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山高水长 这不春日猫发

    过完了年便是开春, 渐渐有了暖意,积雪化开,只是早晚寒气仍重, 怡兰她们这些在主子身边伺候的, 进进出出屋子就更是要注意,稍觉不对便得去要碗姜糖水喝,怕感了风寒染给了主子。

    本来院里早该多选些下人来伺候,只是孟初那时给推了, 满年还小, 她实在不放心院里进人, 就怕人多眼杂, 反而护不住, 光是满年如今身边的奶娘和春兰、秋兰,她都让香兰留着心的, 还是朱嬷嬷说话向来直接, 便打了个腹稿劝她。

    “您如今光是小库房可就五个了,望兰虽是细心, 可人总是有疏漏的时候,万一之后出了事情,这罚的重些,是伤了主仆情分, 这罚的轻些, 又怕人心不足蛇吞象, 其他人也难免心存侥幸。”孟侧妃主子心善, 没准连罚都不罚,若是第一个不罚,第二个难道也不罚?

    凡是自己没想到或是不清楚的, 孟初向来是只要劝说的话有条理就能听进去,便让朱嬷嬷再去选四个小丫鬟来,不求多机灵,但一定要做事踏实。

    她立马就去办,旁边怡兰还惊疑的瞧她好几眼,这寻常也不是这般勤快,朱嬷嬷都没敢回头,直到出了屋门,脸上才露出一点心虚来。

    老天爷,她也是想赶紧把小丫鬟给教的差不多,起码能让怡兰她们好吩咐了,这样人手够了她也好请辞,虽说孟侧妃对下人良善,出手大方,每逢节时打赏都厚,可她当时进府可是来伺候孟侧妃有孕的,如今满年小主子也平安落地这么久了,朱嬷嬷是真想出府,继续当她的孕嬷嬷。

    善亲王府再好,也没她自己家自在呀。

    怡兰见人没了身影,这才悄声道:“奴婢瞧着,朱嬷嬷最近似乎有什么事想求主子呢。”

    孟初还真没发现,“你私底下去问问,若是缺金银,就从我匣子里拿给她。”朱嬷嬷这些日子尽心尽力,也许有些爱偷懒的小毛病,但也能理解,毕竟谁也坚持不了天天当差,不过像元德他们这些主子得用的,则是又一个想法了.

    趁着天暖些,孟初抱虎子到院里晒晒太阳,没想到这边一放手,虎子突然就窜出了院子。

    她伸手捞都没捞住,赶紧让丰米丰谷去找,“别吓着它,拿网去。”府里可是有湖的。

    丰米机灵,没傻愣愣的和丰谷两个人摸瞎找,找了洒扫的几个小太监一起寻。

    一开始有小太监连银子都不敢收,“这条路今日轮到我来,若是有一片叶子,管事定然饶不了我。”

    丰米敲了敲他头上的灰蓝帽子,“可得了吧,为孟侧妃找猫,你也是几辈修来的福气,管事那包我身上,王禄来知道吧?报他名也好使。”

    小太监这才把银子揣袖兜里了。

    直到天色黑蒙蒙一片,丰谷蹲在假山上,才看到虎子在满翠亭亭翼那卧着,又是喊人搬木梯,又是喊人去膳房拿小鱼干引,就怕惊了虎子,跳进湖里。

    等孟初再抱住它,虎子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还喵了两声。

    玉兰稀奇,“往日从没见虎子往外跑,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朱嬷嬷是嘴皮子比脑里转的快,“还能因为什么,这不春日猫发——”她一下子闭紧了嘴,这些话哪能在主子面前说,连忙用手轻扇了扇脸,“是老婆子糊涂了。”

    孟初被这话一点才想起来,她把虎子举起来,认真看了看比去年圆了一圈的猫脸,“拿去阉了吧。”

    丰米本还是一头汗,等着主子问起给自己邀功,这下子汗毛都竖起来了,若不是在内务府学的规矩不敢忘,差点就要捂着档了,虎子啊虎子,若它真有灵性,哪还会跑出去。

    另一边丰谷站在角落里,不动声色的藏在朱嬷嬷后面,是头都没敢抬。

    怡兰也是懵的,“主子,这……”

    “去找找有没有会这个手艺的,再从库房里把御医配的止血散药都取出来。”孟初知道陇朝吃猪肉也是要劁的,好的劁猪匠自扬名就没失过手。

    等赵祈晚上到院子,路过侧间刚想把窝里的虎子抱起来,就被喊住了。

    “可别抱了,今天玉兰抱了两次,都被污了衣裙。”

    屋子里没下人在,赵祈便直接往小榻上靠坐着,把手里亲自给满年编的藤球放下,端过刚刚孟初递的茶,“这要等春日过去,不然先接前院去,免得扰了你。”

    孟初将藤球抛起来又接住,“我过两日把虎子送去阉了。”

    “咳、咳咳。”呛的太急,茶叶都抿在了嘴里,舌尖苦涩,赵祈都怀疑自己听错了,“阉?”

    栖栖是怎么想到那地方去的。

    等用过晚膳,两人洗漱后躺在床榻上,赵祈还是没忍住问,“虎子是不是干了什么错事?”打碎花瓶了?抓到她了?

    孟初见他似乎实在想不明白,就拿别的话出来,“年节进宫那天,只可惜藏书阁地下那层,书架都锁了,什么也没见。”

    赵祈将她搂在怀里,顺着她的话道:“毕竟是禁书,防严些也好。”他又低头吻了吻孟初的额头,“睡吧。”

    孟初闭上眼睛,原本心里想的是,稍等一等,再突然睁开,吓一吓他,可谁想到真一觉睡了过去。

    等耳边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赵祈才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自那日在藏书阁见禁书被锁,他便私下让陈以查探过内情,没想到一点头绪还没有,派去的探子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普天之下,能有这种手段的,唯有父皇。

    虽然心里万般猜测,但既然父皇已有警告之意,赵祈便传令下去收了人手,结果突然一撤,反而抓住条大鱼,三哥的人竟然一直在藏书阁附近留下眼线。

    一开始赵祈还以为是因为他,毕竟几个兄弟中,也就他是年节必定会去一趟藏书阁,谁能想到顺着线一查,当日那个为他们打开门的藏书阁老太监,最开始竟然是贺徳妃的人,且早在三十年前就守在藏书阁了。

    查到这一步,涉及皇上后宫,赵祈只能当自己什么也没察觉。

    小小一个藏书阁,他不过略一查,先是父皇插手,再是有三哥和贺德妃的影子。

    太子生前来府上找他,那句暗示又突然清晰的出现在赵祈耳边。

    “哪怕孤和老二都死了,他们都绝无可能,除非大逆不道,意图谋反。”.

    朱嬷嬷这半个月,可是时时刻刻都把眼珠子瞪着,放在她亲自选的四个小丫鬟身上,规矩什么的不敢乱指点,但这伺候主子,手脚利落还是能教一教的。

    这四个小丫鬟就不再从兰取名,孟初翻了翻书,正巧看到一个竹字。

    “若主子院里能凑个梅兰竹菊便好了。”怡兰心里明白,当年之所以香兰她们带兰字,都是主子想抬举她呢。

    四个丫鬟便分别叫雨竹,雪竹,晴竹,雾竹。

    玉兰听到还羡慕呢,拉着怡兰问,“不如我和这四个妹妹换个名罢。”

    朱嬷嬷看着她们笑闹,偶尔也想过,不然就留在孟侧妃身边,以后老了还能得个赏,孟侧妃如何她也明白,的确是仁善的主子,她在善亲王府中活计也轻松,光是自己一个屋子,便能让人红眼。

    可自从年轻时丈夫死后,她带着女儿独自过活,虽说免不了偶尔会想想亡夫,可习惯了自己挺直了腰板去赚银子,走出去别人都唤她声朱嬷嬷、孕嬷嬷,那滋味尝到才觉得还活着。

    所以就算知道自己一旦出了善亲王府,再遇不到这样好的差,她还是只能厚着脸皮,趁屋里只孟初一人时来请辞了。

    “老婆子规矩不好,虽说痴长了怡兰她们两轮年纪,但平日里却是她们容我多些,善亲王府待下人那真是一百个仁慈。”她说话时弯着腰,都没敢看孟初神情如何,“只是老婆子是劳碌命,实在闲不住,让我照顾有身孕的女子还行,其余实在是插不上手。”

    她最多每日去看看奶娘,又或者帮孟初调理一下身体,但其实这些活计旁人也能干,她再待下去,岂不是吃空饷。

    孟初是真舍不得她,虽然朱嬷嬷在她身边不久,但她娘不在身边,有时和怡兰她们不好明说的,还能和朱嬷嬷提一些,可各人有各人的前程,也许有时缘分就已经到了应尽的时候了。

    她亲自去里间取了银子和一支喜鹊登枝的金簪,不容朱嬷嬷推辞,直接交到她手中。

    “嬷嬷帮我众多,若是日后有难事,你寻上善亲王府,总是有方便。”

    “哎……哎。”朱嬷嬷伺候那么多人,也是跟不少人请辞过,有的是软磨硬泡想留一留她,有的是直接冷脸下来,话都不接的,好聚好散的本就少,而其中她能看出真心的,唯有眼前这位孟侧妃。

    孟侧妃似乎只把她当来帮一把的,而不是伺候的下人。

    她平时话多,真想说些什么,嘴又笨了,只道:“若是侧妃还信老婆子,日后有小主子,只要您派人寻我,我一定来。”

    孟初笑着应好,只是她早和赵祈之间做过决定,此生只有一个满年。

    山高水长,这位若是生在前世,必定是能造福更多女子的朱嬷嬷,最终在这个朝代,要踏上她自己的路了.

    虎子被送回来的那天,朱嬷嬷已经走了,它溜溜达达绕了院子一圈,最终在朱嬷嬷屋前窝着了。

    它身上没让动刀,赵祈特意让元德去太医院寻了药,用个几日虎子便六根清净了。

    元德拿药回来后,恨不得离那几包药八丈远,实在晦气死了。

    王禄来撇撇嘴,装啥呢,搞得跟他还需要用药似的,要不是这药用在人身上不顶用,他宁愿当年喝这个也不想挨一刀。

    虎子原本就不是个爱闹腾的猫,最多爱上个屋顶,如今平和多了,爬到院里那棵无患子树枝上便能待一下午。

    晚上怡兰和香兰换差,回屋时突然瞅见回廊拐角一个人影,吓得差点叫出来。

    那人影探出个头在月光下,她这才发现,竟然是丰米。

    “行事越发没规矩,什么时辰,还在这里待着,可见是白日无事做了!”怡兰话刚说完,才看到丰米怀里抱着虎子,他眼眶都是红的。

    顿时心里一个咯噔,“虎子怎么了?”难不成是药有问题?这要告诉主子,定然要伤心了。

    丰米又留下两行清泪,“虎兄弟,从此以后,你就和咱家一样了,再也没个小猫了。”

    “……”

    虎子眼睛都没睁开,被吵得动了动猫耳朵。

    第72章 服了保元丹才吻住她 可赵祈却是看了又……

    自府里往外又扩建了一圈, 从小院到膳房的路,便得再绕个赏竹坛,膳房的人眼头活, 每次掐着时辰做, 这样等主子用的时候,菜在膳盒里闷了会儿也没水汽。

    望兰带着雨竹和雾竹来回走了两遍,“虽说平日里用不着你们来拿膳,可若是主子想用些什么, 你们总得知道该往哪取, 路要好好记着, 走小路时贴着墙根走, 不要冲撞了府里的主子。”

    雨竹她们都是在内务府学过规矩后被送来的, 听到话总要想一想才敢回,唯有从院子里出来, 身边只有望兰在时, 她们才像是个十二三岁的。

    雾竹胆子大些,“府里不是只有咱们主子和殿下吗?”

    此话一听, 望兰看都没看她一眼,也没出声斥责,只是对雨竹说道:“若是记住了,去膳房取一份桂花糯米糕来。”

    雾竹一见她都没吩咐差事, 心里就慌了, “望兰姐姐……”

    雨竹偷偷伸手从后面拉了下雾竹衣角, 乖巧的应声, “我这就和雾竹去取。”

    望兰也没说好或不好,直到雾竹耷拉着肩和雨竹一起去了,她这才坐旁边石椅上歇口气。

    难怪玉兰那么爱热闹, 带这些小丫鬟两三天便央着她帮忙,这滋味她可尝到了,是既不能打,又不能下手罚,得棒子加甜枣轮着来才行,再想想自己当初学规矩时,嬷嬷往她小腿肚子上抽断的三根藤条,只可惜遇到主子太晚。

    午后日头高,春时正好,哪怕是望兰这样办差事认真的人,都被晒的昏昏欲睡。

    “望兰妹妹。”

    她忽的醒神,转头一看,旁边海棠门正倚着一位穿鹅黄短衫配豆绿裙,手里捏着帕子的女子,这样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后院主子贴身伺候的丫鬟。

    望兰出院门少,见人只觉得似乎是有两分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位姐姐是?”

