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火葬场开始啦!
宋景渊的动作犹豫了一瞬。
下一刻, 慕溶月便已经停在了他的身侧。
宋景渊并没有刻意遮掩。相反,这一次,他并没有隐瞒之意, 而是大方将手中的字条袒露在了慕溶月的眼前。
“溶月, 我想让你看看这个。”
慕溶月抬眼便看见了那字条,神色逐渐多了一缕晦暗的情绪。
宋景渊无声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得知了谢羡风的病况,她眸底涌动的情绪, 不像是同情, 也算不上悲伤。
宋景渊有些读不懂这个表情, 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轻抚慕溶月的眉心,似是想要将她眉宇间的心绪化开:“夫人,你为何皱起眉头……可是在担心你的前夫?”
慕溶月闻声,却是微微一笑。
“他身为一营之将,若是有个意外, 自会有人来处理后事。怎会轮到我来担心?”
“可是, 这信上写, 他的情况很不妙, 或许还有性命之危。”宋景渊又反道, “面对将死之人,人难免会生出几分同情。”
“同情?”慕溶月却是冷笑着反问,“我为何要同情一个杀害我腹中孩子的凶手?”
“若他真的病死了,那也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
她说这话时, 眼底写满了漠然, 看不出一丝的波澜。
闻言,宋景渊微微颔首。
说罢,慕溶月又将目光重新放回了宋景渊身上, 转而认真地问,“不过,你派人跟着他做什么?”
宋景渊讪笑了一下。
“毕竟上一次任务失败,便是拜了他谢大人所赐。这一回,我可不想再重蹈覆辙。”
慕溶月心中一紧,顿悟问道:“难道是那边又有消息了么?”
宋景渊点了点头。
“谢将军现在还不能死。”他一字一顿道,“他对我们还有用。”
慕溶月却是不解:“什么意思?”
宋景渊神色一变,便抬首向四周的下人使了一个眼色。奴仆们纷纷退下,为二人关紧门窗。
“溶月,我想与你商议一件要事。”
宋景渊主动拉起了慕溶月的手,将她带到了桌边,郑重其事地坐好。
他这般煞有介事的模样,反倒惹得慕溶月笑了起来,“什么样的事,叫你这般紧张?”
“因为,此事与你我息息相关。”宋景渊沉声道,“……我不希望叫你为难。”
慕溶月便知道,此事绝非小情小爱那么简单了。
她理好了思绪,也端坐看向宋景渊:“你说吧。”
“前几日,我收到了桓王的密信。信里,他有意向我提起了谢羡风。”宋景渊的语气一沉,“我猜想,是因为谢回到荆川之后,一心彻查走私一案,作势太过招摇,进而引起了桓王一党的注意。”
慕溶月的神色微微一变。
“若我说,希望你与我共同设下一个局,以他谢羡风为饵,钓出桓王这条大鱼——”宋景渊紧盯着慕溶月,连带着牵她的手指也逐渐收拢,“溶月,你会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慕溶月倏地皱紧了眉心。
“什么意思?”
宋景渊顿了顿,只道:“首先,要让他谢羡风自愿变成我们手下的棋子。”
慕溶月沉默了一瞬。
“可是,要怎么做?”
“自从上次我将话挑明,便是与他撕破了脸皮,他今后便没有理由再来见我了。”
宋景渊对此并不意外,他眸光晦暗,只是定定道。
“那么,我们可以顺水推舟,逼他现身。”
***
夜里的沙地透着凄冷。
暖帐之中,谢羡风安静地卧在榻上,轻阖双眼,面色如土。
他一动也不动,身上却紧紧地裹着一件深色的袄袍。夜风吹动帘帐,他忽而用侧脸轻蹭了一下那衣襟,眉间的阴郁才终于消散了几分。
众将士与侍从将帐帘围住,他们眼中的将军总是疏离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难得他病中虚弱,才能见到他这幅脆弱、不设防的模样。
在旁人眼中,他身上的那件棉袍还残留着没绣完的针脚,单看样式并不好看,甚至也算不上一件御寒的衣袍,只能勉强披在身上,当做赘余的挂件。
不知为何,他病中却始终穿着这棉袍不肯松手,仿若对待一件珍宝。
起初,有人试图将那碍眼的棉袍挪开,转而为他盖上一层棉被取暖,结果刚扯出了一个角,便被谢羡风厉声喝止。他苍白着脸,双手却执拗地拽着那衣袍往身上盖,吓得周围人连忙退去。
“这棉袍,好似是谢将军的发妻留下的旧物……”
“或许,将军是太过思念发妻了吧。”
“将军的头疾已有半月了都不见好……到现在,他连进食都是困难,眼看着消瘦了一大圈,元气大伤,再这样下去,恐危及性命呀!”
“要尽早做好最坏的准备……总之,先去通知将军的家眷吧。”
可是,家眷?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众所周知,谢将军素来孑然一身。纵使两年前成过一次亲,现今却也是恢复了孤身一人。
不过……倒是听说,他似乎还有个孩子。
只不过,那孩子如今跟着女方在生活,下落不明。
“眼下,平阳郡主已然和宋国公订了婚……我们这般冒昧去打扰,是不是不太妥当?”
众人皆是束手无策起来。
……
谢羡风此次离开临州,只带走了家里的一样东西。
那便是慕溶月两年前为他缝制的那件冬衣。
自从那日与她分别,他的头疾便愈发严重起来,有时一发作便是彻夜难眠、寝食难安。
那疼痛犹如蚀骨钻心,好似酷刑折磨,让人避之不及。在备受煎熬、咬牙也无法忍耐之时,他便会裹着这件棉袍,试图安抚自己紊乱的呼吸,却怎么也捂不暖发寒的心。
棉袍上的味道,有些淡了。
再也闻不到她的味道了。
一想到这一点,谢羡风的心头就愈发焦躁起来。这感觉让他几乎发狂。
于是,他便下了一个决心。
索性,任由这头疾继续肆虐。
其实,谢羡风一直都知道,宋景渊私派了暗卫跟着他的行踪,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记录在册。
于是,他便自暴自弃,任由这头风发作下去。郎中为他开的药汤,他暗中倒了干净;手下派来侍从贴身照护他,他统统赶走……
他要叫自己深刻地记住这份痛。最苦熬之时,三天三夜滴水未进,人干瘦得犹如枯槁。
这般自虐的蠢事,若是换做从前,恐怕就连谢羡风自己也都无法理解、更不会苟同。
可如今,他却转了念。
若他咽下这一番苦头,能够换来慕溶月的一丝怜悯——似乎也不算太亏。
躺在床上忍痛的这几日,谢羡风接连做了好几个梦。
梦里他似乎回到了从前,在家中与慕溶月对月弹琴。他闭眼欣赏着那婉转的琴声,再一睁眼,却亲眼看着眼前人的面容逐渐消散,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变得一场落了空的镜花水月。
谢羡风难安地翻了个身,后背却被尖锐地刺痛。他摸索着拔出那根针头,原来是棉袍上,还刺着没扎紧的针头。
谢羡风望着那染了血的针头,许久的恍惚出神。
那针尖挑破了他的皮肉,扎出了一片血渍,传来阵阵刺痛。
却是她残存在他身上,最后的痕迹。
就这样过去了半月,谢羡风知道,他病重的消息一定早就传递出去了。
只是,一直都没能等到慕溶月的回音。
谢羡风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想不明白。
那年他生辰之日,忘了赴慕溶月的约。但他只是放出了自己犯头风的消息,即便慕溶月还生着他的气,最后却也忍不住关心为他端来了暖手茶;
那年莫家遇难,他在皇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她怀着身子,最后也满怀忧心地冒雨来找他,求他回家……
无论她再怎样生他的气,无论他们再怎样吵闹……她却总也是放心不下他的。
可这一招,如今怎么也不灵验了?
难道,她连他的死活,也浑然不在意了么?
谢羡风不愿多想,也不敢去深想——他疯了一般地将自己关在房门里,却暗中派去了刘彰,本意是想让他回京打听慕溶月的近况。
却没想到,刘彰带回了另一个噩耗。
“你说……她把我送她的泥面人都给烧了?”
刘彰垂着头,不敢看谢羡风的表情。
谢羡风的声音是难以抑制的颤抖,他忽而撑着床榻起了身,猛地抓起怀中的那棉袄——直到手背都爆出了青筋,也无法松手。
谢羡风愈发不安起来。
他隐约意识到。
他与慕溶月之间,似乎有什么开始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不由得想起,从前慕溶月在外受了委屈,他随手买来的一个泥面人,便将她哄得笑逐颜开。
最后,她将那虎头娃娃连同他们初见时的那个粉袄子泥人一并摆在了橱柜里,如数家珍。
而这些……
如今,都化作了火盆中的一抹灰烬,归于了尘埃。
或许,这就是他的报应。
他当初无意间将慕溶月亲手缝制的香囊丢入火盆、毁于一旦,而这份痛,如今,也报应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谢羡风这时才如梦初醒地察觉到。
两年了,他还在原地,踟蹰不前。
而她却已然大步向前,将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谢羡风在原地凝滞了许久,而刘彰仍跪倒在地,似乎还有话未说完。
谢羡风自嘲地开口。
“你若还有什么别的消息,一并说出来吧。如今的我……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将军……”
刘彰这才抬起头,犹豫地看向他。
“属下还打听到了一件事。平阳郡主……她和宋国公的婚期已经定下了。”
“喜帖已经发出去了。就在下月的中旬……他们就要拜堂成亲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天 火葬场开始啦!
吉日的喜宴上, 华堂异彩。国公府的朱红大门前,大红灯笼高悬,喜乐悠扬, 声声入耳。
今日是国公爷的大喜之日, 国公府内的雕梁画栋皆饰以红绸,金色喜字熠熠生辉。府门前早就以红毯铺地,等待着从公主府来接亲的马轿, 将新妇接到府中。
另一头的公主府。
夜光透过窗棂, 洒在雕花梨木妆台前。
慕溶月端端而坐, 铜镜映出她略施粉黛的面容, 那双澄澈的眸子,散发着温润光泽。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穿上喜服了。比起初次的忐忑,如今心中已是淡然了许多。
“我的月儿,你今日真是容光焕发,比从前的任何一天都要明艳动人。”
沈惠心比她还要高兴难耐, 眉开眼笑地坐在铜镜旁, 亲自接过了丫鬟手中的木梳, 细致地为慕溶月梳理鬓发。
“看来, 你已经准备好要步入人生的下一步了。”
慕溶月拉过母亲的手, 笑而不语。
其实,时至今日,她仍然没有全然做好再度成为他人之妻的准备。
她已经栽过一次跟头,要再一次选择步入婚姻, 需要莫大的勇气。
但是……
倘若那人是宋景渊的话, 便好像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自从开始协理父亲的公务,慕溶月也逐渐参悟了几分官场上的局势。
两年前,莫老将军倒台, 以桓王为首的新势力便风起云涌、日渐兴盛。不知不觉间,桓王四处招兵买马、贪贿敛财,已经暗中长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一方的兴起,必定意味着另一方的衰败。身为御史大夫的慕昭元大病一场后,慕家就好似变成了一块待宰肥肉,随时都可能会被吞噬殆尽。
偏偏就在这时,谢羡风也无意间追查到了桓王的走私军械一案。他只看到了冰山一角,却浑然不知此事背后的水深,也不知桓王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他,一场巨大的风暴已经在悄然中酝酿。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算是为慕家暂时吸引了桓王的注意。
成婚前,宋景渊曾对她说,桓王专程传来密信,便是要试探他的态度。
他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宋景渊意欲将谢羡风献祭,假意投诚,来获得桓王的信任。
慕溶月闻言,起初还有些犹豫:“此事若是传到了陛下面前……会不会对你不利?”
“对我不利?你是指我构陷谢羡风之事?”
宋景渊却是莞尔一笑。
“你以为,我们如今的谋算,还能瞒得过陛下的眼目么?”
慕溶月瞬地哑口无言。
“其实,于陛下而言,谢羡风早就是一枚弃子了。若不然,陛下也不会放任谢一人戍守边疆两余年。他是莫老将军的遗党,本就是受孤立的边缘之人。如今若能被我们利用,成为我借以接近桓王的僚机,这何尝不是将一颗废棋起死回生了?更进一步说……于陛下而言,假借桓王之手除了他一个荆川将军,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的小事罢了。”
慕溶月点了点头,就这样被宋景渊说服了。
她再一次体会到,官场上的变幻莫测。
想不到,有朝一日,她和谢羡风也会站在了敌对的两面。
宋景渊顿了顿,慢慢牵起了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害怕了吗?毕竟,你与他也曾有过结发夫妻之情,最后却不得善终,落个你死我活的结局。”
慕溶月反手握住了宋景渊的手指,惹得他反倒是出乎意料地一怔。
“不害怕。”
慕溶月的声音很平静。
她早就想清楚了。
若是天平的一端放上了她慕家的尊荣,那么,无论另一端摆着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往前者的托盘上加砝码。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冷静地抛开情绪,去权衡利弊。
若是牺牲一个谢羡风,能换回她慕家的兴隆,她愿意主动做那个不仁不义之人。
如今,她满心只有一件事。
当初,她便是满脑的情爱,才没能护住腹中的孩子。
现在,她只想守护在意的家人,为此不惜付出一切。
……
正堂之内,慕溶月端正地向沈惠心夫妇行了礼,便被风光地抬上了从国公府来的喜轿。
沈惠心攥着手帕,站在门前望着喜轿远去的扬尘,默默地擦拭眼角的泪光,止不住在心底为女儿坎坷不定的前路祈福。
但愿她这回选择的郎婿,会是能够陪她终老一生的良人。
……
慕溶月坐在喜轿之内,车马摇晃,她的思绪也纷乱起来。
她不禁想起了昨日见到宋景渊时,她反复提起的一个问题。
“你真的有把握,他一定会在我们拜堂时现身么?”
