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天 男主做狗第8天
就在这时, 一声轻唤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夫人,你怎会在这里?”
宋景渊朝慕溶月走来,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犹疑。
“我还以为, 你现在正在家里等我。”
慕溶月闻声回过了头, 与他四目相对。见状,莫盈儿惊出了一身冷汗。
从宋景渊的角度来看,说要回家的妻子, 此刻却出现在了青林山——很难让人不去多心, 猜想她是否是最后心怀有鬼, 才跑来向谢羡风暗中通风报信。
慕溶月完全可以说出实情, 避免与丈夫生出嫌隙。
只是,倘若如此,莫盈儿的下场就很凄惨了。
不知宋景渊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会如何处置她。
横竖都是一死,罢了。莫盈儿闭上双眼,将心一横——下一瞬, 慕溶月却上前一步, 将她挡在了身后。
然后, 面色平淡地答:“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你, 所以过来看看, 仅此而已。”
人在说谎时,会有些下意识的小动作。
例如,不安分的手指,或是游移的目光。
宋景渊将这些细节全部看在眼里, 面上却若无其事一般反问:“仅此而已?”
慕溶月抬眼看向他。
“嗯。”
于是, 三人皆是闭口不语,空气里弥漫起了一股诡异的氛围。
宋景渊皱了皱眉。
他隐约感到,他与慕溶月之间, 莫名地生出了几分隔阂。
她有话瞒着他,不愿对他说。
宋景渊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但表面上,他按兵不动,而只是以寻常态度向下人挥手示意:“护送夫人回府吧。”
一直到坐在了回城的马轿内,莫盈儿的心中仍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她担心师兄的伤势,却也猜不透慕溶月的心思。
如今,郡主对师兄,究竟是何种的态度?
若慕溶月真是蛇蝎心肠的冷血之人,当时为何又会好心收留了她,纵使知道她做错了事,还替她遮掩?
难道,她的蛇蝎心肠只是对着他而已?
倘若真是如此,那还能算得上是蛇蝎心肠吗?
也许,用“由爱生恨”来形容,才更为妥帖吧。
莫盈儿情不自禁看向了慕溶月的侧脸。
或许,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其实在她心底,
还有一处隐蔽的角落,仍然在乎着他,
对吗?
***
关上了寝门,慕溶月陡然松下了紧绷的戒备,踉跄地跪倒在了床沿边。
杏雨吓了一跳,连忙吩咐下人来照顾,慕溶月抱着冰冷的痰盂,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到后面,只有苦涩的胆汁,直到干呕得喉咙充血,呛出了道道血丝。
杏雨紧张得花容失色,连忙想为她寻郎中来看,“小姐!这……这可怎么才好啊……”
“不必声张,”慕溶月却拦住了她,艰涩地说,“我只是……有些吓到了。”
她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见到这般血腥的画面,会是在谢羡风的身上。
如此近距离接触,她猝不及防地闻到了那样浓烈的铁锈血腥味,令人胃里翻云倒海地恶心。
大片的血色染红了她的视线,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断肢残臂,血肉模糊。
慕溶月被这幅场景震撼得无以复加,心跳如雷点,久久不能平复。
就连她自己也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那时,她已然找到了莫盈儿,带上她,扭头走了便是。
又何苦绕回来,亲自看上那一眼呢?
她明知自己无法承受那样的画面。
她又想看到些什么呢?
慕溶月痛苦地闭上眼,脸色因为过度受惊而显出了几分惨白。
……或许,
她只是不想在回去以后,毫无准备地便收到了谢羡风的死讯。
在青林山上时,她无意间与谢羡风对上了视线。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面前控制住了面部的表情,不让任何人看出她情绪的破绽,直到谢羡风被人带走。
对外人,她可以强装不在意。
可她骗不了自己。
亲眼目睹那样残忍的画面,哪怕受伤的是一个陌生人,也都会心有余悸。
慕溶月闭上眼,隐约感到心底的堡垒好似被逐渐攻破了一个窟窿,正在往外汩汩涌动着卸闸的洪流,尽数防备,就要毁于一旦……
一个声音倏地打破了她的思绪。
“害怕吗?”
慕溶月错愕地抬起头,却看见宋景渊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她身后,正缓缓向她走来。
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近。
最后,鞋履停在了她眼前,恍若近在咫尺。
“他的手已经废了。”
宋景渊逐渐低下头,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而只是淡漠地陈述一个事实,“若再拖久一点,病症便会扩散到全身——那时不用旁人做些什么,他自己就会一命呜呼了。”
闻言,慕溶月的瞳孔微微放大。
“我只需要,下令赶走官衙附近所有的郎中,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见慕溶月脸色苍白,宋景渊却眉头一皱,继而伸出两指,捻着她的下巴,缓缓抬起。
“怎么了?夫人。”
“你是想向我求情吗?为了你的前夫。”
看着他眸底的几分试探之色,慕溶月忽而咬住了下唇,止不住地胸闷气短。
不知怎么,他好似总是没办法与她交心共情。
他是她的丈夫,却并不知道她真正在意什么,而只是一味地试探——试探在她的心中,他与前夫究竟孰轻孰重。
既无奈,又有些难过。
“为什么你能将这件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宋景渊微眯起眼,微妙的表情:“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心里知道,和眼前看见……是不一样的。”
“夫人,”他蓦然打断了她,“我一路走到今天,可不能仅仅靠纸上谈兵啊。”
宋景渊眼底的冷漠,再一次刺痛了慕溶月的心。
她垂下头,终于不再说话。
宋景渊此刻也怀着满腔的躁郁,无处发泄。
他没想到,自己也会入戏这么深。
他原本没有真的怀疑自己的妻子,毕竟他相信慕溶月的为人,在大是大非上,她不至于被一时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但是……
不知为何,一想到本该回到家中乖乖等消息的慕溶月,却不惜对他扯谎,而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他心底就燃起一股名为嫉妒的烈焰。
而此时此刻,
她竟然,还反过来指责他的冷血无情。
“我本就是这样一个狠毒、不择手段的人!”宋景渊怒而起身,背对着慕溶月,压抑着心口的躁动,低吼出声,“身在我这样的高位,若没有几分手段,又如何能稳固家业之根基?像我这样的人,有几个是真正清白干净的?谁没有背负过几条人命?谁的手上没有染过几分血污?我以为,这个道理你会懂的——看来,公主府的千金,还是待在温室里太久了。”
说着,宋景渊扭过身去,目光如炬地瞪视着慕溶月。
“慕溶月,你既然选择了我,就已经是选择了要走这条路。哪怕不愿意,也只有硬着头皮——陪我走下去。”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放手,永远不可能。”
他话里带刺,明嘲暗讽地讥刺她的天真与无知。
慕溶月无法反驳,只能紧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舌苔上的一抹血腥味。
……这样的道理,她又怎会不懂?
她只是……只是心里太乱了。
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而已。
她并不想和宋景渊发生口角和冲突……她心里很乱,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或许,她只是想要听到夫君对她说上几句安慰的话;
或许,她需要的,仅仅是他的一个拥抱而已。
“我没有不愿意,我也没有想过放手。”
“我……我只是……”
好痛苦。
无论待在谁的身边,都好痛苦。
滴答。
泪水滚落在地。
慕溶月的尾音逐渐带上了几分哽咽,她忽地潸然落下了泪来,清瘦的双肩隐隐发着抖。
宋景渊的动作僵滞住了。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他面前暴露脆弱的一面。
这些溅落在地的泪珠,残留着她的余温,是毫不加掩饰的,她的真心。
宋景渊的脸色逐渐变白。
或许,她只是被那血腥的画面吓到了。
归根结底,她也不过是个自幼娇养的女人罢了。
他为她找好了无数的理由,方才的愤怒此刻都化为了烟消云散。
宋景渊两步上前,弯下腰,将慕溶月搂在了怀里,抱上了桌沿。
她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他则耐心地吻去她的泪痕,向她致歉。
“夫人,莫要多心了。方才,我只是胡说的……”
“我答应你,我不会真的不让郎中医治他的。”
“至于他能不能活下来……全凭他自己的造化,如此可好?”
“别再哭了,好么?”见她泪流不止,宋景渊沙哑着嗓音,将头深埋进慕溶月的颈侧,“你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好不容易哄了半天,才将她哄得渐渐平复了心情。
慕溶月从宋景渊怀中伸出脸来,眼下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让人看了心觉楚楚可怜。
“景渊,我想最后见他一面。”
“我答应你。此后,我便与他一别两宽,此生不复相见。”
她好似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她这副模样求他,他又如何能拒绝呢?
宋景渊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只有将人默默地紧抱在了怀里。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让这该死的桓王去一边——不该怂恿她以身入局,和前夫纠缠不清了。
如今已是有些后悔了。
但可惜为时已晚。宋景渊仍克制着心头的躁闷,朝她点头应好。
“好,去吧。”
第52章 第五十二天 男主做狗第9天
地牢之内, 昏暗无光,腐臭与血腥之气四处弥漫。
谢羡风倚靠着潮湿冰冷的石墙,艰难地喘息。
他的左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耷拉着, 无力地垂在身侧。每一丝挪动都牵扯着伤口, 令人疼得浑身颤抖。
谢羡风录完了口供,做了他该做的一切。但衙役并没有直接让他离开,而是将他锁在了这里, 让他等待上头的指示。
谢羡风知道, 他或许已经走不出这个门了。
他隐忍地试图调整姿势——至少挺直腰杆、站起来, 而不是像这样毫无尊严、宛若一件死物。
直到再一次踉跄地摔在了地上。
绝望在空气中弥漫。
直到眼前已然一片血色, 他终于放弃了挣扎,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默默承受着无边的痛苦。
忽然,面前的牢门传来“吱呀”的一声。
随着来人推开了门上的锁链,一丝亮光突兀地落在了谢羡风的脚上。
谢羡风抬起头, 瞳孔蓦地一颤。
是慕溶月。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 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眼中只燃起了一瞬的亮光, 骤然熄灭, 归于沉翳。
“……不要过来。”
这副模样, 实在太难看了。
他最不愿发生的事,便是让她看见现在的自己。
自尊与渴望在相互拉扯,擦出的火花烫得人体无完肤。
慕溶月却没有说话,而是无声地将门推出更大的缝隙。光线随之透了进来, 谢羡风的一半身子仍旧限于泥泞之中, 另一半却被已然被光明照耀。
几许后,她才开口打破了僵持。
“我带了郎中过来。”
谢羡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一寸寸地扫过,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厌恶过自己。
最后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
“……为什么?”
“你没必要来的。”
“所以, 你是打算自暴自弃了么?”慕溶月的嗓音带着几分愠怒,猛地拉紧了铁锁,“那就当我没有来过这一趟吧。”
见她作势要走,望着眼前再一次消失的背影,谢羡风突然像是应激发作了一般,终于不管不顾地低吼出声。
“……阿月,别走!”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一时牵扯到了伤口,当即便痛得眉头扭曲。
不甘心却驱使着他抬起头来,以最卑微的姿态乞求她的垂怜。
“不要走,求你……”
慕溶月没有说话,袖下的指尖却有些发颤。
她刚要转过身来,却忽然看见,谢羡风的手中正紧紧攥着一枚香囊,那料子已然被他揉到发皱,好似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认得这香囊的样式,一般这种样式的香囊,里面的香料会加以男女二人的缠发,再以一种求姻缘的符纸包卷起来,一并缝进香囊之中,便算作是向月老为二人求缘。
因为,她从前为他绣过的香囊,也正是这样的样式。
慕溶月心里一阵发酸,“这是什么?”
一想到他从前还对自己说过“不介意名分”之类的荒谬之词,慕溶月就失控地脱口而出:“你——真让我恶心!亏我还为你找来了郎中……”
话音未落,却对上了谢羡风灰暗的双眸。
却是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阿月,这里面只有你一人的发丝。里面装着的,也不是姻缘符……”
而是他为她求来的平安符。
“我只希望将来的日子,你能平安顺遂。”
“无论……你在谁的身边。”
只要想到她还安然地活在这世上,他便好似也不会那么孤单了。
闻此言,慕溶月脸色发白,胸口上下起伏地喘气,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尾音都发着颤。
谢羡风却凝神屏息望着她,语气笃定,“是有用的。”
“见到你如今安然无恙——就说明这是有用的。”
慕溶月转过了脸去,将泛红的双眼遮盖在了阴影之中。
“我并没有自暴自弃,我只是……想让苍天为我的命运指一条明路。”谢羡风苦笑了一下,缓缓道出了心中所想,“若是老天觉得我不止于此,我便能渡过这一难关;若是他觉得我死不足惜……”
谢羡风顿了顿,继而说出了后半句:“那我也就可以安心下去陪欢儿了。”
慕溶月一怔,下意识反问,“欢儿是谁?”
而谢羡风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并不说话。
慕溶月很快便明白了,瞬地头皮发麻。
“我原本真的是这么想的。我闭上了眼,等待着老天最后的宣判。然后……你来了。”
出乎了他的意料。
她从天而降,出现在了他眼前,还带来了一丝光亮,照在了他的身上。
仿佛就是老天在对他说,
活下去。
在这世上,你还有牵挂不下的依恋。
而慕溶月为他带来的郎中,正是对他最好的回答。
只要见过了曙光,便再也舍不得松开手了。
谢羡风破涕为笑,嘴角漾开止不住的暖意。
“阿月,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又有理由可以活下去。
慕溶月终于看不下去——倏地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嗓音也带上了几分颤抖的哭腔。
“谁许你给她取名的?”
