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既然有自立的机会,何必要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爱情上,祈祷自己走运,能得到一个完美夫婿和融洽的婚后生活呢?
仔细想想就知道哪条路更好。
沈起元的人在外面嗓子都喊哑了,愣是没有一个人倒戈。
挖墙脚失败,沈起元惊疑,不知何处出问题,他好不容易拉下脸,说服那些将领答应迎娶,事成后他们是休妻,还是另娶,怎样都可以,谁承想忠义军那边没一个答应的,怪哉。
曹集躺在床上,提议道:“将军,我们不若派遣一些细作进去,偷取神器的使用之法?”
沈起元道:“如今城门戒严,我们的人都进不去,更别说是细作了。”
曹集捻捻胡须,眼底精光一闪,坏水咕噜直冒,眯起眼睛说:“我倒是有一些人选,可供将军参详,让她们去,一时半刻进不了忠义军不要紧,好歹是能够混进丰城的,进去以后再徐徐图之。”
“快快讲来。”沈起元看向他。
曹集勾起嘴角,缓缓开口:“军中各部将的妻女。”
沈起元张大嘴巴,深吸一口气,目瞪口呆,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们做细作?”
“正是,忠义军中多女子,那我们就给她,随便抓来的普通奴婢容易出纰漏,而各部将的妻女富有学识,而且忠心耿耿,不必担忧叛变,泄露我们的计划,乃最佳人选。”
沈起元皱眉,“这个……不好跟部将说,哪有让别人妻女去做细作的!”
曹集道:“夫妻本为一体,妻为夫解忧,女为父解忧,臣为君解忧,天经地义,如今正是需要她们的时候,岂能推拒?”
沈起元脑中一团乱麻,沉默不语。
曹集扶着床架坐起身,拱手道:“将军如若不拒,属下愿替将军出面劝说,助您办成此事!”
沈起元瞪圆眼睛,未料曹集态度如此坚决,他焦虑地踱着步子,半天没有说话。
曹集抬起头,领会沈起元的意思,第二天就挨个请部将们到自己这里坐坐。
*
押送金子回晋州的队伍正在路上,她们根据徐茂吩咐,白天休息,晚上赶路。
夜深人静,天空漆黑,士卒们打着过年用过的红灯笼行进,借用红灯笼,讨个吉利,免得冲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因为成箱的金子很重,还要时刻注意周边情况,防范危险,大家的速度略慢。
前面是连甘山,时有匪盗作乱,她们送信时会绕道,但鉴于行进速度过慢,又是夜晚出行,山匪出没的可能性不大,班长选择铤而走险直穿连甘山。
然而事不遂人愿,连甘山土匪听闻有支商队将会从连甘山过去,连夜蹲守,就等着肥羊送上门。
叮叮当当,车轮滚滚,空气里隐约传来声响,困倦的山匪陡然清醒,激动地直起腰,连忙跑回去汇报,叫醒其他埋伏的山匪,打起精神。
声音越来越近,山匪们握紧刀,趴在山坡上,目光紧锁前方道路,聚精会神,神情严肃,只待那边来人,走进包围圈,他们就挥舞刀斧冲下去,肆意劫掠。
黑幕里,一道光亮出现,山匪们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心跳加快,撞击强烈,所有人期待地盯着那光芒。
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碰撞发出的声音响起,幽幽红光缓慢移过来,等他们看清,山匪脸庞笑容逐渐消失,错愕和惊恐的神色取而代之,并且凝固在面容上。
“阴,阴兵过境!”
醒过神的山匪拿回舌头控制权,颤抖着声线惊恐叫道。
山匪们亲眼目睹一溜诡异红光移动,清晰听到军队行进的声音,但在他们眼前,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根本见不到人,这不是撞邪是什么!
所有人惊惧万分,手脚麻木,难以使出力气逃跑,正在他们努力拔腿时,忽听嗞一声,视线里跳出一个车队,但奇怪的是物品和人颜色浅淡不均,那些身着甲胄的士卒是浅白色,并且逐渐变得透明,而高高飞扬的旗帜却如同真实存在般。
山匪首领睁大眼睛,看清旗帜上面的字,连在一起,是“忠义”二字!
他立马构想出一个故事,不知道何朝何代的军队,在运送粮草途中遇袭,死后士卒们就仍旧记得军令,押着粮草前行,游荡于人世间。
“鬼啊”
山匪们发出一声尖叫,丢了刀斧,争先抢后地往回跑,哇哇地哭爹喊娘。
“警戒!”
底下的士卒听到上面传来喊叫,紧忙横枪,以护卫的姿态围拢在车旁,警惕四周随时可能发出的攻击。
紧张地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班长派几个士卒上去查看情况,剩下人留在原地保护车马。
士卒迅速从一侧追上去,握紧刀枪,做好战斗准备,不过很快她们就看到月光下莫名溃逃的山匪。
山风将匪盗的叫喊传进她们耳朵里,凝神细听,拼凑起来,那些山匪竟是大叫道:“鬼来了,快跑!”
士卒闻言脸色顿变,风一吹过,草木瑟瑟响动,鸡皮疙瘩立马起一身。
她们心跳如擂鼓,立刻反身跑下去,满脸害怕地禀告道:“班长,那些人说这里闹鬼,刚看到脏东西,所以才着急忙慌地跑了,好可怕,咱们也快走吧,别撞上那东西!”
“胡闹,何来鬼神之说?”班长蹙眉,她转头看一眼周边环境,紧接着说:“所有人,速速前进。”
阴风阵阵, 吹得人心里发毛,不知山匪撞上什么邪祟东西,竟被吓到溃逃, 忠义军众人也不敢久留。
士卒们强装镇定继续往前行进,只不过大家脚步越来越快, 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阴恻恻地盯着她们,故而步子渐大, 过了一会儿, 所有人拔足狂奔,车轮咕噜噜地转,几乎快要擦出火花, 飞出天际。
本来预计一天的行程, 在天亮以前, 她们就抵达高泽, 阳光给足众人安全感,大家停住脚步,清数核对车辆, 确认周边安全后, 除了巡逻值班的士卒,其他人累得倒头就睡,飞快进入梦乡。
而连甘山却传出夜过阴兵的传说,山匪们瑟瑟发抖, 不敢再在晚上劫车,甚至白天空空荡荡都有点吓人, 玄乎得紧。
忠义军对夜间出行也觉得悚然, 加强警戒,一路疾跑, 挑战极限。
*
七月,执行新规,保障士卒的双休。
布告栏前,徐蘅张贴一张排班表,七日是一个轮次,其中末尾两天休息,这段时间自由安排。
众人感觉新奇,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这是蘅娘子编写的新历法吗?”
士卒们站在布告栏前面,摩肩擦踵,挤着往前看,后面实在没希望挤进去看的人只能听别人念,七日新历一出来就吸引所有人目光,新鲜感十足。
“那就是说,一周里,元帅给我们两天时间温习书本,查漏补缺,加强训练自己薄弱的地方,还能利用这段时间互相请教,增益其身?”有人惊喜道。
其他人闻言也是眼光发亮,期待地搓搓手,兴奋道:“太好了,以后再不用挤占加练时间完成课业,之前时间紧巴巴,每天都在赶课业,这下可好,平常专心写作业就行,拿周六和周末训练,时间充裕不费神!”
大家围在布告栏前讨论,用双休日训练什么项目。
有的是体能欠缺,急行军时吃不消,差点赶不上大军,只有在增强体能这里多下苦功夫,除去日常训练,还要花时间锻炼负重长跑。
有的是刀枪剑戟耍得一般般,俗话说得好,熟能生巧,没有这方便的天赋,那就只有一股脑地练习,将其化作本能。
而文化课不行的,这两天时间更加宝贵,她们要利用这段时间复□□结,把重要的、容易遗忘的东西背下,牢记于心,时时温故。
布告栏前热闹一阵,这时候,忽然有人飞快跑过,嘴里呼喊道:“北狄送人过来了!”
大家扭头,注意力顿时被分散过去。
谈好的赔款、物件和人,北狄按照约定送递幽州,归还城池还需要一段时间进行交接,所以先把银钱等送过来,表示他们履行停战书的诚意,打消徐茂顾虑。
队伍很长,排列在前面的是梁朝皇帝以前恩赏给北狄的一些器物,如工艺精巧的石雕,各种典籍。
这些东西非金非银,又不能吃,进到北狄人手里,只有落灰的份儿,石雕明显有清洗痕迹,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捡回来,临时洗洗涮涮,就搬上车,放进队伍里凑一千万两黄金的数儿。
而后是成箱的书籍,梁朝送去诸多农业、手工技艺等类型典籍,本意是想着扶持北狄学会自力更生,不要再在边境劫掠百姓,可惜人家根本不领情,自己种哪有抢来的香,相比之下,依靠劫掠,更快。更轻松。
典籍从眼前过去,到了一副副棺材,是自开国以来,前往北狄和亲的公主,或许是害怕徐茂看到公主们的尸骸生气,特地想办法打造新棺材,把公主们的尸身安置到棺材里,方便直接入土而安。
车队如流水,经过长长一段时间,这才走完,紧随其后的是成群牛羊。
北狄人狡诈,知道马匹的重要性,想要依靠这些马重新打进幽州,故而宁愿多从百姓手里抢夺牛羊,拿来送给徐茂,也不肯动任何一匹马。
牛羊后面就是蓬头垢面的人,这些人佝偻身躯,双手被一根绳子捆绑,衣衫褴褛,打着赤脚,/露出来的肌肤脏污,直接扔水里,估计清水立马变得黑沉沉,可以搓下来几斤垢。
被叫出来签收赔偿单的徐茂倒吸一口凉气,她紧忙问道:“公主的后嗣呢?”
负责运送的北狄官员快速跑上前,解释说:“她们都在这里,有的时间太久,已经沦为平民,好在叶护大多找回来,人都在这里了。”
徐茂抬眼看,果然,人群最前面的都是女子,不过许多人面黄肌瘦,看着营养不良,仅仅少部分仪容尚可,平时生活得应该还好。
难以想象,她们居然是公主的后代,说是北狄的奴隶都差不多。
徐茂不由得叹息,让人清点所有数目,在北狄官员这里签好字,收下这些战利品。
北狄被当作物品送来的人战战兢兢,心里忐忑,不知自己即将面临怎样命运,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下周围环境。
有满脸严肃、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士卒,也有眼睛熠熠生辉、好奇打量她们的士卒,神奇的是那些士卒居然都是女子。
担忧和奇怪填满心田,她们重新低下头,接受自己的命运。
徐茂陡获大量人、物,她指挥士卒们将石雕、书籍等物收好,搬进库房,那些棺材暂时找空地存放,然后让人烧水,带梁狄混血儿洗澡,给她们换上干净衣服。
第二天,徐茂和徐蘅去见金宁公主的孙女,悦,北狄女子没有姓氏,通常是以丈夫的姓氏、官名再加她们的名字进行称呼,如今回到幽州,她们要有一个汉名,即称李姓,唤为李悦。
李悦本已嫁人,丈夫是一个北狄贵族,她却被强抓过来抵押北狄战败的赔款,沦为地位卑下的奴隶,李悦不禁对忠义军满腔怨恨。
然而抵达幽州后,想象中的苦难并没有降临,忠义军中入眼可见的女子,给她们洗澡,又有新衣服穿,似乎不用遭受凌辱和折磨。
“你就是金宁公主的后代,李悦?”徐茂好奇地打量她。
李悦懂得一点汉语,她警惕地盯着徐茂说:“你想做什么?”
徐茂见她对自己有所抵触,微微一笑说道:“别担心,我没有恶意,公主的尸骸我会命人送回长安,葬于故土,至于你们,恐怕要在幽州多待一些时日,何时北狄战胜,你们才可回归北狄。”
李悦冷声道:“原来拿我们做人质,不过你的计谋是不会得逞的,当我们被送出来的时候,北狄就放弃我们了,是生是死,可汗都不会在意!”
徐茂恍然,噢一声,“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何还要惦记北狄呢?”
李悦倏地愣怔,心漏掉一拍,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你身上流着公主的血,勉强算四分之一个梁朝人吧,幽州需要人建设,这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说完,徐茂离开,去探望其他人。
李悦久久不能回神,她怔忡地看着徐茂的背影远去,心绪难平。
徐茂要求这些人全部改名,说汉话,给她们登籍造册,一人领一头牛和两只羊在幽州住下,把北狄送的牛羊瓜分完毕,减轻畜养负担,浑身轻松。
解决完人,徐茂又点了一支队伍,运送诸位公主的骸骨回长安,给杨牧和汤腾带去一句话:“公主归国,勿扰安宁。”
他们要是敢把主意打到和亲公主的棺椁上,或是阻拦她的队伍,徐茂不介意重新杀回长安。
城内一派欣欣向荣之景,邓绿华和宋得雪在幽州周边地区修路,并传扬忠义军收复北地之事,附近的梁朝百姓震惊。
以前朝廷派多少军队打北狄,皆无功而返,反而被北狄打得抱头鼠窜,最后灰溜溜地跑回来,这会儿说北边城池都打回来了,怎么像做梦呐!
百姓恍恍惚惚,有些不信的人,亲自前往幽州一探究竟,当他们看到守城士卒清一色是梁人面孔时,百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蹦出眼眶。
“苍天有眼,幽州回来了!”
百姓张开双臂,仰天长啸。
被北狄控制多年的土地,重新回归梁朝,不论是在北狄受尽屈辱的梁人,还是流离失所、逃至他乡的百姓,所有人又有家了。
幽州这边欢欣雀跃,过得红红火火,北狄就不怎么安逸了。
为凑赔款,呼连休命令士兵从平民家里抢夺牛羊,并告诉北狄民众,这都是徐茂造成的,若非她贪得无厌,张口就是天价黄金,北狄也不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北狄百姓听信呼连休的话,登时怒火中烧,愤恨难平,红着眼睛向天神起誓,一定要杀了徐茂。
梁朝被北狄侵占已久的城池里,北狄人撤走,普通百姓逃也不知道往哪里逃,想跟着回北狄,军队不理会,留下,又怕忠义军来临,杀光他们,索性聚在一起抵抗入城的忠义军,实在抵抗不了再投降求饶。
忠义军抵达夷州,清理出一条快速通道,徐碧荷奉命前去其他县城平乱。
七月十五日,徐茂派去林舒娘那里的队伍被鬼撵着,比预期提前半个月抵达江州颂安,听闻她在保平那里,众人又转道去保平莫家,顺便把何素芬的钱一起给了。
林舒娘拿到信,要求印第二期军报,她紧忙投身于印刷任务里,忙得天昏地暗,头晕眼花。
给何素芬的任务是多做白叠月事带,得到肯定,何素芬蹦起三尺高,但随之而来有一个问题,如果全军都要用,那么她要做到猴年马月去啊,而且现在的白叠肯定不够。
何素芬焦急地走来走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紧忙去问林舒娘。
林舒娘晾晒刚刚印好的军报,一边忙活,一边给何素芬出主意:“这个好办,元帅不是给了银钱吗?招女工吧,之前做棉衣就招募过一批人手,容易解决,不好办的是白叠,可能要想办法多买一些地种白叠。”
何素芬也是烦恼白叠不够,去西域的事情还没影儿,自己这边必须要种上,以供备用。
“我再想想,怎么节省些用料。”
何素芬愁得眉峰聚拢,一条月事带所费颇多,倘若能试着减掉,又保障效果,那就好了。
林舒娘道:“你先招人做一些,送去幽州满足急需,就算不用在月信上,我瞧它止血成效倒是不错,暂且拿去医用也不错,与此同时,你再研制更加轻薄的月事带,两下相宜,不会耽误事情。”
何素芬拍手,“是啊!”
她向林舒娘道声谢,抬脚就往外面跑,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招女工。
林舒娘无奈地摇摇头,眼里一片笑意,她看着一张张军报,字迹映入眼帘,目光变得柔和。
*
丰城,曹集代替沈起元出面劝说将领们派遣妻女去忠义军那里做细作,各位将领瞪大眼睛,惊诧万分。
先前还跟他们说,要他们再娶忠义军士卒做平妻,后脚却变卦,拉着他们的妻女往忠义军里丢,也就是说,自己非但没有新娇妻,反而把妻女赔进去?
将领急忙摆手,拒绝道:“之前先生要我们另置一房,我家那位已经很不满意,硬生生强忍下来,这会儿跟她说,要她潜进污糟的军营里做细作,一不留神就没了性命,她哪里愿意?”