“你想听实话吗?”宋景渊苦笑了一下,“……不能。”
慕溶月皱紧眉头:“那你为何还大费周章地办这场婚宴……”
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慕溶月这才后知后觉地领悟了宋景渊的弦外之音,惹得满脸绯红。
宋景渊噗嗤地笑出了声,主动举起了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好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我又耍心眼了,我自罚一杯。”
“是我越来越等不及了,想早些娶你回家……才趁势借了这股‘东风’。”
说着,他又悠悠地将慕溶月拉进了怀里,亲密地蹭她的脸颊,是耳鬓厮磨的温存。
“无论怎样,明日你就是我的国公夫人了。你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看着他傻笑的脸,慕溶月忍俊不禁,还是不想与醉鬼计较,便索性顺从地将额首贴在了他的臂弯之间,闷声道:“……不会后悔的。”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独处时有这般亲近的举动……那是一种无关表演的信赖,全然发自真心。
未来会是坦途么?
慕溶月合上双眼,默默祈祷。
朦胧之中,却好似感觉车轿的路线有些偏离了正路……怎么她都颠簸了好几个时辰,也没看见国公府的半点影子?
等到她反应过来之时,车轿已经被停在了一条荒僻的林间小路。慕溶月倏地感到身后被一团阴影笼罩,她喜服的衣角被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拽出道道皱褶——从身前传来极强的压迫感,让她心头一沉。
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要说话。”
慕溶月抬起眼,与谢羡风对上了视线。
她的反应很镇定,简直冷静得不像话。
谢羡风不由得怀疑反问:“……你知道我会来?”
慕溶月没有开口,只幽幽的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发疯。
她头戴凤冠,身披霞帔,唇上抹着正红色的口脂,衬得她好似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花,任人采撷。
谢羡风嫉妒得发狂。
嫉妒那个能让她再次穿上这身喜服的人、嫉妒他能沾染到哪怕一分一毫独属于她的美好、嫉妒她身边的一切……甚至嫉妒她唇上涂抹的口脂,竟然能如此亲密无间地贴着她的唇瓣。
如果可以,他多想将她唇角上的那抹红吞咽进肚,再尽数掠夺她的呼吸,在她的身上留下只属于他的烙印。
她风平浪静的一眼,却能将他的内心掀起狂风骤雨。
他忽然憎厌起了她的从容不迫。
也憎恶这般失衡的自己。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慕溶月这时掀开了窗帐,见到喜轿前面的马夫已经晕得不省人事,这才终于开口问,“你将他们都迷晕了?”
谢羡风没吭声。
慕溶月蹙紧眉头:“难道,你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劫走国公府的车轿?你是不是疯了?”
谢羡风紧紧攥着慕溶月喜服的衣角,不肯松手。
“……我是来带你走的。”
“这是我们……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放肆!”慕溶月冷冷反驳,“你是以什么立场来同我说这句话的?”
她的话犹如当头一棒,砸得谢羡风心口闷痛。
的确。
他没有立场。
也没有资格让她不要嫁给宋景渊。
可他却也不肯松口,两方就这样僵持着。
谢羡风大病未愈,脸色是死气沉沉的病态,额上还布着细密的薄汗,胸腔沉闷地起伏着。他穿着掩人耳目的夜行装,混进了马夫的队伍,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潜入了喜轿之内,却没能得到慕溶月的一个正眼。
两个成人挤在狭窄的喜轿之内,连逼仄的空气也变得浑浊。
谢羡风单膝跪在轿门口的位置,他的身形庞大,便只能低垂着头,唯独伸出一只发颤地手臂,牢牢地抓着慕溶月的裙角,仿佛想要握拢一把留不住的流沙。
最终,是他率先败下了阵来。
这一刻,他不想再追问她为什么要将他送的礼物烧为灰烬;也不想再纠结她为何在得知了他病重的消息后,却也依旧狠心地不闻不问……
他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他只想要她回到他身边。
“好……我的确没有立场阻止你嫁给宋国公。”谢羡风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但是……你也没有权力带走我的孩子。”
“慕溶月,你不能让我的孩子认别人作父亲……你不能这么对我。”
此时提起孩子——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慕溶月仿若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激得暴跳而起。
“谢羡风,你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滚!”
她反抗得厉害,连喜服也被撕扯出了一个口子。谢羡风彻底慌了神,却顺势按住了她的脚踝,嗓音喑哑,掌心却愈发收力。
“我不走——除非你带我去见我们的女儿!”
谢羡风已经疯了。
他失控地发力,慕溶月的脚踝都被他生生勒出了一圈红痕。
什么见孩子,只不过是幌子。
他是真的动起了抢亲的念头。
慕溶月盛怒之下,猛地在他脸上扇出一掌!
随着那声清脆的耳光乍响——止不住的泪珠也溅洒在地。
慕溶月红着双眼嘶吼。
“你的女儿早就死了!”
“她两年前就死了——谢羡风,你真想见她,就下去陪她吧!”
第43章 第四十三天 火葬场开始啦!
谢羡风的手指兀地松开。
“你说什么……”
怎么会死?
不可能……
他茫然地睁大了双眼, 干涩地喉头滚动:“是谁干的……”
“你怎么还有脸问我?”慕溶月指着他的鼻子哽咽道,“就是你克死了我的孩子!”
“若不是你,我的孩子何至于还未出世便染上了残疾……若不是你, 她本该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谢羡风虎躯一震, 头脑一片空白。
见他脸色如土,慕溶月却是嗤地冷笑一声。
“你现在知道后悔了?你固执己见跪在皇殿之前的时候,可曾有一瞬想过你的孩子?想过她又是何其的无辜, 得不到他生父分毫的怜悯!”
“谢羡风, 你根本不配为人父!”
说到后面, 慕溶月激动地举起手中的团扇往他身上砸去!
“纵使她没死, 今后也不可能认你做爹,我一辈子都不会允许她见你——”
那团扇落在了谢羡风的脚边,倏然碎成了两段。
谢羡风快要忘记了呼吸。
他的孩子没有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只是他一直都未察觉。
两年前的暴雨,他失去了莫恩师, 也将她和孩子丢下了。
那时, 她还怀着身孕, 骤然失力地昏倒在了倾盆大雨里。他听闻了身后传来丫鬟的惊呼声, 大喊着夫人不好了——颤抖着手, 闻声而起。却因为久跪僵硬,还险些一并栽倒在雨洼之中。
最后,他将她抱起送上了车轿,一路驾马, 去寻太医。
明知她就在一墙之隔的厢房之内躺着, 可他眼前浮现起她那惨白的脸……心头霎时犹如被冷水浇灭的湿柴堆。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
于是,索性选择了逃避,而只是让小厮去打探情况。
小厮说, 母子平安。
他便以为,这场风波已经过去了。
倘若,当时他能再多追问一句……若能拿出真心坦诚以对,再对她多几分关心——
结局,是不是就会截然不同?
谢羡风的心阵阵刺痛起来,他颤抖着抬起眸,双瞳赤红。
忽然,他双臂一用力,将慕溶月整个抱在了怀里。
慕溶月的喜服也被顺势扯烂,露出了她的彩头鞋履。
她受了惊吓,双腿悬空地蹬着,“谢羡风,你疯了!你要做什么!”
谢羡风已经听不进去她的话了。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亲生骨肉。
他不能再失去她。
谢羡风将慕溶月抱出了马轿,任凭她如何挣扎,都将她一口气抱到了自己的马上。
他几乎失了控,一心想把她关在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地方——必要的时候,再施以强制的手段,留住她。
这样……
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他们是不是也就可以不再分开了?
这股疯狂的念头犹如病毒滋生,在脑海之中愈演愈烈——却戛然中止于眼前的一抹血色。
鲜血顺着谢羡风的脖颈流淌下来,他几乎感受不到疼痛,只有麻痹一般的窒息。
下一刻,他看见慕溶月毅然地拔下了发簪,正用尖刃处对准他的脖间,已然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谢羡风,若你执意要毁了我,那我就同你鱼死网破!”
殷红的血染湿了他的衣襟。
谢羡风终于松开了手。
“我只是想你回到我身边,”他麻木地垂下了手,语气酸涩,竟是显出了几分失措,“……我只是,想回到从前的日子。”
慕溶月扔掉了那枚沾血的发簪,漠然地望着他。
“已经回不去了。”
“从前,你总是爱我胜过爱你自己……”谢羡风仍在喃喃自语,“难道……如今,你对我,真的连一丝一毫的情分也不在了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慕溶月忽地笑了一下。
“在几日前,景渊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谢羡风呼吸一促。
“你是如何回答他的?”
“他问我,我与你也曾有过结发夫妻之情,最后却不得善终,可曾想过后悔。”
闻此言,谢羡风喉头滚动,手心已布满一层薄汗。
“我当时只说,”慕溶月盯着他的脸沉静道,“我庆幸自己选对了阵营。”
一句话,让谢羡风的眸子逐渐暗淡了下来。
“阿月……”他握拢了双拳,又无力地松开,却仿佛依旧不甘心一般,自说自话着,“我会终身不娶,等你回来的……”
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重复着——宛若要将这句誓言烙印在脑海的深处。
“那是你的选择。”
慕溶月终于解开了桎梏,冷漠地跳下了他的马鞍,毫不犹豫,回到了自己的喜轿之上。马夫还不省人事,她便亲自握紧了缰绳,扬尘而去,头也不回。
只留谢羡风形单影只的背影,愣怔在原地。
***
宋景渊在国公府等待了许久,都没见到接亲的喜轿回来。
他终于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刚派出一支侍卫队前去探查,守门的小厮便欣喜地吆喝道:“新娘来了——”
宋景渊顾不上礼仪教仪,丢下秤杆便大步往门口走去。
“夫人,你怎么了?”
见到慕溶月的瞬间,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慕溶月此刻的模样可谓是狼狈不堪。
她头上的凤冠还在,头簪却莫名丢失了一支;披帛之下是被撕扯的喜服,被一层薄布松垮地掩盖着。
接亲的队伍与喜轿走失了,只剩下几个同行马夫还昏厥着。
慕溶月是自己驾马回来的。
其间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宋景渊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当初亲自教授了她骑射之术——至少在危急时刻,能够用以防身。
“景渊……”
望着慕溶月失力地靠在自己肩头,宋景渊咬牙切齿,心口丝丝地疼痛起来。
她的脸色很憔悴,宋景渊简直不能想象这一路上她承受的流言蜚语。
谢羡风这个疯子。
犹如脱缰的野兽鲁莽灭裂、自私自利,竟敢堂而皇之地抢亲——让他宋家的新妇衣冠不整地独自驾马送亲。
不仅让他国公府丢尽了颜面,也伤透了他妻子的心。
简直是荒谬!
“夫人,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宋景渊内里已然怒不可遏,但还顾及着慕溶月的感受,暂且隐忍不谈,稳稳地扶住了慕溶月的肩头,将她往屋中揽带去。
若不是还记挂着桓王的要事,他真想施加手段,索性直接暗杀了谢羡风的一条贱命。
不——不对。
他们夫妻今日蒙受的屈辱,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算了。
他绝不能轻饶了这竖子。
有朝一日——必定要加倍地折磨回去!
宋景渊将慕溶月带回了房中,为她斟了一盏热茶,哄她喝下。
慕溶月舒了口气,面色这才红润了几分。
可不知怎么,她忽然僵住了动作,眼神好似凝固了一般,连汗毛都缓缓倒立了起来。
宋景渊蹙紧眉头问:“夫人,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慕溶月忽而感到一股强烈的注视感。
是谢羡风。
他没有走。
他还在这里。
还在这里……盯着她。
慕溶月心中掀起阵阵波澜,面上却强装镇定,放下了杯盏。
宋景渊刚起身道,“我带你去换件衣裳。”
慕溶月却倏然按住了他的手,“拜堂吧。”
“什么?”
发生了这档子晦事,宋景渊原以为,慕溶月会需要一段时间来缓缓。
却没想到,她目光璀璨如星芒,凝视着宋景渊道。
“我想成为你的妻子,不想再等了。”
***
喜烛摇曳,红帐之中,慕溶月与宋景渊并肩而坐,共饮合卺酒。
礼毕婚成,宋景渊在慕溶月额上落下蜻蜓点水的旖旎一吻。
那一霎时,黑暗之中,慕溶月猛然感到身后那道注视的视线也随之变得灼热起来。
春宵之夜,小厮熄灭了冉冉的油灯,唯独剩下床头的一对红烛。
宋景渊褪去了外袍,扭过头,见慕溶月裹着火红色的纱裙,坐在布满桂圆与红枣的床沿上,竟是在无声地发着抖。
宋景渊以为她是在紧张。便放柔了嗓音,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夫人,可是夜里太凉了?”
慕溶月摇了摇头,背后那股炽热的视线还在,且愈发逼近——令人毛骨悚然。
“他还在……”慕溶月低声道,“就在附近……他还没有走。”
宋景渊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焰顿时又噌地直往上涌,他猛然起身,高喝道,“真是个疯子!来人——”
话到一半,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慕溶月迷惘地问:“怎么了?”
宋景渊忽而改主意了。
他怒极反笑,缓慢地转过了身来。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既然他这么爱暗中窥伺别人的私隐,那么索性就让他看个痛快吧。”
“什么?”
慕溶月一惊,宛若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景渊,这……这样不好。”
宋景渊重新回到了她身边,轻轻抵着她的额首,直到她逐渐冷静下来,不再颤抖。
“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我不想你留下不好的回忆。”
“就让我来覆盖掉那些阴霾……可以么?”
慕溶月本想推辞,可宋景渊的怀抱是那样温暖,让她不知不觉地贪恋起来。
渐渐地,她无声地垂下了手。
一切犹如水到渠成。
“月儿……我可以吻你吗?”