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永远是她心底最深处的软肋。
谢羡风却用一句话化解了她话中的坚冰。
“反正我就要去见她了……若没有名字作为信物,她如何能认出我来?”
慕溶月终于啜泣出声,捂住脸,背过了身去,任凭哽咽的泪水将袖口沾湿。
“我只想为她取一个‘欢’字,”谢羡风呢喃着,“余生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安喜乐。”
他话音未落,慕溶月便大步离开了牢中,而示意门口候着的郎中。
“去吧。”
郎中开始为谢羡风医治手上的伤口,止血、包扎、最后定型。
“小将军此伤口极深,是被利物挑破了韧带、撞碎了关节。若是日后能够恢复得当,许能保住这一条手臂,若是恢复得不理想,则是……”
郎中耐心细致地为他解释着病况,说到最后,却是哀叹了一口气。
而谢羡风只是淡淡地应着,“我明白了。”
肉-身的疼痛,终究击不垮他。
只要心中还有希望,他就还有坚持的理由。
那一丝希冀的残影,犹如燃烧的微光。
风一吹,便是星火燎原。
谢羡风望着门栏外慕溶月的身影,很想冲动地上前,拉过她的肩头,望着她的双眼问她——你对我的好,难道都是演出来的么?
在九分的虚假里,会不会,其实也有哪怕一分一毫的真心?
这些日子里,慕溶月对他态度的转圜,无法不让他擅自误解,以为自己又有机会了。
但仔细想想,那不过是一盏茶、一个拥抱、一封新帖……竟都能让他燃起虚无缥缈的希望。
她知道他对她心怀愧疚,所以,才将地点约在了青林山,她知道他会等她的,无论多久。
她利用了他,正是因为她足够的了解他。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心灵相通?
如今,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死了心,可她却又再度降临在了他的身边。
亦如她每次抛出诱饵,他总是会轻易地上钩。
终于处理好了伤口,郎中提着药箱向门口的慕溶月支会了一声,便弯腰离开了。
慕溶月扭过头,恰好与谢羡风对上了目光。
他已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
谢羡风的脸色鲜活红润了许多,已和方才虚弱的灰白截然不同。他欲言又止,双颊泛起了淡淡的红,举止忸怩,好似那情窦初开的青涩毛头。
“阿月……你在等我吗?”
他忽然颤巍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她,表达他心底的喜悦。
却被慕溶月面无表情地喝止。
“到此为止吧。”
谢羡风的脸色终是僵住:“什么?”
“如今,桓王已被捉拿归案,我的目的已经达成。”慕溶月平静地看向他,“我们也就没必要再相见了。”
谢羡风的心口刺痛起来,原来,他只是她利用完就丢下的一颗棋子。
“往后,我再也不能见你了么?”
“忘了我吧,”见他眼中的光渐渐熄灭,慕溶月却是移开了眼神,“我们已经两清了。”
闻此言,谢羡风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你要与我两清?”
他们之间,桩桩件件……如何能够两清?
“我已经同他们说好了,等处理好伤口,他们会让你走的。”慕溶月转过了身,只漠然道,“你回荆川,重新生活吧。”
“往后,便不要再来找我了。”
见到她坚定如冰的神色,谢羡风心口闷痛,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
见几个衙役护送着慕溶月从地牢大门里走了出来,宋景渊也下了马,来迎接她。
“出来了?”他佯装淡定问,“他如何了?”
慕溶月的神色是掩盖不住的疲累。
“我已经同他说好了,他会回荆川的。”
宋景渊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他心情刚有些转晴,但下一句,慕溶月便道:“往后你可以彻底放心、信我了么?”
宋景渊的脸色有些难看。
“夫人……你误解我了。”
慕溶月摇了摇头,却是制止了他解释的动作,而是淡淡道:“回去吧。”
第53章 第五十三天 男主做狗第10天
之后足有三月, 慕溶月都再没听过关于谢羡风的半分音信。
虽然桓王已被捉拿归案,但后续调查时,关键证据却被暗中销毁, 最后就连他本人也只受拘了不到半日便被放出。虽然不至于彻底扳倒桓王一派的势力, 但经此一事,桓王已是元气大伤。
朝堂之上,政局动荡, 各方势力轮流入场、暗流涌动。这些时日, 作为皇帝的亲信, 宋景渊也明显入宫得更为频繁了。
不过, 慕溶月却并没有心思插手这些政事。
因为,她的母亲,长公主沈惠心病了。
原因是前些日子她在自家庭院赏菊时,无意间踩到了路上的水洼,竟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 摔折了一根腿骨, 只能卧病在床, 动弹不得。
这家中原本已有了一位病号慕昭元, 如今又添上了一位沈惠心,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
于是,慕溶月便主动请缨,留在了公主府, 贴身照顾母亲。
沈惠心怕她受累, 便劝她回去休息:“我年纪大了,反应不灵敏,时常摔些、碰些, 这是常有的事,不必大惊小怪的,养养便好了。”
慕溶月却摇摇头。
“母亲,正是因为年纪大了,养病的事,才是马虎不得。若是照顾不周,日后落下了病根,那才是真的遭罪了。”
“好吧好吧,”见女儿这般关心自己,沈惠心其实心里还是甜蜜的,笑道,“我总是犟不过你的。”
慕溶月就这样留在了母家。
其实,除了方便照顾母亲,她也存有自己的一点私心。
这段时间宋景渊公事缠身,总是昼夜不分地留在宫中。反正国公府里也是独留她一人,她还不如归宁与母亲作伴,还能在母亲膝下尽尽孝心。
于是,慕溶月白日里为沈惠心煎药、为慕昭元捶背。夜晚,一家人便在院子里赏月,慕溶月撩琴唱歌,沈惠心和慕昭元则为她鼓手叫好。
一家人其乐融融,倒也算享受了一段难能可贵的安稳时光。
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了半月,从霜降到了小雪。直到这一日,杏雨掀开了暖帐,将屋外的几分雪气带了进来,她掸了掸衣袖上的冰凝露珠,笑着呼唤道:“小姐,是国公大人来了!”
……
宋景渊在宫中接连住了半月,每天忙得脚不着地。
天不逢时,如今北方又遇上了霜灾,正是缺人手的紧要关头。灾民们都上书陈请皇帝大赦桓王,以赈天下。皇帝却担心不安分的势力伺机反扑,为了这事,他很是头疼,暗中与宋景渊开了两天三夜的密会,累得半分不得闲。
好不容易,宋景渊忙完公事驾马出了宫,也终于有空,得以来探望抱恙的岳丈岳母,还顺带给许久未见的慕溶月也带上了一盒她最爱的酥果。
“岳母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刚钻入房中,宋景渊顿时被一股热气包裹。眼前炉香袅袅,慕溶月正弯着腰,细心地为长椅上的沈惠心喂圆子羹。
“景渊,你来了,随意些吧。”见到久违的女婿,沈惠心笑着招待道,“今日家中这么热闹,有了点人气,我心情也舒畅许多了。”
宋景渊礼貌地行了个礼,便坐在了丫鬟搬来的圆凳上,将手中补品与酥果一并放在了桌上。
“迎春,去把我那茅山青峰拿来,泡给国公爷叫他尝尝。”
迎春顺从地去取来了那一盒金贵的茶叶,慕溶月顺势接下,徐徐来到了宋景渊身侧,为他斟茶。
“夫君,喝茶吧。”
宋景渊接过了杯盏,望着慕溶月的眼神一暖。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话确实不错。数日未见,宋景渊早就对她思念至极,只是碍于此时有太多外人在,只好克制着攥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轻轻地摩挲:“这茶的确不错,茶香恰到好处,不浓也不淡。”
沈惠心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见那宋景渊瞧着自家姑娘的眼神,都黏腻到快要拉丝了,这一副夫妻俩相敬如宾的画面,她看了心中很是欢喜。
原本,沈惠心还有些顾忌,想来慕溶月在家中已经住了足有一月了,她只怕是在夫家闹了矛盾,这才置气留在家里不肯回去。可每次等她真的追问起,慕溶月却总是粗略地说是她多心了。她做了几十年的母亲,实在是太了解慕溶月的心性了。
不过,眼下见到他们夫妻二人和睦如常,沈惠心也不禁放心了几分。
如今,宋景渊亲自登门,便是主动来接慕溶月回家了。沈惠心自然也不好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了。话说回来,若是新妇无事却回娘家待了这样久,实在是有坏礼数,所幸宋景渊并不是那寻常小气的夫婿,他还比较识大体,不拘小节,也没有丝毫怪罪下来的意思。
于是,沈惠心便主动给了个台阶,顺势圆场道:“月儿,我看你也该回家去了。这些日子你定也是累坏了,是得好好休息了。我这里自有丫鬟太医们伺候着,你就放心吧。”
闻言,慕溶月没有执意要留下,也没有撒娇说母亲要赶她走,反倒是温驯地点了点头,一面拿起了桌上的酥果屉篮。
“那我就随景渊一同回府了。母亲,月儿改日再和景渊一同来看你。”
沈惠心满意地颔首,见状才是彻底放心了。
“好。迎春,去送送吧。”
比起她摔崴了脚,她更担心的是,慕溶月在夫家过得不好。
她和丈夫年纪大了,最后总归是要留下慕溶月一个人的。她又没有兄弟帮衬,只能寄希望于在夫家站稳脚跟。
而慕溶月自然是无比清楚母亲的这份担忧,才会在人前继续与宋景渊扮出举案齐眉的恩爱模样来。
一旦回到了那个清冷的国公府,她便恢复了从前的面目,自顾自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宋景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见她收下了自己的赔礼点心,还以为妻子终于消了气,兴奋地三步并作两步。
“想来,我也有许久没有带你出门游逛散心了。夫人,你想不想去素芳斋?”
闻此言,慕溶月停下了步伐,扭过头来看向他。
“这盒点心我收下了,多谢夫君的好意。”
“不过,今日我有些累了,逛街的事,改日再说吧。”
看见她淡漠的神色,宋景渊雀跃的心犹如逐渐熄灭的星火,最终只剩一缕逐渐淹没的轻烟。
他这才明白,原来,她方才的体面都是演出来的。
“你以前从不对我这么客气。”
宋景渊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的失落,但依旧不死心一般追问,“没关系,今日你不想出门的话,明日如何?我已经向陛下告了假,这三日都会留在家中,陪你。”
慕溶月却只是望着他,并不说话。
“……夫人?”
这股滋味并不好受,好似一块巨石悬在心口,压得人喘不过气,连一句为自己的辩解也说不出口。
宋景渊感觉他们仿佛回到了还未成婚前的光景,虽在人前亲密无间,但心里始终横着一堵墙,将二人远远地隔开。
这滋味很不好受。
可是,该如何才能消除这份芥蒂?
宋景渊找不到答案。
或许,只有寄希望于时间能渐渐冲淡一切。
“桓王的势力在北方愈演愈烈,有反扑之势。”
宋景渊对慕溶月交代道,“他一定恨透了我,很有可能会伺机报复。所以,这些日子,夫人定要千万小心。”
他再三地强调:“若有什么事,无论大小,务必先同我商议,明白么?”
“我知道了。”
慕溶月点了点头,思酌几许,又补充道,“既然夫君这么说了,那我这些时日便留在府中吧,至于夫君方才说的逛街散心一事,等到风头过去也不迟。”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景渊一时四顾无言。他提起这一茬,原本是想表达对慕溶月的关心,没想到最后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时,慕溶月抬起眼看了一眼廊外,天色渐沉,就要天黑了。
“夫君,时候不早了。你这些日子在宫中也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宋景渊刚想说“不辛苦”,但一对上慕溶月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之色,他喉头竟是干涩得说不出话来了。
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开口问她:
“今夜,我能留下么?”
慕溶月背对着他,没有反应,像是在思索。
宋景渊心乱如麻,此时唯有当她是默认了——遂大步上前,又从后方轻轻搂住她的腰肢。
温热的吻顺着脖颈往上,或许是这股急迫之劲触到了雷池,慕溶月忽然疲累地叹了一口气,按在了他的手上,遏制了他进一步的动作。
“夫君……我有些累了。”
宋景渊的动作僵住,久久都没有了后文。
“抱歉……”
最后,是慕溶月率先挣脱了他的怀抱,抬眼看向他,“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好么?”
虽是商议的语气,却并没有给他留有第二个选项。
不知不觉间,宋景渊已然敛起了神色,浑然不见了方才的意乱情迷,而被五味陈杂的惆怅取而代之。
慕溶月将要转过身的间隙,他忽而开口。
“溶月,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孩子,这也是我的愿望。”他语气里似乎藏着几分不甘心,“……你觉得呢?”
慕溶月默了许久,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是很想要自己的孩子。”她道,“但是,景渊……如今身逢乱世,人人自危。你应该清楚的,现在不是个好时候。”
宋景渊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垂下眼,明白是自己说错了话。他向来以国事为己业,心怀家国天下。方才是一时昏了头,才会试图将儿女情长摆在第一位。
国未定,何以安邦?他怎能只顾着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明知道,现在不是一个成熟的时机,却只是……依旧不死心地想问一问。
他又想从慕溶月嘴里听见什么答案呢?