曹集不慌不忙地说:“若是能偷得神器用法,助将军成就大业,夫可加官进爵,世袭罔替,妻赐诰命,荣耀一身。”
将领微微意动,眼珠子转了转,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换来莫大功耀,好像不亏。
妻子死了,还能续弦,自己刀山血海地拼杀,失去性命,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何况乱世里,他护佑妻子这么久,整日在外奔波,现在轮到她做一点事,有何不可?
将领权衡利弊,最后点下头,同意这件事,拱手说道:“今日回去,我就给我家娘子写信,只是不知何时启程?”
曹集道:“半月后,我会跟诸位娘子一叙。”
将领明白,起身告辞,立即回去告知妻子,收拾东西,准备一番,接她们到曹集这里叙话。
在他们的思想里,没有想过妻子有拒绝的可能,只要他张口,无论对方多么不情愿,最后都会乖乖就范。
当天下午,各将领写信回家,没有直接写明缘由,只说有重要的事,让妻女速速过来。
等各将领妻女过来的时间里,沈起元坚持不懈,眼见现在的条件,忠义军无动于衷,他又增加筹码,承诺各种优厚的待遇。
沈起元的人日日在外呼喊,吕飞燕不厌其烦,而且一直放任沈起元的士卒在外面许诺好处,时间一长,难保不会有人心神动摇,必须将外面的人清除掉。
吕飞燕亲率一队,出城擒拿那些喊话的士兵,不过他们也机灵,吕飞燕一出来就忙不迭逃走,等吕飞燕等人回城,他们又折返继续,如此反复,像狗皮膏药,沾上就甩不开。
“娘子,不行啊,那几个士卒活像泥鳅,抓不到他们。”几次驱赶失败,忠义军众人不由得焦急,苦恼地紧锁眉头。
吕飞燕叹气,她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如果元帅在这里,她会怎么做,一直跟那几个讨厌鬼玩你来我往的游戏?
吕飞燕摇摇头,不会的。
“擒贼先擒王,但是火/炮丢失,对方兵强马壮,我们或许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能贸然出击,那还能怎么办呢?”
吕飞燕拼命思索,突然灵光一闪,计上心头,霍地转身对大家说:“正着行不通,那么我们就倒着来,将计就计!”
众人困惑道:“什么是将计就计?娘子的意思是说,遂了他们的意,我们假意倒戈,实则借机打入其中?”
吕飞燕摆手说:“非也,我们又不知道那边的情况,贸然进去做细作,岂不是送姊妹们进火坑?反而害了大家!”
“我的意思,他们劝降忠义军诸位,而我们这里并非尽是女子,恰好监牢中有不少人犯,能给他们找个好去处,卫王亦得人才,两全其美。”
众人瞠目结舌,“……人犯!”
吕飞燕笑着点头,继续说:“那些人犯手里沾血,为保安生富贵,必定不会吐露实情,他们又久在监牢之中,对城中情况不甚了解,即便有心,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卫王那边得到人,他们自以为手段有效,却不知源源不断的囚犯进入他们军中,等他们发现以后,还敢在外随意许诺吗?”
就是要送些牛鬼蛇神过去,让他们害怕,再张不开诱劝倒戈的嘴,从源头掐断卫王部将的歪心思。
众人眼冒惊喜,互相看一眼对方,嘴角压制不住地往上翘,抚掌笑道:“这招好啊,任凭卫王他们如何料想,也猜不到咱们会拿囚犯冒充,等人过去一通嚯嚯,最后查明真相,绝对不敢再随便领人进他们军营,彻底铲除咱们的后患。”
“就是这个理儿。”吕飞燕嘴角噙笑。
见大家一致同意,没有反对意见,吕飞燕再无顾虑,等宋延芳回来,将自己的计策同他说了。
宋延芳欣赏地看一眼吕飞燕,拍手叫好,立即去衙门取卷宗,选取几个合适的囚犯,推荐给吕飞燕。
吕飞燕仔细斟酌选择,结合宋延芳的推荐,将最终人选定下来。
一共十五人,其中五个是作奸犯科的惯犯,丰城内是人见人憎,剩余几人犯什么事的都有,弑母案,约赌杀人案,忌恨同窗而下狠手,分尸下酒案。
分尸同窗这个案子看得吕飞燕毛骨悚然,背后直冒凉气,从来传颂读书人富有风骨,情深义重,对同窗下杀手,还真是吓人。
此人名唤应嘉良,仅因为同窗一句毫不起眼的话,他就把几个一起读书的好友杀了,噬其血肉。
他在被抓问审时,还辩称自己是上当受骗,误信妖道,骗他说同窗的麒麟血可益智增慧,结果毫无作用,应当抓那个妖道,而非自己。
吕飞燕打个寒噤,送走,送走,留着就是祸害。
即便最后他们没有露出破绽,她最后也是要主动揭穿而嘲讽沈起元他们的,这些人死在曹集的泄愤刀下,不冤枉。
连同应嘉良等十五人,吕飞燕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勾选,而后去监牢见人。
应嘉良本是判处秋后问斩,不料中途遇岔子,丰城官员死的死,逃的逃,这事就搁置下来,让他多活一年。
跟吕飞燕想象的不同,应嘉良尚且年轻,从外边看上去敦厚老实,不像卷宗里那个残酷无情的杀人魔,若非证据确凿,以及他那些出人意料的答复,吕飞燕都要觉得此人是误判。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吕飞燕暗自感慨完,站在监牢外,肃声问应嘉良:“如果给你机会,放你离开监牢,但你要帮我完成一件事,你可愿意?”
缩在角落里面的人缓缓抬起头,声音粗哑:“什么事?”
吕飞燕道:“加入忠义军,而后转投卫王,前去为卫王那边的沈起元效力。”
应嘉良似乎不解,静默片刻,他想半天才问:“是去做细作?”
“不,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安心心地过去即可,他们那边可是承诺了,只要忠义军士卒愿意转投,青壮男子过去就封校尉,十人共去,赏十金,必定重用,所以放心去吧,说不定有大好前途。”吕飞燕淡笑道。
“你图什么?”应嘉良困惑。
他疑心很重,在没有弄清对方目的前,应嘉良不会轻易挪动一步。
吕飞燕沉吟片刻,往左右各看一眼,确定周遭无人,压低声音说道:“那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沈将军开的条件不错,过去就能做部将夫人,但毕竟是婚姻大事,我不敢保证沈将军说的能够实现,所以想让你过去帮我探探路,看下他们是否真的会一一兑现所许承诺。”
应嘉良惊诧地抬起眼皮,显得十分意外,他幽幽地盯着吕飞燕看半天,犹豫良久,权衡吕飞燕话语值不值得相信。
最后应嘉良点了头,“我去。”
吕飞燕松气,微微扬起嘴角。
吕飞燕给应嘉良新身份, 帮他隐藏杀人犯案的经历,伪装成优秀却不受重用、壮志难酬的文士,听闻卫王部下招贤纳士, 他便动了心思,并说动其他几人一起投奔沈起元。
除了应嘉良, 剩余几个人,吕飞燕一一去看过, 把情况告诉他们。
而这些囚犯为了摆脱牢狱, 开启新生活,自然什么都愿意做,不用吕飞燕特地吩咐和交代, 他们就知道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
就这样, 十五个在忠义军里怀才不遇的人才出世,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们偷偷潜逃出城,径直投奔沈起元。
更深露重, 应嘉良等人连夜奔逃, 闯进沈起元的营地,自称忠义军部下,求见将军。
沈起元半夜被推醒,昏昏沉沉间, 听到手下人禀告道:“将军,忠义军那边来人投奔将军了!”
听到这句话, 沈起元登时跳下床, 捞起衣服就急急忙忙地披上身,快速穿衣, 出去迎接。
“总共来几人,都是什么身份?”沈起元对着铜镜一边束腰带,一边询问道。
传话士卒欢喜地回答说:“十五人,其中有谋士,也有将领,皆是男子,他们说忠义军元帅偏重吕飞燕及娘子军,连宋延芳都要给吕飞燕打下手,恐出头之日渺茫,又闻将军礼贤下士,这才转投将军,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沈起元系腰带的手指凝定不动,他迟疑片刻问道:“全是男子,没有女人吗?”
传话士卒点头。
沈起元脸上的笑意淡去,神情一下变得凝重,若如他们所说,忠义军里尤重女子,那这几个人游离在外,能知道多少机密,又能给他带来多少利益?
沈起元停下来重新评估他们的价值,以便确认应当将其摆放在什么位置。
思索少时,沈起元手指恢复,缓缓披上外衫,慢条斯理,动作从容不迫。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先去见一面再说,表示自己欢迎的态度。
有这些人开头投奔,那说明忠义军里也并非铁板一块,只要招待好他们,给忠义军中动摇的士卒看,使其信任,后面愿意投奔的人定是源源不断。
沈起元迅速想清楚策略,以及对待那些人的态度,他伸张臂膀,用另一只手拍打灰尘,理理衣冠,大迈步走出去。
士卒将应嘉良等人安置在会客的帐子里,准备烧好热茶给他们奉上,只是茶水刚刚翻滚,沈起元就来了。
沈起元豪迈地笑道:“诸位兄弟深夜前来,沈某不胜感激。”
应嘉良他们心口狂跳,掩饰眼里的心虚,紧忙站起身,拱手行礼,跟沈起元寒暄一阵。
大家落座,热茶也端上来,应嘉良捧着茶盏做掩,三言两语就将所有人的身份和来由交代清楚。
沈起元大概有了底,脸上笑呵呵,目光却在应嘉良几人间打转。
十五个人里,就这个应嘉良稍微有点用处,他在吕飞燕身边跟着一阵,或许知道如何使用神器。
沈起元眼睛微眯,眼里闪过一道光亮,热情招待应嘉良等人,之前许下的条件尽数应诺实现,给他们封校尉,赏赐金银财物,看着他们惊喜的神情暗自得意。
别看现在给的条件丰厚,又是封官,又是送钱,等他拿下丰城,他们吃进去的东西都得一一吐出来。
应嘉良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神态外露,他知道沈起元对自己有所求,拐着弯儿打探消息,只要他身份不被怀疑,就可以借此机会从沈起元手里得到更多。
沈起元见应嘉良不骄不躁,颇为欣赏,离开以后,吩咐人伺候好应嘉良,有任何要求都尽量满足。
第二天,忠义军那边过来十几个人的消息就迅速传遍军营,众人议论纷纷,他们什么都没做,沈起元居然就给那些人封校尉,不少人心里不舒服,只碍于命令,私下抱怨,不敢在明面上说。
不过这样,士卒们的怨气积攒在心,看应嘉良他们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万般看不顺眼,新分到应嘉良手下的士卒也不服管,阳奉阴违。
应嘉良本来就心思敏感,从前对同窗痛下杀手,正是因为那几个人鼻孔朝天,看不起他,而士卒的轻蔑瞬间将他拉回之前被轻视、忽略的生活里,顿时红了眼。
以前他受欺辱,是他出身低微。
那时候,他也用自己的实力向那个同窗证明,尽管他们出身如何好,身份再怎么尊贵,最后还不是一样卑微地跪他面前求饶,他像碾死蚂蚁般,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们。
而今情况更加不同,他是沈起元的座上宾,连沈起元都要对他客客气气,这些士卒算什么东西!
又一次听到士卒在背后窃窃私语,讥诮说他们是丧家之犬,拿着鸡毛当令箭,到他们这里来作威作福。
这回应嘉良实在忍不住,眼睛里浮现愤恨,大步上前,拔出那士卒腰间的刀,挥手就朝他的脑袋砍去。
应嘉良是从背后突然出现,而且他们正在讲应嘉良的坏话,倏地被正主撞破,本就心虚,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想到应嘉良会动刀见血,猝不及防,士卒哀叫一声,鲜血喷涌,气息断绝。
其他几个士卒被吓惨,面白如纸,连连后退,扑通一声跪地,脑袋重重砸在地面上,咚咚响,直到额头磕得青紫,他们才敢出声说:“校尉饶命,以后再也不敢了!”
应嘉良阴恻恻地盯着他们,缓缓蹲下,揪住一个人的后颈拉起来,强迫他抬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方才是你说的,丧家之犬?”
士卒脸色惨白,抖着嘴唇说:“不,不是……校尉饶命!”
应嘉良面孔忽然变得狰狞,他一把用力掐住士卒的下巴,抓着淌血的刀就往士卒嘴里塞,试图割下对方舌头。
然而应嘉良先前不过一介文士,哪里是习武之人的对手,士卒的求生本能令他抬手反击,挣脱应嘉良的钳制,推开人飞快逃离。
众人皆惊,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上官一言不合就暴起杀人,吓得周边所有人瑟瑟发抖,紧忙退后躲避,远离应嘉良。
而士卒们的反应刺痛应嘉良眼睛,他难以接受这些异样的眼光,士卒对他有所防备,他也打不到人,只得无能狂怒,咆哮几声,说道:“原来沈将军也是言而无信之人,你们说过的话,我将一一转告他,若是不愿接受我们,我们自会离开,不是厚脸皮待在这里的人,何必用这种手段迫!”
众人惊呆,他们私下抱怨几句而已,何至于上升到如此地步?应嘉良违背军令,擅自杀人,他们都还没有叫屈,如今听应嘉良这话,竟是变成他们迫的吗!
现在应嘉良是沈起元眼前的红人,不可得罪,有人出来打圆场,安抚应嘉良,让士卒们忍气吞声,向应嘉良请罪。
如此一来,众将士怨气更重。
而应嘉良也没想轻飘飘就此放过,跑去找沈起元评理。
那个手下士卒被杀的将领听说应嘉良在沈起元那里告状,当即拍案而起,恼怒道:“岂有此理,他还敢倒打一耙!”
将领冲到沈起元面前,将事情过程明明白白地讲出来,请沈起元做主,严惩应嘉良。
一边是应嘉良,吸引忠义军前来的招牌,另一边是自己的亲信,偏袒谁,对方心里都不舒服。
沈起元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这时,应嘉良冷不丁道:“将军是在找神器的用法吗?”
沈起元诧异地转过头,目光落在应嘉良脸孔上,幽幽看了一会儿,他抬手命将领暂且退下:“你先下去,我有话跟应郎君说。”
将领不忿,恨恨地瞪应嘉良一眼,但他知道沈起元为神器的事情烦恼许久,此事非常重要,不是一个无名小卒的性命可比,他只有无奈离开。
闲杂人等走个干净,帐内只有应嘉良和沈起元两人。
应嘉良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来沈起元帐下时间短,不过听士卒背后的议论,多少了解到一些事情,比如他们从忠义军手里抢夺神器,结果自己遭到反噬,招揽忠义军的人就是想要知晓那神器的启用之法。
虽然他没见过神器,也不知道那东西的用法,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吕飞燕的话未必可信,他在沈起元这里,身份也未必不会被揭穿。
就凭外面那些背后议论他的士卒,日后不会有安生日子,他们找到他的错处,而自己的价值耗光,沈起元不再容忍他,那时就是他身死之日。
总而言之,假的就是假的,他在这儿不能久待,索性趁沈起元对他有所求,将金银财宝捞尽兴,早日逃跑,重获自由!
应嘉良镇定自若,自信地看着沈起元说:“将军想要的东西,我有,只这段时日以来,军中士卒对我们的到来似乎并不欢迎,又发生今日之事,怕是往后无法融洽相处。”
“不若我们做个交易,各取所需,放我自由,将军对将士们也有交代,总比底下人各生异心,互相残害好些。”应嘉良提议道。
沈起元胡须陷入沉思,应嘉良所言确有道理,他许给忠义军的优厚待遇引起手下人不满,而今应嘉良又在军中当众杀人,此事当然是不了了之。
然而士卒们满腹怨念,他日必将针锋相对,内部矛盾丛生,倒不如做一锤子买卖,放应嘉良离开,各自欢喜。
“也好,既是应郎君起意,那我不好强人所难,就按你的意思来。”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沈起元假情假意地客套一番,向着应嘉良说话,抚慰他心中怒气,说道:“应郎君,此事是我愧对你,没有及时处理那些风言风语,这才酿成今日祸事,惹得郎君不快,请郎君见谅。”
应嘉良眼见目的达成,微笑拱手,陪沈起元继续演下去。
翌日,应嘉良在军营里因为一句闲话而杀人的消息传开,被杀士卒的所属将领前去找沈起元主持公道,却被沈起元请出营帐,最终冷着一张脸离开,而应嘉良安然无恙。
军中士卒们正气愤时,那将领忽然改变态度,反替应嘉良说话,声称那个士卒在背后议论校尉,措辞不当,动摇军心,即便应嘉良不杀,他也要斩了他。
此言一出,军中风向顿转,纷纷夸赞应嘉良果断,干理敏捷,谁都不敢再抱怨。
其他几个跟应嘉良一起来的家伙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不理解沈起元为何这般维护应嘉良,杀了他的士卒,竟然一字不吭,反倒是向着应嘉良说话。
他们对应嘉良满眼羡慕,不由得想到自己,大家都是冒牌货,凭什么应嘉良能得沈起元偏宠,他们不可以?
