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声音尖厉, 众人的目光被她吸引而去,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到林舒娘。
林舒娘转身看到她们一群人,眼瞳倏地紧缩, 大惊失色,她紧忙拔腿飞跑, 风从她的耳边掠过,碎发散乱。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一群人捋袖子, 握紧手里的棍棒,气势浩荡,目露凶光, 像盯上猎物的豺狼虎豹, 要将逃跑的林舒娘撕碎。
林舒娘跑得飞快, 但追捕她的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 只见村庄唯一宽敞的大路上演一出你追我赶的戏码,惊险刺激,过往行人皆被她们的动作吸引目光, 不自觉跟上去一探究竟。
半晌, 林舒娘在村口被追上,落到一群彪悍女人的手中,众人将她团团围住,两个身形高大女子上前按倒林舒娘, 利用自己的体重,死死压着林舒娘, 不准她挣扎脱身。
眼下正是傍晚时候, 村口人来人往,陡然出现陌生面孔, 并且又是挥舞棍棒,又是捉人的大动作,民众惊奇,纷纷放下锄头聚拢围观。
饰演婆母的士卒跨步上前,揪起林舒娘的衣领骂道:“跑啊,不是挺能跑吗?”
林舒娘生无可恋地低垂脑袋,眼睛里的光芒黯淡,她一言不发,仿若认命。
婆母拖拽着林舒娘,将她丢到人群前,走来走去,呼喊围观百姓道:“大家都得来替老婆子评评理,我家砸锅卖铁,花大价钱娶来一个媳妇,她竟是好吃懒做,不敬婆母,自家郎君都看不住,放任我儿浪荡,出去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没用的东西。”
“这些我都没跟她计较,想她为我家传延香火,其他都不说了,嘿,这可是个厉害的主儿,谁家媳妇当成她这般模样,居然偷我家银钱逃跑,真是没脸没皮,不懂得羞耻!”
婆母话音刚落,林舒娘委屈地抬起头,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哭声吼道:“不是这样的,婆母为何总是颠倒黑白,辱我声名?”
围观百姓一听其中似乎有内情,脚掌如同在地底扎根,挪动不了半步,众人看得津津有味,静待林舒娘反驳。
林舒娘道:“出嫁前,你家说得极好,郎君也哄骗我,向我起誓,此生必不相负,哪知嫁过去才知空守闺房的苦楚,郎君竟时常同男人厮混,三天两头不着家。”
“这件事,婆母分明心里清楚,却叫我设法丢开廉耻,与男人争夺夫郎,命我早日生下孩儿,开枝散叶,可郎君无心,一人岂可凭空孕子?婆母怎能怨怪我!”
“我欲和离,家人不肯,叫天不应,唤地不灵,还能如何?此事并非我的过错,我想劝郎君回心转意,他也不理会,反而拳脚相向,动辄殴打,我差点去掉半条命,如何再在这样的家里生活?”
林舒娘说到最后,眼睛里闪动愤怒的目光,怨恨地瞪着婆母说:“婆母说我偷了家里的银钱逃跑,此番说辞实在无理,那明明是我嫁过来压箱底的嫁妆,以防不时之需,何时成了你家的?好没道理!”
“我出嫁以后,谨言慎行,时刻注意自己的德行,不敢对婆母、小姑有任何不恭敬,小姑病重,是我翻山越岭,背着她前去找大夫,彻夜不眠地照顾她……”
“家中饭食尽是我做,织机也吱吱连夜不断地转动,只求布匹能够贴补家用,孰料我做这样多,婆母仍旧不喜,四处污栽我的名声,拉磨的老牛和驴子尚有休息时,我却没有停歇之日,继续待下去,哪有活路?”
邓绿华声声控诉,听者无不感到辛酸。
“哎呀,阿婆,你家媳妇足够贤德了,为何那般待她?一家人,回去好好说道,何至于动起棍棒呢?”周围有人出来劝和,让林舒娘和她婆母坐下来好好谈。
婆母见众人偏向林舒娘,气得跳脚,用粗俗难听话大骂劝和的那个人,高声道:“她白吃我家那些多粮食,还想悠哉悠哉过神仙日子,想得美。”
“给我回去,我打断她的腿,只用为我家传续香火,织布卖钱,还掉这几年在我家的吃穿用度,我也就不计较了,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她爱去哪里去哪里,我管不着!”
林舒娘听见她这话更加气愤,不顾孝道和礼节,呸一声,朝婆母脸上喷口水,恨声道:“你家儿郎是遭瘟的妖怪,天生不举,碰不得女人,只能躺在别的男人膝下,还想要孩子?这辈子都别想!”
围观民众听见这么大的爆料,全都震惊地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诧异林舒娘真敢说。
百姓们朝婆母投去诡异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遮挡嘴巴跟身边人窃窃私语。
婆母被林舒娘的话激怒,抓住她的头发就是一顿乱薅,浑身不停发抖,两只眼珠子瞪得几乎快凸出眼眶,她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急声道:“胡说八道,她这是胡说八道,别信她的,在她进门以前,我儿好好的,一定是被她带坏了!”
然而任凭婆母如何解释,她的话语苍白无力,只能坐实林舒娘方才所言之事,众人不由得咂舌,眼冒精光,饭后议论的闲事一下有了着落。
这时候婆母使出杀手锏,不再解释自己儿子的事情,反而指着林舒娘大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为编些谎话,将不知内情的人骗过去,你就能从我的手里逃脱,去往幽州过逍遥日子?”
“我告诉,不可能,今日就是将你活活打死在这里,我也不叫你顺利去幽州!”婆母放狠话,似是断绝林舒娘的念想。
又是幽州,众人听得耳熟,仔细思索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前段时间忠义军从北狄人那里拿回来的城池吗,二者之间有何关系?
林舒娘听到“幽州”两个字,神色微变,旁边的小姑登场,走到林舒娘身前,得意地说:“嫂嫂,幽州的事情我们全都知道了,忠义军夺得北地,然而城池空虚,急需迁民填补,凡是过去的人只要身家清白,就能在幽州分地落籍,吃住都不用担心,运气好,进入忠义军做事,工钱更多。”
“听说那边还有学堂,不论女子,还是男子,皆可进入读书,不收钱,自己做工没时间看孩子,更可送孩子去幼儿园,由忠义军帮忙照顾,许多村子的人都奔着这些因由赶赴幽州。”
小姑话锋一转,“不过这些跟嫂嫂都没有关系了,要么今日死在这里,要么随我们回去,而且嫂嫂没有路引,即便抵达幽州,那也无用,人家要验明正身的,等你千辛万苦拿到路引,幽州那边早就不需要人,还是安心跟我们回家吧。”
林舒娘冷哼一声道:“验明身份不急,过去能干活就是,过了忠义军的考察,同样可以在幽州落下户籍,日后查验身份,我宁愿死在前往幽州的路途中,也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两侧百姓支起耳朵,似乎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心里又是一惊,胸腔砰砰乱跳,全都直了眼睛,恍恍惚惚。
林舒娘和小姑她们还在对骂,百姓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众人如同进入幻境,脑袋晕晕乎乎。
“她说的那些千真万确?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民众惊呼,大家瞪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转头观林舒娘执拗的模样,坚持要去幽州,不像作假,民众对此相信大半,难怪林舒娘有出逃的勇气,要是她抵达幽州,可就完完全全摆脱这些烂糟事,重获新生了!
民众理解林舒娘心情,对幽州充满好奇和探究兴趣,想要再多听一些关于幽州的消息,忍不住站出来帮林舒娘说理,指责林舒娘的婆母说:“你这老婆子,怎这般不讲理,你儿郎不举还娶妻祸害良家闺女,还那般媳妇,出了人命,小心坐牢子!”
几个妇人出面拉开林舒娘和那两个魁梧女人,将林舒娘护在身后,严肃道:“这位娘子又不是逃奴,你们没理由这般待她,就是告到县衙,也是她占理,县令必是打你们几十棍,判定和离,岂能如何嚣张?”
婆母语塞,见她们搬出县衙,脸上闪过些许惧怕的神色,犹豫片刻道:“这是我们的家事,同你一个外人说不着,把人交出来!”
“怎么?打媳妇打惯了,还要对陌生人动手?”妇人发现她声音低弱,明显气势不足,害怕闹上公堂,不由得讥讽,大胆走上前,对准婆母就是硬怼,高扬声音道:“来吧,来吧,打死我,到时候去县衙同县令解释去。”
婆母忿忿不平,又不敢真的动手打她,自家媳妇怎么教训都可以,但是伤到外人就麻烦了,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面对民众的嘲讽,婆母瞪一眼被护在人群里的林舒娘,心不甘,情不愿,命令所有人就此罢手,暂时放弃追捕林舒娘,转身回家。
临走前,婆母诅咒道:“你到幽州,忠义军元帅查出你的身份,定然不会收留一个无情无义、毫无廉耻的弃妇,等着瞧,饿死在那边吧!”
“快些离开这里吧, 一会儿当官儿的听到动静赶过来,你们可就走不脱了!”围观的百姓催促道。
民不与官斗,不论任何事, 凡是落到官府差役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婆母闻言打个寒颤,愤恨地最后瞪林舒娘一眼, 招呼着自家人迅速离开。
等那些人一走, 挡在林舒娘身前的妇人就转过身,轻轻拍林舒娘的后背,柔声安抚道:“没事了, 她们已经离去, 不用害怕, 在咱们这里, 你家婆母不敢乱来的。”
林舒娘眼眶通红,扑通跪在妇人身前,咚咚就是几个响亮的磕头声, 重新抬起脸, 她的额头青紫,眼角噙满泪水。
“多谢娘子救命之恩。”林舒娘感激道。
那妇人急忙摆手,弯腰扶起林舒娘,不好意思道:“娘子折煞我了, 只是随手一件小事,哪里受得了娘子如此大礼!”
林舒娘任由妇人扶她起身, 她站定身体以后轻微摇头, 诚恳道:“这份恩情我一定谨记在心,他日娘子若有需要之处, 尽管前去幽州寻我,我虽低微卑微,但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定然竭力相帮。”
那妇人推辞不过,只得随口应下,没有放在心上,她装作答应,拉林舒娘走到一边说道:“不用这般客套,唤我周娘子即可,方才听说你要去幽州?娘子孤零零一个人,路途上太危险重重,能成吗?”
林舒娘握着周娘子的手,毅然点头,一派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气势,她抬头望着周娘子,语气坚定:“娘子,我一定要去幽州。”
“婆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娘家兄弟也不肯接纳我,嫌弃我是弃妇,辱没门楣,坚持送我回婆家,背后议论我,我已经是无路可走了。”林舒娘语调轻微,情绪低落。
周围听到的人都被她的声音感染,为林舒娘感伤,甚至有人气愤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你家夫郎都是那般模样,不是一个好归宿,怎么你兄弟不帮你,反而帮腔恶人?真是没天理!”
林舒娘默默擦泪,等着围观百姓骂完,她把握着时机正声道:“家乡无法容纳我,我也只能远离故土,去往幽州。”
“幽州不一样,在那边是可以单立女户,自力更生的,不管是耕田种地,还是去军中做杂役,肯干活就能好好过活,再怎么样都比困在婆家伺候一家老小,遭受磋磨,最终活活累死,头七未过,夫郎便另娶新妇要好得多。”
林舒娘开始向众人介绍起幽州,眼睛里的麻木和沧桑一扫而空,重新点燃火焰,热烈而兴奋。
民众兴趣果然被吸引,第一次听说可以单立女户,女子也能分田种地,走街串巷做生意的,颇为新奇,紧忙出声追问林舒娘更多细节。
林舒娘为大家一一作答,并趁机宣传忠义军的英勇事迹,增强信服力。
她满脸认真,向民众渲染美好生活的光明图景,举例证明说:“诸位娘子还不知道,徐元帅可不止是收复北地,前不久元帅已然征服西域,灭了宜合和乌塞国。”
“那些西域小国全都向徐元帅俯首称臣,不仅往幽州城里运送上百只牛羊,而且国王命令全国上下所有人皆学我朝官话,虔心研习诗书,以讨好徐元帅。”
众人听到林舒娘说的话,纷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惊呼道:“忠义军骁勇,打败北狄已是不易,居然西征成功,令西域诸国臣服,如此功绩,古今罕见呐!”
“我听说徐元帅是女子,神女转世,率领一支娘子军,所向披靡,这都是真的?”
“当然,北狄和西域诸国都降服,哪能有假?你瞧前几任皇帝在长安时,三番四次命令军队驱除北狄,收复失地,哪一次成功?徐元帅承受天命,诸神庇佑,可不顺顺当当的,做下惊天伟!”
百姓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越说激动,直接将自己说得热血沸腾,坚定不移信任忠义军。
林舒娘强忍嘴角弧度上扬,又说:“除此之外,各国公主们争先抢后在忠义军建立的学堂留学,这个学堂更加不得了,不论家世贫贱,还是如我这般的女子,皆可入学,不收束脩,书本纸张也发放,平时帮学堂做些杂活即可。”
说到读书,人群瞬间炸开,嗡嗡议论起来,周娘子震惊地睁大眼睛,手指微微颤抖,这种事情她们想都不敢想。
“当真?天底下竟有这般好事!”
众人头脑发懵,读书是件奢侈事,在她们印象里,极其耗费银钱,寻常人家供不起的,可是读了书,以后考取功名,全家都沾光,再不是乡野田间的泥腿子。
女儿读书更是惊世骇俗,不过女子还是要识文断字得好,能进大户人家做有脸面的侍女,求娶人家的门槛还要高出一大截儿,如若能去幽州学来几篇诗文,以后或有大造化。
“我之前就听说忠义军推了树灵庙,新建一个什么藏书阁,据闻无论出身高贵低贱皆可进入其中阅览书籍,这么看,幽州忠义学堂事情只真不假。”
人群里有百姓立马想到关于忠义军的事情,二者联系起来,直接用笃定的语气接话。
众人恍然大悟,也相信这消息是真的,齐声吸气,为此感到震撼,难怪许多人都往幽州涌,那样好的日子,谁能白白放过!
“徐元帅果真是神女啊,不仅在危难时救济我们,还建立学堂和藏书阁造福万民,先前说她妖女之言,何其荒谬,分明故意用那些话污蔑徐元帅,试图欺骗我们,让我们错认真神!”
民众全都反应过来,前面流传那些不利于徐茂的话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拿来设计徐茂的。
大家团结一致,愤慨道:“那些遭瘟的,也不怕被雷劈死,敢那样说徐元帅。”
幸亏她们救下林舒娘,得知幽州忠义军的这些新消息,倘若今天错过机会,未来某日,岂不心里滴血,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说前几天怎么老有人问路去幽州,那时候问她们缘由,还支支吾吾不肯说,原是有大便宜占,不想咱们知道了,跟着前往幽州分她们的田地!”围观百姓猛拍大腿,惊声悔悟道。
有便宜不占,这不让人心里噎得慌吗!
众人瞬间坐立不安,既着急上火,想要去幽州分一杯羹,又不舍得放弃家中那块贫瘠的土地,离开这个土生土长的地方,去一个未知而陌生的地方生活。
在所有百姓心中,外乡人是受排挤和欺负的,她们不能舍弃扎根的土地,千里迢迢赌一个未来。
万事稳字为先,不能随意决定。
林舒娘身边的百姓左右摇摆,下不了决心,犹豫半晌,面露为难的神情。
是时候加把火了,林舒娘搬出时限,暗暗催促周娘子她们做决定,叹息道:“我家邻村好多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去幽州,也不知道我到的时候还需不需要人,如果人数足够,不再分田置地,只能在那边做苦力,那可就太可惜了。”
民众闻声,心弦登时紧绷,危机感席卷全身,她们互相看对方一眼,将大家面容上的犹豫和惊惶尽收眼底。
“不成啊,翻身的好机会就在眼神,千年难得一遇,怎么说也得去试试,保不准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有人顿时急躁,静不下心,担心自己不去,别人去了,以后落后同村人,在昔日邻居面前抬不起头。
怎么办呢?
