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有别的隐情 父不慈,子何必孝焉,君不……

    殿中忽然静的连呼吸声都浅了, 赵禄下意识回看身侧,却只看到赵祈垂下眼眸。

    皇上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朕记得你侧妃还缺一位, 那便双喜临门, 小六是想谁为正,谁为侧?”

    赵礼探着脖子想看看身边兄弟们的神情,可哪怕是老五,都只摆着一副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

    他就不信如今殿中没人回过神, 苍天, 要是父皇真把何年和徐家的女儿赐婚给小六, 这跟封小六为太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赵禄此刻倒是万幸二哥不在, 不然哪里还能压得住气来, 父皇让他去齐原郡前曾隐晦说过,只要这趟差事办完回来, 就封二哥为太子, 可如今这一出,无论是想试探什么, 都明摆着没把对二哥的承诺放在心上。

    众人都不由用余光去瞧赵祈的反应,却见这个被封为亲王,和二哥平起平坐的兄弟,只是上前一步, 端端正正的撩开衣袍跪在当场。

    “蒙父皇劳心, 无论谁家女子若是父皇所选, 儿臣都当敬之, 可自东方氏走后,儿臣曾面见钦天监监正,言近年娶妻有伤长辈运势之忧, 且儿臣愚钝,前有乌州之事寥寥,后有修书之差匆匆,事未成,不敢多念。”

    娶妻妨害长辈运势,此话一出,小六他这辈子也别想再有正妻,简直疯了不成,赵礼在脑子扒拉半天,也没听谁说过,何家和徐家女子是貌丑无盐的啊,更何况就那个家世,娶回家尊着敬着也行。

    难不成小六还真没有什么野心?赵礼偏头,正看到老七眼眸一动,嘿,连这弟弟都不老实,小六还能真的认命?

    “荒谬。”

    皇上淡淡一句,却竟然直接将此事揭了过去,“吉成殿那边如何?”

    赵祈脊背一僵。

    曹顺声音不大,却正正好好让圣宸宫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鸿亲王妃她们不舍怀齐王妃,正奉太后口谕,于殿后抄写经书呢。”

    “朕这些儿媳都是贤淑之人,你让人去把她们抄写的经书拿来,给朕这些儿子们瞧瞧。”

    “是。”

    这下兄弟几个一对视,没有人脸色好看。

    本以为父皇单只是把他们困着,谁能想到女眷那边还有这一出。

    有小太监奉上茶点,赵祈坐在皇上左下首,还用了块山药茯苓糕配茶水吃,“五哥若是饿,不如尝一块,父皇这的糕点都是御膳房掌膳做的。”

    御膳房掌膳平日里也就给皇上供些糕点或新奇的菜品,平日都是管着御膳房大大小小的事,除了皇上,最多也就太后和贵妃那他还凑上去。

    赵禧偷看被逮个正着,于是也跟着尝了一块,只觉得一点甜味没有,噎得人喘不过气。

    赵祈心里哪怕已惊涛骇浪,都死死压着,没露出一点来,中间还让小太监去换了茶水,“本王喝不惯这白茶,去换一盏。”

    小太监陪笑,动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是奴才不当心。”

    皇上高居其位,将下面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楚,“曹顺,把内务府今年新进的红雾茶叶给善亲王府送去。”

    赵祈便起身谢礼,似乎之前皇上要赐婚,和此时女眷被困,都没有被他放在心上一样。

    不过一刻钟的时辰,有小太监把经书捧来,照着曹顺公公的眼色,将经书奉给各皇子。

    赵祈原来还想会不会只是个面上的功夫,可书册到手一翻就心中一沉。

    的确是栖栖的字迹。

    他一页一页的翻过,几乎像是亲眼见到她是如何一开始字字斟酌,后来笔力不支,最后虚浮无力的,中间有一页上面滴了墨,那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栖栖习惯蘸墨少,若不是长久的悬笔,不会有这个痕迹。

    鸿亲王不在,鸿亲王妃的抄写的那本就到了皇上的手中,他只看了第一页就放在了旁边,“老二这个王妃,在妯娌中最是和怀齐王妃相熟,写的果然也最是用心。”

    赵禄硬着头皮接话,“怀齐王与二哥成亲早,两位嫂嫂自然情谊深厚。”这两位年少时都是厉害性子,同在宫中时甚至闹到过太后面前,几乎比先太子和二哥的关系还紧张,也不知父皇这句又是为哪门子的话茬.

    直到夜幕将天边最后一线光遮住,眼前的蜡烛甚至连影子都照不出来时,才有宫女掀开纱幔。

    “孟侧妃请。”

    孟初站起身时膝盖都麻了,她撑着一口气稳住身形,等路过隔壁时一看,里面竟然是袖口束起,端正跪着的宫女。

    若刚刚她有妄动,左右便能瞬息出现。

    怡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见时辰越来越久心中焦急,可除了主子,其他人也没见出来,这才耐着性子等,一见孟初身影出现,连忙上前扶住。

    “怡兰,回府。”

    满年被杜贤妃接去她宫中待了半天,最后让人先送了回善亲王府,他在府里是小主子,在宫中只是皇上一个连名字都没记住的皇孙,不如在府中有熟悉的奶娘和下人伺候。

    宫门前善亲王府的车舆有两辆,孟初没想到赵祈竟然也留到了现在,干脆就先上了车等他。

    直到即将落钥时,赵祈他们才出了宫门,他原本下意识想去孟初车舆,却停住了脚步,元德瞧着都没明白,直到看到他去了前面的车舆,这才愣了下跟过去。

    孟初半掀起车帘的手放下,眉眼低垂,看来宫中赵祈那边也出事了。

    她本以为他今晚得在前院歇了,没想到直接到了小院里。

    孟初先是用了碗虾仁清汤馄饨,洗漱后就困的昏昏欲睡,赵祈拿通脉络的膏药给她揉手腕和膝盖。

    “你怎么也留到那么晚。”

    赵祈叹气,“你平时还有几分机灵,怎么真老老实实把整本经书抄完了。”

    她惊的坐起,“那收走的经书,竟然是送给你们瞧了?”谁能想到这经书还真有人看,也幸亏看的是赵祈,若是皇上或太后,就她那越写越飞的字,定要被训对怀齐王妃不敬。

    “你抄几页尽心,寻个由头回府便是。”

    他可真不知道情况,孟初便把自己发现的都说了,“……我还想着哪有那么多人,怎么殿中十几个屏风,原来左右都是宫女,但和平常宫女不一样,瞧着奇怪,袖口是用束钏扣住的,像有些功夫在身。”

    赵祈怎么也想不通是为何,要说父皇自太子薨逝后脾性越来越有几分古怪,甚至连一向颇为信任,视之心腹的永亲王叔也有些时日未曾召见,但怎么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在女眷身上。

    话说得难听些,若要处置他们,父皇恐怕还要费心思想个由头,不让朝中官员上书,但若真要对栖栖和其他郡王妃等不利,那都不必亲自动手,随便让太后下旨斥责一句,都能让皇室女眷自发请罪。

    他本以为是父皇警告他们不得将后院视之过重,又或是哪个兄弟妻族出了事。

    可吉成殿那里,一定是有别的隐情.

    赵禄回到安郡王府后本该好好歇歇,下面的人却来禀告,京都东街宅子有信,得让殿下亲自去取。

    他略一皱眉,还是换了身衣服,赶在宵禁前到了那宅子中。

    这里虽处于闹市,但府门却设得偏僻,大门常年封上,唯有侧门花藤下掩着半扇。

    屋子里的烛台已经连着蜡,圆桌上有一个信封,赵禄和往常一样,将信封打开直接过目——无论是他给二哥,还是二哥给他传的消息,两人都不会带走,看完就直接将信烧了。

    信上只有两字草书,屏后。

    赵禄一怔,“二哥?”