话音未落,宋景渊的吻已然落在了慕溶月的唇角。
先是轻啄的试探,随后便肆意地侵城掠地,连咬带吮。
红裙褪至了脚踝处,他湿热的吻也持续下滑。
摇曳的烛光投下了两道交叠的窗影,黏腻浓稠的水声,与细碎又暧-昧的喘息混杂在一起。
来不及反应,慕溶月被宋景渊牵引着下坠,只剩下了羞耻。
有点害怕。
……却并不排斥。
廊外的奴仆被尽数叫走,清冷的庭院里一片漆黑。而暖帐之中,却弥漫着氤氲的浓香。
屋子里很亮,她被托着腰抱上了只垫着一层绸布的圆桌上,触到桌面的脊背是冰冷的,身前却是火热的。
窗纸上那两道起起伏伏的身影,活色生香。
若此时有人经过,必定会一览无遗。
一想到这一点,慕溶月不禁羞红了脸,心跳得好似到了嗓子尖儿,只能无措地闭上了眼。
却被生生地弄醒,宋景渊强行地让她集中注意力。
“月儿……看看,我是谁?”
“你是……夫君,”慕溶月的嗓音带上了几分的哭腔,“……是宋景渊。”
她不愿承认,但她仍在宋景渊眼瞳的倒影里,看见了那个意乱情迷的自己。
……
国公府的烛光亮了一宿。
宋景渊承认,起初他的确有几分报复心理。
但当两人的身姿被投射在了窗影上时,一切都变了味道。
宋景渊开始卖力地宣誓着主权,一场无声的较量就此展开。
他甚至为了叫那窗外之人能看得更仔细,而反复地变换动作,从桌前,到榻沿……直到一片狼藉,乱了满地。
他要让窗外那个无知的男人看清楚,慕溶月如今是属于谁的女人;能让她发出那般破碎闷哼的人,也只有他宋景渊。
而只要他还在一日,
他谢羡风便永远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睁大了眼当个旁观的第三者。
……
啪。
屋檐上的瓦片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尖锐的噪音,并没有打断屋内的气氛,却骤然间刺痛了谢羡风脆弱的神经——也将他的理智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谢羡风攥紧了手中的短刀,就连掌心被刺破也浑然不觉。
他目眦欲裂,幻想着自己用这把尖刀划开宋景渊的喉管,剔骨抽筋,鲜血四溅。
他太过怒急攻心,以至于呛出了一口暗红的血,染红了唇瓣。
谢羡风瞬间失了力,短刀坠落在地,他也痛苦地闭上双眼,再也看不下去。
他只想逃。
颤抖地支起身子,刚想跳下房檐,却险些拦腰滑倒下去。
那平日不过手到擒来的距离,他如今却踩了个空,最后——沉重地摔碰在了那坚硬的砖石路上。
呆呆地仰望着一碧如洗的夜空。
眼瞳不住地涣散。
谢羡风只能迫使自己去幻想。
幻想着窗影上交叠的两人,是他与她。
幻想着与她彻夜缠绵的人,是他。
幻想着她今日红妆出嫁的人,是他。
唯有如此,他才能在钻心刺骨之痛里得以片刻的喘息。
唯有如此,他才能短暂地忘却,她已经不再爱他了的事实。
第44章 第四十四天 男主做狗第1天
宋景渊一旦开了荤, 便犹如食髓知味的狼兽,彻夜地缠着慕溶月,不让她合眼。
慕溶月虽然不是初尝情-事的少女了, 但这般激烈的床笫之事, 她也从未体验过。
从前谢羡风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还未曾这般激烈地向她索求过。
好不容易到了晨光熹微、天蒙蒙亮之时,宋景渊才终于闭上眼歇下了。
慕溶月刚要起身, 他却大手一伸圈住了她的腰肢, 懒洋洋地呢喃。
“夫人, 陪我睡会吧……”
慕溶月无奈, 只能慢慢掰开他的手,安抚道,“我去去就回来。”
许是的确困倦了,宋景渊这才松开了手。慕溶月得空抽出身来,刚走两步, 便觉腰酸腿软, 只好唤来了杏雨为她备水沐浴。
她刚要抬腿跨进浴桶, 继而感觉从两股之间流淌下来一股黏腻浓稠的液体, 惹得人双腿发颤。
“啊……小姐……”
杏雨也注意到了, 连忙找来帕巾想为慕溶月擦洗。
慕溶月的脸好似天边的火烧云,捂着双眼,却抽出一只手来移开了杏雨的脸:“转过去……别看。”
最后,费了好一番功夫, 总算是清洗干净了。
……
天色还早, 慕溶月却再没了睡意。
索性梳洗完,裹上一件单薄的披风,来到庭院里漫步。
忽然兴从中起, 便道:“去把我那琴拿来吧。”
杏雨应声道好,刚打开了箱柜,没等搬出琴来,却无意间翻出了一个囊袋。
她们刚搬到国公府来,行李太多,一时间还没来得及分类归整。这囊袋杏雨只看着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里面装着什么,索性解开口子看了一眼,只一眼,脸色却是瞬间变了。
“这是什么?”慕溶月此时也察觉了异样,向她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杏雨一时间支支吾吾,但还是顺从地把囊袋递了过去。慕溶月低头扫了一眼,神色顿时凝滞了。
那是一件桃红色的合欢襟。
是从前她穿过的那件。
慕溶月轻抚那合欢襟的衣褶,心头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尽管已经过去了许久,但如今再度捻起这件旧衣来,慕溶月心头仿佛还能重演当时的那股生涩与忐忑不安。
那时的她,还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她想要俘获丈夫的青睐,于是,小心翼翼地揣摩男人喜欢的颜色,讨好一般地穿上了这件合欢襟,只希望能吸引他的目光。
可他无动于衷的冷漠反应,却让她的心坠入了冰窟。
他不仅没有多看她一眼,反倒当着她的面,神色不变地提起了另外一个女人。
想起多年前的旧事,慕溶月的心中仍会隐隐约约的痛着。
要怪,只能怪当时的她太傻。
这般折辱的事,她绝不要再经受第二次了。
于是,她便冷漠地收回了手:“收起来,找个地方扔了吧。”
话音未落,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脚步声。
宋景渊在里衣外只披着一件长袍,便缓步来到了慕溶月身后,轻轻地搂住她的腰肢,脸颊也蹭了蹭她的颈窝。
“夫人穿得这么单薄,若是着凉了,我可要心疼了。”
慕溶月感到身后一团温热贴了上来,想起昨夜的疯狂,不由得有些脸红:“……你怎么醒了?”
“没有你在,我睡不着。”宋景渊亲昵地吻了一下她的耳鬓,“你终于成为我的国公夫人了……你可知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么?”
慕溶月笑着推了一下他。
“我又不会跑了,好啦,你快回房去睡吧。”
“不要。我要多陪夫人一会儿。”
宋景渊却缠人得紧,搂着慕溶月的腰,又顺势看见了杏雨抬来的琴筝。
“夫人起这么早,可是有了雅兴要演奏一曲?看来我又有耳福了。”
他的指腹刚覆上琴弦,忽然看见了杏雨手中的囊袋,“嗯?这是什么?”
杏雨一时间慌乱了一下:“这……”
却已经来不及了,宋景渊眼疾手快地夺过了囊袋,伸手一掏,表情瞬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手掌很大,几乎将那件单薄的里襟全然包裹在了手心,再举到了慕溶月眼前,逐个地松开手指——那件合欢襟就这么水灵灵地展露在了二人眼前。
宋景渊用小指尖勾着那合欢襟的吊带,笑着向慕溶月凑近:“夫人……这是要穿给我看么?”
“……才不要!”慕溶月被他逗得面红耳赤,连忙劈手抢了过来,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我一会便叫人把这衣服剪烂烧了去。”
见她反应这样激烈,宋景渊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这可是那竖子送你的?”
以慕溶月的性子,不像是那种善于闺中情-趣的类型。那么这件合欢襟,必定是谁人特意准备的。
又见到慕溶月如今旧事重提的反应,想必……当时的情况一定很不如人意了。
宋景渊一时啼笑皆非,只好伸手勾起了慕溶月的下颌,引得她的眼神与自己相对。
“我的月儿,没有男人会对心爱的女人穿上这合欢襟还坐怀不乱的。”说罢,他故意牵起慕溶月的手往下探去,噙着笑扬眉道,“不信……你瞧。”
慕溶月触到一个硬物,下意识猛地缩回了手,脸红透了。
宋景渊有理有据道:“所以,那谢羡风定是个阳虚之人。”
“……”慕溶月噗嗤一声笑了,“原来,你兜了一圈,只是在安慰我么?”
“没有,”宋景渊又蹭了蹭她,“我在吃醋呢。”
“……咳。”
见他又要动手动脚起来,顾及到两人还在庭院之中,慕溶月红着脸推开他的肩,“人都已是你的了,还有什么醋可吃?”
“夫人……”宋景渊却不依不饶,贴着她的耳鬓,就像念经一般絮语着,“你觉得,是我更周到些,还是他?”
“我与他,你更偏好哪一个?”
他不断地换着问法,好似打定了主意要问出一个结果来。
“……”慕溶月红透了脸,一个问题也不想回答,只能害羞地捂住他的脸,“以后别再拿你与他的这等子事……作比较了。很怪。”
很怪,太怪了。
难道要她认真去回顾二人的差异,好来分个高低吗?
光是想象了一下,慕溶月的头皮都像是要炸开了。
那样简直就像是——两个人同时在服侍她一般……
慕溶月的面容好似被打翻的颜料盘。宋景渊不想逗得过了头,把人吓跑了,便是得不偿失了。于是低低地笑了几声,便收回了手。
“是吗?那我以后便不多问了。”
“那,作为交换……今晚穿给我看,好么。”说罢,他还恋恋不舍地描摹着那合欢襟的轮廓,“这么好的料子,烧掉了多可惜啊。”
慕溶月忸怩不安地移开了眼。
“可是……我已经很久不穿了。”
恰巧这时——清风徐过,吹动了她的青丝,也顺势撩开了她肩上披风的一角,露出了那一截雪白的肩颈,衬得她绯红的脸颊更是楚楚可人。
昨夜的潮热再度掀起涟漪,宋景渊顿时又改主意了。
“不行,忍不住了。”他猛地上前,将慕溶月抱了起来,直往屋内走去,“……现在就来吧!”
“啊,宋景渊——”
慕溶月推脱不能,只能听之任之地被带回了寝房之中。
……
等到清理完残局,早已是日晒三竿了。
窗外是鸟语花香,而慕溶月板正地躺在床榻上,已经没有翻身的力气了。
好在宋景渊事先吩咐下人提前备好了早膳,这会直接送到了寝房,伺候她吃完,再用帕巾为她擦拭唇角。
刚放下了空盘,清净的时间还没多久,就有小厮前来通传。
“国公爷,国公夫人……有客到访,是荆川的谢将军。”
慕溶月脸色一沉,正欲开口,宋景渊却忽然按住了她,“夫人,我正想同你说这件事。”
慕溶月撑着床榻艰难地坐了起来,“……怎么了?”
宋景渊顿了顿,良久才缓缓解释道。
“方才,我收到了桓王的回信,他已经知道了谢羡风回京的事。”
“所以,我在想,这几日,为他在京城办一场马球会。”
马球。
闻言,慕溶月心中一滞。
她上一次参加马球会,还是同谢羡风在莫府的那一回。
至今想来,仍旧是心头挥散不去的阴霾。
宋景渊颔首:“正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两年前你曾在莫家的马场里受了委屈。恰好,桓王也有打马球的爱好,”宋景渊笑问,“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慕溶月蓦地一怔。
难道……
“你要将谢羡风带去那马球会?”
宋景渊点头:“不错。”
慕溶月知道,谢羡风仍在追查那军械走私一案,只是,他还并不知道,桓王就是其中最大的幕后主使。若他们真的将他毫无戒备地送去了桓王步设下的这场鸿门宴,便无异于亲自推他进了狼巢虎穴。
“而且,不止是他。”
慕溶月的思绪被打断,抬首望去。
说完,宋景渊将一张白纸放在了桌上,是一份还没拟好的空白的宾客名册。
他望着慕溶月笑了一下。
“除了他以外,还要邀请谁,由你来决定,我的夫人。”
慕溶月心中一动。
他的意思是,她可以将昔日马球会上的“旧识”全部请来。
慕溶月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一个人选。
李衡。
还有……
莫盈儿。
“所以,谢羡风来了反倒正好。我去一趟吧,正好会会他。”宋景渊主动起身道,“反正他已经来了京城,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回去了。”
慕溶月心跳如鼓,点了点头。
那小厮却面有迟疑地弯下了腰:“国公爷,那谢将军还有话想带到……”
“什么?”
宋景渊微微一皱眉。
“他说……他只见国公夫人。若是旁的人来了,他一概不予理会。”小厮说,“若是国公夫人一直不肯见他,他就留在这里……直到夫人愿意露面为止。”
他越是往下多说一句,宋景渊的脸色就越是黑上一分。
直到最后,拍桌而起。
“他竟敢要挟我?”
见他就要动怒,慕溶月便抬手按下了他的动作,“无妨,那就换我去说吧。”
“可是……”
“我很快就回来。”
宋景渊却皱起眉,上下打量着慕溶月,见她唇红齿白,穿着最简素的罗裙,发髻上也只插着一支白玉簪做点缀。
最后,笃定道:“不行!”
“怎么了?”
“你穿得太好看了!”
慕溶月眨了下眼,“……可这已经是我最朴素的衣服了。”
宋景渊扭头便随手找来一件纯黑色的斗篷,将慕溶月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来。
“他昨日能做出撕喜服的丑事,谁知他今日又会做出什么偏激之举来?”宋景渊严肃地说,“夫人,我会在旁边盯着他的,稍有不对之势,我马上冲过去救你!”