众人冥思苦想,周娘子脑中忽然飞快闪过一个想法,对大家说道:“我有一个法子,不如让郎君和儿郎们留在这里看家,我们带着女儿出去试试水,去往幽州查看情况,如若情况属实,我们在那边落下脚,到时候再传讯给家里,举家搬至幽州,如何?”
这样一来,她们既不会错过幽州的丰厚待遇,也能规避风险,两全其美。
大家听了周娘子的办法,眼光锃亮,抚掌叫好道:“这个法子好,我这就回去跟家里人商量。”
林舒娘适时拉住她们,提醒道:“或许有的人家同我婆家那般固执,不信此事,更不允诺娘子们去幽州,可要小心行事。”
周娘子道:“放心,我们心里有分寸,别家都去,自己家没有固守的道理,不怕天生富贵种,就怕友邻鱼跃龙门。”
“况且咱们在家里守着也无用,仅凭一块贫瘠的田地,途中又遇天灾,今岁全家人又要饿肚子,再糟糕一些,就是饿死的命数,倒不如出去闯一闯。”
而那些跟家里关系不好的人也在思考应对策略,想着想着,她们的目光落到林舒娘身上,看到一条出路。
要是商量行不通,那她们学林舒娘,索性直接逃跑吧,人家林舒娘孤身一人都敢上路,她同大伙儿结伴而行,难道还怕路途艰险?
众人各自有自己的打算,匆匆告辞,周娘子带林舒娘到家中,喝水安神,平复白日里惊心动魄的心绪,同时也是挽留林舒娘,过几日一起上路。
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赶路更安全。
林舒娘明白周娘子的好意,向她表达感谢,答应同行。
自己目的达成,她放心地在周娘子家安歇,等待队伍集结,护送民众前往幽州。
一人之力太过微弱,林舒娘悄悄给暗地里躲藏的士卒传信,告诉她们计划成功,立即清理前方道路,防止匪盗惊扰,出现意外状况。
幽州的优厚待遇迅速传遍整个村子,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并且有好几家年迈的老妪纵使腿脚不便,也坚持收拾家当要去幽州,惊呆村中众人。
这碗迷魂汤灌晕大家。
(捉虫)
因林舒娘闹了一通, 各家各户都在议论下午村口发生的事情,大家端着碗吃饭时,一边出门去邻居家闲逛, 一边趁机分享自己知道的八卦。
众人聚集在一起,周娘子捧着碗站在中央, 颇为神气,得意洋洋, 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同大家讲了, 引得众人齐声惊叹。
“幽州果真有那么好?”明显大家的兴趣被吸引到幽州上面,有人忍不住惊疑发问。
“要是不好,哪能那么多人全都齐齐往幽州涌啊, 林娘子宁愿逃跑, 冒着被打的风险也要去, 肯定是好事!”大部分人坚信不疑。
“方才我从东边陈婆她们家经过, 看到她们一家几口都在收拾家当,估计是准备启程去幽州。”旁边一个中年妇人凑上来,神神秘秘地跟大家说, 眼里闪动精光。
“她家有本钱, 本不必去那边辛苦求生,而此时连陈婆家都动心,愿意舍弃在这里苦心经营几年的一切,去往幽州, 足以可见幽州里头藏着多好的东西。”
“陈婆家是外来人,在咱们这里辛辛苦苦卖那么多年蒸饼, 她居然也说放弃就放弃?幽州到底有什么魔力, 值得她付出这么多!”
这时,一个男人经过, 呼呼咽下碗里的粥饭,不以为意道:“你们就聚在这里扯这些东西,说不准就是陈婆在这里待不下去,只能去幽州讨生活,有什么可议论的?”
一众妇人默默白他一眼,周娘子脸色立即拉下来,挥手赶他离开,嘴里发出平日里驱赶鸡鸭的拟音,说道:“跑来女人堆里做什么?去,回家找你爹去!”
人家又不是傻子,无利可图的事情,能有那么多人争先恐后地去?
也就这些愣头青目光短浅,平日里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哪知柴米油盐酱醋茶之难,如今正是改变命运的关键时刻,他们还不着急。
即便不冲着飞黄腾达去,她们没有这个命数,那过去了也好歹有做工贴补家用的机会,可以帮家里分担压力。
以后若是再遇旱灾,米粮物价飞涨,适时也有积蓄买粮,不至于束手无策,坐等救济,最终白白饿死。
众人嘲笑那男人无知,赶走男人,她们又重新陷入激烈的讨论里,确定一起前往幽州的时间,以及需要携带的物件。
那男子郁闷地抱着碗回家,树荫底下诸多男人齐坐,正在吹天侃地,他紧忙过去说道:“村里好多妇人似乎都要去幽州,这可怎么办?”
“她们去就去呗,反正闲在家里没事做,平日只是做些洒扫粗活,烧火做饭,自家儿郎都不晓得看紧了,让她们出去做事,有一份活计,我还能轻松些。”
众人皆是赞赏的神情,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过男子未料到大家反应如此平淡,竟然觉得这是好事,一副分外支持的模样。
他见自己得不到认同,心里登时焦急,不由得追问道:“你们难道就不怕她们一去不回?”
“这有什么好怕的,自家娘子和女儿,她们生是咱家的人,死是咱家的鬼,死后要葬进咱家的祖坟,她们能跑到哪里去?”
众人向他投去不解和迷惑的目光,并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反而高兴家里可以多出几个赚钱的人。
“可是……家中杂事无人做,难道要我们分神,劳累一天以后,还要自己烧火做饭抱孩子?”男子瞠目,他简直无法想象家里没女人在的场景。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全都低头沉思,男子以为自己话语有效,能让大家更改主意,心里顿生欣喜。
然而半晌以后,有人缓缓抬起头说:“说得有点道理,家里没个女人真不行,不过这也不妨事,将老母亲留在家里就可以了,反正母亲年事已高,腿脚不便,北上幽州千里迢迢,不适宜前去。”
众人纷纷点头。
说来说去,这些人就是没有阻止妻女去幽州的意思,他算看明白了,大家都抵抗不过那些好条件,也怕自己落后于人,错过良机,后悔莫及。
哪怕幽州并不如传言里说得那般好,也应该亲眼去看看,让自己死心。
晚上各家都在商议此事,众人连夜收拾行囊,准备路上行走所需的干粮。
一家有动静,邻家也很快响起收拾东西的声响,谁也不让谁。
启程的时间一到,道路前方的匪盗也及时清理掉,各位娘子和林舒娘共同上路。
在行进路途中,遇到村落,也有好奇她们这么多人去哪里的,不消多时,徐茂许诺的优厚迁徙待遇长了翅膀似的传开。
不止普通百姓,许多富贵人家也得到消息,尤其商贾,他们嗅探到新机遇,忙不迭往幽州挤。
一些读书人眼见科举无门,各方势力的情况又蒙昧不明,他们不想再蹉跎下去,发现忠义军势力兴起的方式迥异,并且兵力不弱,奋力打听徐茂的消息,准备投靠她。
有人看到幽州里面暗藏的好处,想去分一杯羹,自然也有被触碰到利益、仇视徐茂的一群人。
听闻江州修建的藏书阁所有人皆可进入阅览,这已经让他们浑身不舒坦,幽州又来一个学堂,不论性别和年纪,试听过后考了试,通过即可进去学习,此事挡了不少人的路,他们更加疯癫,将矛头直指徐茂。
一时间,徐茂重新登上风口浪尖,不少名士亮出自己的身份,公开写下讨伐徐茂的檄文,列举徐茂罪过,皇帝案头,弹劾徐茂的奏折堆积成山。
“圣上,徐茂罔顾礼法,狂放恣睢,在幽州做出诸多逾越礼法之事,此番更是无视圣上,擅自引民去往幽州,根本没有将圣上放在眼里,分明是拥兵自重,视国土为私产,占据幽州做土皇帝,请圣上尽快裁决,发兵前往北地,夺回幽州,杀徐茂以平众怒。”
“是啊,微臣还听说那妖女倒逆阴阳,废除休妻之法,连夫妻闺帏间的事情也要进去插手,倘若丈夫打骂、强迫其妻,居然直接拆了一桩姻缘,强行命令夫妻和离,驱逐男方离开北地,永不得再踏入,圣上请看,她这是何其嚣张,荒谬啊,何等蛮横无理!”
“微臣也听说了这件事,圣上,臣以为徐茂不除,则后患无穷,恐怕日后她还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事情,危及江山社稷,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朝臣你一言,我一语,控诉徐茂种种罪行,而皇帝听见却是头疼扶额,颇为无奈。
如若他现在有办法对付徐茂,哪里用得着低声下气给她传信,博取她的欢心呢!
这会儿倒是在他跟前骂得欢,有本事自己去幽州,当着徐茂的面指责,将她骂得惭愧窘迫,主动臣服于朝廷。
眼下是没有撕破脸,徐茂没有杀进扬州屠戮皇室,如果被朝臣们一激,不管不顾,说反就反了,他往哪里逃?继续南下,出海逃到孤岛上面吗!
皇帝烦躁,徐茂软硬都不吃,他的信件也是如同落下湖水里的石子,没有声响,朝臣担忧的事情,他何尝不急,只是苦于没有解决的办法啊。
“你们说要铲除徐茂?那好,赶紧帮朕出主意,说说具体如何杀她!”皇帝不耐道。
众臣一时噤声,他们想说即刻发兵攻打幽州,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现实,调兵去幽州,能不能打得下来另说,怕的是那些觊觎帝位的不轨之徒。
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静,少顷,沉默良久的鲍晖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圣上,臣有一计,徐茂曾在长安城外与汤腾交手,汤腾败退,与之结怨,或许可以假借叛军之手铲除徐茂。”
皇帝惊诧地微微睁大眼睛,朝廷跟叛军联手杀徐茂?这事说出去怎么那般荒谬!
众臣也炸开锅,嗡嗡议论。
为了杀徐茂,转而去养另一头老虎,最终风险谁担?说直白些,相较下,还不如利用徐茂杀叛军呢,她登位称帝更加困难,风险更小!
想到这里,众臣忽地眼前瞬亮,对徐茂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立即有人出列,对皇帝说:“圣上,微臣以为徐茂可留,不过暗中引导徐茂与各方叛军相争,不论她,还是叛军,对朝廷都是有利的。”
“而且常言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和叛军打得两败俱伤时,朝廷军队得到时间修养,恢复精神,再去打气息奄奄的叛军,更容易成事。”
打吧,打吧,外头打得越凶越好,反正徐茂和各路叛军最后都是要死的,不必赶在这个时候争一时之快。
朝臣道:“圣上,朝廷此时不宜出面,只用旁观叛军们自相残杀即可。”
“对于徐茂违制在幽州颁布新令,其中规定有失偏颇,未必人人向往,反倒容易招惹青壮年男丁厌恶,拒绝进城,壮丁不足,终究弱势,而徐氏口碑败坏,百姓可知她并非众望所归之人,圣上无需忧虑。”
众臣一下改口,他们高高悬着的心落了地,静看徐茂作茧自缚,最后如何走向灭亡。
朝臣闹腾一阵时日, 忽然没了声响,那些愤怒徐茂违背礼法的人知晓皇帝的态度,不由得咬牙切齿, 更加气恼。
如今连皇帝都默许了,算是什么世道, 竟放任徐茂恣意妄为到这种地步,许多不满的人直呼大梁要完, 江山社稷危矣。
朝廷官员一致沉默, 绝口不提关于徐茂的事情,只要他们看不到就当作没发生,眼不见心不烦。
各路叛军观察朝廷反应, 惊诧皇帝的忍气吞声, 同时他们也知道皇帝的打算, 就是想让他们这些人去打徐茂, 最后坐享其成。
虽然明白皇帝使用的路数,但不得不说这招有效果,他们要想更进一步, 徐茂是巨大威胁, 尤其传闻里徐茂北伐西征的事迹,绝对不能忽视,养虎为患。
叛军们将目光放到幽州,此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就怕输了先机。
他们向其他队伍传递消息,试探别家军队的打算, 试图找一个联结的机会, 以人多势众的优势打败徐茂。
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先前汤腾赔付徐茂巨额资产, 狼狈不堪,本来有意恢复元气便寻机报复徐茂,夺回属于自己的金银财宝,未料徐茂给他的一刀实在是狠,汤腾差点没坚持下去,跟手下散伙,他躲在河代县养了大半年才重新振作。
听闻徐茂在西北做的那些事情,汤腾不屑,她只敢龟缩在北地,丝毫没有流露出攻打国内重要城池的意思,可见徐茂只有武力而无智谋。
汤腾放心不少,他收到其他势力的联合邀请,思索片刻,汤腾便命人回绝。
手下人不解道:“将军,为何不接受这次合力围剿徐茂的机会呢?”
汤腾挥手道:“没有必要。”
“其一,杨牧在长安,虽说表面上没有透露出任何依仗徐茂的意思,但如若徐茂强行命令,杨牧未必敢拒绝,当初徐茂孤身一人杀进宫廷,可将杨牧吓坏了,为保全自己的帝位,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其二,距离幽州,各方人马中,我们是最近的,那些家伙说得好听,合力围剿,他们过来还不是要消耗粮草,在我们这边停留驻扎?与徐茂对战,首当其冲的是我们,整局对战出大力气还是我们,不值当!”
“最重要的是我们绝不能松懈,以免守备空虚,在攻袭徐茂时,反遭其他人暗算,最终腹背受敌。”
汤腾捋捋胡子,“这种出风头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做吧,待他们拖延徐茂精力,将忠义军打得疲惫不堪,我们再出兵北上杀徐茂,无需耗费多少力气,也不用跟其他人瓜分其中好处,何乐而不为?”
眼下这种情况,他们的位置非常有利,根本用不着进去蹚浑水,危险的事情由别人顶着就行。
汤腾不愿意做出头鸟,拒绝其他势力的联合请求,各路人马也回过味儿,暗骂汤腾奸滑,同别人商谈去,可惜大家各有各的算盘,皆有自己的小心思,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半天谈不拢,最后不了了之。
大家默然不语,只要徐茂暂时没威胁到自己这里,他们就坐得住,还能跟着急上火的那些人慢条斯理谈条件,联合的风声吹得动静大,实际却没什么具体行动。
五月底,林舒娘的信传至幽州,将成功吸引民众迁徙幽州的好消息上报,并预估抵达时间,防止人数过多,到时候全部涌进幽州,大家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
徐茂合上信纸,当前种地做工的劳动力有了,还缺少顶层设计人才,徐蘅和吴洪英她们手头领着许多事情,无暇分身,压力越来越大,必须要吸纳新力量帮助减轻她们身上的负担。
“阿姐,这是你让杜采文撰写的报告,对学堂内所有学生进行摸底,如今大家认识常用汉字,不过都太粗浅,无法胜任府衙里的文书、账册职务,可能还得另聘人员,对学生分级授课,尽早使第一批学生学成,帮忙分担城中事务。”徐蘅帮杜采文送报告文书,其中内容她已经看过,问题凸显严重,她忧虑地皱起眉毛,正声建议道。
徐茂用食指揉揉眉心,接过杜采文的报告,大致扫一眼,时间还是太短了,不够军中士卒学习成长至独当一面的地步。
“蘅妹,那我们再招一些读书识字的人帮忙授课,还要一些打杂的,帮着分担事务,过些时日,迁徙幽州的百姓过来,将会更加忙碌。”
徐茂打算招聘教师和编外人员,一方便解决学堂人手不足的问题,杜采文根据学生学识分班授课以后,保证每个班级都有老师上课。
另外城中杂事也不能让士卒做,耽误日常训练,没有充足的时间,所有事情都交给徐蘅和吴洪英不现实,而民众当中她又不能全然信赖其能力。
纠结半天以后,徐茂决定设置考试,招募专业人士,扩充她的队伍。
徐蘅闻言点点头,赞同道:“确定应该再招一些人,不仅幽州,周边城池也要有人坐镇管理,不然容易生出事端。”
徐茂思忖道:“我打算开设一场人才引进考试,愿意来幽州安家的人才给予丰厚的奖励,许下优厚待遇……不过幽州山高路远,许多人未必愿意千里迢迢专门过来考试,所以在幽州、晋州和江州皆设考点,并有饭食,以及便捷的马车送行,附近县城考生可以乘坐马车抵达考点。”
她想了想,这个时候,她的名声不好,那些清高、饱读圣贤书的士子对她避之不及,跑都来不及,更不会主动凑上来考,索性就不限制诸多条件了。
徐茂将重心放在那些识文断字的女子身上,她们大抵都是出身于家底丰厚、有底蕴的门户,银钱倒是次要,更多的是舒适安稳的生活,要吸引她们的兴趣颇为困难。
徐蘅看出徐茂忧虑的事情,出声道:“阿姐,邓娘子不是还在青州吗?可以请邓娥帮忙。”
邓娥交际广泛,认识的人多,况且当朝皇妃、公主都在幽州做事,她们过来不算丢人。
而徐茂却不是那么想,邓娥帮忙也什么没有,反倒会身份,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不会允许妻女跑出来,还是到幽州帮一个谋逆头子做事,此事难上加难,不会如她们理想情况那般容易。
徐茂大脑飞快运转,思绪从邓娥闪到皇帝身上,她紧忙拿开案头的层层垒叠文书,找了半天,在最底下看到皇帝给她写的信。
“皇帝!”徐茂兴奋地抓着这封信,眼里闪烁算计的精光,她赶紧跟徐蘅解释:“这不是有一个最好的帮忙人选吗?”