    “我可是等了你很久,看来父皇今日又让你们白白候着。”屏风后有人单手负后,慢悠悠的走出来,在昏暗中,赵禄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年轻时的父皇。

    二哥怎么在这?二哥怎么能在这?

    赵禄脸都白了,“二哥你快回齐原郡,父皇恐怕已经——”

    赵祾不由轻叹一声,“父皇依着皇祖父手里留下的东西,早把整个大陇握在手上了,有时我也在想,父皇没准真是什么紫微星,虽未被立为太子,可他乃嫡长子,理所当然继位,朝中大臣都是皇祖父留下的栋梁之才。”

    “盛世之君,盛世之君!”

    “二哥!”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若是被父皇知道,得是何等怒火,哪怕随着皇祖父山陵崩愈久,又有不少老臣告老还乡,已经无人再把先帝挂在嘴边推崇,可谁不知当年满朝文武以先帝留下的三道劝少帝圣旨,将父皇压的只能循旧例当政。

    他母妃曾露过口风,哪怕是太后都从不在父皇面前提及皇祖父。

    “父皇既然知道你在京都,却仍然未曾将此事戳破,便是给二哥改错的机会,二哥若是不想去齐原郡,也大可书写奏折,言自己突有不适,难以办差才是。”

    “小六用过的昏招,我又何必再用。”

    赵禄见他态度坚决,反倒是冷了心,他为了二哥也算是赌上了性命,可二哥谋划再多,都少有提前告知,明明知道他不可能登上皇位,又何必如此防着。

    父皇为防意外,他和赵礼的身世,不仅有宗室老王爷得知,连藏书阁都备了证据,就怕大陇的皇位,沾了外族的血脉。

    没等他灰心离去,赵祾突然道:“老三,我不想等了,何家也不能再等了。”

    “父不慈,子何必孝焉,君不仁,臣何必俯首矣。”

    赵禄下意识退了一步,却撞在沉木的桌边,他借着些微的烛火看清赵祾的双眼,第一次被那些野心与冷漠震慑住。

    第82章 今日明日,累如年年 又怎么能说一个反……

    赵禄从幼时便察觉到, 若父皇对太子的看重,如帐册上清清楚楚的一笔笔记账,每有恩典必得让朝堂皆知, 那他对赵祾则是融于水一般, 无论上面漂浮了多少茶沫,旁人还是能看出深浅。

    也许二哥从来不肯承认,但他们这些做弟弟的或多或少都心里明白,在最开始时, 他们不是因为二哥被封为亲王而敬他, 而是因为父皇的偏重。

    自前朝旧例始, 唯有太子可得内阁大臣及朝中尚书等授学, 后来是二哥和太子都到了读书的年纪, 父皇先是按从前固朝时设上书房,随后又亲自点了大臣当皇子解惑的师傅, 这才有太子和皇子同读的事来。

    甚至连按规矩要领太子面见朝臣的时日, 都会召二哥同在,甚至为了面上过得去, 连他也被顺势带去,于是太子日渐惶恐不安,二哥愈发不足所得,明明曾经彼此也是挂在嘴边的兄弟, 最后虽说谈不上仇敌, 但却已然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父皇恐怕唯有对二哥, 才真有一点寻常的舔犊之情, 但这点情分,父皇与二哥两人却都没当真。

    也许是因为二哥实际上是父皇的长子,也许是因为二哥被藏起来的那两三年, 都是在圣宸宫,被父皇亲自抚养至会扶着墙边走路。

    虽然他至今不知太子究竟是做了何事,才会惹得父皇连半分父子之情都不顾,可他敢断定,若同样的事放在二哥身上,父皇绝不会如此无情。

    “二哥。”赵禄嗓子干涩,“你是要反吗?”

    赵祾却诧异般的回望他,“三弟这话又是从何而来呢?”他伸手拍了拍赵禄的肩膀,“我是父皇长子,是大陇的鸿亲王,皇位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又怎么能说一个反字。”

    “待我登基,你和小四一辈子再无忧虑,待我百年以后,定会留下遗诏,将贺德妃与毓妃娘娘的身世从藏书阁毁去,绝不会再被人知晓。”

    “三弟,我不是父皇,不会把自己的手足兄弟,当成朝堂的棋子。”

    赵禄偏头看了看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永亲王叔少年时天资卓越,可却弃文习武,也许二哥这么多年瞒下他太多太多,可只要承诺作数,赵禄就愿意跟他一起赌一把.

    鸿亲王妃自那日从宫里回去就病了,孟初得了消息还是因为鸿亲王府的人来请借府医。

    怡兰犹豫,“主子,鸿亲王妃不去请御医,反而来咱们府里,让人瞧着会不会有些不妥?”

    明明是拿了腰牌就能去请太医,可来人说是怀齐王妃已逝,鸿亲王妃不敢再劳皇上和太后垂问,但偏偏连鸿亲王府的府医都有要事不在,未免也太巧了些。

    孟初正在给满年扎揪揪,他头发长了,有时飘到眼前就会“啊”一声,又不爱戴帽子,干脆给用小红绳扎起来。

    “鸿亲王妃论起身份,一是皇嫂,二是王妃。”她手里正好将红绳打了个结,就算是拒了此事,也不该是她来说,“就说我乃侧妃,不好应下,待问了殿下再回。”

    怡兰让丰米去前院把事一说,不到半炷香他便回来了,“王禄来一见是主子的事,连忙就帮奴才通传了,殿下的意思是咱们府里的府医医术不精,若鸿亲王妃那着急,就让拿他的腰牌去请已经致仕的太医,也好不让人知晓。”

    这拒绝的怎么看也有些不近人情,赵祈既然让这样回,便说明鸿亲王妃的事,府里是一点都不能沾。

    “云侧妃那的帖子给拒了,就说我近日抽不开身,等之后闲了亲自设宴邀她来。”

    云侧妃的宴席一般都是和勉郡王妃同办,万一鸿亲王妃也被邀去,见面时说起此事就不好了。

    孟初也能猜到这次设宴,云侧妃可能还是为了吉成殿的事,可有些事不好直言,到时说与不说都两难,若是真假参半,就怕哪里漏了风声出去,反而传的更加离谱。

    “在二哥回京都前,鸿亲王府的帖子都不要留。”赵祈刚进屋子,嵌玉腰带上还挂着那只双兔奔月荷包,荷包上的流苏引满年想伸手去抓。

    他随手拿炕桌上一个金铃铛塞满年手里,“府医本就不是能随意支使出去的,便是二哥得知,也情理之中。”

    善亲王府的府医论医术,和太医相比,那不过平常,但唯有一点,嘴是再严不过了,是当年谨嫔留下的人手,每个府的府医都不知过了多少私密之事,别的且不说,光是府里大大小小主子的身体情况就了如指掌,几乎不会将其带去府外诊脉。

    既然赵祈这样说了,孟初就没再把这事放心上,正好看见他那荷包边角都有毛边了,“怎么还戴着这个。”她又不是只送了这一个。

    赵祈低头也愣了下,“习惯了,就戴着吧,用的顺手。”

    荷包哪来什么顺不顺手呢?她把头上扎了四五个冲天小辫的满年放榻上,转身去里间找前两日刚绣好的那个荷包。

    赵祈伸手摸了摸满年脖子,见没什么汗才放心,却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孟初榻上的靠枕都是些南瓜、葫芦的样式了。

    他还记得她刚进府时,还拆了一件披风绒皮内胆做长短不一的靠枕,如今却再也没见过了。

    绣好的荷包都由怡兰放在里间床榻边的小柜中,孟初把那绣着双兔卧雪的拿出来,绕过屏风时,看赵祈手里捏着银线锁边的宝蓝色葫芦靠枕。

    “这个和你腰间那个一比,我是不是绣工精进了不少?”

