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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 91 章 乌木沙……

    乌木沙带着他的将士们, 向后撤了数里。

    平谷之危暂解,城中军民群情高昂,都生出一股子操起武器跟对方干仗的豪气来。

    沈樱却远没有这样乐观。

    今日城门一战, 她兵行奇招,两军未曾正面对抗,方能险胜一局。

    待到天亮, 找到机会,乌木沙定会卷土重来。

    他手中,还有近五千骑兵, 几万步兵。

    若是直接打过来, 大齐的兵将们, 绝不是对手。

    而她现在所能用的手段,寥寥无几。

    守城最好的武器,便是弓箭和石块, 但昨夜用的那些, 几乎搜刮尽了平谷县。

    就连火药, 都是老百姓们准备过年, 却没用上的。

    可是不管多难, 她都得守住。

    至少, 要守住十日。

    谢渡说, 两日时间, 他便说服江至和带兵驰援。

    她给他十日,相信他一定可以。

    就算没有江至和, 十天的时间, 也足以从别的地方,调来军队。

    沈既宣可以做到的事情,没道理她做不到。

    数年前, 沈既宣发迹的开始,便是带着几千将士苦苦守城十日,终于等来了援军。

    寒风凛冽,沈樱的声音比之更加冷冽:“传令下去,去搜集全城内的树木,有树砍树,没树的拆房梁,天亮之前,务必集齐一千株圆木。”

    石块没了,就用木头。

    火药没了,就泼油下去再点火。

    总有法子解决问题。

    人死的多了,不愁乌木沙不退兵。

    而且,就算他不退兵,在城破之前,多杀一个骑兵,城中的百姓和将士们就多一分生机。

    “还有,”她目光沉沉,“在城门门洞内塞满雪,以做阻塞。”

    这样,对方攻打城门时,会多一重阻力。

    经过今日一战,如今北伐军所有的将士们对沈樱都心悦诚服,她讲的话,再无人提出异议,当即领命而去。

    第二日,上午,太阳高挂,天色大亮。

    羌国大军,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

    昨日堆积在城门前的雪,被拿着盾牌的步兵一点点清理干净,骑兵在后,慢慢行进,速度虽慢,但锐不可当。

    羌国的步兵战力不强,他们准备的武器用在这里,便是浪费。

    但,也不能不管。

    沈樱看着眼前的情形,慢慢道:“别用弓箭,往下泼水。”

    其他人都不理解,虽按令执行,却还是问她何意。

    沈樱道:“羌国用步兵,目的就是为了清理路障,那我们就给他们制造更多路障,绊住他们的脚。”

    如今的天气,一盆水泼到地上,顷刻间就会在积雪上凝固成冰块。如此一来,就会大大加强清理积雪的速度和难度。

    时间能拖一刻,便是一刻。

    守城,守的就是时间。

    很快,平谷县城墙上,一排军士并肩而立,人人手中都拎着个大大的水桶。

    只听得一声令下,水桶倾倒而下,无数的水柱落在地上,流淌开,很快结成了冰。一桶接着一桶,冰层越来越厚,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晶莹的光芒。

    敌军行进的速度,肉眼可见慢了下来。

    沈樱略松了口气,靠着这些冰雪,再撑过一些时候,应当不是问题。

    无论多少冰雪,都总有被推干净的一天。

    到第三天,乌木沙的大军,终于推进到城门口。

    蓟县的方向一片安静,丝毫不见动静。

    沈樱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若是等不来援军,他们困守于此,早晚是个死。

    平谷县并非关隘,修建城墙时也不是作为要塞来建,不论是城门还是城墙,都不算坚固。

    若乌木沙铁了心攻城,这座城池,顶不过三日。

    很快,城墙上,一根一根的云梯逐渐架起,攻城槌被人缓缓推到城门前。

    真正的攻城战,从此刻开始。

    到这一刻,比的便不再是计谋,不再是智慧,而是实打实的,力量与力量之间的角逐。

    城楼上,不断落下石块与滚木,云梯一次一次被掀翻,箭矢落在敌人身上,死去的尸体堆叠在城墙脚下,活着的人踩过尸体,又一次登上云梯。

    火和血掺杂着,空气中翻飞着腥味和焦味。

    城门的门洞里堆满了厚实的积雪,堵着门,叫门外的攻城槌一次又一次做了无用功,直到数千次后,门洞里堆着的雪,终于被震荡出一丝裂隙。

    随后,这裂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终至于轰然倒塌,全落在城内。

    驻守的士兵们连忙拿了工具,死死抵住城门,与城外较劲。

    这是守城的第六日。

    凛冽的风吹过,寒意刺骨。

    沈樱问:“敌军死了多少?”

