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天 男主做狗第18天

    下一刻, 那摇摇欲坠的木门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试探性地推动门闩。

    慕溶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将身体缩得更紧, 如鼓的心跳声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仿佛就要冲破胸腔。

    她咬紧牙关,怒力压抑着喉咙里即将发出的呜咽声,生怕那一丝微弱的声响会暴露自己的踪迹。

    骤然间, 那门闩坠落在地, 慕溶月也攥紧了弓箭, 条件反射一般意图起身反抗。但她的神志却被过去数日的余悸蒙蔽, 应激创伤控制着四肢,让她的双腿仿佛被钉死一般动弹不得。

    好可怕——

    千钧一发之际,慕溶月只能循着本能下意识脱口而出——

    “……谢羡风!”

    她急切的呼唤还在空中回荡,一抬头,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门被推开的同时, 风乍起, 檐廊下的风铃摇曳拂动, 发出悦耳声响, 和她的心跳一同交鸣。

    “阿月, 我在。”

    银铃叮当,月色撩人。

    慕溶月双目泛红,模糊的视线中央,是谢羡风渐渐清晰的脸。

    她恍惚之间忆起了数日前, 是谢羡风亲自将这风铃挂在了门口, 他一丝不苟地系着绳带,对她说:“这铃铛高挂在门前,如此一来, 只要有人靠近这扇门,你便可以第一时间发现了。”

    说罢,他还扭头看向慕溶月,微挑眉梢,是惬意的笑:“自然,也包括了我。”

    慕溶月身子一抖,竟是落下了泪来。

    “……阿月?”谢羡风靠近了她,将嗓音放柔,“你怎么哭了?”

    方才,他领了陛下的暗旨,联合龙虎军一并将桓王的残党包围,人赃并获。这场围剿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一完成任务,他立即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去。

    隔着木窗,他隐约见到慕溶月正躺在床上,似乎还没休息。

    他正想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还没来得及推门,便听到她声嘶力竭呼唤他的名字。

    谢羡风愣怔了几许,这才反应了过来。

    难道说……她误把他当做是绑匪,

    在这最危急的关头,她本能地唤出了他的名字吗?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羡风心头仿佛炸开一朵烟花,紧接着被一阵汹涌而来的狂喜淹没。

    他飞步而去,坐在了慕溶月的床沿上,攥着她冰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轻哄,直到她再度放下戒备之心。

    “有我在,阿月,你是安全的。”

    “阿月,我来了,别害怕……”

    “阿月……”

    直到慕溶月的脸色逐渐缓了过来,脸颊上挂着的泪珠也被耐心拭去。谢羡风才松开了她的手,而这时,她原本冰凉的手心已经被他焐得发热了。

    “阿月,感觉好些了么?”谢羡风这时才笑着道,“我是来给你传好消息的。”

    慕溶月迷糊地抬起了眼皮:“什么?”

    “桓王今日已经被活捉归案,我明日就可以送你回家了。”谢羡风轻笑了一下,“你的母亲、父亲,还有你的友人苏氏……他们都在家里等着你。”

    回家?

    慕溶月一时间有些恍惚,还没反应过神来。

    “所以,今晚你可以睡个好觉了。”

    谢羡风望着她惊魂未定的目光,情不自禁伸出手,撩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挽至耳后,眸中的浓情蜜意,充满了爱怜之情,“若你还是不放心,我答应你,我会陪着你的,一整夜。”

    在今夜这场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庆功宴上,谢羡风多想迫不及待地拥住她,热吻她,与她抵死不休地缠绵。

    但眼下……

    他更害怕自己疯狂生长的爱意会变成她的枷锁,因而他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守着她,护着她,生怕吓跑了她。

    慕溶月这时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又问:“那盈儿呢?”

    “她去官府做口供了,我挂念着你,就先回来看你。”

    慕溶月点了点头,又回眸一眼,察觉房间内只有一张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有些发红。

    谢羡风便主动起身道:“我去门外休息。”

    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在门外彻夜地守着她入睡了。

    但慕溶月却心神难安起来。她难以自控地回想起了那晚,谢羡风盘腿坐在门外,陪了她一整夜的情景。那时,他冻得脸颊生疮,而她在房中也是左右拘谨。

    窗外是呼啸的风声,慕溶月索性一咬牙,一皱眉——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还是……回房睡吧。”

    在谢羡风受宠若惊的目光下,慕溶月僵硬地移开了眼,脸颊绯红,却指着木屋的一处角落,“我把床帏拉上,你在那打个地铺,暂且将就一夜吧。 ”

    说罢,她便迅速地拉上了床帘,将二人无声地隔开,再也不开口。

    只留下呆愣的谢羡风,飞速攀升的体温,与呼之欲出的心跳。

    他对着垂下的床纱,愣愣地点了下头:“……好。”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深夜,两个人背对着背,谁也没有睡着。

    这狭窄的屋子很乱,乱得她几乎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这屋子却也很静,静得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慕溶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留他下来?方才,为什么又要呼唤他的名字?

    她一时间也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安全感,究竟是因为得知了桓王被抓的喜讯,还是……来源于此时陪在她身边的这个人。

    可怕的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何时起,遇上了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时,她心目中的第一顺位,竟然潜移默化地变成了谢羡风。

    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竟不知不觉地在她心中占据了这样重要的位置。

    ***

    夕阳如血,余晖洒落在国公府的朱漆大门上,将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映得鲜红。

    宋景渊身着玄色锦袍站在门前,眉头紧蹙,目光紧紧锁定在远处的路上,仿佛要将视线穿透暮色,找寻到熟悉的身影。

    不多时,一支骑兵队伍出现在视野中,为首之人正是谢羡风。

    落轿之后,谢羡风也随之下马,来到了轿前,伸手扶着一个女人下了马车。宋景渊定睛望去,一眼便认出了那身着粗布麻衣的女人正是他久违多日的妻子慕溶月,他眼眶瞬间湿润,嘴唇微微颤抖。

    宋景渊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隔着空,两人的目光逐渐交汇,慕溶月给了他一个平静的眼神,似乎在向他传达:“我没事,夫君不用担心”。

    直到这时,宋景渊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抬手吩咐道:“带夫人回屋休息吧。”

    奴仆扶着慕溶月进了府门,屋外便只有谢羡风站在宋景渊跟前,微眯起眼。

    宋景渊的神色也逐渐变得冷淡,他缓步行至谢羡风眼前,尾音咬重:“多谢了将军护送我的妻子回家。”

    谢羡风听出了他刻意强调的“妻子”二字,却只是微微一笑,反唇相讥:“溶月不在的这几日,宋国公是不是没休息好?我瞧你眼下发黑,精神欠佳,以这样的面目去迎接久违的妻子,是不是也太过失礼了些?”

    比起宋景渊的心神不定,谢羡风看上去却容光焕发,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加之他特意当着众人的面亲昵地称呼她为“溶月”,似乎在侧面地炫耀,在宋景渊看不见的地方,他与她都发生了些什么不言而喻的事情。

    闻此言,宋景渊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起来,他强忍住怒火,反勾唇一笑。

    “多谢将军关心。不过,看来,今夜我倒是可以和家妻共枕而眠,睡个好觉了呢。”

    这话刺中了谢羡风的痛楚,他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悦,语气也迅速转冷。

    “我从不争一朝一夕,因为我知道自己不会缺席她的未来。短暂的停留算不上胜利。能叫她主动选择留在你身边,才称得上真本事。”

    宋景渊同样被刺痛,却也强装镇定反问:“哦?那就拭目以待了。”

    谢羡风冷笑一声,拂袖而去。随着车马扬尘,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

    夜晚的国公府,寝房之内,燃起了一对烛灯。

    宋景渊已然换下了官服,大步往檐下走去。透过飘动的门纱,他隐约看见房中的慕溶月已经换上了平时常穿的长衫,头上只戴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在火炉旁,与丫鬟们闲话言笑。

    这一幅久违的和谐画面,好似一副印在他记忆之中的画卷。宋景渊看得一时心神恍惚,忽然很想叫画师来描摹下这幅光景,这样一来,日后他每一次想念起她,便可以拿出这幅画来欣赏,便也可以缓解几分心中的空虚之感。

    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一般。

    这时,慕溶月也察觉了门外的动静,她仰头望去,恰好与宋景渊对上了目光。

    “夫人,我为你带来了宵夜。”

    宋景渊便故作无事地笑着走来,伸手在桌上放了一叠屉笼,还往外冒着热气。

    慕溶月打开一看,都是她爱吃的点心。

    她不禁笑了一下,却轻叹一口气,又缓缓将盖合上:“多谢夫君。只是,今日舟车劳顿,我暂时没什么胃口,可能要早早歇息了。”

    宋景渊神色一暗,又不甘心一般开口道,

    “无妨,我……我只是来与你说几句话,很快就走。”

    慕溶月点了点头,见她并没有排斥之意,宋景渊这才鼓起勇气,索性一口气将心中所想尽数向她坦白。

    “月儿,这些日子,我给你写了很多信,但你一封都没有回过。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话一出口,宋景渊望向了她,慕溶月脸上却划过一丝疑惑的情绪。

    “写信?你何时给我写信了?”

    第62章 第六十二天 男主做狗第19天

    宋景渊神色一滞, 便开始逐个地解释,自己这些时日曾托人寄给她的家信,掰着指头数, 竟足有十封那么多。

    慕溶月听到最后, 眸底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面露窘迫,而垂下头:“我一封都没收到过。”

    宋景渊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不用脑子想, 也都能猜到这都是谁动的手脚。

    慕溶月轻叹一口气, 似是对于某人的不齿行径有些无可奈何。见到宋景渊紧皱的眉头, 一时尴尬极了, 便主动开口解释道:“改日我会问问他,为何截下你的信。抱歉,我实在不知情。”

    “你不要道歉,”宋景渊见她闪躲的眼神,心口却愈发生疼起来, “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所以, ”慕溶月调整了一下情绪, 重新看向宋景渊问, “你带给我的信上, 都写了什么?”

    对上慕溶月关心的目光,宋景渊却是倏然垂下眼。

    “我想向你解释……那天的事。”

    “其实,那天,我最后还是去赴约了, 只是, 等我到时,你们早已不见了踪迹。”

    “是我想得太天真,我以为, 只要我不现身,他就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所以,我以为自己是在为你争取时间,我没想到……”忽然,他注意到慕溶月颈侧有些异样,话音是猛地一顿,“夫人,你的脖子怎么了?”

    原来,是慕溶月穿了一件高领口的里衫,盖住了颈侧包扎的伤口,方才她动作牵动了衣襟,无意间让伤口暴露在外,这才被宋景渊察觉。

    “……没什么,”慕溶月不想宋景渊担心,只好随口诌道,“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可宋景渊哪里真的那么好糊弄,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伤便是当时与沈世子交锋时留下的。

    是他当时的犹豫不决,使得沈世子恼羞成怒,这才害慕溶月成了最后的受害者。

    宋景渊心中泛酸,一时间移开了眼:“对不起……都怪我。苏凝兰说得对,其实,我只是在逃避而已。”

    慕溶月见他一副歉疚的模样,不禁心头一软,主动伸出手,轻抚他的肩头。

    “景渊,不必自责。”

    “那日,没见到你,起初,我的确是有些失落。”她顿了顿,只道,“不过,我后来也很快就想通了,毕竟你也有你的苦衷,我不想叫你为难。这样的选择题,换做是谁,都无法两全的。”

    宋景渊望着慕溶月的双眼,哑然失语。在这种时候,她不但不怨他,反倒还能放宽心,反过来安慰他——却叫宋景渊愈发难以释怀。

    “其实,我还想感谢你呢。”慕溶月话音一转,又莞尔一笑道,“我读了母亲的来信,才知这段时间,都是你在悉心照顾二老。母亲的病也很快痊愈了,多亏了你调动京中人脉为她寻药,才让我没有了后顾之忧。”

    宋景渊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

    “何必与我这样客气?我是你的夫君,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宋景渊望着妻子久别的脸,多想对她说几句心里话——想说他有多么想她,想得茶饭不思,想开口说要留下,今夜就留在她身边温存。

    但见慕溶月如此疲累的模样,尤其是那脖颈处还未痊愈的伤——宋景渊顿感心如刀割,再也开不了口了。

    他不想显得太自私。

    于是,他便只是克制地问。

    “月儿,我能抱你一下么?”

    “嗯……好。”

    意料之中,慕溶月没有拒绝,于是,宋景渊便上前,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肢。

    迎面而来一股久违的馨香,却夹杂着一丝一缕陌生的气味。

    陌生,却极具侵略性的气味。

    宋景渊很不喜欢他们之间掺杂进杂质。

    他的目光顺势而下,直到落在了慕溶月腰间的系带之上,不知何时,那里多了一个样式别致的香囊。

    宋景渊知道,那自然是谢羡风的杰作。

    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胆敢在国公夫人的身上留下陌生的痕迹。这样明晃晃的信物,就好似在向他耀武扬威地宣告主权一般。

    真是分外刺眼。

    宋景渊不喜欢慕溶月身上挂了旁人的物件,但他又不会直白地挑明,不愿显得自己善妒。

    于是,他心中暗自盘算着,想趁慕溶月熟睡了,再暗中处理掉这香囊。

    最终,颇有几分不舍地松开了手:“夫人,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闻此言,与他不同的是,慕溶月的心中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嗯。夫君,晚安。”

    她目送着宋景渊的背影离开,表情也随之变得复杂起来。

    幸而他没有开口说要留下,若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她现在实在是没有男欢女爱的心情。

    只想在自家柔软如羽的床榻上,好生地歇息一宿。有什么旁的事,明日醒了再说。

    这时,门扇忽然开了一条小缝,原是杏雨喜极而泣地扑了过来。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见到她,慕溶月一时也很兴奋,主动牵起了她的手,左右地瞧:“杏雨,你如何了?可还好吗?”

    “头上受了些外伤,不过今日都已经拆纱布痊愈啦!”杏雨紧攥着慕溶月的手,潸然泪下,“倒是小姐你,眼看着瘦了许多。这几日奴婢寝食难安,如今见到小姐平安回来,明日真该去庙里烧柱高香谢菩萨庇佑才是……”

    那日慕溶月被绑架,杏雨为了护着她,硬生生挨了几闷棍。随后她便被拖走,没了意识。今日亲眼见到杏雨没事,她也可以安下心来了。

    “你跟着我,真是受了不少苦头。”慕溶月一时感怀,爱怜地轻抚着她的耳鬓,“你也快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若你愿意,我可以着手为你寻一户好人家,再给你备一份嫁妆,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杏雨摇了摇头,却是忠心耿耿:“杏雨更愿意一辈子都陪在小姐的身边。”

    主仆俩相视一笑,慕溶月无奈地叹道:“罢了。嫁人之事,待你遇上心仪的郎君后,再议也不迟。今日我真是累坏了,替我更衣吧,我想歇下了。”

    “好!”杏雨知道慕溶月这是默许了,便满心欢喜地为她宽衣解带,忽而瞧见她腰间多了一个陌生的香囊随风坠着,便好奇地问,“小姐,这是什么?”