徐蘅满脸迷茫,“皇帝?”
徐茂颔首道:“此时皇帝处处忍让我,还几次三番写信表明心迹,让他牺牲几个女子换取我的好感,如此好事,皇帝岂会放过?”
“女官后妃,朝廷命官,当地有名望的门户,各出名额,向皇帝讨要一些人,再加上民间一些零零散散的有志之士,差不多足够了。”
徐茂计划首先试验一遍,各考点给一百个名额,差不多三百人考试,最终选用前一百人,暂且拿她们应应急,看下效果,如若不行再另想办法。
徐蘅眉峰聚拢,“那找皇帝要多少人?”
“五十人,这对皇帝而言,凑够五十人应当不难,女官后妃十人,官员妻女十人,当地门户再凑三十人,好歹一个考点要坐上半数考生,不然场面有些不好看。”
徐茂担心没人参加,她补充一句:“到时候人不多,也要找托儿凑凑数,不能让孙宝安他们看笑话,同时提振幽州众人的信心!”
总之皇帝给的五十人是稳妥的,即便没有其他人参与,直接录取她们,那么眼下也足够应付一阵,后面再想办法招募即可。
“那好,暂且这样安排,我去通知林舒娘她们准备,时间定在何时?”徐蘅问道。
“六月底吧,空出一个月的时间筹备。”
徐蘅跟徐茂确定了日期、地点和具体要求,往晋州和江州传信,通知此事。
徐茂也破天荒地给皇帝回信,解释说前段时间太忙,现在才看到皇帝给她写的信,颇感意外,同他周旋一阵,徐茂找他讨要有才学的女子帮忙,并在末尾附上一句:“圣上信中所言,我都认真看了,既然圣上有意,那应该不会放任难堪的场面出现吧?”
最后小小威胁了皇帝一下,徐茂吹吹墨汁,将纸张塞进信封里,命人快马加鞭送出去,着手准备考试的事情,安排考场,设置试卷,所有事情有条不紊进行。
幽州到江州间修建专道以后,传信速度快多了,半月皇帝就收到徐茂的信,在惊奇的目光里拆开一看,半晌后,嘭地一声,皇帝捏拳捶在案几上。
耻辱啊,徐茂居然想出这样的办法来羞辱他,要他将自己身边的女官妃嫔、朝臣妻女和名望门户之女送去幽州,这叫天下英豪如何看他?
皇帝气愤地撕碎信纸,掀翻桌椅,无能狂怒。
愤怒归愤怒, 皇帝理智回归,他又不能拿徐茂怎么办,而且他给徐茂写那么信, 全都石沉大海,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回音, 就此放弃未免可惜。
皇帝斟酌半晌,负手而立, 闭上眼睛, 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他缓缓睁开眼睛, 环顾四周, 侍从战战兢兢地伏首, 畏惧他的天子威严。
侍从的反应让他找回自己作为皇帝的优越感, 皇帝心里平衡了一些,劝慰自己,而今只是舍弃些许颜面, 能够换取徐茂支持, 重回长安,这便值当,无需过多在意。
皇帝将自己哄开心,抬手命令侍从出去传话, 召集重臣到他书房内议事。
侍从脚步飞快,不消半刻, 各位承担重任的朝臣出现在皇帝跟前, 众人向皇帝行了一礼,问道:“不知是发生何等急事, 圣上在此时召集臣等前来?”
皇帝起身,缓声道:“幽州那边传信过来了,徐氏女要举办一场考试,不限制出身,女子亦可参加,她特地写信求助朕,给她送去五十名才华横溢的女子。”
“其中包括女官妃嫔,朝廷重臣之女,另外当地有名望的门户也要出人,一起前去参加考试。”
在场众人惊愕,眼睛猛地睁大,等他们反应过来,诸臣气得浑身发抖,手指不停颤动,他们吹胡子瞪眼,大骂道:“徐氏女竟然胆敢如此狂妄,欺辱朝廷!”
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看笑话?
鲍晖他们正准备列数徐茂诸多罪过,请皇帝下旨惩罚徐茂,然而仔细一想,眼下徐茂风头正盛,不宜出兵,并且他们也是决定引导叛军攻袭幽州的,当前的策略使得他们无法对徐茂有所动作。
这时,众人不禁深思,暗自揣测道:“莫非徐茂看出我们的计划,故意我们出手,消耗兵力?”
想到这里,鲍晖等一众朝臣的怒火悄然熄灭,他们冷静下来,权衡利弊,仿若准确猜中徐茂的心思,忽然平心静气,觉得送几个女人过去也没什么。
他们抬头揣测皇帝脸色,结合来的时候听说皇帝兀自发怒一通,众臣有些忐忑,不知道答应徐茂的要求,会不会触怒皇帝。
鲍晖在朝中资历高,即便皇帝不喜,他也要站出去。
他默默观察皇帝神情变化,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圣上,臣以为这是徐氏女耍的计谋,企图惹恼朝廷,消耗兵力,以破解众军联合围剿困局。”
“此时朝廷不宜出面,不如便顺应她的意思,将计就计,借用此次机会安插人手,去到徐茂身边探听消息,倘若他日交战,这些人或可用上,我们亦无需受制于忠义军。”
皇帝本来就有意答应,鲍晖此言更是给他一个好台阶下,皇帝满意地微微颔首,向鲍晖及其身边官员投去鼓励的眼神,让其他人也跟着支持鲍晖,他再顺水推舟。
其余人见皇帝没有驳斥,反而神色缓和许多,他们领会皇帝的意思,纷纷表态支持鲍晖。
在大家的一致坚持下,皇帝绷着脸抗拒几回,最后迫于无奈,他才开口道:“既是如此,为顾全大局,朕即刻下旨,差人采选才女去往幽州,诸位爱卿,谁愿意担此重任?”
这时,众臣全都装鹌鹑,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真要是帮皇帝做这事,别人不会骂皇帝软弱无能,只会说佞臣引/诱,忽悠皇帝答应,其实这事本就是皇帝默许,最终反倒是他们白惹一身骚。
为保全自己的清白名声,在场众臣低下脑袋,谁也不吱声,空气静默半刻,陷入诡异、尴尬的氛围。
皇帝脸面挂不住,直接点鲍晖的名,吩咐道:“此事既是鲍相提议,那朕就将此重任放心地交给您了。”
鲍晖愕然,未料皇帝竟然把这件事丢给他,一世英名尽毁于此,鲍晖忽地有些后悔第一个站出来,帮皇帝分忧,结果自己的名声给搭进去。
“……臣领命。”
事已至此,皇帝金口玉言,不可能随意更改决定,鲍晖咽下怨气,硬着头皮回复皇帝。
采选才女去幽州,这种情况,谁家愿意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跑到偏远的荒野做细作?分明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
鲍晖脑袋昏沉,对着皇帝送来的名单发晕,这份名单里人员众多,徐茂要求的各种类型皆在,只是不好挑选。
女官后妃,名单里女官多,宗室妃嫔在列,尤其当初诸王叛乱,留下一众妻妾,先帝废了王侯的爵位,将家眷打成罪奴,幽禁在庭院里浣衣刷桶,做最低贱的活儿。
如今需要妃嫔凑数的时候,皇帝突然想起她们,又准备用一道诏书恢复她们的尊贵身份,条件是去幽州。
鲍晖斟酌半晌,划去在皇帝跟前颇得脸面的女官名字,年纪大,资历丰厚的,通通划掉,只勾选一两个没有背景的小女官,剩下几人选了那些罪妃。
当地有名望家族的女子,这个也好办,去打听十里八乡颇有名声的才女,径直用官府文书、皇帝诏令强征即可,她们不敢违逆的。
真正让鲍晖犯难的是朝臣妻女,选谁都得罪人,推选自己属下吧,他们又怨怪不出力保护,属下跟他离心,而选别人,容易招惹非议。
思来想去,鲍晖将目光放在对手那边,将对方女儿选出来压阵,向徐茂展示诚意,降低她的戒备心,剩下几个名额从六七品不怎么站队的小官中间选择。
鲍晖忙活好几天,总算将所有名额填满,给皇帝上交名单。
皇帝拿在手里,低头大致扫一眼,鲍晖识相,没有放一些不合适的人,他满意地点头道:“不错……”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喧嚷声,皇帝后面的话停在喉头,他惊诧抬起头,眉头微皱,冷声问道:“外面发生何事,这般吵闹?”
不等侍从出去查看,门口已经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只见鲍晖的死对头杜俊达铁青着脸往里面冲,几个宦官阻拦,仍旧抵挡不住他的脚步。
杜俊达大步流星走到皇帝跟前,咚地跪地磕头,跪拜道:“圣上,恳请圣上圣裁,圣上将选定才女名单的重任交托鲍晖,鲍相却饱含私心,公报私仇,他的女儿分明适龄,从前在长安,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鲍相没有上报自己的女儿,反而利用此次机会勾选臣女,用心何其歹毒!”
皇帝见杜俊达两眼冒火,脸色黑沉,难看到极点,他重看一遍鲍晖交上来的名单,发现确实只有杜俊达一个大官儿的女儿,其他人要么官位不显,要么就是跟杜俊达往来密切。
党派之争明晃晃摆在皇帝面前,鲍晖没想到杜俊达居然直接冲上门来,再差一点,从皇帝这里过了手续,此事便尘埃落定,偏偏杜俊达消息灵通,及时赶到。
鲍晖暗数哪个环节出现问题,是谁走漏风声,他的动作已然够快,杜俊达竟也在最后时刻赶至。
鲍晖脑中思绪万千,他淡淡瞥一眼杜俊达,镇定自若道:“启禀圣上,这份名单经过臣仔细斟酌才敲定,每一个人皆由臣精挑细选,可能是沉浸其中,没有过多注意里面竟有杜相之女,招惹杜相不快,请圣上明察。”
皇帝目光从他们中间左右来回移动,杜俊达抬起头,胡须微颤,气愤道:“那鲍相眼里只有诸臣,而无自家女儿,这又是为何?”
鲍晖平静道:“小女才疏学浅,只是舞文弄墨,爱出风头,一知半解就拿出去炫耀,实则连《毛/诗》都不曾读完,一点小女儿心性罢了,那些才女名头都是外头人乱说的,当不得真,而杜相之女却是实实在在、当之无愧的才女,推选千金,有何不可?”
杜俊达牙齿磨得咯咯响,他眼里燃烧熊熊烈火,恨不得从鲍晖身上撕咬一块肉来。
皇帝等鲍晖和杜俊达互相攻击完,半晌过后,他才悠悠道:“鲍相、杜相所言皆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便让鲍相之女也加入名单里吧,彰显公平。”
鲍晖脸皮青筋微跳,他紧咬牙关,强忍情绪,自己帮皇帝背负污名,现在还要将女儿搭进去,适时名声更烂,他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杜俊达也傻眼了,他过来闹是为了让皇帝划掉他女儿的名字,谁承想皇帝宁愿再加上鲍家,也不愿意更换名额。
鲍晖瞪杜俊达一眼,让他闹腾,这下可好,满意了吧?大家全掉泥沼里,谁也别笑话谁!
皇帝亲自在名单上面添加鲍晖女儿的名字,随机删掉一人,共五十人,满满当当,一个不少,有当朝两位宰相的女儿在里面,徐茂也挑不出错处。
名单一确定,诏令紧随其后,发往各家各户,三日内集合完毕,先送去晋州参加考试。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开,闺阁内皆在谈论此事,有人欢喜有人愁。
专门浣衣衣物的庭院里,许多女子穿着粗劣的衣物,脚挨着脚,挤在一处,她们麻木地重复揉搓动作,洗干净衣服上面的脏污地方,双手泡在黑灰色的水里,指腹褶皱。
空气里只有衣服浸水的哗啦声响,以及棒槌捶打衣物的动静,众人默然,专心做自己的事情,谁也不说话,死一般沉寂。
忽地,门外哗啦啦,铁链响动,有人推门而入,这动静并没有引起众人反应,甚至没有一个人抬头。
“圣上有令,还不速速前来听旨?”
几人弯腰簇拥一个宦官进门,宦官捧着明黄圣旨,尖声命令众人停止手里动作,跪到自己脚下听旨。
(捉虫)
院子里的人听见这道尖利的声音, 浑身起鸡皮疙瘩,寒毛竖立,她们放下手里的衣物, 麻木的眼神终于微变,脸上流露出些许惊诧神情。
众人紧忙起身, 湿漉漉的手指随意在身上涂抹两下,快步走到庭院前的空地, 弯腰低头, 齐齐拜倒,诚惶诚恐地接旨。
宦官见众人都在自己这里跪下,满意地微微勾起嘴角, 两只脚距离稍远, 他稳住身体重心, 缓缓打开圣旨, 向众人传达皇帝的意思,宣告好消息。
首先是常昌王妃,施菁英, 常昌王参与谋逆, 他被夺去王爵身份,贬为庶民,幽禁在院子里,没多久暴毙而亡。
王妃施菁英受牵连, 被充作宫人,送到此处浣衣刷桶, 以示惩戒。
昏天黑地、连夜不断的浣衣, 水流浸泡手指,施菁英从一开始的不适应, 到如今的习以为常,十根细嫩指头有了粗茧,她能够很快洗好衣服,并且拧干,晾晒。
她的日常生活就是埋头浣衣,洗堆积成山的衣物,再无任何别的心思。
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施菁英不免有些恍惚,不知是否皇帝觉得还不够出气,另寻办法折磨,一颗心不由得提起,她怔怔地走上前,跪听宦官下文。
宦官道:“庶人李八郎一时受奸人蛊惑,犯下谋逆大罪,不过终究是圣上的兄弟,圣上感怀过去,思念旧情,终究不忍,特下旨意恢复李八郎常昌王身份,善待家眷,请王妃出门,前去同圣上一叙。”
施菁英闻言,眼皮微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是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皇帝不会突然下旨恢复李八的王爵身份,又将她从这院子里带出去。
是政事,还是其他缘由?
施菁英期望是前者,她不敢胡乱猜想,但脑中飞快闪过诸多念头,其中最为强烈的一种,她仅仅是想一想就赶紧摇头散开。
皇帝没来由地照顾一个关系不怎么亲厚的亡故兄弟之妻,这还能是什么原因!