刚才,看着慕溶月愈发遥远的背影,他脑中竟闪过一丝冲动,妄图用孩子来拴住他的妻子……这太奇怪了。
这根本不是他的作风。
好在,
慕溶月的回答,很快便将他的理智迅速拉了回来。
宋景渊素来克制清醒,即便是犯傻,也只允许自己有半分的松懈。
“……我明白了。”于是,他很快便改口道,“那便等到陛下一统天下、太平盛世的那一日。”
“到时候,我便为咱们的孩儿取名为‘晏清’,寓意为‘海晏河清’……如何?”
慕溶月望着他,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好。”
二人相视一笑,气氛这才有所缓和。
“杏雨,送大人回去吧。”
“不必了。”宋景渊主动道,“夫人,这些日子照顾岳母辛苦了,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好。”
慕溶月朝他微微点头示意:“嗯,知道了。”
“好好休息吧,晚安。”
就这样,他后退一步,离开了她的庭院。
两人各怀心事,相行渐远。
……
回到了寝房,在熄灯前,宋景渊不忘叫来了亲信盘问。
“夫人察觉出姓谢的那事了么?”
自从他这些日子忙碌得不着家开始,宋景渊便在慕溶月身边安插了一个亲信,主要为了保障他能第一时间接收到慕溶月的消息。
“应该是不知道的。”那亲信答道,“夫人才从公主府回来,加上消息目前还是封锁状态,应该还没有人去向她通传此事的。”
宋景渊满意地颔首。
“那就不必将这件小事去叨扰她了,这几日,就让她在家中安心休息吧。”
亲信很快便明白了主君的意思,领了命便退下了:“是。”
其实,宋景渊这次出宫,还为了一件事。
前些日子,据说边疆起了动乱,许多人开始不安分。为了彻查情况,皇帝最终决定微服私访,前往荆川一趟。却不想,走到半路,被人无意走漏了风声,竟然遇到了刺客。
这些刺客并非寻常的流匪之徒,而是训练有素的暗卫,极有可能便是桓王一党派来的杀手。刀光剑影间,敌手的攻势愈发凶猛,眼看着就要陷入绝境,一道箭影却倏地射中了为首刺客的胸膛,引得他应声倒地!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是当地的巡逻官兵赶来支援了——而方才举箭的,正是其统领谢羡风!
刺客见大势不妙,便打算用性命拼一个鱼死网破——却被谢羡风飞身撞开了刺客,也为皇帝挡下了那致命一击,局势瞬间逆转!
这场谋刺的闹剧才总算落下了帷幕,最终,侍卫们开始收拾残局。
军医还在赶来的路上,谢羡风流着血,被侍卫们抬起,平放在了马轿之上。他的左臂行动起来并不灵活,姿势僵硬地半躺着,胸肩处汩汩涌出的鲜血已然染红了军袍。
“陛下……”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的低鸣,奄奄一息。
那模样,颇有几分的凄惨。
皇帝的心中也有些怅然。
上一次见到谢羡风,他还是京中的大将军,气宇轩昂、八面威风。即便是跪在皇殿前要求一个说法,也将脊背挺得笔直,尽管受尽风雨摧残,脊梁也未曾折曲;
如今,他却深陷于这般饱经风霜、体无完肤的凄苦景况,简直是面目全非。
仔细想来,他被降官职,是因受了昔日莫将军一事的波及;
他的左臂骨折筋断,是为了捉捕桓王时,而受的伤;
如今,他又一次遍体鳞伤,也是以身护驾的缘故。
尽管两人多年前曾生出过一分嫌隙,但如今见到良臣为自己而受伤的模样,皇帝终究是有几分的动容。
于是,他便下旨道。
“所有人听令,在查出此案的真相前,封锁一切消息。”
“把谢将军带回京城,好生医养。”
谢氏以身护主,救驾有功,论功当赏。
他如今已经被送进了宫中,由太医伺候,正秘密修养。
唯独这件事,宋景渊没有告诉慕溶月。
一是遵从了皇帝的旨意,在彻查真相前,要掩盖所有的痕迹。
二是……其实,宋景渊也藏了自己的几分私心。
他隐约有一种直觉,谢羡风救驾一事,会在后续掀起不小的波涛。
而此事,若是传入了他的后院之中……
不知为何,宋景渊总感觉,今时已不同往日了。
若是再让那两人重逢,恐会引来翻天覆地的质变。
犹如将那败絮其中、堪堪破裂的外衣,猛地撕开了一角。
谢羡风就像个不安分的因子,随时可能破坏他精心设下的布局。
尤其是现在,尤其是此时此刻。
所以,他断要一再的小心。
***
这日,慕溶月伏在窗沿上,呆呆地望着屋外许久。
“我朝家里去的信,已有半月没有得到回信了,可是家中发生什么事了?”
杏雨也是费解地摇了摇头。
自从宋景渊那日交代她安心留在家中,她便再也没出过门,身旁也总是有三两侍卫跟着,与外界来往,只能通过书信的形式。
虽然慕溶月也想过去帮宋景渊打理那些错综复杂的政事,可随着慕昭元的病情加重,慕氏势力日渐式微,她终是有心无力。
但根据府中日益戒严的护卫,她也能隐约猜出,外面的局势并不容乐观。
好在,她还有国公府这一庇护所,能容她有片刻的休憩。
而现在,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中的双亲了。
这时,莫盈儿从门外走了进来,刚取下佩剑行了礼,便被慕溶月叫住。
“母亲怎么了,可都打听到了吗?”
此时,莫盈儿是她身边唯一可用的亲信了。她可以自由出入国公府,且武功高强,慕溶月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莫盈儿的神色有些复杂。
“回夫人,长公主目前一切安好。只是……”
“只是什么?”
听完了她的讲述,慕溶月的脑袋嗡的一下,眉头紧皱了起来。
原来,是沈惠心常用的那一味药草已经消耗殆尽了,却迟迟找不到补充。
自从摔过一次后,沈惠心的身子骨就日渐羸弱起来,常需吃些补药来养病、调理身子。
最近外头闹起了动乱,先前盛产那些药草的地方而今都不太平,京中的各大小药铺存仓都陆续地告罄,如今想要买药,只有靠托人四处打听。
沈惠心的病情本来已经有所好转了,偏偏这时遇上药草缺货告急,病况便又反复了起来,有时还会犯了咳疾,整宿地睡不好……
慕溶月转过了身,“不能这样下去,得想想办法。”
“盈儿,你先去外面问问吧,去那间最大的药草铺子。”她很快镇静了下来,思索起了对策,“等景渊回来,我再问问他情况,也许他能帮上忙。”
莫盈儿颔首应是,见慕溶月这般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忍不住劝慰道,“郡主莫要着急,一定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可以出城一趟,为郡主寻药。”
慕溶月牵出一抹苦笑,点点头:“嗯。”
可她心中不安的预感却是越来越强烈了。
但愿是她多心了。
第54章 第五十四天 男主做狗第11天
慕溶月还记着宋景渊的嘱托, 本想提前联系他,告知他母亲缺药的事。
可是,自从那日离家后, 宋景渊便一直没再回来。
他在宫中待了数日, 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透露出来。直至今日,慕溶月都不知他下落如何。
她也从最初的镇定,而变得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也不知宫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杏雨也是急得团团转, “分明让小姐有事随时找他商议, 还来派了这么多人手来府中照看小姐, 结果扭头就找不着人了。”
说着, 她又叫来了宋景渊派来的亲信们,仔细盘问:
“你们可都是国公爷派来的人,能不能设法联系上他?”
几个亲信面面相觑,也是黔驴技穷了:“奴才们已经往宫中递了好几份书信了,只是……一直没见国公爷回信。”
慕溶月叹了口气, “罢了。”
许是有什么不能透露的机密, 还是等他回来再问罢。
“郡主, 就让我为您出城一趟去寻药吧。”
就在这时, 莫盈儿主动站了出来, 愿为慕溶月分忧,“我认识一家药铺,所备的药材是最全的,兴许那掌柜能想到办法。”
慕溶月左思右想, 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事已至此, 只有这样了。”
“我在宅中待了许久,已经不知外面是何情况了。你此次出城,定要千万小心。”
若不是母亲迫切需要药材, 她也不想贸然行事、铤而走险。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差池,她都不知该如何向宋景渊解释才好。
说着,慕溶月转身抽开了木屉,从最里处拿出了一块名牌,郑重地放在了莫盈儿的手心。
“拿着,这是我的令牌。若有人为难你,你就说你是我派去的。”
“明白了,郡主。”
莫盈儿拿上佩剑,朝她一行礼,便三两步退出房门离开了。
她这一去就是六天。
直到第七日,才终于传回来了音信。
“小姐,是盈姑娘的来信!”
杏雨攥着信笺,递给了慕溶月。慕溶月从头至尾地读了个遍,越看,眉头越是皱了起来。
信上写道,莫盈儿出城后,很快便找到了熟识的药铺掌柜,顺利取到了药材。只是在回城的路上,她拖着装了药材的货车,却被守城门的衙役拦在了门前,这才知道原是京城封控了起来,外人不能随意出入。纵使她拿了慕溶月的令牌,那些人却也不肯放她通行,还说一定要慕溶月本人亲自来接才算作数,她这才给慕溶月写信求助。
慕溶月仔细地确认了好几遍,这的确是盈儿的字迹。
她读完了信,得知药材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心中却并没有宽慰多少。攥着信纸,心情十分沉重。
“现在外头的情况到底如何了?怎会连京城都开始戒严了……”
这些时日,宋景渊一直留在宫中,而京城也开始逐渐戒严,足以可见形势之严峻。
慕溶月皱起了眉头,心绪纷乱。
杏雨也发愁起了,问道:“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
“去赎人吧。”慕溶月收起了信笺,“总不能让盈儿一直被扣留着。”
“来人,备轿。”
慕溶月给宋景渊留下了一封信,便乘上马轿出门了。她特意使用了国公府的礼轿,如此一来,不用她出面,旁人皆可以看出她的身份。
结果,她却没想到,外头的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原本喧嚣的闹市,如今已是一片死寂。家家户户皆闭门不出,街头上只能偶尔见到饿肚子的流浪猫狗,在垃圾堆里捡拾残羹冷肴。
“没想到,京城已经成了这般境况。”慕溶月掀起了窗帐,看着一路的街景,很是触目惊心,“可是皇上下令,要民众这般戒严的?”
杏雨摇了摇头,她也对外头的情况一概不知,只觉得这气氛有几分诡异之感,很是可怕。
越往城外的方向走,反倒人流要多一些,有一些商队在排队受检阅、过城门。
出于谨慎心理,慕溶月没有亲自下轿,而是让丫鬟去传话。
那丫鬟来到了城门旁,找到其中的一个衙役,说明了情况。见衙役一脸的狐疑,便指了指后面的马轿:“那是国公府的礼轿,大人不会分不出来吧?”
那衙役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随后指了指远处:“在那里,去领人吧。”
丫鬟便回到了车轿旁,将原话告知了慕溶月。
慕溶月看了杏雨一眼,后者则倾身同那丫鬟交代了几句,丫鬟便领着信纸转身离开了。
可奇怪的是,自那之后又过去了许久,她却再也没有回来。
渐渐地周遭的人越来越少,直到车外再没了动静,慕溶月心中的不安之感也愈发强烈起来。
“罢了,”她终是坐不住,放下了窗帐,抬起头吩咐道,“先回去吧。”
“小姐,发生什么了?”杏雨还在情况之外,“那盈姑娘怎么办?”
“先回府再说。”
慕溶月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望着窗外的街景,只有安抚自己冷静下来。
马夫起轿,开始往回府的方向赶路。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她们偶然间途径了一条巷道。
慕溶月一眼便发现那巷道里藏了个熟悉的身影,像是个女人。
那女人被绑在了地上,衣着与身材……都与莫盈儿十分相似。
“盈儿?”慕溶月心中一惊,下意识叫停了车夫,“是盈儿么?”
莫非莫盈儿真的遭遇了不测?
该怎么办……
她的心都快悬到了嗓子尖儿,连忙下车去察看。
“盈儿……”
她三步并两步地朝那女人走过去,直到来到她身后,轻声推搡她的肩头。
“盈儿,你怎么在这里?”
