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吕飞燕松了一口气,回身继续专注测量坑洞深度,不在意地说:“没断气就行,让人过去劝导,不要下死手,留口气,另外叫几个大夫在旁边侯着,别一不留神打死人。”
士卒错愕道:“娘子,不上前阻止吗?”
吕飞燕道:“场面那么混乱,哪里分得清人,我们贸然上去,万一误伤百姓怎么办?待百姓收手,出了气,再把双方分开,叫大夫上前疗伤。”
“另外此事也太危险了,事后挨家挨户地说一通,万事保全自己,莫要冲动,量力而行,如若对方手里有离奇,千万别上前硬碰硬,有什么事情交给我们处置,不然大家要是受伤,我没法跟元帅交代。”
教训人,还是由她们专门训练过的士卒来做比较好。
士卒明白吕飞燕的意思,放任百姓打那些人,是让大家心里能出一口恶气,发泄发泄。
她紧忙回去安排,上街劝导百姓注意安全,不要过于冲动。
晚上吕飞燕命人疏散街道上的百姓,送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人回家,并到各家各户叮嘱,别在光天化日下随意打人,容易引起仇怨,日后遭到报复。
有人听出吕飞燕话里的意思,光天化日下不行,那拖进巷子,或者找个隐蔽的地方套麻袋打,对方看不清脸,寻不到仇家,这总行了吧。
百姓连连答应,不会再冲动行事。
她们会摸清楚路线,想好打人的地方,将其抓到寂静无人处再教训。
吕飞燕从百姓家里回来,收到幽州来的消息,说是要引民去幽州。
如若不是丰城离不开人,她都想即刻动身飞奔去幽州了,吕飞燕满眼羡慕。
“对了,我们之前不是收留过一些逃难过来的娘子吗?恰好可以问问她们,愿不愿去幽州。”吕飞燕眼睛亮起,想到安置在城中的那些难民,她们都是家里遭了灾,被迫逃到丰城的,倘若能到幽州安身,那正是两全其美。
第二天,吕飞燕把娘子山的事务交给宋延芳,自己改道去临时安置的帐篷见难民。
吕飞燕先在外围转了几圈,随意找一个人,走上前去帮忙提桶,搭话拉近关系。
熟络后,吕飞燕问道:“娘子,天气越来越冷,入了冬,这边恐怕不能住人,娘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花盼晴被问到这一句,愣怔片刻,本来她过来是做着诰命夫人的美梦,谁承想还没有混进忠义军,组织她们潜伏的沈起元就没了,她们跟卫王那边的联系也断开,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继续待在这边做细作,还是回去找自家郎君,花盼晴头脑发懵。
埋伏在丰城的这段时间,花盼晴已经收集到一些信息,一眼认出吕飞燕。
吕飞燕掩藏身份过来搭话时,花盼晴浑身紧绷,袖子里的手指不断收紧,捏成拳,一旦不对劲,她便跟吕飞燕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花盼晴心头狂跳,尽量放松身心,装成普通妇人模样,半是惊诧,半是忧虑,微微蹙眉,睁大眼睛问道:“冬天就不能住了?娘子,此言当真?”
吕飞燕颔首道:“毕竟寒冬腊月的,这帐篷哪还能住人?冷风直往骨头里钻,我听说忠义军正商议,如何安排我们呢!”
花盼晴吸气道:“那是要赶我们离开?”
“不至于,听闻徐元帅在北边打了打胜仗,赶走北狄人,城池顿空,需要人过去填补,忠义军吕娘子打算送我们过去,还开出极好的条件,说是像咱们这样的孤身女子,过去可以单立女户,按人头分田征税。”
“无法下地的也无需担心,那边有学堂,招募杂役帮忙做事,工薪丰厚,吃饭不成问题,食堂做好直接吃,省时省力,一个月下来所费银钱比自己做便宜,等以后安稳了,在家种菜,又能省下一笔银钱。”
“而且啊,学堂是的,无论男女,皆可入学,在那边认些字,有技傍身,到时候筹够回乡的钱,找活儿也容易。”
吕飞燕一面说,一面偷觑花盼晴神色,见她只是在立女户分田的时候稍微意动,眼里划过惊异,后面反应平淡,没什么波澜,并不怎么感兴趣。
吸引不到花盼晴,吕飞燕继续努力,将其他福利待遇一一说了,最后道:“咱们过去以后,婚事由徐元帅做主,其他人说的不做数,元帅点了头,这桩婚事得到神女庇佑,如此才算真正成亲,受到保护。”
花盼晴听到这里,眼睛不禁睁大,讶异道:“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叫做主,每日那么多女子成婚,如何忙得过来?”
不怕花盼晴问,就怕她什么都不问,吕飞燕扬起嘴角微笑道:“名义上是元帅做主,其实这相当于自己决定自己的亲事了,元帅只是帮忙审查和证婚。”
吕飞燕勾起花盼晴的兴趣,给她解释成亲流程,以及其中遇到问题怎么解决,说到最后口干舌燥,“……到了幽州,只要有忠义军在,谁也不能欺负咱们,若是叫巡视的忠义军发现谁家殴打、磋磨媳妇,不仅强制和离,还会将那些犯法的人重打三十乱棍,丢出幽州,除籍,永不得再踏入幽州半步。”
花盼晴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世间竟会有地方立下如此规矩,在生活方方面面保护她们,完全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戏折子都不敢这么演。
“这么做……难道徐元帅不怕吗?”
花盼晴可以预料,这些规矩传出去,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徐茂她疯了吗,以后谁会支持她?
天下人绝不允许她破坏纲常,不同意她登基为帝,甚至她将遭到数不胜数的暗杀,所有人都会联合起来对付她,骂她,了结她的性命。
花盼晴无法想象,徐茂是在怎样情况下作出这样的决策,简直像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了。
吕飞燕嘴角笑容微淡,她也清楚这是一个疯狂的决定,但是她相信徐茂,徐茂组织忠义军走到今天这一步,本就是破了天荒,往后登基为帝,更是破坏纲常之举。
既然早晚都要跟那些儒士翻脸,又何必惧怕呢?
“怕什么?这不过是早一点,还是晚一点的区别,元帅高瞻远瞩,定然规划好一切,而忠义军士卒个个骁勇善战,勇猛直前,在她们的保护下,有何可惧!”吕飞燕坚声道。
她愿为此理想生活而亡,无怨无悔。
花盼晴心下震撼,不由瞪圆眼睛,微微张了张嘴,一时无话,她不知道自己应当说什么,脑子乱作一团。
不知为何,她无端生出冲动,想要和吕飞燕一样,为向往的生活而献出一切,不管结局如何,起码体验过,不枉在世上走这一遭。
但理智束缚住她的身躯,不得动弹,并且明确告诉她,这就是找死,最终没有好下场的。
两种情绪拉扯着花盼晴,她看向吕飞燕的目光变了又变,有羡慕,也有惋惜。
沉默良久,花盼晴道:“吕辅导,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幽州呢?”
吕飞燕热血沸腾,正激发昂扬斗志,精神抖擞,花盼晴忽然一句话,直接点破她的身份,吓她一跳。
吕飞燕后退半步,惊诧地看着花盼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花盼晴失笑道:“娘子,你方才所言可不像普通女子会说出来的,又对迁移幽州的方策了解清晰透彻,方方面面皆有讲到,不是忠义军中人,哪能知道这么多?”
“再观娘子气度,非同凡人,只要仔细想一想,很容易就能明白过来,认出您的身份了。”
最关键的是,她是细作,早就在暗中打听吕飞燕的消息,关注她的动向,提前认了人。
吕飞燕愕然,回忆自己方才的行为,一时没忍住,跟花盼晴说多了,而且语气分外笃定,根本不像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确实漏洞百出,处处都是破绽。
“娘子机敏。”
吕飞燕尴尬地笑了笑,禁不住羞赧地侧过身,别开脸,遮掩脸颊飘过的红晕。
花盼晴对幽州很感兴趣,她不想继续在丰城等下去,决定主动出击,说道:“民妇漂泊无依,没有容身之地,或许幽州能接纳民妇,心下急切,坏了娘子计划,万望恕罪。”
吕飞燕连忙摆手,向花盼晴道歉,又给她说了大概时间,请她帮忙传达消息,让大家思考清楚后到县衙登记名字。
花盼晴笑着应下,她注视吕飞燕离开的背影,暗自道:“我就是过去潜伏,传递消息的,没有别的意思……”
这样想,花盼晴劝服自己,转身回去,以同样理由劝别人。
(捉虫)
晚上花盼晴找到跟自己关系亲近的周妙菱, 将幽州的事情同她一讲,劝道:“而今沈将军身死,曹先生情况不明, 我们待在丰城又没有混进忠义军的办法,不知下一步应当如何。”
“恰逢幽州正是我们接近晋王徐茂, 打探消息的机会,强赖在幽州不走, 反倒容易引起吕飞燕怀疑, 我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不如我们一起去幽州吧?”
周妙菱惊诧抬眼,犹豫道:“如此可行?卫王那边尚未有消息, 我们就擅自离开, 去往幽州, 适时怪罪下来……还是在丰城再等等消息吧。”
花盼晴道:“忠义军辅导吕飞燕说了, 进入寒冬腊月,这里无法御寒,是要想办法送我们离开的, 即便不去幽州, 我们在丰城也待不下来。”
周妙菱听到这个消息,心意顿时更改,点头答应去幽州,并帮花盼晴说服其他人, 等天一亮就到县衙找吕飞燕,生怕慢一步, 幽州人数够了, 到时候她们想去还去不了。
在吕飞燕的安排下,花盼晴和周妙菱一行人简单地收拾一番, 背着包袱踏上前往幽州的路途。
*
徐茂过了西戎,直奔西域诸国。
西域小国多,不是你吞并我,就是我吞并你,新立国家几乎快赶不上灭亡速度。
丘台国国王听闻梁朝来人,率领军队,吓得从床上滚落在地,眼珠子突出,两眼瞪大,惊恐道:“你说什么,梁朝出兵攻打我们丘台?”
官员躬身道:“启禀陛下,对方倒是没有攻打的意思,她们自称忠义军,首领乃梁国皇帝所封晋王,名唤徐茂,说要与我国贸易往来,互利互惠。”
国王一听,不是来打丘台的,登时松了一口气,爬起身,重新躺回床榻,不在意地摆手说:“那就不用管,直接拒了就是,要做什么生意,找别人去,我们丘台正跟宜合打仗呢,没这闲工夫。”
官员没有中止对话,而是上前说道:“陛下,请听臣一言,宜合兵马强壮,吞并周边三国,实力大增,然而宜合野心勃勃,仍然没有停下征战的脚步,接着又将目光对准我们丘台,丘台小国,如今不过勉强硬撑,何能敌过宜合?”
国王最近就是为这件事烦恼,一直以来,丘台都是在大国间夹缝求存,看别国脸色,谁知宜合异军突起,先后将附近的三个大国吞并,又准备扫荡附近的小国,壮大自身实力,再往西边不断扩张地盘。
面对宜合的强烈攻势,大家心知肚明,灭国不过是时间问题,就看他们能撑多久,能不能撑到远方赶赴而来的援兵。
丘台几乎所有能拿起刀枪棍棒的人尽数上阵,拼死一搏,在如此紧张状态下,国王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国王见官员不说忠义军,反而提起国内局势,既是对现状无奈叹息,又不由得好奇道:“你想说什么?”
官员禀道:“陛下,臣以为,我们可以借梁国忠义军之力,若得她们相助,或可击退宜合。”
国王闻言哼笑一声,以为他在讲笑话,眼角眉梢挂着讥诮和嘲意,语调上扬,有些不敢相信,说道:“什么,你说梁国,要我们跟梁国合作?”
“梁国不比从前,他们都离开西域多少年了,早不是我们需要朝贡的□□,况且梁国武力不济,自己北地都在别人手里,有何能耐助我们击退宜合!”
国王脚一抬,翻过身,对官员的建议不以为然,兴致缺缺地拧一块胡饼塞嘴里。
而官员却是嘴角微微翘起,似乎颇为自信,眉眼弯弯,诚恳道:“陛下,这次不同,来的军队,从首领到士卒,皆是女子,臣好奇,特地命人出去打探,发现一桩奇事。”
“原来这支忠义军非同寻常,乃天女徐茂组建,几个月以前,正是徐茂领军攻幽州,打败北狄,将所失之地尽数夺回,还叫北狄出了天价赔款,送还和亲公主尸骸,好不威风。”
“此次来我丘台,更是从西戎借道,西戎态度和蔼,有攀附谄媚之态,可见是畏惧忠义军。”
“忠义军士卒勇猛,所向披靡,跟梁国普通军队出来的完全不一样,加之我国情势危急,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哪怕打不过宜合,也能替我们拖延时间,支撑到援兵过来。”
国王听完,眼前瞬亮,兴趣盎然,霍地坐起,脊背挺直,难以置信道:“你方才所说都是真的,她们竟然收复了北地?”
官员道:“不敢欺瞒陛下。”
“好啊。”国王高兴地拍手,他蹦下床,鞋子都顾不上穿,脸上绽放舒展的笑容,抓住官员的衣袖,激动道:“快,快请晋王过来,贵宾来我丘台,寡人要好好招待。”
国王忽然想起徐茂的初衷是贸易往来,喜悦之余,不忘问道:“晋王可说,她打算做什么生意?”
官员回禀道:“启奏陛下,晋王道,欲寻适宜田地种植白叠。白叠之物,微臣未曾见闻,不知具体所指是何作物,不过土地是必要的,晋王也许是想买地。”
国王瞪大眼睛,身体缩了缩,结巴一下提高音调说道:“买地?那我丘台土地都卖出去,哪还有国,晋王莫不是打完北狄,没过完手瘾,又跑来打我们!”
说什么贸易往来,其实就跟以往的使节一样,寻找借口开战,甚至徐茂的做法更加可恶。
答应卖地,有一次就有两次,三次,土地接连不断割让出去,国家最终不战而亡。
不答应卖的话,徐茂又说丘台不尊重她们,以此开战。
他们丘台本来就受宜合威胁,忠义军一来,那么他们彻底失去翻身的机会,毫无抵抗之力,任由忠义军和宜合瓜分蚕食。
国王头顶如泼一盆凉水,手脚冰凉,方才的欢喜顿时消散,脸色青白,浮现出惊恐和畏惧的神情。
“陛下,晋王说,她们买地只是用于种植,名义上还算丘台所辖,况且耕种田地而已,能占几何,微臣以为,可以一试。”
官员一面解释,安抚国王,打消他的疑虑,又一面勉力推荐。
国王半信半疑,在官员各种保证,以及催促援兵后,他才答应见徐茂一面,决定试探一二,如若不对,则另想办法拒绝,适时是被忠义军所灭,还是被宜合所灭,援兵不来,这都没有差别。
没过几天,徐茂驻扎在城外,仅带领几个班长进城参加宴会。
动物皮毛所制的乐鼓敲响,琴弦拨动,地毯花花绿绿,厅中长相漂亮的少男扭动身躯,脸上洋溢热情的笑容,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国王作为一国之主坐在上方,徐茂是贵客,仅拱手简易一礼,便在侍女的引领下,踩着台阶,在国王右下方落座,翻译人员站在徐茂身后。
“大王远道而来,寡人不胜欣喜,特地为您准备了最好的美酒和俊美男人,敬请大王享用。”国王伸展手臂,盛情款待,首先跟徐茂客套寒暄。
徐茂挤出笑容,举起酒杯浅啜一口,直奔主题,长话短说,看着国王说:“我之所求先前已经说过,不再赘叙,王上尽管放心,我们只用地耕种,不作其他用途,这里仍旧是丘台,绝非割土灭国之举。”
国王酒水淌过喉咙,方咽下最后一口,场子还没热乎,未曾想徐茂她就直来直去,说起正事,让国王有些不适应。
他急忙搁置酒盏,眉头轻微皱了一下,正色道:“有大王这一声保证,寡人就放心多了,不过卖地给别国人耕种,这种事情寡人还是第一次听说,国内官民也议论纷纷,处置起来颇为棘手。”
为难的神情跃上国王面庞,徐茂知道,这是要讲条件了,旋即道:“这个自然,我理解王上难处……在来的路上,我听说宜合对丘台步步紧,时常在外袭扰,倘若王上不嫌弃,忠义军、丘台互帮互助,二者结好,我们忠义军或可帮忙击退宜合,清扫威胁,王上以为如何?”
“那真是太好了。”国王脸色立刻恢复,欢喜地大笑两声,嘴里发出奇怪的呼喊声,像是叫什么人。
翻译没有说话,徐茂疑惑地望着国王,正在她准备开口询问时,席中站立几个男人,迈步走到地毯中央,依次跪下。
徐茂调转视线看去,只见这几个男人脸孔深邃,眸色各异,身材高大,共同点是他们都打扮得十分漂亮,徐茂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预感降临的下一刻,国王伸出手,指向左边的男人,笑道:“大王请看,这几个是寡人的儿子,都没有成婚,他们旁边的是丘台最俊美的男子,身边没有女人,按中原的话讲,叫洁身自好,保管不惹大王心烦。”
“大王可以随意挑选,让他们侍奉大王左右,若是中意,寡人与大王能够结成姻亲,那再好不过,也不用为土地的事情争执了,大王觉得怎么样?”国王笑盈盈。
徐茂头发炸得竖立几根,冷下脸说:“不怎么样,我对男人没什么兴趣,王上既然这么不信任我,那我们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国王见状,急得站起来解释道:“大王误会了,寡人只是想您身边无人照顾,这才动心起念,送几个可人伺候您。”
徐茂冷脸骇人,国王怕徐茂一气之下攻打丘台,冷汗额角滴落,他回忆徐茂刚才说的话,眼睛倏地亮起,慌忙补救道:“大王不喜男人,那寡人还有好几个女儿,能与大王结成姐妹,随侍左右也行!”
在国王眼里, 没有什么关系比结亲更加牢固,徐茂抬手让国王打住,她想了想, 退让一步说:“这样吧,我身边还缺几个助手, 如果王上愿意,公主也能学汉话, 那么就请公主到我这里做事, 如何?”