    他放下靠枕,接过孟初递来的荷包,却没细看,“栖栖,你在孟家时,闺房之中爱摆些什么?”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她在家时从不许旁人进屋子里,像当时身边伺候的碧枝和碧叶,也只是做个端茶倒水,梳头叠衣的差事,床榻上的被褥都是孟初自己动手,又或者是孟武氏收拾。

    她进宫选秀前一日,她娘特意拉着她把话说清楚了,无论如何在宫里什么性子都不要使,能平平安安出了宫才是要事。

    她当时屋子不大,又随自己心意,架子上的几本树里都是夹着的树叶,桌上随处可见调色完忘记收的胭脂,窗子推开就能看到随手捏的陶泥娃娃,窗上还悬着她娘铺子里没卖出去的残品珠子,大多裂成了两半,后来费了些功夫才又穿了孔。

    风一吹时,如深冬湖边见日,有冰碎清冽之声。

    地毯也从不是如今的什么祥云瑞兽,而是孟初自己挑了色,配的青绿配鹅黄,还有些绣样外人看着奇怪,但却是“白云”与“卷风”。

    “……都只是胡闹的东西,我娘且看不顺眼。”

    赵祈沉默了一会儿,“栖栖,那善亲王府对你而言,又是什么地方呢。”

    孟初心中一空。

    是什么地方呢?是意料之外的归宿,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是再无转圜的余地,她遵守这个府中所有的规矩,正如她在储秀宫时听从嬷嬷所说的宫规。

    赵祈垂眸,将那双兔卧雪的荷包系上,旧的那个双兔奔月收在了怀中,“今夜我去前院——”

    “赵祈。”她慢慢靠近,在他的唇角落下了轻轻的一个吻,满年好奇的看了眼,又不感兴趣的去掰金铃铛的缺口。

    “无论是六皇子府,还是善亲王府,真正留下我的,是因为你。”

    是因为在他们彼此对情爱懵懂之时,赵祈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真实的她,所以此刻孟初仍然还在这里,而不是孟良媛、孟侧妃。

    有时孟初也很疑惑,也不知赵祈这样奇怪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他先是把所有能做到的都做到,能给的都给了,才又愧疚于没能把她所要的全都拿出来。

    他不在乎自己给的那一万,只在意那给不出的万一。

    就像此刻,明明赵祈发现她心中还是没有把善亲王府和孟府相平,却不是恼怒,而是去回避答案,好像如果她说自己不喜欢这里,反而就成了他的错似的。

    孟初偶尔夜半醒来,看着身边赵祈沉睡的眉眼,都好奇自己对他究竟是多少的真心。

    “只愿我心如君心。”

    赵祈眼眸中的那层霾色越来越淡,他咳了一声,先是去端茶盏,但中途又变了方向收了手,耳根热意一片,他终究还是坐不下去了,豁然起身。

    “我还有差事未办,晚些再来。”

    孟初这次没拦着他,只是在心里想,还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好意思再来。

    然后她就眼见着人都已经大步流星的跨出屋门了,忽然又急步回来,将满年抱了出去。

    “……”他总不能带孩子一起闭关吧。

    没等孟初想明白,赵祈又折转回来了,“你怎么、殿下——”

    他一手揽着孟初的背,一手从她膝盖下抬起,直接把人抱在怀里,屋门被元德眼疾手快的关上,中途孟初还差点撞到了屏风。

    床幔散落,赵祈将她放在床榻上,咬了咬她的唇角。

    “若只因一丝顾虑而耽搁你我,今日明日,累如年年。”

    孟初指尖点在他的眉心,“那殿下此刻还在等什么呢?”

    人影相合,床幔翻动,簪钗被随意弃置在脚踏上,随后是行龙的发冠压落在上面,发出金玉之声。

    第83章 一个不舍得醒来的梦 如今孟侧妃可不是……

    小茶房里的铜壶放在炉子上, 滚开的水往外飘出水雾。

    元德离那远远的,王禄来拿着大蒲扇站在冰鉴旁给送去凉风,就这元德也是一脑门的汗。

    “师傅, 这天都快亮了, 是不是得去请殿下起了?”

    元德只在夜半眯了会儿,刚刚才灌下去杯浓茶,“殿下的事你倒是多嘴多舌了。”

    王禄来知道是自己又出错了招,只能老老实实闭上嘴。

    丰米提着水进来, 哪怕离正屋不近, 说话那也是压着声, “元德公公, 洗把脸醒醒神吧。”

    元德看到是他来了, 就从榻上起身,笑眯眯的, 瞧不出刚才对王禄来冷眼的样。

    “这活哪好让你来。”

    不是他元德公公多看得起丰米, 实在是人家跟的主子了不得。

    他也是和殿下在宫里长大的,早在内务府时就听说过哪位刚进宫的才人得了宠, 哪位有了皇子的娘娘半年没见到皇上面。

    远的且不说,杜贤妃娘娘当年那也是荣宠和贵妃相当的人物,现在反倒是全仰仗着母家在朝堂的威望,皇上虽然逢年节仍然会赏景明宫, 却几乎再未踏足。

    勉郡王那也是瞧着仁心真意, 可如今府里宠着的, 既不是明媒正娶的勉郡王妃, 也不是前些年请封的云侧妃。

    而是位来历都说不清的侍妾。

    元德怎么也没想到,反而是他跟着的殿下,竟然还是个痴情种子, 保元丹还是他去许太医那取的。

    本以为殿下不过一时被迷了心窍,可如今小主子都快能跑了,孟侧妃却一点没见宠爱衰退,甚至日渐更盛,元德就更不会和这院里的人过不去。

    直到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元德这才到屋外侯着,果然没到一刻钟,屋里就有动静了。

    怡兰是早一步先进屋里侯着,先把屏风外的烛台点了一樽,等主子在里间醒了,她就把其它烛台都用火折子点了,元德一看亮了,就脚步放轻的进了屋子。

    今早先从里间出来的却不是赵祈。

    孟初披着一层金粉软绸的披风,发髻用一根素纹的木簪挽在脑后,眼眸中一片清明。

    “主子今日怎么醒那么早?”

    听到怡兰这话,孟初也就是经历多了,不然此刻脸都要红了,天没黑就胡闹了一通,其实醒的更早,干等到怡兰进屋点了烛台才起身。

    赵祈倒是少见的睡那么沉,她起身时还看了看,他眼帘都没有动。

    “嘘,留那一盏烛台就好,殿下还没醒。”

    元德腰还弯着,差点都想进里间瞧瞧——殿下可从来没有过睡这么沉,若不是孟侧妃这,换个后院的女眷,他非得顶着个挨板子大不敬的罪名,都要冲进去亲眼看到殿下人才行。

    怡兰没再出声问,悄悄的把烛光灭了,屋内只留了一点微微跳动的火光。

    窗帐都挂了起来,元德和怡兰对视一眼,两人脚下一点声没有的退出去了。

    孟初刚摸索着走了几步,突然踢到一团柔软的东西,她吓的差点惊叫出声,借着光一看,原来是虎子不知什么时候窜进屋了。

    虎子尾巴缠着她的脚腕过了一圈,随后就一跃跳到旁边小榻上卧着了。

    孟初绕过屏风,拔开床帐时,赵祈还是睡姿端正的在那,凑近听才有一点呼吸声。

    朦胧暗色中,她好像终于有些明悟,赵祈一定是在做一个美梦,一个不舍得醒来的梦.