慕溶月哭笑不得地握住了他的手。
“好,我知道了。”
……
大门哗地一声开了。
谢羡风顺势望去,慕溶月已然站在了他的眼前。
“谢将军。”
她平静地望向他。
仅仅是一夜未见,谢羡风却感觉疏远了许多。
两人面对面站着,却宛若咫尺天涯。
慕溶月身上裹着一件深色的斗篷,从头到脚,什么也没露。
但谢羡风还是止不住地心中一动。
她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她走路时的姿态。
就连她说话习惯停顿的尾音。
只要靠近她一寸,他便总能被轻易地撩动了心弦。
她美得好似天边的一轮皎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他已经见过了她一丝-不-挂的身姿。
也见过她在他身下、泫然欲泣的模样。
曾经是那样的垂手可得。
可如今,他就连触碰的资格也被夺去。
这样的落差,简直让他发疯。
“阿月……你来了。”
谢羡风喉结滚动,终于挤出了一丝声音。
慕溶月却下意识皱紧了眉头。他那滚烫又露-骨的目光,好似隔着这一层衣料在窥探她赤-裸的肌肤。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今日凝视她的目光比起以往更有攻击性……更加的让人避之不及。
“别再叫我阿月了。”慕溶月开口打断他,“谢将军,你该有分寸。”
“……嗯。”
谢羡风难得顺从,仿若雄狮被拔去了利爪,“平阳郡主。”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昨天的事……我想向你道歉。”谢羡风认真地解释,“我那时冲动了,并不是真的想毁了你。”
慕溶月讪讪地一笑。
“所以,你就是来说这个的?”
她的笑声低沉,如溪水潺潺流淌进了谢羡风的耳畔。
他忽感心尖好似被羽毛挠了一下,恍惚地停顿了一刻,才从身后拿出了一叠屉笼。
一时间,食香四溢。
“听说,你喜欢素芳斋的酥果。”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就一并买来了。”
昨夜,他又犯起了头风,一直痛到了后半夜。
待到理智回笼了几分,他便去叫来了从前在慕溶月跟前伺候过的下人们,仔细地盘问了一番。
她爱穿什么样式的衣裳,嗜甜还是喜辣。
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一一都问了个清楚。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她独独偏爱素芳斋的那一盒酥果。
从前,莫老将军也偏好甜口。因此,他曾给莫家送过几回的甜点做礼。
这么久了,他还不曾知道,原来他的妻子也有同样的喜好。
于是,天还没亮,他便顶着昏涨的头去了素芳斋候着。待到一开肆便排起了队,排了三个时辰,才买到了这一屉笼的酥果,又马不停蹄地来送给她。
他只是想让她看见……
他也在为了她而改变。
慕溶月陷入了缄默之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谢羡风安静地等待着回音。下一瞬,他的血液却极速地凝结。
他无意间看到了慕溶月脖子上的吻痕。
一朵又一朵,密密层层,犹如红梅绽放于雪色之间。
宋景渊是故意为之的。
只为时刻提醒着谢羡风,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他这一招奏效了。
谢羡风紧攥双拳,双目都泛起了红。
他的胸腔之中仿若藏有一头欲念的困兽,不停地抓挠、撞击,急切地寻找着出口。
脑海之中那个愈演愈烈的声音正在嘶吼。
他想用自己的吻覆盖掉那些不堪的痕迹。
他想蛮横地赶走所有妄图接近她的外人。
他想自私地抛开一切,将眼前之人据为己有。
激荡的情绪翻涌着——下一瞬,慕溶月却是伸出手,主动接过了他递出的屉笼。
这股即将冲破堤坝的洪流,终于在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被遽然推上了最高峰。
紧接着,就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所幸,他那可耻的、痴狂的欲-望,已然被掩盖在了衣物的阴影之下,她看不出端倪。
谢羡风张开了干裂的薄唇。
喑哑、几乎是乞求的口吻。
“阿月……能不能,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哪怕……没有名分。”
第45章 第四十五天 男主做狗第2天
话音落下, 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慕溶月凝滞在原地,脸上闪过惊诧、困惑、质疑……百感交织。
最后,狐疑地反问:“你知不知道, 自己在说什么?”
“……”
谢羡风不吭声了, 只垂着头。慕溶月便以为他这是后悔口不择言了,哂笑了一下:“你说这话,不觉得自己显得很可笑么?”
谁知, 谢羡风却猛地回过神来, 反驳道。
“可笑?”
“……我不在乎。”
他活在人世, 经受过至亲分别、得而复失, 从炼狱里走了一遭,九死一生。如今,他早就将所谓的好名声、伟功业都悉数抛之脑后。
到了现在,他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唯一渴求的,
就只有……
谢羡风眼神灼灼, 他炙热的目光隔空描摹着慕溶月的轮廓, 仿佛要将她烫出一个洞来。
衣袂的长影之下, 双拳隐忍颤抖。
慕溶月心间泛起了一丝涟漪。
“你就真的这么想与我复合?”
望着谢羡风的眼, 慕溶月不禁回忆起了昨夜的场景。
昨日, 到了后半夜,她便感到身后那股灼热的注视感……不知何时消失了。
谢羡风受了刺激,最终落荒而逃。
宋景渊的法子竟然真的起效了。
其实,最初让慕溶月来表演这一出羞耻的“春宫景”——她是有些抗拒的。
虽然她也曾和谢羡风赤-裸相对过, 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但那种感觉, 是不一样的。
毕竟,叫她当着前夫的面,与现任丈夫颠鸾倒凤……如此跌破伦理与羞耻底线的艳事, 实在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只是,慕溶月始终架不过宋景渊的热情,她的防备对上了他的进攻,就好似糖霜遇上温水便融化了,如此不堪一击。
况且……
事态演变到了后面,慢慢地,她最深沉的心底竟然滋生出一股隐秘的……
兴奋。
那强烈的背德感,简直令人脸红心跳……难以呼吸。
或许,是她的情感与欲-望皆被压抑了太久,一旦找到了发泄之口,便如同井喷般爆发。
她与谢羡风成婚两余载,谢羡风却鲜少真的与她行周公之实。
渐渐地,她便在这些细微琐碎的日复一日里日渐磋磨掉了自信,甚至于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但这些不安的揣测,都在那夜之后被一一推翻。
如今,见到谢羡风为她而神魂颠倒、如痴如狂,慕溶月心底竟诡异地蔓延起了一股畅快之感。
此时此刻,提着素芳斋的酥果、向她低声道歉的谢羡风,无疑是对她愧疚的。
那么,她自然也就可以利用这分愧疚。
慕溶月停顿了几许,忽而改变了念头。
“那么,你能做到何种地步?”
说着,她再度抬首,审视一般的目光落在谢羡风身上,从头到尾,“……证明给我看。”
慕溶月没有破口大骂他没皮没脸;
也没有直接翻脸、叫来人将他赶走。
相反,她微歪起头,目光直白,静待着他的回复。
这样的反应,让谢羡风不由得眼前一亮,一时间有些——暗自的兴奋。
他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阿月,你需要我做什么?”
慕溶月也不与他兜弯子了,开门见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打算在京城办一场马球会。”
闻此言,谢羡风眉心微滞,神色有几不可见的变化。
他曾经带慕溶月赴过一次马球的雅会,在莫府。
那次的经历,于二人而言,都不算太愉快。
他曾说过,他并不喜欢打马球,那只不过是权贵们附庸风雅的把戏。
她也知道这一点。
却还是主动邀请了他。
但是……
“可以,”谢羡风一口应承了下来,毫不犹豫,“只要你开心。”
闻言,慕溶月的脸色终于转柔了几分,眉眼弯弯,仿若被春日暖阳轻和照拂,谢羡风看得有几分恍惚。
他已经记不清她有多久未曾在自己面前展露过笑意了。
他很喜欢看慕溶月笑。
虽然,他不知道慕溶月为什么要突然办起了马球会,也不知为何她要邀请他同去。
但是,
只要她开心,
只要她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
“我会赴约的。”
“好,那我就等着你来了。”
慕溶月莞尔一笑,便不再多说,扭身离开了。
谢羡风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直到国公府的大门在他眼前合上。
其实,他喜欢慕溶月对他提出的要求,多过分也无所谓。
这会让他感觉,仿佛……她还是需要他的。
那么,他也就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哪怕只为了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谢羡风终于移开了眼,脑海中却是方才的画面在重复上演,直到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言归正传,
方才,她并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对吧?
……
慕溶月推门进来时,宋景渊几乎是同一时间起身迎接她。
“夫人,如何了?”
“他会来的。”
对于这个结果,宋景渊并不意外。
毕竟,以谢羡风的性子,怎么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能接近慕溶月的机会?
比起这个,他更关心……
“方才我在那里盯了他半天,我谅他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对你动手动脚。”宋景渊紧张地抓着慕溶月的手臂,“但是,夫人,他没有在言语上轻薄了你吧?”
慕溶月摇了摇头。
“那便好。”
宋景渊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接着,又重新说起了之前慕溶月的提议。
“至于你说的,想找到莫李二人的下落……”
“我方才派人打听过了。莫氏自从两年前回了外祖家以后便鲜少有消息了,不过,以她如今的身份,并不难查到结果。”宋景渊顿了顿,“倒是李衡,据说从那之后便一直待在白江,哪里也没去。”
“他们没在一起么?”慕溶月有些惊讶,“我以为,以李衡的性子,会像狗皮膏药一般纠缠着莫盈儿,至少……也会在暗中扶持她。”
“我的傻夫人,”宋景渊笑着摸了摸慕溶月的脸,“他这分明就是求爱失败了呀。”
“……嗯。”慕溶月轻轻点了头。
当年,她只是觉得李衡对她莫名的敌意来得蹊跷,后来四处问了问,才发觉,原来李衡早就暗中对莫盈儿有了情意。如此一来,她也就能够理解为何那时李衡总是处处针对她了。
她对莫盈儿没有成见,相反,当初见她落难,同为女性,她也难免唏嘘。如今也只是作为旧识,想要关心一番。
至于李衡……
说全然释怀了,也太过假意。
然,只凭李衡的身份地位,不过是一个不足挂齿的无名小卒,不值得她特地多费什么心思去针对。
只是,
重提当年的事,她才发觉,自己心中还藏有一个隐蔽的结。
或许,只有与故人见上一面……她才能真正地解开心结吧。
“不过,既然夫人向我开口了,我自然会设法请来你的‘老朋友们’的,只为我家夫人助兴。”宋景渊笑了笑,又道,“到时候,夫人大可以随心折腾,就算是弄出人命来,也无所谓。”
他说这话时,语气随意任性,谈起人命,宛如信手碾死一只无关痛痒的蚂蚁。
慕溶月只是淡淡一笑。
“我可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弄脏了手。”
“若不是你今日提起,我都快要忘了还有这号人了。”
宋景渊满意颔首:“不错,这才是堂堂平阳郡主该有的格局。”
慕溶月起身走到衣柜前,忽然话音一转问道:
“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
“嗯?”
“我在想,马球会上为你准备着装的事。既然我已经成了你的妻子,这些便也是我该考虑的分内之事了。”
慕溶月在那些五花八门的衣袍之间挑拣,手指却是游移不定,“只是,说起来,我还并未了解过你的喜好。”
“这些都是小事,”宋景渊却是不以为意道,“你直接做主便好。”
慕溶月搭在长衫上的手指顿了一瞬。
不知怎么,竟是舒了口气。
一想起从前在将军府时,她总是习惯了察言观色。为谢羡风缝制寝衣时,还要想方设法试探着他的喜好,去挑拣出最适合他体质的衣料,连每一个花纹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为夫君择选衣裳。
这原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或许,本就该如此。
她是长公主最疼爱的独女,她出生便独享尊荣,她本就该是那金枝玉叶、受万千宠爱的贵女,世人敬她、夫君爱她,无人胆敢忤逆她。
而今,她很高兴做回了自己。
***
风和日丽,广袤无垠的绿野地间,骏马嘶鸣,蹄声如雷。
今日是宋国公在京宴请众王公贵族来马场赛球的日子。
喧哗的马场上,已有一众贵族身着行装,手持马鞭在挥汗淋漓。而另一边的观景席,风水最好的黄金看台上,却是别样的一番美景。
只见席间坐着一位眉如远黛、唇若樱桃的美人。她项间的金饰圆润晶莹,与头上的珠翠互为点缀。一袭锦绣华服,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在她的身边簇拥着许多的仆从,坐一人手持遮阳盖,右一人轻晃蒲扇,面前还跪着一人为她剥着葡萄,恰似众星捧月,仿佛这场上的光彩皆为她一人所聚。
而美人身后,是一袭紫袍手持折扇的宋景渊。他见到远处的人影,笑着倾身,贴着慕溶月的耳畔低声道:“夫人,看是谁来了?”
李衡被左右两个侍卫架着押到了马场上,气愤得龇牙咧嘴。
前几日,他所在的军营莫名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信函,指名道姓地要他回京城。李衡不知道来信的人是谁,只知那人来头不小,连他的军长闻言都是脸色大变。
后来,他就被“五花大绑”地扔来了这里。一路上,看守的侍卫没给他好脸色看,他因此还吃了不少苦头。
李衡原以为,自己是无意间犯了什么事、又得罪了哪位京中权贵,没想到,对方这样大费周章地绑架他——竟然只是叫他来参加一个什么马会,真是无聊至极。
两位侍卫跟着李衡进了马场,却没让他直接坐到观景席里,而是将他押到了看台前。
“快跪下!”
李衡的膝盖被猛地打中,疼得跪在了地上。
他艰难地抬起头来,却是瞬间僵在了原地。
没想到,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慕溶月?
原来,是“老熟人”啊。
见她衣着打扮都华贵至极,一副高不可攀的姿态——李衡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火。这一路上憋攒的愤屈骤然爆发了起来。
“许久未见,慕娘子难道又忘记了,打马球该穿什么衣裳吗?”