国王迟疑一下,不过徐茂之前决绝的态度令他有些惶恐,心里忐忑不安, 这会儿徐茂愿意接受女儿陪同在左右, 国王登时松了一口气。
不能结亲就不结吧, 要是女儿争气, 在忠义军里有个职务,未来做成徐茂的左膀右臂,离不开身的心腹之臣, 到那个时候, 丘台和忠义军关系将会更加稳固,带来的利益亦难以估量。
国王眼光闪动,忽然发现在徐茂手下做事,适时混个一官半职, 对丘台更有利,立马抛弃原本的想法, 连连点头, 紧忙转过头吩咐侍女:“快去叫赛雅和娜宁公主出来见客,打扮好看些, 别在晋王面前丢脸。”
侍女应声,赶紧去请二位公主。
国王女儿多,适龄的公主就有五六个,都是准备送给别国联姻的,赛雅和娜宁乃王后所生,为彰显徐茂身份,其他几个公主,国王都不敢叫她们出面,怕徐茂恼怒,误以为他不尽心。
赛雅和娜宁陡然被传召,皆是一惊。
“让我们去见客?”赛雅骑在高头骏马之上,眼睛鼓圆,满脸诧异。
娜宁相较于赛雅,性格沉静,给自己的马喂完草料,缓缓转过身说:“听闻是梁朝来的晋王,名唤徐茂,父王应是准备将我们送给这位晋王。”
侍女及时出声为她们答疑解惑:“公主,晋王是女人,还十分年轻呢,陛下本来想送诸位王子的,但是被晋王拒绝了,陛下便改成公主。”
“晋王似乎不喜这些事情,当时就生气了,最后才无可奈何地松口,对陛下说,可以让公主到她身边做事。”
二位公主眼睛睁大,震惊地张了张嘴,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情,梁国竟出现一位领军打仗的女王侯。
赛雅顿时来了兴趣,利落翻身下马,跑到侍女跟前问道:“真的?梁国真的出了个女王侯,连父王都要讨好她?我听说梁国衰败已久,兵力不济,那晋王究竟是何等英姿,能率兵来到我们丘台,令父王也不敢轻易得罪!”
侍女在国王身边侍奉时,听到过国王和大臣交谈,懂得徐茂来历和她身份的尊贵,她请赛雅和娜宁回房更换衣服,收拾打扮,并在路途上说:“听闻晋王打败北狄,从西戎借道而来,陛下想要晋王帮忙抵挡宜合。”
赛雅惊奇,“梁国何时这般强悍了?”
侍女道:“有传言说,晋王是天上的神女,下到凡尘救苦救难的,梁国衰败,晋王便出现挽救,或许我们的天神也不忍丘台遭受灭国的劫难,特请晋王过来解救我们。”
赛雅和娜宁认同点头,若非神灵,她们无法想象徐茂是如何以女子之身做成如此惊天动地大事的,同时她们对徐茂充满幻想,换上华贵的衣服,梳洗打扮,随着砰砰心跳声前往宴会大厅。
宴席上歌舞升平,国王旁敲侧击打听徐茂喜好,徐茂胡乱搪塞几句就举起杯盏请国王喝酒,国王不敢推脱,推杯换盏,接连不断的酒水下肚,没过多久,他就晕晕乎乎。
时机正好,徐茂趁国王头晕,商谈买地的事情,价格能砍多少就举大刀直接砍,忽悠国王以跳楼价达成协定,看得旁边官员直上火。
官员想要插嘴,代替国王商议,但徐茂话音未停,又一直询问国王,摆明态度不跟官员对话。
无可奈何,赶在国王把全部身家卖出去以前,官员总算找到时机提醒国王,让国王小心,不要继续听徐茂说话。
国王被大臣提醒,再谈下去,丘台王庭都要卖给徐茂了,国王瞬间一激灵,酒醒大半,立即闭上嘴,扶着脑袋装头疼,过了一会儿,又更改姿势,趴在桌子上睡觉。
官员顺理成章接过招待徐茂的大任,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展拳脚,重新议价。
然而徐茂却是不接招,她也揉着额角说头晕,身体往后一仰,摇摇欲坠,晃了晃,倾身伏案,不搭理人。
官员们尴尬地对视一眼,国王和徐茂都晕倒,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宴会不能停,公主的事情尚未敲定,直接送徐茂下去休息,万一她事后翻脸不认了怎么办。
大家面面相觑,装作没看到,反正国王和徐茂自己都没提出离席,他们不能随便中止宴会。
众人别开脸,静静观看歌舞。
少顷,二位公主抵达大厅,行至台阶前弯身行礼。
国王喝了酒,头脑昏沉,趴在桌面一动不动。
侍从上前轻声提醒,国王听到动静,慢吞吞直起身,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强撑着挥手免礼。
国王接过侍从捧上来的水,咽下两口清醒一些,他又命侍从过去叫徐茂,给她介绍道:“大王,这就是我的两个女儿,赛雅,娜宁,您看可还满意?”
两个人皆是做戏,徐茂也佯装刚醒的样子,抬起头,满脸困乏。
她伸手按揉左侧太阳穴,转过脸,简单地扫一眼,颔首微笑,“公主聪慧灵动,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国王将赛雅和娜宁送到徐茂身边,确定不会变动后,他借机拉关系重议价格,总算谈回一点银钱。
双方谈好合约,签字盖章。
大厅上,赛雅偷偷抬眼看徐茂,传说中的天女,晋王,忠义军首领。
第一眼印象,跟她想象不同,徐茂并非头戴花冠、面容秀美的神女模样,而是穿着红色布衣,显然连衣服都没换,卸甲前来。
卸甲面见,打消国王戒备心,而且彰显她的实力和胆量,陡然进入陌生地界,通常来说,将士是不会卸下甲胄的。
徐茂如此举动,实在大胆,赛雅的心不禁震动,暗自深吸一口气。
再看她的脸孔,连日奔波,又是顶着烈日,皮肤粗糙暗沉,略微呈现出古铜的灰黑色,不过她的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赛雅打量没有多久,很快就被徐茂捉住,轻而易举捕捉到她的视线。
赛雅一惊,吓得迅速弹开目光。
而对方发现她的偷看,不怒反笑,眉眼立时柔和,微笑着轻轻点头,好像她们丘台暴雨后的晴霁,微风清爽,赛雅慌乱的心神旋即被抚慰。
赛雅对徐茂好感攀升到极点,她猜测徐茂在天上定是战神,既具雷霆的威猛,地崩山摧,又有雨水的温柔,润泽万物。
赛雅开始期待以后的生活。
徐茂领着丘台国公主回驻扎的营地,她和国王达成契约,要帮忙击退宜合,故而急奔回营,整顿军队。
赛雅和娜宁暂时跟翻译官学汉话,徐茂点了兵马,展开舆图,还是依照以前的作战方案,给士卒们画逃生路线,提前预留绿色通道,让大家背熟。
所有准备工作齐全,徐茂一声令下,号角吹响,她率领士卒们骑马奔袭宜合。
这一次,徐茂不敢再开始系统全委托。
她算是明白,系统打得比她手凹好,自己手动打,还有失败可能,交给系统,凭她的配置,轻轻松松碾压过境,毫无压力,那就别幻想了。
徐茂领军支援丘台,赶赴战场。
前线,宜合正紧咬丘台士兵不放,攻势猛烈,丘台死伤惨重,军心动摇,悲观气息在丘台士兵胸腔里飘荡,大家已经做好亡国准备。
“杀!”
宜合再次发起进攻,丘台将士们咬牙冲出去,鲜血模糊视线,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但他们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拼命回击,一刻都不敢停歇。
将士们清楚,一旦停下来,他们就再无举刀的机会,彻底死在战场上。
宜合步步紧,丘台士兵几乎快抵挡不住,汗水混杂血液滴进土壤里,口鼻充斥铁锈味。
叮一声,武器脱手飞远,丘台将领愕然失色,面对从天而降的黑影,他瞪大眼睛,无法阻止死神降临。
“铮”
清脆的武器碰撞声,对方被打得后退几步,丘台将领尚未反应过来,眼前已经窜出一匹红鬃烈马,马背上女子呼地挥枪,立刻扫飞一大片敌人。
“忠义军在此,尔等休要放肆!”
徐茂一马当先,迎风奔驰,见到臂绑白色布巾的宜合士兵就刺,灵活如兔,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扎。
忠义军一众士卒见徐茂英姿飒爽,不管不顾地蒙头冲,既担心她,一颗心高悬,为徐茂捏了把冷汗,又受到鼓舞,她们的元帅都亲身上阵,冲在最前面,她们哪能怯懦,畏畏缩缩躲在徐茂身后!
众人厉喝一声,冷目圆瞪,两眼冒出红光,拼尽全力杀过去,往日的训练已化作本能,她们基本不用思考,逮住敌人就是一顿招呼。
宜合士兵惊呆了,他们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些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凶悍无比,刀枪快如闪电,一道残影飞过,他们还没有看清楚方向,身体就多出一个血窟窿,疼痛迅速蔓延。
在士兵捂伤口之际,攻击紧随其后,直到他们直挺挺倒下,对方才罢手,转而攻击其他人。
宜合士兵哪里见过这般场面, 纷纷惊诧地张大嘴巴,身上挨了两刀,血水咕噜往外冒, 士兵们察觉对方是个硬茬子,极其识时务, 转身就往回跑。
徐茂冲在最前面,将聚集的士兵打散, 眼见他们队形溃乱, 徐茂暗叫不妙,马腹,驱马上前, 直接去打指挥作战的将领。
负责此次攻袭的宜合将领名叫赫失, 本来他以为十拿九稳, 能够顺利攻下丘台国, 不料中途杀出来一群诡异军队,虽是女人,可手里的刀枪却明晃晃告诉他, 她们绝非善类。
赫失稳住马匹, 看到逃跑士兵,本来铁板钉钉的胜局陡然一转,就要输给这些莫名其妙、半路闯进来的女人,赫失顿觉颜面无存, 怒火直往脑门冲,他高高举起刀, 大声喊道:“不准退, 给我冲!”
声音散落在乱局里,宜合士兵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进攻打不过去,如今撤退又不能撤退,如何应对对面猛烈的攻势,更是一个问题,难道光站着挨打吗?
士兵们只能硬着头皮,一边打,一边缓步往后挪移。
赫失策马准备冲到最前面,替士兵们杀几个敌人,振奋士兵信心,谁知穿越人群,刚走到半途,一支带风的尖枪就拦住他的去路。
这支尖枪的主人年岁不大,枪法却熟稔老道,赫失及时弯身躲避,抬刀抵挡她下一刻挥来的枪。
嗡地一声,铁器震动,赫失暗惊,一个年纪不怎么大的小娘子居然有如此巨力,方才接她一枪,震得他手麻,差点拿不稳刀。
赫失收起轻视之意,正视徐茂。
几个回合打下来,即便他这样的沙场老将,在应对对方时都有些吃力。
赫失额头汗水不停往下流淌,手腕微微颤动,强忍酸痛才握紧了刀柄,反观对方,悠哉悠哉,好像跟他玩乐似的,出手轻松,一点不像他这般狼狈。
徐茂随意出招试探赫失几下,哪知对方两三招就露怯,菜鸡实锤,她若直接打,宜合士兵群龙无首,又要四处溃逃,毫无悬念地打这场仗。
速度太快,影响不好,容易引起误会,给西域诸国留下忠义军十分强大的印象,她还准备继续往西边走,在西征途中因伤而亡呢,所以不能打得太快、太轻松。
徐茂把握手下力道,收敛攻势,故意留下破绽引赫失来打。
而赫失逐渐感觉到对面减弱力度,出枪速度也明显变慢,时不时就给他留空隙,以便他出刀。
不对劲,这一定是陷阱,故意勾他出刀的,只要他往那里砍,下一刻对方就会反手将他制服。
赫失提高警惕,偏不如对方意,忽略她留下的破绽,咬牙迎接对方的正面攻击。
徐茂蹙眉,有些迷惑,她放水都快放成海了,敌人怎么就是不打她薄弱处?
再松几分力气,徐茂觉得自己几乎跟这个宜合将领打上太极般,你来我往,有来有回,与旁边士卒动辄鲜血飞溅的画风迥然相异。
少时,赫失从不激烈的对战里品出一点滋味,登时恍然大悟,原来对面并不是设陷阱,故意引他入套,而是瞧不起他,觉得没有全力以赴的必要!
赫失被对方一番逗弄,浓烈羞耻烧得他脸颊滚烫,不禁恼怒,浑身力气集结在刀柄上,两眼直冒火,理智逐渐丧失,奋力往对方右臂砍去。
他要向对方证明,战场非儿戏,她的一时掉以轻心,玩弄侮辱对手,将会给她带去多烦!
赫失如发狂的野狼,对准徐茂就是一阵猛打猛杀,凶狠可怕。
徐茂见此,心中顿时喜悦,许久未曾遇到不要命的发疯对手了,正好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不仅是放海,徐茂控制躲避的本能动作,佯装乏力和不留神滚下马背,等候敌人的刀没入血肉。
“元帅小心!”
附近士卒转眼看到自家元帅与宜合将领胶着,却一个不留神,叫那将领钻了空子,刀锋就要接触到元帅身体,士卒眼睛瞪大。
说时迟那时快,士卒放下手里的宜合士兵,飞扑上前,眼疾手快挡住那将领的刀,附近其他几个士卒解决完身前的士兵,急忙跨步赶到宜合将领身后,噗嗤就是几刀。
三刀六个洞,士卒们将赫失捅个对穿,血液喷涌而出。
赫失蓦地睁大眼睛,怔怔看着徐茂,似乎难以想象,自己竟会死在此处,甚至并非败在敌军首领手中,而是几个无名小卒,就轻而易举夺走他的性命。
徐茂惊诧,未料到这么乱的场面里,士卒们竟然不顾自身危险,追赶过来保护她。
“你们过来做什么?不要命了!”徐茂厉声斥责。
而士卒们迅速围在徐茂身边,戒备四周危险,快声说:“班长说过,元帅是咱们忠义军的顶梁柱,元帅安危最重要,就是卑职身死,也要首先保证元帅的安全!”
徐茂微怔,视线落在士卒侧脸上,出神片刻,胸腔涌现一股莫名情绪,有些酸涩。
她很快摇头清醒,以后大家都不管不顾地来救她,那还得了,徐茂紧忙正声道:“无论何时何地,自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保存自己,才可消灭敌人,这次便罢,下不为例。”
“元帅……”
宜合将领倒地,无人指挥,宜合士兵陷入慌乱,徐茂眼前发黑,料想结果不妙,和身边几个士卒继续打下去,准备设法拖延时间,谁知不出半个时辰,宜合士兵跑的跑,投降的投降。
徐茂面对一众俘虏,丘台士兵都欢呼雀跃,高兴得快要跳舞庆祝,她却嘴角也扬不起多少弧度,神色严肃。
失误了,结束战斗比预想更快。
翻译官正在跟丘台将领沟通,解释徐茂身份,传达国王命令。
不用翻译官说,这些半道杀出来的人助他们打败宜合,丘台将领也是不敢对徐茂有任何不敬的。
丘台将领毕恭毕敬地走到徐茂跟前,看见她肃色沉思,似乎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他谨慎地等候在一旁。
半晌,徐茂思考结束,即刻下令:“放人,将这些宜合士兵都放了。”
忠义军一众士卒闻言惊讶,不过她们很快收敛神色,并不询问缘由,立马跑去释放宜合士兵。
丘台将领询问翻译官,明白徐茂所言,霍地惊吓一跳,急忙在徐茂身前手舞足蹈,比划动作,阻止道:“不可,不能放!”
徐茂陡然见到丘台将领满脸焦急,拦在她跟前,翻译官低声下气地道歉,转述这位将领的意思,徐茂不在意道:“无妨,我们能打败他们一次,就能打败他们两次,三次,抓了他们还要耗费粮食养着,倒不如直接放走,另作妙用。”
“不用担心,你且守好这里,我们很快回来。”徐茂态度坚决,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牵走自己的马。
丘台将领愕然,不解徐茂深意,好在很快他就明白了。
徐茂命人将俘虏全部放走,亲自带队,悄悄跟在这些宜合士兵后面,随他们深入宜合。
有俘虏带路,徐茂她们进展顺利,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宜合驻扎的营帐,徐茂率领众人杀进去。
宜合刚刚打完一场败仗,主帅正在向手下将领发火,外面忽然传来喧闹声,一个士兵惨白一张脸,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急声禀告道:“不好,营救丘台的那支汉人娘子军打过来了!”
“什么,她们竟然这么快就追过来了,谁领的路?”主帅大惊失色,快步窜到报信士兵身前,两只大手紧抓士兵肩膀,手腕青筋暴突。
士兵吃痛,唇色发灰,颤声道:“……是我们败逃的士兵。”
“蠢货,败都败了,自己不抹脖子,还将敌军引到营帐,看我不把他们碎尸万段!”
主帅暴怒,一把将士兵推倒,回身走到桌案前,嘭地拍桌,发泄心中怒气,当即命令:“传令下去,我们宜合勇士只能前进,不可败退,如若战败,立即挥刀自尽,以祭天神,谁敢厚颜无耻逃回宜合,不仅斩杀他一人,连同他的家人也要沦为奴隶,永远不能翻身!”