下一秒,却转过来了一张瑟缩的脸。
那不是莫盈儿。
是另一个陌生的女人。
慕溶月错愕地瞪大双眼,但也迅速反应过来,将手伸了过去:“你是谁?别动……我帮你解开。”
女人嘴中被塞了破布条,正哭得涕泗横流,见慕溶月要为她解绑,连忙朝慕溶月猛摇脑袋:“唔,唔……”
似乎在传递一种急切的信息。
慕溶月动作一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糟了。
她中计了。
可此刻为时已晚——
霎那间,慕溶月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一股呛鼻的味道直冲脑门,她瞬间脱力,只感觉毒气攻心,叫人烧心发软、避之不及。
在闭上眼的前一瞬,她依稀感觉自己被人抱上了马,而身后传来侍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两派人杂乱地交战。
而慕溶月却渐渐失去意识,眼前一片漆黑……
***
接连在宫中留了近半个月后,宋景渊终于能够出宫透口气。
这些时日,他与皇帝争分夺秒地商议出了最终的战策。他们欲将全京城戒严,布设下精锐军力,与此同时,对外放出假消息,使得桓王一派麻痹松懈,进而上演一出引君入瓮的好戏,将贼党一网打尽。
此计划若顺利,就可以一举歼灭了桓王一党的顽固势力,彻底扑灭他们的嚣张气焰。
于是,为了确保此次行动不会像上次皇帝微服私访一样、提前走漏了消息,这一次密谈,皇帝扣留了连同宋景渊在内的数十名重臣,下命他们一个也不许出宫,甚至不能私自与家中有任何书信往来。
这计划的每一个环节都十分关键,不能有半分的出错。
为此,皇帝特地指派给宋景渊一支特训的龙虎军,将虎符传给他,供他调遣。
一解除人身禁足,宋景渊第一件事便是回家,找夫人。
“备轿,我要回府。”
他要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慕溶月,与她分享喜悦。
待到一切结束,天下大同、太平盛世——他便也可彻底的安心,去与慕溶月好生经营他们的小家了。
只是,在回府的路上,他望着冷情的街道,心中却升腾起一股疑惑之情。
仔细想来,这段时日,桓王余党竟然一点动作也没有。
不知是贼党真的气数已尽,还是……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他们忽略了。
这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果真叫让人心头难安。
直到回到了国公府,宋景渊才彻底明白,自己内心的这股疑虑究竟来源哪里——
“一群废物!”
“我叫你们看人,你们看到哪里去了?!”
宋景渊是勃然大怒,愤而将桌上的器具砸了一地的碎片,“一个个的全是饭桶!全部拖下去处置——”
“公爷息怒!公爷息怒!”奴才们吓得腿软,跪在地上请罪,“是长公主前日来了信,夫人原是担心长公主的身子,这才想出门为她寻药……”
宋景渊太阳穴像是要爆开一般,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那桌上的信件,字字句句都是她对他的求助。
可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
在这般紧张的关头,她一个人出门,身边又只带了那几个武功平平的侍卫,若是遇上了什么危险——
宋景渊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他一时更是震怒,接连两脚踹翻了跪着的下人。
“快去给我找人!若是不能带夫人回来,我让你们全都人头落地——”
“公爷,公爷——”
这时,一声高呼划破了长空,“奴才在门前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封匿名的信贴。
宋景渊心头一沉,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他夺过了信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出自桓王的手笔。
不会有错的。
直到读完了信帖的最后一行字,宋景渊手中一颤,那信纸竟是随风飘落在地。
奴才连忙跪着去捡信,一抬眼——见到宋景渊已是双瞳震颤、双眼赤红,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幅可怕的模样,叫奴才也吓了一跳。
第55章 第五十五天 男主做狗第12天
僻静的街巷一隅, 不起眼的破旧茶馆门前,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袍的男子正背身坐在席位上,手中攥着一个被捏扁的斗笠, 身旁跟着一众黑衣的随身侍卫。
听闻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男子忽而嗤地冷笑了一声。
他扭过头来,看向了眼前人。
“宋国公,真是久违了啊。”
只见宋景渊正独自站在他身后, 脸色阴沉。而他身旁是一左一右两个侍卫, 将他包夹在其中, 让他犹如被拔去利爪的猛虎。
沈世子抬起眼, 戏谑地看向面前的宋景渊,语气轻佻。
“真是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能见到你——完好地站在我面前。”
说着,他猛地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剑, 用剑柄一端暗中抵住了宋景渊的腰腹。
“若不是父亲执意要给你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我真想一刀杀了你——”
宋景渊却是忽而一笑, “世子, 慎言。”
继而, 四两拨千斤地抵住他的剑柄,又轻轻地推了回去,“别忘了,你如今在京城。”
“我在哪里, 重要吗?”沈世子淡淡挑眉反问, “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是我在制定游戏规则。”
闻此言,宋景渊皱紧眉头。沈世子不退反进,当着他的面骤然拔出了长剑, 用帕巾仔细地擦拭剑锋。
“你觉得这刀怎么样?”他自顾自呢喃着,“若是用这把刀划开那个女表子的咽喉,那感觉一定很刺激……”
宋景渊呼吸一滞,心头瞬时凉了半截,不禁高声喝道:“你敢!”
沈世子却是冷冷一笑:“怎么?戳中你心坎了?看来,你一定是很担心她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老实地单独来赴约了。”
“我听说,你当初为了娶她,可是一声不吭地等了她两年,好不容易盼得她与前夫和离,甚至中途还放弃了与符表妹的婚事,这才如愿把她娶回了家,可真是深情啊。”沈世子步步逼近,戏谑反问,“既然宋国公这么风流倜傥爱美人,不如我们来做一桩交易吧?”
宋景渊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但面上仍然故作镇定,开口应道。
“什么交易?”
“用你的虎符,”沈世子把玩着剑柄,偶尔抬眼一瞥他,“换一个美人——这个买卖,很划算吧?”
虎符,
龙虎军的兵符。
宋景渊顿感脊背发凉,一股寒气从脚底迅速窜至全身。
后知后觉的恶寒。
难怪,这些时日,桓王一直没有动静。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他握有龙虎军的兵符,才在这里埋下了陷阱等着他咬钩。
他布设好了一切,却唯独忘了,身后还有一个慕溶月。
若他当初能多留一份心思,也记得去照顾好后背的妻子,哪怕只是对她多几句叮嘱……
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是他的疏忽,让千里之堤,毁于一旦。
宋景渊心有余悸地攥紧了拳,咬牙切齿地问:“……你以为我会掉入你的圈套么?”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沈世子冷哼一声,“你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人可不能太贪心啊。”
“……若我哪个都不选呢?”
“那么,父亲还贴心地为你准备了最后一个选项。”沈世子扬起眉,挑衅地说,“——拿你自己来交换她。”
宋景渊耳边嗡嗡作响,是怒焰在熊熊燃烧:“你是不是疯了?”
沈世子却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宋国公的命,抵上,平阳郡主的命,一命换一命——很值啊?”
不行。
他明知道,他不可能同意。
一命换一命——这是下下之策。
若他死了,就更加无法保证她的安全了。
这个阴险的骗局,如何选择都是圈套。
“仔细想想吧,宋国公,不妨将思路打开些——”沈世子突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与其当他皇帝的一条走狗,不如投入我麾下,你还是可以坐拥百万龙虎军,还可以当那个受万人景仰的天之骄子,还可以留住温香软玉在怀——岂不美哉?”
宋景渊咬紧牙关,一言不语。
“我只给你三天的思考时间,”见他油盐不进,沈世子敛起了神色,漠然转身,“过时不候。”
“好心奉劝你一句,纵使你有使不完的花招,可也不知,你的美娇娘还等不等得到你英雄救美的那一天呢——哈哈哈!”
是讽刺,也是威胁。
说罢,沈世子大笑着背身离去了,一行侍卫护送他上了马轿,只留下宋景渊一人,独站在寒风之中,瑟瑟颤抖。
冷静。
深呼吸。
他痛苦地闭上眼,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将个人情感强制剥离开,而冷静分析起了眼下的局势。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要靠一个女人来争夺兵权,能有多大的本事?如今,沈世子越是虚张声势,就越是证明,桓王不过是强弩之末,早就大势已去。
他绝不能在这时叛变。
他宋氏满门的荣耀,皆是拜君王一人所赐。若是他此时投敌,成也,则失了民心,无人敢用;败也,他亦沦为叛臣,背上千古罪名。
为了保住他宋氏一族积攒至今的声誉,他只能有所舍弃。
从大局出发,他明白自己的使命,最后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可是,从情感出发,他又怎能割舍得下?
他心里分明很清楚,无论他怎么选,最后都难保桓王不拼个玉石俱焚,进而让慕溶月沦为这场政变的牺牲品。
这是他的身份——给她带来的灭顶之灾。
是他害得慕溶月受累了。
宋景渊从没有这般厌恶过自己。
仿佛只要他还待在她的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足以带给她毁灭性的打击。
若他只是个寻常百姓,便不用深陷这些宏伟议题,被绑架着失去了自我。
可是……
若他只是寻常之辈,他根本不可能与慕溶月走到一起。
他很清楚,慕溶月需要的只是一个门当户对的贵族,能够庇护她的家族、与她相濡以沫、休戚以共。
这也便是为什么,她最后选择了他作为夫婿。
他从来不是她爱情的第一选项——可论起他的家世,如今又成了她的拖累。
宋景渊闭上双眼,仿佛坠入痛苦的深渊。
……
等到缓过神时,宋景渊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公主府门前。
也许,他内心深处,仍抱着一丝侥幸,想找岳丈岳母一同来商议。
他并没有让门童去通传自己到来的消息,而是兀自踏入了长公主的庭院。隔着一面屏风,他忽然听见了妇人憔悴的哭声。
“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月儿,早知如此,我说什么也不该把药材的事告诉她的……”
“若是月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也就随她去了……”
“夫人,莫要哭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宋景渊的脚步生生扼住,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他这才意识到,他来这里又能做什么呢。
他给不了岳丈岳母任何承诺。
他只不过是想得到他们的谅解,来减轻自己心中的罪责感罢了。
而他们自身的伤痛已然胜过万剑攒心,早已经承受不了他的那一份痛苦。
他不能那么自私。
有谁能够告诉他,他到底该怎么做……
***
莫盈儿在出城后,立马便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了。
她迅速察觉到身后有两个身份未知的人正紧跟着她,无论她走到哪里,他们总是如影随形。
她不明白,自己只是出城来寻药,不知是得罪了哪一号人物,竟要将她通缉追杀?
她本想利用反侦察甩掉那些尾巴,却不想,一到人少的地方,那两人顿时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拔刀便向她刺来!
关键时刻,莫盈儿躲进了一旁矮山坡的草垛里,将自己隐匿起来,这才逃掉了一劫。
莫盈儿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这些人不是冲着她来的,他们的最终目标是慕溶月。
糟糕,
郡主此时的处境一定更加危险。
她一定要想办法回去……
就在这时,那两个刺客像是听见了这头的动静,又折返回来,四处察看。
就在莫盈儿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突然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绕了一圈山路,成功甩掉了那些尾随者!
莫盈儿心有余悸,直到再三确认了此时的安全,这才算放下了心。
她刚想回头感谢那人,却发现,自己藏于怀中的郡主的令牌,不知何时已被那小女孩攥在了手里。
她皱起眉头,机警地质问她。
“你是谁?”
“你……怎么会有郡主大人的令牌?”
莫盈儿见那小女孩的装束像是平民,大抵是这附近村庄的村民。于是,她思忖几许,最终解释道:“我是平阳郡主的侍卫,奉命出城,只是,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
小女孩一下便瞪大了眼睛,连态度也变得亲近了起来:“你是平阳郡主的手下吗?”
莫盈儿点了点头:“小姑娘,你见我的这件事,能不能为我而保密?我不会在此地久留的,找到路以后,我马上就走。”
“这山地的地形很复杂,外乡人走不明白的,我来为你带路吧!”小女孩亲热地拉住了莫盈儿的手,一边往前走去,“既然你是平阳郡主的人,你想在这里留多久都可以——平阳郡主是我的大恩人,她曾经救过我们村好多人的命!”
“是吗?”莫盈儿心中一暖,“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仰起头,笑着答:“我叫环儿。”
谈及慕溶月当时从山匪手下救人的飒爽英姿时,她总是一脸的仰慕与憧憬。知道莫盈儿就是慕溶月的贴身侍卫后,她迫切想要通过莫盈儿来了解慕溶月的近况,希望自己也能够尽一份绵薄之力,为郡主大人帮上忙。
莫盈儿有些迟疑:“你真的想报恩吗?”
女孩认真地点头。
莫盈儿开始分析起了局势,眼下,她一个人能力有限,必须向外寻求帮助,要找一个百分百信得过的、可靠的人。
她只能想到一个人选。
谢羡风。
莫盈儿抬起眼,严肃地问她:“那么,你能想办法掩护我回京城吗?”
“我得问问娘亲,”小女孩也谨慎思索起来,“姐姐,你要回京城做什么?”
莫盈儿神色坚毅。
“我要入宫。”
第56章 第五十六天 男主做狗第13天
临州城内, 张宅院中。
“什么?”听完张冉的话,苏凝兰惊出了一身冷汗,“月儿被绑架了?!”
她吓得迅速起身,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人啊!他宋景渊在等什么呢!”
张冉见妻子一惊一乍, 连忙按住她的嘴,示意她低声些:“没那么简单!自然是已经搜过了,却只找到一个昏迷的丫鬟, 就是那个叫做杏雨的姑娘。她醒来以后, 还说什么也不记得了, 大抵是被人下了昏药。”
苏凝兰不解反问:“可是, 京城就那么大,难道那绑匪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张冉压低声音道:“据说是沈世子绑的人,要宋国公以兵符相换——才肯放人。”
苏凝兰惊愕不已:“什么……”
“日子就定在了明日一早,”张冉心有余悸地说,“这都是我偷摸打听来的。”
“那该如何是好?这可是叛国罪啊!”苏凝兰慌张起来, “莫不然, 我们去找谢羡风帮忙?他不是在京城吗?你能不能设法见他一面?”
“若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张冉连忙拉住她的动作, 反问道, “你忘了?郡主已经和谢将军一刀两断, 自此桥归桥、路归路了。她当初亲口说过,不想再和谢将军扯上关系——这也是郡主自己的心愿哪!若是此刻我们又去找他,那是置宋国公于何地?那郡主将来在谢将军面前,又该如何自处?”