现在他们身上也背负忠义军的名字,犯事的话,沈起元顾虑他们身份,多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不济,还有应嘉良嘛。
如果应嘉良不帮忙,他们就把真相抖露出去,大家都别想好过!
存着这样的想法,其他几个人在军营里横冲直撞,眼睛长在脑袋顶,目空一切,盛气凌人地指挥士卒伺候自己,抢夺别人的吃食。
沈起元为了多招揽忠义军里的能人,强行忍耐,对此装作不知情,这就更加增强那十四个人的嚣张气焰。
说不能说,抱怨又不能抱怨,军中士卒气得满肚子火,一部分人打不过就加入,跑到应嘉良他们跟前谄媚讨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士卒们使出十八般武艺,哄得他们前仰后合,笑容满面。
随应嘉良同行的十四人在军营里横行霸道,来来回回地欺负士卒,这样也玩腻,觉得没什么心意,眼光往军营外瞟,惦记起城市里的繁华风光,遂带着谄媚自己的士卒们出去见市面,溜到附近的宜阳县,吃喝赌通通过手一遍。
坏风气飞快蔓延,沈起元的耐性达到极致,他强忍出去抽人的冲动,又给应嘉良送去金银财宝,催促他修好神器,赶紧给他试验一遍具体用法。
应嘉良本是拿修理神器做幌子,骗取沈起元的银钱,沈起元给他一堆破铜烂铁,拼都拼不好,更别说恢复如初。
每次沈起元送钱过来催促,应嘉良都忍不住暗嘲,什么神器,烂成这般模样还企图修复,沈起元简直异想天开。
应嘉良拿着那些铁片指挥铁匠,沿着损坏痕迹随便拼了拼,那铁器里面总掉各种土渣,散发一种刺鼻难闻的味道,他实在难以忍受,就命人把里面的碎屑、泥土全倒掉,洗刷干净,对着几块烂铁瞎折腾。
其他时间,应嘉良躲在帐子里数钱,数完就装进包袱里,保证他随时可以背包袱走人。
时间飞快流逝,歪风邪气横行,营地里的士卒受到影响,懈怠不少,不少人躲避训练偷偷聚在一起喝酒划拳,各将领见沈起元不阻止,也失望不管,甚至主动加入其中,以此抗议。
应嘉良明显感受到沈起元几乎要忍不住了,如若再给不如沈起元的意,他马上变脸算账。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应嘉良脚底一抹油,趁军营守备松懈,背着包袱溜之大吉。
等沈起元发现应嘉良消失不见,急忙令士卒寻找时,刚休养好的曹集忽然慌里慌张跑进来,呈上一张字条,颤声道:“将军,咱们上当受骗了,那几个人,并非来自忠义军中,而是丰城监牢里的死囚!”
震惊撑胀沈起元的眼睛,他瞪大两眼,胸口发慌,手心冰凉,蓦地夺过那张字条,吕飞燕的问候扎进心底。
“贱人!”沈起元目眦欲裂,暴怒捶案,听得咚一声,手痛骨裂。
沈起元咬牙切齿,总算反应过来,应嘉良这是骗了他的钱,逃之夭夭,而非得罪人被敲闷棍,让他前面的忧虑变成一场笑话。
“给我追,不杀应嘉良一行人,我沈起元誓不为人!”沈起元牙齿磨得咯咯响,眼里直冒火。
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他居然被吕飞燕这么拙劣的计谋蒙蔽眼睛,供养十几个骗子在他军营里宣威耀武,颐指气使,将军营搞得一团糟,为此,还伤了他和诸位将士的感情,何其可恨!
沈起元暴跳如雷,下令追杀应嘉良一行人,抓到人,就地格杀,拧下他们的脑袋,回来玩蹴鞠。
却在这时,外面倏地传来嘻嘻哈哈的玩闹声,沈起元怒火中烧,正嫌没地方发火,士卒的玩笑声刚好撞上来,够他借题发挥。
沈起元大步流星往外走,出来定睛一看,这些人不是别人,居然就是假冒身份转投的那十几个死囚,除应嘉良不在,刚好十四个人,齐齐整整。
天堂有路不肯往,地狱无门自撞入,沈起元未料他们会回来自投罗网。
熏天酒气,酡红面庞,再加上迷离的眼神,歪倒由人搀扶的身体,这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们还不知道事情败露,喝醉后,回来睡觉的。
沈起元冷哼一声,“将这些人全部绑起来,给我泼醒了,吊着打!”
陪同这些骗子作乐的士卒发觉不对,紧忙跳出来撇清自己,扑到沈起元脚边,眼泪汪汪地哭求:“将军明察,属下是受人蒙蔽,被强拉过去陪酒的,除了饮酒,其他事情属下一概不知。”
如今沈起元听不得他们狡辩,抬脚踢翻在地,恨声道:“本来没想处置你们,既然你们这么急着跳出来,那就跟他们一起作伴。”
“毕竟能使你们违背军令,也要擅自出营,跟这些人出去陪酒作乐,定是结拜过兄弟,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情谊,给我扒光衣服,通通吊起来,一个别落。”
“取我长鞭,我亲自施行!”
沈起元一声令下,军营里乱糟糟。
很快空阔的地方支起架子,悬掉长长一排人,像晒腊肉似的。
沈起元沾上水挥舞鞭子,啪地抽过,登时皮开肉绽,留下长长一道红痕,吊在上面的人发出原始猿鸣,哇哇乱叫。
“骗我,我是如此好骗之人?”沈起元眼睛通红,满溢阴狠戾气,他咬碎银牙,奋力抽鞭,不打死人不罢休。
双手被束缚,浑身空荡,赤条条悬吊在军营所有人面前,半空中的人酒醒大半,慌忙求饶,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啊”
“将军饶命,属下知错!”
然而沈起元这回是气狠了,连自己的面子都不顾,亲自上阵抽人,几近使出吃奶的力气,两三鞭打在同一个位置,即刻露出皮肉下的森森白骨,血滴答滴答往下流。
之前跟应嘉良他们走得近的士卒们惶恐不安,生怕沈起元清算,将他们也拉扯进去一起受刑。
其他人拍手叫好,欢呼道:“早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派,将军打得好!”
沈起元直到打晕他才罢手,紧接着去抽下一个人,啪啪挨个打过去,一轮下来大汗淋漓,手臂酸痛。
“你们几个,上去,继续抽,晕死就泼醒,一起打到他们断气为止!”
沈起元打累了,从围观的士卒里随便指两个人,代替自己上去继续鞭打。
众人吸气,惊诧沈起元发这么大的火,居然气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们静静抬头看着半空的那些人,哀嚎声接连传进耳中,太阳西沉,天光黯淡,所有人满脸麻木,已然没有任何情绪。
哀嚎求饶声低微,最后一道声音断绝,空气里只剩鞭子的啪啪抽打声,行刑的士卒上去探察鼻息,而后跑下来跪倒禀告道:“将军,都断气了。”
阖眸养神的沈起元缓缓睁开眼,这个时候他的怒气已经消散,只淡然地嗯一声,起身面对众将士,警告道:“日后再有欺瞒我、违背军令者,便如此等下场!”
沈起元侧过身,眼睛眯成一条线,冷声命令道:“全力搜捕应嘉良,生死不论,如若可以,在他断气前,给我活剐了他,片下肉来下酒菜。”
众人身体一激灵,寒毛竖立,沈起元这是恨毒了应嘉良啊,千刀万剐以泄愤。
(捉虫)
应嘉良等人将沈起元他们玩得团团转, 沈起元暴怒鞭笞,活活将人打死,更加显得他们无能, 此举令军营气氛陷入低迷。
打完人,出了恶气, 沈起元冷静下来,理智回归, 发觉自己处理得不够妥当, 分明将那些人当作细作处置,或许还好些,而打死他们, 反倒坐实中计受骗。
可惜现在说什么, 为时晚矣。
沈起元烦躁地扫空桌面, 以袖遮脸, 闭目思索后续应对之法。
恰在这时,曹集求见,沈起元抬手揉了揉眉心, 放他进来。
少顷, 曹集入账。
他的伤刚养好一些,能够下地行动,军中出现大事,应嘉良等一行十五个人竟是忠义军以囚犯冒充, 拿来耍弄他们的,沈起元怒不可遏, 在营中闹出大动静。
曹集心道不妙, 紧忙前来面见沈起元。
行了礼,曹集观察沈起元神色, 见他眉头紧锁,分外烦恼的模样,立即安慰道:“将军勿忧,几个小蟊贼,掀不起什么风浪,应嘉良是成功逃脱,不过他走不了多远,我们的人很快就能把他抓回来,任凭将军处置。”
沈起元忧郁地点点头,在曹集跟前,忍不住流下几滴泪,诚恳道歉说:“曹先生,我知道这次是我冲动了,当时气愤难平,怒火攻心,反将此事宣扬出去,人人皆知,事已至此,不知先生有何计策挽救?”
曹集沉吟道:“将军莫急,而今只是我们营地的将士知晓,尚未传进卫王耳中,犹可回转。”
“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命令士卒不可外传,并以细作之名告知全军,让军中将士们知晓,那些人乃忠义军派来的细作,应嘉良等人一来,他们就与早早潜伏在我们军队里的细作接应,联手挑拨离间,动摇军心。”
“因其中有不少我们的人,将军仁厚,方知真相时,难以接受,特地密令亲信归乡查探,核实身份,发觉果真核对不上,那些士卒身份有异,乃忠义军埋在我军的暗桩,将军满腔情义错付,怒极杀人,也就说得通了。”
依曹集的意思,将应嘉良他们打成忠义军的人,洗脱这十五人的囚犯身份,吕飞燕派遣他们假借转投的名义混进沈起元军营,为方便行动,还跟细作联系上,在沈起元面前做戏,引发军中众人矛盾。
幸而沈起元及时发现他们的圈套,当众处置,斩断后患,不然大军就危险了。
吕飞燕利用沈起元的宽仁大度设计如此陷阱,眼见事情败露,又故意传信,说应嘉良他们本是死囚,以此羞辱沈起元,掩盖她奸诈的手段,用心歹毒,简直可恨!
曹集把整个事情梳理一遍,应嘉良等人是吕飞燕手下,他们与埋伏在沈起元这边的暗桩接上头,勾结在一起,军中士卒擅自离营,偷溜出去喝酒,沾染恶习。
沈起元在彻底查实他们的身份后,为免打草惊蛇,装作不知情,按兵不动,只待应嘉良他们喝醉回来,一网打尽。
孰料应嘉良提早得到风声,溜之大吉,成了漏网之鱼。
在这件事情里,沈起元扮演看重情义的角色,不忍相信随同在侧的士卒是细作,一个人吞下委屈,默默忍受被背叛的痛苦,最终为了大家,还是选择杀掉他们。
所有矛盾都是忠义军故意设计,吕飞燕使然,与沈起元无关。
沈起元思忖半晌,缓缓点头,拿曹集的方案回去跟孙宝安说。
曹集眼睛陡然转动两圈,精光闪闪,补充道:“将军,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借此机会清理军营,杀几个纪伏安插在将军身边的眼线,震慑纪伏,暗示他莫要在卫王跟前乱说话,否则所有事情抖落出来,纪伏屠戮村庄、火烧州府衙门之事闹到人尽皆知,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沈起元颔首,“那此事就交代给你,杀哪个眼线,全凭先生定夺。”
既能找回在忠义军这里丢的面子,又能拔除惹人厌烦的眼线,警告纪伏,别在孙宝安面前大做文章,平息此事,何乐而不为?
曹集领命出去,以捉拿细作的名义,到各个帐子里绑了人,推到空地,给他们安上忠义军的名头,当众斩杀。
即便没有攻下丰城,死的这些人也正好可以拿回去交差,他们与忠义军打得有来有回,只是大家各自实力不相上下,攻不下丰城,情有可原。
沈起元军营里一片血色,头颅挨个掉,滚落进泥土,死前的不甘和怨恨冲入云霄,军中士卒沉默低头,皆不敢言。
与此同时,应嘉良没跑多远,他就被沈起元的人追上,沈起元命他修理神器,结果他将神器彻底弄成废铜烂铁,回去就是死。
应嘉良咬牙,扑通跳进水。
然而他身上背负沉甸甸的金银玉石,包袱斜系在背后,应嘉良在水里施展不开,他又舍不得放手,身体不断下坠。
应嘉良憋闷,在水里蹬腿,挣扎片刻,禁不住呛了几口水,他发现自己可能抵抗不过水流,紧忙伸出五根指头去解包袱。
河中乱流袭扰,他只觉越来越难受,头昏脑胀,胸腔快要炸开。
原本好打开的布条浸湿水,加之身处污浊水底看不清东西,半天解不开那个结,应嘉良登时慌乱,全身心投入在如何摆脱装满金银的包袱。
沈起元不是吝啬之人,又格外重视神器的用法,送给应嘉良诸多金银财宝,是应嘉良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数目,故而逃走时,他想尽办法将那些东西全带走,塞得包袱鼓鼓胀胀。
未曾料想,当时他装得有多高兴,如今却被这玩意拖进暗黑深渊,河水箍住他的身躯,顺着他的喉管填满肚子,任由鱼虫啃食血肉。
鱼虫钻进包袱一角,缝隙里,金石玉器幽幽沉眠。
没抓到应嘉良的士卒跳进水寻找两圈,一无所获,又在周边地方搜寻,仍旧没有应嘉良的踪影,众人害怕被责骂,便说他们射杀应嘉良后,他的尸身倒进河水里,被急流冲走,遍寻不见,只能先行回来复命。
沈起元窝满肚子火,下令要求,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另派人手沿河寻找。
搜寻应嘉良的士卒刚离开,曹集总算给沈起元带来好消息。
曹集脸上展现笑意,拱手道:“将军,各位夫人、娘子到了。”
沈起元微怔,听到外面迎接的声响,这才想起来,是部将们的妻女。
他心情终于恢复了些,脑中闪过吕飞燕的名字,冷笑一声,对后面的日子增添几许期待。
营帐外面,众将领的妻女得信,以为她们夫郎、父亲在这边儿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性命垂危,恐活不成多久,特接她们过来奔丧。
各位娘子心情沉重,下车就放声大哭,拜托士卒快引自己去见人。
而后,各位娘子就见到夫郎、父亲他们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跟前,面色红润,不仅没有她们想象中的气息奄奄,病得瘦骨嶙峋,而且长胖许多,能走能跳。
娘子们不禁傻眼,急忙止住哭声,顾不上其他,疾步上前,围着郎君转几圈,验看伤势,确定没事以后才疑惑问道:“郎君并非病重,那是何等要事,催促妾身飞赶至此?”
各将领带着自家娘子、女儿回营帐,一家人私下商谈。
进了帐子,将领把沈起元交代的事情说给她们听,在末尾处道:“这是将军抬举我们一家的美事,不可辜负将军信任,娘子,明日你就去同曹先生见一面,听从先生吩咐,去忠义军里做事,为我们传信。”
这将领的妻子名唤花盼晴,闻言脸色顿变,气愤地蹙紧眉头,抬起脸,看着夫郎的满脸理所当然,她怒火中烧,横眉立目,霍地弹跳而起,说道:“郎君,我可是听闻,前些时日,沈将军要你们迎娶忠义娘子军,让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做随军夫人,家里一妻,为郎君伺候双亲,外头又娶一妻,照顾打仗的郎君,方便生儿育女,两头不耽误,如今却是怎么,随军夫人要娶,家里的娘子也要送出去,帮郎君打探消息?”
将领慌忙站起来,转头往外面看,拉住花盼晴的手,小声说:“低声些,嚷嚷什么,你从哪里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随军夫人?没有的事!”
“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实在是我们不得已而为之,娘子不知,那忠义军里多女子,又手握神器,两次攻城,尚未与之交手,我军就已然死伤大半。”
“将军实在没办法,只好想着用什么法子解决了那神器,才可顺利攻下晋州,回去向卫王复命,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让自家娘子以身犯险。”
花盼晴将信将疑,“忠义军那般厉害?”