“哦……恕在下无礼,慕娘子如今已是高贵的国公夫人了。”
他这般故技重施,阴阳怪气地揶揄慕溶月,一是嘲讽她在马球场上穿得如此招摇。二便是讽刺她二嫁给了宋景渊一事。
当初李衡就不看好师兄与她的婚事,毕竟二人身份与家境都差得太大。后来,他便得知了二人和离的事,顿时拍手称快。这女人对师兄果然就是玩玩而已,如今装不下去了,便索性露出了本性——这便是上流阶级的丑恶嘴脸!还好师兄没有付出真心。
闻言,宋景渊一皱眉,将手中折扇猛地朝他头顶扔去——
“竖子,你想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也配这样同平阳郡主说话?”
“来人,先将他打上二十大板!”
李衡眸中迸出几分恨意,慕溶月却轻按着宋景渊的手背,挥开了旁边的仆从,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走到了李衡的面前。
他跪在她脚下,她则缓缓弯腰,与他对视。
“是谁说,打马球就该穿得轻便素雅,才算大方得体?”
“如今在我的地盘,规则如何,由我说了才算。”
闻言,李衡的脊背一僵。
他没想到,慕溶月竟会这样坦荡地反问自己。
她从前不是很怯懦、随波逐流的吗?
“你身为宾客,赴宴却只穿这身粗布麻衣……”慕溶月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尾音一转道,“便是对我的大不敬。”
说罢,她居高望着李衡,神色清冷。
“李氏,你可知错?”
第46章 第四十六天 男主做狗第3天
上一次, 慕溶月在莫府的马球会上出了洋相,临时换了莫盈儿那不合身的行装,显得滑稽, 才落下了笑柄。
这一次, 李衡便以为,他能以同样的理由羞辱她。
可是,他不明白,
所谓礼义廉耻, 不过是上层阶级用来操控人心的道具。
名利场上, 谁掌握了主场, 谁才掌握了制定规则的权利。
从前是慕溶月昏了头,才会被这些幼稚的障眼法牵着鼻子走,被名为情爱的枷锁困住,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有多么的尊贵。
如今,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少女了。
闻此言, 李衡脸色一变, 竟是一时哑口无言。
慕溶月挥一挥手, 他便被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架着押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 影从云集的桓王终于如约到场了。他被簇拥着来到了贵宾席, 宋景渊便挽起慕溶月的手,同去接待这位贵客。
几句寒暄后,宋景渊使了个眼色,慕溶月便知, 她该回避了。
慕溶月被杏雨搀着离开了贵客席, 留出宋景渊与桓王独处谈事的空间。
接着,她在人群之中遥远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女人身形高挑,衣着打扮却是质朴无华, 好似一颗埋于尘土之中的宝珠。
她呆站在马场门口,一身粗布麻衣与周围举杯交错的众王公贵族格格不入,而她脸上怀着怅然之色,似是沉浸在不可追的往事之中,触景伤情。
是莫盈儿来了。
慕溶月一时间难以自抑地朝她走了过去。
“盈姑娘。”
多亏了宋景渊帮忙,她才得以事先查到了莫盈儿的下落,得知她投奔外祖后,现在正在老家乡县的某位官爷家里做着帮佣,来维持生计。
她已经褪去了女将的身份,往日风光不再。可她的面容却依旧精神焕发,背脊挺得笔直,可见,这几年的困顿磋磨并没有将她击倒,她仍旧是平凡生活中那个熠熠生辉的坚韧女子。
慕溶月不禁弯唇笑了笑。
有时候,她真该学习莫盈儿的韧劲。坚毅不拔,从不轻易言败。如此,才能于绝境中逢生。
闻声,莫盈儿的面色颤了颤,她寻着声望来,很快便认出了慕溶月,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诧、犹疑,最后变得诚惶诚恐。
“小女见过郡主大人。”
她正要行大礼,慕溶月连忙主动扶住了她的手臂。
“你我之间,何须拘礼呢?”
“盈姑娘……你如今过得还好么?”
“多谢郡主关心,”莫盈儿的眼角有些泛红,嘴上却笑着,“方才他们说,这是郡主开设的马球会,小女起初还有些难以置信。如今亲眼看见郡主,这才有了几分实感。”
“两年前,小女投奔了外祖家,期间试过许多法子寻生路,做过绣娘,也试过小商小贩,但外面那些人一听说我的身份,便如临大敌,恨不能将我拒于千里之外。最后,还是外祖母掏出嫁妆来为我在县丞府中说了一份帮佣的差事,赖以谋生。”
说到痛时,她难以抑制地含起了泪。
昔日光鲜亮丽的女将,如今却沦为罪臣之女,只能委身于人,当个无名的洒扫丫头,做些出卖体力的苦差事,生活处处受掣肘。
慕溶月一时间也有些难掩的悲戚。
“郡主大人,”好不容易与旧识见一面,莫盈儿也不想总沉浸在苦大仇深的气氛之中,便主动错开了话题,“……多年未见,小女一直盼着能与大人重逢。如今,小女带了一份薄礼想要献给大人,虽然并不贵重,却是小女的一番心意。”
说着,她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层层揭开。
里面包着的,是一支头簪。
“小女不知郡主喜欢什么的,就斗胆……选了这枚簪子。”
那头簪镶嵌着一颗祖母绿宝石,样式和成色,放在满载奇珍异宝的国公府,都只能算是平平无奇,却是莫盈儿精挑细选之后、目前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了。
见她忐忑不定、小心试探的模样,慕溶月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她也曾为莫盈儿准备过见面礼——那支不曾被她送出手的翡翠步摇。
那时的她,也是像莫盈儿今日这般,小心翼翼地试图取悦对方,生怕讨了嫌。
如今,两人地立场与姿态却是倒了过来。
慕溶月面上怅然,心里有些复杂的滋味。
“多谢,我很喜欢这礼物。”她道,“杏雨,为我收下吧。”
闻言,莫盈儿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再度恢复了笑颜。
慕溶月又邀请她同去观礼席入座,一面指着远处,已然换上马球服的李衡道:“你瞧。”
莫盈儿一眼便看见了李衡,目光闪过一丝惊讶。
“你与他,现在还有联系么?”
莫盈儿摇了摇头,“从前,李衡是我的师弟。不过,自从我隐姓埋名,就断了和他的来往。”
慕溶月又问,“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莫盈儿沉默了几许,才回话:“从前他调皮顽劣,也曾惹出过不少祸事。只是……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虽品行不端,本质却不坏,只是缺少了管教。”
“明白了。”
慕溶月会意地微微颔首。
“那么,便由他的师兄好好去管教他吧。”
宋景渊曾说,桓王最喜观摩激烈的马球之赛。
那么,她索性借花献佛,顺水推舟,来个一石二鸟。
见李衡已然准备好上场,慕溶月便再度叫来了他,又当着众人的面提议道:“既然李副将是有备而来,不如我们来一场马球赛,来为大家助兴吧?”
闻此言,李衡嗤笑一声。
昔日她是他的手下败将,输得那么狼狈,如今,她竟敢旧事重提,还要与他赛一场马球,难道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他可不会惯着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
“没想到,平阳郡主还有这等闲心逸致。”
“好啊,我还就怕郡主大人不敢提呢。”
“看来,你是胜券在握了?”慕溶月忽而笑了一声,又扭过头道,“……谢将军,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从屏风后走出了一个偌大的身影。
“不是你跟我比?”李衡这才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僵,“……师兄?”
慕溶月笑了起来。
“既是助兴,若是少了观赏性,那还有什么趣味?”
方才,她已经叫人将后场的马皆换成了桀骜不驯的烈性品种,为接下来的这场球赛添油加火。
说罢,她还伸出手,亲自将谢羡风推了出去。
“去吧,打得尽兴些,可别出了洋相,叫我失望啊。”
她当然不会亲自和李衡比马球了。
人若是犯了两次同样蠢笨的错误,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一次,她跳出了游戏规则,而变成了裁判席上的看客——变成了掌握审判权的那一方。
而斗兽场内的赛马们,便只能拼尽全力地相互角逐、争斗,只为博得高台上观者的一笑。
——亦如她曾经那样。
李衡这时才知大事不妙,看着眼前一脸沉穆的谢羡风,自知技不如人,试图唤起他的怜悯。
“师兄,我……我可是你的师弟啊……”
“不如,我们放个水,在他们面前装装样子、演演戏,师兄……你不会真的让我在这么多贵族面前丢了脸面吧?”
“有说这个废话的精力,”谢羡风却兀地打断了他,冷言道,“不如好好让我看看分别这两年,你都学了多少真本事。”
李衡顿感欲哭无泪。
***
三日前,酒楼内。
门栏外是车水马龙的夜景,一墙之隔,谢羡风正坐在慕溶月跟前,两人之间是一桌的珍馐美食。
厢房只用一扇屏风阻挡了门外的喧嚣。谢羡风知道,宋景渊一直守在门外,但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的眼中只有慕溶月的身影,仿佛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所以,你希望我同李衡打一场马球?”
起初,得知慕溶月主动要找他,谢羡风兴奋得不能自已,几乎是狂喜地如期赴了约,却没想到,慕溶月只是向他交代马球会上的事情。
谢羡风神色晦暗,目光直白地望着慕溶月,好似猜不透她的心思。
多年前,李衡曾在马场上为难过慕溶月,难道,她特意费力劳神地举办这样一场马球会,只是为了将昔日之仇报复回来?
不……不对。
她不是这般意气用事之人。
敏锐的直觉让谢羡风脱口便问:“那马球会上还有什么人?”
慕溶月抬首扫他一眼,却漠然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闻言,谢羡风心头涌上一股不安的预感。
可是……
他熟知的慕溶月,不是那般工于心计、不择手段的人。
她不会利用他的。
只是一场马球会而已,再不济也不过是当众输了球,能有什么?
但是,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却逐渐滋长,令人越来越难以忽视。
谢羡风正思索着,慕溶月忽然主动倾身,扣起茶壶,将面前的茶杯斟满。
谢羡风兀地一愣,她没有再追问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道。
“谢将军,你的头风如何了?”
下一刻,慕溶月已然将那杯飘散着温热香气的茶水端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我亲手煮的茶,或许还合将军的胃口。”
谢羡风心中一紧,紧紧盯着她手中的杯盏,目光闪烁。
过去的两年,他无数个凄冷的夜里犯起头风时,难忍的剧痛让他抛下了一切,唯一能记起的,就是这一盏魂牵梦绕的暖手茶。
慕溶月为他煮的暖手茶。
谢羡风强装镇定接过了那杯茶,却不舍得一饮而尽,而是仔细地啜抿,小口品着茶香,直到甘甜的茶水浸润咽喉,心头也涌上了一股暖意。
他一时有些恍惚。
“还是从前的味道。”
她还记着他的口味。
她又愿意为他泡茶了。
尽管隐约猜到,或许她的目的并不单纯,但饮茶入口的那一刻,似乎什么也都是值得的了。
谢羡风垂着头,看着手中那空净的杯盏出神,许久,只是艰涩地开口问,
“……阿月,我们还能回到以前么?”
闻此言,慕溶月面上没有表情,手中却是一颤,那茶壶瞬地滑落在地,溅起了一滩水渍,还印在了她的衣角上。
“……嘶。”
慕溶月的脚尖也被茶水烫出了一圈水痕。
见状,谢羡风从桌上抽出了帕巾,快步来到了她跟前,旁若无人地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接着,他轻轻地擦拭起了她的裙摆。
那粗大的手掌裹着薄茧,青筋鼓动,指节分明的长指捧着她的鞋尖,细致入微地擦拭着水渍,仿若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单膝跪地,是他们武将的大礼。
寓意为,我臣服于你。
亦如谢羡风此刻对她的答复。
他心甘情愿做她的裙下之臣。
慕溶月微微一笑,已经明白了他的答案,也收回了脚:“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谢羡风望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忽然心有不甘,贪得无厌地开了口——
“阿月——”
“能让我再抱一次你么?”
第47章 第四十七天 男主做狗第4天
话音落地, 慕溶月的背影显出了几分犹豫。
但最终,她却是停下了脚步。
——是默认的意思。
谢羡风忽感幸福砸中了头顶,一阵头重脚轻的轻飘飘。
他没想到好运来得这样突然。迈出步伐, 心情好似随风而起, 心跳得快要爆炸了一般。
他健步如飞地走去,直到停在了慕溶月的身后,能近在咫尺地闻到她鬓发间若隐若现的馨香。
他伸出手, 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许久没有触碰过她的体温, 温香软玉在怀, 谢羡风压抑着那可耻、隐蔽的欲-望,
情不自禁埋首于她的颈肩,蹭了一蹭。
好想就这样一直留在她的身边。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一只手掌按住,往后推。
“谢羡风,”慕溶月冷淡的声音传来, “……够了。”
谢羡风只好悻悻地松开了手。
望着慕溶月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忽然想起, 在他情窦未开时, 曾以为自己是慕强的, 只会被能将他蛮力打倒在地的女人吸引。
可如今,
柔弱温顺的慕溶月,温热的茶水都能将她的双指烫得泛红的、弱不禁风、需要人来保护的慕溶月……
她煮的一盏茶,便能叫他心头蠢动;
她勾一勾手指, 便能叫他俯首称臣。
原来, 爱从来都不需要什么附加条件。
谢羡风暗自攥紧了双手。
在他的掌心里,还缠绕着方才从她鬓间顺下的几缕青丝。
空落落的,仿佛还残存着清香的温存。
***
球杆挥动, 彩球飞驰。
马球场上,两个雷厉风行的身影正驱马追逐,一时间,呼喊声、叫好声交织回荡。
骏马风驰电掣,谢羡风的身姿矫健,时而俯身击球,时而侧身闪躲——赛况几乎呈压倒性的优势。
李衡的球势开局便落了下风,谢羡风进攻势头十分迅猛,他很快便应接不暇——直到悬空的手臂被一记飞球狠狠击中,李衡当即痛得惊呼出声!