“现在这种时候, 就别管这些了, 眼下人命关天——先救人要紧啊!”
“凝兰——真的不行!”张冉强硬道,“前些月,谢将军才因以身护驾而深受陛下赏识, 日后等着他的必定是坦顺的康庄大道,他自己还不一定愿意来淌这趟浑水呢。我们若是去说了,反而叫他下不来台,到时候也只是让我们自己难堪罢了。”
苏凝兰原本还很着急,听他这般一说,动作也迟缓了起来。
也对。这种事,向来都是自己主张、自己请缨,若是换做旁人来说,那便是道德绑架了。
“可是,难道我们就要这样袖手旁观吗?”
“宋国公是郡主的丈夫,”张冉捏了捏苏凝兰的手,叹道,“相信他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两全之策的。”
苏凝兰却仍然放心不下,甩开了张冉的手,“不行,我得找宋景渊去!”
***
地下的暗窖之内,慕溶月挣扎着醒来。
她身上值钱的饰物已被尽数掠去,只留一件沾满了淤泥的披肩。距离她三尺之外,地上摆了两个破烂的碗,盛了半碗的干粮与水,与灰沉混杂在一起,散发着恶臭。
绑架她的那些人,不止要幽禁她,更要侮辱她,叫她像狗一般跪在地上舔食。
她偏偏不叫那些人如意,宁愿饿得前胸贴后背,也笔直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自己被绑在这里多久,地窖之内无比凄寒、不分昼夜,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每一分一秒都是如此难熬。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慕溶月知道,她陷入危险的可能性便越来越大。
不能这么被动,她要想办法逃出去。
可是,她浑身锋利的首饰都被没收,周围也没有能称得上武器的钝器。慕溶月只能徒手抠地板上松动的地砖——终于,再一次等到有人来给她送食物时,她猛地举起那些砖块,砸向了那罪犯的眼睛!
那男人吃痛一声,眼睛瞬间赤红睁不开了,慌乱之中,还踩翻了地上的几个发霉馒头。慕溶月正想趁机逃出去——却转眼从门外冲出来了另一个粗犷的男人!
慕溶月被强硬地掀翻在地,男人低吼着威胁她,“不知好歹的死娘们,再被老子发现你搞小动作,你他娘就死定了!”
慕溶月却不会被他的虚张声势唬住,她浅浅一笑,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你不敢动我的——至少现在不敢,我是你们的人质,你们需要我活着。”
那男人被戳中了痛楚,气愤地暗骂了几句什么,最后甩下一句狠话,就转身离去。
“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老子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来送食物,也没有水了。
慕溶月接连饿了好几天,早就没有了体力,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瘫在泥泞的地上,总会翻来覆去地做一些梦。
梦里,她仿佛回到了热闹的公主府,有香气腾腾的酥果,和热气氤氲的火炉。
她的朋友带着孩子来看望她,她的父母亲坐在一起笑着听她弹琴,而站在她身旁的丈夫……则慢慢地攥拢了她的肩头。
直到一滴泪滴落在了慕溶月的衣襟口,她才察觉,宋景渊哭了。
“景渊,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歉疚感填满了喉腔,她的嗓音也变得酸涩起来。
“对不起,都怪我,是我掉进了圈套里,害你们为我担心了。我不想变成你们的负担,所以努力想逃……”
可是……
她还能逃得出去吗?
慕溶月流着泪醒来,面前是不见天日的地窖口,那么近,却那么远。
这大概是她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饥饿与困倦感犹如蚁虫蚕食着她的大脑,慕溶月强撑着不让自己阂上眼,她十分清楚,一旦睡死过去,很有可能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慕溶月猛地抓起一把尘土,塞进嘴里,碎石将她的软舌搅得血流不止,唯有疼痛感能唤起她作为人的一丝实感。
慕溶月一边不住地呛到咳嗽,一边眼前浮现起了一副画面……却是一家三口和睦一堂、共享天伦之乐的模样,如此栩栩如生,让她心生憧憬。
原来,她心底真正渴望的,
一直都是远离朝堂纷争,那平淡却幸福的日子……
慕溶月是被一阵嘈杂声惊醒的。
或许是因为极度的饥饿不经意间放大了她其他的感官,慕溶月竟能隔着地窖的门,清晰地听见门外之人的议论声。
“你说,他真会拿兵符来换这个女人吗?”
“此人无比狡猾,恐怕没这么顺利。”
“仔细看着点,若是那小子耍花招——直接杀了她。”
话音落下,慕溶月吓得一哆嗦,脸色发白。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了真相。
原来,她被沈世子活捉了,只为要挟宋景渊交出兵权。
这一幕,竟是和她昨日的梦重合了。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她如今才真的读懂了梦中宋景渊的那副表情,是那般饱受煎熬。
……是他在托梦给她吗?
慕溶月仿若感同身受,心脏也生疼起来。
突然间,一道光从地窖大门的缝隙口透了进来,从门外涌入两个大汉,一左一右,将慕溶月高高架起。
她想挣扎反抗,却因为饿得体力不支,只能硬生生被套上麻袋,强制带走。
经过一路的颠簸,待头顶的麻袋被摘开,再次恢复视线之时——慕溶月察觉自己已经来到了一间破旧的茶馆楼前。
此时的气氛很是压抑。
她的面前是一众乌泱泱的侍卫,将沈世子围坐在了中央,后者则沉默地攥着一盏茶杯,脸色阴沉得可怕。
忽然,他猛地将茶杯摔在了地上,一声急促尖锐的响声后,地上尽是锋利的碎片。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这是什么意思?!敢耍本王玩?”
“这狗娘养的杂种——是不是真觉得本王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世子已经如约在这里等了一下午,可宋景渊却迟迟未露面,不仅见不到半个人影,还一点消息也没有传来。
沈世子也从最初的玩味,而逐渐失去了耐性,变得狂暴起来。
“你,过来。”
他突然面色阴冷地指向了角落里的慕溶月。慕溶月一个激灵,顿时被身遭的两个男人猛力抬了起来,架到了沈世子的眼前。
她顿感自己有如刀下的待宰之羊,任人鱼肉,毫无还击之力。
慕溶月眼睁睁地看着沈世子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刀,那闪着光的利刃,看上去锋利无比。
在尖刃抵上喉管的一霎时,慕溶月脊背发凉,心底升腾起一股本能的、对死亡的恐惧——令她双腿发软,丝毫也动弹不得。
“既然他选择当缩头乌龟,连个脸也不敢露——那本王也就知道他的答案了。”沈世子冷笑一番,“小女表子——看来,今天就只有拿你来祭旗了!”
那利刃往里送了一寸,刺破了表皮,涌出一股鲜血。
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让慕溶月压攒了多日的骇惧——终于在此刻悉数爆发!
其实,她一直不愿说,也知道自己不该提,
但是……
但是,她真的好想,好想宋景渊能来救她。
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啊。
他是她的丈夫,至少,她想在死前最后一眼,见到的人,是他。
她还有嘱托的话没对他说,她还想在死前最后记住他的模样。
“景渊,我不想叫你为难,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怎么选,我都能理解……”
“我只希望你能……”
“替我照顾好父亲和母亲。”
可是,这些最寻常的嘱咐,也已经来不及说了。
恐惧的泪水沾湿了衣襟,慕溶月闭上了眼,已是心如死灰。
突然远处响起一阵骚动,竟是一阵狂乱的马蹄声——
“妈的,什么情况——”沈世子下意识松了刀,急得站了起来,“不是警告他了,不准带人吗!?”
“谁跟你说好了?”
空中掀起一道惊喝。
众人抬眼望去——那尘土飞扬间,谢羡风单臂持剑,高坐于马上,冷眼以视群雄。
“宋景渊没来,不如就换我来和你做场交易吧,世子。”
说罢,他便往地上丢出了一块黑物,滚动了几圈,落在了沈世子的脚下。
竟是一颗死状凄惨的人头。
第57章 第五十七天 男主做狗第14天
“你……”
沈世子瞠目结舌, 吓得一缩脚,险些踉跄。
那颗人头坠地,面目全非, 还在往外淌着血浆, 但从五官的轮廓,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他的熟人。
沈世子惊魂失色, 指着地上的人头,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谢羡风讥笑一声。
“沈世子, 这半年来, 你们四处招兵买马,暗中凑成了一支‘飞鹰队’,其中的统领,已经被我俘获。这颗人头,想必你并不陌生吧。”
说到一半, 谢羡风的视线从沈世子身上划过, 最终落在了他旁边的慕溶月的身上。
只见慕溶月面色如土, 披头散发、干瘦憔悴, 那凄苦之状, 犹如方从鬼门关上趟了一遭。
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谢羡风被刺痛了眼,强压住心头的怒焰,继续低吼出声。
“这就是你们胆敢劫持郡主以挟军权的惩罚!”
从大牢里被放走后, 谢羡风并没有因为一时的受挫而停止对桓王一案的追查。
他伙同以刘彰在内的几个亲信, 私下里继续侦查。最终,不仅顺藤摸瓜掌握了敌手要趁乱行刺的情报,及时救下了皇帝;也施以计谋, 终于彻底将整个“飞鹰队”都控制住。
沈世子闻言,也从方才的震惊转为了恼羞成怒,怒极反笑道:“你这可不像是来交易的态度啊,谢将军。”
“你以为,区区一个‘飞鹰队’,便足以威胁我了吗?你这么想要这些残兵末将——我给你便是!”
他们手中握有的军权,当然不止一个“飞鹰队”那么简单。
谢羡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沈世子便以为他没了筹码,大笑了起来,“你也不过如此……哈哈哈!”
他还未嘲讽完,谢羡风陡然间开口道。
“三天前,我查到了一批走私的兵械正在运往白江。车上不止有火药,还有你们的军师赵氏。”
话音落下,沈世子的脸色骤然变白!
“他承受不了极刑的虐待,就在昨日,他已经向我交代了一切。”谢羡风微眯起眼,“……包括桓王私藏军械的所在地。”
沈世子指着他的鼻子,神色极度的惊恐:“不,不可能……”
“你诈我!”他迅速反应了过来,“你若真的掌握了一切,第一个去的地方就会是皇殿——而不是来这里恐吓我!”
谢羡风默了几许,没有急于解释,而是将目光缓缓移至了慕溶月的面庞上。
那一刹那,慕溶月竟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安宁。
一丝成全心爱之人、自己也随之得到幸福的安乐。
“这个情报,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最后,谢羡风平静道,“现在,我愿意用自己来和平阳郡主交换。由我,来做你的人质。”
他话音落下,四座哗然。就连沈世子,也被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谢羡风掌握了如此重要的情报后,竟是想以此来作为人质交换的筹码。
谁能想到,上一刻还对皇帝以命相护、未来一片光明灿烂的忠将,下一刻,却会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前途去换一个并不属于他的女人。
沈世子这时才恍然察觉。
原来,他猜错了。
恋爱脑的不是宋景渊,而是另有其人。
其实,谢羡风向来对朝堂纷争、尔虞我诈并不感兴趣。端掉桓王一派的势力,也从来都不是他的目标。
他彻查军械一案,只是因为知道了此案浑水颇深,且涉及了慕溶月一家的安危。为了保护她,他要暗中解决掉所有会危及她安全的隐患。
就这么简单。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不忠也罢。
他早就对这世间心灰意冷。
他不关心朝纲社稷,也不在乎孰是孰非。
他真正想守护的人,从头至尾只有一个。
沈世子再度质问道:“你说只有你一人知情……那你如何证明?”
“无需证明。”谢羡风一脸坦然,“若我不是诚心与你谈判,那我便不必来这里,多此一举。”
“我大可以直接将此事禀告陛下,将尔等残党一锅端。我如今会站在你的面前,只有一个原因——你明白吗?”
这下,沈世子彻底哑口无言了。
慕溶月也很快便明白了谢羡风的用意,她鼻尖一酸,竟是没出息地落下了泪来。
她明明都说过,要与他两清了。
她明明都说过,他的事,往后便与她毫无干系。
她明明……都已经开始要忘掉他了。
慕溶月含泪抬起眼,看向了谢羡风,定睛一看,才见他胸口上因护驾而多出的伤口再度开裂,血迹染红了衣衫,受过伤的那支左臂则是垂在身侧,连长剑也拿不起了。
这样破败的他,早已被困囿在了过去。
慕溶月难受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谢羡风见状,眉心蹙起,情不自禁上前,隔空伸出手,像是想要安抚她一般。
“阿月,不要哭。”对着慕溶月,他的嗓音不自觉柔和了许多,“我已经无法回头了……但你还可以。”
“你曾说过,叫我忘了你……可我做不到。”
谢羡风艰涩地牵动嘴角,笑容却洋溢着一丝幸福,“这条命,就当做是我欠欢儿的,如今还给你们母女。这下,便是真正的两清了。”
“阿月,从今往后,你和他要好好地活下去。”
这便是真正的两清了。
其实,他这么说,不过是想减轻她心中的愧疚感。
他知道,今天若是换做宋景渊,怎样选择都会留下遗憾,
所以,这一次,就由他来出这个头。
由他来,
成全她。
如果谁能带给她幸福,宋景渊也好,旁的人也罢。
今后,他都会由衷地祝福她。
就当是,最后一次守护她的幸福。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太晚才发现,你对我原来这么重要。”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
希望这最后的补救,还不算太迟。
***
苏凝兰大声地拍动国公府的院门。
“都已经申时了!宋国公,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为什么还无动于衷——”
她喊到声嘶力竭,却也不肯放弃,执着地拍着门,一面高声质问门内之人:“你到底还想逃避什么时候?!”