诸位将领打个寒噤,紧忙领命,记得稍后告诫士兵,竭尽全力应对此次攻袭,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宜合营帐里忙碌起来,士兵匆匆忙忙集结,抓紧时间出去与忠义军缠斗。
主帅也未敢停歇,拔刀上阵。
混乱人群里,他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子,二十岁左右光景,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攻势猛烈,但极少防守,典型的高攻低防。
主帅眼睛一眯,破解这个女子攻势的策略旋即浮上心头,他拉紧缰绳,对准她,飞快上前,预备先拿此女开刀,震慑这群莫名出现在西域的汉人娘子军。
马蹄声笃笃响,宝马嘶鸣,主帅趁那女子专心对付其他人时,一刀砍过去。
徐茂余光瞥见一个影子闪过,十局作战经验的积累,虽然徐茂本局内才十八岁,但是已经有几十年的实战经验了,经常战斗致使她身体比脑子快,她没反应过来,手腕一转,枪已经调了个头,挥过去。
电光火石间, 徐茂不受控地看着自己的枪顺利抵挡攻袭,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对方胸腔。
主帅错愕,紧忙侧身躲避, 然而黑影迅速闪过,下一刻, 他就觉脊背顿痛,猝不及防, 自己身体霍地飞出几米远, 嘴里涌现甜腥味。
徐茂紧随其后,正要惯性出招,她看清那人服饰, 倏地反应过来, 眼瞳紧缩, 立即收枪卸力, 避免一场悲剧在自己眼前上演。
枪尖距离主帅的脖颈仅仅几寸距离,主帅摔在地上,昂首看着徐茂, 不必多说, 胜负已定。
主帅认命地闭上眼睛,不抱任何希望。
“命令其他人停手,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我可饶你们不死。”徐茂未免场面失控,局势进一步恶化, 决定放他们一马, 遂乜斜眼睛,傲然俯视主帅, 高声道。
主帅眼里闪过惊讶的神情,似乎没想到徐茂会在这里停下来,缓声跟他说话,战场瞬息万变,一般是不会给敌人留时间的。
要么她是什么都不懂,初出茅庐,不知道里面的利害,要么就是她知道但不在乎,实力强大到足以忽略这些。
主帅揣摩徐茂是前后哪一种,根据她熟稔的出招方式,主帅可以判定,徐茂具备忽略这些的实力,分明以此刻意羞辱他们。
想到这里,主帅怒火重燃,他宁愿死,也不想被敌军这样羞辱,太不尊重人了!
主帅眼光顿时变得尖利,梗着脖子大声喊道:“不许投降,谁敢投降,日后都会追究阵前逃脱、轻易投降罪责,全家将沦为最下等的奴隶,不准投降,给我杀!”
徐茂看着枪下的男人不知为何忽地脸红脖子粗,眼睛里流露不善,哇哇大叫,像是气愤喊叫什么东西。
附近宜合士兵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投降,反而面露警惕和紧张,握紧刀,更加疯狂地投入厮杀中。
徐茂懂了,这个男人的意思应当是不用理他,全力对付她们。
不投降也好,徐茂挥舞枪身,闷头一棍打在眼前这个男人后脑勺上,趁他昏沉,转身跟围着自己的士兵继续交手。
半晌后,咬死不投降的宜合士兵丢盔弃甲,一个二个都蹲在地上,威武不屈的主帅更加狼狈,手脚都被捆得死死的,用上绑猪的扣结,越挣扎越紧。
主帅两眼呆滞,牙齿将嘴唇咬出血,脸上残留愤恨不甘的神色。
“杀了我。”主帅恨声道。
徐茂在主帅及俘虏面前来回走动,打量他们少时,对主帅的话充耳不闻,沉思片刻后,徐茂挥手道:“他们也不容易,全放了,让他们回去报个信儿吧。”
“这次只是给宜合一个教训,不宜结下血海深仇,就当做警告,如若宜合再敢进犯丘台,宜合这个国家就不必存在了。”徐茂肆无忌惮地放话,命令士卒们给这些俘虏让道。
然而主帅听过翻译官转述,恨意更深,旁边的士卒伸手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他却愣是不走,盯着徐茂的眼睛说:“我宁愿死在战场上,也决不就此逃回宜合。”
徐茂未料到世上还有这样的犟种,指挥士卒抓住他的手脚,将他抬出去,丢掉,扬言道:“此番我们是趁其不备,突袭你们的营帐,轻而易举打败你们,如此取胜,倒是显得我们胜之不武,似乎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不如再来一次,给你们一雪前耻的机会,离开这里,重整军队,我期待你们的表现。”
主帅被摔进地里,吃了满嘴沙土,呸两声,吐干净泥沙,瞪着神气的徐茂,听完翻译官讲话,他牙齿磨得咯咯响。
慎重考虑后,主帅没有再找徐茂求死,他顺着徐茂所给台阶下,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身上尘土,正视徐茂,冷声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下次再见,他和忠义军的关系就逆转,宜合胜,忠义军为败。
他会用实际行动告诉忠义军元帅,她们的这次胜利不过是占领先机,使用阴谋诡计耍手段才打宜合。
徐茂现在傲慢,放他们离开,给他们筹备兵马、正面出击的机会,宜合勇士将令徐茂后悔。
主帅轻哼一声,记住徐茂的脸,带领自己手下士兵迅速离开。
宜合驻扎已久的营地,转眼住进忠义军士卒,徐茂和其余人清扫战场,抬尸体的抬尸体,捡兵器的捡兵器。
那些俘虏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带,营地剩余粮草辎重尽归忠义军,似是刚补充,准备进攻,一举灭了丘台,不料中途杀出忠义军,正好叫她们捡漏,徐茂仅看一眼都为宜合可惜。
徐茂让士卒们收拾好东西,短暂休息几天,给宜合士兵留够逃跑和整顿的时间,期待宜合重新杀回来,将她们回丘台。
而徐茂期盼的主帅一行人匆匆忙忙逃出几里,宜合士兵们介怀投降之举,担心自己的举动牵连家人,害怕主帅拿他们开刀,震慑军队,不敢跟主帅同行,纷纷趁乱四散而逃。
主帅气急败坏,好不容易身边剩下一些关系亲近的将领,偏偏他们又最先投降,逃出来以后,回忆当时场景,众人皆是满脸尴尬,主帅不好追究,也没敢再提投降必杀的事情。
他跟将领们商议,回去求援,起码多些人手,壮大军队,对上忠义军更有胜算。
诸位将领求之不得,他们还怕主帅鲁莽冲动,愣是带着他们这点人就回去,跟忠义军硬碰硬。
嘴上虽然说忠义军攻其不备,趁他们不注意突袭才取胜,实则当时场景如此,大家一清二楚,就是明明白白地正面打,他们未必能够打过忠义军,何况如今这些刚被打败的士兵,翻盘难度骤增。
主帅得到将领们的一致同意,率领手下飞快回转,前去找援兵。
尘土飞扬,徐茂坐在营帐里估算日子,默默等待打回来的宜合士兵。
帐外,赛雅和娜宁跟随翻译官学汉话,她们被忠义军的凶猛吓到。
以往天天听说宜合就要打过来,父王和诸臣愁眉不展,一直以来为难丘台的问题,忠义军居然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她们认识到忠义军的可怕,登时绷紧心弦,认真学习汉语。
营地沙土多,忠义军士卒来回骑马,马蹄扬起沙尘,过去就是满脸土,大家都避着走。
却在这时,忽听一声尖叫,赛雅回首,见到一匹失控的红马急速奔跑,而马背上面的士卒像是没坐稳,手忙脚乱地拉缰绳,然而没什么作用。
赛雅目光立时定在马镫上,战马所用的脚蹬是为男人准备,偏大,女子骑,容易滑脚,在骑行过程中,脚若没了支撑,支使不上力气,那就考验技术,必须迅速调整身体姿势,把控好缰绳。
马是易惊动物,天生胆小,眼睛两侧不能突然出现东西吓它,一旦主人情绪失控,胡乱蹬腿,它更害怕,便会狂奔而逃。
赛雅发现问题所在,立刻解开旁边的一匹马,翻身上马,轻盈地跃上马背,她嘴里呼喊一声,长鞭抽打马身,驱马飞快追赶那匹失控红马。
风呼啸而过,如刀子割面,赛雅快马加鞭,很快追上红马,赶在马匹左上方,她转头朝马背上的女子伸出手,示意她赶紧抓住自己。
红马失控,速度非常快,那女子紧紧抓着缰绳,慌乱中,她一点不敢放开,更不敢伸手,只摇摇头,哭腔道:“替我转告元帅,此生我怕是不能报答元帅了,元帅恩情,我来世化作牛马,再报元帅……”
风呼呼叫,切断那士卒的话语,转眼变成碎片,赛雅又听不懂她所言何意,急忙叫道:“听不懂,手给我,手!”
沟通失败。
见她紧张害怕,赛雅心一横,贴近马匹之间的距离,她冒险踩在马背上,看准旁边那只马镫,飞扑过去。
士卒瞪大眼睛,惊吓的尖叫声堵在嗓子眼里,顷刻间,她只觉马背顿沉,身后感到重量,温热的怀抱包裹她,令她慌乱的一颗心顿时安定。
赛雅一手将她抱在怀里,安抚情绪,让士卒放松下来,将缰绳转交给她,她另一只手抓住缰绳,熟稔控马。
“吁”
随着一声马嘶,红马前蹄高扬半空,赛雅抱着女子稳稳坐在马背上,等待这只马放平身体,缓慢停下。
赛雅实时调整缰绳松紧,尽量抚慰红马情绪,让它感受到安全,平复到原本状态。
过了一会儿,红马果然安定下来,放慢蹄子,在赛雅的控制下,它终于停住脚步,给马背上面的两个人留足时间下马。
赛雅先跳下去,走到红马左前方,轻轻梳理它的毛发,让它站稳,而后扶着马镫,让士卒抽脚,朝她伸出两只手,接她下来。
士卒抓紧赛雅的手,浑身颤抖不停,有点不敢动,她立即更换姿势,战战兢兢地从马身滑下去。
其余人急忙围过来查看士卒伤势,估计是太慌乱了,她的一只脚踝卡在马镫里,磨出血,此时正汩汩流个不停,大家赶紧去请军医。
劫后余生, 受伤士卒扑进赛雅怀里,嚎啕大哭,泪眼婆娑, 晕晕乎乎地谢道:“多谢娘子救命之恩,多谢……”
赛雅满脸迷惘, 任由她抱着,鼻腔里尽是皂角清香, 军医过来给士卒处理伤口, 她们才分开,赛雅还有些恋恋不舍。
“医士,我不急, 只是一点皮肉伤, 她的手在流血, 先去给她包扎伤口吧。”
士卒眼尖看到赛雅流血的手掌, 阻止过来帮她止血的医士,指向赛雅,示意医士先去为她包扎。
医士转身过来处理赛雅的伤口, 赛雅受宠若惊, 没想到她们会关注自己,她急忙摆手说:“我没事的。”
然而医士不懂她说的话,已经抓住她的手腕帮忙擦血,上药, 取出一条柔软布带缠绕手掌,很快冰冰凉凉的, 没那么痛了。
赛雅惊奇地盯着那条布条看, 她没想到就这三两下,以前要疼很久的伤口居然忽地不痛, 仿佛天神轻抚过一般。
娜宁从人群外面挤进来,紧张地抓住赛雅肩膀问道:“赛雅,你没事吧?”
赛雅摇头,举起那只包扎好的手,眼睛晶亮,好像发现宝藏,兴奋地对妹妹说:“娜宁,你快看,一点都不痛,梁国的东西好奇特。”
娜宁将信将疑,平日里赛雅就是擦破点皮都要嚷嚷得天下皆知,但是受了重伤,她便全吞下,不肯让任何人知晓。
娜宁看着赛雅的脸,摸一摸她的胳膊,赛雅并未露出痛苦神情,反而眼里跳跃喜悦,真的没事。
稍微放下心,娜宁松一口气,“刚才真的太惊险了,你怎么那样冲动,直愣愣地冲上去救人?这次是幸运,没有受伤,下次可就没有天神庇佑,有这样好的运气了,你小心些,别再将自己陷入危险中。”
赛雅认真思考娜宁的话,脸庞上的兴奋渐渐褪去,肃色道:“娜宁,你说得对,我能就得了一次,但不能次次都救下她们,问题出在马镫上,我觉得应当将马镫改一改,杜绝刚才情况再发生。”
娜宁瞪圆眼睛,“你疯了,怎么突然想到修改马镫?这又不关我们的事,何必上去自找麻烦!”
“马镫有问题的话,晋王自己会改的,不用我们出头,我们的要紧事是学汉话,安安生生地待在晋王身边,不要生事,万一出乱子,我们被赶回丘台,那我们就完了!”娜宁劝她别没事找事,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已足够。
赛雅却倔强地摇头说:“娜宁,父王送我们到晋王身边,叮嘱我们要尽力做晋王的心腹要臣,什么是心腹要臣?就像居尔敏一样,时刻帮父王分忧解难,我们也要为晋王分忧,让她看到我们的作用,这样她才会重用我们。”
娜宁眉头轻皱,她觉得有问题,但是具体又说不上来,无法反驳,再仔细想想赛雅的话,好像有点道理。
如果只是听从晋王安排,仅仅做自己的事情,什么都不管,埋头学汉话,那要学好何年何月去?
等战事停息,她们跟随晋王返回梁国,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更没有发挥作用的机会,只能站在外圈受冷落。
这样一想,娜宁危机感顿生,抓紧赛雅的手点头道:“你是对的,那修改马镫,具体应该怎么做?”
“我还没想好,反正没什么事,咱们先随便试试,修改成功再告诉晋王,改得不好,这件事就算了。”
娜宁缓缓颔首,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补充道:“我发现忠义军的骑术似乎并不怎么扎实,遇到危险的时候分外慌乱,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应对,咱们可以教她们骑马呀,她们就不用再辛苦步行了,追击敌人时速度更快。”
赛雅眼光瞬亮,“这个好,一会儿我去跟晋王说。”
另一边,医士处理好那个士卒的伤口,说是皮外伤,加上惊惶失措,被吓得心神不宁,再喝碗安神汤,好好睡一觉就行。
赛雅安下心,跟娜宁一起去找徐茂。
进入徐茂营帐,赛雅将马匹受惊失控的事情说了,推荐自己和妹妹娜宁教授士卒骑术。
徐茂听闻马惊险些折损一名士卒,吓了一跳,思忖片刻道:“深入研习骑术,还真是重要。”
不需要学得有多么好,多么优秀,普通水平即可,士卒们能够冷静应对紧急情况,保证自身安全就够了。
徐茂决定以后便说:“好,那便劳烦二位公主到我军中教授士卒骑术。”
赛雅和娜宁扭头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欣喜,用汉礼感谢徐茂愿意给她们这个机会。
有了徐茂允准,赛雅和娜宁顺利进入忠义军的队伍教授马术,对待每个士卒,她们都分外上心,一一见过士卒上马在自己跟前骑过去,帮忙纠正部分士卒的错误姿势,并讲述遇到危险的时候应该如何应对。
白日看顾士卒们练习马术,傍晚时分,赛雅拿着平常的马镫开始捣鼓,想办法修改至最适合女子的大小,想办法让它在防滑的功用之余更加方便。
一个月过去,忠义军士卒的马术突飞猛进,宜合士兵还没杀回来,甚至一动不动,连点风声都没有,徐茂有些坐不住了。
思来想去,徐茂还是觉得不行,命令众人收拾东西,整军出发。
未免迎面撞上敌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徐茂决定换路走,直接到宜合家门口挑衅。
她查询低德地图,精挑细选出一条偏僻小路,正面撞上宜合士兵的几率较小,如果对方是正常人,肯定不会这条路。
徐茂满怀信心领军出发。
然而才没走多久,前方斥候忽地来报,斥候满脸兴奋,跃跃欲试道:“元帅,是宜合军队,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非常适合伏击突袭。”
徐茂惊愕地睁大眼睛,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遇到敌军,肚子里有万千脏话不知如何发泄。
对面率军的到底会不会打仗啊,这种时候不走大路,偏偏走这条挤在犄角旮旯里,易受伏击的小路,脑子确定没问题?
徐茂心情很不妙,忠义军士卒们摩拳擦掌,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她,这么好的伏击机会,不打好像说不过去。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徐茂将满腹怨气对准敌军,当即下令:“所有人准备,立刻到前方埋伏,击杀宜合军队,还西域诸国太平!”
众人得令,飞快分队跑到前面,占领高地,左右两侧士卒为宜合军队准备了足数的弓箭,大家手握尖刀,目光炯炯,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看,时刻注意周围动向。
少顷,马蹄声渐近,没有过多久,徐茂视线里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容,是她放走的那个主帅。
徐茂心里悄悄嘀咕几句,找准时机抬起手,示意放箭。
而士卒们的弓箭早就拉满,蓄势待发,只待徐茂一声令下,当是时,她们得到放箭指示,手指顿松。
唰地声响,箭矢穿空而过,密密麻麻,黑影如若遮天,朝下方那支急着赶路的宜合军队落下去,压顶般沉重,令人喘不过气。
“有埋伏,警戒!”
宜合士兵慌乱地拔出刀,然而左边才砍飞一道流箭,右边的箭矢紧随其后,已然扎进大腿,血水迅速流满地,入目皆是红色,场面吓人。
箭矢落尽,这支军队也折损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士兵,徐茂仍旧冲在最前面,率领众人跑下去拼刀拼抢。
宜合主帅看清徐茂的脸,脸色顿时变得青白,不由得抽搐两下,暗骂道:“怎么又是她?我专门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赶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真是冤家路窄。
正好新仇旧恨都可以一起报了,主帅对自己找的援兵很有信心,他取布条将手掌缠起来,捏紧刀柄,愤恨地直奔徐茂而去。
“杀啊!”
徐茂又跟主帅打上,这次不一样,主帅明显回去好好复盘过,有了应对她的经验,徐茂想要放水却被击退半步,差点引起她的本能反应。
主帅看到对方趔趄一下,徐茂脸上浮现意外的神情,额角青筋倏地凸起,似乎隐忍着什么,他心中登时大喜,像是发现什么天大的秘密,激动地勾起嘴角,故技重施,追着徐茂再次砍去。
徐茂不耐地斜他一眼,转枪挡住主帅的攻击,警告道:“劝你安生些,好好打,莫走旁门左道,你再偷袭我,后果自负。”
宜合主帅听不懂汉话,见她神色改变,脸面划过厉色,眼里闪烁警惕的目光,他更加坚定心意,自己打对了,后背就是徐茂的弱点!