    慕溶月顺势望去,眼前不由得浮现起了那时谢羡风单膝跪地,为她系戴香囊时的场景。

    她想起,这平安符的确护佑着她度过了许多的难关。脸颊微红,只含糊道:“是平安符。且替我收好吧。”

    见慕溶月这般模样,杏雨便明白了,此物对于主子来说,定是有着特殊的含义。若是寻常的首饰,她是不会特意多提一句“替我收好”的。

    不过,杏雨也没有多问,而是顺从地将香囊解下,放进了妆奁的最深处。

    ……

    深夜,亮着灯的书房中,宋景渊倚靠在书案前,合着眼,却无法入眠。

    直到一个奴仆提着油灯进了房中,宋景渊才动了动嘴皮,只问:

    “那香囊呢?”

    奴仆面露难色,只好如实解释道:“夫人睡前特意将那香囊收在了妆奁里,用银锁拴着,大抵是很看重此物的缘故,奴才们……便不好下手了。”

    宋景渊没有再回答,只有眼神愈发的晦暗。

    ***

    等到休息了几日,养足了精神,慕溶月这才回了母家一趟,向父母亲请安。又回了一趟临州城,面见了一趟苏凝兰,与友人们久别重逢的小聚。

    宋景渊这些日子也忙得不见踪迹,来不及陪她,因为他同样也在处理朝堂政事。

    如今,桓王一派的势力已被彻底铲除,其首级被悬挂于市,以警示众人。此举也引来了一番轰动,不少争议之辞不胫而走,宋景渊这几日便在着手处理此事。

    总得来说,这场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慕溶月的生活终于逐渐回到了正轨。

    她又做回了她的国公夫人,京城中的贵太太,声名在外的平阳郡主。那时在那间破烂的小木屋里发生的事,遥远得好像前一世的梦。

    只是在这一日,她无意间发现了房中的桌上多了个老旧的花环,那花朵都枯萎了,干皱的花瓣早已褪去了颜色,让花环显得破败不堪。

    杏雨解释道:“这是奴婢收拾杂物时翻出来的,眼看着这花环上的花儿都谢了,本想拿去丢了。小姐,这可是您的物件么?”

    慕溶月点了点头,攥着那花环,而若有所思。

    那夜,慕溶月一宿没睡,她翻来覆去地思索,最终还是决定,要再见谢羡风一面。

    ……

    这些日子,谢羡风正在忙于上书陛下,请徙内地任职。桓王一案,他立了大功,便想借机从荆川调回临州,离家近一些,也离慕溶月近一些。

    他忙着处理这些繁复的手续,一时无暇顾及慕溶月这头,只能叫刘彰替他暗中看护着慕溶月,每日定时来向自己汇报情况。

    而在刘彰的汇报书里,慕溶月这几日的行程也很简单:

    今日去了母家,陪长公主下棋;

    昨日去了苏氏那儿,与她饮茶闲话;

    前几日则是入了一趟宫,向皇帝请安,还顺道去拜访了京中的其他权贵亲门……

    见她的生活回归了平淡与安稳,谢羡风渐渐也放心了。

    再次收到慕溶月主动寄来的信帖时,谢羡风惊喜万分。

    她居然主动约他见面,谢羡风喜出望外,还以为她终于肯接受自己了。

    却不承想,慕溶月见了他,开口第一句便是冷冰冰的质问。

    “谢羡风,你为什么要截下景渊寄给我的信件?”

    第63章 第六十三天 男主做狗第20天

    谢羡风僵持了许久, 才缓缓地开口反问。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慕溶月眉头一蹙:“你还打算对我说什么假话?”

    “若你问了,我会说,那段时间正是缉拿桓王的关键时刻, 我怕这些信扰乱了你的心情, 进而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我只是暂时替你保管那些信件,待日后风波平息,再一并交给你。”

    谢羡风说得一板一眼, 若不是见过他的真面目, 慕溶月还差点信以为真。

    “所以, 你的真心话是什么?”

    “我的真心话——”谢羡风顿了顿, 也没隐瞒,反倒郑重其事,直言不讳道,“就是,我不希望你看见他的信, 我不希望你再看到有关于他的一切。”

    “你在痴人说梦, ”慕溶月不满地皱起眉心, “他是我的夫君, 我怎可能——”

    “那么, 至少在那段时日,”谢羡风却猛地打断了她,目光闪烁,“……我不希望你的心轻易动摇, 就这样轻纵了他当初丢下你一人的无耻行径。他这般遇事只会逃避的软弱男人, 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慕溶月移开了目光,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也是被逼无奈,他有他的苦衷……”

    “那你呢?”谢羡风却倏地抓住她的手腕, 反口质问她,“你那时的无助,他又能体会吗?你脖子上的伤,他能替你去承受吗?”

    谢羡风的话语,在慕溶月心底激起了一片涟漪。脖颈上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她却屏住了呼吸,无可奈何地移开了眼。

    “这些话,不需要你来插嘴。”

    “那终究是我的信,你怎能替我做主?”

    闻此言,谢羡风的语气也软了下来,他松开了慕溶月的手,向她低头致歉:“截信的事……对不起,是我做错了。”

    “一句对不起有何用?”慕溶月却生着闷气,“你害得我在景渊面前好一番尴尬,他还误以为是我故意不回复他。”

    “不回复,不也是一种回复么?”

    谢羡风莞尔一笑,忽而凑近她,宽大的手掌搭上慕溶月的腰肢,贴近她的耳边呢喃着,“在木屋的那段经历,是我此生最难忘的时光。阿月,我喜欢和你一起弹琴。即便我的左手再也举不起长枪了,但它也可以为你而鼓掌喝彩。”

    慕溶月呼吸一滞,变得急促起来,她移开了目光,也推开了谢羡风的手:“别靠得那么近……”

    谢羡风的手被拍开,却没气恼,而是沉浸在甜蜜的往事里,笑吟吟地继续描绘心中的愿景。

    “环儿真是个很可爱的丫头。阿月,若是欢儿还在世,我真想攒足够的钱,带你们母女辞官归隐,如此一来,我们也能过上在小木屋里那般远离世俗、岁月静好的生活……”

    闻此言,慕溶月心一痛。

    原来,不止她一人有过这般的想法。

    可那些只不过是黄粱一梦——是她昏了头,才会这样想。

    她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纵容自己犯傻。

    还不等他说完,慕溶月终于忍耐不下去了,强硬地背过了身:“我真是信错你了!”

    “原本还以为,你已经有所改进……如今看来,还是那般无赖!”

    见慕溶月作势要走,谢羡风连忙抓住她的手心,指腹相触,彼此温热的体温在此刻传递。

    “阿月,我只是……很想跟你重头开始,很想。”他喉头滚动,喑哑道,“我发誓,这一次,我会尽全力爱你,护着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早说过,我们不可能了!”慕溶月也猛力甩开他的手,“——为什么你偏要这么执着?”

    他总是把不计较名分挂在嘴边,他可以不管不顾,可她呢?

    且不说旁的,单论可行性,她虽为陛下亲封的平阳郡主,享万千之誉,但若有朝一日真的在外养了一个荆川将军作为外室……那岂不是要平白惹来众多非议!她又该如何向素来传统保守的父母亲解释来龙去脉?

    更何况……她慕溶月信奉的准则便是所嫁之夫决不纳妾,相对的,她也会对夫君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才是她的心之所向。

    她不会为了谢羡风打破自己的底线。

    “不要以为你救了我一次,就可以挟恩图报……”

    面对慕溶月愈发逆反的眼神,谢羡风这时才知自己用力过了头,连忙软下了声音,妄图解释:“阿月,我不是那个意思……”

    “够了!到此为止吧。”慕溶月深吸一口气,与他退开一步的距离,“很感谢你那天救了我,但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回报。再见,谢将军。”

    “阿月……”

    见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谢羡风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把挽留的话说出口。

    一直候在角落里的刘彰这时才开口道,“……将军,现在怎么办?要追吗?”

    谢羡风摇了摇首,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

    “罢了。你去为我准备几样东西。现在就去。”

    ***

    之后的数日,真的再没有传来了谢羡风的消息。

    只有莫盈儿无意间提起的一句:“据说荆川最近有一次大范围的职务调动,不知师兄有没有在名单之内。”

    慕溶月心中复杂万分,但能避开与谢羡风的交锋,她也暗自松了口气。

    逃避虽然可耻,却很有用。

    她真是不愿再面对这个男人的纠缠了。

    直到这一日,莫盈儿忽然带来了一个沉重的消息:“郡主,近来桓王的残党有反扑之势。”

    “什么?真有此事?是哪里来的消息?”慕溶月心头拢上一层阴影,接连追问了好几句,“桓王一党不是已经被尽数剿灭了吗?”

    “桓王是死了,但他似乎有个得意门生,一直叫嚷着要为他报仇。”莫盈儿脸色一沉,“我担心他们会冲郡主来……不过,这消息我也是道听途说的,不能保真。总之,为了安全,还请郡主暂时不要外出了。”

    桓王就像是慕溶月心头的一根尖刺,得知了此事,她日夜惴惴不安,唯恐旧事重演。

    最终,慕溶月还是忍不住去试探地向宋景渊打探情况。

    宋景渊闻声只是一皱眉:“我暂且没听过这样的事端。但此案不容小觑,我会禀报圣上,彻查清楚的。”

    说罢,他还攥了一下慕溶月的手,叫她安心。

    慕溶月心头的惧意却并没有消散多少。

    “好,那我就等你的消息。”

    宋景渊与她相视一笑,便摸了摸她的头,主动离开了她的寝房。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慕溶月表情复杂,内心反倒觉得轻松了几分。

    这些时日,他给了她足够的空间,没有打扰她,也能让她逐渐缓过神来,去跨过心中的那道坎。

    其实,慕溶月并没有全然摆脱险些遇害的阴影。

    刚被救出的那几日,她整宿地做噩梦,翻来覆去地流眼泪。轻微的一个动静,都有可能叫她草木皆兵,诚惶不安。她房中的灯整宿地亮着,因为怕极了那时身处地窖之内的阴暗。

    那时候,有谢羡风陪着她,她才能勉强地合上眼休息片刻。

    她平日并不是个心志软弱之人,但是那濒临死亡的惊惧,一旦体会过一回后,便会形成一道无法自愈的创伤,需要时间才能渐渐地抚平。

    而初回国公府时……其实,每一次见到宋景渊的脸,她都会下意识地心头一颤,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那日被刀抵着脖子的画面。那时,她心里有多么的期望他能来看她一眼,哪怕只是说一句安慰的话。

    每一次与宋景渊的相见,都无异于是将她又一次拉入了回忆的漩涡,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曾经都经受了怎样的创伤。

    虽然她都知道,那不是他的错。

    其实,那日,谢羡风无意之间却说中了一点。

    即便他有他的苦衷,即便他有他的无奈……

    但她那时的无助,他不能体会;她脖子上的伤,他也不能替她去承受。

    慕溶月只有强行镇定心性,才能在宋景渊面前掩盖住心中的异样,不对他表现出剧烈的排斥之感,也不会让他平白地担心。

    所幸,宋景渊也很理解她。

    所以,他并没有追得太紧,叫她不至于崩溃。

    经过这些日子平静的相处下来,慕溶月的心理障碍已经好多了。

    如今,她已经能以平常心面对宋景渊了。

    她望着宋景渊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心想,或许,等到下一次他再来她房中看她,她就能够主动开口,将他留下过夜了吧。

    ……

    宋景渊转身离开,走在漫长的连廊下,特意放缓了脚步,好似在期待着什么。

    可是一直到最后,慕溶月都没有张口留下他。虽然猜到了结果,但宋景渊心中反倒有些怅然若失。

    这走廊可真短,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尽头。

    这时,身旁的小厮打断了他的思绪:“大人,方才夫人说的事,要去查吗?”

    “嗯。”宋景渊冷下了脸,“我亲自去查。”

    ***

    又过去了三日,这天傍晚,慕溶月正在庭院之内翻阅书卷。

    还未等到宋景渊带回消息,她先迎来了第一个不速之客。

    “呀!这里怎么有个人哪——”

    丫鬟的惊呼刺破了天空,慕溶月闻声望去,在院墙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上染血的男人。

    他背部紧贴着破旧剥落的墙壁,伤口处鲜血汩汩。他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冷汗与血水顺着脸颊滑落,见到慕溶月,艰涩地开口道:“郡主……”

    慕溶月手中的书卷瞬间滑落,瞪大双眼,满脸惊恐。

    “刘彰?”她连忙快步赶了过去,“怎么是你?”

    身旁的丫鬟吃力地将刘彰扶了起来,他负了伤,艰难地看向慕溶月。

    “郡主大人,求你,救救我们将军——”

    慕溶月的脑袋嗡的一声,下一瞬,便什么也听不清了。

    “你说,他怎么了?”

    “我们被桓王的弟子找上了门,”刘彰猛地挣扎道,“将军就快要死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天 男主做狗第21天

    慕溶月一惊, 大脑忽而一片空白。

    “发生什么了?你慢慢说……”

    刘彰艰难地支撑着身子,每一个动作都会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那些匪徒说, 需要赎金, 才肯放人。他们放了我,是希望我来通风报信——”

    说着,他忽然挪动着跪在了地上, 极为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夫人, 我本无意来打扰您, 只是, 卑职实在不知去哪儿了——”

    “将军在京中没有朋友,荆川又太遥远,便只能来向您求情了……咳,咳咳!”

    他说到一半,还呕出了一口鲜血, 那摊血溅在地上, 显得分外狰狞。

    慕溶月一时心悸, 垂下眼, 不去看那触目惊心的景象, 手心却冒出了一层薄汗。

    她低下头,轻吟着。

    “我知道……”

    她知道,谢羡风其实一直都没什么依靠。

    莫将军走后,他就更像是一株漂泊不定的浮萍, 了无所依。

    “他们……要多少赎金?”