张冉见那扇紧闭的大门,叹了口气,拉拽着苏凝兰的衣袖:“算了,夫人,我们走吧。”
下一瞬,两人身后的门却沉沉地打了开来。
宋景渊终于露面了,却是脸色阴沉、双眼乌青。
“你们不明白,他想要的是虎符,只要我不露面,就还能拖延时间,为溶月争取机会。”
看得出来,他一夜都未能合眼,思索着对策,执拗到显出了几分偏执:“只要我设法调动护卫军,或许可以有一线希望——”
苏凝兰无可奈何地望着他,只一句话,便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那你想了这么久,可想到什么法子了?”
见他陷入了无边的沉默,苏凝兰不由得痛苦咆哮。
“我就知道——”
“月儿如今还被那些十恶不赦之人绑在手里,生死未卜!”她愤怒地指着宋景渊的肩膀,“她现在最需要的人就是你!你知不知道,哪怕只是看你一眼,对她来说,都好过千言万语的安慰——可你怎能这样软弱!月儿真是信错了人!我真为她不值!”
宋景渊四顾无言,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过晌午。
苏凝兰的话,犹如一记耳光打在了他面上,无声地撕扯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宋景渊一个激灵,这时才如回魂一般,冲去马厩,跳上了一匹烈马的背。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那家老旧的茶馆。
可是,已经太迟了。
那茶馆空荡荡的,早已是人去楼空,没见了半个人影。
只有地上一滩骇人的血迹,无声地寓示着,这里都经历过怎样的惨况。
宋景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
“对不起……”
她却再也听不见了。
***
两个时辰前。
谢羡风最终与沈世子达成了一致,交换人质。
谢羡风扔下了武器,独自下马,被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押着往里走。与此同时,沈世子也收回了短刀,猛地推了一把慕溶月的肩膀,示意她离开。
一直到亲眼看见慕溶月撤离了安全区域,谢羡风才松下了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时,沈世子伺机而动——猛地攥起刀就往谢羡风的胸口刺去!
电光火石间,四周炸开一团浓郁的烟雾,瞬间干扰了沈世子的视线!
一片混乱,慕溶月突然感到身旁有个人在拉扯自己的手指,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小女孩。
“郡主,请跟我来!”
……
烟雾缭绕间,莫盈儿乘风而来。
“师兄——我来迟了!”
“不,”谢羡风后撤一步,“你来得正好。”
一匹骏马踏尘而来,谢羡风飞身上马,接过了莫盈儿扔来的长枪,猛地刺向了沈世子的胸口!
沈世子避闪不及,生生承下一刺,急得吐出一口鲜血,“你……”
谢羡风拔出长剑,任凭血浆飞溅,染红他的衣摆。
他高昂起下颌,如同俯视一片垃圾。
“世子,你不该碰她的。”
沈世子小脸煞白,应声倒地。谢羡风便驾马来到了另一侧的羊肠小道,慕溶月正躲在树丛后瑟瑟发抖,听闻了动静,与他恰好对上了视线。
这一刻,万籁俱寂,却是无声胜有声。
谢羡风缓缓朝慕溶月伸出了右手,慕溶月迟疑了一秒,递了上去。
他将她拉上了马,圈在怀中,
“坐稳,”低声安抚她的情绪,“害怕的话……抓紧我。”
慕溶月点了点头,谢羡风便用右手扶着她的腰,左手持缰绳,高喝一声:“驾——”
一路上颠簸不已,慕溶月看着眼前的景色飞驰,心却不自觉地平静了下来。
当她一个人被关在地窖里时,命悬一线,看不到生机,她日夜惶恐,心惊胆战;
而现在……
明明前路也是一片迷茫,可待在谢羡风的身边,她却似乎莫名不那么的害怕了。
慕溶月闭上眼,感受着身后传来温热的体温、跳动的心脏,她紧绷许久的心终于逐渐松懈下来。
待到视线模糊,渐渐昏沉,她终于失力,晕厥了过去……
第58章 第五十八天 男主做狗第15天
等到慕溶月再度醒来,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小木屋之内。
她神色慌张地睁开眼,支起身子,一晃头, 却正好对上了谢羡风的视线。
谢羡风正在为自己包扎胸口撕裂的伤口, 止血带将腰身缠紧,绷出了紧致的弧线。他闻声一抬眼,恰好与慕溶月撞上了目光。
谢羡风微微一笑:“你醒了。”
慕溶月望着他的脸, 不知怎么, 脑海中却是蓦然浮现了方才一幕幕的画面。
当时她脑中一片空白, 现在回想起来, 才有后知后觉的局促。
两个成人共处一间狭窄的屋子内,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那满眼呼之欲出的肉-色更是让人避之不及。
慕溶月下意识窘迫地移开了视线,不去看谢羡风的动作,同时也尽力去忽略他身上那多出的道道狰狞伤疤, 触目惊心。
谢羡风看出了她的拘谨, 虽然他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她没见过的, 但他还是伸出手, 将大衣披在了肩上, 盖住了他裸-露在外的胸膛,和那些千疮百孔的伤疤。
与此同时,开口解释道。
“这里是环儿家,地方小, 所以我只能临时处理一下伤口。”
慕溶月垂下头,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新衣裳。
“这是莫盈儿她们找来的衣服,是她们帮你换的。”
还不等她问,谢羡风就已经把答案送到了她面前。
慕溶月不仅没有松一口气, 还反倒升起一股心事都被看穿的难为情之感。
“环儿……是谁?”
“是你之前救下的那个平民小女孩。”
“……嗯。”慕溶月又忐忑地问,“所以,她们……”
“去为我们寻干粮了。”
慕溶月已经没有话要问了,她移开眼神,沉默间,屋内的气氛再度变得浓烈起来。
最终,是谢羡风率先打破了这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慕溶月的脖颈之上,忽而道:“阿月,你受伤了。”
“……唔。”
慕溶月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脖子,却是吃痛地闷哼一声。
她的脖子被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创口,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但伤口还没经处理,与污渍混杂在一起,若是引发了炎症,便会加重伤势。
慕溶月下意识想要自己清洗伤口,却因为看不准位置,总是不得要领。
“我来帮你吧。”
谢羡风便主动开口提议。
慕溶月一愣,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触碰,但理智上很快又反应过来——他只是好意帮忙,她不该将排斥表现得那么明显。
于是,慕溶月只好硬着头皮,移开了眼神,强迫自己保持不动,静静地等待谢羡风的下一步动作。
谢羡风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知怎么,心中莫名的有些泛起了酸涩之意。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退却。
伤口若是处理不好,会化脓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碰你,但是……只有现在,能暂且忍耐一次吗?一会就好。”
谢羡风的口吻显出了几分低微,手指也凝滞在了半空,仿佛在等着慕溶月的发号施令,才会继续进一步动作。
“……嗯。”
慕溶月有些于心不忍,终是点了头。
“可能会有点疼,”谢羡风将纱布蘸以清酒,一边将手递在了慕溶月唇边,“如果疼得厉害,就咬我的手吧。”
对于他的哄话,慕溶月一时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更何况,他的伤势比她还要重,她怎么可能真的去咬他?
但确实有些痛。
清酒接触到肌肤裂口的那一霎,慕溶月闭上眼,用力咬住了下唇,才没让呻-吟声漏出,额头却仍沁出了一层薄汗。
谢羡风看出了她的忍耐,便放缓了擦拭的动作。可正因如此,慕溶月反倒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触感。
隔着一层薄纱,他的指腹从她的脖颈掠过,触及她最脆弱的部分,让她激起一阵酥麻又刺痛的感觉。
“应该可以了吧……”
慕溶月移过头,不想却恰好撞上了谢羡风的脸,二人之间的距离陡然间缩近,仿若连鼻息都近在咫尺。
空气之中隐约传来了呼吸声,开始变得急促……是他的,还是她的?
亦或者是……二者皆有。
慕溶月猛地垂下了头,映在了谢羡风的视线里,却只能见到她的耳尖微红,肩头略微瑟缩。
“阿月……我……”
谢羡风正要开口,慕溶月却骤然打断了他的话,而问出了自己心底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谢将军,你在来的路上……见到景渊了吗?”
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谢羡风的眼神黯淡了几许,所有情绪都在瞬间冷却。
他收回了手,无声地摇了摇头。
慕溶月的表情也变得落寞起来。
“伤口处理好了。”
谢羡风在清水盆里清洗着手上的血污。
慕溶月摸了一下脖颈处的纱布,眼神晦暗。
许是看出了她神情的低落,谢羡风犹豫了几许,终是开口道。
“他有他的难处,我不评判他的做法。”谢羡风顿了顿,话音一转道,“不过……如果做选择的人是我,我会直接交出兵符。”
慕溶月对于他的坦白有些惊讶。
“可是,一旦交出兵符,你便会被冠以叛国贼的名号,你此前以身护驾换来的功勋,全部都会付之东流……”
面对慕溶月的质疑,谢羡风却只是微微一蹙眉。
“那又如何?”
“这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一道需要思考的难题。”
慕溶月忽然间哑口无言。
他的态度太过淡然,以至于,慕溶月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谢羡风的世界,似乎真的很简单。
简单到,他的行事只有一条准则。
那就是,万事以她为先。
渐渐地,慕溶月意识到,或许……不是只有位高权重的贵族才算是能依靠的庇护伞。
在这乱世之中,反倒是那些更能豁出一切的人,才能破釜沉舟,守护心中所想。
慕溶月没吭声了,纷乱的心绪密密麻麻地涌现。
谢羡风将水盆端开,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叮嘱道,“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会很想家。只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
“沈世子死了,桓王一定不会轻易了事,此刻抛头露面,太危险了。”说着,又像是安慰慕溶月似的,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很担心家人,我会想办法把消息递给他们。”
慕溶月心乱如麻,又问,
“那……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总不好一直滞留在平民的家中,慕溶月已经不想再将更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了。
谢羡风还没来得及回答,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动静。
慕溶月有了心理阴影,有如条件反射一般,猛地后退,直到后背都挤到了墙角。
原来,只是风吹动了窗帷。
慕溶月一阵尴尬,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一时间牵扯了衣衫,露出了白皙的肩头——直到寒风吹过一个激灵,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时颇为窘迫不堪。
谢羡风脸颊泛红,克制着身体的反应,垂下眼,而拿起薄毯,轻轻地将她的肩膀盖住。
“我答应你,不会太久的。”
“你累了,先好好休息吧,我就在门外守着你,我不会走远的。”
谢羡风交代完,正欲转身离去,给慕溶月留出独处的空间,可下一秒,耳后却传来一声急促的风声——
慕溶月起身拉住了谢羡风的手,“啊……”
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不知为何,她一时脑热就拦下了他——完全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一听到他要走,
一听到她要被一个人留下,
她的心就开始狂跳不已,来不及思考,手就已经伸了出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谢羡风也停下了动作,无声地看向慕溶月。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慕溶月宛如烫伤一般猛地缩回了手,早已是面红耳赤。
她这是怎么了?
“我……我只是……”慕溶月低垂下眼,手足无措地解释起来,“还没来得及对你说声‘谢谢’。”
“谢谢你……救了我。”
见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谢羡风的喉头一动,渐渐地口干舌燥起来。
方才,他是见她面露窘迫,才想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可她却拉住了他,不想让他走。
这一个细微、又充满矛盾的小动作,犹如一把烈火,再度让谢羡风内心的枯竭之原燃起了希望的熊熊烈火。
她……
此时此刻,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渴求着彼此的陪伴?
“阿月……”
再开口时,嗓音也变得喑哑。
谢羡风靠得越来越近,慕溶月心中却兀自慌张起来,已经做好了打算,若他真的凑过来,就用力推开他的脸——
下一霎,莫盈儿推门而入,遽然打断道:“师兄,我打了一桶干净的水……”
“啊,郡主,你醒了。”
她提着一个水桶进门,却见谢羡风一脸的幽怨——状况之外的莫盈儿,心里还无比的困惑。
“你们两个为什么要坐得这么远啊?”
“没什么,”谢羡风冷淡地转身,“把水放下吧,你留下来,陪郡主好生休息。”
第59章 第五十九天 男主做狗第16天
国公府内, 冷清消寂的连廊下,只传来一阵奴仆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
小厮气喘如牛地跪在了宋景渊跟前,后者则是徐徐转过身来, 紧蹙眉头, 神色五味陈杂。
“可是人找到了?”
“是……”小厮急忙解释道,“回大人,线人说, 在远郊的一个村子里发现了夫人的女侍卫莫盈儿的踪迹, 据观察, 夫人此时应该正躲在一户平民家中避风头。”
宋景渊的眼神微动, 默了几许,幽幽道。
“也就是说,谢羡风也在了。”
说完,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心头漫上一丝凄楚之感。
那小厮又接着问:“大人, 是否要派人去把夫人接回府中?”
宋景渊唇角浮上一抹自嘲的笑, 淡淡地漾开。
“接回来, 又如何?”