将领回忆那些幸存士卒的模样,不由得寒毛瞬立,后背发凉,低声说:“将军先后派遣白勉、宋仁透前往攻城,孰料二人皆败,连宋仁透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都遭了,当场身亡,尸身断裂成几截,堪比五马分尸。”
花盼晴倒吸口凉气,怒气顿消,恐惧取而代之,她煞白一张脸,心头打鼓,为了自己的小命,拒绝道:“不成,不成,她们那样残暴,我又不善伪装,万一哪里露出马脚,焉有命在?”
将领心下不悦,但还是好声好气地哄着花盼晴,说道:“这不用担心,曹先生会安排好一切,你们过去,就说是遭灾逃难,忠义军一时半刻查不到来路,待你们混入其中,助将军找到神器用法,最多半年,即可拿下晋州,送你们返回家中。”
“而且将军说了,只要事成,将军会厚赏我们,他日成就大业,可封万户侯,爵位世袭,赏娘子诰命,做开国夫人,万千女子之表率,一步登天的机会就摆在面前,娘子难道愿意放弃,以后看别家娘子享受荣耀吗!”
将领拿出杀手锏,花盼晴生妒,喜好攀比,不甘落于人后,要说跟自己差不多处境的女子以后做诰命夫人,为儿子挣得爵位,花盼晴就嫉妒得眼睛滴血,不愿见此场面,必定一口答应。
果不其然,将领话音刚落,花盼晴便面色一改,当即说:“我去!”
她可不想被人比下去。
花盼晴一想到自家郎君说的那个场面就难受,如若女子可以做开国第一夫人,那么这个位置必须由她坐。
别人可以的话,那她一定也行。
花盼晴答应去丰城做细作,帮沈起元打探神器的消息,暗中传信。
其他帐子情况跟花盼晴家大体相似,起初因为顾虑而不愿前往的娘子们,在听过沈起元许诺的奖赏后,纷纷动心,接受前往丰城。
*
因沈起元派人攻城,王兴珠害怕他贼心不死,仍然惦记晋州,故而给林舒娘和何素芬皆送去火/炮,以供她们防身,自己继续研究,试图将射程拉远,向着更方便、安全而努力。
林舒娘将第二期军报印刷完,交给士卒传送至幽州。
技术问题解决,她带着徐茂给的银钱折返江州颂安,开始着手建造图书馆,在外面张贴告示,招募工匠和劳工修建阁楼。
按照徐茂的设想,图书馆分九层,一层大厅,供人休憩,二层、三层放各类杂书,四层、五层则是圣贤经典,六层和七层修建成自习室,给学子读书学习、写课业用。
虽然林舒娘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不在课堂或是自己家里学习,要来这个地方花钱学,但徐茂这样交代下来,日后肯定会代替作用,林舒娘把这两层重点标注。
再往上,第八层是研讨室,说是可以在里面开会,商讨事情,林舒娘看半天,觉得还可以再加一个功用,上课,底下就是书,上来即可开课解读典籍,岂不是非常便捷?
租给私塾夫子讲课,那还不用他们另找房屋,图书馆也有额外进项,一举两得。
林舒娘在旁边写几笔,“开辟两间能够容纳二十余学生上课的大屋,收取租金!”
最后一层,留给她们忠义军用,放废弃又不好直接烧掉的东西,譬如她们写给徐茂的日志,徐茂看过以后就没有多少作用了,但烧毁又可惜,不如存档,以后慢慢清理。
顶层放置的东西特别,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还要设计几道机关,重重看守,保证安全,林舒娘想了想,请王兴珠帮忙参详。
图书馆占地要大,楼层要高,林舒娘跑几个地方看房子,但是都不太满意。
薛灵知晓林舒娘要建天下第一藏书阁,思索半晌,想到一个风水不错的好地方,建议道:“要说咱们颂安最好的位置,倒是有一个,不过就怕引来议论,指责忠义军不敬。”
林舒娘来了兴趣,问道:“什么地方?”
薛灵沉默片刻后说:“高祖皇帝打天下时途经颂安,毒日当头,口焦舌燥,遂停歇休息,孰料高祖皇帝甫一倚靠树干,顿觉凉爽安逸,消解暑气,侍从折断柳枝,里面竟冒出甘甜汁液,为高祖皇帝解渴,众人皆以为奇。”
“多年后,高祖皇帝登了大宝,感念神树荫蔽淌汁之恩,命人将树移栽到宫中,谁承想这树进宫不久就枯死,当夜高祖皇帝梦见一个自称树灵的美貌女子,说他已登帝位,自己功德圆满,将要飞升成仙,特来拜别。”
“在临走前,树灵再赠灵童以稳定江山社稷,高祖皇帝醒来,确有宫人前来报喜,道是皇后有孕。”
“高祖皇帝既欣喜,又悲伤树灵辞别,将神树生长的地方围了起来,迁移周边居民,为树灵修筑祭祀庙宇,供奉香火。”
树灵庙,地方好是好,就在城中,接近坊里,要看书学习,这个位置最好不过,但它毕竟是高祖皇帝修来祭祀树灵的,推倒改成藏书阁,恐怕要引来天下人指责。
薛灵连忙摇头说:“不行,还是换个地方吧,在这里修建藏书阁,恐圣上降罪。”
林舒娘思索,确实如此,如若这消息传出去,她前脚修筑藏书阁,人家后脚就要打过来了,不妥。
薛灵又跟林舒娘说其他几个地方,林舒娘一一前去查看,分析利弊。
当她路过树灵庙时,林舒娘鬼使神差往里面看一眼,冷冷清清,檐角蛛网联结,庭中去岁的枯叶都没有清理,垒叠地面,根本无处下脚。
薛灵顺着林舒娘的目光往里看去,轻声道:“以往树灵庙由官府管理、看守,忠义军进城后,官吏逃窜,不知所踪,这地方无人看管,也就荒废了。”
林舒娘惊诧道:“颂安百姓不会前来清扫吗?”
即便官府不管,为求神灵庇佑,颂安百姓总会过来打扫上香吧。
薛灵看出她的困惑,解释道:“树灵庙是皇家祭祀之地,非普通百姓能够踏足,况且官府每年都要向颂安百姓征收香火钱,祭祀树灵,我们颂安人呐,可是恨死树灵庙了。”
她左顾右盼,凑到林舒娘耳边,小声说道:“颂安百姓背地里都骂树灵是妖道,谄媚君上,只知享受君王恩泽,百姓供奉,却不懂得德义,从不降恩惠于民,眼睁睁看着百姓遭受祸患,什么都不做,白吃饭,百姓没有进去把树灵的金身砸了,都是害怕江州重回朝廷手里,追究他们的不敬之罪。”
林舒娘震惊地瞪大眼睛,第一次见百姓对待神灵如此态度,三观颠覆。
不过仔细想想,官府借着树灵庙的名头搜刮民脂民膏,强迫百姓多交香火钱,百姓满腹怨气,忍耐这么多年没吭声,都算好脾气了。
树灵庙落寞,与百姓关系不大,没有继续供奉,也在情理之中。
林舒娘看着树灵庙蒙了一层灰的牌匾,此庙占地极大,就这样空着确实可惜,但用的话就容易招致风险,令忠义军陷入不义之地。
站在树灵庙前,林舒娘差点挪不动步子,她惋惜地最后看它一眼,跟薛灵去下一个地方。
晚上,林舒娘回杜宅,在外面走了一天,腿脚酸痛,她快速洗漱完,到桌案前写日志,并将图书馆各个选址的优劣处一一列好,准备送去幽州,请徐茂定夺。
写完最后一个字,不知为何,林舒娘脑海里闪过树灵庙的景象,她犹豫少时,提笔将树灵庙一起写进去。
反正元帅又不会选择树灵庙,写进去也无妨,了却她不能改庙建馆的遗憾。
林舒娘唰唰几笔,心里总算舒坦。
树灵庙,地广而优,近坊市,然皇室祭祀之地,不可妄动。
封信,明日送出,只待徐茂定夺。
林舒娘把信件放到一边,目光落到第二期军报上,外面叛军四起,百姓惊惶,急于逃难,还不知忠义军收复幽州的事情,消息传得太慢。
而忠义军清理出一条快马传信路,她可以直接与幽州通信,两匹汗血宝马交替骑乘,加上吃饭、休息,连夜赶路,最快半月即可送到。
如果以江州作为枢纽,她把幽州那边的消息传递出去,稳定忠义军后方,并且派人出去打探南方的动向,传信回幽州,贯通南北,那就方便元帅掌控天下了。
而且她这里能印刷,熟练以后,一日可印几百份军报、宣传单和戏本子,有什么事情,她都可以从江州传扬出去,百姓不识字,那就编成歌谣,唱给民众听。
元帅身在幽州,可知南方势力动静,国内民众,亦知忠义军威名,天下归心。
林舒娘兴奋地拍手,取出一张纸,再蘸墨水,捏着笔杆子写信,将自己的想法尽数放在信里,两封信一起传回幽州。
以她们这般传信速度,幽州和江州之间需要剿灭匪盗,并同附近势力打好招呼,正式开辟送信道路,在中途修建驿站,增派送信人手,另外还需要去南方收集消息的人。
林舒娘感觉是个大工程,不知道徐茂能不能同意,她手心微微出汗,莫名紧张,心跳砰砰。
期愿能成。
(捉虫)
花盼晴和其他娘子一起出发, 曹集告诉她们,原本的籍贯可以不变,增强可信度, 而且一时半刻间,忠义军没有那么多精力清查, 也就怀疑不到她们头上。
众人满怀忐忑,修改自己的经历, 截断出嫁以后生活, 胡编乱造一通,带着干粮离开沈起元营地。
为装得真实,免得吕飞燕起疑, 她们没有直接去往丰城, 而是在外面瞎转悠, 拖延时间, 全凭一只脚、一根木棍行走,做出风尘仆仆赶路的样子,像是真的从南边逃难过来, 这才改正行进方向, 往丰城走去。
花盼晴饿了好几天,头昏眼花,当她看到“丰城”二字,不由发自内心地激动上前, 如见救星,两眼绽放闪耀的光芒, 疾步扑过去, 提高音调询问前方守卫:“这里可是忠义军所在的丰城?”
守卫惊诧地望着涌过来的人群,她们衣衫褴褛, 年纪不一,有的赤脚而行,有的脚穿草鞋,走在前方问话的女子声音发飘,手里拄根木棍,鬓发用一根蓝黑色布条绑在后脑,额角散落杂乱的碎发,嘴唇发干,泛起层层死皮,颜色发白,显然是逃难的队伍。
“这里确是丰城,你们从何而来?”守卫收回目光,将她们的身份定性为难民,警惕心放下,眼中的戒备消散,照例盘查,以便她向吕飞燕汇报。
花盼晴口焦舌燥,肚子空瘪,强烈的饥饿抽走力气,手脚软绵绵,使不上劲儿,她按住腰腹,微微弯曲身体,小声说:“将军,我们都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家里发洪水,淹死不少人,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收拾包袱往外逃,在路上听闻忠义军仁善,凡是有忠义军在的地方,豪门商户都会搭棚施粥,还能进到军中烧火做饭,有一份活计。”
守卫从前也是饿过肚子的,非常理解她们现在的心情,目光登时变软,柔声道:“娘子勿忧,我现在就去禀告我们的辅导员。”
言罢,守卫让身边伙伴接替自己抚慰难民,她转身进去禀告情况。
吕飞燕听说外面来了一群逃难女子,问话也都接得上,看着没有问题。
忠义军无法对难民见而不顾,即便如今城中戒严,不能轻易打开城门,放陌生人进来。
吕飞燕犹豫半晌,考虑到两个方面。
一则,扶危济难是忠义军职责所在,拒绝难民入城不合情理。
二则,如果此事被沈起元知晓,他们拿来大做文章,抹黑忠义军在外的名声,那她就是忠义军的罪人,无颜面见徐茂。
思来想去,还是先带进来救济为妙。
吕飞燕思定,命士卒放她们入城,圈一块空地,搭建茅草屋,让这些难民能够有地方安歇,另拨粮食,送过去,熬煮好,一家一户地分发,填饱她们的肚子。
花盼晴等人顺利入城,手心浸湿的汗水甩干,她们长舒一口气。
不过吕飞燕没有将她们带进忠义军,而是按赈济灾民的一般措施安置,花盼晴轻抚胸口,舒缓紧张的心情,按捺住冲动,安静待在茅草屋,等候时机。
*
北狄归还北地,徐茂领兵去各州县平定骚乱花费不少时间,路途上遇到一些没有撤走北狄士兵,她尚未动手,这些士兵就扑通一声跪倒,伏首投降,并且两只眼睛饱含激动,仿佛期待已久。
徐茂静默无语,安排这些士兵在当地做事,有他们在,附近的北狄百姓能安心些,易于交流,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另外北狄不会甘心就这么轻易地将城池拱手相让,等他们处理好北狄内部的事情,腾出手,卷土重来,这些人或许能在对战中发挥作用,也不用见血,双方都满意。
夷州,徐茂见到徐碧荷和哈荣谷,徐碧荷上交检讨,再者说打下夷州有功,此事就此翻篇。
正好西戎骑兵在,徐茂和哈荣谷他们展开友好交流,士卒们相互切磋技艺、交流经验,不出一个月,哈荣谷就带着他的骑兵返回西戎。
徐茂命徐碧荷留在夷州守城,她累得走不动,回幽州休息。
前脚刚进城,吕飞燕、王兴珠和林舒娘的信件后脚就送来,一日不得闲,徐茂揉揉眼皮,强撑困意,去书房拆信。
吕飞燕和王兴珠写的时间早,应该有段日子,徐茂前去夷州,耽搁了。
信中说的是卫王部下攻袭丰城、延临的事情,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视线,沈起元。
徐茂放下信,手指轻点案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这种情况下再见,还是敌对双方,感觉颇为奇妙。
“阿姐,今日熬煮的绿豆汤,快饮了,消解暑气。”徐蘅端着两碗颜色淡红的汤水走进来,看见徐茂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她目光落到桌案的信纸上,疑惑问道:“怎么,晋州发生何事?”
徐蘅弯身,将绿豆汤放置桌面,伸手收拾掉徐茂面前的纸张文书等物,让徐茂先喝汤。
徐茂蓦然回神,注意到徐蘅脸上的担忧神色,抚慰似的扬起嘴角,微微一笑,端起碗,用勺子拨弄汤汁,浅啜一口夸赞道:“这绿豆汤做的不错。”
“阿姐。”徐蘅静静盯着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不得到答案不肯罢休。
徐茂咕噜咽下汤水,取帕子擦擦嘴角,侧过身,面向徐蘅,犹豫少时,组织措辞说道:“蘅妹,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听完以后别生气。”
“只要阿姐别瞒着我就成。”徐蘅凝神,看着徐茂的眼睛,全神贯注听她后文。
徐茂轻咬嘴唇,正声道:“沈起元……父亲如今在卫王孙宝安手下效力,做了西军大将军,我接到吕飞燕和王兴珠的信,说是卫王西军攻袭晋州。”
“可能父亲不知你我二人还活着,亦不晓我就是忠义军元帅,故而没有发作,但到了如今这地步,我们与他势必有一场恶战,蘅妹,适时你莫怪我狠心,不念父女之情。”
徐蘅年纪小,放在现实世界,差不多是个刚进高中的学生,纵然沈起元对她们并不上心,但许多人割舍不下血缘,徐蘅也难保仍存孺慕之情,要她在姐姐和父亲中间艰难选择,互相缠斗,徐蘅心里一定不好受。
奈何情势不允,这事情兜不住,徐蘅迟早要知道,现在跟她讲清楚,总比杀了沈起元以后,再告知徐蘅好些。
徐蘅闻言,眼里闪过一抹惊诧,很快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徐茂心弦顿时绷紧,心口怦怦乱跳,无数种可能从她脑海闪过,徐蘅会愤怒,还是伤心,她没有底,只拼命搜寻恰当理由,一会儿劝说徐蘅。
空气静默半晌,徐蘅缓缓抬起脸,既不见愠色,也不见伤心难过,反而像是思索什么难题,张口道:“阿姐是成大事者,身上不能背负弑父的污点,杀沈起元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到时候就说,沈起元在家时漠视娘亲和姐姐,逃亡路上更是推亲女下车,我含恨在心,瞒着阿姐假传命令,让吕飞燕她们不降反击,取沈起元首级,阿姐知晓时,为时已晚,这样,别人就不能指责你了。”徐蘅迅速给出解决办法,出主意帮徐茂洗白名声。
徐茂错愕,“你不怪我?”