    听见慕溶月颤抖的声音, 杏雨的眼底划过一丝惊讶之色,她不禁攥紧了慕溶月的衣袖,“夫人, 难道您要……”

    闻此言,刘彰的神色却多了一丝隐约的欣慰。他扬起头颅,举起手指,如实向她禀报出了一个数字。

    话音落下,众人无不惊讶咋舌。

    那并不是个很容易凑齐的数目。

    但以她如今的身份,也并不是全然办不到。

    慕溶月顿了顿,只半刻的犹豫,便抬手,将发髻上的金簪取了下来。

    暖光倾洒,簪身瞬间折射出瑰丽光芒,仿佛将往昔的悲欢离合都凝于其中。

    这枚金簪,那还是她昔日嫁去将军府时,母亲为她备的嫁妆。

    慕溶月攥紧了簪子,喃喃自语道:“这个,就当是作是对他的报答了吧。”

    见主子这般模样,杏雨便知她已是打定了主意。她轻叹一口气,也坚定了神情。

    “告诉我,他在哪,”慕溶月抬起额首,道,“我去赎他。”

    刘彰的面上浮现一丝如释重负的悦色,他叹道,“我就知道,夫人,您不会真的扔下将军不管的……”

    杏雨暗中伏在慕溶月的耳边问她:“小姐,要提前向国公大人支会一声吗?”

    慕溶月思忖几许。宋景渊本就多疑,原本怕他多心,不想叫夫妻间又生了嫌隙。但此事涉及重大,她还是不能真的对他有所隐瞒。

    于是,慕溶月权衡再三,只在宋景渊的书房中留下了一封书信,便匆匆启程。

    ***

    天色渐暗,浓稠的暮色如墨般晕染开来,破旧荒废的老宅在昏暗中显得愈发阴森。

    “就是这里了?”

    慕溶月抬首看向眼前之景。这里是个荒僻之地,人烟罕至。据说曾是一个地主老爷废弃不用的旧宅,如今已经变成了土匪的老巢。

    身后,刘彰被搀扶着,踉跄地走上了前:“回郡主……没错。”

    见此状,慕溶月心中惴惴不安。

    见刘彰伤重,她原本打算让他就在国公府里休养,自己则是带上一支国公府的护卫队前去赴约。但刘彰依旧不放心,坚持要亲自带路。慕溶月拗不过他,只好就应了下来。

    慕溶月一袭黑衣,身影隐匿于暗处,却是目光如炬,透过斑驳的窗棂,向屋内窥探。

    只见屋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影在墙壁上跳动,映出几个凶神恶煞的绑匪身影。而在屋子的正中央——一具颀长的黑影,正被绳索紧紧捆绑着,从扭曲的身形来看,他正不省人事,身上同样也沾染了不堪入目的血污,生死不明。

    慕溶月的心猛地一紧,可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需要她镇定心气。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便准备按计划行动。

    然而,就在她刚要抬脚动身时——从屋内却率先走出来了一个彪形大汉,他手提着一盏油灯,一束摇曳的火光无意间照亮了地上之人的脸庞。

    慕溶月的呼吸骤然停止。

    霎时间,她身后待命的侍卫队都个个神经紧绷、拔剑欲冲,众人脸上皆是凝重的肃色。

    那哪里是什么谢羡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那人,分明就是她的丈夫——宋景渊!

    慕溶月白了脸,迅速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海中一片空白,定了许久,才勉强稳住重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宋景渊竟然也会落入这伙亡命之徒的手中。

    站在她身旁的侍卫长暗中向她传递信号:“夫人,要不要直接端了这匪巢,营救国公爷?”

    慕溶月还未答话,这时,又从房中陆续走出来了三两大汉,其中一个为首的匪头,与慕溶月对上了目光,却是戏谑地笑了起来。

    “平阳郡主,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他一边挥动手中的狼牙棒,一边笑得露出一排歪斜的黄牙,眸中闪着寒光,却是话音一转,骤然威胁道,“不过,我不是交代了,叫你不要带人来吗?你是真不怕——我直接把人撕票了?”

    说着,他猛地一挥舞狼牙棒——那狼牙棒就停在了距离宋景渊半尺远的地方,眼看着尖刺就要划出了一丝血光。

    慕溶月被愤怒淹没,声音都发起了颤。

    “无知之徒,你知不知道,你绑架的这人是谁?”

    “不过是鼎鼎大名的宋国公——谁人会不知晓?哈哈哈!”匪徒却猖狂地大笑了起来,“不过,郡主大人,我若是你,就不会轻举妄动。要知道,你想救的谢羡风也在我手里。如今,我手上,可是有两个人质了。”

    说罢,他还充满挑衅地踹了地上昏厥的宋景渊一脚,“怎么样,买一送一,很划算吧?”

    慕溶月的心跳如鼓,唇色发白。

    没错。

    他们手上有着一明一暗两个人质,局势确实对她们不利。

    她需要冷静、小心行事。

    慕溶月遽然一抬手,按退了身后的侍卫队。

    侍卫队纷纷放下了武器,慕溶月也重新恢复了镇静,心平气和道:“既是求财,便没必要大动干戈。”

    “不错嘛,这才像话。”匪头冷笑一声,挑眉又问,“赎金都带齐了吗?”

    慕溶月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慌乱,缓缓走进屋内。她一抬手,身后的奴仆也扛来了一个上锁的箱箧。

    杏雨将箱子推了出去,高喝道:

    “这是你们要的赎金!你们还不快快放人!”

    那绑匪头目撬开了箱箧,从里面拿出了沉甸甸的钱袋子,掂量了一下,脸上却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夫人,好像不对吧?”

    慕溶月的脸色一白,杏雨愤而反问:“这是什么意思?是你们自己报的赎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现在钱两带到了,难道你们想出尔反尔?”

    “赎金是一分没少,可这点钱——只是赎一个人的价格。”

    那匪头露出了一丝得逞的邪笑。

    “你——”

    慕溶月震颤地望向身后的刘彰,后者脸色更是难看,激动得差点拔剑,“你们怎能坐地起价——当初放我走时,明明说定了价格,现在却临时改口!”

    “哪里坐地起价了?当初谈好了那样的价格,还不是因为现在情况有变嘛。”匪头油腻地笑着,“谁能想到,老子一次性钓到了两条大鱼呢?”

    事已至此,她怎能妄想与这些穷凶极恶之徒讲道理。

    慕溶月自觉已经陷入圈套,可此时救人要紧,她来不及与匪徒周旋,只能试图拖延时间。

    “你给的时间太过紧迫,能凑齐这份钱,已是勉强,”慕溶月冷静分析,想尽办法与匪徒交涉谈判,“能不能再给我三天?我一定凑齐两份赎金。”

    “哼!你当老子是傻的吗?”

    她话还没说完,却被匪头不耐烦地打断,“别想着耍什么花招!你以为三天之后,本大爷还有闲工夫陪你在这里耗吗?要么现在就乖乖把赎金交出来,要么——这两个人都别想活着离开!”

    慕溶月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这是在逼她做选择。

    是选择救宋景渊,还是谢羡风。

    死一般的寂静,在空中无声地蔓延。

    就在压抑的冷空气快要侵袭每一个角落之时,那匪徒似是为了加快她抉择的进度一般,大手一挥,身旁的两个大汉便从房中又拖出了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黑夜之中,慕溶月仍旧分辨出了那熟悉的轮廓。

    她的心瞬间漏跳了一拍,那正是数日不见的谢羡风!

    他同样被绳索捆绑着,奄奄一息地靠在墙边,身上是血迹斑斑,显然已经遭受了一番毒打。

    那匪头邪笑一声,猛地一鞭子挥去,谢羡风便应声跪下。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却恰好与慕溶月对上了视线。

    猝不及防的,谢羡风喉头一酸,眼尾也泛起了红。

    “阿月,你不该来的……这里,咳……太危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又硬生生挨了好几皮鞭,剧痛彻底淹没了他喑哑的嗓音。

    那匪头冷嗤一声,又抬眼看向了慕溶月。

    “怎么样?你可想好了吗?”

    慕溶月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的目光在谢羡风和宋景渊之间来回游移。

    一侧是她的丈夫;一侧是她的前夫。

    二人皆是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一边,宋景渊仍旧昏睡着,他四肢被紧绑住,似乎还对自己的处境浑然不觉。

    慕溶月闭上眼,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往事一幕幕。她失控地想起了她初见宋景渊时的场景,宋景渊总是喜欢给她带她最爱的糕点;接着画面一转……最后,她又想起了那夜在她房中,宋景渊双眼泛红,向她致歉,说着他有多么身不由己的模样。

    慕溶月的肩头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见到慕溶月似是有所动摇,刘彰开始慌张了,他猛地跪在了慕溶月的面前,不住地求情:“夫人——请慎重啊!”

    慕溶月心乱如麻,思绪一阵模糊,再也听不清任何的声音——直到一声熟悉的呼唤,猛地将她从幻境中拉回了现实。

    “阿月,阿月……”

    是谢羡风虚弱的嗓音。

    “我已经替你做过一次选择了……还记得么?”

    他的话,再一次提醒了慕溶月,那刻在她心底的记忆,

    那一次,他曾选择替她赴死,要她和他好好地活下去。

    这是他的愿望,

    他只想守护她,直到最后。

    慕溶月慌乱地抬起眼,却对上了谢羡风沉静的目光。

    他的眼神温和、柔情,他的眸子里看不见任何的怨怼与懊悔,

    相反,只有对她奔向幸福的成全。

    慕溶月鼻子一酸,不忍地移过了头。

    “他是你的丈夫,你们还有未来。”谢羡风苦笑了一声,继续低喃道,“至于我……我命该如此。”

    慕溶月咬着嘴唇,内心的痛苦和挣扎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秒都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匪头又冷肃地催促起来:“大小姐,我没有多少耐心。”

    终于,慕溶月抬起了灌铅般的双腿,缓缓地走向了宋景渊。

    她的脚步沉重而坚定,直到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轻地解开了丈夫身上的绳索,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阿羡,”慕溶月抬起通红的双眼,最后一次看向了谢羡风,声音也带着难以自控的颤,“——保重。”

    第65章 第六十五天 男主做狗第22天

    再度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 谢羡风有一瞬的恍神。

    阿羡,阿羡。

    她的声音真好听啊。

    却还来不及反应,直到亲眼见到慕溶月真的走向了另一个男人, 谢羡风的心口才避之不及地刺痛起来。

    原来, 亲手将心爱的女人推向别人,是这么难受。

    谢羡风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他缓缓闭上眼睛, 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那绑匪头目看着慕溶月亲手选择了宋景渊, 这才冷笑道:“还算你识相。快带着你的人走吧!”

    慕溶月俯身, 扶起昏迷不醒的宋景渊, 周围的侍卫队迅速围拢上来,将宋景渊层层护住。

    接上人后,慕溶月便转过身,步伐摇摇欲坠。她的心中被愧疚和痛苦填满,但她知道, 在这个关键时刻, 她不能失去理智。

    至少……

    她要救出宋景渊。

    她要撑住这最后一刻。

    该走了。

    慕溶月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 她默念着告诉自己, 莫要回头。

    莫要回头。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口, 刘彰这时才着急地爬过来,低声问谢羡风:“大人,现在怎么办……”

    谢羡风缓缓睁开眼。

    终于在慕溶月彻底消失后,他的神色才浮上了一丝难以掩盖的失落。

    面对刘彰的问话, 谢羡风没有吭声, 而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已经结束了。

    ……

    当慕溶月走出老宅的那一刻,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寒风呼啸而过,只留下一地萧瑟。

    慕溶月缓慢地挪步而走, 单薄的身影在夜色中冻得摇摇欲坠。

    她将宋景渊送上了马轿,期间侍卫搬动宋景渊的身躯时,不小心让他的额首磕到了轿门。宋景渊疼得闷哼一声,似是梦呓一般喃喃,“慕……”

    慕溶月便倾身上前,轻轻握住了他颤抖的手掌,“景渊,我在。”

    宋景渊的意识逐渐回笼,药效渐渐淡去,他也终于清醒了几分。

    “……”

    他艰难地睁开眼,双瞳对焦,第一眼便见到慕溶月紧蹙眉头的脸。

    他心中五味陈杂,终是眼眶一红,伸手——紧紧将慕溶月揽入怀中。

    半日前,宋景渊从宫中回府,忽然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叫他去某一处偏僻的老宅。

    他想起了慕溶月那日的提醒,想到此事或许与桓王残党有关,这才改道赴约。却没成想,半路上遇到了武功高强的刺客,他也被迫服下迷药,身子动弹不得。

    而那迷药药效并不强,虽然使得他昏迷不醒,但却没有完全驱散他的意识。宋景渊只是无法自主行动,但听觉依旧敏锐。所以,方才慕溶月做抉择的那场景——都被他尽数听悉。

    他原以为那是梦,却没想到,是真实发生的。

    如今,宋景渊已经彻底恢复了意识。他望着眼前活生生的慕溶月,亲手选择了他的慕溶月,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说不感动,都是假的。

    宋景渊不禁潸然泪下,紧紧地将慕溶月清瘦的身子搂在怀里,一刻也不想放开。

    “夫人……”

    我不会叫你后悔今日选择了我,从今往后,我定对你百依百顺,唯你马首是瞻。我一定……一定会对你好,全天下最最好。

    这番发自肺腑的誓言还未来得及出口,慕溶月却忽然轻轻推动了他的肩头,柔声关心道:“你感觉好些了吗?可有哪里受伤?”

    宋景渊干涩的喉头滚了滚,颔首应道,“嗯。我……好些了。夫人,我……”

    “那就好,”慕溶月却是悄然打断了他,淡淡道,“我们先回家吧。”

    车马摇晃,慕溶月却紧闭着眼,神色落寞。明明事情已经结束了,她却依旧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宋景渊见此状,心中也阴郁不安。

    他知道她都在想什么,经历了方才那一番生死抉择,她对谢羡风心怀愧疚,他都能够理解。

    于是,为了缓解气氛,宋景渊便决定主动岔开话题,希望能分散慕溶月的注意力。

    “夫人,今晚回去,我陪你去素芳斋散散心,可好?”

    慕溶月摇了摇头,眼神晦暗:“……抱歉,我没什么胃口。”

    车辆忽然遇上了碎石,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竟将慕溶月腰间的一个坠物颠了下来。

    “……唔!”