捉住徐茂弱点,主帅眼睛亮起,不肯放过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脑袋充血,逐渐丧失理智,他驱马上前,绕到侧方,转刀就往徐茂后背砍去。
徐茂下意识躲避,体内的战斗本能快压制不住,她忍无可忍,反手回击,一枪挑飞主帅手中大刀,缴了他的兵器,防止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出决斗挑战。
主帅打得正起劲,转眼手里空空如也,他的眼瞳猛地震动,呆滞少时,身体僵硬如石。
识时务者为俊杰,主帅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怎样一头巨兽,立刻回过神,调转马头抽鞭就跑。
徐茂还想拖延时间,跟主帅继续玩儿,前面已经放了宜合士兵两次,再放他们就要崩溃,影响不好。
为防止主帅回去传播忠义军过于勇猛的消息,渲染悲观情绪,徐茂旋即下令:“各班注意,务必将所有宜合将领一网打尽,不准放走任何人!”
忠义军士卒得令, 刀尖对准宜合将士,目光坚定,更加尽心尽力, 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失放走宜合将士,给徐茂惹麻烦。
徐茂率领众人将宜合将士团团围住, 绝不放过任何一人。
即将再次落入徐茂之手,主帅不由有些绝望, 他脑子飞快转动, 想到应对策略,立即呼喊手下:“撞散她们的队形,冲出去找陛下增援!”
宜合士兵立马变换策略, 聚集在一起, 专往忠义军队伍中间的薄弱处进攻, 两只眼睛猩红, 几乎是搏命,撕开一个口子,将忠义军打散, 他们趁机策马狂奔。
忠义军最擅长三人作战, 队形虽断,但对她们影响不大,班长识破宜合军队的意图便顺势而为,命令众人盯紧自己的目标, 逐个击破。
宜合士兵以为有机会逃脱,急忙挥着长鞭往外面跑, 而忠义军士卒紧随其后, 距离他们并不远,一种紧不放的压迫感笼罩着宜合士兵。
慌乱中, 宜合士兵想不到其他的,唯有一个念头,逃出去,找援兵!
宜合士兵在前面跑,忠义军在后面追。
行至岔路,宜合士兵分队而行,忠义军士卒也熟稔地分开追击。
徐茂抓住宜合主帅,降未能及时逃走的宜合士兵,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队伍似乎少了些人,人数不对劲,紧忙问道:“七班人呢?”
六班班长答道:“元帅,她们去追击逃跑的宜合人了。”
徐茂看一眼天色,思量着她们追不到人应该就会回来,又怕七班士卒冒进,追击时受到宜合士兵伏击,吩咐道:“你们将这些俘虏暂且带回营地,安生看管,我去去就回。”
言罢,徐茂拉紧缰绳,快马疾驰,出去寻找追击宜合士兵的七班士卒。
天气转凉,冷风呼啸,吹过来就吃满嘴沙子,徐茂别过脸,眯起眼睛,但还是有沙子飞进眼睛里,她只能放缓速度,伸手揉眼睛,将沙子从眼里揉出来,继续寻找士卒身影。
然而徐茂飞驰一路,水草越来越少,夕阳西下,徐茂进入广阔无垠的戈壁滩,满眼黄沙,低矮的干草,绿色星星点点散落在地面,壁虎快速从眼前闪过,荒无人烟感扑面而来。
徐茂有些怀疑自己走错方向,往这里面追,能追到人就怪了。
但以路面残存的痕迹看,七班士卒确实是往这边走的,到了戈壁里就没多少痕迹,她无法判断她们是深入戈壁,还是折返去别的地方了。
打开系统地图进行定位,地图显示她正位于罗沙,已偏离宜合这个目标点。
眼看天就要黑了,光线越来越暗,徐茂调转马头准备回去,却在这时,一队人马远远飞赶过来,很快出现在眼前。
他们五官深邃,神色警惕,看穿衣打扮的风格不像宜合人,那应该就是罗沙的。
队伍领首的男人叽里咕噜说一堆,徐茂听不懂,只能拱手道:“我是梁朝忠义军元帅徐茂,误入此地,见谅,我这便离开。”
徐茂拉着缰绳,正准备走,那些人不知为何突然目露凶光,挥舞着刀斧就冲过来,徐茂无奈,只能迎敌。
这几天打架,徐茂实在厌倦,反正罗沙也不认识她,没人知道她的身份,索性开了系统半托管,速战速决。
片刻后,系统通知战斗胜利,徐茂从空间里出来,地面躺满痛得打滚、高声哀嚎的大胡子男人,她割下其中一人的衣服,用以擦枪。
危机解除,枪身干净,徐茂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一段小插曲过去,徐茂回到营地。
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但忠义军一众士卒没有睡觉,忧心忡忡地在营地巡逻,等待徐茂回归。
徐茂下了马,立时询问道:“七班的士卒都回来没有?”
帮忙牵马的士卒摇头说:“没有,自她们追击宜合人离开,一直未见七班士卒身影。”
徐茂眉头一皱,发觉不妙,她都从罗沙回来了,七班士卒居然还没有回来,难道是在路上遇到危险了?
这时候她突然想到罗沙那群人,不由怀疑七班追击宜合士兵时,误入罗沙,所以罗沙人见到她才会刀剑相向。
徐茂一下子明悟,暗叫不妙,心口猛地漏跳一拍,有些抽疼。
如果这个时候她们还待在罗沙,要是遭遇围攻,那可就凶多吉少了。
“你们守好营地,我去罗沙一趟。”
徐茂发现七班不在,将目光锁定罗沙,转身就要回罗沙救人。
忠义军一众士卒从徐茂的神情和声音里感受到些许不妙讯息,结合七班没有回来这件事,所有人心里顿沉。
她们知道可能发生大事了,定是七班在罗沙遭遇危险,急需救援,不然徐茂不会这么紧张。
“元帅,怎能让元帅孤身一人涉险?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请元帅带上我们,共同前去罗沙营救七班吧!”六班班长站出来大声喊道。
其余士卒纷纷附和,祈盼地望着徐茂,眼睛水润润,“如若元帅不在营地,宜合援兵攻来,没有元帅指挥,我们该当如何应战?”
徐茂眉头紧锁,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如若她将指挥权转交给班长,而班长不愿意撤退,下令死守,到时候全军覆没了怎么办。
即便她提前告知忠义军士卒及时逃跑,但凡有一丝胜利的可能,她们都不会往后撤退的。
徐茂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留在身边,自己亲眼看着比较妥当。
“好,所有人,紧急集合,随我前去罗沙救人!”徐茂肃色,立马高声召唤所有士卒集合,连夜赶去营救七班。
过不了多久,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众人心弦紧绷,背脊挺直,做好九死一生的准备。
因为事出紧急,营救要争分夺秒,晚一刻,七班士卒就多一分危险,所有人将战马牵出,二人共乘,由经过赛雅教导、马术娴熟的士卒控制缰绳。
徐茂率领众人飞奔疾驰,赶赴罗沙。
深更半夜,罗沙国王熟睡,忽听外面敲敲打打,一阵喧哗声,国王被吵醒,他睁开眼睛,坐起身问道:“外面怎么回事,那样吵闹?”
嘭地一声,一个侍从从外面跑进来,脚滑摔了个底儿朝天,他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脸色煞白,急声道:“陛下不好了,外头来一群梁国女人,不知是何来历,也不晓得什么缘故,好像结下天大的仇怨,竟然杀进来,准备烧了王庭灭国!”
国王惊诧地瞪大眼睛,捂住胸口,差点一时没有吸得上气窒息而死,他颤着手指头慌忙道:“……什么,梁国女人?”
床榻内侧的王后也被惊吓一跳,听说是梁国女人,她想起最近传扬的消息,提醒国王:“陛下,是晋王徐茂,忠义军元帅,帮丘台反攻宜合那个。”
国王瞬间想起来,嘴唇未抖,欲哭无泪道:“丘台和宜合之间的事情,干我们罗沙什么事,为什么要灭我罗沙?”
“陛下,也许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快出去见一面晋王,同她解释清楚!”王后给他出主意。
国王闻言,觉得王后说得有道理,屁股扎针似的,坐不住,他一下从床上弹起,慌乱穿衣,趿着鞋子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找徐茂求饶。
罗沙地方小,不用走几步就到议政厅,国王火速赶到,只见门口两三个士卒举着火把,凶神恶煞。
国王心口狂跳不止,弓着腰连忙从侧门进去找徐茂。
一进门,国王号令自己的侍卫住手,目光在厅内转动几圈,他看到那些穿着甲胄的女人簇拥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那个女子神情严肃,气势非凡,应当就是晋王徐茂。
传闻里说徐茂年轻,不到二十岁,国王当时还不信,这个时候亲眼见到才知道传言不假。
国王迎上去,朝徐茂一拜,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希望她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话。
徐茂明白国王的意思,让赛雅和翻译在中间帮忙传话,询问道:“我们有一支军队误入罗沙失去踪迹,王上知道她们此时在哪里吗?”
国王两眼呆滞,这是什么新的开战借口,她们的士卒在罗沙走失,所以就能正大光明地杀进来找人?
可惜徐茂堂而皇之地站在议政厅,他没有指责徐茂的资格。
国王战战兢兢,转头问官员,又怕是底下人闯祸,知情不报,专门命人到各个地方寻找。
一炷香时间过去,官员回来禀报,全都摇头说没有,满脸难色。
这个结果是国王料想到的,凭空捏造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找到呢!
国王不知道怎么跟徐茂解释,这时候王后帮忙解困,王后对徐茂说:“大王,您的士卒确实不在我们罗沙国,不过我知道一件重要的事,或许跟忠义军士卒走失有关。”
翻译在徐茂耳边传达了王后的意思,徐茂扬眉道:“什么事?”
王后恭敬行礼,来了一招祸水东引,手指邻国方向,说道:“大王,近来巨慈、乌塞时常骚扰我们罗沙,抢夺美貌女子,多半是叫他们掳掠去了。”
国王眼睛立马亮起,朝王后投去赞赏的目光,连忙点头说:“就是,一定是他们,大王不知道,为解决巨慈和乌塞的袭扰,小王可是烦恼很久了,若是大王能够降服他们,小王感激不尽,罗沙愿拜在大王之下,协助大王扫平西域诸国。”
徐茂眼皮猛地一跳,她只想找人,可不想做什么重新统一西域的事情,当即冷声拒绝:“不必,既然走失士卒不在罗沙,那我就去巨慈和乌塞寻找,打扰王上了。”
说完,徐茂就挥手,命令众人撤退,飞快离开罗沙王庭。
国王傻眼。
等徐茂走远, 国王才反应过来,眼睛瞪圆,气愤道:“什么意思?”
他转过头看王后和诸位官员, 气得浑身发抖,难以置信道:“她是瞧不起我们罗沙吗?杀进王庭以后, 什么都不要就走了!”
方才他已然做好投降依附晋王的准备,结果徐茂听了, 居然忙不迭离开, 仿佛他们的依附像是令她沾上脏东西般。
国王暴跳如雷,王后和诸位官员面面相觑,忠义军此举明晃晃打罗沙脸啊, 摆明说罗沙没资格依附她们, 这让罗沙以后如何在西域诸国里抬起头, 别国知道还不以此嘲笑死罗沙!
王后安抚道:“许是晋王有什么顾虑, 当前不是合适的时机……以晋王之势,迟早会一统西域,我们可以命令所有罗沙子民学习汉话, 对晋王表示诚心, 以求晋王庇佑,日后别国攻打,我们也好向她求救。”
国王吹胡子瞪眼,既生气, 又郁闷,罗沙太弱小了, 弱小到徐茂都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投诚。
不过王后说得有道理, 他们可以学习汉语,经过今日, 罗沙子民学说梁国官话,哪怕徐茂不认,落到别人眼里,罗沙也是依附忠义军的,迫于忠义军威势,那些对付他们罗沙的国家必定小心。
借用忠义军在西域的威势,令其他国家不敢轻举妄动,这对罗沙百利而无一害。
国王怒气消散,立即下令,从明日起,所有人都要学习梁国官话,尊奉晋王徐茂,做出一派臣服徐茂的景象。
而徐茂从罗沙逃出,尚且不知罗沙的举动,她率领众人暂且停下休息,思考接下来如何寻找七班士卒下落。
不在罗沙,可能真如罗沙王后所说,不小心落入巨慈和乌塞的陷阱,但是她无法确定具体是哪个国家,万一找错,又要耽搁时间。
徐茂眉头紧锁,她将目光放到一众士卒身上,如果能分头行动,那搜寻速度将大大加快,但她实在不放心。
忧虑间,徐茂恍恍惚惚地睡着。
第二天中午醒来,徐茂在背包里翻了又翻,商城道具也不停闪烁,勾引她使用钞能力。
算了,只是一点点而已,又不贵,钱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还是有的,省吃俭用一两天就能省出来。
徐茂催眠自己,咬牙买道具,应用在一众士卒身上。
她决定兵分三路,自己率领一队人马前往巨慈,另分一队去乌塞,剩下人到附近国家搜寻七班士卒下落。
徐茂安排好,众人分头行动。
六班班长韦宝莲领队出发去往乌塞,考虑到语言不通,徐茂将翻译分给她们,韦宝莲一行人背上沉甸甸的行囊,快马疾驰。
忠义军在罗沙寻找走失士卒闯入王庭的消息迅速传至各国,包括罗沙开始学习梁国语言,各国一看,罗沙国分明是臣服于晋王徐茂了。
听闻忠义军已经离开罗沙到其他地方,只是不知道下一个幸运儿将会是谁,各国密切关注。
乌塞国王听完官员禀告,不以为意地挥手道:“罗沙小国,以单脚行走,一日就能走遍国土的地方,孱弱不堪,我们乌塞最平庸的七岁小儿都能打下罗沙,有什么可畏惧徐茂的?”
大臣汗涔涔,谨慎道:“大王,可是宜合都在徐茂那里栽跟头,恐怕不好对付,我们还是试探清楚她的底细再说吧。”
乌塞国王刚做大王不久,年轻气盛,急于通过征战彰显自己的实力,坐稳国王的位置,大臣的劝说从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正要出言反驳,忽然侍从进来,跪在空地禀告道:“大王,忠义军来了,说是寻找走失士卒的。”
乌塞国王一下子坐直身体,浑身紧绷发硬,脸皮微颤,“你说什么,徐茂来了?”
方才他只是过过嘴瘾,徐茂真的过来,猝不及防,他还真有些心慌。
然而侍从摇头说:“回禀大王,不是晋王本人,领首的女人自称忠义军六班班长,韦宝莲。”
乌塞国王听见徐茂没来,松了一口气,重新仰躺回去,眼底充斥烦躁,他不满意地说:“居然不是徐茂,派遣一个无名之辈过来打发我们乌塞,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来人,取我的战甲,我倒要前去会一会这个韦宝莲,瞧瞧忠义军是否果真如传言说的那样厉害!”乌塞国王大胆放言。
大臣瞪大眼睛,惊诧道:“大王要打忠义军?万万不可啊,宜合的败绩就在眼前,乌塞绝不能与晋王为敌!”
乌塞国王不耐撇嘴,“整日怕这怕那的,哪里还有我们乌塞大好男儿的本性?人家只是派遣过来一个无名小卒就将你们吓得跪地求饶,难怪乌塞会沦落成现在这般模样。”
“不必多说,哪怕我们以礼相待,徐茂也不会放过我们,与其如罗沙那般屈辱求生,对徐茂摇尾乞怜,倒不如直接杀出去,放手一搏!”
官员劝不动乌塞国王,他是铁了心,一定要打忠义军,誓死不降。
劝说不了就顺从,众人被乌塞国王的豪放、坚毅感动,决心站定国王,背水一战,不叫乌塞变成罗沙那般模样。
乌塞国王领军,亲身上阵,鼓舞乌塞士卒士气,意气风发地前去对战忠义军。
韦宝莲本来没想跟乌塞打,谁知乌塞军队转眼就出现在眼前,声音吼得震天响,翻译解释说:“他们的意思是战死国亡,不许忠义军踏进乌塞半步。”
“乌塞要跟我们打仗?”韦宝莲惊讶,不解道:“为什么,难道是七班士卒已遭他们毒手,乌塞自知瞒不过,所以先下手为强?”
韦宝莲想到这个可能,眼睛一横,愤怒集聚心头,不由得磨了磨牙齿,眼里寒光乍现,冷声道:“好啊,他们想要战死国亡,咱们就成全他们,为七班姐妹报仇!”
其余人皆怒,唰地拔出刀剑,高声呼喊道:“为七班姐妹报仇”
韦宝莲一行人举着刀剑冲过去。
*
花盼晴和周妙菱等一众细作抵达幽州,宽敞明亮的道路落入眼里,行人身着洁净,眼光发亮,充满希望,干劲儿十足,并未显露出麻木痛苦的神情。
众女暗自吸气,出乎意料,这根本不像遭受战役以后的景象。
踩在这片失于北狄多年的土地上,大家心绪复杂,莫名的情绪在胸间翻腾,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觉。
这时,一个黄衣少女出现,圆脸未脱稚气,神情却是严肃,看着不好糊弄,她站在众人身前打量片刻,很快就转开目光同士卒交谈。
花盼晴支起耳朵偷听,距离有些远,听不太清楚,只知道士卒唤她蘅娘子,以士卒对她的恭敬态度,地位应该不低。
那位蘅娘子问完话,护送她们到幽州的士卒回来说:“这里就是幽州了,诸位娘子可以跟着蘅娘子前去登记户籍,有事情找蘅娘子即可。”
士卒给她们指了指人,黄衣少女弯起眼睛,朝众人笑了笑,原本的疏远冷漠登时化为齑粉。
徐蘅走近,跟众人自我介绍:“诸位娘子安好,我是徐元帅的妹妹,徐蘅,姐姐有事暂时不在幽州,所有事务都我和吴娘子她们共议商定,你们不用忧心,先随我过来记录信息吧,抓紧时间分配娘子们的去处,如此大家心里也踏实安定些。”
花盼晴惊奇,徐蘅看着年纪不大,做事情却有章法,沉稳持重,接待她们也是从容不迫,徐茂的妹妹都如此优异,遑论本人。
听见徐茂离开幽州时,她既是遗憾,又对徐茂充满好奇。
花盼晴一边想象徐茂的容貌神情,一边将关键讯息记下,准备打听清楚徐茂去向,伺机将消息传回卫王那里。
徐蘅带领花盼晴等人进入官衙,首先让她们在一间空闲的大屋子里坐着等候,桌子上面摆好茶水点心,任意取用,徐蘅挨个叫人到别的房间问话。
花盼晴排在前面,很快就轮到她。
徐蘅坐在木桌后面,邀请花盼晴在对面落座,她手里捏着笔杆子,询问道:“敢问娘子姓名?”