徐蘅露出奇怪的神情,困惑道:“我为什么要怪阿姐?且不说沈起元推我们下车,未曾将我们放在心上,枉顾性命,而今阿姐乃义军首领,晋州、江州和北地百姓的性命、利益皆维系在阿姐身上,我们与卫王势力敌对,争夺江山,牵扯极大,动辄死伤千万,可不是讲究感情的时候。”
跟随徐茂人的越多,她就不仅仅再是她了,别人愿意为她效力,正是因为她们利益一致,有共同目标,绝不能因私情而废。
否则不是追随徐茂的人杀了她,另举明主,就是卫王势力吞噬她们,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
徐茂心神微动,目光停留在徐蘅脸上,隐隐有种莫名的感觉,仿佛看到成年后的徐蘅,默默倾听时,偶尔蹦出几句,为她出谋划策。
两个时空的影子重叠,徐茂倏地激灵。
徐蘅的手在她面前挥舞两下,拉回徐茂的神思,徐蘅问道:“阿姐,怎么了?”
徐茂道:“没事,就是有点惊讶。”
见此,徐蘅骄傲地抬起头,“阿姐别小看我,我可是每日都有认真听课,完成功课,假以时日,能做阿姐身边的大军师!”
这番举动倒是显露几分稚气,徐茂打消怀疑,揉揉徐蘅的脑袋说:“好,大军师的位置留给你。”
严肃的氛围一扫而空,徐茂放松下来,题归正转,徐蘅给她提供灵感,弑父的名声,必须由她来背。
徐茂道:“沈起元的事情,你就心了,我自有安排,不会让你代我顶罪的。”
徐蘅以为徐茂是想到什么借刀杀人的法子,也不坚持,只是担忧道:“不知娘亲可跟他是否在一处……如若沈起元利用娘亲给阿姐下圈套,应当如何是好?”
说到这个,徐茂想起前面几局,她母亲徐明珠述说的经历,不禁冷哼一声。
出事那天徐明珠不在家,去赴钱娘子的宴席,沈起元逃走的时候就没管她,也没叫他朋友给徐明珠捎口信,幸亏徐茂让仆奴跑到钱娘子家报信。
钱娘子听闻官府四处抓捕沈起元,紧忙将徐明珠藏起来,躲过官府搜捕。
官差离开后,徐明珠害怕牵连钱娘子,连夜逃出鹿城,根据仆奴给的消息,准备前往晋阳,但路途艰险,她怕自己过去时,徐公孺和沈起元没有停歇,又不知逃去哪里。
顾虑到许多因素,徐明珠转道去了银平姐姐家,等形势安稳些许,能够跟沈起元通信,她才去找沈起元,一家团聚。
而今沈起元早将妻女抛诸脑后,失踪,在他眼里,如同死亡,一点不用担心他主动寻找徐明珠,并且找了,在晋阳寻几天,找不到,他自己就放弃,徐明珠在银平待着,反而安全。
徐茂道:“无需忧心,我已打听到母亲下落,母亲不在晋阳,而在银平姨母家,沈起元一时半刻找不到那里,眼下幽州也并不安稳,我给母亲写封信,叫她避着点沈起元,等过段时间,我把沈起元解决了,再命吕飞燕接母亲到晋州。”
但是转念一想,万一沈起元狗急跳墙,全力搜寻徐明珠下落,又恰好运气爆棚,误打误撞找到人,那就是白白将致命弱点送到沈起元手里,叫人不爽。
这一回合,徐茂自己不了,她更不想看到沈起元笑到最后,登基称帝。
她就是死,高低也要将所谓的天命之子一起带走。
徐茂改口道:“罢了,我派人乔装打扮,秘密去银平保护母亲,如若沈起元寻到母亲下落,那就迅速转移到晋州。”
徐蘅放心地点点头。
“别说我了,快喝绿豆汤。”徐茂把徐蘅跟前的那碗绿豆汤往她那边推了推,轻声催促。
徐蘅捧碗,咕咚咕咚,牛饮两大口。
徐茂暗自筹谋杀沈起元,又广而宣之的具体实施步骤,将此事提上日程。
接着拆林舒娘的信,徐茂又发现一个拉仇恨的好机会。
图书馆选址,树灵庙。
推倒颂安百姓供奉的树灵庙,在此修建九层阁楼,存放书籍,所有人都有机会进入阅览,既惹恼百姓,又得罪世家大族,藏以万卷珍贵典籍的清流人家,一举两得,岂不乐哉?
徐茂抚掌,突然发现自己停滞不前的退游大业迎来新机,处处都在帮她。
又能安心躺平了。
徐茂美滋滋地研墨,给林舒娘回信,说道:“树灵庙地广而平,连接坊市,位置优越,且本受百姓供奉香火,而图书馆利国利民,神仙愿见,百姓拥护,修筑其上,最为适宜,当建图书馆以代之。”
有了树灵庙,徐茂便不在意其他事,大手一挥,答应修建驿站,以江州作为贯通南北的枢纽,收传消息。
邓绿华和宋得雪正在忙碌修建幽州和晋州之间道路的事情,开工几个月,应是有些经验,徐茂将她们二人叫过来,准备分一个人,清理幽、江沿途匪盗,铺设道路,定点修建驿站以方便信使休息,更换马匹。
而且可以增派人手,驻守驿站,每人负责一段距离,通过接力的方式来传递信件和包裹,这样就不会太累。
徐茂想好大概方向,问邓绿华和宋得雪二人:“我准备在幽州、晋州和江州休整道路,清理沿途匪盗,修建驿站,派人前去把守,并且信使分段送信,提高效率,也减轻信使压力,你们觉得如何?”
宋得雪思忖道:“元帅的意思是增设幽州与晋州、江州之间的驿站,开辟一条忠义军传递消息、物件的专用道路?”
徐茂颔首,“如若建成,并且清剿那些惹人厌烦的匪徒,我们来回传信的时间,或可缩短至七日。”
“这是好事啊。”邓绿华表示赞同。
她们修路的目的本就是畅通消息,同时方便百姓行走,而今铺设专道,对她们更加有利,运送粮草供给便捷之余,最重要的是足够安全。
徐茂道:“那你们分别负责一条路,是去晋州还是江州,二选一,幽州这边,修到新高,建驿站,定此为起始点,从新高开始划分,前段民用,后段作为军用专道。”
幽州到新高,民用道,不限制身份,大家都可以上路通行,但新高到晋州、江州这一部分,当前时期,不再向民众开放,仅忠义军传信专用。
邓绿华和宋得雪惊讶地互相看一眼对方,未料徐茂会让她们分开,两条道路同时修建。
宋得雪主动站出来说:“元帅,由我负责江州线路吧,晋州方向,人员、规划等大体已安排妥当,不会出岔子,并且邓娘子也跟劳工们熟悉了,让我去主持另一条道路,更为适宜。”
徐茂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就按你的意思办。”
“此外,此路以快捷为先,需要择选最短距离,避不开难缠的匪盗、叛军,我让火箭班诸位,加增其他几个班级,与你们同行,路途中遇到匪贼,先礼后兵,报上忠义军的名号,能够互不干扰,相安无事最好,如若不然,那就动手只有铲除这个麻烦了。”
邓绿华和宋得雪领命。
任务交代完毕,徐茂听闻宋得雪每日出工,忙到脚不沾地,时常连饭都顾不上吃,招呼她们留下,让人再送几碗绿豆汤,监督她们俩喝完再走。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你这么造,身体是本钱,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要按时吃饭啊。”徐茂嘱咐宋得雪。
宋得雪紧忙笑笑说是,旁边的邓绿华害怕徐茂接着说她,索性先下手为强,询问徐茂增加江州线的缘由。
徐茂将林舒娘的意思转述给她,以后江州就是她们收集消息以及对外宣传的窗口,疏通南北阻碍。
邓绿华了然,她忽然搁下碗盏,惊喜地跳起来,转头看向徐茂身后的母亲,邓婵。
邓婵记录徐茂她们的对话,屋室静默,她抬头,对上女儿的视线,知晓邓绿华话里所指的那个人是谁。
在众人未曾注意时,邓婵轻轻点头,在沉默无言里支持邓绿华。
邓绿华得到许可,眼睛晶亮,走到空地中间,语调欢快,出声道:“元帅想要南边的消息?那不用元帅另外派人出去打探,我有一个人选。”
徐茂疑惑道:“你欲举荐谁?”
邓绿华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说:“回禀元帅,常言道:‘举贤不避亲。’那我就厚着脸皮举荐自家姨母了。”
“姨母姓邓,单名一个娥字,为青州刺史夫人,为人豪爽洒脱,友人广泛,又常常行走宴席间,可以搜罗新闻,请姨母帮忙打探消息,再合适不过。”
“原来是她。”
邓绿华说的时候,徐茂记起来,她推荐的这个人正是邓婵之妹,先前邓婵还给邓娥写过信。
徐蘅面露明悟神色,显然记起此人,拉起徐茂的衣袖说道:“阿姐,邓夫人家的郎君就在御前行走,能帮咱们监视皇帝动向,我也觉得没人比邓夫人更合适。”
监视皇帝。
貌似是个不错的选择,安插眼线在君王身侧,最后清算罪名时,岂不多给她戴上一顶藐视君威的帽子?
徐茂犹豫少时说:“邓夫人愿意,她家郎君未必跟我们一条心,不过可以旁敲侧击,打听些许足矣。”
反正到时候她接走邓娥,众人知晓邓娥是她的人,邓娥儿子哪能从中脱身,在别人眼里,都是分不开的。
即便邓娥的儿子没有投效她,监视帝王的罪名同样可以落实。
徐蘅颔首,邓娥可信,并不代表其他人亦是如此,还是小心为上。
徐茂敲定人选,让邓婵给邓娥写信,询问对方意见,愿意的话就拿着她印盖私印的信,去江州找林舒娘,直接与江州来往。
不愿意,她也表示理解,不强迫邓娥,以后都不会再烦扰邓娥的生活,免得被卷入这漩涡。
人选、方案确定下来,信使忙碌起来,在幽州和江州间来回奔波,另有信使赶赴青州、银平,各有使命。
邓绿华和宋得雪分开,宋得雪率领一支队伍,招募劳工往江州方向修整道路,并行走在工匠前面,遇见匪盗便上前追击,将他们驱赶离开,警告他们,不准再靠近这条道路,或是出现在附近。
态度好的,宋得雪不管,态度恶劣或说了不听,时常过来袭扰的匪徒,宋得雪便动手,率领士卒杀过去,彻底清除隐患。
相比之下,她其实更愿意碰见后者。
因为若不剿灭匪盗,斩草除根,这些人终有重新回归的可能,令人不放心,只有将隐患的苗头掐死,才可保证信使安全,以及传信速度的迅捷。
为达目的,宋得雪忍不住耍手段,激怒沿途匪类,直捣这些匪贼的藏身山寨,连根拔除,以绝后患。
邓绿华负责晋州线, 她和红韵一起出发清剿匪盗,由于宋得雪那边的动作稍大,附近匪盗闻声而逃, 减轻邓绿华压力,晋州线推进得很快。
而江州这边, 林舒娘得信,打开一看, 徐茂将图书馆选址定在树灵庙, 这道命令吓林舒娘一跳。
林舒娘怀疑自己眼花看错,禁不住揉眼睛,将信纸拿到跟前, 仔细确认。
没错, 就是树灵庙!
林舒娘愕然, 满头雾水, 不解道:“元帅为何会选定树灵庙?难道不怕皇室震怒,天下人指责,说我们狂悖无德吗?”
这正好给那些企图污脏忠义军名声的贼子机会, 批判她们不敬神灵, 藐视君威!
林舒娘琢磨半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极有可能是一种试探,以及向天下人展示野心, 抛橄榄枝。
虽然在树灵庙上面修建图书馆,如此举动会惹怒皇帝和宗室, 但以她们忠义军的势力, 元帅之能,估计皇室只能在嘴上逞逞威风, 实际不敢对她们做什么。
皇室若指责她们不敬开国神灵,那她们还能说灾祸横行,朝廷却借树灵名义横征暴敛,使得江州百姓不堪重负呢!
林舒娘沉思,她把徐茂的信重新看一遍,这回她抓住关键信息。
要打口水仗,少不得提前部署安排,所以元帅特意回信,让她重视图书馆的修建,并且交代,一定要将图书馆选址定在树灵庙的消息传扬出去。
怎么传,具体传递什么内容,这里面就大有学问了。
林舒娘想了想,江州百姓被官差借口欺压,对供奉树灵庙香火深恶痛绝,所以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百姓,在树灵庙上面修建的图书馆,任何人,不论身份,出身高低贵贱,皆可进入一观,以后大家也不必再掏香火钱,反而图书馆里的书籍能够造福后代。
只需推倒树灵庙,取消香火钱,在百姓中间,反对的声音就不会那么大了。
而对于皇室、朝臣,可以趁他们指责之前,先发制人,编说树灵托梦,飞登仙界归来重看世事,却发现树灵庙落成使用后,违背修筑本义。
树灵请忠义军在此福地另生馆阁,使百姓摆脱香火钱束缚,并且以新建屋室造福于民。
总而言之,将搜刮民财的帽子给朝廷扣上,她们的行为正当正义。
朝廷要指责她们,首先要洗干净自己横征暴敛,借用树灵庙滥征财物的行为。
如若没有一个合理解释,江州百姓不会买账,其他地方同样遭受巧立名目掠夺民财的百姓亦侧目而视,适时爆发民怨,不好收场。
为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朝廷唯一能做的,只有闭嘴。
林舒娘串联清楚,有了主意,总算明白徐茂信里,藏在字里行间的深意,彻底松一口气,放心地准备建造事宜,以及面对民众的宣传。
选址定下来,林舒娘去工匠过去实地勘测,规划修改、新建的具体事项,应当怎么修,提前画好图纸,明确方向。
林舒娘在外面顶着日头来回跑,傍晚时分,吃完晚饭,她伏案继续编写话本和戏折子,将忠义军收复幽州甚至整个北地,驱逐北狄离开的消息编入其中。
写完以后,林舒娘找薛灵和士卒们帮忙看了看,调整修改一二,取出一部分银钱,请茶楼说书人、瓦舍戏班子演唱,同时让士卒们乔装改扮,到市井乡野中传播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林舒娘等工匠画图的工夫,亲身上阵,装扮成普通妇人,出门卖绣品,到各家宅院挨个敲门,询问要不要绣品,或是做粗活的杂役。
管家娘子目光落在林舒娘身上,仔细打量着她,林舒娘头发用一块蓝色发巾包裹,衣裳颜色灰扑扑,打好几个补丁,可见家庭并不富裕,胜在收拾得干净利索,眼睛炯炯有神,没有哀怨低沉情绪,看着讨人喜欢。
再往下看,手指关节粗大,有茧,像是做惯活儿的。
管家娘子满意地收回目光,接过林舒娘手里的绣品,正反面各看一眼,拿在手里,抬起脸对林舒娘说:“手艺还成,就是用料和颜色不好,以往我家是不会收的,但看你也是可怜人,今日便收下了,只是这银钱要少些。”
林舒娘紧忙感激道:“银钱好说,多谢娘子,我都可以接受的。”
管家娘子点点头,“娘子是老实人,正好我家洗衣裳的婢女病倒,如若不嫌弃,就来帮忙浣衣吧,一套裙裳一文钱,如何?”
一整套衣服,包括内穿的衣裤,外搭的衫子,上襦下裙,如今这种时候,一文钱算是可以的。
林舒娘高兴地咧开嘴角,拜谢管家娘子,跟着她进门,在路上搭话拉近关系,满脸心满意足,高兴地说:“现在日子总算好起来,北边的失地也叫徐元帅夺回来,咱们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管家娘子惊诧道:“什么,北地收回来啦,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舒娘呆愣少时,眼里划过意外,“娘子还不知道?我来的时候,现在街头巷尾都传遍了,正议论这件事呢。”
“就在前不久,忠义军的大元帅顺利打下幽州,吓得北狄人四处逃窜,屁滚尿流地逃回去请援兵,谁承想啊,北狄可汗一听徐元帅威名,登时慌神,直呼败矣,天亡北狄,派人跟徐元帅和谈,归还我朝城池,撤出北地,还赔了上万两银钱和牛羊!”
管家娘子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震惊道:“北狄竟然愿意和谈,还地赔钱?”