    慕溶月吃痛地闷哼一声,弯腰去捡那物,发现是谢羡风送她的那枚香囊。

    那香囊已经被颠得散开了口,露出了里面的平安符,还有一缕她的头发。

    慕溶月指尖轻触那缕发丝,鼻间一涩,伸手想去重新系上绳口,却又意外地发现了一张字条。

    一张皱巴巴的、谢羡风亲笔的字条——

    “妻唯一,吾爱永不绝”

    我唯一的妻子,我会永远爱你。

    慕溶月双手发颤,泪如决堤,映湿了那字条的卷边。

    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去对谢羡风坐视不理。

    “——停车!”

    一声沙哑的嘶吼划破了长空。

    宋景渊面露惧色,瞳孔中倒映出慕溶月的泪眼。

    “夫人,你怎么了?”

    他惊惧地伸出手,试图抓住慕溶月的衣袖,阻止她接下来的冲动之举——

    可他体内的药效还未全然退去,他使不上劲,最终扑了个空,踉跄地倒在了马轿之内。

    “对不起,景渊……”慕溶月缓缓将他扶起,重新抬回了座椅之上,却是神色凝重,“我还是要再去一趟。”

    宋景渊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逐渐坠入了刺骨的冰窟。

    ……

    夜色如潮,风如冰刀割面。

    四周是枯枝败叶的山岭,似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慕溶月在泥泞的路上拔足飞奔,她的发丝凌乱,几缕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急促的呼吸化作一团团白雾,转瞬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突然,她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整个人向前扑去,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撑住地面,却被尖锐的石子划破了掌心,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

    却顾不上查看伤口,狼狈地爬起来,望向面前的这间老宅。

    慕溶月的身形却彻底僵住。

    冲天的火光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火舌肆意地舔舐着荒宅的每一寸砖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奏响一曲绝望的悲歌。滚滚浓烟不断翻涌升腾,刺鼻的焦味弥漫在空气中,钻进她的鼻腔,呛得她眼眶泛红。

    慕溶月的嘴唇微微颤抖,“谢羡风——谢——”

    可火苗的燃烧声,很快便掩盖了她逐渐微弱的尾音。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慕溶月瞪大双眼,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她不受控制地向前冲,似乎想要冲进火海寻找那些可能还在里面的人。然而,扑面而来的热浪却将她一次次逼退,炽热的温度烤得她皮肤生疼。

    匆匆赶来的杏雨,这时才一把上去抱住了她的腰,哭喊道,“小姐,小姐不可以呀……”

    慕溶月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无助地看着大火无情地肆虐。

    人影、车马、武器……所有的一切,皆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化为了一片火海。

    仿佛刚才那一场浩劫,只是她做的一个虚无的梦。

    可是,谢羡风呢?

    就连他……

    也是她的梦吗?

    直到地上一滩刺眼的血迹如利刃刺入眼底——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她所挂念之人,最后落得了一个怎样的结局。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慕溶月痛苦地闭上眼,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失落与伤心,如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最后一丝理智的心弦,彻底崩断了。

    ***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传来谢羡风的音信。

    谢羡风之死讯,很快便传入了皇宫之中。皇帝念及他在平定反叛时立下了大功,以身殉国,便为他冠以忠烈之将的名号,追封为侯爵,赐封号“忠武”,牌位供奉于太庙之中。

    于一个已故的荆川将军而言,这已是极大的荣恩。

    但人既已死,再大的荣恩,也毫无用处。

    所谓的声名财富,也只对活人才有意义。

    国公府中,也是一片沉寂。

    “死了?”

    闻此言,宋景渊冷下了脸,眸中划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

    直到那暗探垂首道:“千真万确。奴才们都去探过了,那宅子烧成了一片灰烬,什么也没剩下。只有一股浓烈的肉焦味,地上还有血迹斑斑。”

    宋景渊的眸色流转,神色复杂万分。

    那夜,他是与谢羡风一同被绑的。谢羡风遇刺时,他也在场,也曾亲自目睹了那狂妄的匪徒是如何凌虐、折辱了谢羡风。若不是慕溶月及时救下了他,恐怕,他也会难逃一劫。

    谢羡风……

    他十之八九,是真的遭遇不测了。

    宋景渊一时沉默不语,神情恍惚。

    “死了?……死了……”

    尽管平日并不与谢羡风交好,但事已至此,宋景渊仍旧不禁暗叹一声,在强权面前,人命就是如此的脆弱。

    不过,仅是区区一个谢羡风,还死不足惜。

    让他更在意的……

    是谢氏的死,会在他的妻子慕溶月心中,留下多少的阴霾。

    于是,宋景渊又抬首问道:“夫人可得知了此事?”

    暗探们面面相觑,四顾无言。

    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那日,她亲眼目睹着熊熊火光吞噬了一切,那极端绝望的震撼之感,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宋景渊深吸一口气,按压下心中阵阵的刺痛之感,抬起手,定定道。

    “带我去见她吧。”

    宋景渊停在了慕溶月的庭院门前。

    他望着里面静如死寂的景象,死气沉沉,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大的无力之感。

    悲哀。

    分明近在咫尺,却恍若相隔天涯。

    他从未觉得,自己与她如此疏远过。

    或许,嫌隙的种子早已埋下,在暗中生根发芽。

    起初,只是一条极其容易被忽略的裂缝。

    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因为他不断的疏忽,而越裂越大,直到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口,露出内里早已腐烂的脓疮与伤疤。

    他与她,

    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天 男主做狗第23天

    这几日, 慕溶月始终闭门不出。

    前夫亡故的噩耗犹如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脑中,她整日精神恍惚,不愿见人。

    每到了深夜, 谢羡风葬身于火海的惨景便如鬼魅般纠缠她, 闭上眼,却被拽入无尽黑暗,冷汗浸湿衾枕。

    慕溶月一言不发地坐在房中, 一声轻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木然地抬起额来, 眼神空洞。

    这副模样, 也愈发刺痛了宋景渊的心。

    “我听下人说, 你已经有三日没有好好用过膳食了。”他将所有的情绪都掩于眸底,刻意表现得寻常,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屉笼放在了桌上,“……所以,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酥果。”

    那是她最爱的素芳斋的点心。屉笼盖子被揭开, 香气四溢。

    是她无比熟悉的食香。

    可这一次, 慕溶月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退开一步。

    不知怎么, 平时最爱的甜糕, 如今见了,竟只觉得反胃,恶心得厉害。纵使勉强尝了一口,也是食不知味, 如同嚼蜡。

    最终, 慕溶月还是亲手将盖子掩了回去。

    “……抱歉,我没什么胃口。”

    宋景渊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渐渐地, 慕溶月开始承受不住这种酷刑一般的缄默。就当她下意识想要逃避之时,宋景渊终于主动叫住了她,打破了这份僵持。

    “夫人……”

    却是僵硬地问,“你还是忘不掉他,对么?”

    慕溶月心头一颤,只是转过了身去,晦涩的背影,让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时,宋景渊原本很开心的。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慕溶月始终都没有彻底放下过她的前夫。

    她只是觉得,算了。

    算了吧,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算了吧,既然现在身边的人已经不再是他。

    宋景渊知道,自己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将就而已。

    他既不是她生命中最特别的第一次,也做不了她心目中的那个唯一。

    所以,在遇上那种极端二选一的难题时——就连宋景渊自己都没把握,他到底有几成胜算。

    可她最终选择了他。

    她亲手解开了他的桎梏,选择站在了他的身侧,默默攥紧了他的手。

    她救了他。

    宋景渊原本很高兴的。

    可下一秒,她就又让他的喜悦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慕溶月捏着那个破旧的香囊无声垂泪时,宋景渊便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她说要走,而他也只能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时,宋景渊怎样也没想到,此事终是变成了他与慕溶月离心的契机。

    他追不回她。

    纵使他能够束缚她去奔向另一人,可那也只会让两颗心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到底还是抓不住她。

    直到现在……

    宋景渊才明白,原来,不是被选择的那个人,才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谢羡风虽然死了。

    但从此往后,他便会化作她心头的那一抹白月光,亏欠与苦痛会融入她的心头血,对他的相思会刻入最深的骨髓。

    任凭他如何倾尽全力,都无法再赶上分毫。

    他与她之间,永远都横隔了一条人命。

    宋景渊深吸一口气,嗓音艰涩:“夫人,为何不说话?”

    “为何不敢看我?”

    “你就这么……”

    这么厌弃我么?

    为什么,明明现在陪着你的人是我,

    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你身边的我?

    “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他始终是横隔于你我之间的一道墙……”

    闻此言,慕溶月心头一颤。

    她终于明白了宋景渊的意思,她微启双唇,却是心如刀割。

    好似无论她怎样解释,都无法消弭他心中对她的猜忌。

    她到底还要怎么做?

    “那是你的想法……”慕溶月只能无力地垂下头,任何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景渊,我是真的想过和你重新开始。”

    说完,她又想要安抚宋景渊的心似的,主动朝他靠近了一步。

    “即便是现在,我也不后悔,那时选择了救你。”

    闻言,宋景渊却是一番冷笑。那笑声不及眼底,只留下刺骨的寒意。

    “你救了我?那又如何?”

    他忽而恼羞成怒,一把将桌上的糕点尽数掀翻——那零碎的酥果落了一地,模状凄惨。

    周围的奴仆们都吓了一跳,宋景渊却好似着了魔一般,眼底燃起一股邪火,冲动之言脱口而出——

    “早知如此,当时我就该留下来,和他一起去死——这样一来,你现在念念不忘,就会变成我了——”

    慕溶月被他这幅言辞惊得瞠目结舌,她停下了靠近他的步伐。

    下一瞬,她噙着泪挥起颤抖的手——猛地在他脸上扇了一耳光!

    来不及察觉疼痛,宋景渊霎时瞪大了双眼。

    很快,他的脸颊上便慢慢地浮现出一个掌印。

    气氛降至了冰点。

    两人对峙的场景太过剑拔弩张。杏雨害怕主子受伤,便咬着牙挺身而出,以肉身护住了慕溶月,为她说情:“公爷,我家小姐也是一时着急,您这番话实在太伤人心了,小姐当初下那个决心并不轻松,她也是费尽千辛万苦与那歹徒周旋,好不容易才救下了公爷,也请公爷体谅我家小姐的救人之心吧!”

    其实,话一出口,宋景渊便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是怒火攻了心,才会说出这样的浑话来。他一向冷静自持,顾全大局,从不是那类会将情爱凌驾于生死之上的情种。

    只是,万般的酸楚无处发泄,宋景渊摇摇欲坠地望着慕溶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就快要疯了。

    扭曲膨胀的情绪之下,他只能将满腹怨怼都发泄在了奴仆身上——

    “我们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贱奴插嘴了!”

    说罢,他便将桌上的餐碟朝杏雨脚下砸去!

    杏雨来不及缩脚,脚踝被碎片砸中,疼得脸色煞白。慕溶月立马变了脸色,护仆心切地挡在了她跟前:“宋景渊,住手!”

    宋景渊对上了她的眸子,从她眼中划过那一瞬惊惧的神色,再一次刺痛了他的心。

    “溶月,你……”

    你已经开始害怕我了吗?

    宋景渊缓缓地后退一步。

    可覆水难收,已经太迟了。

    他望着满屋的狼藉,原本带来示好、想要讨她欢心的酥果,此时却被践踏成了满地的碎屑残渣。

    宋景渊几乎快要窒息了。

    “好,好,我住手……”

    他苦笑了一下,倒退至门口,拉上了门闩,像是自嘲,又像是说着气话,“反正,你也不想见到我。”

    在慕溶月惊愕的目光下,他却神色漠然地扣上了房中的门闩。

    “那夫人便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大门在眼前合上,慕溶月清晰地听到,他在门外对奴仆交代道:“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

    竟是要将她软禁起来。

    宋景渊倒影在窗扇上的身影渐渐消失,慕溶月终于失力地跪倒在地,伫立在一地的残羹冷炙中,无助地掩面而泣。

    ……

    暮色沉沉,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书房的梨木书案上。

    宋景渊一袭深色长袍,正独自坐在书房中,随意地翻着书卷,可那紧锁的眉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小厮端着一幅画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轻声道:“大人,画师已经画好夫人的画像,送来了。”

    宋景渊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放下手中书卷,示意小厮将画展开。

    画卷缓缓展开,画中的女人正是一脸温婉笑意的慕溶月。她坐在闺房的琴案前,素衣胜雪,眉眼低垂,专注地拨弄着琴弦。

    这幅画,是半月前,他忽然有感而发,特地请来宫中的御用画师,为慕溶月作的画。

    看来,已经来不及交给她看,讨她欢心了。

    宋景渊的目光落在画像上,原本冷峻的面容愈发阴沉,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他心中五味杂陈,紧抿着薄唇,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画轴,直到指节发白。

    ***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月。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时候,庭院内的春花渐渐长出了花骨朵。

    这几日,慕溶月始终待在房中,一日三餐皆由奴仆送来,她果真没有再踏出过房门半步。

    偶尔静下来时,她会对案弹琴。

    哀怨连绵的琴声,好似在将她心口的闷涩宣泄。

    直到这一日,她拨动指甲,却发现那弦倏地断了。

    杏雨惊呼着围了上来,一脸的担忧:“这下如何是好,这可是小姐最爱的琴啊。”

    慕溶月却神色恍惚,一语未发。

    杏雨担心极了,唯恐她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便搬走了琴架,半跪在她身侧,低声询问道:“小姐,若不然,杏雨去设法给公主府递信,求老夫人替小姐说情,解了小姐的门禁,相信老夫人她不会坐视不理的……”

    慕溶月顿了几许,却是摇了摇头,“我只想化解矛盾,不想再与他争吵了。”

    “可是,小姐……”

    “如果把我关起来,能解他的心头之恨……那就随他去吧。”

    杏雨这才明白,原来,她不是不争,只是累了。

    见慕溶月这般消颓的神色,杏雨心中也是说不清的难受。

    夫妻之间,从不怕争吵。若是吵得厉害,反而说明这感情便还有的调和,夫妻二人至少是同一条心,都是想要携手一同走下去的。

    可若是有朝一日,连吵也懒得吵了,那才是真正的心灰意冷、无法转圜了。

    见杏雨一脸忧思,慕溶月便主动错开了话题:“你的脚可好些了么?”

    “回小姐的话,已经好多了。”杏雨牵住了慕溶月的手,冰冰凉凉的,让人好生心疼,“小姐不必担心我,杏雨出生便是为了保护小姐的。小姐幸福,这比什么都重要。”

    慕溶月轻叹了一口气,却是苦笑道。

    “所以……他砸向你,何尝不是对我的一种警告呢?”