    赵祈睁开眼的时候,只见到了明黄色床幔系着的流苏,他惊身坐起,抬眼看床尾竟然是镂空的嵌金金龙。

    这实在是逾制,若被朝中言官得见,参的何止一个不敬,简直要将对父皇不满,怀有反心一事袒露在朝堂之上。

    “陛下。”

    他拨开床幔,元德那张熟悉的脸正凑过来朝他谄媚的笑。

    “要不奴才传下去,今日早朝推了?”这个时辰就算去也是迟了,上次见陛下睡那么沉,还是在未登基前的善亲王府孟侧妃那里。

    如今孟侧妃可不是侧妃喽。

    赵祈只觉脑中一片昏沉,他坐在床榻边,任由元德伺候他穿靴。

    有眼生的小太监端进来漱口的香茗,他洗漱好就让其他人都退下,自己慢慢环视了一圈。

    这里是圣宸宫。

    他没进过里卧,但从窗外的宫殿一角便认了出来,小榻茶桌上的糕点还插着金签,唯有御膳房掌膳进给皇上的膳食,才会有这个东西,一时之间,赵祈突然觉得什么善亲王府,都已然是遥远的事了。

    一种空洞般的恐惧让他头痛欲裂,直到低头看到腰间,还挂着一个绣工虽不规整,但别有灵动之气的双兔抱桂荷包。

    哪怕和记忆中有所不同,但赵祈还是认出来,这是栖栖亲手绣的。

    他又把元德喊进来,“孟……”话却一顿。

    元德哪怕是个再蠢笨的人都要习惯此事了,这么多年了,陛下是一睁眼就要孟皇后在一旁陪着,这两日太子殿下发热,娘娘亲自去东宫照顾,陛下这才一连几天没见着娘娘的面。

    “皇后娘娘还在东宫照顾太子殿下。”

    赵祈原来进东宫时,只觉得树木遮天,不见天日,偶尔往墙边一看,都是一点声都没有,缩着脖子的太监宫女,偶尔风动枝叶,这才摇落下来一片细碎的光影。

    可现在几乎让他以为走错了地方,树大多已经没了,只留下一棵生机勃勃的老树,粗壮的树干延伸出来,上面挂着秋千架,殿前是矮缸碗莲挤在一起盛开,唯见粉白两色,回廊栏杆上是样式奇怪的陶泥娃娃,也不知为何,第一眼看上去,他就知道是栖栖做的。

    “奴才拜见陛下。”王福来领着人磕头请安。

    王福来比曾经要胖一些,但面相要严肃多了,赵祈隐隐约约记得,他如今是东宫的掌事太监。

    他没理会这些,只是脚步匆匆的往前走,直到从大殿处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乌发堆髻,嵌着冻东珠的发冠上有玛瑙做配,衣摆微动间,唯有额间流苏轻晃,流苏下是细眉如月,笼着双盈盈笑意的眼眸。

    纵然满身玉石,仍难压她姝色明艳。

    “陛下。”

    四周白雾忽起,但赵祈却视而不见,他越走越快,直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栖栖。”

    孟初反手握住他,“陛下这个时辰怎么来了?”

    四周的白雾越来越浓,他也没听清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见栖栖忽然弯唇一笑。

    “满年退热了,就是还有些虚汗,太医说不能见风,今年他生辰,我想着送他只猫,虎子不在的这些年,他想起来总不开怀。”

    不知跨过了几个门槛,又绕过了几道屏风,他由着孟初将他带到床榻前,少年正半躺在上面,面容泛红,手里拿着一卷书,转头看向他们时,白雾浓的彻底见不到其它了,只能看清他与栖栖相似的一双眼睛。

    “……满年。”.

    满年撅着屁股在地毯上爬来爬去,孟初手里的逗猫棒虎子不感兴趣,他倒是捧场的很。

    “不。”

    “好好好,不动不动。”

    满年憋着气,等爬到那悬着一根羽毛的地方,刚想伸手一抓,羽毛却又升上去了。

    “不。”

    孟初继续哄着他,“好,不动。”

    满年还在努力,她思绪却渐渐飘远,一想到那日赵祈醒来,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都觉得匪夷所思。

    虽然赵祈对皇位有野心她有所察觉,但也没真的想过如果他登基,满年又该是什么身份。

    脚踏处虎子叼着葡萄,放下来用爪子扒拉扒拉,再咬住,周而复始。

    “怡兰,让丰米给虎子每天加一碟牛肉干。”

    “是。”

    得了吩咐的丰米挠挠头,这加一碟牛肉干,虎子吃得完吗。

    第84章 我爹说还挺灵的 本朝第一个鸣冤鼓……

    自前朝便为天子脚下, 昌盛之地的京都,已经多年不曾有此惊骇之事。

    就在中秋佳节之日,安远侯府除了不能出席正宴的妾室及其子女, 其余人皆因剧毒暴毙当场。

    而在北镇抚司调了兵马司的人手将安远侯府, 围的水泄不通时,行凶之人竟然自己投案,是安远侯府的厨娘。

    厨娘虽然年纪大了,但有一手做膳食的好本事, 安远侯世子宠爱的妾室又最喜她的手艺, 于是不过到府里两年, 就已经能帮着做中秋宴席。

    “我杀他们, 唯一有错之处, 便是下手太晚!太晚!”无论严刑之下如何审问,厨娘唯有这一句话。

    恶奴杀仆之事不算少见, 可北镇抚司查探这厨娘籍贯背景, 才赫然发现事情竟然还涉及到了已逝的怀齐亲王和当朝的鸿亲王。

    曹顺弓着背将香炉里的香换了安神的芝兰香,动作间悄然将眼神往他干爹曹进脸上一看, 下一瞬就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直到殿内再无旁人,皇上这才把黄绸的折子丢到一旁,“烧了去。”

    曹进是皇上身边的老太监,从皇上刚学会走路时就跟着伺候, 论年纪比皇上还大个十几岁, 一身病痛, 平时走路快了些, 胸腔里都会有嘶喘声。

    可他哪怕走动都不太行,仍然是皇上丢不开手的太监,就连他名义上的干儿子曹顺, 都是皇上特许他留在身边,有着血脉亲缘的本家侄子。

    曹进双手捧起折子,亲自燃了炭盆,直到折子化为炭灰,这才泼了杯冷茶上去。

    “你亲自去一趟北镇抚司,传一道口谕给顾执钦,恶奴害主的案子,还要拖到几时。”

    这就是无论内情如何,都不要深查的意思了。

    曹进领命,“奴才立刻便去。”顾指挥使是聪明人,跟他说话省心。

    想想那个出头的傻子薛海翼,那才是蒙着眼睛跳崖还觉得自己走大道的人。

    既然凶手已经找到,又压着背地里的事情,此事本该草草了事,可就在厨娘判决已出的第二日,有女子在皇宫万川门旁,敲响了本朝第一次鸣冤鼓.

    “……敲鼓的是安远侯府女眷,就是那个安远侯世子宠爱的妾室。”

    得了吩咐去府外绕了一圈听消息回府的丰米,在廊下说得是眉飞色舞,话都不打一个磕巴。

    “也算你本事,出去没一个时辰,倒晓得这么多了。”香兰在给旁边瓷盆里的花洒水,说话半损半夸。

    雾竹她们规矩学差不多就留在院外先做洒扫,此时过了垂花门,都还是孟初身边的老人了。

    玉兰正听入神呢,连忙追问,“哎,哎,然后怎么了,说啊。”

    丰米故意不接她话茬,直到玉兰去求孟初,他见主子坐在美人靠,抱着虎子递来个眼神,立马就把事说了。

    “这妾室竟然是说北镇抚司抓错了人,她才是毒害安远侯府的人。”

    “难不成还是她指使的厨娘不成?”怡兰好奇道。

    “怡兰姐姐还真猜中了。”丰米又接着道,“此事还有古怪呢。”

    “那妾室戴着头纱,直到被押走才露了面,听瞧见的人说,面相吓人,跟鬼魅似的。”他为了这个消息,可是塞了不少银子。

    玉兰不信,“怎么个吓人法,还能头发白的,眼睛红的,嘴巴紫的?”