他保护不了她, 反倒是留在他的身边, 会使得她继续深陷危机之中。
或许,让她暂时待在谢羡风那里,反而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回较量,是他败了。
宋景渊的脸色沉了下来, 抿了抿唇, 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那小厮察觉到了主君情绪的低落,便设法宽慰道:“那……要不要递信给夫人呢?大人。”
宋景渊沉默了片刻,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 终是伸出了手:“拿狼毫来。”
最后,他提笔挥蹴,写了封长信,郑重地交到了那小厮的手里。
“若有机会的话,替我把这个交给她吧。”
***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莫盈儿从里屋走了出来,见谢羡风始终坐在檐下静候着,一动不动,便主动开口唤道:
“师兄。”
谢羡风闻声而动,微抬眸,只问:“郡主呢?”
“已经睡下了。许是累坏了,头一沾枕头便睡沉了。”
他嗯了一声,“消息都传出去了么?”
莫盈儿点了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封,犹豫道:“不过,方才没来得及说,其实……宋国公还递来了一封信,是给郡主的。”
她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封信,便还是决定先向谢羡风支会一声。
没成想,谢羡风接过了那信封,只略微扫了一眼抬头,看见“吾妻亲启”四个字后,眉心一蹙,便将那长信撕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碎片。
再一伸手,那碎纸很快便随风而飘远了。
莫盈儿有些惊讶:“你都不看一眼的么?”
谢羡风理不直气也壮:“偷看他人的信件,并非正人君子所为。”
莫盈儿不禁腹诽,可你暗自销毁他人信件,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做法啊。
但话到嘴边,又是一转:“可若是他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再重要的事,能抵得过人命关天?当初溶月受人挟持,他都始终未有现身,现在也只不过是轻飘飘地送来一封信帖,能有什么要事?”谢羡风冷嗤一声,“退一步说,若真有急事,他会当面找来的。能在信件上道明的,无非是些马后放炮的忏悔。”
于此时的慕溶月来说,悔过的话说得再天花乱坠,都抵不过一场悉心的陪伴。
莫盈儿听完,只严重怀疑,她的师兄不过是寻个幌子,公报私仇罢了。
“但是……如果明日宋国公真的派人来把郡主接回去,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谢羡风顿了顿,笃定摇头道。
“他不会的。”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我让你去传信,只是要让他知晓溶月此刻身在哪里,就足够了。”
谢羡风承认,他故意把消息泄露给宋景渊——有一点炫耀的意思。
他想让他看清楚,慕溶月此刻和谁在一起。
他宋景渊不能做的事,他谢羡风统统都可以为她做到。
除此之外……也是为了能让慕溶月放下心来。
其实,谢羡风看出了她对他仍然有所戒备,他猜想,许是因为她如今已是有夫之妇的身份,而他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前夫,是不该有任何交集的外男。于是,他主动将此事透底给了宋景渊,便是戳破了这层隐秘之感,将此事摆在了明面之上——也表明了他此举是为救人,而不是出于上不俩台面的私心。如此一来,少了几分禁忌感,便不至于像是男女之间的偷-情幽会,日后再相处时,她自然也会对他松下几分戒备之心。
当然,他这些私底下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肯定是不会一一告诉她的。
夜色渐深,谢羡风便看向莫盈儿,交代道:“我再去看她一眼,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知道了。”
推开房门,谢羡风看见慕溶月正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在睡梦之中,她也紧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的身侧,还伏着一个垂发幼儿,她一面抓着慕溶月的手心,睡得很轻,听闻了谢羡风的脚步声,很快便起了身,睡眼惺忪地招呼道,
“唔,将军大人……”
谢羡风一手轻抚小孩的头,一边将手指放置在唇边,“嘘。莫要惊扰了她。”
环儿乖巧懂事地点头,便随着谢羡风来到了屋外,两人并排坐在屋檐下闲话数星星。
“若我没记错,当初是不是你将郡主从带了下来?”
环儿开心地点头。
“做得不错,你很勇敢。”谢羡风温和一笑,赞许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唤做环儿!”
环儿,欢儿。
这种巧合,让人不知觉地心头一软。
“将军大人,有什么环儿可以帮上忙的事,请大人尽管开口!郡主对环儿有着救命之恩,当初环儿遇上了山匪,正是郡主大人出手相助,还挽救了环儿母亲留下的遗物……”
也许是隐约看出了谢羡风与慕溶月关系匪浅,环儿也对谢羡风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之感,一见面便情不自禁向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滔滔不绝道,“环儿母亲走得早,只留下了一个玉佩当作念想。环儿实在太感激郡主大人了,所以今天能帮上郡主大人的忙,环儿也很开心呢!”
山匪一事,谢羡风也有印象,没想到环儿正是那日的小女孩,他一时间感怀起来。
这算不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好。”谢羡风便思索道,“所以,你很想帮上郡主的忙,对不对?”
环儿激动地点头,谢羡风又说:“那么,我现在确然有一个任务要布置给你——”
说着,他还拖长了尾音,特意卖了个关子。
“夜深了,现在,我们的环儿,也该去睡觉了。”
闻言,环儿失望极了,长长地“啊——”了一声,“可是我还想再陪郡主一会呢。”
“你今天做得很好,守着郡主直到她入睡。所以,你也可以去休息了。”谢羡风笑着捏了一下环儿的鼻头,“至于明天的任务,我明日一早再交代给你,如何?”
环儿的脸上转阴为晴,再度嬉笑道:“好呀,那就一言为定了喔!”
两人拉钩约定,空气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
慕溶月睡得不太安稳,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屋外有些动静,便下了床,想去一探究竟。
她原本还有些担忧,害怕是桓王的暗卫又追过来了,一掀开窗帐,却恰好看见谢羡风在耐心地哄孩子睡觉的画面。
不知不觉,慕溶月便看了许久,直到谢羡风一把将孩子抱起,送回了正屋里。她这才缓过了神,也收回了几分怅然的目光。
也许,他会是个很爱孩子的父亲。
这个不经意的念头闪过,便瞬时犹如风火燎原一般疯长起来。
慕溶月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有那么一瞬间,
她竟然在想,
倘若……当初她的孩儿并没有出事,而她也未曾休夫,
他们一家三口,如今是不是也会是像这般温馨的光景?
她怎会开始胡思乱想……一定是太过疲累的缘故。
慕溶月晃了晃头,想叫自己清醒一些。下一瞬,眼前突然多了一双鞋靴。
“阿月,你醒了。”
慕溶月错愕地抬首,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她竟是心跳如鼓。
“……嗯。有些口干,就来找水喝。”
也不知她的窘迫是否表现得明显,慕溶月匆匆地移开了目光,不去看谢羡风的表情。
谢羡风却是毫不介怀地一笑,顺势踏进了屋内,“那我来给你倒茶吧。”
他主动地提起了茶壶,态度之积极,慕溶月看得一阵恍惚,都感觉仿若他此时生出尾巴,恐怕早就兴奋地摇晃起来,几乎翘到天上去了。
慕溶月抿了一口谢羡风倒的热茶,长舒一口气,心情也慢慢平复。
谢羡风忽然开口道:“我已经设法往公主府和国公府都递了信。”
“……嗯。”
慕溶月低低地应了一声,月光的阴影之下,她神色复杂,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谢羡风又低哑地问了一声。
“你的伤可好些了么?还疼不疼?”
慕溶月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不疼了。”
她又瞥眼看向了谢羡风,沉默了几许,才主动问道:
“那你呢?你的手……”
谢羡风闻言,却是心中一喜,她是在关心他吗?
表面上,仍然故作镇定之姿,淡然道:“我恢复得挺好的,日常活动没什么问题,只是不能再拿剑了而已。”看着她神色黯然下来,他又举起了完好无损的右手,宽慰道,“我还有一只手,所以,不用担心。”
“……嗯。”
慕溶月犹豫了很久,才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收到信后,景渊他……有没有说什么别的?”
她是指,宋景渊有没有回信给她。
谢羡风动作有略微的一凝滞,最后,他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慕溶月的心阵阵刺痛起来。
宋景渊不愿来见她,就连只言片语也不愿意给她留。
难道……他是在生她的气,怪她那日自作主张出去寻药,最后落人把柄,还连累他也为难吗?
慕溶月有些失落。
说不难过,都是假的。
可是,她现在就连见上宋景渊一面,仿佛都成了一种奢侈。
她隐隐感觉,自己好似就要离他越来越远了……她几乎快要追不上他的影子了。
慕溶月低垂下头,难掩消沉。
见她神色落寞,谢羡风终是有些于心不忍,便转过了身,轻声道:“阿月,我想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
慕溶月诧异,看着他从身后搬来了一架云筝。
一架简易的木筝,是从民间的集市里买来的,样式与音色都很普通。但在此刻,对于慕溶月来说,却是将她从苦闷之中解救出来的最好良药。
“想来你久待在这小木屋里也是了无生趣,我便让盈儿去寻来了这一架琴筝。”谢羡风学着慕溶月的样子,轻抚那琴弦,直到传来一阵美妙的乐声,他的唇角也绽放一缕笑意,“喜欢吗?”
慕溶月欢欣地上前,落座,爱不释手地抚琴。
他这个惊喜之礼,的确送到了她的心坎里。
“嗯,喜欢。”她不禁一笑,“多谢你,你很细心。”
谢羡风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也笑了起来,“那就来试试吧。”
慕溶月颔首,摆好姿势,开始弹琴。
谢羡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那日,他想听,却没能听到的婉转琴乐……如今,终于是亲耳听到了。
慕溶月正沉醉在音乐的抚慰之中,忽而感觉腰上一沉,她便停下了动作,低头一看:“这是什么?”
原来,是谢羡风正单膝跪在她的身侧,认真而专注地在她腰上系着一枚香囊。
她认识那枚香囊,是她从前去地牢里探视他时,他手里攥着的那枚,里面塞有她的一缕长发,是他为她求来的平安福。
系着绳带时,两人的手指无意间相触,慕溶月一时心乱,被谢羡风碰过的肌肤都激起一阵酥麻。
不好,
他……
靠得太近了。
慕溶月脑子有如一团浆糊,剪不断、理还乱。
这时,谢羡风的声音却将她从脱轨的边缘拉了回来:“如今看来,这道平安符,真的很灵。”
慕溶月一时脑热,不知怎么,忽而出声反驳他。
“可是,我从前求的那道符,却并没有那么灵验。”
她指的,自然是她第一次赠予他的那枚香囊。
那时,她将他们两人的青丝缠在一起,寓意为“结发同心,恩爱两不疑”。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谢羡风一愣,随即,一股热流骤然涌至全身,就连周遭的空气也好似沸腾了起来。
她说的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谢羡风呼吸急促,心痒难挠,却又怕吓到了她,而强忍着镇定,望着她的双眸,一字一顿道。
“……若你愿意,当初的承诺,现在也是做数的。”
当初的承诺。
自然是那挂在桂枝头上,她曾亲自祈愿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匪石之心,天地可鉴”。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慕溶月的心跳彻底乱了。
她下意识想要逃避,正欲起身,却是失措地踉跄,反倒被谢羡风顺势搂抱在了怀里。
烧烫的胸膛,
烫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二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是那样的炽热。
慕溶月几乎承受不了他黏腻、潮湿的注视,她猛地用力,推开了他的肩头。
“不行的,”慕溶月只低声道,“……我已经嫁人了。”
这一声提醒,却并没有叫停这脱缰的气氛。谢羡风双颊如火,却是愈发心猿意马起来。
这一次,她拒绝他,说她已经嫁人了。
而并不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寥寥几字,微小的区别,却是差之千里。
在他的心底掀起了一场狂暴的急风骤雨。
“我说过,我不在意名分……”谢羡风低下头,却是缓缓捏住了慕溶月的下巴,将她的下颌抬起,“只要你一句话,叫我怎么做都可以。”
慕溶月被他的动作牵引,顺势对上了他灼热的目光。她心中一动,正欲拒绝:“谢羡风,不可……唔”
话音未落,谢羡风却不等她的声音出口,便倾身上前,含住了她颤抖的双唇,肆无忌惮,攻城掠地。
第60章 第六十天 男主做狗第17天
慕溶月被吻了个措手不及, 意欲反抗,将手推在谢羡风的肩头,却如蜉蝣撼树。
她慌乱之中急呼他的名字, 却成了他的兴奋剂。
谢羡风没有松手, 而是一味地遵从本能,噙着她的唇,慢而渴地吮吻。
那双花瓣般的唇, 比幻想中还更柔软、温热的触感, 更真实, 更细腻, 也更让他……欲罢不能。
上一次吻她是多久之前?已经记不清了。
谢羡风扣着慕溶月的后脑勺,一点点地探入、缠绵,仿佛沙漠之中久旱逢甘霖般恣意。
“谢羡风,够了!不要……”
直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谢羡风的脸上, 将他的半边脸颊扇歪, 隐约透出五个泛红的指印。
谢羡风松开了手, 二人唇齿分离时, 还牵出了一缕情到浓处的水丝。慕溶月咬紧牙关, 衣衫被撩开,香-肩半-漏……这副模样,让谢羡风不禁喘息加重,双耳充血。
最后, 却是强忍着退后了一步:“……抱歉。”
一个不小心, 就失控了。
可覆水难收,吻也是。
慕溶月狼狈地将衣襟拉高——耳尖还透着红,喝斥他:“以后, 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一个耳光却并没有唤醒谢羡风的理智,她的手劲并不大,他反倒被扇得心猿意马。在疼痛感传来之前,是她身上的脂粉香气率先迎面侵袭而来,那样沁人心脾,甜美得让人浑身酥麻。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之中滋长,让人快要失陷。
谢羡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最终才克制住了脱缰的思绪,转而俯下头——轻吻了一下慕溶月头顶的发旋。
青丝如瀑,残留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谢羡风沉溺地闭上眼,轻声承诺道,
“好。你不喜听,我往后不再提便是了。”
见他有所保证,慕溶月一时想要发作又寻不到理由,只好憋红了脸,扭过身去,重新系好松散掉的衣绳。
谢羡风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因为,从方才的那一霎起,他的念头也随之转变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耐得住内心的寂寞,甘愿退居人后。
可他低估这感情的汹涌澎湃,面对她,他根本没有分毫的抵御之力。
他往后不会再提,要做她没有名分的外室。
因为,他会想方设法,将她抢回来。
他要做回她唯一的丈夫。
这木屋只摆了一张简陋的床,慕溶月始终背过身,不愿以面示人,一个防御性十足的姿势。仿佛是害怕他会有下一步动作,她一动也不敢动,隔着半米之远,他都能感受到她隐约紊乱的鼻息。
现在……
还不是吹响冲锋号角的好时机。
于是,谢羡风深吸一口气,最终主动后退了一步:“你好好休息吧,今夜我在门外睡下,不会打扰你的。”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昼夜温差大,夜里室外更是凄寒无比。慕溶月闻言初觉不妥,但一想到现今自己已是自顾不暇,最终还是欲言又止,算是默允了谢羡风的做法。
“……嗯。你去吧。”
谁叫他开始对她动一些歪心思,冻一冻,也恰好能让他冷静些。
窗外是寒风瑟瑟,木屋之中,慕溶月睡在温暖的被褥里,却也是如坐针毡、难以入眠。
只要她一合眼,方才那个吻便会不断地在她面前重演……就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她烧磨殆尽。
慕溶月颓败地坐了起来,想要出门去散散心,却又发现谢羡风正靠在门框上,盘腿坐着,闭目养神。
他静坐在这里已经有段时间了,寒风吹得他脸上生出了几道冻痕,慕溶月不想惊动了他,只好又红着脸把脚收了回来。
她开始有点想逃了。
慕溶月后知后觉地有些懊悔。
那时,她选择将手递给谢羡风,而上了他的马——
如今想来,这或许并不是个好主意。
就这样,在辗转反侧之中,她终于渐渐地睡沉了。
***
皇殿之内,龙涎香袅袅升腾。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正静静注视着下方的臣子。
宋景渊身着朝服,双膝跪地,头深埋于地上,几乎要贴着那冰冷的瓷石地面。
见他破天荒地如此执拗,皇帝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快起来吧。你的诉求,朕都明白了。”
宋景渊依旧一动也不动。
“朕知道你护妻心切,迫不及待地想要接平阳郡主回来。”皇帝皱了皱眉头,反问,“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几日,正是剿灭沈桓余党的关键时刻?”