    杏雨一怔,明白她指的是宋景渊那日对她的动粗之举。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主子,只能继续为她暖着手,“小姐……”

    ……

    琴坏了,慕溶月想送出去换根弦,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索性,只好作罢。

    于是,她的房中便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寂静。

    太安静时,她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不知怎么,无论她想什么,最后都会想到谢羡风。

    她总是情不自禁地缅怀着谢羡风。或许,正是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斯人已逝,风花雪月的浪漫也好,不堪回首的伤痛也好,统统都被留在了过去。

    她再也不会被伤害了。

    如今,唯有那不被打扰的梦境,才是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全的栖息之地。

    这夜,慕溶月又梦到了谢羡风。

    她梦起了她曾经为他做的那些傻事。为了他去裁制合欢襟,为了他去缝制香囊,为了他去学习骑射……

    桩桩件件,如今想来,真是既可爱又傻气,让人不禁会心一笑。

    真奇怪啊。

    明明她对他总是爱恨交织,甘与痛参半。

    可是,到了最后,当她追思起他时,

    却只能记起他最好的模样。

    她想起,初遇时,他还只是个小侍卫,一身正气凛然、意气风发的模样。那天风和日丽,他弯腰蹲在河边,为她捏了一个泥帽,幼稚地哄她开心;

    她想起,他们的大婚之日,他身着喜服,用挑杆揭开了她的红盖头。她记得那时她心跳得很快,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她还想起,怀上欢儿的那夜,他将她按在马鞍上,眼中是她难以忘怀的温柔。

    最后……

    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最后一副画面。

    他高坐于马骑之上,丢下一颗头颅。他说,愿意用自己来换她的一条性命。

    他说,要她好好地活下去。

    梦境的最后,画面开始变得扭曲而疯狂。

    她看见,谢羡风在她面前,被绑住了四肢,五脏六腑都着起了火。眼看着他的肉身之躯就要被火海吞噬,在她的眼前变得四分五裂,肝脑涂地。

    慕溶月的眼被血色染红,她不禁失措地恸哭出声,不住地呼喊他的名字,却再也于事无补。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化为了灰烬。

    直到他死了,她方知,

    原来……她并不恨他。

    她只是爱他爱得很痛苦。

    朦胧之中,慕溶月感到眼角的湿润被人轻柔地擦拭而去。下一瞬,她便听见耳畔传来一声遥远的轻呼。

    “阿月,阿月……”

    再度听闻那人的嗓音,几乎让她潸然垂泪。

    “别再哭了,”那声音却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吐息,“……你让我的心都要碎了。”

    慕溶月含泪地睁开眼,却恰好对上了谢羡风柔情似水的双眸。

    她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阿羡……”

    话音未落,她的呼吸便被夺去。

    慕溶月感到身上之人愈发压近,含住了她的唇瓣,双手也攀上了她的腰,紧紧扣住,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她闭上眼,直到二人唇齿相依,呼吸交织,时间仿若在这一刻停驻。

    第67章 第六十七天 男主做狗第24天

    好真实的梦。

    滚烫的体温, 紊乱的心跳。

    慕溶月的意识逐渐迷乱,她开始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手上推拒的动作也愈渐发软了起来……

    既然是在梦境之中……

    那么, 放纵自己任性一回, 也是可以原谅的……对么?

    察觉到慕溶月逐渐有了几分回应,也开始缠住他的唇舌,小心地吸吮——谢羡风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

    他不断地低喃着她的闺名, 一面将她翻过身来, 高高架起。慕溶月后背触到冰冷的床头, 刺激到浑身颤栗。

    烛光摇曳。茶盏中的水面, 泛起层层的涟漪。

    慕溶月的唇角被吻得水光潋滟,直到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惹得一缕飘带坠地。

    慕溶月视野之中赫然映入一抹突兀的红,她屏息聚焦了视线,艰难地伸出手, 朝地上的那缕红飘带抓去。

    这……这是什么?

    她冷不丁地一个激灵, 像是被火烫伤。

    不……不对……

    她的梦里,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那是一条褪了色的红缎带, 被烧得只剩下了半边, 上面的字迹早已晕染模糊,却依稀能够辨认出“一生一世”的字样。

    那是她写的字。

    一生一世一双人。

    慕溶月的瞳孔赫然缩小,她惊诧至极,抓住那缎带, 猛地推开了身上伏着的男人。

    自从离开将军府后, 慕溶月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条红缎带,更不可能想象,它被烧断了半边的样子。

    被烧焦的卷边, 这粗糙的触感……都太真实了。

    这不是梦。

    这是真实存在的。

    慕溶月脸色煞白,盯着谢羡风,声音也在发颤:“你——你是人是鬼?”

    她开始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春-梦,还是活见鬼了。

    虽然无论哪个,都很恐怖。

    见她这副惊吓的模样,谢羡风却只觉很是可爱,不禁噗嗤一笑,忽然起了坏心,想要逗弄她。

    “我的傻阿月,”说着,便引着她的手,往下探去,轻笑了一下,“——你希望我是人是鬼?”

    慕溶月触到一个硬物,羞耻的红从耳尖蔓延到了全身:“你,你怎么——”

    谢羡风垂下头,亲了亲她的头发。

    “我听到了你思念我的声音,”他轻吟道,“所以,我就来见你了。”

    慕溶月还沉浸在震颤之中,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尚未反应过来。

    “什么声音?”

    谢羡风无辜地眨了下眼,“你难道不知道,方才,自己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慕溶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噩梦,顿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又羞又臊:“那才不是什么思念的声音……”

    说着,她终于反应了过来,猛然揪扯住他的衣襟,

    “等等,我明明见到那日的老宅都化作了一片灰烬——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仔细打量着谢羡风的浑身,横看竖看,都不想是历经了灭顶之灾的模样。他身上没有半处是烧伤,反倒面色红润,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唇角上还挂着一缕银丝。

    慕溶月羞红了脸,只好移开了目光:“还有,你既都逃出来了,为何不肯露面?你知不知道,陛下都已经下旨,你的牌位都已经在太庙中供起来了……”

    谢羡风嗤地一笑,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阿月,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我才没有!”慕溶月慌张地辩驳,继而又看向了那半截烧焦的红缎带,心口一酸,语气也变得低哑了几分,“还有,你……怎么还随身收着这个?”

    “你不是也完好地戴着我送你的香囊,”谢羡风却噙着一抹笑意,手指触到她的腰腹之处,挑起了那香囊的系带,“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不撒手?”

    “我那是因为……”差点就中了他的陷阱,幸好慕溶月及时反应了过来,“谢羡风,你不要岔开话题,快回答我!”

    谢羡风忍俊不禁,越看她越觉得欢喜得紧,便又忍不住在她额头上刻下一吻。

    “这些事情,我都会向你一一解释的。只不过,不是在这里。”

    慕溶月一愣,他便笑道:“国公府人多眼杂。不如,我带你出门转转,就当散心吧,如何?”

    慕溶月状似犹豫,谢羡风便主动起身,打开了窗扇。屋外的月光透了进来,洒落在地上,带来一阵早春的清香。

    “我早就听闻了,宋国公将你禁足,数日不让你出门。若是我,肯定舍不得你受这样的委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天亮之前,我会送你回来的。”

    他就在这时回过身来,朝她微微一笑,

    “让我带你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吧。老闷在这宅子里,瞧瞧,我家阿月身上都快要长蘑菇了。”

    慕溶月沉默了起来,直到杏雨惊喜地推开了门道:“小姐,谢将军带来了新的琴弦,咱们明天就可以换弦了!”

    慕溶月惊讶地望向谢羡风,“你怎么知道……”

    却对上谢羡风笑意盈盈、含情不语的双眸。

    一切尽在不言中。

    原来,他一直在暗处守着她,从未远离。

    慕溶月忽觉心口酸酸涩涩的,想哭,却又忍不住破涕为笑。

    终于,她将手伸了出去,搭在了谢羡风的五指上。

    ……

    凭借谢羡风的身手,想要避开国公府的巡查侍卫,简直易如反掌。

    他很快带着慕溶月翻墙逃出了国公府,在接应的地点,刘彰熟练地牵出两匹马。月光下,马儿的鬃毛泛着微光,它们轻轻刨着蹄子,蓄势待发。

    谢羡风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慕溶月,眼中满是温柔。慕溶月则是加快了步伐走来,嘴角挂着一抹甜甜的笑意,在月光的映照下,宛如下凡的仙子。

    谢羡风轻握住她的手,扶她上马,待她坐稳,才利落地翻身上马,坐在了她身后,手臂环过她的腰,接过缰绳。

    “阿月,准备好了么?”

    谢羡风柔声问道,温热的气息拂过慕溶月的耳畔。

    许久没有骑马了,慕溶月的心跳如鼓,轻轻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期待的光芒。

    谢羡风便搂紧了她的腰,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向着远处奔去。

    夜幕笼罩下的草原,像是一块巨大的深色绸缎。微风拂过,草浪沙沙作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夜鸟的啼叫,衬出这片天地的静谧与辽阔。

    风声在耳边呼啸,月光洒在二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辉。自然的清新果真沁人心脾。慕溶月忍不住发出欢快的笑声,笑声在夜空中回荡,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美妙的乐章。

    谢羡风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哄她开心,攥着缰绳,时而疾驰,时而缓行,惹得慕溶月惊叫连连。他左手则紧紧地护着她,感受着她的愉悦,偶尔一同大笑。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在这温柔的夜色里,他们仿佛忘却了一切烦恼,只剩下彼此和眼前这无尽的美好。

    慕溶月不禁想起了从前在将军府时,他也曾带她夜骑过,也是这般将她护在怀中。

    慕溶月脸颊不禁泛起了一片绯红,连带着耳尖也发起了烫。而谢羡风也注意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忽而情难自已地俯下头,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

    “唔……不要——”

    这一回,理智占了上风。慕溶月下意识想去推开身后之人的亲近,却被谢羡风一把抓住了手腕。

    慕溶月一惊,谢羡风低哑的笑声在她耳畔回荡,“……就要,就要亲。”

    说着,她又被按住,吻得难舍难分。

    只有地上的水洼,依稀倒映出她高抬在马鞍上的腰腿,埋首于其中的,是男人的肩影轮廓。

    她闭上眼,只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吸干,几度失控。

    ……

    玩过闹过,终于有些体力不支了。

    谢羡风带着浑身酸软的慕溶月来到了后山的一处偏僻平房里。

    这房子不过数丈见方,泥坯垒就的墙壁,因着风雨的侵蚀,泥皮剥落,露出内里粗糙的土坯,屋顶铺着的茅草,也稀疏杂乱,在风中瑟瑟发抖,似是下一秒就会被卷走。

    狭小的木门半掩着,一张略显破旧的木桌摆在中央,四周歪歪斜斜地放着几把缺了边角的木椅。角落里,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上面铺着打着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被褥。

    谢羡风扶着她的腰,将她引进了房中,“阿月,我先带你回床上好好休息吧。”

    慕溶月脸一红,若是真的听了他的话,还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过分的事。

    “……不要。”于是,她断然拒绝,而是反客为主地问道,“这是哪里?”

    谢羡风笑了一下,面露几分骄傲之色。

    “这便是我这数月来一直在筹谋的事。”

    “这里是个极好的位置,依山傍水,远离人世尘嚣,非常适合归隐。这一砖一瓦都经由了我的手,我辗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亲自盖出了这样的一间土房。现在,基础的生活用品已经购置得差不多了,消失的这几日,我就在这里修养。”

    慕溶月定睛一看,远处挨着墙的位置,是一个小小的灶台,灶台上摆放着几件简单的炊具,虽有磨损,却擦拭得一尘不染。旁边的土墙上,挂着几串晾晒的辣椒和玉米,为这略显寒酸的屋子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息。看上去,的确像住过人的模样。

    原来,自从她回到国公府后,谢羡风便一直没了消息,就是在忙着装点这里的房子。

    接着,慕溶月又看见了挂在墙上的一柄长剑。

    是谢羡风从前最常用的那把。

    她犹豫了几许,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现在……还会日日练剑么?”

    似是想到了什么,谢羡风的眼神略加暗淡,却依旧笑道:“我的左手想要拔剑还是有些吃力。不过,阿月你可以放心,它用来抱你不成问题。”

    慕溶月满脸通红,眼神都不知往哪儿放。

    “我才没有担心这个……”

    谢羡风便恢复了认真的神情,顿了顿,低声道:“我知道你是想关心我的伤势。”

    他也没有藏着掩着,直接向她坦白道,“当初我被桓王的刺客活捉,他们的剑刺穿了我左臂的筋脉,我的这条手差一点就保不住了。”

    慕溶月屏住呼吸,情不自禁攥紧了衣袖。

    “好在,我运气还算不错。我寻得了一位名医,他以针灸挑破了腐烂的血脓,又以夹板为我固定骨茬……”见慕溶月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谢羡风便又改口道,“虽然很痛,不过治疗很有效,你看——我这手,如今也能正常活动了。”

    说罢,他还伸出那支左臂来,像是为了向她证明一般,来回地挥舞。

    慕溶月却是垂下眼,不忍去看。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寂寥的安静。

    谢羡风不愿见到她这幅消沉的模样,便主动上前,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

    “溶月,你无需对我歉疚。”

    “虽然当时,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差一点就走火入魔。不过,我后来终究也想通了,其实,你也只是自保而已。为了守护爱的人,我知道你甘愿付出一切。”

    说着,他握着慕溶月肩头的手指逐渐收拢,轻声许下对她的誓言,凝重而一丝不苟:“而我,也想守护你。”

    慕溶月无声地垂泪,直到泪眼朦胧。

    谢羡风却抬手,缓慢地将她的下颌扬起,直到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他。

    “阿月,你会嫌弃我这副残废之躯吗?”

    慕溶月下意识想出口反驳他。

    这说的什么话?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又何来的嫌弃一说呢?

    可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会。”

    难为情地移开了目光:“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谢羡风心头一暖,微笑着亲了一下她的嘴角:“我知道了。我答应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现在可以跟我说出真相了吧,”慕溶月红着脸推开了他,依旧很是执着,“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谢羡风点了点头。

    “那日,其实我只是假死。”

    慕溶月迅速反问:“所以,那些绑匪……其实都是你设计的?”