    丰米被这话一噎,“这……这倒是也没有,就是听说眼睛太大,鼻子和嘴巴又太小。”

    怡兰忽然明悟,突然想到从沛州回京时,那中途又遇见的怜音姑娘,她当时便说是安远侯世子的妾室,丰米所说的这个容貌一相合,确实就是她了。

    加上驿站之时,也只有两次见面的缘分,没想到再听闻她的消息,会是这样的事情。

    “想来也是妆容使然,之前京都不是还时兴了满山妆?现今想想,也瞧着有异。”孟初没让这容貌的事再论下去。

    满山妆是女子的额头上画出重重青山,唇施绿粉,眼下则有两点绿,谓之貌美满山——其实是东熙坊有商家绿色的胭脂卖不出去,这才弄个噱头。

    为了引女子争相追捧,还花了银子请学子们写了赞满山妆的酸诗,孟初知道这内情,还是孟止写了信给她,让她可千万不要效仿,真的不好看。

    “那想来是与奴才说的人见识短浅,这才夸大其词。”

    虎子蹭了蹭她不知不觉停了动作的手,此刻有风吹拂院中那棵越来越枝丫茂盛的无患子,孟初压下心中那一声叹息。

    怜音啊怜音,明明厨娘已经瞒下,你本还有一条生路,难道一别多载的年月中,你仍然求不得一个心安,只能死志不改.

    赵祈下了早朝后有要事处理,之前递了话给孟初,但直到天黑都没见人影,她还是有些焦急。

    安远侯府此事已闹得整个京都满城风雨,让赵祈保下怜音显然不可能,但诏狱中折磨人的法子那么多,怜音既然难活一命,何必还要受一遭折磨。

    若不是她有确切的把握,所毒之人皆和郭驼子他们难逃关系,绝不会下此毒手。

    那日中秋正席,唯有安远侯和其妻子,世子与世子夫人,以及安远侯府的二少爷丧命,除此之外,没有孩童被殃及,虽然孟初不知她是如何能做到这一步,但定然耗损心血。

    心里牵挂着事,连晚膳用了些什么都没想起来,洗漱后就靠坐在小榻上,有一针没一针的戳着绣绷。

    “早和你说晚上刺绣会害眼病,怎么又拿起针线来了。”赵祈也是赶在宵禁前才回府,今日匆匆忙忙,连口茶水都没寻着空闲喝。

    孟初踩了绣鞋就给他倒水,刚好温热能入口。

    “我就是心烦戳着玩,没正儿八经的绣,你怎么累成这样?”衣摆上都是泥点子,也不知道哪沾到的,今日又没有下雨。

    赵祈先饮了盏茶,“元德,守在屋外。”

    “是。”

    元德本就在屋外侯着,这话是让他们都离屋子远些,怡兰又怕主子唤她听不见,便站在院中。

    孟初原还想先和他说怜音的事,一看连人都没让留,便没先开口。

    赵祈捏了捏鼻梁,叹气一声,“之前万梅园的事,查出来了。”

    “万梅园?”孟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转个弯才想起,她进宫不久便撞破的偷情之事。

    从前让她夜不能寐,唯恐被人发现,连累家中亲人的悬顶之刀,早已经被她抛在脑后,许久不曾想起。

    看来真不是平常的侍卫和宫女偷情,不然赵祈也不会因这事烦心了。

    赵祈没卖关子,“那日在万梅园的,就是娘娘身边的花芙。”

    花芙?瞬息之间,孟初忽然想到杜贤妃第一次召她入宫时,花芙扶了她一把,露出的那个镯子。

    也就是那个镯子,她才推翻了一定不是宫女的结论,可谁能想到,此镯是彼镯。

    “那……那个男子?”

    花芙身份的为难之处,不过是杜贤妃身边的侍女,赵祈怕牵扯了杜贤妃,但那男子才真是让他忙了一天的人。

    “栖栖可还记得,太子妃的母家?”

    “那个和何家并称边何中陈的陈家?”

    “太子妃是嫡枝血脉,除她之外,已无男丁,但陈家余泽尚存,父皇总要寻陈家旁枝赐恩。”这个恩自然不会赐给太子妃身上,赵祈心里再明白不过,不是因为太子妃是女子,而是因为重她,则是重太子。

    “陈家旁枝也子嗣单薄,唯有一人年纪正好,每月都能被召进宫代陈家接赏,便借此与花芙行不轨事。”

    这事要被人所知,赵祈几乎是洗不清那欲代先太子,拉拢亲信的污水来。

    孟初不由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本来赵祈和太子曾颇有情谊,又在吴南府赈灾粮一事日渐冷淡,便引起不少揣测。

    后来太子薨逝,皇上反手给了他一个亲见太子病发的名头,更是让朝堂暗中议论。

    有好事之徒,甚至与人私语,意指赵祈和太子的病发脱不开干系,也就是他当时无权无势,这等恶语才没几个人信。

    这下好了,又是太子薨逝后就被封了亲王,又是抚养他长大的杜贤妃贴身侍女,和太子妃母家旁枝勾搭不清,传出去谁都觉得是赵祈故意谋划。

    “不如就当此事还不知情,先瞒下来再说。”反正也是因为她亲眼看见,才查出此事,不如当个鸵鸟,以不变应万变。

    赵祈何尝不想如此?“也是我行事大意,查探时没有遮掩,落了踪迹,瞒不下来了。”

    毕竟谁能想到,查个偷情而已,还能牵扯到他的身上。

    孟初犹豫了一下,“你不然去庄子附近那个清成观拜一拜?我爹说还挺灵的。”

    赵祈无奈。

    第85章 殿下今日不在府! 突然在宵禁后围住了……

    既然事已如此, 只能先想出对策,但唯有一点,花芙是保不住了。

    “娘娘那已经得了消息, 花芙此举如同叛主, 娘娘便是再菩萨心肠,也绝不会放过她。”

    宫里多得是宫女想往上爬,但哪怕有多少手段都无妨,唯有一点, 绝不能做出秽乱后宫之事, 花芙与陈氏子的事一出, 后宫不知多少人等着瞧杜贤妃的笑话。

    孟初虽然和花芙不过几面之缘, 但依稀有印象是位美人, 若放她前世,花芙顶天了不过是个人作风问题, 在陇朝却因此丧命。

    “还有怜音, 她……”话还未说完,赵祈就将她的手拉过来, 掌心贴掌心。

    “放心,她那自有安排,如今此事父皇不想翻出来审,有可能拖个一年半载, 到时候没那么多眼目盯着, 未尝不能救她一命。”

    孟初欲言又止, 就怕到时她想救, 怜音不愿。

    安远侯府背地里是一团污浊,与之交好的名门望族先不提,泰郡王妃的二姐也就是安远侯府的世子夫人, 背地里竟然也插手了这些脏事。

    如果真查个明明白白,不知有多少皇亲国戚被拉下泥潭.