花盼晴低眉顺眼,柔声道:“夫家姓彭,大家平常都唤我彭家的,本姓花,曾经在家排行最长,偶尔也唤我花大娘子。”
“那娘子的名字是什么?”徐蘅追问。
花盼晴诧异抬起眼皮,不解徐蘅为什么执着追问她的名字,官府登记户籍,通常记个姓氏,排行,如此就够了,何必问得这么细致。
难道是怀疑她的身份?
这也不对啊,籍贯和居处一出来,前去问问花大娘子,街坊邻居都知道所指何人,问名亦是多此一举。
花盼晴怀揣疑惑道:“闺名盼晴。”
徐蘅低头书写,紧接着又问籍贯,家住何处,认不认字,有什么特长。
花盼晴一一回答,半真半假。
“曾经寄居堂兄家中,听开蒙的堂兄读书习得几个字,后来灾祸横行,家里变故,我便被卖进大户人家做烧火丫头,经年累月,跟着厨娘学成做饭的好手艺,后来因识字有一番机缘,前去伺候宅子里的娘子,娘子心善,放我奴籍,出去嫁人。”
花盼晴道自己嫁人后,夫家那边遭水灾,夫郎身亡,无奈逃难。
徐蘅颔首,将她经历记下,特别标注,问道:“若是聘请娘子到我们食堂帮忙,不知娘子可愿意?”
花盼晴愣怔道:“食堂?”
后厨可是油水充足的肥差,一般不会轻易交给外人,况且这是入口的东西,安全极其重要,难道徐蘅就不怕她悄悄下毒?
花盼晴惊讶地看着徐蘅, 迟疑道:“能到后厨帮工自是极好,只不过娘子为何愿意将此事交给我?”
徐蘅脸上浮现迷茫,以为花盼晴不满意被安排在后厨, 解释道:“娘子识文断字,又有手艺, 去食堂帮忙做杂活确实屈才,娘子放心, 后续如若表现优异是会提拔的。”
花盼晴恍恍惚惚, 胸腔震动的同时,她面对徐蘅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莫名心虚, 没有继续追问, 晕晕乎乎地回答徐蘅后面问题, 离开屋子。
士卒引导花盼晴去另外一间厅房, 并未让她走回头路。
花盼晴坐下见到排在她前面的周妙菱,二人简略地对了对问题,她们才发现原来方才并不仅是登记户籍, 徐蘅还试探了她们的能力, 分配事务,帮助她们在幽州顺利安定下来。
花盼晴暗自吸气,幽州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她提高警惕, 更加小心。
过了一会儿,几个年轻女子过来, 带她们去临时住所休息, 其中年纪最小的女孩走在花盼晴身前,帮她引路。
花盼晴对这个女孩颇感兴趣, 问道:“娘子看着年纪不大,怎么也在忠义军中?”
女孩转过头,笑着回答:“我姓张,名唤桂裳,娘子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元帅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元帅,我们一家早就饿死,恰逢幽州缺人,为报元帅恩情,娘就让我来幽州帮忙做事了。”
花盼晴眼前一亮,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个女孩儿以前跟徐茂有过交往,或可从她身上探听徐茂过往经历,找出徐茂自身破绽。
她准备和张桂裳打好关系,花盼晴故意上前拉关系,与其增进感情。
过了几天,花盼晴在张桂裳这里将徐茂了解得,什么徐茂的奇异身世,怀宁开仓放粮,起义组建忠义军,听得花盼晴迷醉。
难以想象,这居然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做成的事情,短短时日内便发展壮大到如今地步,可堪古今第一人。
花盼晴无限感慨,破绽没找到,倒是对徐茂由衷敬佩,要打她,难度极大。
叹息间,最终的分配结果出来了,花盼晴进入食堂帮工,一个月的工薪低,但胜在三餐齐全,食宿都不要钱,有一口吃的,饿不死,放在普通人身上,这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周妙菱被分到育幼堂,它还有一个新奇的名字,幼儿园,负责照顾小孩子,谁家有孩子,不方便带在身边即可送到幼儿园,由专人看管照顾,晚上送回家。
这个幼儿园和学堂一样,只要是幽州户籍,在当地有营生,没有违法犯事的记录,都是的,不收钱。
花盼晴震撼地瞪圆眼睛,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女子最难就在做了母亲,有孩子以后所有精力皆转至抚育孩子。
而幼儿园和学堂帮忙照顾,无疑减轻母亲们的压力,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出门做活,她们都不必再带着孩子一起出去,更不用怕一时不留神,孩子跑丢。
花盼晴忽然有点不想离开了,一想到以后再也体验不到这些,心里霍地空落落,怅然若失。
*
连甘山,邓绿华奉命清剿匪盗,她提前打听过,跟各位班长分享道:“听闻连甘山匪盗猖獗,商队通常绕着走,官府几次围剿,皆以失败告终,我们此次可要千万小心。”
“不过最近连甘山安静了些许时日,据说是这边传出闹鬼的传闻,山里的匪徒亲眼见到阴兵借道,连夜逃出连甘山,消停几月,刚回来没有多久,咱们可以假借这事震慑匪盗,将他们一网打尽!”
众人点头,班长展开舆图,大家一起商议埋伏地点和行动策略。
连甘山的匪盗才回来,到现在为止,没有劫掠到足数的商队供养他们,必定焦急,一急就容易出问题。
邓绿华决定自己带一队人,佯装出击攻袭匪盗,吸引他们的注意,其余人分开,暗暗从两侧绕道而行,绕到匪盗背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终围起来,包饺子,不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大家敲定策略,开始行动。
翌日,邓绿华和红韵在一起,带队出发,正大光明走连甘山的道路。
连甘山放哨的匪盗很快注意到她们的队伍,两眼放光,立马跑回寨子向大当家禀报,兴奋道:“当家,来肥羊了,好多个女人进山,她们好像在搜寻什么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寨主斜躺在床榻上喝酒,听他一说,登时坐起身,眼睛瞪圆,“什么女人?”
旁边的二当家却是遽然变色,急忙拍腿叫道:“不好,该不会是晋王手下那支娘子军吧!”
“大当家,如若是忠义军,咱们万万不可现身,她们连北狄不怕,并非寻常人,晋王徐茂的法术更加厉害,她们要杀我们的话,我们是没有逃跑机会的!”
二当家怕寨主头脑发昏,拎不清要上去试试忠义军,到时候害了他们所有人,严声阻止。
寨主也听说了一点关于晋王徐茂的事情,这个女人邪乎得紧,轻易不能得罪,不知道对方此行目的何在,谨慎起见,他收起轻视之心,警惕道:“二弟所言有理,快去通知所有人,赶紧回来,别撞上她们。”
二当家松一口气,他真怕寨主焦急存粮所剩无几,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跟忠义军硬碰硬,忠义军又不像官府那群酒囊饭袋,那可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打北狄,走到今日不是吃素的。
寨主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所有匪盗从外面悄悄撤回,如此动静惊动寨子里的三当家。
三当家看着来来回回的人快步迈腿跑,心里好奇,抓过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匪徒问道:“这是发生何事,这么急?”
匪徒停住脚步,低头答道:“忠义军途径连甘山,大当家下了命令,让所有人都赶紧回来,不许在外逗留,以免撞见忠义军,招惹麻烦。”
三当家眉头一皱,“忠义军……就是那个驱逐北狄、收复北地的娘子军?”
“就是她们,所以大当家才怕呢。”
听到匪徒说这话,三当家眉毛顿时皱得更紧,眼角挂上讥诮,冷声道:“怕?我们黑风寨就写不出一个怕字。”
“区区几个小娘子罢了,有什么可怕的?她们只是途径,就将我们黑风寨上下所有人吓成这个样子,简直丢人!”
三当家讥讽道:“肯定是老二在大当家身边劝说的吧?怯懦胆小的鼠辈,大当家是被他骗了,他当时怎么跟大当家说的?”
匪徒无意卷入各位当家之间的纷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低声道:“二当家说,忠义娘子军上战场同北狄人厮杀,不是什么好惹的人,晋王徐茂又法术强盛,不宜强行对上她们,给黑风寨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三当家冷哼,“打了北狄又如何,徐茂怎样耍弄手段攻下幽州,内情犹未可知,哪能轻易下定论,斩钉截铁地说,就是徐茂领军真刀真枪打下来的?”
“忠义娘子军,一群年轻女人而已,除了一张皮相出众,还有什么?说不得就是她们魅惑北狄人,北狄中了美人计,一时大意失幽州,不必畏之如虎!”
三当家恶意揣测着,继而问道:“她们此次过来几个人,徐茂也来了吗?”
匪徒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硬着头皮回复:“当家,来的应该不是徐茂,徐茂坐阵幽州,多半不会出现在此处,途径的这支队伍人数看着也不多,具体意图如何,现下不清楚,大当家下了令,命令我们避开,提前防范,咱们不能违背大当家的命令啊。”
三当家不以为意,转过身,随手点几个自己的亲信,命令道:“你们几个,跟我出去会一会这忠义娘子军,正好抢回来做媳妇,明年生大胖小子!”
旁边的三当家亲信捧场,哈哈大笑,附和道:“是,当家,今天晚上咱们就给兄弟们办喜酒,闹洞房。”
三当家和他的手下翻身上马,抽着马鞭就往外面冲,马蹄扬起沙土,不消半刻就没了影儿。
回答三当家问题的匪徒大叫不好,拔腿就跑去禀告寨主,三当家不听命令,竟是胆大妄为,出去劫忠义娘子军的道了!
三当家一行人快马加鞭,冲出寨子,往忠义军所走的道路前面赶,找到他们惯常埋伏的地方及时隐匿身形,静静等候肥羊自投罗网。
幸亏他们提前一步赶到,忠义军还没有经过,三当家没等多长时间就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注意,她们来了。”三当家眼光锐利,立马直起身体,进入警戒状态,提醒其他人凝神准备。
跟着三当家过来埋伏的匪盗聚精会神,缓缓抽刀,细微的摩擦声在静寂环境下显得格外刺耳。
很快,他们视野里出现人影,不过当他们定眼看清来人时,众人心口却是猛然重击一下,惊悸万分,震惊地睁大眼睛,呼吸亦停止了。
有人惊呼道:“这……不是几个月前经过的阴兵吗?”
红灯笼,高高的旗帜,联合起来写着“忠义”二字,原来并不是什么赞扬之语,而是指忠义军!
众人恍然,难怪他们在听忠义军击退北狄的时候总感觉名字那么耳熟,竟是早先就有交集,他们见过忠义军的旗子。
那么问题来了,当时过去的那些士卒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呢?
如果是活人,她们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深夜行走,并且身形如同鬼魅,半透明状,还发出滋滋的诡异声响!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众人背后发凉,浑身寒毛竖立,手脚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难道说, 那就是徐茂的妖术,操控尸身前去击杀北狄?
一众匪盗脑海里浮现死状各异的士卒握着刀枪, 诡异站立排成方阵,徐茂在高处操控这些尸身傀儡, 法术降下, 她们便拖着缓慢的步子往前推进。
北狄人见此场景惊惶不已,从未跟死尸作战过的北狄士兵一边强忍恐惧和恶心,一边硬着头皮应战。
而那些死尸毕竟身亡已久, 行尸走肉而已, 感受不到疼痛, 无知无觉, 一股脑地朝北狄人僵硬挥刀。
唰一下,北狄人刺中死尸,然而她们胸口的窟窿血液凝固, 刀剑没入皮肉, 对死尸没有任何影响,再拔出刀枪,黑乎乎一团痕迹,蛆虫在伤口爬来爬去, 恶臭钻进鼻腔,引人反胃呕吐。
三当家从想象里回神, 脸色发白。
他身边的匪盗也战战兢兢, 牙齿微微打颤,小声问道:“……当家, 咱们还打吗?”
三当家强迫自己镇定,“打,怎么不打?就算徐茂有操纵死尸的能力,这些无知无觉的鬼魅又如何打得过我们?”
“别担心,一群女鬼罢了,有何可惧,一会儿我就下去给大伙打个样儿!”
三当家说完咽下口水,控制住抖得愈发厉害的大腿,耸起肩头调整姿势,抬起手摸了摸发亮的后脖颈。
有三当家这句话,众人心神稍定,目光转移到底下那群女子身上,嘴里默念满天神佛的法号,祈求保佑,告诉自己:“不用怕,她们没有变身,满脸血污地出来吓人,是不是女鬼暂且没有定论,只当是普通女人打两拳,试验一番就知道了。”
稍后若是情况不对,这些女人猛然变成煞鬼,他们拔腿逃走即可。
众人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他们紧紧盯着那些个身影,心口砰砰,狂跳不止,心快挣裂皮肉冲出胸腔。
什么劫掠忠义娘子军,娶回去办喜酒,给他们做媳妇,所有念头通通抛诸脑后,匪盗们汗水涔涔,额头细细密密汗珠,头发湿哒哒。
此时众匪别与他想,只希望待会儿的景象不要像他们预想的那样恐怖。
人越来越近,完全进入他们的攻击范围,三当家当机立断,挥手示意:“随我下去围了她们!”
三当家跳下石头往下面冲,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将这支娘子军团团围住,凶神恶煞地看着她们。
想象中的恐怖情景并未出现,忠义娘子军见到他们突然从旁窜出,脸上显露惊诧的神情,立即警戒拔刀,背对背作防御状。
“你们是何人,胆敢阻拦我们忠义军的去路?”邓绿华扬声高喊。
三当家见邓绿华她们反应如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心中畏惧消散几分,不自觉挺直腰背,抬起下巴,嚣张道:“忠义军是什么?没听说过,这里是我们黑风寨的地盘,就是一只鸟从此经过,也要留下几颗鸟蛋。”
他用淫邪的目光扫视着邓绿华,“时局动乱,难为你们一些女人家在外抛头露面,你们如若愿意,可以在我们黑风寨留下,少不了你们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何必过现在这样灰头土脸的日子!”
红韵不善地瞪住三当家,挡在邓绿华身前,眼底怒火燃烧。
一介官府通缉匪徒,也敢肖想公主!
“无妨。”邓绿华安抚红韵,从她身侧走出半步,勾起嘴角,好笑地哦一声,对三当家说道:“原来你们就是在连甘山为非作歹,劫掠百姓的那群匪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好在找你们。”
“这几天没有见到人,还以为黑风寨都是缩头乌龟,不敢出来劫道了。”
邓绿华冷笑,不经意抬眼往高处一瞟,注意到爬上去,即将埋伏到位的自己人,默默调转视线看向三当家,眼眶里的嘲讽之意满溢而出,继续说尖酸刻薄的话引黑风寨匪盗动怒。
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话,三当家果然被她激怒,气得脸红脖子粗。
愤怒打碎畏惧,加之徐茂不在这里,她们也没有异常行为,三当家可以断定,眼前人并非厉鬼化形,是他可以欺辱的对象。
三当家大胆跨步上前,回首命令道:“给我拿下她们。”
众匪步步近,试探几步,发觉她们仍旧维持当前模样,放心不少,咬牙冲上去就是乱砍。
有第一个人验查了这支忠义娘子军的底细,没有出现问题,其余人彻底松下心弦,拿出平日里的威势,傲然跑上前。
众匪还以为很快就能结束,以前他们也打过武艺高强的镖师,终究是他们人多势众夺取胜利。
然而他们几刀打出去,根本近不了忠义军的身,再看对面游刃有余的神情,匪盗们心头压力骤增,忽然空落落,没有底。
众匪不敢再掉以轻心,全部凝神静气,咬紧牙关,紧盯对方招式,企图抓住她们的破绽。
没过多久,当他们正沉浸在围杀忠义军的时候,背后霍地传来响动,三当家紧忙回头看,不知何时,他们身后居然冒出一群女人,已将他们团团包围。
如今他们是腹背受敌,背后有人偷袭,身前的娘子军也转防守为进攻,前后夹击之下,纵然是三当家这样的老手都有些自顾不暇。
“她们怎么闪到我们身后的?”三当家惊诧。
难道是他没有留神,中了忠义军的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们另有人手埋伏在后面,只待他们现身,自以为胜券在握就在背后捅他们一刀!
三当家随口说的一句落到其余人耳中却不是那么回事。
众匪心情忽上忽下,他们本来就畏惧忠义军,动手发觉没事儿以后顿时变得激动,准备狠狠宰肥羊,不过打了半天没有结果,对面的女人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他们又开始心里发虚,慌得不行。
这时候忽听三当家说话,风一掠过,破碎的字眼飘进耳朵里,匪盗们费劲理解,最后被吓一跳,瞪大眼睛惊声道:“忠义娘子军会闪形,飞到咱们身后反围了咱们?”
很快,问句变成肯定句,众匪脸色登时惨白一片,惊慌失措,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手脚发软。
“女鬼显形了!”