    谢羡风刚颔首,慕溶月立马着急地想要发问,谢羡风只好将食指放在她的唇上,“阿月,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向你解释。”

    “那时,宅子里都是我的人。我、包括刘彰身上的伤痕都是伪造出来的,宋景渊也只是被喂服了迷药。”谢羡风话音一转,忽而低声笑了一下,“他身边的侍卫队训练有素,寻常之辈难以接近他。所以……当时,还是我亲自去擒的他。”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宋景渊身边的护卫队会被轻易突破。

    这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带了点个人恩怨。

    谢羡风又道:“我去营救你这件事,虽然最后结果是好的,但我知道,皇帝始终对我得知桓王的军械私藏地后,却未能第一时间禀报于他而耿耿于怀。终有一天,他会借机以此事拿我开刀。”

    说着,他顿了顿,面上多了几分忧思,“多年前,我本就与皇帝生过一次嫌隙。我知道自己一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和他之间本就薄弱的君臣信任,经此一事后,更是雪上加霜。”

    慕溶月不禁打断了他:“可是,皇舅他对外一向声称你是大功臣,甚至为了维护你,还当庭叱责过景渊……”

    “若他真的言行一致,又怎会一口否决掉我调职来京的申请?”谢羡风却只能苦笑着反问,“你皇舅是怎样的为人,阿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慕溶月皱紧眉头,说不出话来了。

    “后来,我想了很久,想要一个两全的法子。想来想去,最后,我只能想到了这个——”

    慕溶月接口道:“所以,你就决定假死?”

    谢羡风点了点头:“我现在主动退隐——还能换来一个体面的结局。至少,在世人眼中,我是风光大葬,是为国捐躯。”

    慕溶月沉思了许久,又问。

    “那你为何还要将景渊牵扯进来?”

    “我需要一个中立的见证人。”谢羡风道,“若他没有亲眼目睹我死在他面前,凭他那般谨慎的性子,定会将此事追查到底。那我便不如顺水推舟,利用他,去作为使得皇帝信服我已经亡故的证人。”

    慕溶月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些笨拙的伎俩,真的能够瞒得过皇舅么?”

    “能不能瞒过你皇舅,不重要。”谢羡风定定道,“重要的是,能瞒得过天下黎民百姓。”

    慕溶月终于彻底理解了他的用意。

    原来不合理的蹊跷之处终于都有了解释。也对,他一个身手矫健的将军,怎会轻易地被匪徒活捉?

    谢羡风设计这一出假死的桥段,是为了将“谢将军”这一身份彻底抹去。

    一来,能够平息了皇帝对他的猜嫌,顺势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二来,也是彻底还给了他一具自由之躯,从此以后,他终于能毫无顾忌地守在慕溶月身旁,默默地保护她。

    说到这里,谢羡风话音一转,又坦诚道:“其实……我选择宋景渊作为那个证人,还有一个私心。”

    慕溶月愣了愣:“什么私心?”

    谢羡风抬首,与她四目相对,目光灼灼。

    “我想逼你做出抉择,阿月。”

    慕溶月心头一颤,谢羡风却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直到十指相扣。

    “我想逼你认清自己的心,我想逼你——承认你爱我。”

    慕溶月望着他,心头阵阵钝痛起来,一字一顿道:“可是,那天的最后,我选的不是你。”

    谢羡风却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如果你真的不爱我了——现在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慕溶月震颤不已,双颊泛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被诈骗了,羞愤……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她的心思,的确被他看了个彻底。

    “如果我当时选的是你呢?景渊他会怎么样?”

    “如果你当时选的是我……我就更高兴了。”闻此言,谢羡风的语气也难抑地高昂起来,不禁揽过她的肩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我会让盈儿师妹解救出他,然后带着你一起死遁。”

    “这处老宅,就是我为我们筹建的新家。从此以后,你我可以化作平民的身份,在这里安家。待到风波逐渐平息,我会设法托人给公主府带去消息,让你也能与家人会和……”

    他滔滔不绝地描述着未来美好的图景,慕溶月却听得脸红耳热,连忙将他凑过来的脸又推开,

    “幸好我没有选你——我可不愿和你一起走,去做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

    谢羡风失笑,“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一家三口、平淡幸福的日子。所以,我才为我们筹划了这些。”

    “……”

    慕溶月被戳中了内心,可能她自己也没想到,谢羡风会这般了解她。

    甚至于,他的未来,都是以她为中心而展开的规划。

    话虽如此,“但是,我做不到一走了之。我还有母亲和父亲,我生是慕家女儿,死也该归入慕家的宗族宗谱。”

    “我知道。”

    谢羡风轻笑了一下,那表情掩起了几分几不可闻的暗淡,仿佛在说“这才是我认识的慕溶月”,

    “我知道你割舍不下你的家族,你的责任。”

    “所以,我知道,你最后会选他的。”

    我和你不一样,

    我没有要守护的家族……我只有你。

    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谢羡风默默地藏回了心底。

    慕溶月环顾四周,这矮房虽然温馨,却实在和他从前居住的府邸相差甚远。虽然谢羡风自己已是一副安贫乐道的知足模样,但她仍然忍不住问:“可是,你费了这么多心思,最后就只为了换掉‘谢将军’这个身份吗?”

    “不,”谢羡风深吸一口气,滚烫的视线望向了她,“是为了娶你。”

    慕溶月一颤,错愕无比。

    “我想了很久……在如今的乱世之下,该怎样才能保全你。”谢羡风停顿了许久,才缓缓沉声道,“我知道你始终想过上那安稳静和的日子,但我给不了你,他宋景渊也给不了你。但是……一个死人却可以。”

    慕溶月惊诧极了。

    “……什么意思?”

    “阿月,”谢羡风垂下眼来,认真地凝望着她,“若你嫁给我,你就是一国忠将的遗孀,你会受万民爱戴,享天子殊荣。你的家人会受优待庇护,那些党派的纷争与斗乱再也波及不到你,你可以放心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所以——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只为了实现她的心愿。

    让她能够过上心中那安稳而幸福的生活。

    慕溶月也随之抬起了头。

    银白的月光就在这时倾洒而下,为二人渡上了一层璀璨的银边。

    “阿月,”谢羡风牵起了她的手,在她隐约发颤的手背印下一吻,“——你愿意做我的妻子,让我守护你直至终老吗?”

    微风轻拂,四周的花草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和慕溶月急剧加快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

    第68章 第六十八天 男主做狗第25天

    “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此生唯有一愿,别无所求。”

    她听见他青涩地说,“阿月,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上一次, 是她费尽心思,去向皇舅求来了赐婚,强牵了这段姻缘红线;

    这一次, 便换做他主动, 为她铺垫好了一切, 只为光明正大地迎娶她回家。

    月色如银, 静谧得仿佛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

    忽而一阵夜风吹过,吹散了心头的几分燥热。

    灯盏中的那萤火,终是扑簌地熄灭了。

    理智终是回笼,慕溶月低垂下头,声音干涩。

    “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

    “我如今是国公夫人, 婚姻之事, 岂是玩笑……”

    闻此言, 谢羡风的神色稍显落寞。

    尽管他早有所预料, 事情并不会进展得如他筹谋的那般顺利, 但自己鼓足勇气的求婚仍旧被拒之千里之外,他心中还是有丝丝的惆怅。

    “嗯,我明白。”

    但最终,他却主动开口圆场道, “阿月, 我不会让你夹在其中,左右为难的。”

    “所以,若你考虑好了, 随时让盈儿转达给我,我会为你处理好一切。”

    “什么?”慕溶月闻声却是一愣,不禁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要做什么?”

    谢羡风只是笑了笑,随即又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阿月,相信我。”

    最后,在天亮之前,谢羡风驾着马将她带回了国公府。直到亲自目送她回到了自己的卧房,谢羡风才算安心。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先离开了。”

    望着慕溶月的脸,他真有些依依不舍。只能再牵住她的手心,再仔细感受着她的温热,哪怕多一秒也好。

    也还不忘向她许诺着,“我还会回来见你的,等我。”

    说罢,他便飞身上了屋檐,很快便消失不见。

    只留下脸红耳热的慕溶月,一时无言。

    她刚扭过了头,却发现他方才戴的皮手套还留在石桌上。她一怔,拿起那手套,正想提醒他,却才察觉,他早已走远了。

    罢了。

    慕溶月无声地垂下眼,只有掌心里那层皮革隐约传来的余温,时刻提醒着她方才经历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

    她并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没有死。

    手套上,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慕溶月情不自禁地攥紧,更紧。

    这时,杏雨关拢了寝房的门窗,悄声地来到了慕溶月身旁,笑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她的声音打断了慕溶月的思绪,慕溶月这才缓过神来,开口问她。

    “我出门的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异样?”

    杏雨说:“小姐刚走时,有个小厮路过,不过已经被我打发走了,并没有起疑。之后就一直没有人来过了。”

    慕溶月点了点头,杏雨就嘿嘿一笑,凑近她,好奇地问:“现在已是五更天了,小姐走了足足四个时辰呢。小姐方才……是去哪里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慕溶月脸一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见此情景,杏雨就更是抓心挠肝了,又试探道:“小姐,你和谢将军,莫不是……”

    “没有的事,莫要胡说。”

    慕溶月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阻止了她继续想入非非。

    可见着慕溶月红润的面色,杏雨不禁掩嘴而笑起来。

    “禁足这么久,可是憋坏了。小姐如今出门玩了一趟,我看气色都好了不少!抵过再多的灵丹妙药呢!”

    慕溶月无法反驳,只能红着脸转移话题:“好了,我有些倦了,扶我去休息罢。”

    “好哎!”

    杏雨正搀着慕溶月的手臂往里走去,忽然门外的连廊处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杏雨一下便抓住了那副皮手套,笑道:“定是谢大人走得急,如今发现手套忘带了,这才连忙折返回来了。”

    慕溶月也是微微一笑,“多大的人了,还是这般不稳重。”

    话虽如此,她却主动拿过了那手套,就连迈往门口的步伐,都透露着几分难掩的轻快与期许。

    当门一打开,慕溶月的神色却是一滞。

    那站在门口的人,并不是谢羡风。

    反倒是一个端着热气腾腾的屉笼的小厮,和慕溶月四目相对,一时间诚惶诚恐,只得满脸堆笑。

    “奴才给夫人请安。不知夫人已经醒了,这才贸然打扰……”

    “罢了,”慕溶月松开了手,表情也逐渐恢复如常,“你直接说吧……什么事?”

    “这是公爷为夫人准备的早膳,是素芳斋的酥果。”小厮连忙毕恭毕敬地将屉笼呈上,“本想让夫人一觉醒来就可以吃上现成的早点,却没想到,夫人天还没亮就已经起了……”

    慕溶月望着那盒熟悉的屉笼,半晌没有开口说出一句话来。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向杏雨眼神示意。

    “知道了,你退下吧。”

    上次,他也是送来一盒酥果向她道歉,最后却自己发起了怒,将那酥果砸得到处都是。

    如今,他又故技重施,这一次,自己却没有露面。

    也罢。

    她能够理解他想要安抚她的心情,也能够理解,他那言不由衷的自尊心。

    只是,再可口的果子,日复一日地吃,也总是会有腻味的一天。

    人的口味是很复杂的。

    其实,除了素芳斋的酥果,她还有很多爱吃的点心。

    脯果,藕粉糕,红豆泥……

    他却从未开口问过她的想法,而是每一次,都用同样的法子来哄她,好像只要掌握了这一个万能公式,便是抓住了润滑他们二人矛盾的万金油。

    他好像……

    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

    杏雨将屉笼放在桌面上,揭开盖子,慕溶月犹豫了几许,最终拿起了一块糕点。

    吃了一口,最终却又放了回去。

    不止是宋景渊,

    就连她自己,也有些读不懂自己了。

    只是一副手套而已,丢了便丢了,他自然是没必要冒着风险,又跑回来一趟的。

    这个简单的道理,慕溶月早就明白,可为何,心中仍会泛起丝丝的低落?

    见到来者不是他,为何会感觉失望呢?

    没有期望,又何来的失望?

    难道……她在为能够多见他一眼,而暗自欢喜么?

    慕溶月的心跳渐渐攀升,不是因为这种感觉太过失控、陌生,

    恰恰相反,

    她太了解这般的滋味了。

    从前,她最爱谢羡风的那两年,她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日日夜夜等待着他。

    慕溶月缓缓闭上眼。

    下一次,还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他?

    一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心竟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起来。

    慕溶月知道,她的心已经不受控制地偏移了。

    ……

    那送酥果的小厮走后,慕溶月既没有去品尝糕点,也没有继续回房歇息,而是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出着神,生生熬到了天亮。

    “小姐,可是不喜欢这点心么?”杏雨见摆在她面前的茶水点心都没怎么变过,不禁关心道,“这酥果都有些凉了,让奴婢拿去为小姐温一温吧。”

    慕溶月却摇了摇头。

    “杏雨,你可知景渊现在身在何处?”

    “这几日,天一亮,国公爷就早早地出门了,大抵是入宫去了。”杏雨道,“小姐,你可是要找国公爷有事吗?”

    慕溶月轻轻颔首,接着,又从怀里拿出了半截红缎带。

    那缎带,谢羡风没有带走。

    望着上面“一生一世”的字样,慕溶月心绪不宁,恍若隔世。

    她真的已经做好了准备么?

    或许,她的心早已悄然给出了答复。

    再抬眼时,慕溶月的神色已然多了几分坚毅。

    尽管谢羡风说过,他不会让她为难,他可以替她打点好一切。

    但是——

    唯有向宋景渊坦白这一件事,她必须要自己面对,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

    金銮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雕龙画栋间游走,映出几分森冷。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神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地看向阶下的宋景渊。

    “宋卿,在朕面前,怎么还走神了呢?”

    皇帝的声音无比低沉,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宋景渊心头一颤,这才回过了神。

    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却是犹豫了许久,才回道:“……陛下有所命,臣定当竭尽全力。只是……”

    听到这个转折,皇帝话锋一转,厉声反问:“只是什么?”

    宋景渊一时沉默。

    今日,他被宣入宫来,是为的陆太尉贪墨一案。

    桓王方除,朝中的局势却未能平息。皇帝久闻陆太尉向来与其交好,难免对他生出了防范之心。其实,宋景渊早就料到,皇帝一定会派他出来做那个善后的人。

    毕竟,从前的数十年,他一直是皇帝手底下忠心耿耿的一条狗。

    只是……

    如今,他太累了。

    逆来顺受久了,他忽而有些厌嫌了。

    那陆太尉身居要职,世代为官,人脉复杂,在朝中党羽众多。若真去查他,势必会得罪一大批人,难保不会重蹈桓王一案的覆辙。

    尽管,他早已习惯了为皇命赴刀山火海的日子。

    可是……他的妻子呢?