“这比赛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了,这两人的水平差太多了,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戏弄……”
“不,用凌虐更为贴切吧。”
观礼席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哄笑声。
李衡夹在这些非议声中,顿感面色无光、丢尽了颜面。
“……我输了,我输了。师兄,我错了。”
李衡丢掉了球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闻此言,谢羡风也缓缓直起了身子,握着缰绳跳下了马鞍。
这时,贵宾席上的桓王忽然鼓起了掌,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好,打得好。”
他嘴上是对谢羡风的赞许,凝视着他的目光却如锋刃一般阴狠。
鼓完掌,桓王埋首于身旁的侍卫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侍卫应了声好,很快退下了。
宋景渊就在这时凑近慕溶月耳畔,“……鱼儿很快就要咬钩了。”
……
马球会结束后,桓王暗自派了两个亲信,去找到了谢羡风。
有了这场马球会的引荐,桓王自然就有了由头去约见他。可后者却是油盐不进,任凭桓王派去的人如何软硬兼施,都始终不为所动。
谢羡风素来都不是那类善于攀附权贵之人,如今面对桓王的无故召见,自然是态度冷淡。
如此一来,桓王对他就更是没了耐性。
“那姓宋的若真有诚意,就让他给我想办法去!”
桓王气得直接将桌上的书纸都掀翻在地。
台下的侍卫被砸了一脸,吓得连忙跪倒,试探地问道:“那……等抓到他人以后,王爷想如何处置这个逆子?”
桓王冷笑了一声。
“永绝后患。”
帘帐被一股阴冷的穿堂风掀起,空气之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属下明白了。”
最后,侍卫领了命,起身退了出去。
……
另一旁,马场的营帐中。
赶走了桓王派来的人后,谢羡风独自换回了常服,正要掀开帘帐走出来,眼前却蓦地闯入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师兄!”
久别重逢,莫盈儿热泪盈眶,几近喜极而泣。
“……盈儿,”谢羡风一时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郡主派人接我来的。”莫盈儿破涕为笑,感慨地擦拭眼角泪珠,“她是个心软之人,虽然与我不过是几面之缘,却还一直关心着我。若不是她,我今日还真没有勇气与你们相认。”
听见莫盈儿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慕溶月真心的赞誉,谢羡风微微一笑,轻手放下了帘帐。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糟透了。”
提及不愿谈起的话题,莫盈儿的面色也浮上了几分忧愁,她伸出了双手,昔日拿剑的手如今却布满了做粗活儿生出的老茧,和皲裂的冻疮。
“我如今成了大宅里的帮佣,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管事的嬷嬷见我身份卑微,时常克扣我的月钱和米粮,还诬陷我是个不祥之人,动辄对我打骂、用家法。我不愿认命,可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成日困在那大宅院中,受命于人,浑浑噩噩、生不如死。师兄,我想另寻出路,再也不想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谢羡风很快便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
“所以,你想投靠我?”
莫盈儿心中忐忑,试探地点了点头。
谢羡风却自嘲一般轻笑了一声,反问她:“师父的事后,我也被贬去了荆川。你看我如今的模样,又如何能帮得上你?”
莫盈儿终于止不住叹了口气。
“或许,我今日不该来的。”
见她频频受挫,灰心意冷的模样,谢羡风忽然开口叫住了她的背影。
“也许,你可以去求溶月。”
“……什么?”
莫盈儿惊诧地回过头来,不止是因为谢羡风让她去找慕溶月求情,也是因为他私底下竟亲昵地唤起了慕溶月的闺名。
要知道,即使是他们还未和离时,谢羡风在外人面前,也总是一板一眼地称呼慕溶月的全名。
谢羡风望着莫盈儿,郑重其事道:“你都说了,她是个心软之人。你去求求她,她说不定会同情你的境遇,继而为你寻一份差事的。”
见他表情是认真的,莫盈儿一时迟疑:“这样……可以吗?”
谢羡风停顿片刻,却又补充道。
“若她真的容许你留在她的身边……我会再额外多付你一份月酬。”
闻此言,莫盈儿彻底愣怔在了原地。
“师兄……你这是想收买我,让我做你的眼线?”
“不是眼线,”谢羡风打断道,“我希望你能保护好她。”
虽然,这话中,的确藏了几分自己的私心。
“如今她年纪青青便被封为一郡之主,受万民爱戴,纵观皇室贵族里,也只有她一个人有如此殊荣。但树大招风,她身边也需要一个能保护她的亲信。”谢羡风顿了顿,抬眸看向她,“你武功高强,又与我相识多年。这些人里,我只信你。”
谢羡风神色凝重,看得出是认真在为慕溶月的将来着想。
莫盈儿盯着他,却忽然感到一阵陌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谢羡风拜入师门后,与她一同长大。记忆之中,谢羡风总是冷情冷性,孤高自许。相识多年,她却从未见过谢羡风对一个女人这般关怀备至的模样,甚至不惜……用这样的方式去讨好。
那个女人甚至是她的前妻。
“如今平阳郡主已经另嫁了他人,你还这般为她筹谋……”莫盈儿不禁反问,“若是被她知道了,是不是就有些越界了?”
“所以,”谢羡风定定道,“不要让她知道。”
莫盈儿见他这幅用情之深到了几分卑微的姿态,心中不免划过一丝酸涩之意。
“师兄,你就这般在意她?”
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的无奈。
“既然这么爱她,当初又何必与她和离呢?”
“不是和离,”谢羡风平静道,“是她休了我。”
“什么?”莫盈儿再度瞠目结舌,“可是,为什么呢?当初,不是她最先爱你爱到亲自去求来了陛下的赐婚,如今又怎么会转了性,把你休了?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莫盈儿的话犹如一记回旋镖,在谢羡风的心中掀起了阵阵波澜。往事一幕幕如云烟在眼前浮现,他终于无法再冷静自持,扭过头去。
当初,是他不够珍惜,如今已经悔之莫及。
“……盈儿,你别再问了。”
“当年的事,是我不好。”
“所以……如今,我只想好好地补偿她。”
见他神色落寞,莫盈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但是,她最终还是应承了下来。
“师兄,我明白了。”
“既然这是你的心愿,那我会尽力护着她的。”
……
慕溶月登上了马轿,本都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
但下一刻,她忽然看见马轿后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朝她奔来。
竟是莫盈儿。
慕溶月正想叫住马夫,身旁的丫鬟杏雨却忽然关心地按住了她,“小姐……且慢!”
慕溶月疑惑地看去,杏雨便小声地提醒她:
“其实,奴婢一直不敢说。方才小姐在马场上与莫姑娘言笑叙旧时,奴婢看见,已经有旁人认出了莫姑娘的身份,因为见到小姐与她交谈……还招惹来了不少闲话。”
慕溶月神色一滞,杏雨又喃喃地补充了句,“小姐做到如今的平阳郡主之位并不容易,以莫姑娘如今的身份……咱们还是少招惹为妙。”
慕溶月知道她的意思。
莫盈儿是罪臣之女,她沦落到今日的惨况,与她背上谋逆之罪的亲生父亲脱不开关系。而她自然便希望主子慕溶月能够明哲保身,远离这些非议。
只是……
“以我对莫盈儿的了解,她有自己的风骨气节。如今她忍耐着来找我,定是碰见了什么要紧的难关。”
慕溶月停顿了片刻,道。
“当初,我在马场受窘,是她让我换上了她的衣裳为我解围。那时,她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排挤我的人。”
她不由得想起了初见莫盈儿时,她折在桌上的那只纸鸢;想起了昔日莫盈儿灿烂如烈阳高照的笑颜,邀请她一同来莫府与她放飞鸢。
“所以,如今她落魄了,我也不能做那个忘恩负义之人。若我今天只想着保住名声,而将她远远撇开……那往后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我都会后悔,今日为何没能为她而留步,哪怕只是听一听她遇上了什么难处。”
乱世当道,生死无常。
那终究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见状,杏雨也明白了慕溶月的心意,便不再多言。
她知道,主子终究还是重情重义的。
“停车吧。”
第48章 第四十八天 男主做狗第5天
莫盈儿也没想到, 慕溶月竟然真的愿意停下车来等她,听她说完心里憋攒许久的辛酸苦水。
她一时间热泪盈眶,抓着慕溶月的手臂, 一番话说得, 连嗓音也沙哑了。
慕溶月听完了她的讲述,皱了皱眉心,没有急着给予答复, 而是沉思道。
“……我需要考虑一下。”
莫盈儿原也没想过她会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本来就是一件强人所难的事。于是, 她端正地行了个礼, 致谢道:“郡主愿意停下车马来听民女叨扰一番,民女已经很是感激,无论最后民女能不能留在郡主身边,民女都对郡主今日的仁善心怀感恩,没齿难忘。”
慕溶月轻轻一笑, 从怀里拿出了两块银宝, 交到了莫盈儿手里。
“你去找个客栈临时歇脚。这几日, 你就当是来京城散心了, 好好休息吧。”
莫盈儿感激不尽, 又是福身行了个礼,这才转身离开了。
……
直到回到了马轿之内,车厢里的空气很是寂静。
慕溶月一言不发,而只是默默地望着手中的那支发簪, 祖母绿宝石散发着灿亮的光芒。
她神色晦暗, 没有再说话。
……
国公府的夜晚,檐廊下的灯笼逐渐亮了起来。
应酬完回到家中,宋景渊已是一身的酒气。他将外衣一挂, 带着三分醉意来到了寝房。
油灯还亮着,慕溶月正围坐在圆桌前,一旁的桌上还摆着一支镶嵌了宝石的头簪。
“夫人,怎么了,可是有心事么?”
宋景渊围拢了过去,将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这簪子样式挺普通的啊,怎么一直盯着看,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慕溶月顿了顿,抬首望向他。
“这是莫盈儿送给我的。”
宋景渊捻起那枚头簪,反复地瞧了瞧:“噢,就是你的旧友,老莫家的女儿吧。”
慕溶月点头,宋景渊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想听他的建议,才特意将这头簪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呢。
“她一个女流之辈,倒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宋景渊只瞧了几眼,就又将簪头放回了原处,朝慕溶月一笑道,“但凭你做主吧。你若觉得值得,便留她下来。我没什么意见。”
得到了宋景渊的支持,慕溶月点了点头,表情也和缓了几分。
“我只是觉得,她毕竟是个难得优秀的女子,她的才能不该被埋没。”
宋景渊笑了一下,“好,那就依你的吧。”
慕溶月轻轻颔首。
“多谢夫君理解。”
“杏雨,去拿笔墨来。”
慕溶月亲笔写了一封信,信中提起愿意留莫盈儿在她身边,以贴身女侍卫的身份。
“把这封信送到那客栈去,再派两个人去好生安顿她吧。”
“是。”
杏雨领了信便退下了。
宋景渊起身关拢了门窗,再来到慕溶月身旁时,连嗓音也放低了几分。
“今天,我同桓王喝了几杯。他丢给了我一个棘手难题……其实我知道,他只是为了刺探我的态度。”
慕溶月抬首反问他:“是关于谢羡风的么?”
“不错。”
不等他说,慕溶月已经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样的问题。
“他是不是不肯去见桓王?”
宋景渊轻叹了一口气,俯身躺在了床沿上,烦闷地拽扯床帘。
“这个怪胎脾性乖戾,谁人去说都没用。若不是走投无路,我真不想再让你去见他。”
慕溶月没吭声,只是默默地将莫盈儿送她的头簪收了起来。
“我的好夫人,我答应你,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了。”
宋景渊便起身,亲热地搂着她的腰肢,与她贴耳私语。
“他是我计划里很重要的一步棋。若我能借此机会找到桓王铲除异己的证据,上奏陛下,那于宋慕两家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你只需要把谢羡风单独约到一个地方。剩下的,无须脏了你的手。待此事一结束,我便不会再将你牵扯进桓王之案中了。”
说着,宋景渊依恋地收拢了手臂,与她贴得更近,耳鬓厮磨地低喃:“夫人……可好?”
慕溶月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表情也多了几分晦暗的意味。
“我明白了。”
方才宋景渊已经宽纵了她收留下莫盈儿的私心,于情于理,她自然也该体谅他的难处。
再加上,如今,慕宋二家早已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她早就说过要担起守护家族门楣的责任,她自然不会推辞。
只是……
她该怎么做,才能保证谢羡风一定会赴约,还要是独身一人?
慕溶月陷入了沉思之中。
另一边,宋景渊借着烛光打量着她的侧脸。那温暖的火光照耀在慕溶月的鼻尖上,衬出她白皙如雪的皮肤,更让宋景渊口干舌燥、心驰荡漾。
他餍足地将人搂得更紧,笑着闭上了眼。
若说,他此举全然没有半分私心,那也太过假心假意。
他故意撺掇慕溶月去当那个推人下悬崖的恶人——除了明白她的话对于谢羡风来说,是最有效的良药以外……其实也颇有几分杀人诛心的意味。
说实话,若是此次行动能够一举二得,同时解决了他的两个心腹大患,宋景渊自是喜不胜收。
只不过,
在慕溶月面前,他还并不能将这心思表现得太明显,反倒显出他恶毒。
于是,只好沉默地笑着,一边将人搂得更紧,珍惜此刻难能可贵的亲密时光。
***
马球会结束后,慕溶月又是接连的好几日没有联系谢羡风。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剩谢羡风一人待在客栈里,人来人往,繁华喧闹,他却只剩下了空落落的寂寞。
好几次,谢羡风想主动找她,哪怕只是同她说几句话。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克制了这般的欲-望。
他想把主导权交到她手里。
无论慕溶月接受与否,都不会动摇他的决心。
所以,他想让她来掌控节奏的快慢。
但时间一久,他仍是克制不住心底积攒的思念。偶尔夜深人静,谢羡风会悄然地翻墙而过,站在层层高楼之上,透过国公府灯火通明的窗栏,远远地见上她一眼。
见她寻常地笑着,时而对月抚琴,时而秉灯夜读……
渐渐地,他也安心了许多。
谢羡风不愿再回临州城了,那个没有慕溶月,冷情、空荡荡的家。于是,他整日将自己锁在客栈里,不见人,也没心思玩乐。
他派人去素芳斋买了一盒又一盒的酥果,每天反复地品尝那些同样的口味,感受她爱的味道,吃到胃里翻腾、呕吐不止,也不停手。
他只想和慕溶月见面,留在还能感受到她气息的京城里。
尽管,这样的日子,似乎总也看不到结果。
这次来京,谢羡风做好了久留的准备。
他没有带太多东西,随身行囊里只有一件棉袍。
眼下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很明显还不到穿这冬衣的季节。但……这件棉袍,是她留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见不到慕溶月的日子里,他会披着这件棉袍,躺在垂下的轻纱床帐里,想着她那日默许他拥抱的停顿;想着她对他的态度逐渐缓和……
是错觉么?