人群中间,不知道谁人高喊一句,众匪盗立马乱了阵脚,失去章法,许多人心生退意。
可惜这时想走已经来不及,往前,打不过包围圈中间的人,后撤,他们逃跑的道路又遭拦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红韵眼光尖利,抓住时机,转刀往三当家的脖子划去。
不过刀光没有藏好,三当家及时发现,他紧忙低头躲避,红韵穷追不舍,锐利的刀锋划过他的眼睛。
当是时,三当家惨叫一声,丢了武器,伸手捂住左眼,血水从他指缝蜿蜒而下。
红韵乘胜追击,抬脚将人踹翻在地,噗嗤一刀捅进三当家的肚子,用力往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缠乱的肠子掉出,流了满地。
这还不够,红韵大步上前,让旁边士卒协助她抓住三当家,固定身形,自己扣紧他的脑袋,手里使力,卸了此人的下巴,捉住嘴里的舌头就往外面拉扯,拔出腰间匕首,一点一点地割。
三当家惨叫连连,他拼命瞪大血淋淋的眼睛,全力挣扎,只是这个时候周边匪盗自顾不暇,而他用尽力气,累得满头大汗,禁锢他手脚的那两个士卒稳如泰山。
恍惚间,他好像砧板上等待宰割的鱼肉,任他如何绝望发出悲鸣,庖厨漠然,刀锋冰冷。
红韵冷眼看着他,满手血腥,将他舌头割下大半,以后再不能说那些污言秽语,红韵这才松手放开。
邓绿华淡淡看一眼,那人已经昏死过去,流满地血,估计活不成,她收回目光,默许红韵的行为。
这要是放在以前,胆敢对她出言不逊的人,死一百回都绰绰有余,何况此人大放厥词,不敬徐元帅的忠义军,而今只是割下他的舌头而已,算是便宜他了。
“留两个带路的,剩下人,全杀了。”
邓绿华和班长汇合,控制好场面,按原计划下令,指挥士卒动手。
跟随三当家出来的这些匪盗慌忙往外面跑,就是顶着血窟窿,爬也要爬回黑风寨,只要回去,寨主就会帮他们做主,率领寨子里所弟兄给他们报仇。
红韵待在邓绿华身边,护卫她的安全,等大家解决掉这群匪盗,她才让出路。
比她们预想的时间要长,彻底终结劫道匪盗性命之际,天色已晚,光线暗淡,红韵顾虑情况危险,迟疑道:“娘子,夜路难行,今日我们要不回去吧?”
匪盗熟悉连甘山地形,难抓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们贸然前去黑风寨,容易踩进陷阱,到时候遇到危险,不好逃脱,还是谨慎小心些为妙。
反正她们手里捉了两个匪盗,有他们带路,不必急于一时。
邓绿华思虑间,脑中闪过一个想法,眼睛微亮。
这些作乱匪盗其实另有妙处,能够在未来起到重要作用,杀得太干净,未免可惜。
明日看看黑风寨寨主的反应,如果可以的话,她再跟班长说,不行就斩草除根。
邓绿华想清楚,转头看向班长,道:“我们在这里杀掉黑风寨这么多人,他们要是识相,自然不敢再在连甘山作乱,倘若寨主拎不清,非得过来寻仇,适时杀他们不迟。”
班长略一思忖, 点头说是,众人快速撤退,离开这个血流满地的地方。
忠义军前脚刚走, 黑风寨的匪盗后脚就赶来,见到惨烈的现场, 出来查探情况的匪盗张大嘴巴,惊诧万分。
原是寨主得知三当家率领手下劫忠义军的道, 紧忙命人追过来看看情况如何, 若能赶在三当家动手前拦下他,一定劝他们返回寨子,如若他们已然打起来, 那就视情况而定, 看准风向决定。
只不过奉命出来探察情况的匪盗没想到他们到的时候为时已晚, 满地的尸体映入眼帘, 恍若人间炼狱。
而他们的三当家倒在血泊中,腹部破一个大洞,肠子流出, 嘴唇周围也满是血, 再定睛细看,这才发现原来舌头掉了大半截,死状恐怖。
后来的匪盗脊背凉嗖嗖,生着寒意, 他们煞白一张脸,立即收拾三当家的尸身, 飞快抬回寨子, 慌慌张张地去跟寨主传消息。
黑风寨寨主见到三当家的尸身登时惊得睁圆眼睛,颤颤巍巍抬起手, 难以置信,舌尖抵着牙齿,半晌说不出话。
“三弟!”
二当家闻讯赶至,烛光飘摇,进来就看到一张白布盖过三当家尸身,他快步走近,惊声道:“这是忠义军做的?”
寨主止住哭声,红着眼,愤恨道:“除了她们,谁还有如此狠辣的手段?先前就跟三弟说过,不要招惹这群女人,他非是不听,惨遭忠义军毒手!”
二当家听寨主毫无理由地指责忠义军,忽地语塞,忽略他的话,直接劝道:“当家,忠义军杀了老三却没有追击进寨,她们这是在警告我们啊,这个时候,我们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那我们怎么做?什么都不管,就眼睁睁看着三弟被忠义军虐杀而亡?”寨主噌地火气直冒上头,他瞪住二当家,重重拍胸脯,一副愤恨又无奈的模样,悲痛欲绝。
二当家拉住寨主的衣袖,“正是,为寨子里其他弟兄考虑,我们非但不可起念报复忠义军,反而还要忘记老三的死,好声好气地找忠义军讨饶,以寻生机。”
寨主瞳孔猛地紧缩,眉毛一挑,声音倏地高扬,失了原本的音调:“你说什么?”
“兄长勿怒,其中问题,请听小弟为您细细道来。”二当家伸手按住寨主的肩膀,不疾不徐道:“忠义军杀尽我们今日前去劫道的弟兄就是给我们一个教训,警告咱们黑风寨识相些,莫要上去自寻死路,否则我们的下场就跟劫道弟兄一样。”
今日忠义军能杀这些人,明日就能冲进他们的老窝,将黑风寨所有匪盗一网打尽,彻底铲除后患,跟忠义娘子军硬碰硬是行不通的。
而离开连甘山,他们一时间难以找到合适的地方安家,兜兜转转还是连甘山最好,重新返回此地。
顾虑到许多麻烦事,相较之下,他们还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向忠义军求饶。
只要跟忠义军谈好条件,和平共处,她们对黑风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黑风寨也不干扰她们,两相安好,何乐不为?双方没有必要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二当家将自己的分析告诉寨主,另外补充道:“而今就看忠义军明日怎么做,她们是前来攻打寨子,斩草除根,还是平静以待,流露出预备同我们商谈的态度。”
寨主仔细思量,权衡利弊,迟疑道:“忠义军下手这么狠,要是她们一不做二不休,不肯放过我们怎么办?”
二当家无奈地叹一口气,眉头轻蹙,忧虑道:“倘若真的到了那种地步,那我们唯有逃离连甘山,去别处安身了。”
这是最坏的打算。
他们在连甘山占山为王几十年,平时就靠打家劫舍维持生计,养着寨子里一两百口人,大家轻易不肯搬家。
况且上次他们畏惧山中邪祟,逃出去躲避几日,劫掠不到人就罢,反倒是差点被别人洗劫衣衫,潦倒街头。
看来看去,还是待在连甘山最好,他们既熟悉地形,具备优势,又有诸多经验,打不过,就是钻进山林里避一避,勉强也能熬过忠义军的追捕。
现在他们想继续在连甘山安身,求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跟忠义军好好谈,说不定以后的日子会不一样,比当前这般模样更好。
寨主不情不愿地接受二当家提议,默默命人将三当家在后山埋了,不准寨子里的人议论,也不许嚎丧,平静等候明日忠义军的反应。
第二天,寨主心惊胆战等了一日,没有等到什么动静,他立即派人前去给忠义军传话,表明态度,黑风寨愿意臣服。
邓绿华得到她最想要的答案,总算松了一口气,对班长说:“接受黑风寨,这对我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连甘山有黑风寨在,他们不会允准别人攻袭此地,可保连甘山附近的安生,而且只要匪盗,我们就可以出去剿匪,师出有名,至于这群匪盗仓惶逃窜到哪里,是慌不择路去扬州,还是其他地方,这就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了。”
约束黑风寨不许对寻常人家动手,有需要的时候再让他们出去“作乱”,引领剿匪的忠义军跨越城池,追击山匪,她们的军队即可顺理成章打进扬州。
一切都是为了剿匪。
班长眼睛里猛地闪过亮光,嘴角翘起,不过很快她又注意到问题,担忧道:“这群山匪本就是做打家劫舍的营生,陡然禁止,他们如何过活?时长日久,仍有反叛悖逆的可能,需得提防。”
邓绿华摆手道:“不用担心,他们想活,自然知晓什么人能劫,什么人不能劫,周边叛军距离连甘山不远的,只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胆量去做了。”
走投无路,连自己人都能吃,遑论是去附近地方打劫叛军粮仓。
“待元帅大业成就以后,这些人彻底失去作用,我们再铲除黑风寨的山匪,还连甘山太平。”
班长犹豫半晌,这法子好是好,就是有风险,时刻警惕黑风寨山匪反水。
邓绿华看出她的顾虑,正色道:“我相信诸位娘子,凭借咱们忠义军的兵力,剿杀黑风寨不成问题,如今只是留他们多活一段日子罢了。”
班长受到认可,自豪油然而生,她抬起脸对上邓绿华信任的目光,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邓绿华立刻将黑风寨过来传话的山匪叫到身前,请他帮忙转达:“相安无事,和睦共处,这个没问题,但我们是有条件的,如若寨主能够接受,那么一切好说,不然……还是没有黑风寨的连甘山清净些。”
山匪带着邓绿华提出的条件慌忙回去禀告寨主,寨主一听不许他们再劫掠过往商队和附近人家,当即蹦起三尺高,激动地高声拒绝道:“不成,不做这些买卖,咱们寨子里的弟兄怎么活?”
“当家,忠义军那边说,附近州县叛军横行,咱们可以前去打叛军粮仓,令他们乱了阵脚,自取灭亡,以维护州县安定,或是向那些乱军招收保护他们的银钱。”山匪赶紧补充,生怕因遗漏而误大事。
寨主暗骂一声阴险,这是他们去袭扰叛军,帮忠义军做事!
然而刀剑架在脖子上,黑风寨哪有别的选择,忠义军既对他们提出如此要求,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卖惨找她们索要补给,她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给。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真将他们到绝路,互相打起来,忠义军也将遭受损失。
寨主简略思考片刻就熄灭怒火,答应邓绿华她们的条件。
邓绿华和黑风寨寨主谈妥, 双方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各做各的,邓绿华一行人清理出一条无人打扰的道路, 继续向晋州前行。
而西域这边徐茂寻找走失的七班士卒一段时间,巨慈国敬酒不吃吃罚酒, 硬是不肯吐露关于七班士卒的消息,问几句便躲躲闪闪转到其他话题上, 鸡同鸭讲, 徐茂只能打进巨慈国追寻七班士卒下落。
不过当她攻进巨慈,挟持国王,命令巨慈人交出七班士卒或行踪时, 这个时候, 宜合那边突然传出消息, 说是忠义军杀了宜合国国王, 将宜合直接灭国。
徐茂惊诧,她率领众人作找七班士卒,在周边国王转一大圈, 未料想到她们竟然是去打宜合王庭去了, 转眼就灭人家的国家。
大厅里安安静静,巨慈国众人全部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国王幽怨地抬眼看着徐茂, 有些委屈。
都跟她说过了,她的人不在巨慈, 这会儿可算真相大白。
不知道是不是进攻他们巨慈的借口, 连宜合都叫忠义军灭国,国王也没敢向徐茂显露真实想法, 只自己默默腹诽,胡乱揣测,祈祷徐茂不要太狠,放他们巨慈一马。
国王识相地凑上前,跪在地上,两只手臂高高举起,伏首拜道:“大王英勇,我巨慈心甘情愿臣服于大王,年岁上贡,祝愿大王千秋大业可成,万岁无疆。”
徐茂眼皮微跳,话还没说出口,忽见士卒匆匆跑进来,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脸上挂着严肃神色。
士卒在徐茂身前停下步子,禀告道:“元帅,八班传回消息,乌塞拒不交出我们走失的士卒,反而向八班发起攻袭,双方交战,最终以乌塞灭国告终,未见七班士卒踪迹,请求元帅下一步指示。”
徐茂蓦地瞪圆眼睛,“什么,她们也去灭人家国了?”
西域国家都自带速溶属性吗,转眼间就从诸国里消失不见!
士卒道:“乌塞好战,时常依仗自身兵力欺辱周边国家,遇到忠义军更是轻蔑不屑,态度傲然。”
“乌塞抵死不肯说出七班士卒下落,并且几次三番企图围杀八班,到最后时刻他们还负隅顽抗。”
“八班着急上火,乌塞又叫嚣着七班士卒已被他们折磨而亡,以后定然报复,送我们忠义军所有人前去同七班团聚,班长韦宝莲被激怒,这才动手杀了乌塞王室。”
徐茂暗自吸气,胸腔震动,乌塞国脑子不清醒,就不能好好说话?惹韦宝莲干嘛!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徐茂只能烦恼如何收尾,她略一思忖,问道:“那韦宝莲她们没受伤吧?”
士卒摇头说:“仅是些许轻伤,修养几天就能恢复,请元帅放心。”
徐茂悬着的心重新落下,安定不少,低头思索,吩咐道:“宜合、乌塞二国既灭,威胁丘台的国家消失,我们要找的人也找到,那就收兵返回幽州吧。”
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补充道:“所有人尽快随我回去,以后不准随意灭国。”
“……元帅,巨慈这边如何处置?”旁边的士卒听闻大军即将离开西域,折返幽州,目光转到徐茂脚边还会跪着的国王,不由得问道。
徐茂扭头,想起地上还有个人,忽然犯难,巨慈臣服于她没用啊,她又不是梁朝的皇帝。
接受巨慈国臣服的话,名义上不符合礼制,对她的名声不好,而若是不接受,总感觉亏了。
犹豫少时,徐茂最后还是决定接受,再拉一波仇恨值,传回梁国,孙宝安他们有了危机感,必定拿这件事攻击她野心昭著,设法杀她,以绝后患。
徐茂点头说:“巨慈国有此心意,难以推拒,那就顺从大王的意思吧,如若日后巨慈有难,我忠义军定然出面相帮。”
巨慈国王终于从徐茂这里得到答案,松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他真怕徐茂不答应,他们巨慈也落得跟乌塞同样下场。
接受便好,无论如何,在如此情形下,能够保全他们巨慈国就够了。
况且忠义军武力强悍,连宜合和乌塞都是说灭国就灭国,轻而易举,巨慈从此得到忠义军的庇护,以后都不用怕别国欺负、吞并他们,乐观想,算是一件好事。
巨慈国王安慰自己,忙不迭感激徐茂,请忠义军驻守巨慈,向她表示诚意。
徐茂拒绝巨慈国王的提议,除采收棉花外,不在西域留人,免得那些被灭国的人心怀憎恨,朝驻守巨慈的士卒下黑手。
“有事传信至幽州即可,危急时我会派人前来平乱的。”
徐茂说完就发令撤兵,率领众人前去宜合同七班士卒汇合,所有人齐全以后,她们再返回幽州。
话音落尽,徐茂飞快离开。
不多时,大厅顿空,国王从地面爬起,劫后余生,庆幸的同时,他又不免好奇,跟两侧同样神情的官员议论道:“她居然就这样走了?没有留人驻守巨慈!”
官员们也是震惊,这同他们想象中的场景不一样,众人本以为徐茂会给巨慈一个下马威,接管政权,未料到她只是口头答应,未见实际行动。
莫不是徐茂后悔,觉得他们巨慈毫无价值,没有派兵驻守的必要,故而匆匆离去!
想到这个原因,一众官员脸色青白,忽然有些尴尬和愤怒,晋王徐茂兵力强盛了不起,可凭什么瞧不起他们巨慈?
“大王,忠义军巨慈,恍若经过无人之境,各国皆知徐茂从王庭离开,如若传扬出去,她们没有瞧上巨慈,我们以后如何在诸国间立足?”
这事实在是太丢人了,厅内官员互相看着对方,面子都挂不住,何况是跟邻国打交道。
不过愤怒归愤怒,他们又不能打回去,他们只得尽力遮掩。
官员思索道:“大王,听闻罗沙国上下皆在学习梁国官话,以示臣服之意,我们也可效仿罗沙,让诸国皆知,巨慈亦臣服晋王,不可随意欺辱。”
“另外丘台公主跟随晋王行事,我们也可送公主和财物前往幽州,拉进巨慈与晋王关系,尝试一二,请晋王派遣臣属前来管理巨慈,这样别国都不敢再袭扰我们了。”
众人原先做好灭国的打算,如今国未灭亡,反而隐遭轻视,相较之下,臣服归梁没那么难以接受,他们准备借此换取更大的利益。
如果投靠忠义军,有晋王出兵帮忙,那他们就不用再惧怕周边国家开拓土地,吞并巨慈,这反而对他们有利。
厅内诸位官员很快接受现实,设法将巨慈与晋王的关系绑得更牢靠些。
巨慈国王明白其中道理,立即将自己的女儿全叫过来,并且迅速搜罗年轻伶俐的女孩,让巨慈公主带着这些人和诸多财物前去幽州,命她们想办法在幽州留下,博取晋王欢心。
短短几个月,宜合、乌塞灭国,丘台、罗沙和巨慈向晋王俯首称臣,西域诸国震惊不已。
各国派人出去打探,发现罗沙和巨慈积极学习汉话,诉说忠义军士卒武艺超群,作战极其恐怖,难以抵挡。
但罗沙和巨慈国人言语间却隐隐流露出与有荣焉的自豪,他们将自己跟灭国的乌塞相比,晋王竟然没有杀他们,可见自己国家还是有点实力的。
西域诸国默然无语,无法理解他们这些奇怪的想法。
而罗沙和巨慈生怕被人识破真相,适时尴尬地无地自容,疯狂向外传扬晋王对待他们态度多么和蔼,还留话若遇危险,随时可以派兵支援。
所谓忠义军强,则罗沙、巨慈强。
为了让周边国家害怕,畏惧忠义军,同时暗示邻国,他们有实力强悍的晋王撑腰,别轻易招惹他们,罗沙和巨慈一致故意夸张宣扬同忠义军交战时的恐怖场面,经不过两三招,他们的人就顶不住,丢盔弃甲而逃。
忠义军英勇善战的故事倏地在西域诸国间广泛流传,各国听多了,背后不禁发凉,暗暗庆幸他们没有得罪晋王,又有些羡慕丘台、罗沙和巨慈的幸运,得到晋王庇护。
西域各国羡慕得眼睛滴血,全都叹息,自己没有那样的好运气,将灭国的宜合和乌塞抛诸脑后,半点记不起。
罗沙和巨慈收到邻国羡慕的目光,腰杆子总算挺起,昂首挺胸,在西域横着走。
其他小国见状,他们觉得与其被邻国吞并,不如投了晋王有保障,面上笑嘻嘻,找丘台、罗沙和巨慈取经,请求他们帮自己在晋王那里说好话,背后骂他们小人得志,攀上晋王就得意到飞去天上。
琢磨来,琢磨去,诸国小国效仿罗沙,命令全国皆学汉语,说汉话,展现自己的诚意,而后派遣多位使者携带礼物去幽州讨好晋王,以期得到晋王庇护。
西域大国面对当前如此严峻形势也不敢放松,连忙派人前去梁国打听晋王的底细,探究这位半路杀出来的人究竟什么身份。
一时间,徐茂的名字在西域诸国被广泛提及念起。
徐茂将丘台棉花地的事情安排妥当, 带着各班士卒迅速离开西域,返回幽州,暂且不知西域形势大变, 后面诸多使臣、财物就跟在她后面。
甫一踏进幽州城,徐茂还没坐下歇一口气, 后脚就听守卫过来禀告,西域诸国派遣公主前来幽州拜见, 满载财宝的车马成队进城, 行进队伍如流水般,城中百姓新奇,全围拢在道路两侧观看, 街道拥挤不堪。
徐茂惊诧地一下瞪大眼睛, 霍地跳起, 连忙命人集合, 随她出去疏散人群,防止踩踏。
“吴洪英呢?让阿蘅和吴洪英过来接待西域诸国的队伍,我现在就带人前去街巷疏散围观百姓, 维持秩序。”徐茂心脏砰砰跳, 隐隐有些不安,立马吩咐道。
言罢,徐茂立即迈腿往外走,士卒也赶紧去找徐蘅和吴洪英。
今日幽州城中热闹非凡, 花盼晴和周妙菱她们这些新迁的普通百姓生计得到妥善安排,徐蘅给她们分配了房屋, 名唤宿舍。
只要在幽州做事五年, 没有犯事,以后就可以继续住, 不要钱。
除去房屋归属不在自己手里,没有什么大问题,于一些无家可归的百姓来说,能有一处属于她们的安身之地,已是不易,不敢再奢求其他。
而花盼晴和周妙菱她们情况特殊,本身就是潜伏在城中的细作,没有长久打算,并不在意房屋归属的问题。
花盼晴听见外面的动静,不由好奇,搁置手里的菘菜,手放进清水里浸湿洗净,转身拿干净帕子擦干水珠,半个身子往外探,询问同寝的周妙菱:“外头什么响动,这样吵闹?”