施菁英牙齿微微发颤,脸色发白,她努力维持镇定,思索应对之策,宁愿后半生都待在这里浣衣做粗活,也不想去皇帝身边背负骂名。
不过在施菁英胡思乱想间,宦官又点了其他几人名字,也是叛王家眷,如此架势并不像皇帝有所私心,施菁英心头困惑,更加好奇当前这番举动究竟是什么缘由。
名单上面的人一个不少,宦官点完,带着施菁英她们往外走。
施菁英一行人被困在院中,不与外界交际,大家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她们也不敢小声说话,或是询问宦官,以免招惹宦官不满。
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小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众人忍耐心里的惶惶不安,走路时腿脚忍不住颤抖,她们将手藏在袖子里,全力攥紧,缓解紧张。
没有走很久,七拐八拐,宦官将她们领到洗澡的池子,梳洗更衣,折腾半天后,他才让施菁英她们去皇帝办公的厅堂。
众人暂且在角落里站立,等候里面传话,待皇帝允许,她们才从小门进入。
施菁英一行人见到皇帝,伏首行礼,高呼万岁,而皇帝却不像她们想象中的那样冷漠,嘴角噙笑,挥手免去她们的礼,和声和气地说道:“近日来,朕忙于公务,一时疏忽大意,忘记诸位王妃身处困苦,忽记年幼时兄长同我玩乐,那时兄友弟恭,何其美好,孰料最后发生那样的事,兄长们误入歧途,犯下大过。”
皇帝叹息,颇为惋惜的模样,他从回忆里拔出思绪,说道:“逝者已逝,好在兄长们的家眷尚在,我想,政事与诸位王妃无关,不应当受到如此牵连,便下旨免除你们的罪责,恢复身份,算是留个念想,让兄长们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一套套话完整说下来,皇帝做出怀念和怜惜状,同施菁英她们拉近关系,到最后一步关键时刻,他吞吞吐吐,仿若不好意思说什么的样子。
施菁英知晓,他的真实目的就要在众人眼前,前面说那么多,都是为了此刻,她顺水推舟,接话道:“多谢圣上体恤,不知圣上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皇帝见她上道,心下登时欣喜,放松许多,他本来还担心她们听不懂,不接话茬儿呢,有明白人就好。
他立即叹一口气说:“实不相瞒,朕的确有一桩心事,想请王妃帮朕。”
“值此动乱之时,执掌忠义军帅印的晋王徐茂不听朝廷号令,肆意妄为,北上攻打北狄、西域,在幽州做了霸王,谁也奈何不得她。”
“前些时日,徐茂传信,朝我讨要才华横溢的女子前去幽州,并且限定身份,上至女官妃嫔,下至民间普通人家的女儿,限期给她送去,否则不知道她又要闹出什么事端,无人收拾。”
“朕实在无法,只有答应她的要求,不过朕初登大宝未几,后宫不丰,也没有饱读诗书、聪颖灵慧的妃嫔,这才想到富有才名的诸位王妃。”
施菁英明悟,为了应付徐茂,所以想起她们,特地恢复身份,将她们名字重加宗室玉碟,如此勉强符合妃嫔之名,这样就不用送他自己的后妃出去,方便史官记叙,保全脸面。
众人反应过来,不过皇帝利用她们去敷衍徐茂,这倒是让她们放心一些,至少不是太过分,也不会过多损碍她们的名声,皇帝比她们丢人,连女官妃嫔都要送出去。
施菁英悬着的心平稳落地,她松开皱巴的衣袖,擦擦手心汗水,思索晋王徐茂。
之前没出事的时候她听说过一点关于晋王的事情,徐茂似乎是在怀宁那边起义,那时大家都没有在意,不料她的步子迈得如此快,如今已是让皇帝都要退让的存在。
反正她们的处境已然糟到不能更糟的地步,去幽州也无妨。
施菁英想清楚,旋即答应皇帝的请求,表示愿意前往幽州,如果皇帝需要她帮忙做别的事情,她也会配合的。
皇帝欣喜若狂,高兴地眼睛笑成一条细线,他连连拍手叫好,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不用多说,人家自己就领会了。
女官妃嫔的名额确定下来,皇帝彻底放心,他命侍从带施菁英她们找个干净整洁的房间暂住,过几日跟其余人一起启程。
除去施菁英这些宗室妇,另外各位朝臣家里也是议论纷纷,没有被选中的庆幸,而上了名单的哭天抢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吵得最厉害的当属鲍晖家和杜俊达家,宰相千金,身份显赫,未来怎么说也要和门户相当的人家结亲,这下可好,去了幽州,日后回来指不定人家怎么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们,指指点点,哪户有头有脸的人家愿意迎娶?
鲍晖的女儿鲍殊汇和杜俊达的女儿杜知慧本来互相看不顺眼,时常暗地里较劲,这时却同样遭难,杜知慧庆幸,鲍殊汇则是恨死杜家,要不是杜俊达,她哪里用去幽州承受如此屈辱!
“父亲,我不要去幽州,五妹年纪也适合,让五妹去吧。”鲍殊汇苦着哀求。
鲍晖被鲍殊汇吵得头疼欲裂,他断然拒绝道:“不可,我没有上报自己女儿的名字,已经有很多人心存怨恨,放着年纪稍长的女儿不选,反而叫你妹妹去,别人如何看我!”
“父亲已经得罪很多人,也不差这一桩,就让五妹去吧,而且旁人又不清楚咱们家里的事情,两个适龄的女儿,随便挑一个,又有什么问题?”鲍殊汇眉毛拢起,坚持恳求鲍晖改变主意。
鲍晖嘴唇紧抿,心里烦躁,转身欲走,却在这个时候,奴仆进来传告道:“相公,五娘子过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她来做什么?”
鲍晖疑惑,他的小女儿鲍殊真打小就乖巧听话,聪敏内秀,极其让人省心,不知此时过来做什么,鲍殊汇见她又要说些刺人的话。
“罢了,让她进来吧。”鲍晖只想赶紧说完话,从这个地方脱身,不想听那些烦乱而无意义的小事。
鲍晖转身,警告鲍殊汇:“一会儿你别说话,否则断了换人的念头,乖乖去幽州,此事没得商量。”
鲍殊汇听出他言下之意,雀跃欢呼,原地跳起来,紧忙道:“好,父亲,我不跟五妹碰面,待会儿绝不出声,父亲就当我没在这个屋子。”
她欢欢喜喜地闪进屏风后面的耳房里,静听鲍晖和鲍殊真对话。
半晌,鲍殊真进来,她朝鲍晖恭恭敬敬行礼,鲍晖随意地挥手道:“这个时候,你不在闺阁里绣花,过来找我做什么?”
鲍殊真抬起脸,眼睛光亮闪动,她柔声道:“父亲,我是来请求父亲更换人选的,四姐娇贵,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天两天尚可强忍,一两年可就难熬,四姐哪能受得了幽州那样的苦日子?”
“况且去幽州以前还要考试,应考的人里不仅有各家贵女,也有乡野民女,听闻甚至连奴仆都可以参加,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随意糊弄,否则最后成绩出来,竟然没有考过几个村妇,岂不成为扬州城里的笑话!”
“女儿请命前往幽州, 为父亲分忧。”鲍殊真盈盈一拜,语气认真。
一旁的鲍殊汇听着却觉得刺耳,莫名有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口飞快闪过, 她看着鲍殊真的脸,明白这是顺应她本来想法, 不必去幽州受苦,然而鲍殊真表示愿意前去, 她又忽地不满。
鲍殊汇用古怪的目光盯着她, 暗自揣测道:“一定是鲍殊真知晓我在父亲这里说她,故意以退为进,向父亲装乖卖可怜, 父亲就会坚定想法, 送我去幽州了!”
而且方才鲍殊真说的那是什么话, 什么叫考不过别人, 害怕丢人?
鲍殊汇心底的火噌地窜高,转而对鲍晖说:“父亲,即便五妹妹愿意去, 那再合适不过, 就成全五妹妹这片心意吧!”
鲍晖眉头紧锁,怒声道:“胡闹,此事并非儿戏,名单是报给圣上阅览过的, 哪能随随便便更改?”
“这事就这么定了,四娘去, 殊真好生待在家里, 近些时日别出去乱跑,免得再生事端。”鲍晖一锤定音, 这事板上钉钉,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鲍殊汇惊愕地瞪大眼睛,“什么?父亲,你被她骗了,她分明是故意这么说,好叫父亲坚定心意,不改人选!”
鲍晖烦躁地挥挥手,抬脚往外走,“我还有公务在身,此事既定,不容再议,你快些去收拾东西,过几日启程吧。”
说完,鲍晖已经出门。
鲍殊汇气冲冲回房,呕吼一声,命令所有侍从滚出去,关上房门,乒乒乓乓地响,她将屋子里所有能摧毁的东西都摔了一遍。
外面的奴仆担忧地抬起脸,为自己捏一把汗,如此情状,定是鲍殊汇去幽州的事情板上钉钉了,只不过不知道鲍殊汇会带谁一起去。
少顷,鲍殊真抱着包袱出现在鲍殊汇房门外,众人的心登时提高,紧张地看着她,有人面露难色,轻声劝道:“五娘子,我家娘子正在里面发脾气,还是不要进去为妙。”
“无妨,我只是有些话想跟四姐说。”鲍殊真微微一笑,抬脚往前面走,敲响房门,面带关切地喊道:“四姐,你还好吗?我进来了!”
众人全都惋惜地看着鲍殊真,鲍殊汇脾气不好,她这个时候进去,少不得要被阴阳怪气,甚至动起手来。
吱呀一声,房门猛地打开,露出鲍殊汇黑沉一张脸,神色不怿,鲍殊汇冷笑一声,讽刺道:“怎么,过来看我笑话?”
“四姐,别生气,进去喝口水歇歇。”鲍殊真往里面走,仿佛没有注意对方的脸色。
鲍殊汇嘭地一声,又关上门,外面的人提心吊胆,担忧地望向房门。
鲍殊真走到最里面,在床榻边坐下,后面的鲍殊汇立时更改神色,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浊气。
鲍殊汇抬手擦汗,放低声音说:“你可来了,摔打这么多东西,不想也是力气活儿,累得我喘不过气。”
鲍殊真微笑道:“四姐辛苦,不过几日后咱们就要离开,这是我的包袱,四姐收好,以后再不用回来。”
她将包袱递给鲍殊汇,里面是她平时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银钱。
鲍殊汇颔首,接过包袱说:“放心,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任谁也想不到我们会一起离开。”
以后就要脱离这样的日子,鲍殊汇开心地扬起笑脸,将包袱放进自己的箱子里,过几日一起带走。
大家都以为她们姐妹不合,殊不知这正是她们装出来迷惑别人的,只有这样,她们在后宅里分到的东西才会多。
鲍晖误以为她欺负鲍殊真,将妹妹的东西抢走,互相争执,为了不叫人寒心,安抚家里,经营家庭和美的好名声,他总是要额外补偿鲍殊真。
如此一来,她们俩得到的银钱远超宅中定额,生活也更加宽裕。
鲍殊汇和鲍殊真会心一笑,不久前,鲍晖正在盘算她们的婚事,可惜他看中的那些人,她们都不喜,本以为需要另想办法拖延婚事,不料撞上这样的事。
可惜鲍晖只愿意牺牲一个女儿,再多一个,不舍得,而鲍殊汇和鲍殊真中间,后者看似乖巧懂事,容易拿捏,鲍晖选择留下鲍殊真。
二人经过商议,作出这场戏,鲍殊真趁机过来,将自己的行李放在鲍殊汇这里,待鲍殊汇离开,她再另找机会逃跑。
没有包袱在身上,大家想不到她是故意为之,同时奴仆没有防备心,更便于鲍殊真逃离府宅。
鲍殊汇见时间差不多,再拖下去,可能会被别人察觉异样,她佯装生气,跟鲍殊真吵架,哐啷又掀桌摔杯,闹了一阵,二人不欢而散。
鲍殊真抱着已经掉包的包袱往外走,脸上微微愠怒,她故意在门口停下半步,露出包袱的一个缺口,让众人知晓里面放的是些布料,鲍殊真委屈道:“我只是怕幽州穷乡僻壤,四姐过去,再穿不了这样的好料子,提前送一些,放进行李中,准备齐全,四姐为何这般生气?”
鲍殊汇院子里的奴仆惊诧,鲍殊真得了便宜还卖乖,鲍殊汇本来就生气,她竟特地拿着这些破布过来嘲讽,瞧瞧,鲍殊汇脸色铁青,鼻子都气歪了。
鲍殊真身旁的婢女帮腔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家娘子一片好意,四娘子居然如此不领情!”
“娘子,咱们走,不必管她,说不得人家心里还要咒骂娘子呢。”婢女不悦,拉着脾性柔和的鲍殊真就往外面走,暗道她家娘子泥团似的,任人揉捏。
众人皆知鲍殊汇和鲍殊真大吵一架,鲍殊真不用去幽州,还专门跑去鲍殊汇那里嘲讽一通,两人关系恶劣,不由放低警惕,断绝鲍殊真帮忙挽留鲍殊汇的想法。
在鲍殊汇离开没多久,鲍殊真以出门上香为由,半道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仆奴慌慌张张地前去禀报,鲍晖大惊,紧忙派人四处寻找,他脑中忽地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以为是鲍殊汇偷梁换柱,将鲍殊真迷晕,强行更换身份,让鲍殊真随队伍去晋州考试。
“来人,立即去追考试的队伍,看看车里的人是不是四娘,如若里面的人变成五娘,赶紧给我带回来,全力寻找四娘,抓到就送去晋州,给我看严实了。”鲍晖当机立断,命令仆奴迅速出去找人,心里恼火,恨不得臭骂鲍殊汇一顿。
仆奴立刻追赶送考车队,紧赶慢赶,好在车队尚且没走远,他们很快就追到,火急火燎地向领队官员表明身份,请求查人。
领队官员一听里头可能出岔子,惊得冷汗直流,连忙点头,允许他们前去查探。
奴仆们大步流星走到鲍殊汇的马车,唰地掀开帘子,准备好的话脱口而出:“五娘子别害怕,我们来救……”
话语尚未说完,卡了一半,他们怔怔地看着鲍殊汇的脸庞,心头猛然惊跳,说不出后面的话,直接呆立原地。
鲍殊汇冷笑一声,“怎么?鲍殊真出什么事情,值得兴师动众,这么大阵仗?听你方才那话,莫不是以为我打晕她,李代桃僵了吧!”
仆奴愕然,他们回过神,赶紧低头,恭恭敬敬弯腰,谄媚拱手道:“四娘子误会,实在是事出有因,有人传了假消息,这才过来无意扰乱娘子行程。”
鲍殊汇哦一声,抓着车帘说:“原来是这样,那你说说,鲍殊真出了什么事,竟让你们直接过来追我?”
仆奴面上闪过难堪的神情,他左右各看一眼,注意周边人,发现大家都因为车队忽然停止,正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仆奴只得压低声音,快速小声说:“四娘子失踪,在上香的路途中不见踪影,相公大怒,误以为同娘子有干系。”
鲍殊汇闻言,脸上露出喜意,笑道:“定是老天都看不下去,叫她遇上拍花子的,让鲍殊真笑话我,这会儿遭殃了。”
奴仆没敢继续往下听,他见车厢里确实坐着鲍殊汇,猜想此事并非鲍殊汇所为,而是一场误会,说不准如鲍殊汇所言,就是拍花子将鲍殊真拐走。
他想到这个可能,问题陡然严峻,相府千金绝对不能沦落风尘,令鲍家蒙羞,奴仆惴惴不安,丢下鲍殊汇这边,向领队官员道声歉,骑马往回跑。
一进相府,奴仆直奔鲍晖书房,步履匆匆,忙声道:“相公大事不妙,五娘子不在车队里,可能是叫拍花子打晕拐走了。”
鲍晖脸色顿变,冲到奴仆身前打一个巴掌,怒声道:“胡说八道什么,要嚷嚷到天下皆知吗?”