    若是上次那般人命关天的挟持案再度重演,这一次,他还能保证,自己一定护得住她么?

    连他自己也无法面对这个答案。

    这一次,至少这一次……

    他想有所改变。

    他想为了她而试着去改变。

    “陛下,臣……”踯躅之间,宋景渊终是硬着头皮,在殿前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字字道,“臣恐能力有限,难以担此重任,还望陛下另选贤能——”

    话音落下,皇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宋景渊几乎快要窒息了。

    皇帝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宋国公,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违抗圣旨?”

    第69章 第六十九天 男主做狗第26天

    这么多年来, 这是宋景渊第一次公然推拒圣意。

    皇帝的脸上很不好看,嗓音也多了几分凛厉。

    “朕命你去查,自然有朕的道理。这宫中, 没人比你更适合。”

    皇帝微微眯起眼, 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此事关乎朝堂清明,朕命你彻查, 你就务必将真相查得水落石出。”

    宋景渊闻言, 心头猛地一震, 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恭谨之色。

    “陛下, 臣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只是,此事……”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宋景渊,

    “你是在害怕, 沈桓一事, 会再度重演?”

    宋景渊哑口无言。

    “呵, 他一个太尉, 怎会有这般的本事?”皇帝紧皱眉头, 骤然抬高了音量,咄咄反问他,“更何况——宋卿,你不要忘了, 当初是你来向朕求情, 说想娶平阳郡主为妻,若没有朕的应允,你现在早就已是那符家的夫婿。”

    宋景渊无言以对, 只有继续沉默。

    皇帝见他态度松动,不由得又是一笑:“当年,你我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你宋氏一门,世代为朕效力。就连你的生父,最大的遗志也是将你培养成朕的肱股之臣。”

    “如今,朕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却要临阵脱逃?”

    这话刺中了宋景渊的痛处,他张开了双唇,意欲辩驳些什么,最后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心头只能涌过一阵苦涩。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你既享受着宋国公的尊荣,就该担起这份责任。这是你的天命,也是你宋家的使命。你若推辞,是置朕于何地?是置你列祖列宗的教诲于何地?”

    宋景渊僵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唯有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今日这道旨意,他已无法拒绝。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跪地,三叩首:

    “臣遵旨,定当不负陛下所托。”

    “不错。”皇帝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起身,“你也是待在朕身边的老臣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朕希望你能想明白。”

    ……

    等宋景渊走出皇殿,马夫便立马迎了上来。

    “大人,马轿已经备好了,要现在回……”

    他只是本分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却没注意到宋景渊面色阴沉如墨,衣袖一甩,却是抽出了腰间佩戴的长剑来。

    他双眼泛红,似要喷出火来。忽而看见御花园中精美绝伦的假山,怒从中来,猛地一脚踢去,那假山竟晃动几分。紧接着,他又伸手将一旁摆放的花盆狠狠扫落,瓷器碎裂之声不绝于耳,娇艳的花卉散落一地。

    此时,巡逻至此的侍卫见状,赶忙上前,恭敬问道:“国公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宋景渊转头,眼神如冰刀般射向侍卫,脸上寒霜密布,冷冷吐出一字——

    “滚。”

    那声音仿佛裹挟着无尽的怒火与寒意,侍卫身子一颤,不敢再多言半句,赶忙低头退下。

    ……

    待到彻底排解完了心中怨火,宋景渊的胸膛仍剧烈起伏,面色铁青如铁。

    他强压下满心愤懑,转身踏入回家的马轿。

    刚一坐下,便觉身侧似有异物,伸手一摸,竟是一封信。

    展开信笺,寥寥数语映入眼帘,言明让他即刻罢手,莫要再追查陆太尉贪墨一案,否则定叫他全家不得安宁。潦草的字迹,看不出出自谁手。

    宋景渊的脊背一僵,方才的怒火,悉数都转为了潮水般的忧恐。

    国公府的马轿看守向来极为严格,层层侍卫环伺,等闲之人根本无法靠近分毫。加之,这马轿又是停在宫中,宫规森严,这封威胁信究竟是谁塞的?

    方才,他刚接到查陆太尉贪墨一案的圣旨,转身这威胁信便已藏于轿中,很明显,是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

    宋景渊怒从心头起,将信狠狠摔了出去,目光如刀般射向马夫:“你最好能对我有个合理的解释。”

    那马夫起初还有些迷茫,直到捡起那信,看清了那信上内容,登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地,脸色如纸般惨白。

    “大人,奴才也不知情啊!奴才刚才一直守在这儿,可宫中来来往往人员杂乱多,奴才实在没注意到有谁靠近马轿,更没瞧见有人塞信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宋景渊浑身发抖,暗骂一声废物。随后抬起手指,便是定下了宣判。

    “带回去,仔细地审。”

    “是。”

    国公府的私刑是出了名的严酷,那马夫吓得瘫软在地,不停地磕头,一面涕泪横流地哀求。但很快就被一左一右两个侍卫高高架起,给带了下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奴才是真的不知情啊……”

    宋景渊深吸一口气,却难以抑制发颤的双手。

    那是一种深深无力的恐惧。

    对于未知,对于自己无能的恐惧。

    “归家吧。”

    他闭上眼,面前却浮现了慕溶月的脸,顿感心如刀割。

    这样温柔的笑颜,往后,他又能护得住几时?

    思绪犹如脱缰的野马。

    ……

    马轿停在了府门前,宋景渊翻身下马,踏入了屋内。

    他刚坐下没多久,端起下人泡的热茶,皱起眉头抿了一口。

    这时,一名丫鬟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走进堂内,在堂中站定,福身行礼道:“公爷,您回来了。”

    宋景渊微微抬眼,将茶盏放回了桌上,“嗯” 了一声。

    他心中还装着事,所以只是随意地开口问:“夫人呢?”

    丫鬟赶忙回道:“回公爷,夫人刚用过午膳,正在小憩。奴婢这就去通传夫人。”

    “慢着,”宋景渊思索片刻,轻叹一口气,只道,“既然还在休息,就别去扰了她的清闲,让她睡吧。”

    丫鬟面露难色,犹豫着回答,“是夫人吩咐的。叫奴婢们待公爷回来了,第一时间去支会她一声。”

    宋景渊微微皱眉,“是她要找我?”

    丫鬟连忙点头,“正是呢。”

    自从宋景渊那日冲动之下,将慕溶月禁足在家,距今已经过去了小半月。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对她避而不见。不是因为他不想见她,恰恰相反,他很想见她一面。

    只是,却不知该以何种的面目去见她。

    于是,就这样一直拖延着。

    她心里大抵也很不是滋味儿吧。

    所以,才会决定主动来找他。

    宋景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最后只能挥了挥手,任凭丫鬟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

    堂内又只剩下了宋景渊一个人。他倚靠在长椅上,神色变得愈发深沉。忽而抬起手,轻拍了两下手掌。不多时,另一个小厮便熟练地从侧门快步走进堂内,单膝跪地,听候吩咐。

    “今早送过去的酥果,夫人可还喜欢?”

    小厮面有难色,半晌才解释道:“夫人只吃了两口……大抵是没什么胃口吧。”

    宋景渊目光如炬,盯着他问道:“我走的这段时间,府里可一切正常?夫人那边,有没有什么异样?”

    见那小厮面露异色,宋景渊不耐地打断道:“有话直说,这是何意?”

    “回公爷,夫人并无异样。”小厮顿了顿,这才措辞道,“只是,现在门外有一人求见。”

    宋景渊心中一紧,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谁?”

    “是那已故谢将军的亲腹,刘侍卫。”

    话音落下,宋景渊的眸中划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

    “小姐,国公爷回府了。”

    杏雨带来了消息,慕溶月对着铜镜,却是一阵的愣神。

    过了许久,她才收回了思绪,抬手将那簪头别在了发髻上,稍作整理仪容。

    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她从来没有将婚姻视作儿戏,这次去找宋景渊谈心,也是想要向他坦诚自己的心情。

    他们之间,还残留着许多问题。她不能一味地逃避,而是应当与他一同去面对。

    这不仅是对他负责,更是对他们之间的婚姻负责。

    至于那最后的结局,是去是留,

    那便不是她一人能够决定的了。

    慕溶月梳洗完,徐徐来到了正堂之内,却没见到宋景渊的人影,一时间有些困惑。

    “景渊去了哪里?”

    小厮只行了个礼说:“公爷是去见一位突然到访的贵客了,还请夫人在此,稍作等待吧。”

    慕溶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

    在门童的带领下,宋景渊来到了国公府外的一处巷道里,这里相隔一个街道,却是个废弃的旧胡同,僻静了许多。

    宋景渊抬起眼,见到刘彰正毕恭毕敬地卸下了佩剑,对他行了个军礼。

    “国公大人。”

    宋景渊认得这个人,便是从前总跟在谢羡风身后的喽啰。他的语气有些生硬起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大人,”刘彰却是主动掀开了身后马车的帘帐,“不如借一步说话吧?”

    宋景渊本能地排斥,“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

    刘彰却守口如瓶,怎样也不肯提前透露半句,而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大人,还请见谅。”

    宋景渊叹了口气,只能埋头进了陌生的马车。

    车轿颠簸了一路,路程不算长。很快,马夫便来开门了。宋景渊甫一下车,发觉自己正在一处客栈的厢房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化作灰他也会认得的脸。

    “谢羡风,你……”

    宋景渊瞠目结舌,几乎瞪大了双眼。

    只见谢羡风大马金刀地坐在那虎皮椅上,翘起的腿随意搭在膝盖上,浑身气质昂扬,精神抖擞,哪里像是受了伤的模样。

    “宋国公,”谢羡风却只是淡然地抬起眼皮,看向他,嘴角的讥讽之意若隐若现,“好久不见。”

    宋景渊倒抽了一口凉气,脑中飞速运转,瞬地明白了一切。

    “你还活着。”

    “对,我还活着。”

    “……你是不是疯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谢羡风,“你让我知道,就不怕我去皇帝面前状告了你吗?这可是欺君之罪!”

    面对他的要挟,谢羡风却只是坦然地一笑。

    “……你不会的。”

    眉眼之间,尽是运筹帷幄。

    “你马上就要去秦山查陆太尉的案子了吧。”

    宋景渊咬牙切齿反驳,“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是没关系,”谢羡风敛起了神色,厉声道,“但是跟溶月,却是息息相关。”

    宋景渊一哽,瞬时如鲠在喉。

    “你可曾聆听过溶月真实的想法?你可知道她内心最为向往的,是什么吗?”谢羡风凉凉一笑,“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只可惜,那离你我都太过遥远。”

    宋景渊没好气地瞪向他,“所以,你就设计这一出假死?”

    “没错。”谢羡风也索性直接和盘托出,“我给不了她的,死去的我却可以。”

    他话一出口,宋景渊立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真是个疯子——

    为了抢走她,他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甚至不惜全然放弃所有的地位与财富,让自己变成一个名义上的死人。

    “我知道,你对溶月也是真心的,就像我一样。”谢羡风却忽然笑了起来,“所以,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的。”

    宋景渊只觉得他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他强定心神,低声反问:“你是在威胁我吗?”

    “威胁?宋国公不如瞧一瞧你我现在的处境,我对上你,还能有反抗之力吗?”

    谢羡风张开双手,来展示他的身上没有佩戴任何的武器,“——我是在跟你对赌。”

    宋景渊一怔:“赌什么?”

    谢羡风盯着他的双眸,一字一顿道:“赌你爱她的心意,要大于胜过我的欲-望。”

    宋景渊愣怔几许,随即苦笑了起来。

    谢羡风虽然是个疯子,

    这可一回,他却是说对了。

    谈及此处,宋景渊的声音也变得微弱起来,“你光是打通了我还不够,溶月她……”

    一直到对上谢羡风幽深的目光,他才陡然反应过来,“你已经找过她了?”

    谢羡风无声地颔首。

    愤怒与震撼交织,宋景渊正欲怒斥他的无耻,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插足他与她之间的感情,但话到嘴边,却又变得艰涩起来。

    分明,是他先将她禁了足,

    这才给了谢羡风可乘之机。

    他又能怪得了谁呢?

    宋景渊痛苦地闭上双眼,心口仿佛揪成了一团,隐隐地抽搐起来。

    “看来,从前是我小瞧你了。谢羡风,你实在很擅长以退为进。”宋景渊自嘲地苦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也对她用的这招,就看准了她会心软?”

    谢羡风不置与否。只是沉思了许久,缓缓地说:“我是真的很爱她。”

    接着,他又抬起头,坚定许下承诺。

    “我会对她好的。我会用我余下的一辈子……去对她好。”

    “我已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了,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没错,你就是一个孤孽!”

    宋景渊忽而怒从中来,指着谢羡风的鼻眼破口而骂,“你无父无母,就连唯一的恩师也早就撒手人寰。所以,你可以做到不顾一切。而我却不行。我很爱她——可情爱却不能成为我的全部。”

    说到后面,他的尾音渐渐发颤,手指也缓慢地放了下来,整个人显出一分疲累的颓色,“真没想到,我会输给你。”

    闻此言,谢羡风蹙起眉心,眼底闪过一丝愠色。

    “孤孽又如何?我有她,就足够了。”他对于宋景渊的自怨自艾,却是嗤之以鼻,“你输给我,本就是必然。有何可意外的?”

    宋景渊欲言又止,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心口的一丝钝痛。

    “希望你能够履行你的承诺。”

    “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她,”谢羡风冷冷目视,“而我,无需向你证明。”

    “说够了,就回去吧。”他一抬手,刘彰便主动推开了厢房的门,“相信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70章 第七十天 男主做狗最后一天!

    慕溶月坐在正堂之内等了多时, 一直到夕阳西沉,月色朦胧。

    宋景渊才终于现了身。

    他却是孤身一人来的,面色阴沉, 似是心事重重。

    慕溶月也随之起身, 轻轻地唤了声:“景渊。”

    他的步伐顿住,二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汇。

    自从那次不欢而散,这么久以来,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宋景渊的目光牢牢地锁在慕溶月身上, 似乎想要贪恋地记住她的一切。不知想起了什么, 最终却只有一抹苦笑。

    “不过数日未见, 你却清减了不少。”

    他缓慢地上前一步,似是想要伸手轻触她的眉眼,动作最终却凝滞在了空中,再没了后续。

    “溶月,你留在我身边, 是不是受了不少委屈?”