周妙菱道:“听闻徐元帅回来了,征战大捷,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都是西域人,还有好多西域国公主呢,她们带着财宝前来拜见徐元帅。”
花盼晴眼睫微微颤动,心下震惊,“征西域告捷,之前怎么半点风声没传出来?不是说出去谈生意的吗!”
周妙菱也茫然地挠挠头,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猜测道:“莫非徐元帅口中的生意就是征战西域诸国?”
难怪出去要带那么多人,原来是去打西域诸国了,大家都没想到。
毕竟北狄、西戎已经足够难缠,国内还有诸多对她的指责,麻烦缠身,任谁也想不到她还有心情出兵西域,又打一个打胜仗回来。
花盼晴瞬间反应过来,紧忙跑出去观看西域车队经过的场面。
街道中央,车如流水马如龙,一个个典型西域长相的女子从众人眼前经过,身形高大,眼窝深陷,睫毛黑而浓密,眼里晃动对未知的新鲜、好奇和恐惧。
车轮滚过石板,发出轻微的响动,花盼晴旁边的百姓一面盯着西域女子打量,一面出声议论道:“前头过去的就是巨慈国公主,我方才听到有人说,徐元帅灭了宜合和乌塞国,震慑西域诸国,西域那边儿都开始学汉话,谁也不敢得罪忠义军。”
周围人闻言齐声吸气,感叹道:“元帅威武啊,短短数月,竟是征服西域,而今放眼天下,谁能与忠义军匹敌!”
花盼晴震惊地瞪圆眼睛,她怀疑自己听错,若非此事实在震撼,周围人全都露出惊诧的表情,她如此神色,一定被人察觉反应有异,怀疑起她的身份。
如今隐没在人群里,众人皆惊,花盼晴的神情不算显眼,无人注意到她脸色变幻几次。
花盼晴跟身边这些普通百姓惊讶的东西不同,在感慨忠义军武力强悍的同时,恐惧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面对如此强敌,花盼晴冷汗直流。
震惊,骇然,她心绪复杂,其中剩余诸多疑惑和顾虑。
仔细想想,忠义军击退北狄,征服西域诸国,仅凭卫王那些部下,真的可以打败忠义军吗?
站在人群里,西域女子的脸孔从她跟前一张张移过,花盼晴心里没底,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五指收紧,掌心湿润润,全是汗水。
答案显而易见,只是花盼晴不想承认。
再思及她待在幽州的这段时日,扪心自问,何人能待流民至此?
又是给予土地耕种,又是安排活计,只要肯动手干活就饿不死,而且忠义军将普通百姓的吃穿住行都记挂在心上,而非随意打发,敷衍了事,简直就是戏曲里说的神仙生活!
花盼晴心意逐渐动摇,尤其直观看到西域人对徐茂的恭敬,丝毫不敢得罪的态度,忠义军与卫王军队二者间实力悬殊,后者明显不敌。
遑论忠义军和卫王军队原先就交过手,沈起元领兵打过丰城,最后的惨烈结局摆在眼前,胜负分明。
识时务者为俊杰,给予荣华富贵的承诺是沈起元许下,卫王那边态度模糊,加之卫王残败端倪已现,花盼晴忍不住考虑以后的路途,为自己打算,她可不想傻乎乎地以卵击石,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花盼晴权衡利弊以后,重心向忠义军倾倒,她慢慢收回目光,悄然离开,回去同周妙菱商议。
周妙菱见花盼晴出去一趟,回来就改变态度,忽然要背叛卫王,转投忠义军,她蓦地张大眼睛,勉力压低声音,惊讶道:“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你不要郎君和亲人了吗?”
“况且我们的身份只能用一时,倘若忠义军成事,卫王大败,后面忠义军派遣专人核验籍贯,发现咱们的真实身份,焉有活路?”
周妙菱觉得花盼晴疯了,她按住花盼晴的肩膀,劝说道:“盼晴,我们可是卫王安插在幽州的细作,即便未曾做出损伤忠义军的事情,对忠义军而言,但我们终究是敌人,她们为保全幽州的安稳,宁可杀尽也绝不能放过的。”
细作被识破,就是死路一条。
而花盼晴不跟她说别的,目光幽幽地盯着她,仅仅问道:“那你觉得卫王有打败忠义军的可能吗?可会承认我们的功绩,依照沈起元许出的条件封赏我们?”
周妙菱张了张嘴巴,一时竟不能答,脑袋里乱糟糟一片,无法以确信的语气给花盼晴肯定答案。
忽然间,她心头乱跳,莫名慌乱,不知是卫王军队没有击败忠义军可能令她心慌,还是孙宝安不会应诺,结果落空。
周妙菱半天说不出来话,她沉默少顷,问道:“那咱们的身份怎么办?哪怕忠义军不追究,难道要舍弃亲人,孤零零一人待在幽州?”
花盼晴道:“这个好说,协助徐元帅成就大业,自己亦可登顶青云,适时回归乡里,也是光耀门楣的美事,将母亲、姐妹们接来身边即可,以后有什么事情说不准的,无需忧虑。”
周妙菱拢眉,满面愁绪,她想了想,旋即颔首道:“所言有理,与其死心塌地给孙宝安卖命,出路不明,不若多个心眼,留在幽州,静观其变,卫王急了,自会开出丰厚条件,适时再看形势如何,权衡定夺。”
花盼晴拉拢到周妙菱,心下松口气,嘴角微微扬起,对以后的日子充满期待。
*
幽州连着几日热闹,成箱的金银财宝运进库房,吴洪英忙活着招待远道而来的西域公主。
徐茂趴在栏杆上幽幽叹息,她没想到这些西域小国速度这么快,紧跟她的脚步来幽州拜访。
无冤无仇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来都来了,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徐茂只得好好招待这些西域使团,让她们在幽州玩儿上几天,过段时间,委婉劝她们回国。
“阿姐,怎么了?”
徐蘅端来一盘糕点,送到徐茂手里,见她愁眉不展,徐蘅凑上前轻声问道。
徐茂调转视线,看一眼徐蘅,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无力地摆手道:“没事,夜里风凉,可能是冻着了,睡一觉就好。”
徐蘅立马伸手摸了摸徐茂的额头,探察温度,确定没有发热她才松手说:“小心遭风寒,到时候烧糊涂就不好了,阿姐以前不是哄我说,一直高热不退会变成痴儿吗,自己反倒不注意!”
徐茂躲过徐蘅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别开脸,然而下一刻,脑海里忽然飞快闪过几个画面,她意识到什么,眉毛低压,神色变得严肃,徐徐站定身体,转头看向徐蘅,眼光锁定在她身上。
徐蘅神色泰然,仿若没有注意到徐茂的这一反应,抬脚往前走,捉住栏杆,眺望远方,柔声道:“阿姐是在烦恼如何安置西域公主?此时北狄内乱,自顾不暇,西戎孱弱,西域各国势力盘根错杂,对我们来说,西北大有可为,我们可以留住公主,联合诸国重领西域,得西北支持,大业既成,阿姐很快便能打出登基称帝的结局。”
徐茂悄悄调动系统后台数据的动作猛然停滞,她倏地抬起脸,死死盯住徐蘅,舌头打结堵塞在嘴里,不知如何说话。
“你……”
徐蘅侧身,细长眉毛弯起,眼若月牙,唇畔漾开微笑,神态自若,好像一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徐茂愣怔时,空气里传来一道叹息,忽听对面轻声道:“好久不见,姐姐。”
徐茂眼睛瞪圆, 惊诧地看着徐蘅。
半晌寂静,徐茂缓过神,放轻呼吸, 咬嘴唇的间隙组织措辞,眼光乱飘, 许久以后她才镇定下来,问道:“你有从前的记忆?”
徐蘅嘴角微翘, 在徐茂难以置信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沈起元身死以后,我就不受游戏机制束缚了。”
徐茂听完眼睛瞪得更大,张着嘴巴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两只手不停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 平复心情。
“难道是主线崩了, 游戏npc觉醒?”
徐茂忽然想起之前维护人员提到的角色异常,企图修复徐蘅bug,一下子全部串联起来, 猛地抬头看向徐蘅, 语气肯定:“不仅仅是这次,前几局你也有记忆!”
徐蘅沉默良久,最后还是点了一下头,她注意到徐茂神色变化, 害怕徐茂误会,紧忙解释道:“阿姐,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 而是外力制约下,我无法向你开口。”
“此外, 我也并非时刻可以出来,除了运行程序报错外,只有偏离主线时,我才能挣脱束缚见你。”
幸好,这个游戏时不时就会出现错误,给予她诸多机会,徐蘅非常感激那个不能改动、无法修复的bug。
徐茂皱起眉毛,有些迷惑,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拉着徐蘅到一边坐下,她坐在徐蘅对面,严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蘅偷觑徐茂脸色,未见愠怒,她稍微放下心,回答道:“或许这个世界对阿姐来说只是一场娱人的游戏,其实这不过是一群无知无觉的幽灵在此游荡,陪不同的玩家玩乐而已,实际上我们早就死了。”
“以你们的话来讲,游戏制作组捕捉到我们原本的世界,采集信息,将我们转化为数据,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人生轨迹行动,制作组在此基础上建立新人物,由玩家操纵,走向不同结局。”
“但是制作组没想到我意识尚存,并且欺骗玩家,引导她们走向错误路线,以及在玩家胜利在望时杀了她们,游戏世界崩溃。”
“制作组几次派人进入游戏清理异常,纠正行动轨迹,无果以后只得对我添加禁制,约束我的行为,将我设定为需要警惕的隐藏反面人物。”徐蘅回忆制作组使用的专门用语,一五一十地向徐茂交代前因后果。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本想引诱你走向死路,未料你几次三番相救,新手任务都没做就死了,颇觉诧异,便暗中观察,发现你的确跟别人不同,主线未展开,连败好几回,竟然还能重开继续玩。”
徐蘅眼睛亮晶晶,提到从前,语调瞬间上扬,流露出欢欣的情绪,嘴角止不住地翘起,压都压不住。
徐茂听着徐蘅的话,想起进入游戏世界刚玩时的糗状,前几局因为没看攻略,各种板块、功能都没有摸索清楚,打开游戏就是干,成功获得极速版体验。
关键是那个时候她精力旺盛,又菜又爱玩,秒倒就重开,连着好几次重进才将所有功能和任务导向摸索清楚。
所以游戏里的npc不是人机,那个时候徐蘅就默默注视着她,看她来回作死,各种各样的丑陋操作,最后觉得她实在太菜了,没有暗袭的必要,直接给她指引新手任务,带她打结局。
而且徐茂还注意到一个问题,徐蘅暗中帮她,她居然都没有打出登基称帝的成就,这得菜到什么程度!
好丢人。
徐茂忽然自闭了,无法面对徐蘅。
徐蘅看见徐茂脸色变换几次,眼里闪动幽怨的目光,情绪低落,她紧忙安慰道:“到现在为止,选择女性角色的玩家都没有打出登基称帝的结局,你已经很努力了,况且阿姐还有许多隐藏成就呢,不用灰心。”
徐茂感觉胸口被射一箭,她那些隐藏成就就是菜的罪证啊,回去就把主页成就展示关掉。
想想,本来以为全世界都是人机,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一个活人,莫名有点恐怖,对方还密切关注着她,看她各种丑陋的下饭操作,徐茂想死的心提高到极点。
“从现在开始,把前几局那些事全忘掉,你什么都不知道。”徐茂维持好自己的呼吸。
她梳理徐蘅方才所言,就是说,游戏制作组捕捉到异时空,转化异时空的景物以及人物,复制某一时间段的数据,进行修改,建设成游戏世界,以供玩家游玩。
不知道为什么,徐蘅意识觉醒,企图毁灭游戏世界,结果被制作组制裁了,最后遇到她。
难怪徐蘅的天赋是慧极必伤,原来是阻止她觉醒打的补丁。
徐茂脑海里倏地跳出异常数据反馈失败的画面,这一局她上传总出错,系统也不灵光,竟是偏离主线,游戏世界跟制作组断开连接了。
“那这局游戏结束,制作组会不会修复bug?”徐茂突然有些紧张。
其实她想问,是否还能见到徐蘅。
徐蘅低头思索良久,“只要你记得我,愿意回来看看就够了。”
徐茂心口霍地被揪起,泛起一阵酸意,胸腔里空落落,忽然不舍得迅速结束本局。
沈起元死亡,主线彻底崩盘,万一制作组找到办法清除异常数据,将徐蘅的存在抹去,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徐蘅,徐茂不敢登出游戏,很怕离开游戏世界就收到官方邮件,通知她人物删除。
徐茂停顿片刻说:“你说这个世界是由制作组捕捉异时空数据得来的,那么你们也是活人,不过是存于当前世界,重复从前的日子罢了,没什么不同。”
徐蘅她们并非印象里制作组随手敲下的代码,而是切切实实在现实世界里存活过,那么在游戏里度过的日日夜夜,与外面也没有区别。
珍惜这段时光,保存录像,即使以后变故,一起度过的日子总不会出错。
徐茂心里五味杂陈,从最开始的震惊转变成不舍和郑重,危机感顿生,不敢有半点放松心态。
徐蘅起身绕到徐茂旁边,安慰道:“阿姐别担心,短时间内,制作组无法与阿姐恢复联系,她们对我束手无策,这一次,我一定助你登上帝位,打出最漂亮的成就。”
徐茂挠头,本局游戏,她没想做皇帝,误打误撞走到当前这步。
如果此时撂挑子说不做皇帝,不仅她和徐蘅没有太平日子,而且手下许多人也没有出路。
要想继续待在游戏里,她只能小心防备暗杀,硬着头皮打下去,如若幸运,成功登基称帝,她才能安生地活到寿终正寝。
这么想,徐茂身上的压力骤然增加,以她过往的稀烂战绩看,她对自己实在没什么信心。
根据命运弄人定律,一般来说,想死的时候,任凭你怎么折腾就是死不掉,最后反悔,发现世间的美好,想活下来,这时候又突然出意外,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死掉。
徐茂惴惴不安,她忧虑半天,最后鼓起勇气吐出几个字:“我试试。”
“如果不行的话,我就带你们出海,或是往西边国家去,咱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徐茂做好最坏打算,打不过就躲,另外开辟新大陆。
这个游戏是抓取真实世界的数据,那么地图应当也是无限制的,可以脱离主战场,往别的大陆板块撤退。
徐茂给她和众人留后路,将探索新大陆纳入考虑范围,准备打听一下海外国家的消息,过段时间腾出手前去试探一二,看下是否能够往那边跑。
“好,我听阿姐的。”徐蘅微微一笑。
徐蘅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吐露,徐茂知晓这个世界的由来,她重整思绪,着手调整计划,放心地许多事情交给徐蘅,二人共同商议下一步如何行事。
西域诸国来了许多公主,徐茂原先打算陪她们玩会儿,过段时间送她们回去,这下目标改变,大好的助力摆在眼前,就此放掉未免可惜。
徐茂放弃本来想法,暂时留着诸位公主没有打发离开,跟徐蘅和吴洪英她们商议如何挽留和安排,给这些远道而来的西域公主找些事情做。
西域公主们也在竭尽全力学习梁国官话,想要消除隔阂,拉进自己与晋王的关系。
双方都有意,事情就好说,徐茂听闻赛雅她们努力说汉语,学习梁国文化,一个想法冒上心头。
是日,徐茂正准备带公主们去参观学堂,借机暗示她们可以“留学”,不料赛雅主动来她。
从西域回幽州的几个月,赛雅已经能够用汉语说很多简单的句子,行礼动作也无比标准,她先是朝徐茂一拜说:“拜见大王。”
徐茂不知赛雅为何主动过来,眼里的惊诧尚未褪尽,她紧忙起身扶她,“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公主请起。”
赛雅行过礼,抬起脸,眼瞳黑白分明,眉眼舒展,仿佛遇见什么天大的喜事,嘴角藏不住笑意,她用汉话说了几个词,旋即改成母语,快声道:“大王,适宜女子使用的新马镫已经做出来了,还请大王一观。”
赛雅身后的侍女捧着一个托盘上前, 其中正是一对马镫,柄下呈半环弧状,底端略扁, 以便踩踏,大小比从前的马镫小一圈, 适合女子使用。
旁边另一个侍女跟着走到徐茂前面,她手中的并非马镫, 而是一双靴子, 赛雅面带笑容,显然想跟徐茂卖关子。
徐茂讶异,拿起改良过后的新马镫看了看, 又转身去瞧旁边的新靴子, 指着它问赛雅:“这靴子是怎么回事?”