奴仆委屈地放低声音,将前因后果和自己的猜想告诉鲍晖。
“此事尚无定论,你就乱说,是亲眼见到那个拍花子的了?”鲍晖神色阴翳地盯着他,冷哼一声,甩袖警告道:“别慌神,闭上你的嘴巴,对外只说五娘不舍四娘离开,病倒卧在房里修养,别的一概不准乱传,否则我打烂你们的嘴!”
仆奴赶紧低声说是,改口说:“五娘子忧思过重,又吹风受凉,病倒了,不便出门。”
鲍晖颔首,“你们几个知情的,悄悄去寻,不准走漏风声。”
奴仆领会鲍晖意思,快步出去寻找鲍殊真下落。
鲍晖家中一片混乱, 奴仆们暗地里寻找鲍殊真,然而谁也想不到鲍殊真正是掩藏在去往晋州考试的车队里。
追人的奴仆离开,鲍殊真才从侍从的队伍里出来, 悄悄上了鲍殊汇的车。
鲍殊真后怕地拍拍胸脯,松一口气, 庆幸道:“幸亏他们没往后面看,不然真怕躲不过去。”
鲍殊汇道:“没事的, 我看他们慌张的神色, 估计是相信我的说辞,回去寻人,不会过来了。”
鲍殊真笑着点头, 放心跟随鲍殊汇一起去晋州参加考试, 听说忠义军许多事迹, 她对幽州充满幻想。
“也不知道幽州那边是什么模样, 忠义军士卒好不好相处……”
从相府离开,以后就只能和姐姐互相依靠,鲍殊真前路渺茫, 她不由得心生忐忑, 既期待未来生活,又害怕现实不如人意,亲眼见到幽州的情况,适时后悔。
“无妨, 有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鲍殊汇握住妹妹的手, 往好的地方想,安慰道:“徐元帅英勇善战, 率领忠义军北上收失地,西征平西域,又有推倒树灵庙,修建藏书阁之举,立学堂,北迁民,我想能有如此决策之人,必定非凡,气魄惊人,大抵不会令我们失望。”
鲍殊真听她所言,心下稍定,关注点落在晋州的考试上。
因为这场考试特殊,上至贵女,下至仆奴,皆可参加,这无疑给了鲍殊汇她们这些颇有才名的贵女一定压力,可不能信心满满地进考场,最后落榜,贻笑大方。
鲍殊真和鲍殊汇专心温习书本,将四书五经翻了又翻,背得滚瓜烂熟才肯放手。
其他人同样心态,考试就会有排名,有排名就有竞争,谁都想做魁首,威风一回,不想落于人后,惹人笑话,传出去说她家教化不够,连一场小小的考试都考不过。
众人行进时,都掀开帘子,坐在马车上借光看书,摇摇晃晃的环境也不耽误她们背书写字。
杜俊达的女儿,杜知慧,她受不了长途跋涉,马车坐久了,晃得她头疼,饶是如此情状,她也不敢松懈半分,生怕到时候考不过鲍殊汇。
杜知慧强忍恶心,仰头灌一口水,恢复些许力气,她又打起精神,坐起身看书。
少顷,头开始发昏,杜知慧赶紧闭上眼睛,靠着车壁休息,缓解晕晕乎乎的状态,等好一点继续看书,就这样来回反复。
这次考试有三个考点,幽州,晋州和江州,鲍殊汇她们是选择在晋州参考,其他地方的人则是选择距离自己最近的城市报名。
晋州和江州的商户嗅到商机,这城里的人一多,他们的生意就来了,毕竟进城以后要吃要喝,还要找地方住。
可惜他们尚未行动,忠义军便主动找到他们,给出一笔银钱,租借客栈,给考生安排食宿用。
各家客栈东家犹豫定价,思索到底是要高些,趁机多捞钱,还是要低一点,跟晋王卖个人情。
却在这时,金非玉站出来宣称:“晋王设考本意在选取能人贤士,为国效力,帮百姓分忧解难,使得民众修养生息,恢复近年来天灾祸患所遗创伤,增强国力,功绩伟然,我虽只是一介小小商贾,亦有报国之心。”
金非玉豪气道:“我愿意主动送出桂香街金氏客栈,给予忠义军,用作考生住宿,另外若有需要,还有金氏产业下任意一家店铺可以出借,助力本场考试圆满结束。”
不仅是送客栈,借店铺,金非玉出手阔绰,还捐赠一大笔银钱给忠义军,经过众人商议,这笔钱将作为奖学金,奖赏给幽州忠义学堂成绩优异的学生。
金非玉如此举动惊呆一众商贾,他们还在计较银钱的时候,金非玉已经毅然决然站队支持徐茂,铁了心要助忠义军成事。
有这样的表率在前面,他们又哪里能落后,而且商贾本来就是当惯墙头草的,谁得势,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就帮谁。
何况晋州是徐茂起事之地,当地商贾本来具备先天优势,忠义军发展越顺利,他们越高兴,当初给徐茂送银钱的商贾嘴都笑歪了。
仅仅是用一点黄白之物,就换取后半生富贵,甚至子孙后代的荣耀,只值不亏。
金非玉前脚宣布送客栈和奖学金,其余人不遑多让,纷纷表示可以出借住房给考生,只要有报名下发的准考文书,即可住宿和吃饭,当然只是给最基础的一些东西,要想更好的服务,得加钱。
这样他们既得了好名声,又能赚钱,一举两得,大家全都欢喜,没人不高兴。
另外有条件的大东家效仿金非玉捐钱之举,成箱成箱的银子送进林舒娘她们办公的庭院,表示愿意捐献银钱,在晋州、江州皆建立学堂,如幽州那般,不收取银钱,不限制性别和出身,任何人都有入学资格。
林舒娘等人惊诧,毕竟建立的学堂是向幽州看齐,冠上忠义军的名声,此事颇为重要,她们紧忙传信回去,询问徐茂意见。
信在半途,民众都震惊商贾们的举动,暗自嘀咕,平常说无奸不商,未料到这些商贾也有大义,并非掉进钱眼儿里,满身铜臭味。
百姓的议论传进商贾耳朵里,他们猛地拍腿,高兴地弯起笑眼,露出一口白牙,欣喜叫道:“走对了,这钱花得值!”
一时间,众人皆在夸赞徐茂的人才引进考试,话题度冲到最高,平常人家的百姓下地干活,在中途休息的闲暇时间里也在聊,无人不知,大家纷纷羡慕那些读书识字的女子,改换门庭的机会从天而降。
专心钻研书本的读书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些消息,老学究怒骂徐茂逾越礼制,乱设考试,用一些花里胡哨的功夫迷惑人心,而有些人从皇帝的态度以及局势里窥探到异样。
徐茂这样做,蹬鼻子上脸,朝皇帝讨要考生,明目张胆地羞辱,皇帝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并且答应她的要求,将人一个不少送去晋州,足以见得皇帝有拉拢之心,并不想跟徐茂撕破脸,最后极有可能和解。
琢磨到这个地方,那些科举无望、报国无门的读书人眼睛倏地亮起,忽然发现一条新路子。
眼下情形,恐怕皇帝没有多余的工夫举办科考,而各家贵族子弟在前,他们也考不过那些人,不妨另辟蹊径,从晋王入手。
日后晋王被招安,皇帝也会给他们安排官职,总比什么都不做,凭空蹉跎岁月好。
最关键的是晋王许诺的待遇可真好啊,鲍殊汇她们还没有进城,途经晋州附近的小县城时,她们就看到路边两侧到处都插了旗帜。
只见上面写着显眼的大字,先是欢迎英才,而后标注了食宿,期间不收取任何费用,要钱的全是骗子,考生捂紧自己的钱袋子,不要上当受骗。
然后是徐茂承诺的优厚待遇,在幽州落户做事,不仅月俸可观,而且包吃包住,一日三餐,表现优异的,年终有额外奖励。
日常生活中,她们还可跟随忠义军出早操,在健身广场锻炼身体,强健体魄。
另外旗子上面有清楚的路线图,沿途都有旗帜引路,自行前往考点的考生只用跟着旗子走就行,可谓贴心至极,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展现求贤若渴之心。
看到的人无不动容,感觉自己被重视,被需要,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幽州去,为徐茂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鲍殊汇等人看到旗子,心潮澎湃,她们全身心投入到温习中,这时已经不是害怕考差丢人了,而是切切实实地想去幽州。
众人感受到压力,知晓这场考试不会如她们想得那么容易,大家更加努力,挑灯夜战,睡梦里都在背诗文。
没多久她们就进了城,通过城门,热闹的叫卖声传进耳中,这时马车忽地停下,鲍殊汇奇怪,掀起帘子往外头看。
外面有好多个客栈掌柜打扮的男子站在道路旁边,他们卑躬屈膝,正讨好一个衣着简练的女子,那女子貌似身份不低,护送她们过来的官员也在她跟前弯下腰,低声下气地说话。
那个女子应当就是负责晋州事务的吕飞燕了,听闻她曾在丰城主持修路凿渠,引天雷劈山开道,给城中百姓引水,许多百姓都认识她。
而今考试事重,管理水渠的事务便转交到丰城另一位主事宋延芳手里,吕飞燕则专心布置考场,接待考生。
鲍殊汇看着官员在吕飞燕身边小心陪笑脸的模样,心里莫名涌现一种奇异的舒爽感觉,自己也有一种站在吕飞燕那个位置的冲动。
“四姐,你在看什么?”鲍殊真顺着鲍殊汇的目光往外看,好奇问道。
鲍殊汇眼里闪动幽光,“我只是觉得咱们来对了,到幽州做事,肯定不会后悔。”
外面官员跟吕飞燕、客栈掌柜交涉好,官员出声告辞,客栈掌柜代替那官员的位置来跟车中众人说:“诸位娘子,我是迎福客栈掌柜,咱们东家深受感染,跟忠义军吕娘子打好招呼了,向考生提供住房和食宿,以及考试当天的车马,娘子们一路舟车劳顿,请放心随我回客栈休息。”
吕飞燕紧随其后,面向众人微笑道:“诸位娘子安好,我是负责晋州考试事务的吕飞燕,大家有任何问题,皆可至东街忠义府寻我。”
“当然,试题是咱们元帅所出,我也没拿到卷子,无法透题,大家不用想着找我打听题目。”
“我相信以诸位娘子才智,你们一定能够取得好名次,专心备考即可,飞燕在此祝愿大家考出优异的成绩!”
众人看着吕飞燕的模样, 满眼羡慕,不由心生向往,同时心里暖洋洋, 按道理说吕飞燕在忠义军中职务不低,本来没有必要亲自前来, 但她还是在城门口迎接,与客栈掌柜和官员交涉, 并且跟她们叮嘱注意事项。
大家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重要的, 被人放在心上,也看出忠义军招贤纳士之诚,并非做表面功夫, 或是自诩非凡, 居高临下地蔑视她们, 而是真诚地对待每一位考生, 不论身份。
鲍殊汇她们同客栈掌柜离开时,吕飞燕并没有完成任务似的,就此转身离去, 她继续待在城门口, 等候下一批考生进城。
众人将此看在眼里,心中感动。
不止是鲍殊汇一行人,附近县城的寒门学子背着箱箧进城,本来担心自己孤身一人前往, 负责考试的娘子们注意不到他,进城以后没没地方住。
孰料他满怀担忧, 刚进城就被带到距离门口不远的茶水铺子旁, 先给他递了一杯茶水解渴,而后几个女子走到他身前, 领首的女子柔声说道:“我是本次考试晋州考场的负责人,吕飞燕,郎君是过来参加考试的吗?”
学子一听,此人竟是监考官吕飞燕,哪敢怠慢,立即放下手里的杯子,躬身行礼,恭敬答道:“吕娘子,学生正是。”
吕飞燕微微一笑,“不用紧张,我就是确定一下你的身份,在我这里登记好,如若郎君没有提前安排住宿,稍后我命人送郎君去客栈休息,放心,从住房到进考场,这些都不要钱,谁朝你伸手,尽管来告诉我。”
学子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忠义军对外宣称会给考生提供食宿和马车,他虽然听过,但毕竟那些好东西一般都是给富贵人家的,轮不到自己。
未免丢脸尴尬,他也没有去抢那个马车直达的名额,直言让给路途遥远、真正需要的人,从来没有对此起过心思。
如今真正到了晋州城,吕飞燕柔声细语地询问,忙活着帮他安排住房,可以说包揽所有考试外的事情,考生只需要专心看书,一门心思地去考试就成。
他哪里见过这种待遇,学子瞠目结舌,呆呆地说出自己的身份信息,晕晕乎乎跟一个客栈掌柜上马车,等车厢人满,他们就动身去客栈。
等人的工夫,学子观察客栈掌柜神色,发现他们尽是满脸喜色,心里不由疑惑,问道:“掌柜,咱们吃住都不给钱,难道掌柜不生气?”
哪怕惧怕忠义军威势,迫不得已前来,遇上此等亏本买卖,他们哪能笑得出来?这太不正常了!
客栈掌柜摆摆手,“郎君说得哪里话,咱们这算是为国举贤,保不准就有大贵人在咱们客栈住了,助人一成,何乐而不为?”
车厢里还坐着另一个学子,他闻声抬起头,径直揭了掌柜老底,放下书本说道:“郎君别听他说得大义凛然,其实是忠义军给了各家客栈好大一笔钱,多拉一个考生,另有额外奖赏,所以掌柜们才这么热情呢,恨不得人越多越好,将他家客栈塞满了!”
掌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两声,然后理直气壮道:“徐元帅此举正是重视诸位郎君,咱们这也算是支持徐元帅。”
坐在左边的学子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难怪各家客栈掌柜在城门上赶着迎接考生入住,原来是徐茂给了补偿。
那么多考生加在一起,纵然客栈掌柜愿意向徐茂卖好,给个低价,也是一笔不菲的钱财,她说给出去就给出去了!
学子啧啧称奇,原先只是过来试试水,但他真正体验到徐茂给予人才的关怀,脚步挪动不了分毫,扎根之心愈发坚定,他当即打开书箧开始温习文章,争取在考试中获得好成绩,去徐茂手下做事。
所有抵达考点的考生体会到被重视,众人下定决心,好好应试,激烈的竞争氛围悄然传散。
大家感受到压力,没有玩乐的心思,拿出考科举的劲头,睁眼就是温习书本,专心背书。
六月,幽州、晋州和江州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商贾察觉幽州具备巨大潜力,纷纷前去幽州置办产业,既支持徐茂结个善缘,又能抢占先机,防止错失赚钱的机会,未来后悔。
各种各样的物资送往幽州,商队也开始往这边走,周边地区的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身影出现在幽州城。
徐茂收到信,知晓晋州商贾准备捐钱修建忠义学堂,她高兴地翘起嘴角,此时最缺的就是钱,有人白白送钱,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让他们修,不过学校名称后面可以加上捐献人的名字,比如金娘子捐献最多,咱们就叫晋州忠义学校非玉分校,其余人名字也可以加在授课教室、班级和奖学金里,展现诸位对学校的支持和贡献。”徐茂点头赞同商贾的加入,并且以冠名的方式鼓励商贾多多捐献,钱是不嫌多的。
“元帅,近日城中多了许多过来开铺子的商贾,还有商队专门往咱们这边走,幽州和晋州之间的传信专道已经清理出来,附近匪盗都不敢靠近,有些百姓知道后也悄悄沿着咱们修建的道路走,在附近开出小道,许多商队从旁经过。”
邓绿华顾虑到附近百姓干扰传信专道,给她们的队伍造成影响,问道:“要不要将附近百姓驱赶离开?如若其中混入心怀不轨之人,恐会泄露军情!”