    她帕子掩着嘴角,似是不好意思一般,“妹妹贵人多忘事,咱们可是在孟侧妃院子中见过的。”

    来院里的丫鬟不过几个,望兰对上名字了,原是陈良媛身边的人,“是芳芹姐姐。”她面上也不失礼,带着笑站起来,“妹妹还要去膳房取桂花糯米糕,在此处躲懒久了,不能再耽搁了。”

    芳芹也没拦她,只是声音似乎轻了许多,“望兰妹妹的眼睛,可真像你娘啊,鼻子倒是像你爹多一些。”

    望兰脚步一滞,还硬撑着没有回头,“姐姐不妨有话直说,我可没这慧心能猜中。”

    “这春日暖和自然好,就是花草也恼人,你可得照看好小主子,万一若是起了红疹子,不知多久才能消下去。”.

    满年现在也能尝些别的了,孟初便把草莓尖山的那一口切下来,给捣成汁过滤层白籽后喂他,结果满年尝了一点就不愿意张嘴了,反而是虎子捧场,把剩下的草莓都给吃完了。

    孟初前两日也喂过,上次明明还喝了几勺,朱嬷嬷不在身边,召府医来似乎又太兴师动众了些。

    怡兰就道:“是不是今日的草莓不甜?”

    “我尝了跟前两日也没差别。”孟初抱着满年观察许久,突然发现他头只往屋门处望,但要是带他出去,似乎也不是很感兴趣,再看看炕桌上的草莓汁,她突然伸手捂住满年的眼睛,又给喂了一勺,这次他砸砸嘴,又啊了一声。

    直到喂了七八勺,她才停下,“怡兰,去把那个红绸球拿来。”

    “是。”

    果然,等红绸球一出现在满年的视线里,他就皱起了小眉头,嘴都憋了。

    “这么小的孩子,也会挑剔颜色。”孟初让意姑抱满年去侧房睡会儿觉,然后就让怡兰将事跟丰米他们交代,把院里凡是红色的,能取的取,不能取的就掩一掩。

    丰米得了吩咐还有点为难,“院里花也给铲了?”这些花可是以前主子亲手栽种的,连今年都第三年了,正是开得正好的时候,要是没了多可惜。

    “花自然要留着。”

    孟初其实只是顾及满年,少见的有表达不喜欢的东西,所以才尽量给他一个舒适的院子,无论是前世她很不喜欢某个牌子的鞋,所以程树心就也从来不穿,还是今生她不食鹅肉,孟家便这么多年没有吃过鹅。

    又不是什么非常不得了,不掰正就对三观有影响的东西,何必要让孩子不高兴。

    听到这番话的赵祈是有一百句能驳的,但一看她正执笔,垂着眼眸,在一个空白册子上认认真真的写字,“栖栖写的什么?”话本子?

    “写一本满年幼时成长记。”她抬头,赵祈眼睛都在册子上没动,就是不说想看,只好主动递过去,“不如殿下来帮我看看,这样记有没有什么不妥。”

    他坐直了身体,拿过来先是翻到前几页,都是写刚出生的满年睁眼看了多久,平时什么时辰要抱去喂奶,之后就是写他爱抓着什么玩,不喜欢会怎么表达,喜欢又会怎么表达。

    宫里的嬷嬷伺候刚出生的皇子公主也尽心,连一日便溺几次都要记下来,就等娘娘问起,能有东西呈过去交差。

    可如今手里这份栖栖写的,却更多是满年的喜怒哀乐,他忙于政事,最近大半的心神都在查藏书阁的事,每次到小院,也难有时辰好好陪一陪满年,册子不过寥寥几页,毕竟满年还未周岁,可赵祈却是看了又看,心中有愧。

    “你带着满年实在辛苦,之前说要带你去庄子上游玩,也搁置了,下个月我们就去好不好?”

    孟初也没懂他那充满愧疚的眼神是怎么来的,她就是平时让人把满年抱身边,但夜里睡觉和喂奶,还是其他人做,何况满年的确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那我之后就把东西准备好。”听说赵祈那座庄子上是什么都有,之前深冬,勉郡王还特意上门来借几日去玩冰嬉,“带不带满年去?”

    赵祈迟疑,“送宫里让娘娘看顾几日,他稍大些再说。”

    孟初是真的要好好想想,等杜贤妃生辰,她该送些什么好了。

    烛影摇动,天色已暗。

    赵祈特意服了保元丹才吻住她,手轻轻解开她腰间的里衣系带,露出一点小衣的水红花边。

    孟初人都迷糊了,还想着问他,“这药用多了,会不会伤身。”

    骨节分明的手抚摸着纤细的腰,他低笑一声道:“这既可不使你有孕,也能保元。”药还是私底下找许慈白制的,他嘴严,不会露出口风。

    “栖栖,专心。”.

    床帐外只有蒙蒙一层冷蓝的光,身边赵祈早已起来去早朝了。

    孟初坐起身,等怡兰服侍她穿衣洗漱后,外面早膳都还没拿回来,这才后知后觉是自己醒早了。

    “什么时辰了?”

    “主子,卯时了,殿下也才走没一会儿呢。”怡兰又将梳妆桌上的匣子捧给她看,“殿下走前留的,一早上醒来便让元德公公到前院库房去取了。”

    孟初打开匣子,里面竟然是满满的银票,光是最上面的那张,就已经能顶她一年的月银。

    怡兰只是稍一看,差点就一个手抖,要说她也是见了不少好东西,宫里的且不说,殿下送主子的那颗世间难寻的东珠,都是她亲自收起来的,可真金白银果然还是有所不同。

    “收……收放宫服的那个柜子里。”这么多银票,若是放床底,她觉都睡不好。

    等又过了一刻钟,才有小太监提着膳盒进院子,一看正屋灯亮了,吓得吉祥话都不敢说,只以为他是走的慢了,反倒让侧妃主子等着,之后丰米连忙追上去,才来得及给塞了一个荷包,“之后还是按从前的来。”

    早膳摆好后,原本望兰此时就要出去了,可今儿个老老实实的候在旁边,脚步都没见动。

    屋门的香兰皱眉,隐隐觉得不对,但见主子默许,便只当自己专心手里的活计,但余光是一刻不敢移开。

    孟初看出望兰有心事,这是陪在身边两三年不曾出过岔子的,做事妥当为人踏实,库房也一直是交给望兰查点,从未少过东西,于是她等用过膳就让人退下,连怡兰都没留。

    等屋门关了,望兰扑通一声跪在地砖上,她眼眶都是红的,“主子,奴婢有罪。”

    孟初还没来得及问,望兰就将事的来龙去脉说完了。

    当时芳芹塞给她一包莺白花籽,这种花并不少见,盛开时犹如白雪,树龄越长,花便长得越大,直到远远瞧着,似乎满树站着白莺。

    但明明有“满枝花”的美誉,却偏偏少有人种它观赏,则是因为多数人接触后都有不适,浑身长红斑。

    只要她把这包花籽取个两三粒,喂给小主子,等这边院里一嘈杂,陈良媛便会来此,说自己有个法子能救。

    当时芳芹指天发誓,“望兰妹妹放心,我们主子只是有事要求孟侧妃,所以才想先得个人情,这莺白花籽你也知道,只要不是没人发现,就没有出事的。”

    孟初手里的茶盏重重掷在桌上,盏托翻面,茶水滴答滴答的顺着桌沿流下,她眉眼皆是冷意,“还有什么?”

    望兰伏着身,竭力控制自己口齿清晰些,“奴婢当时便要拒了,又怕芳芹不死心,万一直接去找小主子身边的人,那更是难防,于是便假意答应。”

    “奴婢出生的村子十分贫苦,村中人便种莺白花,食其花瓣和叶,可能是代代如此,从不因此花有不适,奴婢对莺白花十分熟悉,等回来打开一看,那根本不是莺白花籽,正巧虎子捉了只麻雀,奴婢便喂了两粒,可、可竟然几炷香就没动静了。”

    “既没有吐血,也没有羽下发紫,就如卒客忤死。”

    第73章 那便自食其果 害个人难道还要理由不成……

    屋门关上, 香兰守在回廊处,一直屏息凝神,既不能离太近, 有窥探主子的嫌疑, 又不能离太远,万一出事反倒耽搁了时间,直到半刻钟后,忽听里面孟初语气淡淡的唤人进来。

    她和怡兰眼神一碰, 两人一头雾水, 便都推了门进去, 一见望兰跪着, 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让丰米和丰谷, 拿我的腰牌去前院找人手,去将陈良媛召来。”孟初浅色的袖角被茶渍污了一块, 她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刮了刮那里, “陈良媛若是来,那便是请, 她若是推拒……”

    回廊栏杆处,虎子跳上去,推倒了青瓷的小花盆,传来哗啦一声惊响。

    孟初长睫敛下, “无论是抬是捆, 我都要见到人。”

    望兰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从前只觉得主子处事仁慈, 对她们几乎就没冷过脸,今日方知,院中下人犯的小错, 恐怕从未让主子看在眼里。

    怡兰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可按照规矩,孟初为侧妃,虽身份比良媛贵重,可良媛不是没有名姓的侍妾,便是王妃也不能动这样的手,若是被传出去,必定是要被宗室上书太后,陈良媛家中也有人当朝做官,不是春侍妾之流。

    “主子,陈良媛有错,可说与殿下,不然恐遭非议。”

    孟初似笑非笑,“去前院支人,不就已经是告诉过殿下了吗?”

    怡兰关心则乱,还欲开口,突然被旁边的香兰碰了碰肩头,再看孟初勾唇,却眼无笑意,这才惊觉自己真的是心大了,主子不过多看重几分,竟然不知前因后果,便敢进言劝说。

    香兰低眉屈膝,“奴婢这就去。”

    等她们出去,孟初才又看向望兰,语气缓了几分,“陈良媛既然找你,想来也是握有你的把柄,不怕吗?”

    不怕吗?她当然怕,谁能想到五年前就以为已经死了的两个人,竟然还苟活在世上,可见苍天无眼,没良心的畜生居然长命,望兰把这些话压在心里,一个字都不敢说,哪有主子会想用一个连爹娘都不认的人呢。

    她微微抬起身,脸上带着泪痕,“芳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奴婢爹娘被寻到了。”

    用望兰父母做饵,可见是费了不少功夫,孟初起身,亲自扶她起来,“你放心,我会禀明殿下,绝不让你爹娘蒙难。”

    望兰抿了抿唇,“只要主子安好,奴婢便安心了。”

    被虎子推倒的青瓷花盆摆放的位置不好,恰巧在它时常跳上栏杆的地方,玉兰领着雨竹收拾,若搁平时,她要么非查出今日是谁摆的花盆,要么就是嘀咕虎子故意捣乱,如今嘴巴紧闭,雨竹刚要问她碎了的瓷片放哪,就被一个眼神止住了。

    这边刚收拾完,突然听到院外一阵吵嚷,尖利的喊声越来越近,“我主子乃是陈良媛,你们好大的胆子!”

    丰米不像雨竹印象中那般懒散,反而眼冒精光,手里抓着个侍女便进院了,有穿着精致的女子在众人中间,太监们虽然围着她,却并不敢上手,避了有半丈远。

    她虽额角有些发丝乱了几分,却并不慌乱,目光淡淡的环视院里一圈,并没有在雨竹身上停留半分。

    “把芳芹放了,我自己进去面见孟侧妃。”

    丰米一看旁边香兰在,也不怕她耍什么心眼,将芳芹放开,“您请。”

    等人进了屋,偷偷躲在侧间,踮着脚尖看动静的雾竹她们才支开点门缝,向雨竹招手,等人刚一走近就迫不及待的问,“你离得近,是哪位主子?”

    雨竹其实听到侍女喊陈良媛,却只摇摇头,“我什么也没听清。”

    雾竹就撇撇嘴,又想往院里看,却正好和玉兰对了个眼,吓得立马钻回去了.