赛雅将靴子拿起, 翻一个头, 展示给徐茂看,只见鞋底异于寻常,并非平滑模样, 而是凹凸不平, 明显摩擦力大,防滑。
徐茂眼瞳猛地一缩,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 她震惊地转头看向赛雅,“这是你做的?”
现在究竟是什么年代, 怎么防滑鞋都出来了!
赛雅看见徐茂的惊讶神情, 心满意足,颔首道:“回禀大王, 是我做的。”
“之前有人脚滑,踩不住马镫,引得马惊失控,发生危险,那时我就起意改良马镫,减少同样的情况发生。”
“不过在修改马镫时,我发现脚滑跟鞋子似乎也有关系,将新马镫改好以后,我又在想如何将鞋子改一改,让它更加好用。”
赛雅解释因由,她是在改马镫的时候突然想到鞋子的,准备在马镫底端掏洞,方便固定脚掌,但这样容易卡脚,在战场上非常不方便。
冥思苦想许多时日,娜宁帮她试验新马镫,抱怨了一句鞋子,赛雅这才灵光一闪,在鞋底做起文章。
好在,最后做出来的效果不错,不仅踩马镫更稳,行走在平滑地方也不容易摔跤。
经过多次试验,全都没有问题,赛雅将这两样东西拿到徐茂跟前,她骄傲地昂首挺胸,自信满满。
徐茂拿着防滑鞋仔细端详,底端纹路刺激着她的眼睛,伸手触摸,心中无比震惊,她看了一会儿,赞赏赛雅道:“做得很不错,赛雅公主,我替忠义军所有士卒感谢公主。”
有了这两样东西,士卒们在骑马的时候就不用担心脚滑惊马了,而且赛雅和娜宁也在教士卒们马术,方便她们应对马匹失控的复杂情况。
赛雅仰起头,得到徐茂的认可,她脸上绽放笑容,坦然接受,自豪地挺直腰杆子,说道:“只要能够帮上大王,为您排忧解难,我就心满意足了。”
徐茂收下赛雅送的这份惊喜礼物,“公主不必同我们这么见外,直呼其名即可,新改的马镫和靴子可能还要劳烦公主帮忙指导把关,招募工匠、绣娘大量制作,让所有士卒都能用上。”
赛雅一听徐茂这是委托她重要任务,兴奋地差点蹦到天上去,眼睛里光芒不停闪,她紧忙激动地摆动两只手,说道:不劳烦,元帅唤我赛雅就行,能帮到忠义军是赛雅的福气。”
她学着士卒们的模样称呼徐茂,特地改用汉话回复徐茂,表示自己的心意。
徐茂朝她微微一笑,鼓励她再接再厉,尽快将新马镫和防滑靴量产,大家全都用上,不负赛雅花费时间研究这些。
赛雅收到任务,从徐茂这里出去,高兴地飞奔到娜宁那里,向她传达喜讯。
恰巧其他人也在,赛雅冲进房门就高呼大喜事,被各国公主听了个干净,众人目光齐聚在赛雅身上,兴奋问道:“大王真的请你帮忙做事了?”
不等赛雅回答,旁边人就说:“肯定是真的,本来大王就让赛雅教授马术,如今多交代一件事而已,哪能有假!”
大家羡慕地看着赛雅,人家都在忠义军里逐渐扎根,自己还飘忽不定,未来没有定数,以后的日子说不准就是回去联姻。
见识到忠义军众士卒的生活,她们期望留在幽州,真不想回国嫁人,只可惜自己没有能力,晋王那边也没有流露出留下她们的意思。
众人心绪低落,如同霜打的茄子,垂下脑袋,有些难过。
赛雅见她们这般模样,立马给她们出主意:“别担心,我瞧徐元帅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幽州有学堂,不如假借崇尚梁国诗文,请求徐元帅留大家在学堂修习?”
有这个托辞在,徐元帅没有理由拒绝,她们也不用回国。
众人闻言猛地抬起头,彼此之间互相递一个眼色,有人犹豫道:“这样能行吗?”
“总要试试,不行再另想办法。”
赛雅鼓动大家一起去找徐茂请求,人多力量大,如果徐茂看到大家的诚意,未必会直接拒绝。
众人想了想,没有别的路可走,那只有尝试一二,试探徐茂反应,总比她们什么都不做要好。
大家思虑清楚,做好心理准备,破釜沉舟,拿纸笔书写几个练得最好的汉字,向徐茂表示自己求学之心,请赛雅帮忙转达她们的意思。
规整漂亮的字迹落在毛纸上,一一在徐茂案前铺展开,徐茂眼里闪过惊异,“这都是诸位公主所写?”
结构很好,落笔力道整体均匀有度,没有用力过猛,也不是轻得飘逸,初学者练到这种程度,足以看出是下过苦功夫的。
赛雅连连点头,跟徐茂讲述公主们的好话,向学之心如何强烈坚毅,渴求徐茂给她们一个留学的机会,赛雅提道:“西域各国皆有同元帅结好之意,元帅可以无意踏足西域诸国,但不可忽视它们,必要时,各国或可成为元帅的一点助力。”
徐茂思考赛雅的话,本来她就有挽留各公主的意思,准备寻机找公主们说话,不想赛雅她们主动找上门来,而且赛雅说得有道理,西域潜力无穷,不能轻易放过。
“你的意思我明白,恰好我也正有此意,未料公主们主动请求,更加无法拒绝。”徐茂点头同意,透露出自己原先计划,向大家传达卖好的倾向。
赛雅闻言惊喜地瞪大眼睛,紧忙拜谢道:“多谢元帅,我这就回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双方都有意向,这事情就很容易达成。
徐茂说完没多久,赛雅就把徐茂同意的消息转告给诸位公主,很快大家便都知晓。
众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容,大家松口气,立即梳洗打扮,将自己捯饬精神,跟随大部队前去感谢徐茂。
清晨,徐茂宣布开会,召集徐蘅、吴洪英等人到书房,将管理学堂的杜采文叫到跟前,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杜娘子,学堂事务一直都是你处理,你最熟稔,以后就担任学校的校长专职,需要什么同我说,大家如若对此有异议,现在也可以提出来。”
大家纷纷摇头,一直以来,确实是杜采文负责学堂的事情,经验丰富,她担任校长理所当然,没什么可说的。
杜采文忽然升职,面容上残留几许震惊的神情,很快代以严肃,她走上前几步,拱手道:“元帅放心交给我,采文必不负元帅之托,日后更加勤勉认真,办好忠义学校。”
话到末尾,她本来想说学堂,只是听见徐茂口中的新称呼,杜采文旋即领会,改口称之为学校。
徐茂颔首,又交代另外一件事:“诸国公主来我幽州做客,前几日她们托赛雅转达,有意留在学校学习我朝文化,我觉得不错,答应了她们。”
“这样,在学校开一个留学班级,专供如同各位公主这般情况的女子在此学习,一来联结西域诸国的力量,两相交好,二来也便于我朝文化的流传,引导异国归属我朝,算是用平和的法子重领西域。”
吴洪英和杜采文认同地点点头,杜采文抚掌道:“此法妙极,如此,诸位公主便有名正言顺的由头留在幽州,外面也不能多说什么了。”
仅仅收纳留学生,指摘不得。
西域公主留学的事情就此定下,开完会散场以后,杜采文立马去通知其他人,众人配合着给赛雅她们单独开辟一间屋子,让她们上课,以免同士卒们学习,进度跟不上。
春日即将过去,徐茂在幽州处理好异国公主留学,立刻给林舒娘传消息,命她宣传幽州的新面貌,吸引更多人迁往幽州。
这个时候,人就是第一生产力,徐茂需要大量人口开垦荒地,耕种,收获,走上正循环。
林舒娘得令,知道这是自己大展拳脚的机会,跟大家围拢在一起商讨传播消息的策略,吸引百姓去往北地。
“咱们还是用以前的老法子,写好戏折子给戏曲班子唱,叫百姓了解幽州如今情况,如何?”有人提议。
林舒娘眉峰紧拢,她摇头说:“不妥,戏折子总是掺杂作假的成分,百姓是戏外人,用戏剧只能引百姓知晓,却无法叫大家确信无疑,更加不会远离故土,去往一片未知之地,迁家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必定慎重,不是实在活不到下去,谁也不会轻易动弹。”
众人闻言苦恼蹙眉,五官皱成一团,无奈地叹息道:“可是不用戏剧,咱们就是将许诺的条件白纸黑字地给百姓写出来,百姓不认字,也不会相信我们啊!”
林舒娘担心的就是这个, 她思索半晌,忽地灵光乍现,拍手道:“用戏曲班子演, 百姓不愿意相信,那我们不叫百姓知晓, 咱们自己伪装成普通人,将要传达的消息藏在戏里, 自己演, 这不就好了!”
其余人满眼迷惑,不解地挠头道:“我们自己演?”
林舒娘重重地点下头,解释说:“我们伪装成逃难的流民, 用一场戏展示给民众看, 借难民之口, 诉说幽州新貌和好处, 并说其他地方的人纷纷赶赴幽州,名额有限,错过了以后再没有机会, 百姓自然紧张, 想着别人都去,不会有问题,我们的计策即可达成目的。”
大家思考良久,互相对视一眼, 看清对方眼里的犹豫,最后大家统一意见道:“我觉得可以, 那咱们现在就写戏折子, 看下如何扮演,能让百姓清楚了解, 又不会识破咱们的身份,自然而然接受。”
林舒娘见大家都同意,对下一步计划明晰些许,所有人忙活起来,开始编写即将扮演的戏折子。
首先是扮演身份,林舒娘定位为逃难的难民,用各种借口跟百姓搭话,不着痕迹的透露出自己目的。
她们可以自称邻村友人告诉她们大家都逃去幽州,不仅有吃有喝,管理幽州的忠义军元帅还给分地,无法下地干活,也可以在城里帮工,吃穿住行皆有保障,那边紧缺人手,故而身份不计,只要有手有脚,就能在幽州活下去。
再等一段时间,幽州不需要人了,她们再去也晚了,白白错过大好机会。
众人编写搭话的契机,有一家几口人上门讨水喝的,也有闹出大动静,在人多的地方上演一出争执好戏的。
毕竟百姓爱看热闹,尤其大打出手,争执不下,抓得脸花,衣服破烂,打架越激烈越好,围观百姓聚集必然不少。
不仅是围观,还呼唤亲友赶赴而来,一起看热闹,闹完结束,百姓回去吃饭,还要议论此事,足以让每家每户全都知道。
林舒娘灵机一动,决定先安排零散几人路过讨水,跟百姓闲聊,但是只说去幽州,问原因便躲躲闪闪,闭口不言,提高百姓的好奇心,引导百姓发觉问题,心底存疑。
而后再在当地上演亲人反目的戏码,解开百姓心中疑惑,被讨水喝的百姓惊觉发生不得了的事情,原来前几天那些人都是去幽州过好日子的,难怪藏着掖着,支支吾吾不肯说。
一场连续不断的戏完整演下来,就是对幽州没兴趣的人家也能知晓,脑海里存留印象,未来走投无路时,百姓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幽州。
林舒娘为自己的想法点赞,紧忙跟大家说,串联起每段戏,前面故意卖关子,吊起百姓的胃口,过几日再解开疑惑,让百姓自己琢磨明白,更有效果。
众人都觉得不错,重点放在后面的争执戏码,当前戏本子唱得最多的就是贤妻与薄情郎,以及婆媳矛盾,大家决定以此作为切入口。
交稿日期到,林舒娘看了大家写的争执戏,有写贤妻不堪重负孤身一人逃出家,前往幽州的,未料婆家蛮横,带人追捕,这位可怜的小娘子只能祈求村民帮忙掩藏。
如果村民帮忙,等追人的队伍轰隆隆如雷般的大嗓门,在人多的地方高声放狠话,引得周围人注意,她们没找到人,从村里追出去,这个逃跑的娘子就出来感激村民,并讲述原因。
倘若村民不帮忙,正合她们之意,上演一出抓逃妻的戏码,追人队伍气焰嚣张,挥舞鞭子吓唬人,这逃跑的娘子就英勇站出来讲述幽州多么多么好,宁死也不回去。
纠缠半天,最后查看周边围观百姓的反应,顺势选择大众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婆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幡然悔悟,婆媳重修旧好,共同前往幽州。
若百姓愤怒情绪浓重,则不和解,闹完带人离开,多种结局皆有,就看围观百姓是什么态度,大家随机应变。
不然可能会出现百姓误以为真,冲上去解救可怜媳妇,跟她们动起手,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另外也有写姐妹反目成仇,或亲人因得罪有权有势的人家,尽数亡故,自己没有办法,只得前往幽州寻求庇护,并期望在那里站稳脚跟,日后杀回来,为亲人报仇雪恨。
不论内容如何变换,形势上都是一方逃跑,另一方追捕,前者弱势可怜,后者则嚣张跋扈,蛮横无理,拉满百姓的厌恶情绪。
林舒娘将大家的戏本子出来,尽量修改对话至普通朴素模样,减轻做戏成分,有些地方太明显,根本不像普通百姓日常生活里会说的话。
改完戏本子,各自角色和台词也清楚,林舒娘请大家共同传阅,选取最好的三个本子,作为首先试验戏本,而后检查是否有所遗漏和需要再次斟酌修改的地方。
等大家都觉得没问题,林舒娘决定在江州附近试验,她们领取各自想演的角色,背台词,秘密在院子里排练一番,过段时间就出去表演。
林舒娘背词很顺溜,她选择婆媳矛盾小媳妇戏本,其他人选出一个恶毒婆母做追捕队伍的首领,三姑六姨紧随其后。
起初扮演时,大家都放不开,说话没有气势,看着身边好友的脸,纷纷忍不住笑出声,面对面,有些尴尬。
待排练的次数一多,众人就麻木了,说词练成本能反应,睡觉说的梦话都是台词。
大家排练熟练,林舒娘带领众人去往附近的献县试验成果。
第一波人乔装改扮,上门讨水喝,在百姓问话时,她们呆愣一下,捧着碗,眼光闪烁,有些回避道:“我们去幽州……投亲的,对,是去幽州投亲的!”
老妪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忽见她们反应变得奇怪,不禁心里嘀咕两句,投去疑惑的目光。
而讨水的这些女子将是生怕她追问,喝完水,归还碗,感谢几句,忙不迭背着包袱跑开。
老妪看得更加迷惑,拿着碗回屋,跟儿媳说:“方才过来几个怪人讨水喝,问她们,她们竟是往幽州投亲去。”
儿媳惊诧道:“幽州?不是叫北狄人占去好多年,那边哪来的亲人?”
“我也是奇怪啊,幽州哪里有梁国人,而且几个女子上路,也不怕遇到匪盗,我问她们去何处,她们支支吾吾半天,起先还不想说哩。”老妪转身放碗,对那几个女子的话表示存疑。
儿媳想起之前大家广泛议论过的事情,说道:“听闻忠义军元帅徐茂打败北狄,拿回幽州,难道她们是去投奔忠义军的?”
好像只有这个可能,但她们不顾危险,也要北上幽州,不知何种条件,能引她们甘冒风险至此。
不管怎样,反正跟她们没关系,老妪摇摇头,收拾碗筷,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前段戏完成,林舒娘穿上灰扑扑、打满补丁的衣服,蓬头垢面,扮成一副在路途上奔波许久模样,精神不济,额头冒虚汗。
林舒娘慌慌张张地跑进村子,叩响挨家挨户的门扉,停在送水的那个老妪家门前,急切敲门。
吱呀一声,老妪开门,“谁啊?”
见到林舒娘这副惨状,她眼里飞快闪过讶异,老妪放轻声音,问道:“娘子,你有什么事?”
林舒娘满脸哀求,扑通跪倒在她脚边,恳求道:“阿婆,求求你,救我,让我进去躲避一下追捕我的人吧,不然我真的会死的。”
说完,她紧忙回头看,浑身发抖,非常害怕后面追上来人,着急忙慌地给老妪磕一个头。
老妪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手足无措愣在原地,她抓住门扉,警惕道:“娘子,你遇见什么事,别人为什么要抓你?”
她怕遇到逃奴,如若包庇,被查出来,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老妪只能问清楚对方状况,没有轻易放她进门。
林舒娘眼睛水汪汪,她看出对方面容下的犹疑,快声道:“阿婆,我不是逃奴,也没有犯事,追捕我的是我阿家,只因我家郎君爱同男人厮混,整日不着家,她便将怒气发泄到我身上,我实在承受不住,无奈逃出,准备前去幽州期寻徐元帅庇护,阿婆请救我这一次,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老妪听到“幽州”两个字,心中惊疑,又是幽州,然而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其中夹杂不少恶声恶气的询问声:“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褐衣的年轻妇人跑过去?”
明显,正是追捕眼前这个小娘子的人。
“娘子,你还是去别家躲躲吧,我家都是寡妇,不好惹事。”老妪于心不忍地别过脸,让她赶紧离开这里,别叫那些追上。
林舒娘恋恋不舍地望着老妪,起身跑向下一家,然而她才没走几步,追捕队伍就已经过来,走在领首老妇人身边的年轻女子眼尖,瞬间抓到林舒娘的背影,激动大叫:“阿母,她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