“那可不是,听闻徐元帅本来找他们要一千万两金子,不然就踏平北狄,一个北狄人不留,可汗害怕,又拿不出那么钱,战战兢兢地求到徐元帅跟前,让元帅念在以往北狄和我朝联姻的情分,以及公主的面子上,减免些许银两。”林舒娘煞有其事地说,好像亲眼目睹般,说得有鼻子有眼。
管家娘子被林舒娘的语气感染,毫不怀疑,听说北狄可汗向她们梁朝求饶,心里顿时舒爽,与有荣焉,一扫这些年来的屈辱,吐出恶气,站在获胜方,忠义军这边,呸一声说:“他们还好意思提公主,以前怎么不说是姻亲,扒着咱们要钱,还动不动就在边地闹出动静,打死我朝百姓,徐元帅就该杀光他们!”
林舒娘附和道:“就是,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咱们内里乱成这样,圣上跑出长安,也不见踪影,难保徐元帅在前面打北狄,一些不安好心的家伙在背后捅刀子,令忠义军落入前后夹击的不妙境地。”
“你说的也是。”管家娘子认同道。
林舒娘说:“而且徐元帅也没退让,找北狄要一千万两黄金,北狄拿不出来,元帅就说,让他们拿别的物件抵押,直至凑够数为止,还要求北狄送还和亲公主尸骸,运公主灵柩回归长安,算算日子,公主灵柩估计快到长安了。”
管家娘子振奋拍手,用衣袖擦擦湿润的眼角,自豪道:“好啊,早该如此,公主死在异国他乡,无人祭拜,孤苦伶仃,徐元帅此举令公主回归故国,落地归根,是为大义!”
林舒娘眼见目的达成,微微扬起嘴角。
忠义军收复失地,又迎公主回国,拉满民众好感,消息飞快传遍江州,人人都在说这件事。
很快,消息传到全国各地,上至名门望族,下至乡野农妇,忠义军的名号算是彻底打响,在追逐皇位的一众势力里跻身前列,众人这才注意到从晋州出去的忠义军。
新兴义军,大家不是没见过,但忠义军格外特殊,其中多为女子,再仔细探查,大家不由惊诧发现,忠义军元帅就是那个先帝逃离长安时,随手封的晋王。
如今先帝驾崩,晋王名号具备正统、合法性,还不能随随便便就废她王位,徐茂没有做出明确谋逆的举动,居然动不了她,师出无名!
占据晋州、江州算小打小闹,无人在意,而收复北地完全不同,闯进天下人视线中,不仅在民心,更重要的是北边那些城池尽落徐茂之手。
若是徐茂躲藏在幽州,凭他们打北狄的经验,她将成为梁朝头疼的顽疾。
众人赶紧想办法打听徐茂的来路,分析她怎么跑去幽州的。
徐茂收复北地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事儿没多久就传进沈起元耳朵里。
曹集跟他说的时候,沈起元愣怔,死死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而后一把抓住曹集的肩膀,激动道:“你说什么,忠义军元帅叫徐茂,并且出身鹿城,仅十八岁的年纪?你莫不是在蒙我,这怎么可能!”
沈起元怀疑曹集查错,义军首领怎么会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子,底下人焉能服她?她又哪里来的本事攻城略地!
一个小娘子,居然办成诸多将军未成之事,收复北狄侵占已久的土地,实乃古今奇闻。
而且这未免太巧了,怎么每一条都能跟他的大女儿对上!
沈起元听完曹集所说,瞠目结舌,一屁股坐下,久久无法回神,不敢相信这消息的真实性。
曹集也没想到打来打去,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忠义军元帅便是沈起元的女儿,徐大娘子。
这谁能想到呢,徐大娘子不过十八岁,就组织义军,攻下晋、江二地,北上夺幽州,收失地,举世震惊。
他们一直以为忠义军元帅是个成过婚、阅历丰富、颇有手腕的中年妇人,不然她哪里有那么多钱招兵买马,用手段收揽人心!
不仅沈起元难以置信,曹集查到时也是满脸震惊,不敢相信。
沈起元想半天,还是想不通,就算徐茂没摔死,没被追兵抓到,她哪儿来的钱,谁人在背后操纵她?
面对父亲,她居然也能下死手,用那个名唤火/炮的神器,打死他那么多士卒!
想到这里,他一个当爹的,竟未打过女儿,传出去也丢人了。
沈起元从震惊转向怀疑和愤怒,举起手坚定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徐茂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曹集沉默半晌,指使不指使的,这个时候倒是次要,关系可以用起来啊,何况他们是血亲,沈起元发话,徐茂做女儿的,哪能不听。
“将军,卫王那边有令,命我攻打晋州,此时晋州恰好就在大娘子手里,许是一场误会,大娘子远在幽州,不知道这边的事情,双方解开误会就是,将军也能够兵不血刃,顺利进驻晋州,对卫王有所交代。”
曹集觑着沈起元脸色说:“即便大娘子受制于人,那我们传信一封,探探情况,也好解救大娘子,待大娘子脱身,回来与将军团聚,说不定能助我们铸造神器,这其实是好事啊。”
沈起元迟疑片刻,他当然知道局势陡然逆转,忠义军元帅是自己女儿,有利于他,只不过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一条捷径摆在眼前,沈起元就当是上苍眷顾,咬咬牙,说道:“好,我给她写信,命徐茂让出晋州,迎我进城。”
时间紧迫,沈起元立即提笔写信,叫曹集设法送去幽州。
另外,扬州的官员知晓徐茂驱逐北狄,夺回北地,立刻上报,皇帝不懂其中弯弯绕绕,起初还乐呵两声,直到户部尚书鲍晖对他说:“圣上,这个忠义军元帅本是先帝封的晋王,命她赶赴长安平乱,可是不知为何,她竟然顾长安而不顾,反倒去打北狄,盘踞幽州,老臣以为,此女辜负君恩,其心不正,不可疏忽大意。”
皇帝愣了愣,鲍晖的意思是说,先帝封徐茂做晋王,下令让她去长安平定乱贼,她没去,既负封王之恩,又暗藏悖逆之心,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嘉奖徐茂,并小心她犯上作乱。
“可她收复失地,举国振奋,朕不奖反罚,说不过去。”皇帝犹豫道。
鲍晖道:“圣上,既然徐茂还是先帝所封的晋王,那就受朝廷辖制,请圣上降旨,命徐茂即刻动身,前来扬州接受嘉奖,护送圣上回归京都。”
“她若连着两次抗旨不遵,便是早早起了反心,应当趁她势力未大,及时铲除,否则放任在外,恐养虎为患。”
皇帝不觉得事情像鲍晖说得这么严重,徐茂没有去长安,或许是长安叛贼强盛,无法匹敌,亦或者恰好撞上北狄虚弱的关键时机,机会千载难逢,于是改道去幽州,顺利收复失地,哪有叛逆作乱的意思?
何况徐茂是女子,她做叛贼,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又做不了皇帝!
鲍晖见皇帝迟迟不应,加重猛料说:“圣上,近日太子私下结交群臣,动作频繁,诸位臣工心向太子,以为先帝托付江山,本意在太子,微臣隐约听闻群臣有请圣上禅位之意。”
“倘若圣上能铲除国害,震慑立威,那么群臣就不敢再动歪心思了。”
皇帝心思微动,他的皇位来得容易,也摇摇欲坠,太子迫他禅位令他十分烦恼,只是手底下能用的人太少,虽然几次想要发作,但害怕撕破脸,太子就不顾礼法,囚禁他,强行称帝,最后打得两败俱伤,皇位便宜宗室。
鲍晖的建议其实可行,徐茂来扬州,他可以借力归都,投靠太子的朝臣说不定会动摇,而徐茂不来的话,他斩杀逆贼,向众人证明自己实力,太子也不能轻而易举地强迫他退位。
反正徐茂一介女流,没人会为她发声喊冤,死了就死了。
皇帝斟酌半晌,终是点了头。
计谋得逞,鲍晖心底长舒一口气,垂眸掩盖眼里闪过的精光,高呼皇帝圣明,躬身退下。
各有各的算计,沈起元、皇帝的人骑着马赶去幽州,路途遇袭,折损一半人,剩余人坚持往前,带着任务行进。
青州,邓娥得到邓婵的信,甘心乐意,答应帮忙传递消息,闻知皇帝动作,紧忙传信,请徐茂小心提防。
等沈起元的人过来,已经是八月。
徐茂听说是沈起元来信,立刻让人拿下送信人,打开信一看,如她所料,确实是厚颜无耻,对自己推女儿下车的事情只字未提,直接命令她让出晋州。
“好大的口气。”徐茂冷哼一声,将信丢进火里,任由火焰舔舐纸张,焚烧殆尽。
徐蘅好奇道:“他说了什么?”
徐茂道:“听说我是忠义军元帅,占据晋州、江州,要我将城池拱手奉上,好叫他立功,增涨威势。”
徐蘅怒目圆瞪,不禁骂道:“无耻之徒,这话他也能说出口,真是枉为人父,不配做阿姐的父亲!”
徐茂被她的话逗笑,说得好像她们的父亲不是一个人似的。
不过严格来讲,游戏外她们确实没有血缘关系,父亲不是同一个人,游戏内徐蘅这么说就有些奇怪。
徐茂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徐蘅气愤,随口乱骂一通。
恰在此时,外面来了许多人,其中有几个官员,手里捧着一道明黄圣旨,说是皇帝降旨。
一个二个都来幽州凑热闹,徐茂心里疑惑,不知他们不辞辛苦地跑过来送人头,是什么心态,她的注意力转移到皇帝圣旨上,前去迎接。
官员见士卒簇拥徐茂出来,立即整顿衣襟,清了清嗓子,板起脸,高举诏令,严肃地正视前方,唱道:“圣上有令,晋王徐茂速速接旨。”
徐茂在官员面前停住脚步,看见他们倨傲的神情,扬起手,示意士卒擒拿。
身后的士卒得令,飞身上前,将一众官员和禁卫按倒在地,踩着最前方那个官员的脸,夺过他手里圣旨,呈送到徐茂跟前。
“放肆,你们岂能如此大胆,我乃朝廷命官,受天子之命,前来传送圣旨,怎可如此无礼,这般待我?小心我回去参你一本!”
官员龇牙咧嘴,狺狺狂吠,他的手脚像被钉在地面,任他如何挣扎都脱不得身,只能强装镇定,利用皇帝威势,狐假虎威,故意用话吓唬、震慑徐茂。
“参我?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徐茂眼前一亮,她本来都想杀了这些人,以此激怒狗皇帝呢,未料这个官员要参她,顿时来了兴趣,准备放他回去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官员一听,察觉不妙,徐茂一上来就扣押他们,明显不是什么遵从三纲五常的人,连皇帝都不怕,哪能怕他?恐怕早起心思,决心杀掉他们这些人,挑衅君威,正式跟皇帝打擂台!
他脸色由青转白,涌到舌尖的话愣是没有说出口,半晌无语,身体微微发颤。
徐茂看圣旨的间隙,分给他一半眼神,轻笑道:“怎么不说话?记得,回去多多参我,不然你的命,我迟早要收了。”
官员满脸冷汗,别过脸不敢出声。
徐茂视线转移到皇帝的圣旨,看完以后有些惊讶,问道:“老皇帝已经驾崩了?新帝是何人?”
那个官员本来不想说,然而下一刻,手指被鞋底压实,碾磨,钻心的痛楚迅速席卷全身,他失声尖叫:“啊”
什么风骨,通通丢到一边,官员嘴比脑子快,高声道:“我说,我说,大王饶命!”
话音刚落,士卒抬起脚。
官员冷汗淋漓,想抽回手缓解却无法,只得不停吸气,头埋在泥土里,紧闭两只眼睛,身体扭成蛆虫,以微小的移动幅度疏解痛楚。
徐茂静静地看着他,等候下文。
手背处的疼痛渐渐消散,官员重新转过头,顶着一脸汗水和泥土说:“……启禀大王,扬州发生叛乱,太子起兵谋逆,弑君杀父,诸王以救驾名义率军围城,杀了太子,并矫诏企图夺位,幸而平江王及时赶到,拿出真正的诏书,揭破诸王矫诏谋逆的阴谋,平定变乱,扬州这才得以保全。”
“最终,朝臣秉承先帝遗诏,请雍王登基称帝,平江王护驾有功,得以册立太子,给大王传旨的正是新帝。”
徐茂听完,发现疑点,“你说诸王都知晓太子谋逆,碰巧同一时间赶到,并矫诏夺位?”
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诸王都知道太子起兵谋逆, 然后自信地带兵前去救驾,等皇帝和太子一死,纷纷矫诏夺位, 却在这个时候,平江王出现, 声称自己手里的才是真诏书,未免太巧。
这事, 徐茂怎么看都像有人故意设计。
那官员沉默一瞬, “圣上也有怀疑背后有人谋划,只不过查询无果,就此罢手。”
邓婵捏紧手心, 咽下口水, 挺直的脊背僵硬, 她时刻注意周围人神情, 目光躲闪,视线乱转,好在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徐茂道:“要想知道背后主使很简单, 此事, 看谁最终受益最大,不就知道了?”
新帝自己查自己,能查出个鬼。
平江王他们自导自演,还有什么可说。
官员怔然, 他一边在心里反驳徐茂的说法,一边又忍不住多想, 怀疑新帝和太子, 最大家是他们,他们说自己手里的诏书是真的, 当然就是真的,谁敢质疑。
两个念头在官员脑海来回拉扯,他越想越害怕,脸色苍白如同鬼魅。
徐茂摇摇头,颇感无趣。
“皇帝给阿姐发了什么旨意?”徐蘅问。
徐茂把圣旨递给她,回答说:“新帝叫我去扬州面圣,护送他回长安。”
徐蘅一面看圣旨内容,一面气愤道:“凭什么?幽州这边尚未安稳,为何偏要调离阿姐,是归都心切,还是怕我们驻扎在幽州不回去了!”
新帝的提防之意太明显,如果真是为国征战沙场的将军,接到这道旨意,恐怕寒心不已。
徐茂按住徐蘅的手,淡声道:“不必动怒,将来的这些人全杀掉,烧了圣旨,只当他们在传旨路途中遭遇不测即可,我们没接到旨意,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阿姐所言极是。”徐蘅目露凶光。
地上那官员登时一惊,连声求饶道:“大王饶命,微臣不敢在圣上面前胡言,请大王放心,回去以后,微臣就向圣上禀告,说半道遇到叛军,不敌,意外丢失圣旨,无奈回转,并劝圣上放弃召大王前往扬州的念头,从此为大王做事,请大王饶恕臣这条贱命!”
徐茂眯起眼睛,“你方才不是说,回去要参我一本吗?”
官员身体不停发颤,抖如筛糠,徐茂懒得逗他玩,正声道:“饶你性命可以,但为我效力就算了,不需要你帮我说话,今日情状如何,你原原本本地复述给新帝,或者春秋笔法,将我藐视君威的意思传达到即可。”
徐蘅惊诧:“阿姐?”
众人皆惊,不解地看向徐茂。
徐茂垂眸拔剑,利刃闪过刺眼白光,她坚定道:“平江王矫诏,拥父登位,江山落入奸人手中,我徐茂绝不臣服于此人,不然先帝九泉之下,无法瞑目。”
徐蘅立时反应过来,她们要正面对抗朝廷了,紧忙跟着说:“元帅说得对,平江王假传遗诏,偷取江山,得位不正,忠义军不臣君王,理所应当!”
众士卒齐声呼喊,声音冲破云霄。
除了最前面那个官员,其余人皆倒在血泊里,死前神色凝定,满脸惊恐,明黄的圣旨也一点点焚烧殆尽。
唯一幸存的官员被放开,他强忍强烈的呕吐冲动,跪在徐茂脚边,颤颤巍巍地伏首磕头,拜谢徐蘅不杀之恩。
徐茂放他离开,命人把满地尸首处理掉,转身往回走。
进了屋,徐茂烧水泡茶,邓婵跟在她身边,也不坐下记录,一脸犹豫和为难的模样,仿若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情。
徐茂盯她脸庞少顷,疑问道:“邓娘子,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邓婵轻咬嘴唇,终于鼓起勇气扑通跪下说:“元帅,我是来向您请罪的。”
“到底怎么回事?”
徐茂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两只眼皮都狂跳不止,视线微微模糊,她放下茶壶,严肃问道。
邓婵道:“元帅,其实平江王他们手里的诏令是我们伪造的。”
平地一声雷,徐茂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词句。
徐茂眉毛、鼻子皱成一团,迷惑道:“邓娘子,你在说什么?”