    纱幔是雪蚕丝的,有一点走动,便会微微带起下垂的纱摆,虽然透光几近一览无余,但日光洒在身上只觉得暖,不会有半点燥意,只是容易一片一片的败色,陈良媛有一条雪蚕丝的比甲,这么多年了,就舍得拿出来穿过两次。

    她看向坐在上首,孟初不过是穿着一身余白色褙子长裙,袖角还沾了一片褐色,一眼瞧去不过平平,可只左手腕那一白一青,颜色相和的和田玉镯,便压了她满头簪钗。

    不知为何,明明是如此狼狈的站在这,陈良媛却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孟侧妃,士别三日该刮目相看,那你我这么久未见,我是不是要把眼珠子抠下来,才能见识你的风采。”

    那年孟初进府,殿下连面都不见,便去办了差事,当时她还和周良媛道这孟良媛实在可怜,可才多少时日,连支簪钗都上不得台面的人,如今却成了个掷金玉,踩锦绣的人物了。

    孟初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明明容颜未见老,但微乱的发髻中,掺了丝丝银白。

    “你究竟为何这么做?”若说是嫉恨,依着陈良媛的手段,不会只把满年算计上,若话说得伤心些,就算满年真有个什么好歹,在别人看来,她和赵祈总还是会有其他孩子,何况孟初知道,陈良媛她根本无心赵祈的宠爱。

    “这后院之中,害个人难道还要理由不成?”陈良媛看了看桌上的小纸包,可惜这莺白花籽没用到那孩子身上,不然只要她故意掐着时辰出现,在孟初慌乱中说起一个保命却使红斑加重,再无法子可消的土方,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可惜,她妹妹明年就到了选秀的年纪,到时家中做些手脚,若真能到善亲王府来,她又握着救孟侧妃亲子一命的情分,到时殿下只要能破例去宠幸她妹妹一次,这孟侧妃便不足为虑了。

    男人就如猫,没尝到腥味的时候,还肯老老实实的食饭,真尝了一次,便再也回不去了。

    “孟侧妃,你此时尚且容貌姣好,一两年占得殿下宠幸不算如何,便是宫中也多得是曾被独宠的娘娘,你又能到几时?”就算不是她妹妹,也会有别的女子。

    陈良媛讽刺太重,似乎是被一时的嫉妒冲昏了头,可孟初只看到她说起赵祈时,眼底那份波澜不惊。

    顾及着刚入府时,那个也和她谈话说笑过的陈姐姐,和当日周良媛出事时,口吐鲜血倒在宴席,陈良媛眼角的那行泪,孟初已经是给了不少解释的余地,可此时都尽皆做空了,“无论什么缘由,你若真的心有怨恨,倒是算计我,你对满年下此毒手,他不过一稚儿,竟想取他性命,陈良媛,你这些时日果真无一丝良心难安吗?”

    取他性命?陈良媛下意识退了一步,又看向那小纸包,惊怔之间,已经是明白自己做了别人的刀了。

    她原想开口解释,可是刚刚那番话既然说出口,妹妹是进不了府了,陈良媛也做不到此刻再弯下腰去求情,被人利用到这般地步,本该是交代前后因果,可她偏偏心中又划过一点微妙的喜意,看吧,还有人不想容这孟侧妃好过呢。

    于是陈良媛只是轻轻一笑,“孟侧妃又想如何罚我?”她是良媛,家世虽然在京都中平平,可也不是能任由欺辱的,便是殿下在此,如果找不到那纸包是她东西的证据,最多不过罚个禁足,冷一冷她——和如今这日子,又有何不同。

    可孟初本就不打算按什么规矩来处理此事。

    “这东西是你用来害满年的,那便自食其果。”

    陈良媛惊声,转身欲去推开屋门,香兰快步上前取过纸包,反手将其按在地上,硬捏着她的嘴,将那东西倒了进去,挣扎中陈良媛头上的簪钗散了满地,她不断的想把东西咳出来,却无济于事。

    屋外丰米贴着门,将刚刚审问的事口齿清晰的报上来,“主子,芳芹招了,那毒药是陈良媛家中从古越买了,藏在书信中送进府的,用后无其它症状,大人用还能有救,孩子若是服个几粒,哪怕请太医来查,也只能查出个小儿惊猝。”他也一身冷汗,万一得手,伺候小主子的人全都得没命。

    陈良媛全身都麻木了,她瘫倒在地砖上,感觉身下的寒气侵袭到了骨头缝里,如今说什么都不过徒劳了。

    之前自诩聪明多可笑,原来那幕后之人,根本不打算让她这把刀,能全身而退。

    孟初没再看地上的人一眼,陈良媛只能看到她的裙角在眼前略过,门被推开了,春日带着暖的光泄进来,也让屋内所有阴暗消失。

    “丰米,送陈良媛回院子,再召府医去。”

    “奴才这就去办。”.

    等赵祈在匆忙间,连朝服都没来得及在前院换就到了小院时,孟初正拿着木梳给虎子顺毛呢,虎子卧在她的膝盖上,发出呼噜呼噜的享受声。

    他伸手就把它抱起来放地上了,坐在孟初旁边,“陈良媛既然敢害满年,并对你出言不逊,此生不许她出院子,陈家胆敢将此恶物传入府里,我已经让元德去将此事告于宗人府,依律法处置。”

    见她还顾着看懵着卧在原地,瞪大眼睛的虎子,就又低声道:“牢狱之中,便是没了几条人命,也不足为奇。”

    孟初这下才真把他话听进去,若说报复,陈良媛便是救回来,吃的苦头也绝不会少,陈家有人作恶,那也得找罪魁祸首,可赵祈的意思,得把陈家老老少少送进去。

    原本府中后院女子书信往来都是得过门房的眼,真要追究其源头,还是她当初开了头,还求情让陈良媛她们和家中不至于一年到头得不到消息,可有时坏了规矩的善意,反而造了恶果。

    孟初仍然无法接受当朝株连旁人的律法,可皇家绝不会容忍有人谋害皇嗣,从来都是杀一儆百。

    “除主犯外,其他人能有活路的,就容其一命罢。”

    下朝得到消息时,赵祈心中还夸了栖栖做事果决有魄力,没想到还是善念太多,不知斩草除根的道理。

    接到吩咐的元德大胆揣测几分,既要保陈家其余人的命,不立判斩首,又要把人往苦寒之地流放,这是不想让人死在京都的意思呐。

    王禄来在旁边探口风,“那徒儿这里?”

    元德眼皮子一抬,“大理寺办差,有时实在拖沓,没准这一耽误,就得到年底了。”

    王禄来还是有几分机灵,这时让陈家流放恐怕还能活几个,等到了深冬,又在阴湿的牢里待了一年,走不到一半就得全家一起上路。

    “徒儿这就拿银子去催一催,可不要拖到明年开春。”

    第74章 他在心里把这句话补全 还有第二个意思……

    春光正好, 透过屋内一层层纱幔,还能留一片明亮到小榻上,孟初还在列后两日去京郊庄子上需要带的东西, 衣食住行自然有怡兰她们备好, 但其它东西,自己想想也挺有意思。

    “主子,虎子也去吗?”怡兰手里拿着孔雀翎,逗窝在脚踏上的虎子玩, 虎子勉为其难伸出爪子抓了抓, 就已经是给面子了。

    “出去一趟也是难得, 当然要带, 把猫窝也给备好。”孟初如今只能坐着的时候抱一下它, 猫胖一些虽然瞧着喜人,但对身体总是不好, 虎子如今胖得身上花纹都要变形了……

    那这要带的东西可就又要多一箱子了, 怡兰盘算了一圈,光是什么鸡肉干、毛球、顺毛梳、驱虫药等小物件就不少了。

    今日赵祈休沐, 在前院把政事处理完就到小院来,他刚坐下,怡兰便行礼退下了。

    “怎么这些还要你来烦心?”

    孟初屈膝坐在小榻,和他面对面, 中间搁了炕桌, 赵祈把纸拿过来一看, 也是东记一个西记一个。

    “这铁制网……”用来抓兔子?

    “用来烤肉, 再撒些料子,肯定好吃。”到了庄子上,不来一顿烧烤多可惜, 孟初还打算自己动手从腌肉那步做。

    栖栖之前应该用过府里膳房的烤羊肉串吧?他拿起笔将这个划了,“这个我让人直接送去庄子上,不用等那日装在辎车里。”这话还得委婉些。

    孟初把纸拿回来,“我还没想好,只是先列出来斟酌斟酌。”见赵祈微微侧过日光,她就让怡兰端一份酥山来,大概只比满年拳头大一圈的碗,刚好压一压燥热,也不伤胃。

    他用了半碗就搁下了,“正好孟止前些日子考了童生,这次邀他同去,孟大人信道,那庄子不远处便有一座清成观,半闻道长刚云游回来,他可去那谈道。”

    孟初狐疑的打量他一眼,“你不会是去不了吧?”然后又不敢说,所以让孟止他们陪她?

    赵祈可总算知道什么叫一腔好意得不到个谢了,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你且少想些罢,就算这次是皇上——”话说一半,孟初便趴炕桌上捂住了他的嘴。

    这种话一般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压着眉眼,很是严肃,“千万不许说。”

    他只能无奈的点点头,孟初看赵祈只用眼神表达他知道了,却都没想着掰开她的手,也是忍不住一乐,松开禁锢回去坐着。

    “赵祈,你把手举起来。”

    “举起来?”

    “两只手一起,不要举太高,放头旁边,把手掌打开。”

    赵祈一五一十的照做,然后便看到孟初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了,他这就明白了,栖栖恐怕又想到些奇怪点子闹着玩,他手也没放下,“这又是什么意思,孟侧妃还不赐教?”

    她刚进府时,和赵祈初见,只觉身形削瘦,眉宇间还有些青涩,可如今赵祈眼眸清亮,带着笑意的看着她,光洒进来,高挺的鼻梁在他的右侧脸落下阴影,身上再也没有当初因为连郡王都未受封时的焦躁感。

    明明朝堂上自从太子薨逝,鸿亲王步步紧逼,但他反而慢下来了,不是说他办差不如从前勤勉,而是瞧着更稳重,沉得住气了。

    “这个意思是,我愿意听从你。”其实就是投降,但是教一个亲王做这个,总觉得不吉利,她这辈子可投胎在陇朝。

    赵祈一听就懂了,应该是个战场投降的姿势,大陇规矩则是若一方认输,则是得将武器扔在地上,双手掌心向上,呈虚托之态,以示不仅放下了武器,还奉上了敬意。

    “也不知你在闺中时看了多少杂书。”没几件事是能对得上正书的,那硝石制冰至今他都没正儿八经的问过。

    孟初把双手举在耳边,“还有第二个意思,虽然我话有保留,但是……”她眼眸一动,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他在心里把这句话补全,耳后红了一片.

    既然是出去游玩,自然不用像之前去乌州和瑞丘山那般,得一大清早就坐上车舆等着了,赵祈特意让午膳用后再行路,到庄子的路上,还能看到没了院墙遮目的落日,第二日也能养足了精气神再玩。

    辎车上的东西都已经提前备好了,孟初没像之前出去那样只带怡兰一个人伺候,把望兰和香兰也都带上了,这倒不是她不选玉兰,谁让她们三个抓阄,玉兰运气最差,当了那个守院子的。

    丰米就故意在她面前道:“你这多威风,院里小丫鬟后几日都只能听你吩咐了。”

    要不是如今院里人多了,她在主子身边伺候,总不能落下个没规矩的话茬来,玉兰都恨不得踩他一脚,“还好是丰谷在,若是你留下来,这日子才难熬。”

    丰米嘿嘿一乐,没接这话,这趟可是主子难得还带太监出去,机会难得,他肯定是要把这次给他哥的,他自己给主子和孟家跑腿,如今京都石青巷子那一片都摸熟了,还偷偷跑到东熙坊,买了不少东西揣回来。

    可他哥可是要有不少年都没出去过了,丰米心里清楚,他哥从不是个软性子,从前在内务府,也是丰谷护着他,不过是如今他占个嘴巧,主子使唤他多些,他哥就甘愿退一步,从没想争什么,可主子身边早晚还会有别的太监,怡兰她们还能有个婚配出去的可能,他们是只能跟着主子一条道走到黑。

    若有一日他犯了错,惹了主子嫌弃,只希望顶上来的,是他亲哥。

    京都到郊外的路是来来回回碾平过的,几乎每隔半个月都是由工部派人巡查,孟初直到掀起车帘远远瞧见庄子时,都没觉这一路有什么颠簸的地方。

    等到了庄子前,早有管事领着人候着了,门前的石阶不知被清晰过几遍,光滑如新,水渍还未全干,他们见到车舆,就连忙跪地行礼。

    “奴才们参见善亲王殿下,参见孟侧妃主子。”

    怡兰从后面的车舆下来,一路小跑到前面,扶着孟初慢慢脚挨了地。

    赵祈挥退也要来搭手的元德,踩着车凳下来,“免礼。”