    陈盛答:“这几日攻城,羌国的损耗每日大约三千多人,如今死了大约两万人,伤一万多人,但几乎都是步兵,骑兵还都在后方,尚没动静。”

    沈樱又问:“他们还有多少人?”

    “斥候报说,羌国步兵这次一共来了大约五万人,现在还有不到两万人……骑兵上次受了重创,还有五千。”陈盛脸上是抹不开的忧愁,“若是步兵对决,优势在我们,但我们输在,并无重装骑兵,一旦对上,只有死路一条。”

    沈樱道:“别担心,这城池没那么容易破,能撑过一日算一日,至少,我们如今伤亡不多。”

    从乌木沙攻城以来,这边死伤的情况还算良好,死者几十人,伤者三四百人。

    陈盛道:“这都得益于您的谋略。”

    若非沈樱的奇思妙想,他们未必能守住三日。

    而且羌国也死不了这么多人。

    如今,就算守不住这座城,就算他们都死了,只要羌国的士兵死的够多,他们便为大齐的将士们和百姓们多得了一线生机。

    镇守边境的意义,莫过于此。

    沈樱没说话,只是遥遥望着蓟县的方向。

    六天了,谢渡还未归来。

    此去,大约是不顺利的。

    若是找不来援军,他们困守孤城,早晚都是一个死。

    她的心,也逐渐沉了下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第六日,第七日,第八日死的羌军越来越多。

    火药,火油,滚木,都几乎消耗一空。

    百姓们把房梁拆了下来,几家子挤在一处取暖,但最终仍是杯水车薪。

    就连粮草,也在日复一日的消耗当中,渐渐见了底。

    直到第十日傍晚。

    这是一个极晴朗的日子,天边染着火红的晚霞。

    乌木沙的大军,又一次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便是真正的搏杀了。

    敌人一面攻打城门,一面往城墙上爬,前仆后继,一轮又一轮。

    城下的尸体越来越多。

    城墙上,也渐渐有一个一个的士兵倒下,鲜血汩汩而流。

    城内,几位副将严阵以待,都在劝说沈樱尽早离开。

    “沈娘子,”陈盛恳切道,“城门快破了,您不是朝廷的官员,这些时日您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为国战死,是我们将士门的职责,但您不一样,没必要在这里与我们生死与共,您快走吧,回去洛阳,回去京城。”

    “若是有可能,以后灭了羌国,给我们兄弟报仇。”

    另一位副将也道:“沈娘子,您和令尊都是将士们心中的英雄,您快些走,大齐需要您,不能轻易丢了性命,我们已经给您备好了车马,安排了五个人保护您,您从城南的小门出去,不要回来,羌国的军队追不上你的。”

    谢颂在侧,叹息道:“阿樱,快走吧。明玄不在,若你出了事,我没法向他交代。”

    沈樱一直没说话,直到此刻,她才慢慢道:“叔父,我不会走,原先是我要来平谷,是我要留下来,我就一定会守住这座城,哪怕是死。”

    “至于谢渡,”她垂眸,“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

    “他不会怪罪您的。”

    她看向天空:“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她从身侧的护卫手中拔出弯刀,看向几位副将:“城门将破,我已无计可施,诸君可愿随我上阵杀敌。”

    众人齐齐拔出手中佩刀。

    话音刚落,城门的方向传来几声巨响。

    厮杀声响彻云霄。

    城破了。

    刀剑泛着凛凛寒光,沈樱翻身上马,奔向城门的方向。

    离城门越近,血腥味越重。

    羌国的铁骑冲到城中,弯刀长矛所到之处,饮血无数。

    沈樱眉目凛然,骑在马上,声音响彻遍地:“将士们,身后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的家人,冲啊!”

    将士们看见她,听见她,顿时士气大振。

    一个柔弱妇人,尚且有胆量上阵杀敌。

    堂堂七尺男儿若没了胆识,怎有颜面过奈何桥、见阎王爷。

    有人高喊:“杀!”

    一时间,杀敌声四起,羌国无往不胜的骑兵,有一时被冲乱了阵脚。

    乌木沙也骑在马上,遥遥看见了她身影,当即策马,越过重重人群,朝她奔来。

    他的弯刀立在胸前:“又见面了,美人。”

    沈樱笑了,傲然道:“上次相见,还是在京兆府,阁下还是阶下囚徒。”

    那时之事,是乌木沙毕生之耻,当即大怒,提起弯刀,便要杀人。

    沈樱躲了一下,冷眼看着他:“恼羞成怒,便是阁下如今的模样。”

    乌木沙咬牙:“你不必跟我拖延时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可惜了你那男人不在,当了临阵逃脱的缩头乌龟。”

    沈樱手中握住长刀,目光落在他身后:“谁死谁活,不到最后,可说不准。”