邓婵抬起眼,勇敢面对徐茂,提高声音说:“元帅,此事乃我所为,是我模仿先帝笔记矫诏,废太子,改立诸王,并且宫乱发生时,国玺就在我手里,后面场面混乱,无暇多顾,我只能带着玺印躲避叛军,未敢叫他们发现,假诏令印盖国玺,因而诸王未曾起疑,起兵舍命一搏。”
轰隆隆,天塌地陷。
徐茂惊疑地看着邓婵眼睛,只感觉整件事情透着股离谱。
方才她还说幕后主使就是得益最大的平江王,内涵新帝和新册封的太子,结果后脚她的部下就在她面前揭示真相,幕后主使原是她自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搅浑扬州的水,设计前太子弑父杀君,诸王混战,死伤无数,最后登位的雍王变成得位不正,徐茂不臣,理由应当,她才是此事的最大受益人!
徐茂惊悚万分,事情怎么莫名其妙变成这样?
邓婵看见徐茂脸色瞬变,紧忙道:“元帅放心,如若元帅想要揭穿新帝,轻而易举,那诏令上只有国玺,未经中书门下,并且内容多有错讹,只要对比字迹,雍王和平江王矫诏的事情即可坐实。”
猝不及防选择在这个时候袒露实情,这是邓婵未曾料到的。
她早有坦白想法,只是没有合适时机,不知扬州情况如何,不敢贸然相告。
如今计策顺利施展,一切皆在掌握中,而徐茂又出人意料,快速向朝廷亮明爪牙,需要找到新帝谋杀先帝、太子,得位不正的依据。
新帝矫诏得位,恰好能够作为她们的攻击点,占据名义道德高位,不臣朝廷是有缘由且正当的。
此时,正是说明真相的最佳时机。
因不知徐茂态度,邓婵将女儿隐去,忐忑不安地看向徐茂,万一徐茂自有安排,她们的举动反而授人以柄,任何罪责,她愿一力承当。
邓婵的担忧是对的,徐茂被这消息震得恍恍惚惚,决心让邓婵安安心心待在幕后,文史资料,记录档案,降低搞事几率。
“行了,这事我已知晓,你莫要轻举妄动,雍王、平江王矫诏的事情,往后一个字也别提起。”徐茂用指腹揉揉眉心,叮嘱道。
邓婵听她话里的意思是不追究,顿时松一口气,应声道是,目光变得柔和。
这个她知道,避嫌。
徐茂已经在那个官员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他将事情转述,亦不自觉散播种子,听到的人自然多少会起疑心。
调查假诏令,质疑新帝、太子的事情由别人来做,她们摘得干干净净,任谁都想不到,这伪造诏令是从忠义军这边流出去的。
就算最后查到她们身上,徐茂全程未动手,真正做这事的是她和邓绿华,一个后宫妃嫔,一个荣宠公主,说她们矫诏设计平江王,引发扬州动乱,谁信?说破天,这事也怪不到正击杀北狄的忠义军身上!
邓婵离开,徐茂郁闷地倒茶。
*
沈起元的信使两手空空归去,皇帝的传旨官员被杀得仅剩一人,官员连滚带爬地离开幽州,来的时候有多生气,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在城外慌慌张张地骑上马,挥舞鞭子,狠在马身,生怕徐茂后悔,追上来杀他灭口。
等他们回去,又是一场风暴。
沈起元闻知徐茂接信,徐茂什么动作都没有,既没让信使捎口信,又没给他回信答复表明态度,让人摸不清她的想法,沈起元不由惊愕。
思索半天,意识到徐茂漠视就是她的表态,沈起元倏地愠怒,感觉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扫地,被徐茂下了面子,拍案气道:“出去耍弄几日,翅膀就硬了,连你父亲的话都敢不听,我怎会有如此不孝女!”
曹集在旁边安慰沈起元,让他消气,“或许是当初结过误会,大娘子心里仍有疙瘩,往后见面,将误会说清楚就好。”
哐啷一声,沈起元掀翻桌子,烦躁不安地踱步,皱眉道:“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她待在幽州不回来,难道要我亲自去找她?”
曹集思索道:“大娘子未杀信使,说明大娘子还是在意将军的,请将军稍安勿躁,耐心再写一封信,解释缘由,说明当时的紧急情况,大娘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如今又做忠义军首领,懂得分寸,只要消解误会和怨气,那么一切就好办多了。”
沈起元捏捏鼻梁,让他对女儿低声下气,他实难做到。
只是如今时局不同,他再难以接受,心不甘情不愿,为了大计考虑,也必须写信哄着徐茂,拱手让晋州。
沈起元脸色青白,过去扶起桌案,重拾笔墨纸砚,研墨筹措词句,好声好气地跟徐茂解释自己推她和徐蘅下车因由,诉说自己的艰辛和不容易,笔尖一勾,回忆往昔,多少父女和乐的时光,打起旧情牌。
最后沈起元怕徐茂铁石心肠,仍然不肯动容,忽地想到一个人,徐明珠,将徐明珠的名字写上去,谎称徐明珠在他身边,日夜思盼她们姐妹,祈求一家团聚,用徐明珠钓徐茂回来。
反正徐明珠失踪,生死未知,可能被官差抓住投狱,也可能已经死了,身在哪里任凭他说,哪怕徐茂不信,她顾念母亲,总要回来确认状况的。
沈起元又起信一封,送去幽州。
而幸运逃回扬州的官员哭着喊着找皇帝告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的遭遇,重点突出忠义军的穷凶恶极,徐蘅多么蛮横无理。
“岂有此理!”皇帝拍案而起,脸上长满怒容,气得浑身发抖,“她以为收回北地便是莫大的功绩,朕不能拿她如何了是吗,胆敢明目张胆地杀朝廷官员,连朕都不放在眼里!”
“徐氏女何止如此,她还质疑圣上矫诏夺位,得位不正,圣上,此女跋扈自恣,狂悖无道,一定要杀了她,安定天下,否则后患无穷啊,圣上!”
本来自己皇位就没坐稳,徐茂的质疑和无视更是刺中他的心,深陷肉里,反复折磨皇帝,官员在旁怂恿鼓动,皇帝气得火冒三丈,对徐茂升起杀心。
皇帝道:“给朕查,查徐茂九族,眼下动不了她,朕还动不了别人?”
徐茂远在幽州,刚刚打北狄,兵力强盛,他不是徐茂的对手,而且徐茂收复失地的消息传遍全国,民众振奋,确实不能拿徐茂怎么样,但她有亲友,那就有软肋。
打不了徐茂,他可以打以往跟徐茂有联系的人,拿这些人出出气,如若幸运,抓到重要的,能够以此威胁徐茂,适时教训徐茂不是轻而易举?
皇帝大动肝火,立即下令,派人前去探查徐茂的身世,过往经历,抓捕其亲友,迫徐茂返回扬州请罪。
如今没有别的好办法,底下官员领受旨意暗自叫苦,徐茂既然去了幽州,敢跟朝廷叫板,那肯定是处理好尾巴,岂会留着能够威胁自己的人在那儿,等他们去抓?
又是一件棘手而且麻烦的差事,官员满肚子怨气,忍不住在吃饭时将此事抱怨给家里人,一传十,十传百,徐茂质疑皇帝而不臣朝廷的事情如同长了翅膀,飞快传开。
有人责骂徐茂狂悖无礼,眼里根本没有皇帝、朝廷,明显起异心,应当赶紧铲除祸患。
也有人暗暗嘀咕当初平江王手里的那道诏书是不是真的,据闻诸王兵围扬州时,也是手持废而改立的诏令进来,如何确定这些诏令的真假?
皇帝登位,是因为太子率军杀光其他人,他说自己手里诏令是真的,死人开不了口,诏令自然而然就是真的,可如若是假的呢?
这些话众人只私下议论,就像幽州徐茂,大家知道她有异心,但不会摆到明面上说,因为心里清楚足矣,一旦说明白,跟徐茂撕破脸,徐茂就真的反了,自找麻烦。
如今局势,谁真心朝奉皇帝,大家心知肚明,没必要把场面搞得太难看。
皇帝的人出去探查徐茂身世,本来没抱多少希望,谁知在晋州往幽州的路途中拦截到一封信,打开定睛看时,官员却是蓦地变了脸色,瞳孔猛地震动,飞快跑回去禀告皇帝。
不得了,他们居然查到徐茂的父亲就是尊奉卫王的沈起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难怪徐茂不臣朝廷,她爹就是个不安分的家伙。
沈起元不知信件被皇帝截获,久等徐茂回信,然而一直未有回音,他的耐心消耗殆尽,摔碎几个杯盏,怒道:“逆女,就为一件小事,她是打定主意要跟我划清关系了?眼皮子短浅!”
如果徐茂回来助他,那他们成事的几率能翻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缩手缩脚,动辄顾虑其他吗!
只知仇怨,不知万事利为先,沈起元看,就以徐茂这般行事作风,最后也走不了多远。
曹集不如沈起元那般焦虑和遗憾,他沉思半晌说:“将军,既然大娘子不回来,并且有仇恨之意,他日恐将坏将军大事,恕属下冒犯,属下以为,应当狠下心,及时翦除忠义军,以免后患无穷。”
得不到,就毁掉。
他们无法得到忠义军助力,其他人也别想,而且不能再让忠义军发展壮大,威胁他们了。
沈起元知晓曹集的意思,点头说:“我这逆女,确实没有再留的必要。”
留着就是气他,没有用,不如去死。
沈起元和曹集商议后,决定和其他势力谈谈,联合起来,铲除已然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忠义军。
九月底,民众还沉浸在收复失地的喜悦余韵里,民间士子间传起指责徐茂之风,道她不遵旨意,先帝命她去长安平乱,谁承想长安的乱子没平定,她倒是尊伪帝杨牧,躲到幽州去了,辜负圣恩,不配为人。
卫王孙宝安、新天神教荣炳和索俊贤等人联手作乱,杀了不少逃至南方避难的名门望族,是时血流成河,几个大族悉数尽灭。
他们将此事嫁祸到忠义军头上,对外传说杀人者皆是衣着甲胄的女子,必定是忠义娘子军无疑。
如此,他们既做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提前扫除阻碍,给皇帝下马威,向其他几路义军展示实力,又引发众怒,祸水东引。
忠义军在南方大开杀戒,震惊世人,扬州官员心惊胆战,一时间,抨击徐茂的奏折如雪花般,飞上皇帝的案头。
皇帝也被吓到,他本来就没有才能,阴差阳错登位,先前放狠话是一时之气,孰料徐茂如此凶残。
“我们还是别惹她了……”
皇帝战战兢兢,冷汗直冒,忽地后悔招惹徐茂,如若他安安生生地待在扬州,什么都不做,那最起码性命无忧。
鲍晖痛心疾首道:“圣上,徐茂将圣上的脸面踩在脚下,今日能杀豪门世家,明日就敢杀进扬州,对圣上动手,岂可纵容姑息?”
“那应该怎么办?”皇帝脑子一团乱麻,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鲍晖将一封信呈上,请皇帝阅看,分析道:“圣上,这是最新截获的消息,徐茂本是鹿城人,其父沈起元在卫王孙宝安身边,领西路大将军之衔,如今就在晋州。”
“沈起元在避祸途中,推徐茂下车,父女结怨,而此时沈起元想要与其重修旧好,写下此信,从信中可见,他们往昔父女情深,徐茂必放不下沈起元,或可从沈起元入手,杀徐茂。”
皇帝皱眉,“如若徐茂不肯原谅呢?”
鲍晖嘴角漫起一抹冷笑,眯起眼睛算计道:“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就算徐茂不愿谅解,那她总不能背上弑父之名,沈起元,她一定是会救的。”
皇帝垂下眼皮,忧心忡忡,犹疑半晌不敢做决定。
鲍晖在一旁劝说催促,“请圣上尽快决断,不然待徐茂杀进扬州,剑锋直指圣上,那么一切皆休矣。”
皇帝感到生命受威胁,闭上眼,心疼地分出一部分禁卫,咬牙下令,想尽办法捉拿沈起元,迫徐茂返回扬州。
军队出动,前往晋州抓沈起元。
*
江州,图书馆开始动工,一大清早树灵庙就围满工匠,林舒娘指挥人将树灵庙围起来,该拆的地方拆,该修的地方全力修。
路过的百姓发现这里的异状,上前询问道:“里面是在做什么?”
工匠回答:“拆庙,修建藏书阁,听说要修九层,让所有人都能进去看书。”
百姓震惊地睁大眼睛,“什么人,竟敢动树灵庙?”
“还能是谁,忠义军啊,林娘子说了,拆掉树灵庙,以后大家就不用捐香火钱,还能托借神灵福祉,踏入其中读书养神,滋润身心!”
百姓嘴巴张得足以塞枚鸡蛋,忠义军未免太大胆,连皇帝下旨修的树灵庙都搞拆。
她好奇地踮起脚往里看,工匠却挥手说道:“离远些,里面灰尘大,吵耳朵。”
“我就看看……对了,还缺人手吗?我家郎君身强力壮,干活麻利,可以过去帮忙。”
“缺是缺,不过林娘子也并非什么都要,明日你让他过来试试,干得好,我再禀告林娘子,允许长做。”
百姓紧忙跑回去,跟大家讲招工的好消息,呼喊各家各户去林舒娘做活。
“前些日子就听说林娘子在招工,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有人好奇问道。
“不一样,这次是要去搬石头,扛沙袋,做粗笨活计,而且你们不知道,藏书阁在哪里修……居然是树灵庙,林娘子拆了庙,道是免得咱们再上香火钱!”
众人瞬间激动,“此事当真,真的把那鬼庙拆了?”
“千真万确,不信你们自己去树灵庙看,我刚那边回来,里头都开始敲敲打打,砍门槛了!”
一听这话,在场所有人欢欣呼喊老天有眼,纷纷跪地叩首,感激忠义军拆庙。
每岁香火钱让她们不堪重负,更有甚者家破人亡,只要拆掉那个破庙,她们宁愿不要钱,自掏腰包帮忠义军修藏书阁。
林舒娘也按照原计划对外传说,拆庙是树仙托梦,合理正当,解除百姓心中忧虑,全身心投入图书馆建设。
然而颂安百姓是高兴了,有人见此,忙不迭去扬州告状,忠义军的罪状多加一条,推倒高祖皇帝下令修筑的庙宇,蔑视神灵,简直无法无天。
前脚灭门,后脚拆庙,这如何能忍,扬州官员气炸,徐茂都跟他们打明牌了,还不收拾她?
朝臣踏破皇帝宅院门槛,在他耳边数落徐茂几大罪状,给皇帝的耳朵几乎磨出茧子来。
皇帝犹豫半天,决定增派人手,绞尽脑汁调兵,去晋州捉拿沈起元。
兵马离开不出一个时辰,太子陡然围了皇帝的居处,出现在皇帝眼前。
皇帝迷迷糊糊的脑子终于清楚,他倏地瞪圆眼睛,颤着手指向太子,抖个不停,难以置信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筹谋!”
太子面不改色,平静地穿过士卒,走到皇帝身前,按下皇帝的手,缓声道:“儿臣岂有操纵天下英豪之力,不过这里面确有我的手笔,帮忙推波助澜罢了。”
皇帝怒从心头起,牟足劲儿挥手,朝太子打一个巴掌,在他白净的脸上留下红色指印,厉声吼道:“逆子,逆子!”
他几乎用尽全部力气,吼完以后,身体颤巍巍往后往,站立不住,连连后退几步。
太子受了皇帝一巴掌,偏过脸,他抬手摸脸,转头看向皇帝,眼里迸发寒意,“父皇忘记,你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需要儿臣提醒吗?还是说,当上皇帝,父皇眼里就容不下儿臣了!”
“我只是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有何错?”太子咬牙切齿,眼珠突出眼眶,“父皇,你没有治理之能,无法守住江山,稳定社稷,合该退位让贤,能者登位!”
皇帝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好看极了,只能不断抖着嘴唇反复说:“逆子……”
太子倨傲地抬起脸,斜眼看着他,挥手命人呈上一道写好的诏令,冷声道:“父皇,儿臣不想跟父皇动刀动枪,见血伤了我们父子情分,禅位诏书儿臣已替您写成,在末尾盖上玺印即可,以后父皇只需安安心心做太上皇,吃喝享乐,别的一概不用操心,儿臣自会好好供养您。”
禅位已成定局,面对一众尖锐的利器,皇帝别无他法,只得接受失败的结果。
不过当太子拿出诏书,让他印盖国玺的时候,皇帝眼睛忽地发亮,颓丧顿时一扫而空,太子没有国玺加盖,如何顺理成章地登基?
皇帝登时直起腰杆,“国玺我不会给你,没有我的口谕,你也别想顺利登基!”
太子恼怒,未料皇帝到了如此境地,竟然还敢这么强硬。
清脆一声响,太子瞬间变脸,拔剑架在皇帝脖颈间,“是吗?我倒要看看,父皇驾崩,我是否能够登得大宝!”