    庄子的管事别号骆三,本名他从不提起,家里也曾有过积蓄,还被送进宫里参选过皇子们的武练子,但只是走个过场就回家了,后来家中蒙难,他别无去处,甚至生了重病连命都要保不住了,还是赵祈听闻消息,想起来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让他到庄子里当个管事。

    这么多年来,庄子被打理的没有一丝错处,元德之前还下了力气查过庄子上的帐,虽然有些模棱两可的,但骆三是一点没沾,他这才歇了心思。

    孟初知道骆三这个人,但并没因好奇就去打量他,只是在他帮忙引路后,让怡兰拿了个荷包给他,“谢骆管事操劳。”

    骆三连声道不敢,“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赵祈还要先去看一遍庄子的进项,她到了这院子可就真歇歇了,香兰和望兰都是手脚快的人,等怡兰服侍孟初沐浴完,屋里连香炉都点上了,榻上的靠枕也是她爱用的。

    虎子竖着尾巴,将这间陌生的屋子一边嗅一边走,直到转了两圈,似乎才放心似的,轻快的喵了一声。

    晚膳和府里的几乎是两种口味,府里光是摆盘就考验膳房师傅的手艺,但孟初面前这桌子上,直接摆了个能当虎子猫窝的锅上来。

    “尝一尝,看能不能吃得惯。”

    赵祈进屋坐她身边,元德端了浅盆来给他净手,之后便亲自夹了一块鸡腿肉到她碗里。

    孟初原本看就觉得像地锅鸡,一吃汁水丰富,既嫩的脱骨,又不失肉的弹性,这道菜可就是一半考验掌膳师傅的手艺,一半看重这鸡本身的肉质了。

    这顿膳下来,她筷子就没停,旁边还有几盘清炒,只是已经无法引起她的注意了,

    看她用的多,赵祈就让元德去赏庄子的厨子。

    元德领了吩咐就退出去,伸手一指王禄来,“去,拿三等的荷包,去赏厨子。”若是让府里膳房知道,殿下赏了这儿的厨子,恐怕掌膳师傅都得几日睡不着觉。

    王禄来眼珠子一转,“徒儿这就去。”

    元德还不了解他?“若是敢让咱家在你身上闻到一点肉味,你这个月的月钱,就留给其他人喝茶去。”王禄来脸耷拉下来,有气无力的应了。

    春日铺子的生意好,孟武氏便忙着理帐,孟家便只回信说孟知少和孟止来庄子,孟老夫人是过完年节没多久,就又回去了,走前还又到善亲王府见了孟初一面,千叮呤万嘱咐,可千万不能把云起酒楼的事透露给孟武氏,孟初无奈,指天发誓答应了。

    等孟初翌日早膳刚用完,便见丰谷来抱,孟家的马车到了。

    孟知少掸掸袍子,看这庄子越往里地势越高,周遭无遮蔽的高山,但偶有山丘,往南看还有一片茶田,隐隐约约有不少人在那忙活。

    “这庄子好,聚气养神,是个好地方,可惜你娘没来。”

    孟止一边扶着侯白年,一边偷摸撇撇嘴,他爹就这张嘴,是无论娘在不在,都抓不住错处的。

    侯白年比孟止高半个头,但却比他瘦不少,哪怕来之前服用了定气丹,等到了地方时,脸色还是没有多好看。

    “今天你先歇着,明日咱两去掏兔子窝,我以前在乡下一逮一个准。”

    侯白年话少,只是回头看他一眼,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孟知少长叹一口气,这小儿子也是作了不少孽,得道成仙他是不指望了,只盼自己的功德,能平一平家里的缺。

    无量天尊。

    第75章 惊世骇俗的猜测 原是有丧子之痛

    孟初这两日是真玩尽兴了, 先是在原有的钓鱼台纵马场消遣两日,又看到庄子里有一处长斜坡草坪,本是要留着明年种茶树的, 她就让人去取了个木板, 从坡上一路滑草下来。

    赵祈在旁边看一次都觉得惊心,立马吩咐骆三去找木匠做个手臂长的木船,骆三做事周全,直接让下面的人做了五六个拿过来。

    孟止非要跟侯白年一起, 结果两个人重心不对, 中途就摔了。

    他拍拍身上沾的杂草, 拉侯白年起来, “你说你倒是别乱动啊, 不然咱俩肯定就冲下去了。”

    后者忍无可忍,甩来一个眼神, 孟止讪讪一笑, 谁知道晃两下就翻了。

    孟知少在上面捋着胡须,“就是爬上来的时候, 有失风雅。”

    平地处支了帐子,里面置了矮桌,孟初拿着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赵祈手里拿着块桃木雕麒麟, 是要等回府后给满年玩的。

    “爹, 要不你也去玩几趟?”

    他袍角一系, “既然初儿这么说, 为父便试一试。”

    “……注意安全。”等她爹出了帐子,孟初才用团扇轻轻拍了下赵祈的肩,“我爹怎么好像还挺怕你的, 你们上朝时说过话?”

    那倒是没有,依孟知少的官位,能隔着大半个金銮殿看见他,都只能算是他眼神好,赵祈就说笑道:“可能是本王长相不得孟大人的眼。”

    她拿起白瓷碟子里的杨梅喂他,“得孟大人女儿的眼就好了。”

    帐子外的元德眼观鼻鼻观心,就当自己是个天聋,旁边王路来殷勤的从袖口掏出帕子,“师父您擦擦擦汗。”

    “留你自己擦去。”什么脏的臭的也敢拿给他元德公公,没个眼色。

    孟知少拿着木板小船,从帐子里出来后总算能舒口气了,那善亲王的面相瞅着就吓人,本该是卧龙的命,偏偏如今是紫薇星的运,要不是他家初儿是没办法从善亲王府出来,不然他立马想办法带着妻儿外放出去。

    孟止还等着下一趟,结果看他站旁边半天没动作,“爹,滑啊。”要不是他姐发下话,为了安全不许一起下去,他这会儿功夫不知上下多少趟了。

    孟知少潇洒一笑,左脚踩着木船,没像别人屈膝坐在里面,腰背挺直,右脚一蹬就冲下去了。

    “且看为父凌虚——”

    “爹!爹!我不催你了!”

    可能是他自小学过些强身健体的拳脚,也可能是信道多年,这份诚心也的确有用,孟知少整个人窜出去扑在草地上后,大夫来了一看,除了膝盖有两片青,其它都无事。

    孟初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娘要是知道,都能跑庄子上拿鞭子把她爹捆回家。

    孟知少靠坐在床榻上,孟止给他端药来他也不喝,而是掐指一算。

    “是我的错。”

    ……不然还能是谁的错,“爹,喝药吧。”

    “本该在第二日便去清成观拜见天尊,一时懈怠,才引此告诫,必是定数。”

    完了,他爹摔出癔症来了。

    孟初知道孟知少非要去清成观后,反而很淡定,她幼时发过一场热,当时她爹就觉得是要出什么事了,本来该升官的,结果硬是把这事给搅和凉了,她娘当时气得要把家里那些道袍都烧了,但说来也奇怪,顶了她爹升官的那个人,官位都没坐稳,就被查出来贪了不少银子。

    虽然当时孟知少以此人证明自己做的没错,但孟武氏对他只冷冷一笑,“可别把没了门牙当吃墨,你也不知有多少脸面,几个兜子装的本事,这么多年你贪了几个铜板,拿几张宣纸回来都要你命了!”

    既然劝说没用,孟初就让人好好将他爹送去清成观待着,“丰谷,你随着去,让怡兰给你拿荷包,到那记得给香火钱。”

    “是。”

    赵祈虽然说是在庄子上游玩,但其实每日还是要有两三个时辰在书房待着,偶尔还抽出半个时辰去抽查孟止他们的功课。

    孟止的聪明他早已是心中有数,但侯白年却让他心中叹了不少可惜。

    “若说孟止颇具天资,侯阁老的这位嫡孙,便是智多近妖之辈。”他所知道除侯白年外,在这个年纪能将晦涩难懂的古书籍看透,并且在民生商事都有自身见解的,唯有如今父皇的心腹永亲王叔。

    只是永亲王叔中途丢了书去习武,这才让朝中渐渐淡忘其少年时的聪慧。

    孟初对这个被孟止带着,一起离家出走的侯小公子心有愧疚,何况他名白年,和满年有一个字相对,更是缘分,“他身上的病,御医治不好吗?”

    “侯阁老费尽心思,连皇上也垂问过,太医院那边还有他的存档,可惜一直不见成效。”赵祈有些话不好直言,侯白年的病与太子几乎是无有差别,这些年来,太医院凡是出了什么新的法子,总是得先在侯白年身上试一试,然后才敢用在太子身上。

    说得好听是皇上恩典,说得难听些,就是拿老臣的嫡孙当药人,侯阁老如今对朝堂之事淡淡,一方面是年纪到了,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皇上所为而心凉。

    太医院不是无能之辈,孟初自己就用过不少出自太医的药丸子,几乎是药到病除,她苦药都没喝过几碗。

    “好在听孟止说,侯阁老并没有让他去科举之意,不然更是耗费心血。”从某方面说,侯阁老真是开明,若放到其它府里有这样的天才,就算是命不久矣,也要去夺一个名头回来光耀门楣。

    赵祈叹一声,“只愿咱们的满年,此生平平安安。”他低头将她耳边的发丝拢好,看到她光洁的耳垂,突然心中一动,“栖栖,你既然戴不了耳饰,那留着又做何用?”

    这话问的是莫名其妙,孟初就随口回道:“留给满年,他想用来做什么都行。”给她娘也行啊。

    “得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你不想着把东西留给他?”

    “这东西又是指什么?”

    赵祈顿了一下,“换个说法,是你只把耳饰给他,真正贵重的都不给。”

    孟初蹙眉想了一会儿,他这样问就只是想问一个可能性,她便只用常人的缘由来回,“要么是有其它孩子,并且是十分偏心。”

    “是哪怕没有别的孩子,你也不会给。”

    “那就是……发现不是亲生的?贪赌了?染芙蓉膏了?”

    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了,赵祈失笑,他也是被三哥的事困了太久,实在查不出个头绪,这才想从栖栖这得些听听。

    三哥和四哥绝对是父皇的亲生子,且不说他们兄弟几个都有几分相似,皇宫是什么地方,他们这些皇子出府后再进去,都得拿腰牌,宫里的娘娘身边更是一刻都离不开人,就像是在府里,多得是下人想寻个机会给他和栖栖表忠心,哪有能独自的时机。

    何况依着父皇的手段,真要是有这种丑事,三哥根本活不下来,更别说贺德妃如今还好好的在那,日日与太后请安。

    那藏书阁下面那层禁书,又会与这些事有什么联系?

    见他敲着桌子,似乎想事情入了神,孟初也就没扰他,顺手拿了本书翻,书是赵祈从书房带来的,是先帝与前朝打仗时的战记,文字晦涩,她把那一页从头到尾看了三四遍,才勉强看出个意思来。

    这页写先帝是多么多么勇武,他为了让跟随的将士安心,特意把自己的妻儿都接到了军中,以此上下一心。

    “怎么翻这个书看了。”

    “先帝当年,真把妻儿都接到身边了?”写本朝事迹的书,孟初实在很怀疑这其中虚实各有几分。

    栖栖竟然还真看进去了,赵祈也没想瞒她什么,“说是接到身边,也是凑巧,当时皇祖母就带着先帝的三个孩子去寻他,先帝便顺势而为了。”

    古往今来,原配做了皇后,还能长寿到这个年纪的,实在是不多见,皇家的事都藏一半,哪怕孟初自小生在京都这天子脚下,那也是一问三不知,进善郡王府前,她连皇上有几个儿子出宫建府了都不清楚。

    “那这三个孩子……”

    “两儿一女,都没能活下来,直到先帝登基,太后才又有了父皇。”当今从出生便是先帝的长子,虽然未曾被封太子,但底下的弟弟都比他小了不少年纪,先帝因战役过于操劳,登基没多久便旧伤复发驾崩了。

    “难怪太后尊贵至极,却一直吃斋念佛,年节也不出面,原是有丧子之痛。”年轻时没了三个孩子,中年又送走了夫君,换做常人早撑不住了。

    别说孟初至今没有见过太后,宫里只有贺徳妃日日去请安,便是赵祈也没能见几面,偶尔宫宴上能给行礼请安便算是难得了,太后与父皇之间也没见亲热,太子在世时坐父皇左下,他那时年少,还好奇的偷偷观察了一晚,之后跟赵祈说父皇亲自去给太后夹菜,但太后只是略尝一尝,就没吃过第二口。

    御膳房绝不会在太后面前的宴席上,放她不吃的膳食,只能是太后不愿承父皇这个情罢了。

    太后、父皇、贺徳妃。

    直到晚上洗漱后,两人都已经睡下了,赵祈突然坐起身,夜色如水,帐子外只有一点昏暗的光透进来,映在他惊震的眼眸。

    孟初就是睡得再沉,被这个动静也惊醒了,“怎么了?”