    花芙跪在堂前,抬头便见菩萨执柳叶一笑,本以为一直提心吊胆的事情败露,该惊恐不安才是,可她却觉得终于能安心了。

    自在宫门处第一眼见到孟侧妃,她便知道这一天快到了。

    那只露出的玉镯是故意为之,但孟侧妃还是没怀疑到她身上,有时花芙会庆幸逃过一劫,有时又恨为何注定要煎熬下去。

    昏暗的屋内突然听闻“吱呀”一声,一缕日光落在菩萨像上,将明暗一分为二。

    莲嬷嬷转身把屋门关好,将自己怀里的油纸包放在桌上,“御膳房的桂花豌豆糕,你最爱吃的,来尝尝罢。”

    花芙没有回头,“嬷嬷,我知道你如今恨我,那桂花豌豆糕,是娘娘让你送的,但我实在无颜再受娘娘的恩典。”

    莲嬷嬷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冷冷地看向花芙单薄的背影,“自你双十,娘娘每年都会问你是否想出宫,必会为你挑选好人家,可你背地里竟然做出这样的丑事。”

    杜贤妃在宫中说得好听是除了齐良妃外无人招惹,可说难听些,谁都知道不得圣心,算不成个威胁。

    旁的娘娘到了年纪,膝下还有儿女可仰仗,杜贤妃耗尽心血抚养大的六皇子,却连玉碟上的名分都没有,善亲王被封王那日,多少人的眼睛看向景明宫,齐良妃更是送了份“贺礼”,说是代谨嫔谢杜贤妃养子之情。

    如今花芙的事一出,娘娘想保全善亲王,只能再疏远下去,不让此事牵累。

    一边是不想离开娘娘,去宫外陌生的处境,一边是宫闱寂寞,偶然相遇的孽缘,花芙想,她最后能为娘娘做的事,就是不脏了娘娘的手。

    血从唇角流下,花芙伏身磕头,直到力竭后,翻倒在血泊之中。

    莲嬷嬷上前探了鼻息和颈脉,随后将那油纸包打开便出了屋子,再未回头看一眼.

    不出几日,果然杜贤妃身边伺候的宫女与陈氏子的事情就已经不是秘密。

    前有安远侯府被毒杀一事未平,后有如此秽乱宫闱之事,正当所有人都等着皇上大发雷霆时,皇宫却调了京都兵马司的兵马护卫。

    得到消息的时候,赵祈正在教孟初下棋。

    “……从哪来的习惯,怎么连一横走?”

    孟初指尖捏着枚黑子,“嘘,我在思考。”还能是哪来的习惯,只想着下五子棋了。

    她在孟府时就拉着她爹玩五子棋,可惜孟知少陪她下了几次就找由头走人,她娘忙着看账册,身边的侍女碧枝和碧叶更是让着她,落下四子才象征性堵一下。

    赵祈手边的黑子已经堆起来了,要说棋艺比栖栖更差的,他也不能说没见过,赵禧就和栖栖半斤八两。

    可下那么烂,还能下得兴致勃勃的,唯有栖栖一人了。

    孟初下完一子才想起来问他,“皇上突然让兵马司增了那么多人手护卫皇宫,殿下好似一点都不意外?”

    赵祈忽略棋盘上几个明显的错漏,带了点笑的睨了她一眼,“栖栖眼越来越利了。”

    他要是想瞒,她眼睛再好都没用,孟初压根没把这话当真。

    “难不成是有人想那个什么,然后被皇上知道了?”孟初也不是随便猜度,自古以来做皇帝的突然在身边放侍卫,除了防人还能因为什么?

    即使赵祈早习惯她说话大胆,一听这话也不禁偏头看一眼屋门,见只有一个元德离门远了几步守着,这才放下心。

    若不是早查过一遍孟家,知道孟知少除了信道外就泯然众人,他都得怀疑孟初是受了谁的影响长成的,心里无君无权,刚进府时看似老实,连个礼都行得敷衍。

    孟初一看他欲言又止,也知道自己说话又没了分寸,轻声道:“以后这些,我只在帐子里说。”

    除了床帐,哪还有别的帐子?赵祈清清喉咙,将那热意压下去。

    反正如今一些事没想过再瞒着她,他便大概囫囵着说了,“若是真有人如此,父皇反而不会做此打草惊蛇之事。”

    “如今这出,恐怕是早已猎虎射鹰,后修墙壁。”

    手里的黑子掉落在棋盘上,蹦跶着跳了几下,落在了桌面,孟初拿不定自己想的对不对,“殿下的意思是,已经有人这么干了?”

    可也不会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敢反的肯定不会是无名之辈,孟初其实还真盘算过,论起人选,要么是皇上的心腹永亲王,要么就是怀齐亲王薨逝后,排行最前的鸿亲王,但后者不在京都,前者要是真反了,京都哪还会如此平静。

    赵祈怎么说也是当朝亲王,那么大的事,之前还真能瞒住他?

    私下闲话说多了,两人眼神一对赵祈就知道她的意思,执棋的手有规律的敲了敲桌子,“想来是父皇有意瞒着我。”又或者说,有意瞒着他们这些做儿子们。

    如此一来便说明有动作的人是他们兄弟中的一个,可三哥不可能,四哥五哥?呵呵,他宁愿相信是在宫里还未建府的九弟。

    “哎!你怎么吃了我那么多颗棋子!”孟初蹙眉,看着面前的棋盘,连刚刚自己下到哪一步都忘了。

    “……下次我还是陪你玩那个五子棋罢。”.

    两人都以为皇上既然选择将此事瞒下,那么短时间内都不会再起风波,可没想到在年节前夜里,皇城兵马司奉上命,突然在宵禁后围住了善亲王府。

    府外有兵戈之声,寂静中有烈马嘶鸣,王福来头上冷汗黄豆大般落下。

    “殿下今日不在府!”门房脸都白了,拉着王福来的手臂不敢松,“这可怎么办!”

    王福来狠狠一闭眼,“去请孟侧妃。”只有孟侧妃手里有殿下的腰牌,她出面才有分量,想来府外那些兵卒也不敢擅自闯入,不然就不会僵持了快半个时辰。

    善亲王府外没有点火把,漆黑夜色中,只在偶尔云散之时,能窥得月光映清的兜鍪与铁甲。

    虽然车马道宽阔,但一百多号人挤在这也不是个事,连马都躁动了,王四弯身给座下的马喂颗饴糖,感觉冷风一阵阵打脸。

    “副指挥,咱们总不能一直等在这,上头的意思是得进去守着。”

    领头的黑马不耐烦打了个喷嚏,副指挥甩了下手中的马鞭,“你若是想立这个功,我也不拦你,带头闯罢。”

    王四讪讪一笑,这他哪里敢,况且也不是善亲王犯了事,其他几位郡王那也有人手,虽然上面给的话是一切以上命为先,可谁都不是傻子。

    他们的命不值钱,善亲王要是秋后算账,动一根手指头他都没命到明年开春。

    第86章 这得折寿 之前所想都错了

    就在初雪纷纷扬扬落下之时, 孟初披着大氅冷着脸到了正门前。

    怡兰为她撑着伞,却依然无法阻挡风卷雪从伞下穿过,在孟初长睫上留了雪色。

    “侧妃主子!”王福来连忙上前去迎, “府外的人自称是京都兵马使, 却无手谕,领头的说是副指挥使,但奴才并未听闻过这一位啊。”

    孟初脚步不停,“他们想进?”