徐茂惊诧,她想了想,也对,这年头,一条安全的道路比什么都重要。
“不可驱赶百姓。”徐茂拒绝,这些人赶是赶不尽的,即便修筑泥墙,百姓总有自己的办法钻进来,堵不如疏。
她思索少时,有一个主意,说道:“这样吧,百姓既已走出一条小路,那我们便帮她们完善,隔开些许距离,给百姓也修建可以安全通行的民用道路,不至于靠近我们军中传信的快速通道。”
军用和民用分开,互不打扰,百姓的需求满足,便不会特意往她们的传信专道靠。
徐茂还捕捉到一条重要信息,她们的专道能够避免匪盗拦路,商队也更加青睐往专道附近走。
“诸多商队前往幽州,这是好事,我们不能堵了商队来幽州的路,再修一条民用路,颇为重要。”
徐茂吩咐道:“玉华,你领人继续修路,速度快些,尽可能让地面平整些,方便车马通过。”
邓绿华眼睛微微睁大,“这时候给百姓修路,会不会多此一举?”
徐茂道:“要想富,先修路,一条安全平稳的道路能吸引商队放心来幽州,也方便周边县城百姓通行。”
“我记得民间不是会有专门载人走远路的驴车吗?咱们将马车、驴车都安排上,请人驾车,百姓用一两文钱就可以坐车出远门,从自己家坐到咱们幽州买卖东西,城池之间的交往方便快捷。”
公共交通也安排上,吸引附近百姓过来卖菜,缓解幽州物资紧张的问题,虽然她们现在有种地,但所有人都要吃喝,大部分米粮、蔬菜需要从周边地区购买,或从长安、晋州调运,距离太远,很不便捷。
如若附近地方的百姓能够主动过来,商队聚集,那幽州的压力将减轻许多。
邓绿华和吴洪英她们沉思良久,明白修路是长远考虑,邓绿华吸口气道:“元帅放心,我一定会把此事按元帅吩咐办妥。”
她之前每日跟着修路的队伍出工,已然熟悉流程和注意事项,邓绿华毅然领受这项任务,去书房画规划图。
待人走干净,徐蘅端着一盘绿豆糕走进来,问道:“阿姐,马上就要考试,试题出了吗?”
说起这个,徐茂就头疼,她扶着脑袋,痛苦地揉揉额角。
出试卷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倘若太简单,拉不开分,没有区分度,而要是难度过高,翻倒一大片人,也不能达成寻找英才的目标,无法选取合适的人才在幽州任职。
“正在研究……”徐茂声音低微,有些心虚,她到现在还没开始动笔。
徐蘅道:“考试时间将至,大家都在盯着咱们此次考试,阿姐可要抓紧了。”
徐茂握拳抵在唇边,眼光躲闪,“我尽量,今晚就开始,不,现在就开始,晚上出好给你看。”
“那好,先吃一块绿豆糕,我出去巡逻,听闻北狄那边因为王位乱了一阵,新王刚刚继位,估计要不到多久,他们就要休整好,重新杀回来了,这段时日是我们最为关键的时候,绝不能掉以轻心。”
徐蘅顾虑北狄趁着她们考试进犯作乱,损害忠义军在民众视野里的信誉度,以及可靠性,她准备加强戒备,护卫幽州及其周边地区的安全。
徐茂想起外头还有一个北狄没解决,缓缓叹口气,不敢懈怠,捏着绿豆糕咬一口,走到窗边远眺。
这时,灵光乍现,徐茂突然想到应该出什么类型的题目了,她赶紧回身,跑到书案前提笔写字,打开系统题库进行检索,唰唰几笔,第一道题就出来。
万事开头难,有一个好的开始,出剩下题目比她想象中的简单容易,徐茂笔毫不停歇,手腕酸疼,一边在系统里面查资料,一边设计题目。
日光渐渐黯淡,徐茂收笔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天色已经昏黑,她这时才感觉到腰酸背痛,铁屁股硌在椅子上,没什么知觉。
徐茂起身,脚麻的刺激飞快扎过,引得一阵酸爽,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出声对外面的士卒说:“去寻蘅娘子来,跟她说,我有要事与她共议。”
徐茂拿着新鲜出炉的试卷仔细查看, 没过多久,徐蘅过来,她赶紧将试卷交到徐蘅手里, 说道:“说好今晚之前给你,你瞧瞧, 怎么样?”
徐蘅轻笑,每次都拖到最后一刻才做, 她接过新出的试卷, 低头一一看过去。
本次考试分两科,一科是选择判断题,包含常识、推理以及一些基础计算题, 徐茂主要出了一些涉及农事的天文地理题, 还有关于谷仓的数据分析等。
另一科是综合能力考察, 由考生自己书写答案, 重点就在这部分,简答题、论述题和综合写作分开。
徐蘅看了一眼,只见选择判断中有一道题, 说云河有一个大坑, 村民在坑中种树,问村民为何要在坑中种树,问题下面是四个选项。
甲选项道是地势原因,树苗容易成活, 结成果子可以裹腹。
乙选项道当地天气炎热,种树是为了纳凉, 坐在树荫底下避暑。
另一个选项说是当地人的风俗习惯, 在深坑底下种树可以祈求树灵庇护,来年风调雨顺。
最后一个选项道, 这是在做标识,提醒过路人此地有深坑,防止行人跌落。
初看这道题,徐蘅眼里浮现几许迷惑,她认真思考半晌,不确定地说道:“这道题选甲吗?”
徐茂伸长脖子,看一眼徐蘅手指的地方,摇头道:“非也。”
徐蘅眼睛猛地睁大,意外道:“不选甲,难道选丙?可是我怎么觉得怪怪的,不太对的样子……”
然而徐茂又是摇头,“丙选项也不对,这道题选丁,提醒过路的行人,深坑危险,防止跌落。”
“啊?”徐蘅震惊,眼珠子几乎快要掉出眼眶,她满脑袋问号,迷惑地皱起眉毛,低头重新看题,有些恍惚,“竟然选丁!”
这个选项是她觉得最离谱、最不可能一个选项,怎么会选丁呢?
徐蘅的反应在徐茂意料之中,徐茂平静地拍拍她的肩膀,解释道:“甲选项,云河这个地方并不适宜种果树,结出来的果子苦涩难以入口,而且量小,也无法满足当地村民的需求。”
“丙选项,迷信色彩浓厚,方向不正确,不能选,另外乙选项说法错误,其他几项皆错,唯有丁选项是对的,通过排除法可以得知选丁。”
徐蘅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做题?”
她回去看题,颠覆原来想法,本以为选择题很容易,对于考生而言,拿到卷子,考生很快就能做完,最终成绩没有区分度。
然而见了这道怪异的题目,徐蘅一下改变态度,她倒是有些害怕大家都做不出来,纯拼运气,毕竟随便瞎蒙几个都有分,运气成分较高。
“要是有人都不会,全靠瞎蒙,这不是耽误真正的英才吗?显得不公平!”徐蘅道出自己的担忧。
徐茂挥挥手,不以为意,“瞎蒙不可能所有选项都撞对,真正有才识的人,这也难不倒她。”
“倘若果真有人全凭运气使然,那只能说苍天眷顾,乃真正的天命之人,运气同样是一种实力。”
运气不好的不招,影响国运。
徐茂补充道:“反正还有另外一科,综合应用见真章,肚子里有没有墨水,是否真正有才华,有能力,回答问题,写几篇文章,就知道了。”
徐蘅迟疑地点点头,她想要说什么,却觉得徐茂所言有理,无可辩驳,翻卷子往后面看,见一见综合应用科目的题目。
简答题很简单,都是一些关于实际事务紧急处理和人际关系的题,只要有正常的三观和基础办事能力,这都可以答上来。
难的是论述题和写作部分,需要考生仔细琢磨,写得出彩才能得高分。
“如何,哪里有问题,我再改改。”徐茂询问徐蘅想法,准备着手进行二次修改。
“我觉得可行,就这样出吧。”
除了她方才看到的那道题目奇特,其他题都很常规,难度适中,徐蘅思索少时便定下来。
徐茂颔首,“好,那我检查一遍,改改错字,没问题就送去林舒娘那里印刷。”
完整试题确定下来,后面事情就轻松很多,徐茂准备了备用试卷,她将几套题全部塞在一起,标注好甲卷和乙卷,中途如若出问题就换用备用卷。
密封完试卷,徐茂传令给林舒娘,命她任重亲信负责印刷事务,不得外泄,并且在考试结束前,她们也不能同外界联系,印刷完密封试卷,另外调人送去各考点。
她又从各班随意抽调几个士卒秘密传送试卷去江州,互相监督,保证本次考试的公正性,关于考试的事情,谁都不能往外吐露半个字。
士卒们知晓这次考试非常重要,纷纷表示绝不泄密,发现消息走漏,她们也会第一时间上报,请徐茂调查。
众人快马加鞭,飞速赶往江州。
因试卷问题耽误一段时日,考试时间推迟到七月份,焦灼备考的考生们登时松一口气,纷纷庆幸,利用多出来的这段时间专心复习。
七月初七,紧赶慢赶,最终赶上在这日赶上,正式开考。
鲍殊汇和鲍殊真等人提着考篮紧张地踏入考场,排队,检查,身份信息确认,她们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研磨墨水,等待试卷下发,开始答题。
试卷一发下来,鲍殊汇就火急火燎地拿到眼前看,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考试,颇感新奇,写好自己的名字和准考凭证上的那串数字,她埋头开始看题。
翻看试卷,哗啦啦,好几页,全是题,鲍殊汇震惊地瞪大眼睛,心惊肉跳,这么多题,不知道要做到何年何月去,根本做不完啊!
时间有限,鲍殊汇抬头看眼开始飘烟的那根香,心头如有石头压住,压力倍增,她不敢有任何拖延,提笔赶紧做题。
第一道题,农事问题,从未接触过这些的鲍殊汇傻眼,她苦恼地挠挠头,随意选了其中一个选项跳到下题。
第二道题,“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以下哪项与此诗蕴含相同哲理?
鲍殊汇左看右看,实在不知道这句诗里有什么哲理,这不是讲风景的吗?一会儿云动,一会儿云又不动,哪有什么人生道理!
她思来想去,看到丙选项的“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颇为顺眼,立即勾选丙选项,跳到第三题。
第三道题,计算题,鲍殊汇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松,总算遇到她能做的了,鲍殊汇立时支棱起来,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拿笔在草稿纸上开始算。
即便没有算盘,她也很快就将答案算出来,鲍殊汇匆匆勾选答案,重振信心,继续往下看题。
众人全都埋首做题,没有闲暇时间左顾右盼,考场上一片轻微的沙沙摩擦声和纸张翻动的哗啦响动。
时间如指缝流沙,转瞬即逝,鲍殊汇感觉开考还没有多久,安静考场里忽然响起监考官的声音:“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刻钟,没有填写姓名、准考号的考生请抓紧时间,及时填写,否则成绩作废。”
鲍殊汇听到考官提醒时间,惊觉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她倏地瞪圆眼睛,往后看题,居然还有两三页,心登时凉了半截。
原来她专注于做计算题,中途又在好几道题目里来回纠结,浪费许多时间,尤其那道深坑里种树的题目,她感觉几个选项说得好像都有些道理,仔细想想,又有问题,反正不太对劲,在这里停留大半天。
鲍殊汇陷入深深的懊悔,心口砰砰乱跳,捏笔的手软绵绵,微微颤抖,手心浸出的汗水让她几乎快握不住笔杆。
考场上有人发出短促的惊呼,明显跟鲍殊汇一样,没有把控好时间,后面还有很多题没做。
最后一刻钟,所有人倾尽全力提速,勾选中意的选项,不再停留,飞快看下道题,尽可能赶在考试结束前做完所有题。
写到后面,鲍殊汇心慌意乱,笔迹都开始乱飘,慌慌张张地勾了最后一道题,听到外面传来清脆的锣响,监考官旋即道:“考试时间到,所有考生立刻停止作答,继续书写者视为违纪,取消考试成绩。”
鲍殊汇想要回去重新检查却没有机会,她恋恋不舍地放下笔,眼睛往自己的卷子上面瞄,确定答案没有出错。
考官将她们的卷子一一收走,清点无误后才放人离开,门口的引导人员带着考生去吃饭。
出了门,鲍殊汇这才意识到自己背后凉凉的,估计是被汗水浸湿,她长舒一口气,只觉刚刚真是惊险刺激,差点就没做完题。
鲍殊汇跟引导娘子打声招呼脱离队伍,在路边停下,准备等鲍殊真出来,她们一起走。
等人的时候,她看到许多人经过时脸色惨白,没谁是笑着走出来的,连那些自诩饱读诗书的士子也脚步虚浮,脸色黑沉,甚至有些读书人崩溃大哭,祈求考官再给他一点时间,他马上就能做完,看着可怜。
鲍殊汇叹口气,忽地庆幸决策果断,后面不管对不对,飞快选了走人,至少将题目都勾完,运气好就能多对几道。
胡思乱想间,鲍殊真出来了,她旁边还有两个女子,走在前面的那个,鲍殊汇认出来,是常昌王妃施菁英,后面的女子她不认识,看穿衣打扮,不似贵女。
“殊真!”鲍殊汇高喊一声。
鲍殊真看到姐姐,高兴地朝她挥手,快步走上面,将鲍殊汇介绍给自己新交的两位朋友,而后对鲍殊汇说:“四姐,这是常昌王妃和扬州蒋家的六娘子。”
施菁英微笑道:“在这里不必计较身份,我姓施,名唤菁英,直接唤我施娘子就好。”
鲍殊真朝施菁英和蒋六娘子盈盈一拜, 蒋六娘道:“大家能聚在此处,可见是上天给予的缘分,我闺名唤作盈香, 娘子叫我名字吧,亲近些。”
几个人自报家门, 互相认识一番,结队前往食堂吃饭, 路途上许多人都在谈论方才考过的题目。
鲍殊汇想到匆匆赶完试卷, 登时愁眉苦脸,叹息道:“好多题我都不会,中间还算粮价耽搁不少时间, 后面几乎仅看两眼就定了答案, 匆忙将卷子做完, 估计最终出来的成绩不会好看。”
蒋盈香闻言, 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你竟然将所有题都做完了?我考的时候没有往后看,总以为时间充裕, 未料做到一半就提醒只剩一刻钟, 任凭我如何追赶,后面题目都没有时间写,这次考试的难度实在是大!”
其余人皆有同感,题目看着简单, 实则不然,它总是消耗她们的做题时间, 拖着她们, 等考试快结束才惊讶发现自己还有很多题没做。
在蒋盈香感叹之时,鲍殊真眉头微拢, 有些困惑,“算粮价?哪道题要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道题,莫非我们做的并不是同样题目?”
鲍殊汇瞪圆眼睛,语调高扬,“不会吧,深坑种树后面那道就是粮食问题啊,我还算了好久呢!”
施菁英经她提醒回忆起题目,转头看向鲍殊汇,不忍道:“这道题好像不用算,数字下面还有几行字,里面写了粮价,只是要费神仔细找一找。”
鲍殊汇蓦地张大嘴巴,如遭雷劈般,登时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她呆呆地扭动僵直的脖颈,看向鲍殊真和蒋盈香,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是这样吗?”
鲍殊真和蒋盈香尴尬地点点头,起初她们也是准备打草稿算价钱的,不过没有算盘在手里,心里没谱,而且算起来十分麻烦,她们自觉能力达不到,无法在短时间内算出答案,准备跳题。
孰料目光下移,她们瞟见许多数字下面还有一大段文字,很快从中找到她们需要的数据,与选项答案相符,选了走人。
施菁英道:“当时做到这里,我还忐忑,有些不敢选呢,居然这样直白地给出粮价,我以为自己看错,重新确定好几遍。”
鲍殊汇感觉天塌地陷,所以她费尽力气算半天,其实根本没必要,答案早就写在里头了?
她赶紧跟大家对答案,然而一模一样的数字在耳边响起,鲍殊汇真的死心了,被无奈接受现实。
鲍殊汇垂下脑袋,像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地行走,果然,没有一个人能笑着走出考场,她做完题目的优势也没有了,成绩可想而知,将会多么惨不忍睹!