还是说,他们的结局真的有可能转圜?
一想到这里,谢羡风的情绪都会难以抑制地高昂起来,可迅速的亢奋过后,却是更加空虚的寂冷。
思念如蚂蚁啃噬每一条神经,情-欲冲破理智的癫狂之际,他从枕下猛地扯出了那条缎带。
经过岁月的沉淀,缎带已然褪去了颜色,上面的字迹也早已风干,变得模糊不清。
那是曾经见证了她对他满腔滚烫爱意、记录了她对他海誓山盟的信物。
其实……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好好地保存着。
谢羡风喉头干涩,将那缎带系在了手上,缠成了好几圈,干涩的掌心逐渐往下移去……
窗扇轻敞,秋风吹散了房内的一丝燥热。
谢羡风衣衫半褪,闭眼感受着那缎带粗糙的质感,与肌肤摩擦,激起别样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
最终,他松开了手。
也放下了那条沾染了精-秽的缎带。
这是他最后的一丝倔犟,以这般偏执而贪婪的方式,让自己的气味,能够沾染到慕溶月哪怕一分一毫。
半晌,房中的气味散尽,从楼道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刻,刘彰敲响了谢羡风的房门。
“将军,醒了吗?”
这样的时刻,谢羡风不愿被第二个人打扰。他不耐烦地蹙起眉心,“……你最好是真的有急事。”
刘彰顿了一瞬:“是平阳郡主送来了信帖。”
谢羡风眼前一亮,猛地从床上蹬了起来。
“真的?”
他敞开门,劈手夺过了那封信帖,头重脚轻得好似云里雾里一般。
他是不是在做梦?
刚想到她……她就真的来找他了。
谢羡风按耐着心头的愉悦之情,拆开了那信笺,逐字地读。越读到后面,脸色越是难掩的狂喜。
她约他单独去青林山赏花。
青林山。
谢羡风头脑一热,浑身的血液霎时直往上涌。
直到读完了最后一个字,不等刘彰解释,谢羡风猛地攥住了那信封,抬首毫不犹豫道:“出发,去青林山。”
第49章 第四十九天 男主做狗第6天
收到慕溶月发来的回信后, 莫盈儿兴奋得好几宿都没睡好。
她第一时间便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最信任的师兄,却发现谢羡风忽然联系不上了。
他不在常待的那个客栈里,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莫盈儿只好向客栈掌柜一打听, 才发现原来很不凑巧, 他昨日便启程去了青林山。
他去青林山做什么?
莫盈儿不解,但隐约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于是,她管掌柜借来了笔墨, 匆匆留下了一封书信, 并郑重交代:“若谢将军回来, 还请将这信代我转交给他。”
掌柜的收下了书信, “姑娘放心吧,大人一回来我就会向他解释的。”
莫盈儿点了点头,便暂且将这事放置不管,收拾准备前往国公府向慕溶月报道。
***
国公府内,宋景渊推开了寝房的门, 见慕溶月正在窗前刺着绣花。
美人配美景。宋景渊的心情格外之好, 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轻揽她的肩头。
“我还不知道, 夫人的绣工竟这么好, 都快将那宫中绣坊的御用绣娘都比得自叹不如了呢。”
慕溶月微微一笑,“还不是一点一点练出来的。我从前也总是笨手笨脚,也会刺破手指……”
说到这里,她忽而想到了什么, 戛然噤了声。
从前, 她为谢羡风绣香囊时,就总是笨拙地刺到手指,连基础的穿针引线都总也弄不好。
“夫人, 你走神了。”
宋景渊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慕溶月茫然地抬起头,话题都到了这儿,宋景渊索性顺势问她:“给某人的信已经发出去了么?”
“嗯。”慕溶月答,“他会在青林山等着的。”
“好,我会派人去给桓王传信的。”宋景渊轻轻收拢五指,攥了一下慕溶月的肩头,以安抚她纷乱的心绪,“接下来的事,由我接手便好。夫人不用再管了。”
慕溶月点了点头,没有应声,而是继续打量着手中的刺绣,时而小修小补。
宋景渊在她身旁坐下,端详她安静的侧脸,倏地开口问她。
“夫人,今日是花灯节,你想不想与我出门逛逛?”
“自从两年前的那日,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同去逛过花灯节了。”
回想起昔日,她天真无知地找上他,主动提起退婚一事的情景,慕溶月也不禁被自己的傻气而逗笑。
“你又想与我赌灯谜了?”
“若夫人有兴趣,我自然奉陪。”
慕溶月凝望着宋景渊的双眸,那双眼深邃、沉静,却也像藏着心事一般扑朔迷离。其实,她知道宋景渊只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见她这几日情绪不高,想带她出去散散心。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辜负了夫君的好意。
“嗯,那就去逛逛吧。”
宋景渊莞尔一笑,轻轻握住了慕溶月的手。
……
门外,莫盈儿紧紧贴着墙面,瞠目结舌,心跳得犹如雷点。
方才,莫盈儿带着一个简单的包袱来找上门报道。门童领她进了门,只让她在后厢等着夫人,却迟迟无人引路。她只好凭着感觉盲走,一时误打误撞,竟直接闯入了正房的庭院里。
莫盈儿远远地见到慕溶月身旁的丫鬟杏雨守在门前,就知道自己走错路了。她本想绕道离开,在路过连廊时,却忽然听见了从里屋传来了“青林山”这三个字。
那不正是师兄要去的地方么?
莫盈儿的步伐情不自禁慢了下来。
隔着一堵墙,她只能依稀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音节。什么会去传信、不用再管之类的……
期间,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眼。
桓王。
莫盈儿心中一紧,却又迅速压下狂跳的心,面上装作镇定不惊的模样,最终克制着表情匆匆离开了。
……
另一头,浑然不觉的慕溶月打开门,杏雨便上前解释道:“小姐,盈姑娘已经来了,正在后厢等着呢。”
慕溶月微微颔首:“走吧,去见见她。”
慕溶月来到后厢时,莫盈儿已经在那里候着了,她身旁是一个掌事嬷嬷,正在向她交接侍卫的护甲工具。见慕溶月来,莫盈儿连忙起身,行了个大礼。
“多谢郡主肯给予我这个机会,郡主的提携之恩,盈儿必定涌泉相报。”
“好了,客套话先暂且不谈。”慕溶月主动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温和地笑了一下,“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贴身侍卫了。不过,有些规矩要提前立好,有些话我也想先说在前头。”
莫盈儿洗耳恭听:“是。郡主请讲。”
“在我跟前做事,我唯一的要求便是忠诚。一次不忠,是为终生不用。”慕溶月恢复了严肃道,“我希望你从今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先与我商议,我并不是那蛮不讲理之人,若你真的有什么难处,我会体谅你。”
莫盈儿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之色,但依旧拱手作揖道:“是,属下明白。”
“噢……对了,还有一点。”慕溶月又道,“我希望你凡事都能够以我的人身安危为首。不过……这是做侍卫最基础的要求了,相信不用我说你也会明白的。”
莫盈儿颔首应是。
“剩下的,我没什么别的要特殊交代的了。你若准备好了,今日就开始跟着我吧。晚上我要出门一趟,届时你不要离我太远就好。”
莫盈儿停顿了几许,忽然主动开口道:“那么……我能斗胆问郡主一件事么?”
见她骤然提出疑问,慕溶月眼中倒是多了几分欣赏。她喜欢莫盈儿对她坦诚以待的态度,若是莫盈儿为了奉承雇主而欺上瞒下,她反倒要忧虑起自己将她留在身边的选择是否正确了。
“你学得很快。”于是,慕溶月便从容应道,“是什么事?”
真到开口时,莫盈儿神色反倒多了几分忐忑和羞赧。
“作为侍卫,本该以守护雇主的私隐为第一要义,偷听墙角更是大忌。只是……”
“属下方才前来报道时,无意间走错了路,经过了郡主的寝房,这才听见了一些不该听的事……”
闻言,慕溶月也是一怔。她没想到莫盈儿会这么直白,思索片刻,反问她:“所以,你都听到了什么?”
莫盈儿一面观察着慕溶月的神色,一面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属下只听到了郡主与国公爷在商议有关桓王去青林山的事。我只是恰好得知,谢师兄这几日也在青林山上……”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慕溶月的眉头微蹙,面色迅速沉了下来。
“桓王?”
见她表情不对,莫盈儿立马跪在了地上,主动认罪。
“谢羡风是我自幼一同长大的师兄,我只是出于同门之情对他的关心,并没有别的意思。若是唐突问了不该问的话,还请郡主责罚,属下不敢有分毫怨言。我只是……不想对郡主有所隐瞒。”
慕溶月没接话,莫盈儿便向她坦白了心中所想。
“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我父亲当初被奸人陷害的真相,我也很清楚桓王在京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桓王会与师兄扯上关系……”
这些年来,她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只要一听见有关故人的人名便会神经紧绷,止不住的胡思乱想:“……难道,是与师兄最近在追查的军械走私一案有关?”
慕溶月终于不能再沉默了。
“你虽然身已归隐,却仍然很关心朝中的政局。”她阴沉着脸色起身,只给莫盈儿扔下了一句话,“我不想评判你的选择,但此事——你还是莫要打听为好。”
闻言,莫盈儿便明白,慕溶月的态度已然很明确了。
她不想插手此事,也不想让莫盈儿多问。
但她这般消极之举,反倒愈加验证了莫盈儿心中的猜测。此时,莫盈儿知道自己再过多追问也是徒劳,索性闭口不言,而顺从地行礼道。
“……属下明白了。”
***
夜晚的花灯圆,一片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繁华之景,比起多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景渊与慕溶月并肩穿行在各色的悬挂灯笼之间。宋景渊忽而驻足,回眸望向她,指了指头顶鲜艳明亮的孔明灯。
“夫人,还想来玩灯谜么?”
慕溶月笑了一下,推脱道:“罢了,反正也是比不过你的。”
“原本还想着今年故意输给你一题,讨夫人的欢心呢。”宋景渊索性直接摘下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兔子灯,送到了慕溶月手心上,莞尔,“那好吧,那我就也不找幌子了,直接送你一盏灯笼吧。”
慕溶月望着那盏手提灯笼,剪纸折成了两只兔子耳朵的模样,很是可爱。她面露欣喜,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阵:“真好看。”
见慕溶月终于露出了笑颜,宋景渊也笑逐颜开,搂着她的肩头,与她亲密耳语。
两人身后的不远处,莫盈儿已然换上了侍卫服,腰间挂着防身的佩剑,紧紧跟随着他们,亦步亦趋。这里人潮汹涌,她更要时刻关注慕溶月的动向,以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但不知怎么,今夜,她总有些恍惚分神。
她无心关注此刻花灯节五光十色的盛况,只觉得那些光怪陆离的灯让人眼花缭乱、心口烦闷。一想到桓王好似心中的一颗悬石还未落地,师兄也正生死未卜……莫盈儿的心里就七上八下,无法集中注意力。
如今,爹爹走了,她的家散了。
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师兄也相继离去,最后只剩下她一人在这世间飘摇,暗自苟活么?
这样的结局——不是她想要的。
莫盈儿一咬牙,暗中攥紧了双拳。
这里距离青林山,最快两个时辰便可来回。
只要她快马加鞭……
一声轻唤忽而打断了她的思绪。莫盈儿错愕地抬头,发觉是慕溶月正在招手叫她。
“盈儿,你来。”
莫盈儿徐步走了过去,慕溶月便将手中的兔子灯笼递给了她。
“你瞧,这花灯好不好看?”
莫盈儿眼前一亮,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果然喜欢。”慕溶月笑道,“还记得,你以前很爱折纸鸢。我便猜到,你也会喜欢这花灯的。这灯就送给你吧。”
莫盈儿心头一颤,原来,慕溶月只是为了哄她开心。
如今想来,慕溶月待她真的很好。不仅愿意收留她,还将她视作朋友,真心待她。
慕溶月不愿意让她知道关于谢羡风与桓王的纠葛,大抵也有她的理由。
既然如此,就让她自己来承担这一切吧。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想救师兄,就不能将慕溶月波及进来。
慕溶月见她面色有异,便问:“你怎么了?”
“……我身子有些不适,大抵是老毛病犯了。”莫盈儿突然捂起了肚子,龇牙咧嘴地垂下头,“郡主,能否容许我去药堂采买些草药?来回两个时辰便足矣……真的非常抱歉!”
慕溶月没说话,而是与宋景渊对视了一眼。他们这次出门拢共带了四个护卫,除开莫盈儿,还有三个武婢,其实是不缺人手的。
便抬首道:“好,你去吧。”
得到了批允,莫盈儿顿时如释重负,朝慕溶月行了个礼,便飞身跳上墙头,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等她的背影走远,慕溶月才转向宋景渊道:“夫君,我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天色还早,”宋景渊正想传轿,“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
慕溶月却按住了他的手,“不必了,你再去素芳斋帮我买两盒酥果回来。”
“好吧。”宋景渊捏了一下慕溶月的脸,宠溺地笑,“你们几个,陪夫人回家。”
一直到上了马轿,杏雨才终于忍不住低声吐槽了起来。
“小姐,方才盈姑娘未免也装得太蹩脚了吧。”
慕溶月微微一笑,“连你都看出来了,我又怎会不知?”