    见他这般神态, 慕溶月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心中闷痛, 却是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若真的一分一毫都不曾后悔, ”宋景渊苦笑起来,“那么,你今日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慕溶月仿若被说中心事,不知所措地垂下了头, 盯着他脚下的月影, 心神不定。

    “我今日找你,的确是有话想与你谈。我……”

    却不等她真的说出口,宋景渊倏然决绝地转过身, 一副掩耳盗铃的模样。

    “你别再说了,我不想听。”

    “景渊……”

    宋景渊始终没有挪动寸步,以表自己的态度。

    其实,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甚至都够猜到她都要向他说些什么。

    可他不想听。

    让他听到她亲口说她不爱他了,比什么都让他难受。

    与其,让她满怀愧疚地开口,对他就只剩下了同情——

    不如,就由他主动结束这一切。

    当是,来成全他们最后的体面。

    “我们和离吧。”

    话音落下,慕溶月也惊诧得忘记了反应。

    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最后,会是他先开口。

    “……为什么?”

    “之后,我要去一趟秦山,要查许多要紧的案子。也许,时常会留你一个人在家。”宋景渊顿了顿,不愿气氛太过沉重,才故作轻松地开起了玩笑,“纵使我们不和离,你也和守活寡没什么区别了。”

    慕溶月却识破了他的遮掩,上前一步,寸步不移地追问道:“还有别的原因,对吗?”

    “景渊,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

    宋景渊颓丧地移开了眼。

    “反正,你我的开始,本就源于相互借势。如今,待在我的身边,已经于你无益处。相反,你离开了我,才能真正地安全。”

    慕溶月一时间无言以对,只有眼眶泛起了酸涩。

    “抱歉,”宋景渊自嘲地笑了一下,“曾经许给你的那个未来,我终是给不了你了。”

    他至今仍然记得,他曾郑重其事地对她说过,待到皇帝一统天下、太平盛世的那一日,

    到时候,他会为他们的孩儿取名为“宋晏清”,寓意为“海晏河清”。

    可是……

    他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慕溶月垂下眼睫,泪水扑簌而下。她不住地道着歉,攥着宋景渊的衣袖,只有嘴唇越咬越紧。

    “景渊,对不起……”

    “是我先食言了,”宋景渊心疼不已,只能轻轻地揽住她的肩头,“你又何需道歉呢?”

    慕溶月在他的怀中默默地抽泣,宋景渊亦如往常,慢慢拂去她眼角的泪珠。

    “只要你点头,我明日便会向陛下递上奏折,为你和谢羡风一事说情。”

    “谢羡风如今是为国殉身,死后享太庙殊荣,贵为一国烈将。他膝下无子女,死后也是伶仃一人。而你是他的前妻,也是他唯一的家人。因此,你破例为他守孝,也是合情合理。相信,陛下也会理解这个决定的。”

    闻此言,慕溶月惊愕地抬起头来,“……景渊?”

    “届时,我会以你悼念亡夫的名义,让你嫁入谢家。待到三年守孝期一过,再寻个由头,就说你与亡夫感情至深,愿为了他终身守寡。如此一来,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保留亡将遗孀这个身份。”说着,宋景渊一面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拨至耳后,动作温柔至极,“你的此番重情重义之举,也会为世人而称道的。”

    “这是你的想法,”慕溶月含着泪问,“还是谢羡风的?”

    “他已经去找过你了,对不对?”

    宋景渊也没打算再瞒着她,便点了点头。

    “抱歉,此事本该由我来亲自向你解释的。”慕溶月再度垂下头,哽咽不已,“可是,这几日,我心里太乱了……”

    宋景渊望着她的模样,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酸涩。

    其实,他并不希望她对他如此的愧疚。

    他更情愿她是敢爱敢恨地彻底放手,与他潇洒道别。

    他不想让他与她故事的最后一页,留下的只有风干的泪痕。

    于是,宋景渊伸出手,勾住她的下颌,渐渐抬高。直到二人四目相对,视线交汇的那一瞬,慕溶月看见了宋景渊幽暗而深邃的眼眸。

    他的眼里,倒映出她微微颤抖的身影。

    “你的眼睛告诉我,”宋景渊轻叹说,“你想共度余生的人,不是我。”

    慕溶月心头猛地一疼。

    “也许我们终是差一点走到最后的缘分。不过,能与你夫妻一场,我已经很知足。”

    说罢,宋景渊却是满足地笑了一下,唇角微挑,也轻轻地抱住了慕溶月的腰肢,与她十指相扣。

    他知道,自己只能陪她走到这里了。

    接下来,又怎么会阻止她去奔向幸福呢。

    “景渊,能与你夫妻一场,我也很幸福。”慕溶月将头埋进他的颈侧,一时间哽噎得说不出话来,“景渊,我……”

    “什么也别问。”宋景渊轻蹭了一下她的鬓角,好似在撒娇一般,“让我再最后安静地抱你一会儿吧。”

    ……

    宋景渊此次受皇命差遣,走得急,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出发去秦山。

    于是,用过晚膳后,慕溶月便陪他一同收拾行囊。

    夜幕渐沉,屋内的烛火,在窗纸上晕出一圈暖黄,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慕溶月转过身,打开一旁的樟木箱子,箱盖掀起,从箱中拿出一件厚实的夹袄,又细细地将夹袄叠好,轻声叮嘱着:“外面风寒,这夹袄你带着,夜里赶路也能挡挡寒。”

    宋景渊微笑着点头,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好。”

    接着,慕溶月又拿出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并蒂莲花,针线细密,配色明艳。她将荷包放入行囊,说道:“这荷包里,我放了些你平素爱吃的甜栗。你且带着,全当解馋。”

    宋景渊接过那荷包,捏在手心,越攥越紧:“……嗯。”

    望着慕溶月为他忙碌的背影,宋景渊有一瞬的恍神。

    若不是知道他们即将就要和离,旁人见了这副场景,恐怕还会感叹,他们是一对多么恩爱的夫妻。

    待到收拾完了一切,慕溶月支起身子,眸光闪烁地望向他。

    “景渊,保重。”在最后的道别时刻,她终于破涕为笑,“……祝你一切顺利。”

    见此状,宋景渊也不禁莞尔一笑,上前一步,在她额上,刻下轻盈一吻。

    “溶月,你一定要幸福。”

    ***

    三日后,从国公府寄出的和离书,终是递交到了官府。

    宋景渊离开后,慕溶月也等来了公主府派来的马轿,平安地回到了母家。却发现,她的母亲沈惠心正在生着她的闷气。

    其实,沈惠心对这一个独女,一向是百般溺爱的。当知道女儿要与宋景渊和离时,她也未曾有过什么反对意见。

    只是——

    和离倒也罢了,她又突发奇想,去嫁给一个已死之人当个寡妇作甚?

    “这小丫头,实在是太任性了,这样荒谬的事,她怎能擅作主张!”

    沈惠心发了好大一通火,连慕昭元怎样从旁劝阻都无用。

    “孩子这样做,总是有道理的,我的姑奶奶,不如咱们先听听孩子自己如何解释再定夺呢?”

    “我才不想听她那些诡辩,不行就是不行——”

    ……

    就这样,为了表达抗议之情,沈惠心硬着头皮,竟真的接连几日都没有见上慕溶月一眼。

    好在被母亲单方面怄气的这些日子,还有苏凝兰来家中陪她聊天解闷。

    “我倒是觉得,人活一世,自然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来,才是最好。”苏凝兰劝道,“月儿,只要你已经想好了,不管你是去嫁给前夫,还是终身不嫁,我也都是支持你的。”

    慕溶月情不自禁笑了一下:“我就知道,凝兰你最懂我了。”

    “嘿嘿,其实,我也藏了一点私心啦。”苏凝兰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你嫁去国公府以后,离我好远哦,咱俩总是数月才难得能见上一面。但如果你要回到临州城来,那我们就又能天天都见面,一起喝茶闲话了。”

    “是呀。”慕溶月也傻乐着点头,“那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

    “不行,我不允许!”

    沈惠心按捺着性子听完了她的讲述,却依旧态度坚定。

    “你堂堂一个平阳郡主,本公主的独女,怎能为一个死人去守活寡?这后半辈子可还长呢,为了一个虚有其表的情义牌坊,难道你还要把自己的后半生都搭进去吗?”

    也难怪沈惠心会有这样的误解,毕竟,谢羡风的假死是个还未公开的秘密。

    慕溶月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向母亲解释才好。

    “母亲,我……”

    就在这时,一阵破风声骤然响起,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窗外疾飞而入。黑影裹挟着凌厉的气势,“砰” 的一声重重砸落在地,溅起一片灰尘。

    “岳母——我不会让阿月守活寡的!”

    沈惠心惊愕地抬起眼,竟然看见本该死去的谢羡风竟然明晃晃地站在她眼前!

    这样的出场方式实在太过跳脱,吓得沈惠心花容失色,双目圆睁!

    “你——你是人是鬼啊!”

    沈惠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后身子一软,竟径直向后倒去,晕死了过去。

    “母亲!”

    慕溶月骤然惊呼,瞬间从榻上弹起,扑到沈惠心身旁。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也惊得门外的丫鬟小厮们脸色惨白,纷纷往门内看去。为首的丫鬟迎春则是高声打断了他们,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郎中啊!”

    丫鬟们这才手忙脚乱地四散而开,现场一片混乱。

    ……

    好不容易处理好一切,哄沈惠心歇下,慕溶月才终于得空喘了口气。

    她回到自己房中,一拉开门,便见到谢羡风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她的床沿上,耷拉着脸,犹如做错事的小狗。

    “谁让你突然出来了,将我母亲吓得魂不附体!我本来可以好好解释的。”慕溶月又气又无奈,只能嘴上质问他几句,“这就是你说的会为我打理好一切么?”

    “……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谢羡风的认错态度倒是很积极,小心翼翼地攥着慕溶月的手,生怕她生气,

    “以后,我会慢慢向岳母解释一切的。我们未来还有很多的时间,对么?”

    慕溶月轻叹一口气,“罢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擅自露头!”

    “我知道了。万事都以吾妻为准。”

    见慕溶月消了气,谢羡风也登时换上了另一幅面孔,朝她傻笑起来。

    “倒是你……”慕溶月被他逗得无奈一笑,反问道,“你死遁之事,不是秘密吗?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我母亲跟前现了身,就不怕消息传了出去?”

    “方才我见屋中只有你与岳母二人,这才翻墙而入的。”谢羡风则是认真解释了起来,“对我而言,你的家人,就也是我的家人。所以,我无须对他们有所隐瞒。”

    慕溶月噗嗤一笑,佯装思索地点头:“嗯……勉强接受这个理由。”

    谢羡风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晃:“阿月,想不想出门散散心?”

    “你如今的身份,能带我去哪里?”

    “我在荆川时,向那里的老师傅学了一招易容术。”谢羡风伸出长指,在自己的下颌线比划了一圈,“我新的人皮面具就快要赶制好了,到时候,我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了。”

    慕溶月对此有所耳闻。想当初,她阔别数年与谢羡风在白江重逢之时,他也是戴了那样的人皮面具,她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那,你要易容成什么模样?变成什么样的新身份?”

    “我可以变成任何模样,”谢羡风忽而凑近她的耳畔,低笑道,“……阿月,你喜欢的样子,我都有。”

    慕溶月的心跳难抑地加速了一下。

    她不自觉地挪开了眼,阴影之下是渐渐泛红的耳廓。

    “嗯……那我还是喜欢你乖乖闭嘴的样子。”

    谢羡风笑了一下,正欲开口,房门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是丫鬟的声音:“小姐,奴婢方才听到房中传来了声音,可是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慕溶月一惊,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谢羡风的唇,对着门外高声回道:“没有……是我在自言自语,不必大惊小怪的。”

    丫鬟应了声好就退下了。慕溶月却感到手心一湿,原来竟是谢羡风顺势低头,吻了一下她的掌心。

    她羞得立马松开了手,谢羡风便将这个吻挪到了她的唇边,与她缠绵。

    一吻毕,慕溶月已经羞得说不出话来,只有将头藏在他的胸膛,不让他看到自己通红的脸颊。

    “这里人多眼杂,说话太不方便了。”谢羡风低沉的嗓音却透过骨骼清晰地传来,“若不然,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可好?”

    “我才不去……”

    “说得也是。”谢羡风低吟而笑了一声,“那茅屋又破又旧,夜里还会漏风。再退一步说,我可舍不得你睡那样硬的石床,第二天起床,会浑身发软、腰酸膝盖疼的。”

    慕溶月本想问,睡石床腰酸尚且还能理解,怎会连膝盖也疼?

    后来,她很快意识到谢羡风指的是什么,登时又闹了个大红脸。

    “真想现在就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谢羡风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心满意足地将爱妻搂进怀中,轻吻她飞舞的发丝,“临州城的那处宅子我一直留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能正大光明地迎接你回家。”

    犹记得,当年她与宋景渊的大婚之夜,他只能在墙外独自忍受煎熬的苦楚。

    如今,他终于又能够站在了她的身侧,堂堂正正地牵起她的手。

    这寥寥的几步路,他走了好远好远。

    现在,他有多么高兴,可以留在她的身边。

    多希望时间可以停止在这一刻。

    慕溶月却忽而移过了头,半晌,从怀中的兜里掏出了那半条被烧毁的红丝带。

    思索了半刻钟,接着,她抬手,将那条刻了他们二人誓约的缎带撕成了碎片。

    谢羡风一怔:“阿月,你怎么……”

    “被一分为二的誓词,怎能灵验?”慕溶月来到了书案旁,微微一笑,“不如重拟一份。”

    她的笑容明媚动人,谢羡风的心弦被再一次撩动,情不自禁走上前去。

    “这一次,你要在上面写什么?”

    慕溶月思索了一会儿,郑重地答:“愿所爱之人,平安喜乐。”

    “为何不写‘愿与吾夫永结同心、生死契阔’?”见她的愿望里没有自己,谢羡风有些难掩的失落,“阿月,你从前最盼望的就是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慕溶月不禁笑他好生没出息,“那都已经变成现实了,还写来作甚?”

    一直到说完,对上谢羡风惊喜若狂的双眼,她才后知后觉地又是脸一红,只好提笔来转移注意力。

    “总之,我就要写这个。等日后你拿回去,再替我挂在树上。”

    挥毫之间,一副新的愿景已然绘成。

    谢羡风接过了那条崭新的红缎带,缠绕在手上,笑吟吟地贴上她的额首:“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这般的誓言,他将用往后余生来向她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