    他把刚刚心中那惊世骇俗的猜测压下去,额角渗出冷汗,“没事,睡吧,我喝口茶。”

    她迷迷糊糊,“桌上茶冷了,让元德再端来……”

    赵祈给她盖好薄被,下了床榻,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

    还好这段时日,他让陈以那边停了手,此事不能再查。

    第76章 是或不是,且看此夜 该剥了他们的皮!……

    自从庄子上回来, 孟初便发现赵祈似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拿了不少本朝的书籍到她这,连满年的摇床里都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了一本薄册。

    她翻了翻, 是先帝战时的详记, 大多只是歌功颂德。

    “主子,勉郡王府的云侧妃发帖子来了。”如今午时天热的人出汗,怡兰从院外进屋里,都不敢离主子太近, 就怕身上有汗味。

    孟初接过来一看, 下个月八皇子出宫建府, 云侧妃来问她去不去, 她在心里算了一遍, 八皇子如今才十四,怎么说也不到该建府的年纪。

    “八皇子乃丽贵人所出, 听说是八字单薄, 怕被冲撞,连上书房都晚了两年才去。”怡兰知道的也不多, 对这些有点印象,还是和一个在丽贵人宫中做洒扫的宫女是同乡,那宫女后来又被调回内务府,这才私底下和怡兰透露一二。

    晚上用膳时孟初把事跟赵祈一说, 他也是皱了眉, 勉郡王侧妃消息灵通倒不让人惊讶, 赵禧本就是兄弟中于宫内耳目最灵的一个, 不是他有什么眼线,是的确三天两头的去宫里给周淑妃请安。

    二哥费尽心思探听到的,没准还没有五哥去圣宸宫转悠一圈知道的多。

    “老八开府那日府里不必去了, 让元德到那送个礼。”

    孟初犹豫,怎么也是亲兄弟,赵祈这么做会不会招来闲话?泰郡王当时建府可是去了的。

    看出她的忧心,赵祈就宽慰她道:“老八年纪小,没封郡王就出宫了,若是我们几个哥哥去,到时宴席上反而不好看,私下里再登门贺喜便好。”恐怕从二哥到老七,没一个人会去的。

    孟初得了话就去给云侧妃回信,理由自然不能照实说,只能用府中事忙来搪塞,这话也不全是虚的,满年自从宫里回了府,夜半便有偶有惊神,府医来看,说是因为上次他们出去没带他,这才让满年一直心有不安。

    去秋狩那次满年还太小,如今他虽然还在含糊的学说话,但其实已经明白了不少事,突然一日睡醒到了陌生的地方,哪怕有杜贤妃哄着,也免不了一场哭闹,孟初满怀愧疚,一连抱满年睡了半个月,才没有再半夜啼哭。

    就为这事,杜贤妃第一次让莲嬷嬷到府里,虽然明面上没有斥责之意,但暗地里却有几分敲打,孟初也领这个情,若不是真疼满年,她又怎么会无事沾一身腥的让莲嬷嬷来此。

    直到满年能被抱回去自己睡了,赵祈晚上才好留下来,多日未休憩好,眼下还有点青,孟初一看便让望兰去膳房吩咐进些滋补的汤品,让他多用些膳难,喝一碗汤就没什么了。

    “如今栖栖不在身边,我都难有一个好觉。”

    这话一听她就知道赵祈哄她,没睡好还不是他天天琢磨事情太多,“殿下是想我,还是想别的,也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他揽过孟初,故意用刚刚剥过葡萄的手在她脸上一点,“是或不是,且看此夜。”

    她刚刚才洗漱完上了面脂啊.

    赵祈跟孟初说当日几个兄弟都不会去,也是没想到自己只料准了一半。

    鸿亲王竟然亲自去八皇子府贺喜。

    赵礼是第一个坐不住的,“长顺,去勉郡王府问问。”

    问什么他没说,但长顺心里明白,一点时间不敢耽误,勉郡王府离宁郡王府不算太近,他硬是不到一炷香就跑回来了,气都没喘匀,“殿下,勉郡王说,看善亲王那边的意思。”

    看他?赵礼嗤一声,老五真是一点胆子都没有,“再去安郡王府。”

    长顺腿还打摆子,他可不能骑马坐车,如今得了吩咐,一擦脑门,又赶紧去了,这也是殿下看重他呀。

    “殿下,安郡王说,等善亲王府,他那边要是马车去正门了,就动身。”他暗地里盘算一圈,殿下也就跟这两位郡王有交情了,总算能歇歇了。

    赵礼把折扇合上,往掌心里敲了三下,“爷等个屁,管他们去不去,摆膳!”本来和老八也就只有面子情,他脑子坏了才多跑一趟.

    “咱们真不去?”

    孟初拿小木槌给他锤后背,赵祈感觉她力气越来越大,只能先接过木槌,“爷承你情了,快歇歇吧。”

    “元德刚刚可是来说,鸿亲王都去了。”如今排行最前的兄长都到场了,他不去不合适吧?

    二哥今日的确是走了一步好棋,赵祈其实也有几分两难,若是现在匆匆去,小八也知他不是真心道贺,还免不了一个马后卒的贬说,若是不去,二哥都给小八这个没封郡王的贺喜了,他这个六哥又有什么架子?

    孟初没细想这些弯弯绕绕,“不去的话,我就让丰米去传膳了。”她早膳就用了半碗鸡笋粥,天一热又不想吃点心,再等等肚子都要唱空城计了。

    “不去。”既然如何做都免不了落人口舌,不如好好在府里陪栖栖用膳。

    而就在今日当夜,刚出宫建府,白日里还摆了宴席的八皇子,突发恶疾薨逝了。

    孟初刚醒就听到此事,只能先匆匆换好素衣去八皇子府,赵祈则是一早就被皇上召去宫里,不仅是他,连泰郡王这个郡王中的小透明都被曹顺亲自去传了口谕。

    日头渐渐高了,虽然初夏再热都那样,但兄弟几个跪一排在圣宸宫前,那属实才叫一个丢人。

    赵礼想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就只是偷懒没去一趟,就沾上这么个事。

    “四哥,你别动,挤着我了。”赵禧是越往旁边让,他越得寸进尺,只能偷摸小声提醒。

    他不说话还好,赵礼一听就更气不打一处来,“问你们一个二个,都说等小六的意思,瞧瞧,等来个跪一场。”二哥在里面陪父皇喝茶,他们在这受罪。

    老七伸脖子想说没人问他,又把话憋回去了。

    赵祈隔着赵禧,听的清清楚楚,淡淡道:“我不是也跪着吗。”

    赵禧不着痕迹的把肩膀缩了缩,“四哥和小六说话越来越风趣了。”

    “你们再聊下去,就跪到宫门锁吧。”赵禄都懒得搭理他们,本来不去小八府里都不算个事,换个人说也是给他留主座,谁知道赶这个寸劲。

    殿门开着,虽然离得远,但从老五都快把自己缩一团来看,他们也是在忙着斗嘴,皇上把目光收回来,“今年的茶,比去年差了些。”

    赵祾垂眸,拿着茶盖转了圈刮茶沫,只略略一沾唇便放下了。

    两人一个死了刚出宫的儿子,一个死了昨日才把臂饮酒的弟弟,如今脸上却都是相似的漠然。

    “齐原郡的茶耽搁在路上,父皇过两日便能饮到了。”

    听到齐原郡,皇上便放下了茶盏,眼眸一冷,“老二,你是越来越行事大胆了。”

    原本赵祾还以为,皇上是在说他擅自插手了茶税的事,可等对上那冰冷质疑的眼神,某个猜测突然清晰的浮现出来。

    原来父皇以为,是他动了手脚,害死了八弟啊。

    他从胸腔中传出点闷笑,“父皇,你恐怕连八弟长什么样,都记不清吧?”

    皇上看着眼前这个,原本应该是陇朝皇长子的儿子,偶尔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不是贵妃母族太过势大,他也不会藏了赵祾快两年,可是长非嫡亦为祸事,对自己这第一个孩子,哪怕皇上到了今日,仍然是问心无愧。

    出宫建府便封他为亲王,对其暗地里的谋划视而不见,那么多年在朝堂上屡次对太子不敬,他也未曾斥责过,可赵祾却越来越没有分寸。

    “齐原郡还有些事未处理好,你去一趟。”

    齐原郡是太子母族所在,即使张家一条血脉都未留下,可盘踞多年,总留了些手段,赵祾若是去,免不了吃苦头。

    他恭恭敬敬的起座行礼,宽大的袖袍遮住唇角的讽刺,“儿臣领旨。”.

    孟初以为自己去一趟八皇子府,等出棺那日再让府里搭个路祭便没了,哪能想脚刚跨过门槛,就被云侧妃拉进后院一个茶堂,里面鸿亲王妃等都已经到了。

    她欲要屈膝请安,却直接被鸿亲王妃叫起了,对方面带疲倦,“此时不必讲什么虚礼了,孟侧妃,你也拿本帐子去算吧。”

    等云侧妃找了本薄一些的帐子递给她,孟初才弄明白,原来是八皇子年纪还太小,府里没有女眷,虽然平日里有太监嬷嬷打理府中事务,但如今他薨逝,库房或一些机要的东西,就不能由外人接手了,宗室便把此事推给了她们。

    账册再薄,光是看懂个出入帐都费眼睛,先不说孟初是个半吊子,也不知这原先是谁记的,连当月支出都模糊,翻到中间页才注释最初那个月库里有一件珊瑚摆件给摔了。

    摆件、饰物、采买、珠宝玉石、皮子布料,竟然全都掺在了一起。

    “这起子奴才,该杀!”勉郡王妃拍桌怒道,“行此诡计昧下东西,该剥了他们的皮!”

    云侧妃与勉郡王妃看着比一般人家的妻妾还和睦些,她亲自倒了盏茶过去,勉郡王妃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这帐凭咱们几个是算不明白,左右也无旁人,可有能信任的族人来帮个手。”

    既然宗室那边说不能要奴才,也只能往自己家中寻摸了。

    鸿亲王妃也是头疼,“我让下人去请我母亲来,各位弟妹若是令堂有余闲,也都请来吧,旁人就罢了,这怎么说也是一府的私账,不可外传了出去。”

    孟初都愣了,这叫什么,遇事不决回家找娘?

    第77章 十指相扣 安郡王和宁郡王的生母……

    茶堂里又有下人拿来不少烛台, 但就算如此,孟初也是眼睛酸涩,如今除了母亲已逝, 或是有其它难言之隐的女眷以外, 云侧妃她们都把母亲请来了。

    孟武氏是最先到的,她进门便要行礼,膝盖还没打弯就让鸿亲王妃亲自上前扶住了。

    “您来此是帮咱们的忙,论辈分也是长辈, 哪有行礼的道理。”这里的妯娌们总有几个家世弱的, 把人家母亲请来帮忙, 却还在她们面前受这个礼, 此事说出去都得被戳脊梁骨, 何况哪怕是鸿亲王妃自己的母亲,虽然有诰命在身, 但论规矩, 还是得给她们这些皇室女眷行礼。

    孟武氏是在生意场上过不少人情的人物,什么时候该推辞, 什么时候该领情,心里都明白,于是只道两句不敢当,便去坐在孟初旁边。

    母女俩来不及闲话, 孟初把自己手上那本越算越头疼的帐子递过去, 孟武氏拿到手一翻便知道了玄机。

    “算盘拿来。”她双手把算盘上下一晃归位, 随后动作迅速的噼里啪啦的将珠子上下拨动。

    孟武氏进来时, 云侧妃只觉平平,还在想孟初恐怕是像其父多一些,但此刻再一看, 眉目鲜活中有一抹神韵,孟初是再相像不过了。

    等各府的夫人都到了,茶堂只能听到算盘珠子清脆的声音,孟初还能忙里偷闲,端起茶盏润润嗓子。

    直到天已经黑透了,众人才把帐给理差不多。

    有女眷心直口快,“还好八皇子刚出宫建府没多久,要不是涉及从前在承乾殿,也不至于到这个时候。”

    鸿亲王妃眼风一扫,那人自知失言,此话一说,倒像是她说八皇子早亡是件好事似的,便连忙又拣其它引子说了。

    孟初还送她娘到了家门口,本来还想多说几句,孟武氏反而不习惯她扭捏,利落的直接下了马车。

    “快回去歇着吧。”女儿见事少看不明白,孟武氏自己心中有谱,这帐其实要不了这么多人一起算,只是涉及宫中太监嬷嬷昧东西,领头的鸿亲王妃她们不想把此事捅出来,但瞒着又不可能,干脆人多一起算,涉及皇室女眷和各府官夫人,内务府哪还有功夫记是谁传的话。

    就今个光她扫的那几眼,就有不少夫人在那扯白磨时间,都收了神通呢.