“那……”杏雨试探地问,“我们现在真要回府吗?”
慕溶月沉思了片刻。
“跟上去吧,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
青林山上,寒风瑟瑟。
谢羡风闭眼不语,形单影只的身影伫立在凉亭之中,好似一块巨石。
而刘彰就守在他身后的不远处,表情复杂。
其实,从收到了国公府的来信时,他就细想不对,几番欲侧面提醒谢羡风此事蹊跷,可见谢羡风一副不见黄河心不死的模样,他又不知该怎样泼这个冷水。
毕竟,他也只是猜测,毫无根据。
如今,谢羡风在此地等了足足半日,从天亮等到了天黑,都没等来半个人影。
刘彰也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
他试探地上前,试图唤醒谢羡风的理智:“属下私以为,此事有所不妥……”
谢羡风闭上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却并没有打断他往下说去。
“如今天色渐沉,这山上夜深人静,荒芜偏僻,不像是正常约会的地点,倒像是……诱人入局的陷阱。”
谢羡风终于睁开了眼。
却是嗤地冷笑一声:“你是想说,溶月她故意将我引来这里,只为戏耍我一番?”
刘彰沉沉地叹了口气。
若只是寻常的耍儿戏、恶作剧,倒也罢了。
怕就怕,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恐怖的原因。
“……恐怕不止是戏耍这么简单哪。”
谢羡风缄默了许久,神色却不以为然。
“这是我欠她的。”他淡淡道,“当初,是我将她晾在这青林山上整整一天。现在,该是我赎罪的时候了。只要她开心,我等到天荒地老又如何?”
他嘴上这么说着,灰氅下的手指却是隐忍的发颤。
夜里的山间是刺骨的寒冷。谢羡风的双颊被冻得通红,眼神却是从所未有的坚定。
“我从前不知道,青林山竟这么冷。”
“她当时一定被我伤透了心,却还是等了我那么久。”
见主子自顾自地一头沉浸在伤悔气氛中,刘彰简直欲哭无泪。
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懂,还是强装不懂,将军平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到了最该清醒的时刻,却像昏了头一般?刘彰索性一鼓作气,直接讲话挑明。
“将军,你再好好想想吧,这青林山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被荒弃,变得人迹罕至,只剩下一些野狼猪獾会在夜半出没。平阳郡主不是那般意气用事之人,她不会无故叫你在这青林山上吹尽一夜的寒风。可若是她真的有事要约见你的话,便不会只递来一封没头没尾的信帖,更不会将见面的地点定在这荒山里——将军,属下是怕你受人利用……”
他越说越激动,谢羡风皱紧眉头,遽然打断:“刘彰,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将军仍旧执迷不悟,刘彰一时着急:“将军,咱们还是快快下山吧!当初追查军械走私一案阻碍重重,属下越是深思越觉得不对,唯恐伤了某些人的利益,中了埋伏啊!”
话音落下,有片刻的僵持。
谢羡风渐眯起眼。
“你是想说,溶月其实是那件案子的知情人,引我来这里,只是另有所图?”
刘彰长舒一口气,以为将军终于听明白了,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谢羡风却僵着手,忽而从怀中掏出了那份慕溶月寄给他的信帖,逐字地读,眼神有片刻的迟疑,但很快,就归于了平静。
那是她的亲笔字迹,不会错的。
是她让他来这里的。
“你多虑了。”
“我了解她,她不像你说的那般不堪。”
谢羡风的表情又逐渐恢复了冷漠。
刘彰一时失语:“将军……”
“够了,刘彰,不得再血口喷人!”谢羡风失去了耐性,低声吼道,“你没见她最近对我态度都有所缓和吗?”
“……”刘彰无奈地轻叹一声,柔声劝道,“正是因为有所图谋,才会缓和态度。将军,还请三思吧。”
谢羡风侧脸十分执拗,刘彰开始有些读不懂他了。
不知是不是情爱真的使人蒙蔽、失去理智;亦或是,即便认清了现实,也不愿接受残忍的真相,而选择逃避。
“我要在这里等她,”他只是一味地固执,“……这是我们的约定。”
“你等不到她的!”一个尖锐的声音陡然刺破了僵滞的空气,“你再等下去——等到的人也只会是桓王派来的刺客!”
谢羡风诧异地回眸望去——来者却是一个他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莫盈儿。
第50章 第五十天 男主做狗第7天
莫盈儿原本还有些不解, 为何师兄谢羡风会平白和桓王扯上关系。
直到她赶到了青林山,无意间听到了谢羡风与刘彰二人之间的对话,终于才彻底明了了一切。
见到谢羡风这般固执, 莫盈儿一时着急, 就脱口而出:“你再等下去——等到的人也只会是桓王派来的刺客!”
话音落下,谢羡风怔怔地回过头来。
“盈儿?你怎么来了?”
莫盈儿急火攻心,三步并两步地来到了谢羡风跟前, 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 “我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
刘彰见她来也有些意外, 但还是伸手搀扶了一把:“姑娘莫着急, 有什么话慢慢说……”
“师兄,我今天听到了郡主在与宋国公交谈,那宋国公说,只要让你去了青林山,剩下的便交给他就好, 他会去通知桓王……”莫盈儿不愿再看见谢羡风自欺欺人, 便将道理揉开了掰给他看, “师兄, 你曾同我说过, 你在调查军械走私一案,跟丢了线人后,却始终没有新的进展。师兄,你可曾想过, 那么重要的案子, 事关社稷之本,为何却迟迟破获不了?皇帝又怎会无动于衷?这案子明面上没有风声,说明背地里一定有大的动作, 其背靠了多大的势力,这就是答案!”
谢羡风皱紧了眉头。
“……你想说,是桓王。”
莫盈儿点了点头,以为自己终于说服了谢羡风。
“宋国公向来都是皇帝手下的一条狗,指哪儿打哪儿——你以为,郡主和他的两次婚约都只是巧合吗?师兄,你被牵扯进了他宋国公下的一盘棋里,他们定是要拿你来杀鸡儆猴了!”
“……”
见谢羡风的神色不对,莫盈儿的声音也渐渐软了下来。
“师兄,我不是来与你争辩孰是孰非的,我也不想去猜想郡主是否真的欺骗了你,或许,你和她不过都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总之,师兄,你快走吧!”
“不管你接不接受,事实就是,你已经被桓王的人盯上了!”
谢羡风沉默了几许,直到明月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半晌,他才沉声道,“那么,你不该来的。”
“……什么?”莫盈儿一时有些不可思议,“我如果不来,谁来告诉你真相——”
“盈儿。”
谢羡风却遽然打断了她。
直视着她惊瞠的目光,谢羡风厉色道,“你是溶月手下的侍卫,而我又是被她叫来了这青林山。若是被外人知道了是你在向我通风报信——你有没有想过,这会将她至于何种境地?……你这是害了她。”
莫盈儿被他说得逐渐垂下了头,瓮声瓮气地呢喃。
“我承认我这样是不对,可是……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啊!你是我爹最器重的门生,也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我——我怎能在这时背信弃义……”
谢羡风轻声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好似安抚。
“回去吧。”
“保护好她。”
“至于我……”谢羡风顿了顿,只道,“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的。”
莫盈儿眼眶一酸,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闻身后传来了一阵风声——
那窸窣的声音蹊跷得很,倒像是人的脚步声一般。谢羡风凭借机敏的直觉,瞬间就察觉出了异样。
他猛地按住了莫盈儿的手,打断了她的动作。
“……师兄?”
“有人来了——”谢羡风暗中送力,将莫盈儿猛地推了出去,“——快走!”
下一瞬,刘彰已然摆好了应战姿势。莫盈儿踉跄地隐匿进了树影之间,霎时间,一群黑衣人倾巢而出!
刘彰率先刺出一剑——很快便被挡下了!他眼尖地发现一支黑刃正从谢羡风头顶清洗而去——“将军,小心!”
谢羡风猛地躲掉了这致命一击,反手亮出佩剑,与刺客交战。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众刺客瞬时如恶狼般一拥而上。谢羡风身形一闪,试图突围,却不慎被身后一人偷袭,锋利的剑尖划过他的后背,血瞬间洇红了衣衫。
谢羡风一个踉跄,单膝跪地,却仍咬着牙,目光如炬,怒视着对手。
然而,此刻攻势如潮,他渐渐体力不支。又是一剑刺来,他躲避不及,手臂被狠狠刺中,手中的残剑“哐当”一声掉落。
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是专业的暗卫。尽管谢羡风是百经沙场的将士,但仍然抵不过势单力薄的劣势。两人很快就被团团围住,阴影瞬间将他们笼罩。
谢羡风暗中伸手去探落在地上的长剑,却被其中一人发现——
“还敢耍花招!”
那闪着寒光的利刃猛地朝谢羡风的肘窝刺去——
一声沙哑的嘶吼瞬间划破了长空!
……
风声树影间,莫盈儿往山下的小径上拔足狂奔。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终于可以看见大路上的点点亮光,却被一股力量拉住了手,“嘶——”
她抬首一看,眼前之人竟是慕溶月!
“郡……”
“嘘!”
一旁的杏雨连忙捂住了她的唇,阻止她惊叫出声。待到莫盈儿逐渐冷静下来,才松开了手。
莫盈儿调整了情绪,涨红了脸,才低声地问。
“郡主,你怎么在这里……”
语气之中还透露着几分羞赧。
慕溶月敛起了表情,肃声反问:“你还有脸问我?”
“这话是不是该我来问你?你不是去药堂了吗?”
莫盈儿脸颊通红。
“……对不起。”
身后的不远处又传来一阵躁动,慕溶月便拉住莫盈儿的手腕,将她牵往另一处:“跟我来。”
……
斑驳树影在林间摇曳,四周寂静得可怕。
谢羡风体力不支地摔倒在地,被一群黑衣剑客紧紧围困,手中的长剑已然折断,只剩一节残刃,无声地坠落。
他衣衫破碎,发丝凌乱地贴在沾满血污的脸上,一截手臂被剑从中钉在了地上,剧痛让人额头布满了渗血的汗珠,浑身动弹不得。
刺客死死踩住了他的四肢,正要拔剑朝他心口刺去——
“大胆贼人,全部给我拿下——”
一声浑厚的嗓音打断了死一般沉寂的气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闻桓王行不法之事,涉嫌谋害朝廷臣子,着宋国公速将涉案人员拘拿,彻查此事。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只见寒风撩动树影,一抹高大的身影赫然现于草林之间。
是宋景渊。
他刚宣读完圣旨,电光火石间,大批支援的人马已然迅速将在场的所有刺客包围——
宋景渊合上了圣旨,望向谢羡风的眼神透着一股轻蔑之色。
“来人,把他们全部带走,一个不剩——”说着,他话音一转,视线重重地落在了谢羡风身上,笑谑地说,“还有这个重要的证人,可别让他死了。”
话音落下,几个侍卫便上前来试图扣住谢羡风的双手,却被他发颤地甩开。
“放开——”
一旁的刘彰也挣扎起来,本能地想要保护将军,可他也流了很多的血,已是有心无力。
谢羡风逐渐失力,在拉扯之中,身影变得摇摇欲坠,突然脱力地跪倒在了宋景渊的脚边,溅出的血还染上了他的衣角。
宋景渊嗤笑了一声,俯视着他狼狈的身影。
“放心吧,只是叫你配合调查——不会抓你去大牢的。”
可若是被抓走,便是彻底落入了宋景渊的手中——再无半分反抗之力了。
谢羡风双目赤红,执拗、又屈辱地抬起了头来,耳畔尽是嗡嗡作响。
他的左手已然被血色浸染,失去了知觉,彻底抬不起来了。
于是,他只能颤抖地举起了另一只手,血肉模糊的手指愤恨地指向了宋景渊的眉心:“……你……”
你,休想。
可悲的是,
他就连愤怒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被愚弄的震怒、被折辱的悲愤……见到宋景渊这张令人倒胃的脸,他几乎要狂怒到发疯。
但是,
当他的视线往远处一转,紧接着看见了站在宋景渊身后不远处的慕溶月——
慕溶月,
手提着一盏小兔花灯,暖黄的光映在她那面无波澜的脸上。
那一霎那,谢羡风就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一时间忘记了反抗,而被侍卫粗暴地带走。
在转过身的瞬间,滔天的怒意便顷刻间转化成了扎向他自己的刀子。
心脏被剜开,皮开肉绽的痛,直到他彻底麻木,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他终于骗不了自己了。
原来,遭受背叛的滋味……是这样的痛苦。
他宁愿她利用了他以后,绝情地扭头就走,不要给他留下任何一丝的幻影。
看不见她的脸……
或许他还不会那么的难受。
谢羡风痛苦地闭上了眼,放弃了一切挣扎。
既然这是你所期望的,
那我就遂了你的心愿吧。
哪怕,你是希望我死。
……
看见师兄这般惨状,莫盈儿双眼泛红,几乎落下了泪来——她拼命捂住了嘴,死死咬紧牙关,才控制着没有发出声音来。
而只是默默垂泪。
她心有不甘,头脑一热地将话抛出了口——
“若是再迟来半刻钟……师兄就没命了!”
她这话显然是说给身旁的慕溶月听的。
闻言,慕溶月的脸色陡然转冷。
“你是在怪我吗?”
莫盈儿红着眼抬起头——与她蓦然撞上了视线。
她仔细地打量着慕溶月的眼眸,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寻哪怕一丝的动容,一分一毫的追悔、惆怅,亦或者是怜悯……
可是,都没有。
她在慕溶月的眸底找不到任何的波动。
她一言不发,与莫盈儿镇静地对视。
只有胸口微微地上下起伏,
让人能感觉到,她是个活人。
空气也变得僵持起来。
最终,是莫盈儿率先含泪摇了摇头,嗓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
“我记忆中的郡主……是个善良美好的女子。”
“……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我,”慕溶月却移过了眼神,冷声打断,“我本就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