此时,气氛低迷,大家都不想说话,仅仅一科就抽光她们所有力气,众人默默排队进食堂,安静吃饭,说话声音极低。
引导员见到考生如此颓丧,一边帮忙端解暑绿豆汤,一边鼓励道:“既然考试已然结束,那就不用再想了,多思无益,下午还有另外一场,诸位可得赶紧打起精神,迎接下场的考试。”
鲍殊汇知道自己浪费那么多时间,反复懊悔,嘴里吃得没滋没味,听了引导员的话才回过神,认同道:“是啊,考都已经考完,我再怎么懊悔也无法令时间倒流,而下午的考试还没开始,这才是我挽回损失的机会。”
她只能赌第二科的成绩好些,给总体成绩拉拉分,不然成绩出来,她真的要在大伙儿面前丢人了。
鲍殊汇紧忙振作起来,捏箸进食,以最快速度吃完饭,立即投身于紧张的复习中。
其余人跟鲍殊汇相同心态,大家不敢耽误时间,飞快吃饭,回房背书,将自己提前写好的文章背了又背,希望能在考场上用进去,多加几分,评个中上成绩。
下午时间一到,考生重新进入考场,经过同样的程序,大家在自己的位置坐定,静等开考指令。
由于上半场考试没有发挥好,许多人将希望寄托在第二科里,也就是说现在不能再有任何失误,最好超常发挥,这样想,众人压力更大。
“咚”
时间到,监考官下发试卷,开考。
鲍殊汇急匆匆接过卷子,胸口砰砰乱跳,紧张地心快跳出嗓子眼,她顶着一脑袋虚汗往卷子上面看。
哗啦啦,好几张,页数甚至比第一科还多,鲍殊汇惊呆,她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头皮发麻,心口如压石头,沉甸甸,喘不过气来,手心不停冒汗。
这么多,她们哪里写得完啊。
鲍殊汇暗自叫苦,她意识到时间的重要性,不敢耽搁分毫,展开卷子,迅速看完题目,提笔就往卷面上面落,仿佛有鬼撵她似的,笔毫不停,连续不断,闷头就写。
还好,题目简单,问的是一些人际关系和紧急事务处理问题,另外还有问她,如何将幽州新立的规矩传告给百姓,让百姓知晓并自觉遵守,这些都不算难,鲍殊汇很快就写完。
接着是文章分析,题目给出大段大段的文字,出自各个名家篇章,平常都是让学生背熟,给上句问下句,或者解释句子意思,谁承想这次它直接明晃晃地展示在所有考生眼前,将考生想说的全说了,无法引经据典彰显文采。
众人看到这里出一身冷汗,手指微微颤抖,差点放下纸笔,当场走人。
题目里把大家说的套话全说光,这让她们还说什么?编都编不出来话!
鲍殊汇停在这里,半晌写不出一个字。
她长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跳过长长的文章,直接看问题。
请归纳总结材料一中的各项举措,要求条理清晰,全面准确,不超过二百字。
鲍殊汇眼睛倏地亮起,她瞬间松懈,原来只是让她归纳总结文中做法,没有让她据此写一篇辞采漂亮、鞭辟入里的分析文章!
问题难度骤降,鲍殊汇高兴地翻卷子写答案,不用多少时间就将空白处填满,写得意犹未尽,最后还想再添几十个字,可惜没有位置,她只能放弃,转向下道题。
众人经过上午的考试,有一点经验,大家都珍惜时间,紧赶慢赶往卷子上面填字,秉着做完就是胜利的原则,笔尖沙沙擦过纸张,一刻不停歇。
直到最后一道题写完,众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松开笔管,擦擦手心的汗水,又趁着闲暇揉动酸疼的手腕,回头看自己前面写好的答案。
鲍殊汇跟考场其他人进度差不多,几乎是前后脚搁笔,她小心翼翼地收拾笔墨,防止墨汁意外撒在试卷上,成绩作废。
监考官事先说了,试卷不能留下任何特殊标记,否则取消成绩,鲍殊汇害怕自己白辛苦一场,尽最大努力保护试卷。
她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抬头看一眼香炉,时间很充裕,她提前写完所有题,哪怕写得不怎么样,好歹看在笔墨的份儿上,能给她一个辛苦分。
鲍殊汇放松身心,悠哉悠哉地回去翻看卷子,当重新看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漏了几个要点没写,一滴冷汗悄然从额角滑落。
原本应当填写答案的地方,此时满满当当,容不下任何一个字,鲍殊汇捏着笔半天不知道怎么办,完全没有补充答案的空间。
她盯着题目要求里写的“二百字”地方,忽然放心过来,原来第二科并非考时间,而是从所给文章里筛选抉择,写出最适宜的答案,只要是正常速度,基本上都能写完,并且额外盈余一段时间。
鲍殊汇身体发凉,她看着写着满篇废话的试卷,瞬间山崩地裂,一眼望见自己的结局,不用等放榜,她都知道定然排不上名。
剩余时间里,鲍殊汇试图补救,在字句空隙硬生生挤出一行小字,加上之前漏掉的要点,实在不能补充,她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无奈叹气。
考试结束,试卷收上去,众人出考场又是静默无声,而且比上午更安静,大家提着自己的考篮一言不发往外走,脚步沉重,连讨论题目的人都没有。
鲍殊汇回到客栈,她看着热情招待自己的跑堂,忽地羞愧,人家管吃管喝,还给她们找客栈住,结果她就交上那样的卷子给徐茂!
“如何?”
鲍殊汇转身看向施菁英她们,询问其感受,反正她是考砸了,不知道别人发挥怎么样。
施菁英和蒋盈香诡异地一致闭口不言,大家互相交换眼神,齐声叹气,悲催道:“栽进坑里了,我看试卷那样厚,以为跟上午一样,题目做不完,哪知道字多题少,好些都不用花时间看的。”
她们倚靠经验,先入为主,作出错误判断,慌慌张张地答题,然而写完才发现没有修改机会,后悔莫及。
本来希望第二科能帮忙拉一下总分,这下是彻底没希望,只求最后成绩出来不要丢脸,取个中下就够了。
大家在客栈吃过晚饭,味同嚼蜡,毫无兴致地随意对付两口,放下碗回房睡觉。
愿意留下等成绩的考生可以继续待在客栈,另有要事的考生也可以选择先行离去,考完觉得没希望、不想腆着脸白吃白住的人都收拾包袱离开。
而鲍殊汇她们身份不同,毕竟是皇帝送过来的,无法回家,就算考砸,最终成绩不理想,她们也要想办法留在忠义军里,无颜回去面对亲友。
鲍殊汇开始思虑自己能帮忙做什么,寻找机会跟忠义军士卒拉进关系,以便给自己求求情,跟着其余人一起去幽州。
哪怕当她是迁徙幽州的普通百姓,命她下地干活,她都能接受了!
考试结束, 试卷统一密封,由专人快马加鞭送往幽州,徐茂和吴洪英她们一起加班加点批改幽州考点的卷子。
第一科是选择题, 有固定答案,大家的阅卷速度很快, 一人对照答案埋头判断正误即可,让另外两人负责计分、核查, 加之来幽州考试的人并不算多, 两天就改完了。
第二科涉及到主观题,需要五人共同阅卷给分,去掉一个最高分和最低分, 取用综合分数, 如此算分, 工作量就大起来, 不是随便定个优良中差就结束的。
在改卷子的时候,徐茂注意到每个人的字迹都很端正秀美,赏心悦目, 估计有不少生活富裕的女子参加考试。
等她改完, 吴洪英她们核算完分数,徐茂抽了几张卷子看考生信息,果不其然,她拿的这张卷子正是出自富贵酒楼掌柜女儿之手, 虽是出身商贾,想来掌柜是有给她请私教老师, 教她识文断字。
徐茂随手翻看卷子, 没过几日,晋州和江州的试卷也运过来, 任务量翻倍,她和徐蘅每天都要熬夜改卷,众人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七月下旬,所有试卷改完,分数也登记清楚,检查完毕,名单送到徐茂案头。
这个月她忙得昏天黑地,没有多余时间关注考生成绩,吴洪英核算完分数,给她递上最终名单,徐茂才知道头名是谁。
“第一名,施菁英,常昌王妃。”徐茂念出单子上面的名字和身份标注,成绩后面一长串文字是施菁英的籍贯和家世。
徐蘅道:“听闻常昌王谋逆,本来被贬为庶人治罪,施菁英也因此沦落成罪妇,终日浆洗衣物做粗活,而阿姐向皇帝讨要妃嫔,皇帝舍不得,也丢不下那样的脸,将自己的后妃推出,于是将主意打到宗室上,恢复了施菁英的身份,送来填补空缺。”
“施菁英与皇室之间有这样的经历,常昌王又已身亡,我觉得她值得信赖,阿姐以为如何?”
徐茂缓缓点头,思虑道:“我觉得可以,那便给她划分一些较为重要的事务,观察观察,做得好再往上提拔。”
紧接着,是第二名,鲍殊汇。
徐蘅介绍道:“鲍殊汇乃当朝宰相鲍晖之女,本不在名册之内,不过有人不满鲍晖徇私,闹到皇帝那里,迫不得已出一个女儿。”
“鲍晖的女儿?”徐茂惊诧,对鲍殊汇上了心,多几分关注,不过由于她身份特殊,徐茂迟疑道:“这个……有待考察,既然人家不是自愿前来,那我们也不必勉强,到时候我问问她的想法和打算,若有机会,我送她回家去。”
徐蘅颔首,指着名单说:“第三名也是一样,杜知慧,杜相之女,鲍晖死对头杜俊达的女儿,若非鲍晖勾了她的名字,杜俊达不会闹到皇帝面前,请求主持公道。”
“谁承想皇帝为了彰显公平,将双方女儿都选中,鲍殊汇和杜知慧这才登上去往晋州的马车。”
强扭的瓜不甜,强迫人家留下没意思。
“好,跟鲍殊汇一样,有待观察。”
徐茂在鲍殊汇和杜知慧的名字后面画圈,标注好身份,根据排名继续往下看。
前面都很正常,然而看了一会儿,她突然见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心口倏地猛跳,徐茂惊异地睁大眼睛,似乎看到什么怪物。
“怎么了?”徐蘅以为名单有问题,紧忙放下手里的紫毫笔,匆匆靠向徐茂询问道。
徐茂呆滞半晌,用力掰着僵硬的手指头往纸面放,给徐蘅指向一个名字,说道:“你看,这是谁?”
徐蘅疑惑地凑近,定睛看时,眼瞳同样紧缩一下,脸上瞬间划过惊讶的神色,失声道:“谷粱斌,他怎会在此!”
徐茂摇摇头,又给徐蘅指其他几个她刚找到的名字,无他,谷粱斌他们帮沈起元立过不少功劳,本是开国重臣,哪知道他们的名字居然会出现在这份名单上面。
“不对啊,哪怕沈起元身死,他们也应该另谋出路,怎么就瞧上幽州呢?莫不是其中有诈!”
徐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怀疑这是别人故意设下的圈套,以谷粱斌等一众能人异士为饵,引她放低戒心,无所防备,谷粱斌他们就能在她背后捅刀子。
徐蘅以掌托腮,想了一下说:“谷粱斌家境贫寒,连学堂都上不起,只得每日在学堂外面偷学,夫子见他可怜,谷粱斌又天生聪慧,是根好苗子,得夫子悉心栽培。”
“不过谷粱斌几次科举落第,本应在穷困潦倒之际遇见沈起元,沈起元赠予上京再考的盘缠,谷粱斌感念沈起元的恩情,决心投靠。”
“这一次,沈起元亡故,谷粱斌被科考打击得心灰意冷,身上又没有归家盘缠,正巧咱们的考试包接包送,可以直接将人送回家去,或许他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来参考的。”徐蘅推测道。
“这么巧……那其他几个人呢?”
难道都是看上住宿和包接包送?
徐蘅挠挠头,“他们应该是过来试试水,未必真心实意要留在幽州的。”
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徐茂是不相信他们愿意投靠她,当前局势下,投靠孙宝安不比投效她好?
在大众视野里,她还是一个不入流的野军头头,跟孙宝安他们竞争,其实胜算并不高,哪个有前途的士子想不开,跑过来挑战困难模式!
徐茂将这些眼熟的名字单独划到一边,另作安排,“这些人暂且单拎出来,不在幽州这边给他们安排事情,我见过他们再说。”
她得摸清他们的想法,面对面劝退,优先重用能够信任的人,确保进度不出问题,安稳推进,而后才能考虑如何发展更好。
不然中途环节掉链子,最终功亏一篑,得不偿失,稳扎稳打较好。
徐蘅没有异议,“我都听阿姐的。”
徐茂和徐蘅花费一整天的时间规划各个名额,提前安排处于名单前列的考生职务,等她们亲眼见过真人,不合适再另外更换,心里大概有数,不至于放榜以后手忙脚乱。
所有事情都弄完,徐茂重新检查一遍名单,没有问题就正式放榜,准备车马,派人去通知名单上面的考生来幽州参加复试,对自己成绩有异议的,也可以申请复核。
八月初八,鲍殊汇从梦中惊醒,她梦见自己坐在考场,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急得满头大汗,放榜时身边都是别人的议论声,所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看,指指点点,小声说:“这就是那个没做对一道题的相府四娘子。”
鲍殊汇惊恐大叫一声,倏地睁眼,眼前是鲍殊真担忧的脸孔,她又被吓得身体猛然抽动,差点抬腿踹鲍殊真。
“你做什么?”鲍殊汇慌张道。
鲍殊真奇怪地扫视她一眼,“这话应该我问你,四姐,你梦到什么了,满头大汗,那样害怕?”
不提还好,鲍殊真一句话,她登时被重新拉进梦境里,恐怖的氛围萦绕周身,鲍殊汇浑身寒毛竖立,背后发凉。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下榻,趿拉鞋子,走到桌边给自己倒水,轻声说道:“没什么,就是梦到放榜了。”
鲍殊真一下来了兴趣,跟在鲍殊汇身后急声问道:“是吗?那我考得怎么样,是不是名列前茅?”
“你的名字在我后面!”鲍殊汇幽幽道,故意吓她。
鲍殊真发出短促的惊呼,故意逗弄鲍殊汇,惨叫道:“不妙,不妙,四姐方才张牙舞爪,形态可怖,梦见的成绩肯定不好,那我在四姐后面,岂不是更加不妙?”
“那是自然。”
鲍殊汇喝口水,平复紧张的心情,经过妹妹一通打闹玩笑,她挣脱噩梦的阴森恐怖氛围,回到现实,身体逐渐回暖,感觉屋子里有些闷,起身前去开窗。
吱地一声,鲍殊汇刚推开窗户,忽听外面有人议论道:“放榜了,放榜了,听闻昨夜幽州的马匹进城,那几个人就是过来送成绩的,今天就要放榜!”
鲍殊汇眼瞳微震,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前脚做放榜的噩梦,后脚就真的要放榜了,难道是梦境应验?
“那我岂不是真的要丢大脸了!”
鲍殊汇脸色唰地惨白,她五官皱成一团,心慌意乱,回想自己考场上的状态,更觉那个梦境是预知梦,当即考虑提前去找吕娘子,待在忠义军中做烧火丫头算了。
鲍殊真见姐姐陷入恐慌中,焦虑不安,她紧忙上前安慰道:“那只是一个梦,不是真的,说不准阿姐考得极好,悲极转乐?”
鲍殊汇知道自己应该往好处想,但她控制不住,毕竟考试答题时在做什么,她心里有数,成绩不好是必然。
她无望地抬起脸,叹息道:“不用安慰我,我考得如何,其实放笔那刻就有预感,放榜就不要叫我了。”
鲍殊汇关上窗户,两耳不闻窗外事,躺回床榻,倒头就睡。
鲍殊真看着行尸走肉般的姐姐,心里不是滋味,趴在床边,戳戳鲍殊汇腰上的软肉说:“没关系,还有我在,倘若我也没考好,那就一起去幽州耕田做工,咱们有手有脚,识文断字,大抵饿不死。”
(捉虫)
鲍殊汇躺在床上, 一动不动,鲍殊真别无他法,只得转身出门, 去买点鲍殊汇喜欢的果脯点心回来,让鲍殊汇高兴一些。
鲍殊真刚走到距离客栈最近的果脯蜜饯铺子跟前, 忽听不远处有人激动叫道:“放榜了,快去看榜!”