    皇上因八皇子的事,当众罚已经出宫建府的王爷郡王,这在后宫自然不是秘密,丽贵人得知八皇子薨逝先是偷偷哭一场,再听闻亲王郡王被罚,嘴里更是苦的连茶都喝不下一口。

    “我本就失了小八这个依靠,如今宫里娘娘们的儿子又因此事被罚,日后哪还有我活的份。”

    虽说“丽”字不算什么尊号,但皇上当时肯给她这个封,便是丽贵人的确姿色不俗,如今哪怕年纪大了,但捏着帕子,斜倚床柱垂泪的样子,还是让见者生怜。

    贴身伺候的宫女给她出主意,“主子不如亲自去寻贺德妃娘娘,便说咱们殿下有此一劫,不必牵扯到旁人。”只有丽贵人这个苦主,自己表示此事能过去,宫里的那些娘娘才好去圣宸宫劝一劝。

    丽贵人还没想通,“怎么先去寻贺德妃?”

    宫女当然不敢说是因为贺德妃背靠太后,便含糊一句,“贺德妃娘娘两个儿子都在那跪着呢。”.

    直到赵礼抬头,看到天边只余了一丝红云,他才有气无力的捣了捣旁边的赵禄,“三哥,没准真让你说中,得跪到宫门落锁了。”

    赵禄实在想不通父皇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若说是罚他们,午膳晚膳还赐了膳,等他们用完就又让跪着了,想用茶也有小太监伺候,实在跪的受不了,还能以出恭为由起来走走,甚至还召了太医在一旁候着。

    赵禧偷偷摸摸挨着赵祈问:“小六,你膝盖不疼吗,怎么还跪这么扳直。”

    赵祈没搭理他,哪里是不疼,只不过伏身腰更受不了罢了。

    就在他们真快坚持不住时,突然有见一道身影从旁边宫道走来,她低梳发鬓,手持佛珠,只淡淡看了这边一眼,便直接进了殿内,守在殿门处的曹顺只是弯着腰上前请安,并无阻拦之意。

    赵礼是直念阿弥陀佛,“母妃总算来了。”

    贺德妃一来,哪怕是老七心里都松口气,虽说他膝盖有护膝,但跪久了一样疼。

    他旁边的赵祈只是看着贺德妃的身影,压下那即将被印证的骇然猜测。

    皇子和宫妃见不到几面,赵祈自小没有母妃,杜贤妃除了和贵妃有几分交情,其余都不过只能说个场面话,自然没有被母妃带着去给各宫娘娘请安的经历,等渐渐长大懂事,更不会去细看这些娘娘的容貌如何。

    直到刚刚他仗着天色昏暗,但贺德妃路过殿门时被里面烛光照映清晰的脸,这才看出来,她和皇祖母,真的有几分相似。

    关乎本朝的记载,无论是翰林院那些两袖清风的学士,还是民间上不得台面的戏说,都对先帝以赞誉,偶有几分含糊,也是在他对敌手段残忍上,可有些事情既然发生,就很难做到没有蛛丝马迹。

    如今恐怕只有已经告老还乡的老臣,还能记得当年太后带着三个孩子去寻先帝,后来没过多久,营中遭敌军突袭,太后在那一战中失踪,直到三年后才出现,彼时前朝已亡,皇祖母被封为皇后,后诞下当今天子。

    赵祈母家不显,如今唯有一两个论起血缘来,隔了几层的表舅还在朝中做官,且也泯然于朝堂,但当年祖父也是领过修订史册的清流,谨嫔留给赵祈的那些竹简里,就有涉及过当年的一些隐秘。

    太后并不是被前朝敌寇掳去,而是当时想骑马带孩子逃走,可惜却晚了一步,三个孩子在眼前被杀,身下的马也受了惊,一路带她跑到胥牧人的居地附近,她没有回去,反而在那和胥牧首领成了婚。

    当时民风开放,只前朝就有两位皇后曾嫁过人,先帝登基后得知太后的消息,便下令让贺家去将其带回,并诛杀胥牧人全族,而太后在那时已有身孕。

    赵祈连膝盖上的刺痛都感觉不到了,他一点一点捋顺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就像满年如今玩的七巧板一样,将其拼凑完整。

    当年太后的那个孩子,究竟有没有生下来,如果有……是个女孩吗。

    带兵去诛杀胥牧的贺家,同年出生的贺家双姝,也是如今朝堂之上,安郡王和宁郡王的生母.

    孟初何止是眼睛不适,连手腕都抬不起来,虽然是她娘算,但记录下来的可是她,连晚膳都没怎么用。

    怡兰小心扶着她从车舆下来,王福来正好在门旁,便上来请个安,“殿下先回了一刻钟,已去侧妃主子院里了。”

    “平日倒是难得看见你。”孟初还记得他,只是一般见到王禄来的次数多些,她让怡兰拿了个荷包给他,“拿去到膳房吃碟点心。”

    王福来本不想接,但推辞又未免太生分,犹豫一下就双手捧着,“谢孟主子赏。”

    既然听王福来说赵祈已经到小院等她,孟初便不由走快了两分,结果到院子一看,除了院门处的灯笼还亮着,屋里是一点光没有。

    丰米就在那踮着脚尖的望,一见到她们回来便迎上来,不用孟初问话,他便把声音压的细细轻轻道:“……殿下直接到了屋里,没让人伺候,元德公公都在廊下站着。”

    孟初脚下一慢,“殿下去看满年了吗?”

    “小主子睡了,殿下就没去。”

    那就是连满年都没看了,她也没让怡兰跟着,自己轻轻推开了屋门,里面一片昏暗,白日里那么多纱幔瞧着好看,没了光再有微风一吹,哪怕是天天待着的地方,都免不了提心。

    屋门关上,孟初寻火折子点了一盏烛火,火苗微弱,起码不至于路都看不清了。

    赵祈坐在床榻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卷竹简。

    “殿下?”

    他似乎才被这一声惊醒,看到孟初回来便想站起来,结果膝盖一麻,要不是手撑住了床栏,差点就摔了。

    等她把药膏找到给赵祈膝盖上药,孟初才知道今日赵祈被罚跪了一天,“皇上便是再生气,罚跪一两个时辰也说得过去,哪有跪一天的。”话要说得难听些,八皇子薨逝跟赵祈他们又有何关系,总不至于是八皇子因为他们不去越想越气然后气死了吧——皇上要是这样想,那可真是昏头了。

    “也是能起身的,午膳和晚膳也用了。”赵祈低头看她的手腕,觉得姿势总有些奇怪,“你手腕扭着了?”

    本来这事是能拿回来说说,但跟赵祈一比,孟初实在没好意思添油加醋,干干巴巴的去给八皇子府算账,但帐子太杂太乱,最后还请她娘去的事给说了。

    赵祈刻意不让自己再去想贺徳妃的事,只把栖栖刚刚说的在心里过一遍,“二嫂和五嫂是都不想沾麻烦,此事后面如何就不要过问了,恐怕报进宫里,还要翻场浪来。”

    自先皇后离世,一直是贵妃掌管宫务,如今却发生了奴才敢偷皇子东西的丑事来,没准宗室那边是得了风声,这才又把事推到了栖栖她们身上,有鸿亲王妃在场,贵妃也只能将此事担下。

    孟初手腕被他用了药膏揉按,一豆烛光只能看清彼此如蒙层纱雾般的脸,想一想也觉得好笑,“今晚各府里,是不是都跟咱们一样,一个给涂手,一个给涂膝盖。”

    傻栖栖,他那些兄弟们自有别的消遣在,赵祈和她十指相扣,“此夜都如我们。”

    第78章 栖栖撒谎 她其实已经心知肚明

    八皇子薨逝后被追封为郡王, 朝堂中借由此事以徐诚为首的文官,再次提起先太子无封入陵。

    皇上当时只说日后再议,可第二日便当朝下旨, 追封先太子为怀齐亲王, 怀为平谥,齐为先太子母族祖地,皇上此举,已然是将那层“悲念太子而避之不谈”的薄纱揭下。

    而圣旨中唯一可算为仁慈的, 便是准许太子妃以亲王妃身份, 抚养怀齐亲王遗孤于东宫。

    宫中几乎难见有年数的高大树木, 无论是万梅园还是千桂阁, 花树也都是要年年修建枝叶的, 但唯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东宫。

    哪怕已至八月, 但史贵走在东宫路中, 低着头只能看到摇摇晃晃的树影时,还是忍不住后颈发寒, 他也是倒了大霉,卜安公公被恩典回乡养老后,史贵便分到这东宫做个管事太监,这世事果然无常, 以前掏再多银子给内务府, 都分不到东宫做个殿前太监, 如今这热灶成了冷灶, 反而让他当了。

    可这事怎么说都不算个喜,刚进这东宫头一天,曹顺公公就让他把东宫的树都给起了。

    史贵是一点也不敢问个子丑寅卯, 立马安排太监们动手。

    “贵公公,这些树是个什么起法?”动手的太监也发愁,这些树可都不少年了,要是当木料算,那可是连不少富贵人家都卖不到做棺材板,若是这些树还要,那这事他们就得再去找园林宿的人,若是不要,那可就先拿斧子砍,再把根挖了。

    史贵一想到曹顺心里就发寒,“三天内东宫一棵树都不能有,你可瞧着办罢。”

    话都说到这份上,还能怎么办?那太监就让下面的人去内务府跑腿拿斧子了。

    陈氏端坐在从前太子最常待的侧殿,这才发现从这个位置往外看,哪怕大殿高门齐窗同开,都仍然看不见一点天色。

    “主子。”珊瑚小心翼翼从殿外进来,哪怕只看到了太子妃在此,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在这侧殿脸脖子都是垂下去的。

    “何事?”

    珊瑚跪在地上,“东宫的树,要砍了。”

    陈氏勃然变色,东宫的树一直陪着太子,其中甚至有几棵是皇上亲自带太子栽种的,如今侧殿前的那棵树上,还挂着他为孩子做的秋千架,她怒拍桌案,却在起身的那一刻,怔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无力感捆绑住她的四肢。

    她如今是谁呢?不伦不类的先太子妃?还是所谓的怀齐王妃?

    耳边似乎传来了砍树的声音,“把茂儿和赋儿带来,晚膳摆在此处,让他们明日再伐树。”

    借小主子的名义事情也好办,那可是皇上的嫡孙,只要她们娘娘有小主子在,就还能撑得下去,她松了口气,“奴婢这就去。”

    史贵哪怕是再担心自己无法交差,但说到底曹顺公公当时并未明说是皇上的意思,如今两个小皇孙发话,身后还有怀齐王妃,他也犯不着得罪谁。

    “有劳珊瑚姑娘回王妃,这树今日就不动了。”他也是没办法,虽然东宫如今不算好去处,可要是再被调走,恐怕就什么去处都没有了。

    珊瑚心里叹气,面上还只当此事平常,“公公明日继续办差便是。”.

    “咱们小主子可真聪慧,别看话少,说得多清楚。”

    丰谷压根不想理这个连夸都夸不到点子上的人,“你也就在旁边听到个一次,车轱辘般的讲。”

    他哥这点就是不聪明,丰米咂咂嘴,这夸是夸给谁听,当然是给殿下和主子嘛。

    孟初屋里的纱幔全收起来了,满年如今满屋爬,她怕他会把纱幔往嘴里塞,就把能拆的都拆了,如今天热,满年看似是在地毯上没有目的,实则最后总是会到冰鉴旁边趴着。

    意姑站在角落里用眼睛看着,只要不是坐在小榻上的孟侧妃吩咐,她是绝不会上前打扰小主子的,只是时时刻刻注意会不会碰伤,及时拦一下。

    白瓷小碗里的酥山用了一半了,孟初也没敢多吃,她上个月酥山吃太多,来月事疼的受不了,连不当值的太医都给请府里来了,太医留下方子,特意叮嘱不得多食凉物。

    怡兰在一旁提心吊胆的看,直到孟初放下碗,她才总算放心。

    孟初手里拿着个布老虎,向满年招手,“快来,娘这有酥山,给你甜一甜。”

    满年先是仰着头看她,然后屁股着地坐下去,藕节般的手撑在地毯上,竟然慢慢站了起来,孟初心都提起来了,更不敢出声怕吓着他。

    没过一瞬,他腿晃了晃,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回去了,意姑眼疾手快,塞了个抱枕在地上。

    “娘!”