    乌木沙大笑一声,面色狰狞,径直举起大刀,往她身上砍去。

    沈樱速度很快,费力举刀格挡。

    很快,手臂上传来骨骼碎裂的“喀嚓”声。

    乌木沙决意让她受尽折磨而死,并不去抹她的脖子,而是用力将刀压下去,将她的手臂、肩膀都压得裂开。

    剧痛之下,沈樱脸色惨白,额头滚落豆大的寒夜。

    却咬紧了牙关,没有露出一丝声响。

    就在此刻,乌木沙身后一阵刀风扫过。

    他收回刀,下意识反手劈去,被陈盛用刀挑开。

    二人陷入激战。

    沈樱双臂剧烈的疼,疼的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耳边只有乌木沙狂妄的笑声。

    说,今日要将这座城屠戮殆尽。

    这怎么能行。

    这当然不行。

    沈樱用力睁大眼,看着乌木沙宽阔的后背。

    乌木沙觉得她已经快死了,对她没有丝毫防备,竟然敢将后背对准自己的敌人。

    沈樱咬着舌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弯刀,砍在乌木沙背上。

    在对方身上,砍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乌木沙吃痛,手上动作一凝。

    陈盛见状,一刀砍过去,中了乌木沙的手臂,将他的手臂砍下半条。

    弯刀跌落在地,血流如注。

    乌木沙心知不好,连忙策马撤退,几步之间撤出对战范围。

    沈樱已全然支撑不足,手上一松,跌落下马。

    身上、脸上、唇边,都溢出鲜红的血。

    陈盛大骇:“沈娘子!”

    他连忙下马,将人扶起来:“沈娘子。”

    沈樱用力道:“不必管我,乌木沙重伤,快去追杀他。陈盛,杀了他!”

    “只要他死了,今日之困,当即可解。”

    擒贼先擒王。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但说出的话,声音还是很小。

    陈盛踌躇了一下。

    沈樱厉声喝道:“快去!”

    陈盛道:“是。”

    他喊了两个士兵护卫沈樱,自己提刀上马,朝着乌木沙追杀而去。

    然而,已然错失良机。

    乌木沙既已逃了,便再也没机会杀了他。

    沈樱闭了闭眼,看着眼前宛如人间炼狱的场景。

    羌国的骑兵,个个都是精锐,马踏之下,死伤无数。

    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死了上千人。

    可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只盼着,谢渡能带着援军,及时赶到。

    他应该知道,十天是她的极限了。

    眼前的士兵一刻不停地在拼杀。

    她已经没了力气,靠在一根柱子上,望着远处。

    谢渡,若你今日赶不到,那今生,便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她心底蓦地生出一丝怅然。

    面对死亡,都不曾有的难过,一点点侵染了心脏。

    身边的士兵换了一批又一批。

    她只看得一片模糊,用力道:“你们不用管我了,去杀敌,不用护我。”

    苍茫中,对方的回答格外有力:“就算死,您也要死在我们之后。”

    沈樱闭上眼,没再说话。

    既然都是死亡,她便不想再拒绝这些士兵们的心意。

    数日袍泽之情,生死都无所谓,只要没有遗憾,就够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守城的士兵,死了十之六七。

    余下的人也只是在苦苦坚守,早已没有获胜的可能。

    沈樱靠在那里,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耳边却传来一阵马踏山河的震颤。

    她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模糊。

    只等得身旁的士兵喜极而泣:“援军!援军到了!”

    沈樱问:“什么人?”

    士兵带着哭腔,答:“是谢字旗,看上去有几万人。”

    “沈娘子,我们得救了。”

    “谢”字旗。

    是谢渡。

    他从哪里,调来的士兵?

    又一轮的厮杀,从城门外到城内。

    这数万人中,有足足一万多的骑兵,对上羌国的残兵,便是碾压之态。

    没花多长时间,便将敌军剿灭了干净。

    谢渡骑着马,从人群中穿过,先看见了浑身浴血的谢颂:“叔父,阿樱呢?”

    谢颂抹了把脸,往人群中看去,摇了摇头:“不知道。”

    谢渡没再寒暄,继续往前问。

    不知问了多少人,忽然听到一声呼唤:“谢郎君。”

    谢渡望去。

    一眼看见靠坐在柱子旁,一身鲜血的沈樱。

    刹那间,他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扔了马,疾步走过去,颤声唤:“阿樱?”

    沈樱听到他的声音,张了张嘴,半晌,只吐出两个字:“谢渡……”

    谢渡在她跟前蹲下,双手颤抖着,不敢触碰她的身体:“阿樱……阿樱……”

    沈樱眨了眨眼,用最后一丝清明,模模糊糊看向他。

    随后,晕倒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