    “说是奉命驻守。”

    “那就让他们说清楚, 奉的是谁的命。”厚重的大氅下, 镶嵌绿松石的匕首一闪而过, 她将腰牌拿出来, “按陇朝律法, 亲王若有罪,则由皇上裁决, 再传宗亲王爷复录, 最后又宗人府和大理寺同理,京都兵马司又是哪来的权, 敢登善亲王府的门。”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一门之隔,原本还嬉皮笑脸的王四直起腰板,眉头紧皱。

    旁边士卒悄悄道:“这说话的应该就是善亲王府的孟侧妃。”

    王四瞪他一眼, “要你提醒老子!”随后转脸去给副指挥赔笑, “您看这该怎么办, 这位主子的意思就是不开门, 可咱们也是奉命行事,这个门还就得进。”

    谁都知道此事让他们兵马司的来不合规矩,兵马司说得好听是护卫京都安危, 实际平日里并不受其它兵系的待见,连北镇抚司那群鹰犬都能踩他们两脚,孟侧妃字字句句都是说他们无权行事,偏偏还真是。

    副指挥忽的一笑,王四都愣了,不知这位新上任的副指挥使是什么意思,结果就见他从怀中拿出一卷黄绸。

    “你去把这个手谕送进去,让孟侧妃看一看,咱们是奉谁的命。”

    这位副指挥脑子绝对有病!王四差点都没忍住,有手令还站外面喝冷风,怕是当个领头的过官瘾来了!

    黄绸通过旁边侧门的门锁洞塞了进来,王福来亲自去拿,没敢多看,双手捧给孟初。

    孟初拿到手展开一看,果然正如赵祈走前所说,盖的是皇上的小印。

    ——栖栖,只要来得不是北镇抚司,拖半个时辰,等见到手令便可放人进府。

    明明有手令,兵马司在外面却并未拿出,看来里面有赵祈的人,如今她再无理由可阻拦,便淡淡道:“开门。”

    怡兰犹豫,“主子,要不咱们先回院子……”先不说见外男之事,万一有活腻歪的冒犯了主子,那可怎么办。

    孟初轻轻摇头,脚下未动。

    眼前的正门缓缓打开,府内屋檐下的灯笼照在外面一片冰冷黑沉。

    副指挥使翻身下马,没等王四他们跟上,就先一步跨过了门槛。

    在暗淡的灯火中,孟初看到他浓眉飞扬,眸光湛亮,哪怕络腮胡子满脸,却还是有熟悉感扑面而来。

    “孟侧妃见谅,卑职等多有打扰。”

    他离得太近,连王福来都看出了不妥,寒毛都竖起来了,怡兰更是上前一步侧身挡在孟初身前。

    舅舅。

    虽然赵祈匆匆忙忙被召进宫前让她放心行事,她也猜到赵祈这几年在暗中布置了人手,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连她舅舅都跟着他做事了。

    他俩什么时候搭上边的?

    武扶辛摸了把早已经习惯的大胡子,冲他外甥女就露出了一排大牙,他当年听闻沛州有疫情,就直奔过去想帮忙,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还是善亲王及时派人找到他,说是他外甥女提前来信吩咐了,善亲王对百姓有仁德之心,初儿还跟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武扶辛一察觉他有登位的心思,自然就直接效命了。

    万一以后出了些变故,看在他有功的份上,善亲王也得把初儿供着。

    此刻思绪再怎么乱,孟初也没敢表露出来,“……请这位副指挥,带着麾下驻守在前院。”

    武扶辛这场戏演得是有始有终,利落的给孟初来个抱拳行礼,“孟侧妃放心,兵马司绝不惊扰后院女眷。”

    苍天,正值年节受她舅舅一拜,这得折寿吧。

    “……副指挥不必多礼。”.

    赵礼就没觉得事情能这么荒诞过,明明在府里睡得正香,盘算好了第二天还要进宫过年节,结果就被宫里来人给请到宫了,连车辇都没给坐,一路策马,冷风吹得他头昏脑胀,结果就被关在这黑布隆冬的大殿里。

    他连热茶都没喝上一口!

    “狗奴才!等爷出去扒了你的皮!”

    旁边的赵禧比他还惨,连大氅都没披,冻的直哆嗦,这大殿也不知在宫里哪个偏僻地方,他被蒙着眼带进来,殿内连一个火盆都没有。

    “四、四哥,你声音小些。”普天之下除了他们父皇,还能有谁能把他们兄弟几个放这里挨冻?

    赵礼又不是真傻,他自己心里有盘算,如今见情况就是出了大事,他骂得越狠,便说明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嘛,不知者无畏。

    赵祈没像他俩缩在榻上,就坐在冰冷的太师椅上,泰郡王原本坐他旁边,没一刻钟就待不住了,站起身来来回回的转圈走。

    “老七你歇会,转的我头晕。”

    大概是境地不同,以往闷声闷气的泰郡王听到赵礼这话,就只撂下一句,“四哥眼神倒是好,还能看清弟弟走路。”

    赵礼差点从榻上跳起来。

    赵祈叹气,四哥也真是好本事,冻成这样了还话多。

    “四哥,三哥在何处?”

    黑暗中忽的一静,赵礼下意识后靠,“我怎么知道他在哪。”

    兄弟四个心乱如麻,猜想的都是一件事,难不成这次是三哥?.

    从年少刚出宫建府就被封为亲王的赵祾,从未如此狼狈过,无冠散发,眼下青黑,唇干裂出血。

    他旁边跪着的赵禄面上看着还好一些,但膝盖处的血将地毯都浸了一层。

    谋划之事败露,皇上隐忍到今日才发作,他的腿是曹顺得了令,亲自拿着棍棒从后重击在了膝盖处。

    赵祾抬头看了一眼仍然端坐在圣宸宫高座上,似乎毫发无损的皇上,忽然就笑了笑,“父皇,你一直困着儿臣又有什么意思,想看看你有几个儿子,不曾对你有过反心吗?”

    皇上并未因这句话有何动容,他将目光放在赵禄身上,“老三,朕原本以为你该是个聪明的,却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他语气突然带了点说不清的意味,“有外族豢牲的血脉,哪怕朕再怎么抬举,还是无忠孝仁义,贪婪无度之辈。”

    “朕当年留你和小四,如今看来,实在是妇人之仁。”

    真到了这一步,赵禄发现自己心中更多的竟然是痛快,“父皇哪里有什么妇人之仁,小四被刺的那一剑,您何尝有过愧疚。”为了掩盖自己执剑伤子的丑事,连御医都不肯赐给赵礼,皇上哪里对他们仁慈过半分。

    皇上心中比起愤怒,更多的是疑惑,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事亏欠了这些逆子,甚至此刻还愿意给他们一个辩驳的机会,可赵祾和赵禄却仍然不知悔改,简直是目无君父。

    “既然你二人……”

    赵祾忽然出声,“三弟是受儿臣以身世威逼,并未有谋反之意。”

    皇上沉沉看他一眼,在赵禄胆敢对他怀有怨怼之心时,他参与了那事多少,都不重要了。

    而就在这一瞬间,赵禄和赵祾对上眼神,又立刻避开。

    明着联络人手收买宫中侍卫,是一步明知会败但还是要落子的错棋。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暗中的那步谋划。

    是成是败,皆看今夜.

    赵礼本来眯着眼都快睡着了,忽然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没等他醒过神,就迷迷糊糊见到两个身影踉跄着被关了进来。

    赵祈离门最近,惊得起身去扶,“二哥,三哥。”

    错了,之前所想都错了。

    二哥既然如今出现,说明其一直隐在京都,根本不在齐原郡,父皇为何会压住消息,又为何会把他们囚在此处,便都说得通了。

    第87章 当朝天子,驾崩 便再磕一个头……

    赵禄腿上有伤, 哪怕赵祈上前扶了一把,还是摔在了地上,赵礼懵了一下, 就连忙从榻上连爬带跑的过来搀住赵禄。

    “三哥!”

    赵祾掸了掸袖子, 明明殿内如此昏暗,他却眼睛亮的吓人,跟什么都瞧得清清楚楚似的。

    “咱们父皇好大的手笔,吉成殿一个侧殿, 竟然就关了两个亲王, 三个郡王, 多热闹的年节, 本王还以为能看见那几个小的, 可惜小九他们没在,实在错过好戏。”

    老七脸一白, 见到这两个哥哥他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自己是被要命的事殃及了。

    外面不用想也知道有耳目在,他扯着嗓子提高声音, “二哥你怎么在京都!”