    直到孟初把他抱在怀里时,他还皱着小眉头,似乎还在对刚刚自己坐回去而生气。

    也许赵祈小时候便是这样吧?

    她拿瓷勺蘸了一点酥山微化后的糖水给满年,他尝了尝,然后不感兴趣的又把嘴闭上了。

    “奴婢还是头一次见有小孩不爱吃糖呢。”

    “你才见过几个孩子,干脆早把你放出去,自己生几个带。”

    怡兰跟着孟初也有两三年了,出去嫁人的事主仆两个私下也聊过,对这些玩笑话自然是接得快,“那奴婢可宁愿多看看小主子。”

    今年热得古怪,皇上连早朝都改为了三日一次,但赵祈还是按平时的时辰醒,再去前院看公文,直到快午时,才到孟初这来,之后便是他休憩的时间了,虽然元德还是会送一些要紧的东西来,但他也只是靠在小榻上略翻一翻,只是偶尔会再回前院。

    “那么热的天怎么抱着他。”赵祈进屋就看到了满年在孟初怀里抓着布老虎玩,走过去便把他提起来又放到地毯上。

    怡兰跟角落的意姑一对眼神,两人就悄悄退了下去。

    “可惜你来晚了一步,满年刚刚自己站起来了,都没扶东西。”有时候想想真神奇,那个在襁褓中的婴儿,如今也能满屋子爬来爬去了。

    赵祈真有几分惊讶,伸手便从怀里拿出一支蓝玉悬水的簪子,“那本王可要好好赏他,就赏他娘一支簪子罢。”

    孟初都懒得接他这话,这段日子赵祈总是以“奖赏”满年为由,给她不少东西。

    “殿下最近是找到什么金山了不成。”她手握后院小印,除了前院私库,府里多少银子她心里有数,还好内务府补贴,不然每月银子根本不可能够一府的嚼用,不过这也不是赵祈一人的问题,他那些兄弟都是如此,听云侧妃说,早年鸿亲王出宫建府,皇上甚至连他们府上置庄子的银子都给了。

    或者直白点说,皇上直接送了鸿亲王一个庄子,和赵祈那个主要用于游玩,最多有些农物等进项不同,鸿亲王那个庄子下面不知挂了多少良田,是众皇子中,唯一一个压根不需要给内务府好脸色的。

    赵祈侧身,也没说话,只是眼睛比刚刚还亮。

    ……不会吧?

    “真金山啊?”

    “不是金山,胜似金山。”

    孟初这两年也看出来了,赵祈的境遇是越来越好,先太子薨逝后——她还是不想称其为怀齐亲王,这谥号谁都能懂皇上的意思,曾经站队他的官员有慌不择路转投在鸿亲王那的,有不敢再轻易掺和进来的,也有另辟蹊径,往勉郡王和赵祈这投路子的。

    虽然赵祈对这些官员不冷不热,但不得不说,他如今在朝中说话显然有些分量了,不再是曾经那个困于户部,请罪于皇上的善郡王了。

    孟初即使在后院不知朝中事宜,但从天酷暑,府里冰却比去年还足,各种时令水果更是不曾断就看出来了,有些难得的东西,以往内务府除了宫里,只给永亲王和鸿亲王送,现今他们府上也是从来不缺了。

    偶尔她也会想,人生起伏不定,万一再遇低谷,赵祈该怎么办呢?他真的能接受那么大的落差感吗?

    见栖栖对什么金山,那么容易就没了想追问的意思,赵祈也不知为何,竟然感到有些气闷,“栖栖不好奇吗?”

    孟初还在脑海里排练赵祈凄凄惨惨,她抱着满年拿帕子擦眼泪的戏码,被他这么一问也是懵的,“你不是说了不是金山。”

    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无论他似是而非的说些什么,栖栖永远点到为止,她好像知道什么时候该多缠着他问一句,什么时候该当作察觉不出任何异样,配合他一起把那场心知肚明的戏搭下去。

    是因为他其实所有事情,都没有完完全全跟她坦白过吗。

    是因为那些阴暗处的谋划,她其实已经心知肚明了吗。

    栖栖是不是在心里,已经对他失望了?

    孟初拿着个荔枝剥的满手粘腻,刚想唤怡兰打盆水来,抬头就见赵祈神情不太对。

    有点像虎子偷偷把回廊处那盆栽打碎后,一回头看到她时的表情。

    ……今天他怎么奇奇怪怪的。

    “栖栖想知道我这两日,都在做什么吗?”

    可她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孟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些事情不用说破,无论赵祈在忙什么,最后肯定和那个位子有关,也许中间涉及到许许多多的谋划,但她从不认为自己要参与进去。

    比如已经很久没想起的程树心和孟先生,她相信他们对她的爱,她也同样爱他们,可那并不代表他们能互相打扰对方的生活。

    就像在班里某个女孩疯狂迷恋某个冷门乐队时,她从来不会说乐队的主唱是她的妈妈,也不会在孟先生焦急去谈合同,没有给擦肩而过的她一个眼神时喊住他。

    这不就是让彼此,都最轻松的相处吗?

    “我当然想知道殿下在做什么,殿下愿意告诉我吗?”

    栖栖撒谎。

    第79章 能让孟侧妃都舍不得丢开手 只能附身在……

    满年被赵祈让人抱了出去。

    屋里陷入一片沉寂, 孟初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似乎并不对她之前的反应满意。

    “那年你闻颜料染芙蓉膏的事,背后之人是东方家和太子, 他们也许本来是要让东方氏上瘾, 没想到东方氏中途将这给了我,之后又将计就计,以此来害你。”

    赵祈看到她下意识移开目光,似乎想说什么将这事略过, 他便先一步握住她的手。

    “东方氏是因芙蓉膏而死, 她是东方家的弃子, 其父因她幼时便害庶妹丧命, 早已不曾把她当作女儿, 但有一事东方氏死前都不知,她和那个庶妹本是同胞而生, 只是差了半个时辰, 八字便被算出太轻,六岁前养在妾室那, 且不能为人所知。”

    “所以东方夫人这些年,对她冷冷淡淡。”

    哪怕东方氏在她记忆中,模样已经不曾清晰,但孟初还记得初见她时一身檀香, 说她们是同府姐妹, 要有互顾之情。

    “陈良媛其实已经去了, 我让元德瞒着你, 本来毒并不致命,是她怒极攻心。”

    “这事你怎么能瞒着我——”她蹙眉。

    栖栖总算有了些反应,赵祈眼眸微动, 却还是先自顾自说:“太子薨逝时我其实并不在场,那日在太子帐子中召我去的,是父皇。”

    他莫不是喝酒了,这些还说给她听做什么,孟初想起身,但赵祈握着她的手不肯松。

    “前段时间我一直在查的,便是宫中贺德妃与太后的关系。”这次他故意只留个开头。

    今日这一出孟初也算明白了,他非要招惹她,把事情都说个清清楚楚才好。

    是人都有好奇心,既然赵祈想把这些隐秘的事说出来,她就当自己是个树洞。

    “贺德妃和太后有什么关系?”她想一想,“仇人?”总不能是有什么磨镜之情。

    “十之八九,为母女。”

    孟初顿时把刚刚那离谱的猜测抛掷脑后,人一下子就愣住了,当今天子可也是太后所生!

    但她随后立马道:“这不可能!”安郡王她又不是没见过,虽说近亲生子也有机率孩子是正常的,但这血缘也太近了,而且这里又不是她前世,根本没有医疗条件能干预。

    怡兰就曾私下跟她说起过,真要把皇上所有生下来的儿子排个序,赵祈都得是十六皇子,皇上仅有的四位公主,没一个是和赵祈差不多年纪的,其余都逝去了,齐良妃就曾有两个女儿,但都没活过两岁,由此可见,哪怕太医院有不少杏林高手,对不能用重药的幼儿也是束手无策。

    况且若是没记错,贺德妃和毓妃也是同胞双胎,一个安郡王还能说是万幸,但还有宁郡王,难不成皇上还真是真龙天子,那也太扯了。

    赵祈只以为她是惊讶,“虽然父皇把当年的人都斩草除根,但从贺家那边总还是能查到蛛丝马迹。”何况他让陈以去了趟母妃祖宅,用他的腰牌支了箱书回来,要说实打实的证据的确没有,但太后与贺德妃姊妹的母女关系,几乎已经难以推翻。

    “我曾经见过有近亲生子的人,但所出孩子皆有缺陷,几乎没有健全,可安郡王和宁郡王并无症状。”若说常年病重,如今已薨逝的太子为贺德妃所出,孟初没准还真能信几分。

    赵祈还真想了想,“四哥的确是有非常人之态。”

    “……”

    一开始猜测被证实时,他还彻夜难眠,但如今跟栖栖说几句,反而心里平静多了,若说荒唐之事,前朝早不知做了多少,父皇恐怕最在意的不是什么血缘,而是三哥和四哥有胥牧人的血脉。

    孟初见赵祈是真没觉得此事有什么疑点,只能把话又停在了嘴边,就当是皇室风水好,安郡王和宁郡王都无事。

    “栖栖别忧心,前朝曾时兴表兄妹成婚,血缘也相近,孩子平安无事的也多。”

    那纯粹是有些基因病外表看不出来,何况前朝表兄妹成婚放在整个民间也是少数,加上如今人寿命短些,四五十岁离世都属正常,这才没人觉得是父母为近亲的缘故。

    赵祈松开她的手,转而又抚在她的侧脸,“以后你我之间,无论朝堂还是后院,都坦诚而待,我绝不再瞒你。”

    孟初知道此刻最好的回答,一定是说她也不瞒任何事,可她自己明白,有些事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于是她只能垂下眼帘,“栖栖从今以后,也诚心以待。”栖栖是栖栖,孟初是孟初。

    赵祈听明白她的意思,顿时被气笑了,偏偏又没办法,只能附身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王禄来满头的汗,刚换的衣服从前院跑一趟过来,就汗湿了后背,手里的托盘都晒烫手了。

    “哎呦,王哥哥。”丰米把手里的大扫帚塞丰谷手里,转头给他哥使个眼色,这可是消息篓子来了。

    丰谷瞥他一眼,拿了大扫帚就走了,这洒扫的活如今都是院里新分来的小太监干,丰米是掐准了时辰,故意在这蹲着人呢。

    王禄来差事在身,本来该让人通报一声,再进屋给主子请安的,但他这副邋遢样子,实在不敢去,不然岂不是对主子不敬,一见到丰米也是松口气。

    “快快快,让我歇口气,拿把蒲扇。”

    丰米带他到小偏房,是院里奴才当值时喝茶歇脚的地,地方窄,最多四五个人一起待着。

    王禄来一进这里把托盘放下就舒服多了,瞧瞧,还有哪个院子里能给他们设个地,还摆着个冰鉴。

    “这屋还是小了好,这个冰鉴快正午放这,能到申时才化完,可消了暑气了,有不争气的小牙子晚上还想睡这,我逮了有三四次。”丰米找到蒲扇后没给他,顺手在他后背汗湿的地方扇。

    不到十岁的小太监他们都习惯喊是小牙子,王禄来费劲的把手背后面,扯着衣服抖抖,“还是你这快活,事又少,你又是这院里打头的太监。”

    这话既然是夸他,那就是在骂元德了,丰米嘿嘿一乐:“王哥哥志向不改?”

    王禄来背对着他翻个白眼,“可等着我哥出头的吧。”早晚把元德挤下去。

    丰米可不想让那王福来顶上来,他打过一两次交道,那人可不像他弟弟好糊弄,说话办事都谨慎的不得了,想从他嘴里知道什么,那比登天还难,何况王福来说话太客气,让人使不上劲,他们院里也就怡兰曾经和他一起去过乌州,有几分交情,能搭几句话。

    王禄来差事在身,等后面看不出汗了,额前的头发干了后也重新笼帽子里了,就赶紧要去给主子请安。

    “还得劳烦丰米弟弟去传个信。”

    孟初听丰米在屋外说王禄来候着时,正在用之前画了稿子让府里去定做的猫指甲剪,给虎子的爪子剪指甲。

    虎子抱着小鱼干啃,一点也不在意孟初怎么摆弄它的后腿。

    “让他来吧。”

    连元德如今对这位独揽殿下宠爱的孟侧妃都服气了,更何况是王禄来,他当时跟丰米示好,为的就是这个嘛。

    他恭恭敬敬的请安后举起托盘,“殿下交代了,还请侧妃主子先瞧一眼。”

    怡兰上前一步将托盘接过来,只看到上面巴掌大的一个木盒。

    孟初正好把虎子指甲修完了,拍拍它肚子,虎子就把没吃完的小鱼干叼着,从炕桌上一跃而下,竖着尾巴绕王禄来转了一圈才出去。

    这主人要是得势,连养的猫儿都不一样,王禄来咂舌,就殿下这三天两头就让他送东西来的劲头,这院里的人出去能不鼻孔朝天,那都得是孟侧妃驭下有功了,何况一只猫呢?