“三日前,谢卿已将沈桓私藏军械之处上奏于朕,朕派出三万大军捣毁了贼点,将残党围剿殆尽,唯余沈桓及其三两亲信仍旧负隅顽抗,逃之夭夭。虽然朕已命人去全力抓捕。但在这样的关头之下,难保敌手不会狗急跳墙,鱼死网破。而你贸然行动,只恐会打草惊蛇。你有没有想过,他沈桓极有可能在你身边暗中布下了眼线,此时就等着引蛇出洞?”
皇帝言之凿凿的问句,将宋景渊堵得哑口无言。
他的提议被一口回绝,却是心有不甘,最终又在殿前连磕了三次头,话锋一转道。
“将军谢氏,擅易军情密报,此等行径,于国之安危威胁甚大。臣陈情陛下——弹劾此獠,冀以弥祸,平定隐忧!”
闻此言,皇帝的神色更是变幻莫测。
“宋卿,你行事向来稳重,如今怎能因小失大,使得前功尽弃?你该冷静些,莫要让妒心蒙蔽了理智。该静时需沉得住气,该动时亦须快刀斩乱麻。”
“你说他谢羡风擅易军情密报,可君子论迹不论心,从最终结果来看,你又怎能知晓,他此举不是一种麻痹敌人的策略?”
宋景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那当然不是什么狗屁策略了——为救一人而出卖国之大密,那个疯子,还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他太了解谢羡风的性子了,他有什么是豁不出去的?
倘若,那时绑架了慕溶月的人换做是皇帝,他谢羡风也都能化身临州第一刺客,亲自来御前行刺。
“不管怎样,”皇帝却浑然不觉他的心思,而断言道,“在这件事上,谢卿的确立了大功。”
“陛下,臣——”
宋景渊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皇帝不耐地打断,“好了,宋卿。”
“朕知你这些时日也在筹谋奔波,不辞辛劳。朕听闻,你的表姑之女符氏,自从被你拒婚后,就一直没有再去说亲。说起来,你与她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若你愿意,朕可以亲自拟旨,纳她给你做平妻。爱卿,意下如何啊?”
宋景渊愣怔在了原地。
这算什么?
到头来,皇帝仍以为他只是在借机邀功,与谢羡风相互争风头,便随便许给他一个女人,当作是奖励与安抚。
就这样想把他给打发走了?
他的婚事、他的人生,半分不由己。
为了皇帝能坐稳江山,他日夜殚精竭虑,克己以保大局。
到头来,他只是想获得皇帝的首肯,去接自己的妻子回家而已——却连这样简单的一个要求,皇帝都不以为意。
犹如被人过河拆桥般,宋景渊第一次有了四顾茫然的无措感。
那么,这些年来,他所坚持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宋景渊踉跄地走出了皇殿,站在阴沉的青天之下,面露酸楚。
***
翌日,慕溶月醒来时,发觉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她只觉得,许是这几日太过疲累的缘故,她才能一觉睡得这么沉。
不过,她却没发现,在经过了前些时日的惊心动魄后,如今房门前有人日夜守候在她身旁,她心里不知觉地也安心了几分。
这份悄然萌芽的安全感,就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
慕溶月推开门,发现谢羡风正坐在木屋外捧书而读,而莫盈儿就在一旁耐心地陪读,偶尔开口纠正他的发音。
慕溶月一愣,相识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他如此认真读书的模样。他倒是很喜欢练剑,只是,现在手受伤了,才动得少了。
慕溶月犹豫了几分,走上前去。
“郡主,你醒了。”莫盈儿见状,笑着为她搬来一个圆凳,“快来坐吧,我为你泡了花茶。”
慕溶月接过茶盏,抿了一小口,热气在舌苔上舒展开,让人心神宁静。
或许是有第三个人在场的原因,谢羡风安分了许多,抬眼看向她的视线也没有了昨夜的炽热和欲-望,而只是平静地招呼道:“午膳很快就好,先坐坐罢。”
慕溶月这才稍稍安心,“嗯”了一声,开口问他,
“你在看什么?”
“琴谱。”
慕溶月瞄了一眼,略显惊讶,“你还懂得乐理?”
谢羡风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头:“……完全看不懂。”
莫盈儿也借机吐槽道:“我教他学了一上午,他扭头就忘了个光,一窍不通,看来师兄还真不是这块料。”
慕溶月哑然失笑。
“我只是……想试着学学看。看来,是太高估我自己了。”谢羡风翻动着那乐谱,不知想起了什么,唇间渐渐浮上一抹温和的笑意,“这些横七竖八的字符,组合在一起,最后却能变成一首首婉转美妙的琴乐……真是神奇。”
“或许,要学精琴术也并不比打仗简单。”
说完,他又看向了慕溶月,那目光里带着一半的欣赏,一半的倾佩。
慕溶月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在谢羡风的嘴里听到这番称赞,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突然对乐理感兴趣,难道只是为了奉承我么?”
谢羡风只定定道:“我只是想更了解你,或许,就可以离你更近一点。”
他如此直白地剖析完,他自己神色不变,反倒叫慕溶月难为情起来。
不过,比起别的,慕溶月的确对琴艺相关的话题,更有兴趣去深聊。
莫盈儿见气氛微妙起来,便主动起身道:“那……我去帮你们抬琴来吧,纸上谈兵终觉浅,什么都比不过亲手一试来得好。”
闲来无事,便多了几分雅兴。慕溶月想来自己也很久没有练琴了,便扭头看向谢羡风。
“你喜欢琴乐,倒也是件好事,利于陶冶情操。所以,你想不想试试?”
谢羡风莞尔一笑,“好。”
只是,他实在太过业余。手指粗糙,布满了薄茧,指法也不得要领。按在那琴弦上,毫无美感而言,还显出了几分违和。
那双拿惯了长枪短刀的手,此时此刻却显得笨拙起来。
直到再度弹错了几个音弦,美乐变成了刺耳的噪音,谢羡风这才无奈地败下了阵来,主动缩回了手,眼神闪躲:
“抱歉……我的手配不上你的琴。”
他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羞赧的低微,不知怎么,就让慕溶月无端地想起了昔日去学马球的自己。
她心中一软,又低垂下眼,端坐在琴前,伸出双手:“无妨,我来为你演示一遍吧。”
一曲高山流水,如空谷幽兰,似山间鸟鸣,叫人沉浸在这圆润的乐声之中,忘却尘世纷扰。
谢羡风吟笑起来,不禁感叹道,“阿月,你真厉害。”
那洁白如玉的手指,不仅能够撩拨琴弦,更是直接征服了他的心。
“我虽不懂乐理,却也能辨识出琴声的优劣。这是我听过最美妙的乐声,没有之一。”
“不过是手熟耳。”慕溶月淡淡一笑,“你若是听过我师父的琴声,那才是惊为天人。只可惜,师父他英年早逝,最后只留下了我这么一个关门弟子。”
“是吗?”谢羡风却道,“齐国师有你这般灵悟的学生传承他的衣钵,想必,他也不会觉得有所遗憾的。”
慕溶月心头一暖,点头:“谢谢。”
谢羡风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慕溶月便开始弹奏下一首曲子。在潺潺琴音之间,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经过了数日的颠簸流离,她竟然在这间被人荒废的小木屋里,难能地体会到了一丝岁月静好的安稳感。
又是两曲结束,见莫盈儿牵着环儿端来了装盛午膳的食盒,谢羡风便起身,郑重其事地看向慕溶月。
“今日,我就不陪你用午膳了。我很快要与盈儿出门一趟。你一个人在家,要关好门窗。”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弓箭,递在了慕溶月的手里,“必要的时候——拿上这个。还记得怎么用吧?”
见到这武器,慕溶月心中一紧,隐约不安起来:“是什么事?”
“桓王的事。”谢羡风也没避讳,直言道,“所以,保护好自己。”
慕溶月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们早去早回。”
他们几人已在此地蛰伏了数日,谢羡风选择在此时出去,便意味着——此事已经快要到了收尾阶段了。
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慕溶月目送着莫盈儿和谢羡风走远,二人的身影最终在木门转角处消失不见。她这才转过身来,这时,环儿已经将食盒端在了她面前。
“郡主,肚子饿了没有,环儿来给大人送吃的啦!”
见到环儿这般天真烂漫的模样,慕溶月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乖环儿,你头上戴的是什么?真好看。”
“是谢大哥给我编的花环!”环儿嬉笑着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副鲜艳的花环,“谢大哥还给郡主大人也编了一个,让我代为转交呢,瞧!”
那花环由五、六种颜色各异的鲜花编造而成,花团锦簇,甚是好看。
一想到在她睡着时,谢羡风在山间四处寻觅各样的花朵,亲手为她编织在一起,汇成一大一小的两个花环——就为了哄她开心。
慕溶月忽而忍俊不禁起来。
“让环儿来替郡主带上吧!”
“嗯,好。”
慕溶月顺从地低头,就这样与环儿戴上了配套的花环,两人围坐在桌前,开始分享午膳。
狭小的木屋子里,有活泼可爱的环儿陪伴着她,倒也不算寂寞。
只是……
慕溶月一面用筷子夹着食盒中的米粒,一面却是食不知味,心神不宁。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在很多年以前,她好似也是像现在这般,在那冷冷清清的将军府里,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漫无尽头地等待着他回来。
等待的滋味,很不好受。
慕溶月至今都无法适应。
先前谢羡风还在身边时,她诚惶诚恐;如今谢羡风已经走了,她反倒是又有些心乱如麻起来。
相似的记忆,让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恍若摇摇欲坠的高楼,不知何时就会坍塌。
时间转眼到了夜晚。
环儿已经回去了,慕溶月也早早地便歇下了。她将自己裹紧在了棉被之中,逼迫自己不去听窗外呼啸的风声。
忽然,她似乎辨认出了一丝窸窣的脚步声夹杂其中,她试探地开口:“……是环儿吗?”
夜色如墨,浓稠地泼洒在窗棂之外,仅有一缕惨白的月光艰难地透过厚重的云层,挣扎着挤过那窄小的缝隙,在屋内投下一道摇曳不定的光影。
那阴影随着她话音落下,而很快就掩于夜色之中,消失不见了。
房间里,仿佛时间都已凝固,慕溶月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她的双眼瞪得滚圆,满是恐惧与慌乱,死死地盯着门缝,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动静。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神经上,让她的心猛地一揪。慕溶月的呼吸愈发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双手从被褥里探了出来,去够藏于枕下的弓箭,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安全感。
糟了——
她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