    赵祾压根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他,见赵禄被扶起来,就径直走到小榻坐下,赵禧避无可避, 只能问好。

    “弟弟见过二哥。”

    “怎么说话都打颤, 老五还是体虚, 日后要多练体。”

    赵禧打哈哈过去, 心里想,他倒是还能有以后,二哥有没有就不一定了。

    “来人, 端炭盆进来。”

    赵祾话刚出口,就见原本死寂的殿外,突然有了点动静,之后就有小太监弓着腰,端着炭盆进来。

    赵礼扶着赵禄在原来赵祈坐的那个太师椅那坐着,赵祈则站在离殿门近的金柱旁,小太监放下炭盆便后退出殿,直到将殿门重新关上的那一瞬,才极快的向赵祈看去,腰间那只垂着绿色穗子的荷包微微一动。

    哪怕没想到是二哥藏于京都先一步动手,但好在不影响他其它谋划,赵祈背在身后攥紧的那只手,终于放松下来,不着痕迹舒了口气。

    赵礼暗骂外面那群太监白冻了他们那么久,但也没敢去和赵祾呛什么。

    刚刚那殿门打开时瞬间的光亮,能让人清晰看到赵祾的狼狈,老七终究没忍住,“二哥如今这般,究竟是做了何等触怒父皇之事。”

    “如今这般?难道你我此刻,不在同一个殿中吗?”反了的没反的,都被关一起,赵祾冷笑,在父皇眼中他们这些长成后,不老老实实当忠犬的儿子,都是些逆子反臣。

    三十岁与三十二岁的人,自然看不出差别,可四岁和六岁的孩童之间,则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同,赵祾从记事起就知道他和太子之间,是他为兄,太子为弟。

    但他曾经并不在意这些。

    皇上太忙,那时他正被满朝文武以先帝旧政为由,压得喘不过气,自然放在皇子身上的精力少了。

    太子八岁时高热,御医不敢下重药医治,只是互相推诿,当时赵祾是怎么想的呢?实在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当时可笑的说,“救太子为先,父皇若怪罪,都是我的错。”

    太子退热后,父皇才匆匆赶来,第一件事就是处置了他身边的太监,随后便让人压着他,去床榻前给太子磕头。

    “你也该明白谁为长,谁为尊,谁为君,太子的安危,你有什么资格去担!”

    那天赵祾跪在那,对着明明小了自己两岁的弟弟,喊一声“太子殿下”,便磕一个头,喊一声“皇兄,我错了”,便再磕一个头。

    他当时还只是恨父皇,直到有一次兄弟间有了口角,其实不过是辩论前朝农事,太子突然道:“孤是太子,你岂敢以下犯上。”.

    “皇上身边,究竟谁是殿下的人?”

    这个问题孟初已经是第三遍问了,可武扶辛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孟初也恼了,“舅舅既然是来与我商量对策,又这般瞒着,难道是不放心我?”

    这话就扎心了,武扶辛不说,完全是因为这次善亲王安排的太急,一是他也不清楚全部,二是……万一败了,孟初什么都不知道,没准还能留一命。

    “我也不怕舅舅知道,殿下没几件事是瞒着我的,皇室见不得人的阴私我也都有所耳闻,殿下要是真出事了,皇上绝不会放过这府上的任何一个人。”

    “唉。”他这外甥女性子简直跟他姐一模一样,又犟又横,既然此刻茶房只他们二人,武扶辛便轻声做了一个口型。

    ——曹。

    孟初左眼一跳。

    “原本咱们计划的应该是等今年年节过了,来一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没想到皇上这次行事如此雷厉风行,抓了螳螂,还防了一手黄雀。

    “可如今殿下在宫中,你们就不知该从何下手了。”孟初多多少少知道些赵祈身边那位名叫陈以的谋士,做的是什么事情,可赵祈不在,外面的人既怕错过了时机,又怕贸然出击,反而落了死罪。

    “若真有个万一,初儿觉得,殿下会从哪一处宫门行事?”

    没有犹豫,孟初脱口而出,“万川门。”

    武扶辛惊诧,“怎么会是那最为偏冷,却禁卫重重之处?”

    “因为只有万川门附近,无百姓居所,商坊铺面。”.

    贵妃让御膳房送的汤到了,曹进虽然让下面的人接了,但这盅汤皇上是不会用的,便只放在案桌上,等皇上将手边最后一封奏折批复,才淡淡道:“撤下去。”

    “是。”

    这是既对贵妃不似从前,又给她留了颜面。

    “把江山月明图后的那封遗诏毁了。”

    曹进能待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还得信任,除了伺候多年的情分,就是从不多嘴,此时也愣了一瞬。

    他没让皇上察觉,领命后便亲自到圣宸宫侧殿茶堂悬挂的江山月明图后,踩在太师椅上,摸到了一卷玉轴雕龙的圣旨。

    “干爹。”

    明明吩咐了不许人曹顺进来的时候没一点声音,曹进此刻也遮掩不到什么,颤颤巍巍扶着椅背下来,走到他面前抬手一个巴掌。

    曹顺脸皮被打得泛白,却瞧不出红肿,但一碰便是刺痛,是宫里老太监整治小牙子的手段。

    “没眼色的东西。”曹进压着肺里那股痒意,“把看到的都忘个干净,不然我也保不得你。”

    “干爹难道不好奇,这圣旨上写了什么?”

    曹进耷拉着的眼皮一抬,“我不管你背地里和哪一位有牵扯,但讨点好处可不能养大了心思。”沉手的圣旨用来拍了拍他这干儿子的脸,“你若是敢对皇上不忠,可别怪干爹让你连死都求不到。”

    两人毕竟有亲缘关系,凑近时曹顺会恍惚觉得,若他也在这宫中活到这个岁数,也会是这个模样。

    就在那冰凉的圣旨移开的瞬间,袖中一直隐藏的匕首刺中了对方的心脉。

    曹顺沾着血的手死死捂住了曹进的嘴,直到人渐渐没了动静,圣旨展开,里面清清楚楚写了传位于鸿亲王,曹顺几乎要忍不住的一笑,随手将其扔在了炭盆上,火舌灼烧了圣旨,只留下了玉轴,他再没有时间去收拾什么,洗完手和脸,便换上了准备的衣服,走出侧殿前还低头将袖子卷好。

    殿门前的人早得了令,哪怕听到里面有些异动也不敢探查。

    “在没得里面的吩咐前,谁都不许进,不然……”

    “奴才们明白。”

    看着眼前这些太监弯腰的模样,曹顺缓缓将自己的背挺直,五岁学文,七岁被父母送去学堂,十二岁时京都来人,问清家中籍贯,便让他进宫里净身当了太监,他爹一开始还寻过曹进求情,之后得了银子,便再没了踪迹。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所以他还得谢皇上给他一个机会,能进宫给叔父尽孝,曹进也得对皇上感恩戴德,若不是看重他,又怎么会让曹顺有机会服侍这九五至尊呢。

    曹顺想,善亲王虽然承诺放他出宫,但他可不想继续等下去,同时跟鸿亲王有些往来,也是不得已的呀。

    贵妃的汤无毒,但汤碗上的味道与殿内熏香混在一起,每日半个时辰,不到四五天,就该毒发了.

    当耳边第一声丧钟响起,吉成殿内便死寂一片。

    赵祈本以为是太后薨逝,直到钟声敲到第三十五下,却继续响起。

    四十九声丧钟鸣,当朝天子,驾崩。

    赵祾站起身,没在乎自己散乱的发,怆然着向前走了几步,又定在原地,他先是大笑几声,忽然又泪满面,“父皇!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