    孟初本以为又是什么珍奇之物,但木盒一打开,映入眼帘之物,却让她心中一动。

    是一对抱着的木雕小人,一个戴着发冠,发冠上有个陆字,一个梳着小盘髻,穿着束腰广袖裙。

    原来赵祈这段时间手上的划伤是因为这个。

    她小心翼翼将木雕小人捧在手里,本想分开看一看,却发现中间并没有刻离。

    王禄来偷摸看一眼,没看清是什么东西,但前两天那流光溢彩的半鲛纱捧来,孟侧妃都只不过笑意平平的让怡兰给他拿赏钱,他再说些吉祥话就算差事办完,还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宝贝,能让孟侧妃都舍不得丢开手。

    元德守在前院热得跟狗似的吐舌头,抬眼就看那蠢货不知哪来的黑伞,转着圈的往这走。

    “你是做个闲人了。”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话,王禄来将伞一抬,果然是他师父,心里回骂几声,人殷勤的凑上去,“哪里劳师父来等。”早知道多在孟侧妃那待会儿了。

    他也配让他元德公公等,“还不赶紧去把差事回了,殿下要是罚你,可别怪师父看个热闹。”

    王禄来这下老实了,将伞又送给他师父,“这可是孟侧妃赏的,晒不到日头。”

    孟侧妃赏给王禄来的,他再拿着用,这岂不是明摆着他不容人吗,元德接都没接,“还敢耽误?是板子挨少了。”

    他顿时什么心眼都不敢耍了,连忙去书房给主子回话。

    明明冰鉴都一样的足,但孟侧妃那他只觉得凉爽,殿下这却寒得让人打冷颤。

    “……孟侧妃主子都舍不得放下,仔仔细细瞧了有小半个时辰,之后还亲自把东西放里间去了。”王禄来垂着脑袋回话,眼睛余光都不敢乱瞟,就怕看到什么要命的东西。

    赵祈将双手摊开,上面细细密密的伤口都不足一提了。

    他想立刻就到小院去,元德却小跑进来,他跨入书房后一言不发,王禄来缩着脖子就退了出去。

    元德等人出去才屏着气的把事说了。

    怀齐王妃在东宫自缢了。

    第80章 她身后竟然站了个人 这默契值不够,她……

    孟初从未觉得人命如此飘忽, 她回望入府的这些年,有相识已久却忽然生死相隔,有清醒半生反被聪明误了性命, 也有不过一面之缘, 再听闻却是亡讯传来。

    虽说太子妃如今只被称为怀齐王妃,但她毕竟是皇上第一个儿媳,其家世说起来和鸿亲王的母族何家并称过“边何中陈”。

    驻守边疆的何家,护卫中土的陈家, 只是前者如今在国泰民安后渐渐沉寂, 后者则是因为后继无人, 在老陈国公去世后, 嫡枝只留下一女。

    便是豆蔻年华被赐婚给先太子后, 如今又自缢的怀齐王妃。

    “主子,到宫门了。”

    孟初从车舆下来时, 正看到云侧妃扶着勉郡王妃向宫门去。

    原本皇室女眷自缢, 是绝不可能办丧仪,不祸及家人已经是开恩, 更何况怀齐王妃还是在东宫那棵,皇上和太子同栽种的树自缢而亡,有心人甚至联想到太子突然于秋狩薨逝一事,宫中忽起谣言, 竟然意指皇上杀子, 最后还是太后命人杖杀了一批宫人, 这才没把谣言传到明面上。

    如今还能让她在宫中停灵, 恐怕更多还是因为陈家对大陇忠心耿耿,如今嫡枝却再无子息。

    棺椁停灵在吉成殿,虽然许烧祭祀之物, 但没有挂白,孟初从意姑手里接过满年,抱着他给怀齐王妃行了半礼,旁边有宫女举着托盘走来,上面是一叠黄纸,拿几张放在火盆里,便是她为满年代的晚辈礼了。

    “孟侧妃,太后娘娘有口谕,妯娌间若有心,可于殿后抄经书一卷。”

    这哪里是她愿不愿意,太后既然这样问,谁都得去,不然不得被戳脊梁骨?

    “意姑,你带着满年去偏殿。”那里有嬷嬷候着,专是为了这些没长成的皇孙们备的。

    孟初本以为这什么抄经不过是走个过场,结果殿后竟然被十几个屏风隔开,屏风间有纱幔做帘,怡兰被留在外面,她走过第七个屏风隔间时,纱幔微动,正看到云侧妃如无意般忽然飞快的给了她一个眼神。

    ……云姐姐啊云姐姐,这默契值不够,她解读不出来啊。

    领路的宫女脚下一点声音没有,垂着头,只能看到她细细的脖子,“孟侧妃,您在这抄写经书,抄完一卷便能走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难道不抄完,还能有谁扣押着人不给走不成。

    隔间只有一个蒲团和一个矮桌,上面除了简单的文房四宝,就只有简陋的单烛烛台,孟初跪坐在蒲团上,往两边一看,只知是有人影,桌上有一本两指厚的经书,这别提抄了,光是读都得要半天时间。

    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以怀齐王妃为由,要敲打敲打她们这些女眷?

    孟初回想一下自己平日的行事,如果太后真的耳目神通大,可能早知她没规矩了,也许她面前这本,就是故意选了抄久些的给——但一个时辰后,这个想法便被推翻了。

    因为这么长时间过去,她竟然没有听到一个人出去,左右除了偶尔纸页翻动的声音,再无其它。

    平日里练字是兴趣使然,真正儿八经的抄书,那就是痛苦了,孟初的字越写越不受控制,等抄完一页,每一竖行都歪歪扭扭,字也大大小小不规整。

    烛光越来越昏暗,原本还直着腰板下笔,如今恨不得躺着抄,四下没有宫女太监,她就干脆盘着腿坐,可直到手腕酸疼,眼前除了有烛光照着的一小片,一点亮都没有了。

    孟初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可光从越来越僵硬的身体,和燃烧的蜡烛长度便知道,外面天应该不早了,她只有早膳时用了几块糕点,一开始还饿得不行,现在已经过了那个饿劲,只觉得头晕。

    就算其他人不饿,总不能也没人想用茶,没人想如厕吧?

    笔尖的墨在悬顿中落下一滴,污了那页白纸,她装作揉捏肩膀,不着痕迹的余光往后一看,手脚霎那冰冷,唯一的万幸就是这种环境中,也不必担心自己神情暴露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后竟然站了个人。

    手中的书翻过一页,思绪纷乱间只有一点明确,困她们在此处的,恐怕并不是太后。

    而在皇宫之中,敢在众人面前假传太后口谕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今圣上.

    太后已经很少会有如此动怒的时候。

    面前的茶盏翻倒在桌面上,檀木的佛珠散落在团花绣纹的地毯上,跟在她身旁伺候几十年的吴嬷嬷跪在座旁,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听主子的吩咐。

    “既然皇上一意孤行,何必还来这长宁宫。”

    皇上淡淡扫过眼前的狼藉,他坐在太后身旁,母子间几乎是伸手便可触碰,言语间却谁都没往对方身上多看一眼。

    皇上早已习惯这份凉薄的亲缘,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可登位后几次查下来,都未能找出什么不妥,反而被太后察觉,与他越来越生分。

    “此番谋划,也是儿臣无奈之举,还请母后见谅。”

    见谅?太后下意识想拨动一颗佛珠静心,可被岁月催出皱纹的手却摸了空,她身边的这个人是多么像先帝,像到她难以安眠。

    明明以她的名义将皇室女眷禁在吉成殿,却还做得出这副似乎惭愧万分的虚假之态。

    “左不过于今日宫门下钥前,你又何必如此,难道还觉鸿亲王他们兄弟之间不够闹腾?”自古以来登位免不了腥风血雨,最后无论是谁当了皇上,也动摇不了太后的地位,她是先帝发妻,当今母后,大可以做壁上观。

    可再怎么说,赵祾他们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太子的死难道还不够吗。

    皇上这才微微侧身,看太后已然不年轻的面容,“母后何时将这仁慈之心,分万一于儿臣?”话刚说出口,他反而是笑了笑,“恐怕在母后心中,儿臣比那恶虎还要可恨些。”

    明明这么多年都不再放在心上的事,但大概年纪到了,竟然也做出这小儿之态,他站起身,难辨神情,仍然如往常那般恩威难测。

    “朕的位子,他们既然想要,就拿出本事来。”

    吴嬷嬷见皇上已经走了,这才敢出声劝一劝太后,“您对谁都是菩萨心肠,对皇上更是想的周全,偏偏不肯让人知道一分。”

    太后亲自拉她站起身来,两人作伴几十年,早已不是普通的主仆之情。

    “我对他哪有什么好,皇上不必承我什么恩。”也许少见几面,还能留点情分在。

    哪怕吴嬷嬷再大胆的话都说过,但涉及皇上和先帝,还是把嘴闭紧了,只当自己什么内情都不清楚.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孟初终于听到些躁动,似乎是有人要出去,先是听闻轻声细语般几句相劝,随后便是一声铮鸣。

    刀出鞘了。

    寂静重新将刚刚那一点活气压下来,孟初只觉得如今实在荒谬。

    朝堂中的事从不许女眷插手,后宫娘娘们甚至连年节宫宴都要去长微宫,不得与父母相见,而此时却将她们困在此处,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若只她自己一人,早将桌上的蜡烛扔到纱幔上,看殿中守着的宫人,敢不敢真出了人命,可人多此法就行不通了,万一慌乱中有踩踏等祸事,那岂不害了人。

    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既然暂时没什么性命之忧,就当自己是来练字罢.

    赵禧早已经坐立难安,可抬头一看,兄弟们全都跟没事人似的,端着茶盏慢条斯理的品。

    他再偷偷瞄一眼赵礼,还好四哥正常,手里那块糕点翻来覆去的看,压出来的花纹都没了,也没见吃一口。

    “咳。”

    赵礼装作不经意般跟他对上眼神,这傻子,连戏都演不好,他才不和他白费功夫。

    本来还想和四哥一起琢磨的赵禧懵了,四哥怎么低头真去吃糕点了。

    赵祈茶略一沾唇就放下了,他们在圣宸宫待了都快一日,但父皇一直没有召见,二哥去了齐原郡不在,身旁的赵禄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无言以对。

    直到殿内又添了烛台,皇上这才从殿外进来,单手负后,没让他们行礼,“今日是家事,不必多礼。”

    家事?兄弟几个没敢在父皇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只当自己带了耳朵没带心。

    皇上慢慢走到五爪金龙相迎的正椅坐下,“怀齐王妃与太子伉俪情深,宁愿随他而去,朕也感乎其情,你们也大了,除了老三老四,膝下都有了孩子,不知你们和发妻如何?”

    这话是夸是贬谁都知道,自然没把这当真成皇上心血来潮,想关怀一下儿子们。

    既然兄弟们无人想当这个出头鸟,赵禧就开口道:“回父皇,儿臣的郡王妃虽然脾气不好,但对下从不苛责,与侧妃之间姐妹相称,儿臣自然十分敬重她。”

    皇上笑了一声,“勉郡王妃性子和其父相似,你可要好好待人家才是。”他目光从赵禄、赵祈上略过。

    “老七,你来说说。”

    早已习惯成为兄弟中没存在感的老七没反应过来,还是赵祈不着痕迹踢了踢他的鞋跟才回过神。

    “郡王妃贤良淑德,儿臣十分感激当年父皇愿意将她赐婚,更不敢慢待。”

    赵礼简直要对这个没什么交情的七弟刮目相看,瞧瞧这话说的,敢情父皇把那家世低微的郡王妃赐婚给他,还跟看重了什么似的。

    皇上果然大悦,让曹顺去内库拿些摆件给泰郡王妃送去。

    “小六,你呢。”

    赵祈面色不动,“儿臣憾尔,东方氏不治而亡。”

    “哦,朕事忙倒是忘了,之前说要给你选个王妃,竟然也拖到现在。”

    “何家和徐诚家里都有女儿适龄,小六,你想娶谁?”

    贺家手握兵权,驻守边疆,徐诚已入内阁,是当朝最年轻的阁老,且徐家和赵祈母妃族中世代交好,朝中清流,无不拜服。

    得其一,则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