周围人闻声皆露出惊诧神色, 纷纷停住手里的动作, 动身往府衙门口涌去。
鲍殊真听到那句话,胸腔里也是砰砰跳个不停,手心汗水直冒, 她胡乱挑选几样鲍殊汇最喜欢的果脯结了账, 匆忙跟随队伍去往府衙前。
她到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许多人聚拢在门口, 赌了一条街,全是闻讯过来看榜的。
“有我,有我, 我在第四十八名!”人群里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鲍殊真循声望去,只见那人激动地大叫,手舞足蹈。
众人全都羡慕地看着她,还有冲到她面前主动结交的, 喜气洋洋,陪着笑脸跟她拉关系。
鲍殊真趁大家都在恭维那人时, 抱着两包果脯往人群里面挤, 艰难穿过人流,挤到最前面, 她仰头开始在墙上寻找自己和鲍殊汇的名字。
从后往前,鲍殊真挨个看过去,没有,她从末尾一直看到中端,还是没有,这个时候她已是汗水淋漓,背后发凉。
该不会真的没考中吧?
鲍殊真心虚,掌心里的果脯纸袋开始打滑,心跳声充斥她耳朵,她咽口唾沫,脚步越来越沉重,有些不敢往前走,害怕走到最头处,还是没有她们的名字。
“鲍相家的娘子居然考过杜娘子,位列第二?真是叫人始料未及,我还以为杜相千金会更厉害些!”身旁倏地传来一道低微的议论声,是一个看完榜正往外面走的士子。
鲍殊真听到这句话,当即愣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心跳声也猛地一跃而起,盖过周边声音,她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旋即爆发莫大的惊喜,连忙钻过空隙往前面走。
不多时,鲍殊真看到自己临时编造的化名,苏真,排在第七,再往上看,就是鲍殊汇的名字,一笔一划地摆在众人眼前。
真的是第二名!
鲍殊真惊诧地深吸一口气,之前的担忧在此时尽数化作泡影,就这样的成绩,她们是白白担忧那么多时日了。
天大的好消息砸在头上,鲍殊真眼冒金星,她忍住尖叫出声的冲动,控制微微颤抖的身体,紧忙转身往外冲,准备第一时间回去告诉鲍殊汇,她是第二名。
再次艰难穿过人群,鲍殊真抱着挤成一团的果脯飞快跑回客栈,咚地推开房门,冲到床榻边,抓起鲍殊汇就激动道:“第二名,四姐,你排在榜首后面!”
鲍殊汇眉头微皱,她拍拍鲍殊真的手,有气无力道:“这种时候就别拿我取笑了,我考成什么模样,心里有数,别说榜首后面,就是吊在末尾都算谢天谢地,祖坟冒青烟!”
“真的!”
鲍殊真话音刚落,正准备向她解释,外面忽地敲敲打打,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吵得人耳朵疼。
少顷,有人敲响她们的房门,鲍殊汇不耐地翻身去开门,然而门开以后,忠义军士卒打扮的女子站在她面前,手里捧着一块红色绸布,士卒微笑道:“恭喜鲍娘子,您在本次考试中取得佳绩,咱们元帅邀请您抽暇去幽州一叙。”
鲍殊汇傻眼,她呆滞半晌没动,待她回神,第一句话就是质疑:“所言当真?莫不是蒙我的!”
送成绩单的士卒失笑道:“千真万确,这名单上面可是盖有元帅印章的,做不得假,请娘子在此稍作休整,近日莫要轻易离开,过几天我们将会有专人护送娘子们启程,一起去往幽州。”
一直到士卒离开,鲍殊汇还晕晕乎乎,如在梦中,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排名第二,她呆呆坐下,伸手拧一下胳膊,忍不住痛叫出声。
“是真的!”鲍殊汇眼里冒出欣喜。
鲍殊真在她身旁坐下,“当然是真的,我都去府衙门前帮你看过了,你竟然不信!”
鲍殊汇攥拳轻轻捶一下鲍殊真的肩膀,压制疯狂上翘的嘴角,说道:“哪有人说排在魁首后面的?最后一名也能这样说……你应该说榜三前头!”
鲍殊真佯装无语,别过脸去推搡道:“去去去,少在这里装腔,赶紧想想到了幽州,面见徐元帅,到时候应当说些什么吧,这还没到最后,不可松懈。”
鲍殊汇认真地点头,回身去取自己的书册,准备温书,不过考得好成绩的喜悦溢满心头,脑袋里全是排名的事情,无心看书。
“徐元帅是怎样一个人,会不会很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鲍殊汇思绪飘到外面,神游天外。
鲍殊真道:“听说徐元帅很年轻,我觉得应当不会过于严肃,咱们安心准备就好。”
考试成绩猝不及防放出,几家欢喜几家愁,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排名,施菁英和鲍殊汇进入众人视野,她们分数仅差几分,众人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神人,能得到那么高的分数。
大家议论的时候,忠义军在确定人选,安排去往幽州的马车,所有考生按点集合,她们再统一护送考生上路。
鲍殊汇和鲍殊真坐上车,平坦的道路没让她们感受到颠簸和不适,鲍殊汇好奇地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平整的地面干干净净,如同在城中似的,完全无法想象这居然是在荒郊野外。
“这条路好像就是专门用来传信和运送粮草的专道,匪盗都不敢靠近,极为安全。”鲍殊真道。
鲍殊汇吸气,感慨万千,“就为传信送东西,专门修这样一条路?未免太奢侈!”
鲍殊真笑道:“这可不一样,这条路别人轻易不能走,只得由忠义军用,一来一往速度不就快了吗?战场上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时辰格外重要,图王霸业亦是同样道理。”
很快鲍殊汇就感受到什么叫速度,明白这条专道有多便捷,她们坐在马车里,驱车速度适中,纵然如此,仅用月余,她们就安然无恙抵达幽州,路途中间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幽州城到了。”
鲍殊汇等一行人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看到城楼上方遒劲有力的大字,士卒挺直腰背肃立在关卡前,众人心口狂跳,没由来得紧张。
此时天刚蒙蒙亮,远处风吹来,隐隐听到整齐的声音叫喊:……”
众人不解,核验完身份回来的士卒见到她们满脸疑惑,轻笑一声,解释道:“别害怕,这是军中晨跑时的口号,等她们跑完即可,时间不会太长。”
“晨跑?”大家惊诧出声,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事情,只当是训练,放在心底,众人现在最怕的是面见徐茂。
千辛万苦来幽州,要是自己表现不好,惹徐茂厌弃就不好了,所有人都在默背诗文,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防止出错。
进了城,女子一队,男子另作一队,分开往两个方向走,士卒带着她们到专门的屋宅休息。
在鲍殊汇收拾包袱的时候,外面来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她径直走到众人跟前,自我介绍道:“诸位娘子,我是吴洪英,娘子们在幽州的衣食住行将由我接手管理,生活上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另外元帅若有吩咐,我也会及时告诉大家,请娘子们耐心等候。”
吴洪英说完就伸手帮忙抬桌椅,惊呆众人,鲍殊汇讶然道:“这位娘子是什么身份,怎么做这些下等活计?”
旁边士卒脸色微变,不悦道:“娘子慎言,这是咱们忠义军的规矩,职务越高,责任越大,要做的事情更多,并非高高在上等人伺候,何况只是搭把手的事情。”
“倘若娘子留在幽州,也是要做好准备,吃多少粮食,做多少活儿。”士卒说完,冷脸去搬花盆。
她有些看不上这些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小娘子,娇滴滴,多做一点活能累死她们,不解元帅为何要费劲儿请这些人过来。
鲍殊汇察觉士卒态度转变,自知失言,赶紧跟在后面道歉说:“抱歉,方才无意间说错话,引起误会,我的意思是吴娘子身份尊贵,竟然也会亲自前来帮我们收拾屋子,实在惶恐。”
士卒意外鲍殊汇一个大家闺秀居然跟自己致歉,在她印象里,这些人都是目高于顶的,她抓抓头发,放下芥蒂,摆手道:“娘子刚来,不知道军中的规矩,不怪娘子,以后你就晓得了。”
鲍殊汇见她消气,这才松开心弦,她好奇打量吴洪英的同时,告诫自己谨言慎行。
“没事吧?”鲍殊真听到动静,担忧地快步走到鲍殊汇身边。
鲍殊汇摇头道:“没事,是我说错话,好在那位娘子没同我计较。”
鲍殊真道:“忠义军跟咱们想象中的样子不一样,从吕娘子开始就初见端倪,按常理说,她本是主持大事的,然而吕娘子却亲自在城门接送考生,平易近人,我以为是性格使然,今日见到吴娘子类似举动,惊觉其中缘由原来是徐元帅治下有方。”
不是吕飞燕温柔体贴,而是徐茂对吕飞燕和吴洪英她们有要求,哪怕她们担任的职务再大,也不能存有滥有职权的懈怠之心,并且要她们专心致志做好每一件事,不分地位高低。
鲍殊汇听了妹妹的分析,心头霍地受到震动,有些看不清忠义军,仿若披一层迷蒙的纱布在眼前,琢磨不透,这引得她的好奇心攀升到极点,迫不及待面见徐茂。
吴洪英和众士卒搭手帮忙, 鲍殊汇她们很快就安顿下来。
考虑到众人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徐茂没有急着见鲍殊汇她们, 她让食堂分出人手专门做些好吃的,给抵达幽州的一众英才送去。
大家暂作休息, 翌日又烧热水洗澡,沐浴更衣, 洗去长时间坐车的疲困, 第三日徐茂才正式设宴,迎接一众考生,顺便在宴席上面见众人, 考察才学和应变能力。
这日, 忠义军士卒托考生的福, 部分人休假一天, 不用训练,士卒们齐声欢呼,感激考生的到来, 纷纷跑去后厨帮工, 忙活着烧火做饭,热情招待远道而来的考生。
宴席上,徐茂坐在上首,徐蘅陪同在旁边, 吴洪英等人坐在右侧,将左边的位置让给施菁英她们。
一众考生行了礼, 心跳如舂米, 拘谨坐下,鲍殊汇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看徐茂, 然而只瞄一眼,她登时愣住。
传闻里的徐元帅竟然那样年轻,感觉跟她们的年纪差不多大,难怪有传言说皇帝在打徐元帅的主意,原来竟是皇帝做人财皆得的美梦!
鲍殊汇愣神之际,徐茂也在默默观察她们,施菁英成熟稳重,鲍殊汇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杜知慧傲气颇足。
徐茂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扬起笑脸,举杯说道:“诸位娘子、郎君愿来幽州是我徐茂的荣幸,亦是幽州百姓之福,我在此替幽州百姓感谢诸位。”
底下人连忙客套起来,跟着端起杯盏你来我往,互相感谢,将场子热起来。
徐茂跟众人稍微熟稔些许,开始给施菁英她们出题,随机抽人回答问题,留意她们的反应,让徐蘅帮忙记下来,她和吴洪英会根据考生的回答评定资质,以便分配工作任务。
“鲍娘子,如若娘子果真留于幽州,某日巡街途中,忽遇百姓拦路,满脸怒容,咒骂忠义军无德,你当如何?”徐茂问道。
猝不及防一道题,鲍殊汇愣住,她大脑飞速运转,捏紧盛满酒水的杯盏,喉管忽地干燥,艰难咽了咽口水,她才缓缓起身回答道:“回禀元帅,我若是遇到这样的事,首先应当保持冷静,不可冲动行事,毕竟街道上人来人往,同百姓争执容易引起误会……”
鲍殊汇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些什么,都是本能反应,想到什么说什么,最后看到徐茂微微颔首,脸上露出笑容,她才松一口气,放心地坐回去。
考生见此,明悟这场宴席同样是考试,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提起精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徐茂,思考她问的每道题。
本来是吃喝观赏歌舞,未料大家绷紧精神,半点没有松懈,全被徐茂问过一轮,答完话,她们这才放心地动筷子,不然时刻提防,总觉食不下咽。
一场宴席下来,众人大汗淋漓,衣襟浸湿,生怕自己答得太差,在大家面前丢脸。
徐茂的面试题出完,她对考生们有一定了解,目的达成,便挥手招呼大家吃饭,命乐师更换一些欢快的曲子,缓解鲍殊汇她们紧张的情绪。
待散席,徐茂将谷粱斌等一众特殊人物留下,邀请他们到书房叙话。
谷粱斌等人一头雾水,不知道徐茂想要做什么,满肚子疑惑,几个人在书房外面等候时面面相觑。
“徐元帅为何单独见我们?是另有吩咐,还有说我们在宴席上的回答不妥当,徐元帅准备劝离?”旁边人猜测道。
谷粱斌闻言,惊出一身冷汗,紧忙回想自己的答案,但他自觉方才所言中规中矩,没有出格的地方,应当没有惹恼徐茂。
几人担心受怕,战战兢兢地踏过门槛,进入徐茂书房。
徐茂一见他们就起身制止行礼,反而走到他们跟前说道:“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诸位郎君不必多礼。”
“郎君们的试卷我都一一看过,在我看来,你们才藻富赡,拔群出萃,是不可多得的能人。”
徐茂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幽州地方太小,不适合郎君们施展身手,在幽州实在太浪费了,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指向一条明路,不知郎君们可否愿意一听?”
谷粱斌等人呆愣,听徐茂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婉拒他们啊。
几个人慌神,谷粱斌勉强维持镇定,他冷静下来道:“元帅有何高见?”
徐茂微笑道:“卫王孙宝安。”
虽然沈起元死了,但她可以充当谷粱斌他们的引路人,指引他们前去投靠孙宝安,尽量规避风险。
谷粱斌微怔,这个名字出乎意料,他完全无法将徐茂跟孙宝安联系起来。
对了,徐茂父亲之前不就是打着卫王的旗号行事吗?此时徐茂让他们前去投靠孙宝安,莫非另有深意!
谷粱斌眼前瞬亮,沮丧一扫而空,他越想越觉得可能。
且不提沈起元被擒,孙宝安未曾派人前去营救,就是从天下大势来看,孙宝安也是徐茂必定要铲除的敌手。
在其他几个人以为徐茂劝退他们时,谷粱斌眼光闪动,他抬起头,盯着徐茂说:“徐元帅,你的意思我明白,多谢元帅指点。”
徐茂看见谷粱斌面色有些不对劲,她迟疑道:“……你真的明白了?”
谷粱斌坚定地点头说:“确如元帅所言,卫王麾下才是我们施展才能、证明自己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但到谷粱斌嘴里,好像就变味,感觉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
徐茂怪异地扫视谷粱斌几眼,又试探两句,发现他真的打定主意要去找孙宝安,她放下疑虑,不再多想。
或许谷粱斌心态好吧,徐茂只能这样劝说自己,放谷粱斌他们离开。
一出书房,其余几人见谷粱斌老神在在的模样,紧忙围到谷粱斌身边问道:“刚才你跟徐元帅打什么哑谜?”
谷粱斌放慢脚步,将自己的想法跟大家说了,徐茂话里有话,其中深意光凭他一人领悟,没有其他人配合,他也完不成徐茂交代的任务。
“你们以为徐元帅真的是推荐我们投效孙宝安吗?错了,哪有将能将推给敌军的,徐元帅那是暗示我们潜入敌营,捣毁孙宝安的老巢!”谷粱斌自信分析道。
其他几个人一听,立马反应过来,“原来竟是这个意思,所以徐元帅这是故意的,对外作出拒绝咱们的假象,实则暗示我们利用身份去孙宝安那里捣乱?”
“亏得有你,不然我真就错过徐元帅给予我们的这次机会了!”
几人纷纷拍胸脯,一阵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