皇帝见儿子居然动真格,大吃一惊,不由慌神,马上解释说:“国玺不给你,是因为它根本就不在我手里,从登基到现在,我连一眼都没瞧见过它!”
“撒谎!”太子忍耐不住,怒声喊道。
皇帝登基,官员自会将国玺给皇帝,他去问过负责保存国玺的官员,那人早就交给皇帝了。
而今皇帝却说国玺不在他手里,荒谬!
太子怀疑皇帝私藏国玺,骗他说自己没有国玺,需要亲传口谕,其实是准备借机求援,他放下剑,疾步上前,一把揪住皇帝的衣襟,狠声道:“把玉玺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皇帝瑟瑟发抖,硬着头皮说:“玉玺真不在我这里,你就是问一百遍,一千遍,我都只有这个答案。”
太子逐渐失去理智,眼睛发红,丢开皇帝,将他推倒在地,背过身,扬手示意士卒替他了结皇帝性命。
“我真的没有啊……”
皇帝呼喊挣扎,而士卒已经拿着白绫上前,控制他的手脚,用白绫缠绕脖子,几个合力,不断收紧,勒断皇帝的声音,气息。
不多时,皇帝额头颗颗汗珠滚落,他静静地躺在地面,一动不动。
“圣上驾崩”
朝臣得到皇帝暴病而亡,慌慌张张地集聚在皇帝居处,只见太子一脸哀伤走出来,脚步轻飘飘,有些魂不守舍。
“殿下节哀。”众臣安慰太子。
太子脸上仍然挂着泪痕,眼圈红通通,显然方才在里面大哭一场,嘴里还怔怔地念着:“怎么这么突然,父皇身体素来康健,即便沉溺酒色,也不至于突发暴病,转眼就没了,如果孤能及时发现……父皇!”
东宫属臣在他身旁说:“殿下切莫自责,御医已然说过,这么多年,圣上龙体早被掏空,时至今日无力回天。”
太子闻言,哀色微敛,愤恨道:“原来如此,竟是那些姬妾、内侍勾着父皇玩乐,来人,给孤将他们全杀干净,下去陪葬,不然父皇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底下无趣得紧!”
朝臣惊诧地抬起眼,太子孝顺,但不该是这种孝法,立刻说:“殿下,活人陪葬,有伤天理,命道士扎几个绝色纸人陪伴圣上就够了,如今圣上陡然驾崩,国家无主,社稷动荡,请殿下惜身止悲,柩前即位,以安民心。”
太子正等他这句话,拉着衣袖擦擦脸,侧身望向长安,忧郁道:“长安生乱,江山摇摇欲坠,非孤哀伤之时,纵然悲痛,也只能尽快登位,稳定大局,完成先帝未尽事业,回归国都。”
众臣心领神会,齐齐拜倒,山呼万岁。
皇位飞快在父子间流转,太子继位,在扬州简单举行登基大典,成为新帝。
新帝坐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先帝藏起来的国玺,然而令他没想到,任凭他如何找,将整个扬州翻个底儿朝天,愣是没有看到国玺的影子。
最后没有办法,新帝立即暗中派人仿造一块玉玺,凑合着用。
扬州暂时安定下来,新帝接手处置忠义军徐茂的事情,目光放在沈起元那里。
这段日子沈起元忽地艰难,朝廷派人来丰城这边儿抓他,居然还动用军队,不知道抽什么风。
他最近也没跟官府打交道,招惹朝廷,但官兵就死命追他,沈起元百思不得其解,顾不上徐茂,领兵飞逃。
最后沈起元还是在汇溪山被抓,颇费一番功夫,几乎是各州官兵尽数出动,新帝请楚华养老的大将军柴太出马,四面围捕,这才抓到滑如泥鳅的沈起元。
沈起元在路上偷听,加之自己套话,恍然大悟皇帝花费大力气抓他的原因,猛地拍大腿深深懊悔,先前不该给徐茂写信。
他是被徐茂牵连的!
“不孝女,自己在幽州快活,让你不搭理我,这下可好,你亲爹被抓,看你怎么办!”
沈起元气愤,要是徐茂答应让出晋州,回来帮他做事,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
舆论裹挟下,她还是不得不回来,吃此大亏,早知今日,前面白折腾那些做什么!
沈起元一边恼恨徐茂,一边暗自得意,这回叫徐茂吃闷亏,或许是个重修旧好、父女联合对外的机会。
沈起元思索徐茂回来后,他应当说些什么,摆怎样态度,既拉拢徐茂回心转意,又震慑她,让徐茂不敢再顶撞他这个父亲。
囚车一摇一摇进扬州,沈起元进入府衙牢狱,他知道皇帝准备用他胁迫徐茂,不会真的做什么,所以心态放松。
沈起元心平气和地走进监牢,坐在阴湿的干草堆里,等候徐茂归来,跟皇帝谈判。
曹集跟沈起元一起被捕,他不像沈起元那么乐观,想到事情最差的结局,想要提前做打算。
“将军,倘若大娘子不理会将军,我们应当如何脱身?”曹集忧虑道。
沈起元闭目养神,悠悠道:“不会,我那个女儿啊,性子跟我相似,都有野心,世人对女子多苛刻,容不得半分瑕疵,她若想走得长远,必不能担上不孝之名。”
曹集担忧地隆起眉峰,血洗望族已经污了徐茂名声,万人咒骂,虱子多了不痒,再多一件罪名,于她无碍。
在他看来,孝道恐怕约束不了徐茂。
曹集眉头紧锁,思索应对新帝之法,实在不行,那就卖主求荣吧,保命为先。
监牢里沈起元和曹集心思各异,新帝得到人,将抓到徐茂父亲的消息散播出去,并且是大肆宣扬,让徐茂的人自己传信幽州,徐茂过来。
如今徐茂是梁朝的风云人物,前面驱除北狄,收复失地,没多久就居功自傲,妄自尊大,接二连三践踏皇室尊严,皇帝捉到她父亲的消息飞快传开。
宴席上,各家夫人议论道:“你还不知道,圣上把徐茂的父亲给抓到扬州了,我听郎君说,这回圣上发狠,打定主意,如若徐茂不回来面圣,那就杀掉她父亲,跟徐茂翻脸,增兵去幽州剿杀逆贼!”
邓娥捕捉到关键词,徐茂,赶紧快步走过去,侧耳细听,佯装吃惊,拿雪白帕子捂嘴,不信道:“怎会如此,徐茂不是收复北地的大功臣吗?”
那夫人见是邓娥,给她让出一个位置,招手请她在身边落座,说道:“邓娘子,你不知道,就算天大的功绩,也顶不过‘逆贼’二字啊,徐茂仗着自己攻了幽州,击退北狄,就肆无忌惮起来,看谁不顺眼杀谁,前段时间刚血洗贺州刘氏满门,哎呀,说起来都骇人。”
“而且徐茂她不是一次抗旨不遵了,连圣上召唤都不理睬……江州,高祖皇帝修的树灵庙,她也是说拆就拆,你瞧瞧,哪家良臣胆敢如此忤逆?圣上忍到现在,已经是好脾气了!”
邓娥不由腹诽,皇帝要是能打得过徐茂,还用憋屈隐忍?真会给自己挽尊!
“这个徐茂,可真是大胆啊。”邓娥附和一句,问道:“那徐茂父亲又是怎么回事?”
夫人压低声音说:“要不说是父女呢,她爹也是个大逆不道的,跟卫王孙宝安一路,在襄武、兰城作乱,圣上气急,几次调派军队追捕徐茂之父,可算把人逮着,押送到扬州,听候发落,徐茂不用收复失地的功绩救她爹,那就完了。”
“竟有这样的事情……确定是徐茂父亲吗?”邓娥惊异。
“这还能有假?我家郎君就是查这个的,在半道截获一封徐茂家书,正是她爹写给徐茂的,后面探查,的确属实。”
“再给你们透露一点吧,徐茂跟她父亲有龃龉,这个爹啊,真不是人,她爹逃难的时候只顾着自己,嫌车重跑不快,怕被官差追上,便将两个女儿推下马车,徐茂倒是福大命大,带妹妹躲避官差,北上幽州建功立业去了。”
众人齐声吸气,“她爹真不是个东西,尽拖累女儿。”
“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瞧徐茂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安于室,不遵纲常,活该!”
“哎呀,听你们这么说,真是吓人。”
邓娥目光微闪,装作害怕、不敢再听下去的模样起身离开。
邓娥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开,她迅速给林舒娘传消息,徐茂父亲落入新帝手里,恐怕将有一场恶战。
林舒娘得信,也是惊吓一跳,她从未听徐茂提过父亲,原来还活着,这会儿又被新帝抓了,情况危急,她紧忙传信回幽州,询问怎么办。
信件飞到幽州,士卒急匆匆闯进徐茂房门,禀告道:“元帅,江州林娘子的信,十万火急!”
徐茂和徐蘅一起抬起头,满脸疑惑。
接过信,徐茂一目十行,快速看完,转交给徐蘅,不禁笑道:“我正准备对沈起元下手,居然有人就帮我抓到他,果真是天助我也!”
徐蘅目光从信纸转移到徐茂脸上,“皇帝抓到沈起元以后,怎么没有派人过来,抓完就不管了?”
徐茂指了指那份信,“既然消息能传出来,那就说明皇帝不是不管,这是留些许情面,我回去面见他的时候好说话。”
“现在世人皆知我与沈起元的关系,沈起元被抓,我若是无动于衷,就是不孝,势必遭受天下人唾骂。”徐茂两眼放光,激动道。
徐蘅烦恼蹙眉,“那阿姐是要回去,用收复失地之功、臣服朝廷之行换沈起元出狱?”
徐茂惊讶道:“怎么可能,我可是大大的良民,救一个逆贼做什么?”
徐蘅闻言, 顿时反应过来,徐茂的态度是不救,沈起元尊奉卫王孙宝安, 明晃晃地谋逆,任凭皇帝处置, 好像也说得通。
“可是……大义灭亲,这样会被叱责, 说阿姐不孝的。”徐蘅忧虑。
徐茂不在意地摆手道:“随他们说去, 我还怕他们不说我呢,没什么大不了,我不去救也是占理的, 而且无论我如何抉择, 那些人都会挑我的错处, 何必要去自寻烦恼。”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只要拳头够硬,剑锋够利, 就能叫他们通通闭嘴, 家才有资格说话。”*
“大炮?”
徐蘅一边认同地点头,又忍不住疑惑。
徐茂清清嗓子说:“没什么,就是一种威力比较大的武器,现在我们没有, 等以后发展壮大,强盛了, 就能研制出来。”
徐蘅摇摇头说:“阿姐说的是火/炮吗?”
徐茂蓦地睁大眼睛, 吓得跳起身,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前不久王娘子送信过来, 她说击退沈起元的武器名唤火/炮,之前传信匆忙,未曾细说,只是沈起元动作不断,王娘子疑心他在研究火/炮,害怕这东西落入敌手,便尽数隐藏起来,思虑之下,想到阿姐,准备将火/炮送到幽州,由阿姐亲自看守,更加安全。”
徐蘅道:“这封信,阿姐好像没看,错过了,今日听阿姐提到‘大炮’二字,我忽然想起来。”
这个消息比沈起元被抓更令人震惊,徐茂瞠目结舌,很想惊恐地放声尖叫,并且满脑袋问号。
之前也没人跟她说击退沈起元的就是大炮啊?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大炮怎么在这个时候出现,她以前从未遇见,完全不对劲!
徐茂扶额,扶着桌椅坐下,强迫自己冷静,尽量让她显得见过世面一些。
“这东西是王兴珠做出来的?”徐茂问。
徐蘅点头,“王娘子说,她本来是从阿姐的火箭班得到想法,想要尝试火箭,但是发现在箭身涂油,点火射出去,似乎无法给敌军造成更强的损伤,没什么用,思及炼丹炸炉,威力更猛,她就去研究那个了,造出火/炮。”
徐茂强忍仰头长啸的冲动,只觉天昏地暗,体会到什么叫命运弄人。
从前她求贤若渴,费尽心机招揽人才,勤勤恳恳地打游戏,结果一败再败。
当她彻底摆烂,撒手不管的时候,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像初春雨后,从土地长出来的笋子般,随手拔都是s+级别。
这游戏是故意跟她过不去吗!
徐茂嘴角抽搐两下,无奈道:“算了,做出来也行,留给她们防身,别费力气运到幽州来。”
幸亏当时没跟王兴珠解释火箭的真实含义,不然她得上天,开启太空线。
徐茂道:“既有大炮在,我们就更加不用担心,到时候谁骂我们就轰谁。”
旁边的邓婵怔怔地望着徐茂,感慨她的魄力,邓婵紧忙收回神思,摇动笔杆,飞快记录。
王曰:“火/炮在列,吾等无所惧,届时詈吾辈者,即以炮轰之。”
徐蘅没有意见,徐茂立刻给皇帝上一道折子,说自己打北狄的时候受了伤,如今重病缠身,听闻沈起元投于卫王孙宝安麾下犯上作乱,既惊且怒,沈起元曾推她下车,在乱世中离散,再没得到消息,未曾想他对亲人尚且冷情,更是做出损害国家的事情。
徐茂表示非常悲伤和痛心,又吐两大口血,晕厥半天,醒来捶胸哭嚎一通后,她才缓过来,继续给皇帝写折子,让皇帝不用顾虑她,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绝对不要姑息。
后面没话说,空荡荡不太好看,徐茂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人可以填补这块空白,提笔加上:“宝昌公主在幽州这里过得很好,请陛下放心,闲暇时,可以派遣使者前来看望公主。”
一些客套话加进去,结个尾,徐茂让人送到驿站去。
徐蘅的第一封折子送到新帝案头,万千期待中,新帝看完全文,暴怒而起,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将案面所有奏折全部推落在地。
“岂有此理,竟然胆敢反过来威胁朕?”
新帝恼恨,眼里冒火,他最讨厌别人威胁他,“宝昌公主?她算什么东西,离开长安皇祖就丢弃的玩意,也配威胁朕!”
而且徐茂自己将违逆君上的事情都做个遍,她还好意思说别人是逆贼?
“来人,徐元帅既道是任凭朕处置是吗?好啊,那咱们就好好招待沈将军!”
新帝从牙齿缝里挤出字句,愤然下令,吩咐人去把沈起元和他属下从牢里拎出来,杖打二十脊棍,打断他们的腿,双手捆束,拖于马后,游街示众,让城中百姓都瞧瞧逆贼的下场,为国收复北地的大功臣徐茂大义灭亲,这是何等的胸怀!
沈起元待在监牢里,还不知道危险即将降临,虽说被抓,但朝廷顾及徐茂,也没有鞭打,用残羹冷炙敷衍他,沈起元更加坚定自己的心意。
这日如往常一般,沈起元正在吃饭,外面忽地传来杂乱脚步声,少时,声音停在栅栏外,都是狱卒。
沈起元抬起头,见如此架势,心里并不畏惧,玩笑道:“怎么,我女儿这么快就赶回扬州,接我出去了?”
狱卒冷面肃色,推开门,冲进去就将沈起元和曹集二人按压在地,狱卒声音透着寒气:“晋王向圣上上表,闻知其父与孙宝安共谋,直言任凭圣上裁决,依法处置,晋王大义之举感动圣上,预备成全晋王美名。”
沈起元大惊失色,脸色唰地一白,不愿意接受,挣扎道:“不可能,她是我女儿,怎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受难,袖手旁观?徐茂,她不会这样做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要见圣上!”
狱卒哪管他,捉住手脚就往外面拖,走到指定位置,将沈起元绑在刑架上,举起棍棒就往他脊背打去。
“我要见,啊”
沈起元痛叫一声,脊背火辣辣地疼。
原先沈起元还想挣扎作搏,大声喊叫,最后努力一番,企图寻找挽回之机,狱卒毫不留情,一棍接着一棍,力气不断增大,打断沈起元的话语和思绪,只能本能嚎叫。
行刑的狱卒咬牙鼓劲,每一杖都是下死手,他们必须要让皇帝听到沈起元痛苦的哀嚎才能过关。
“啊!”
沈起元冷汗直流,浑身绷紧,额头青筋凸起,手指也全力抓挠刑架,企图以此分担缓解痛楚,指甲抠进木屑,渗出鲜血。
“十杖。”
仅仅十杖的工夫,沈起元却觉过了十年那么长,还没结束,汗水湿透他的头发,些许乱发凝结成条,黏在他的脖颈上,手指也渐渐松开,精疲力尽。
这时候他什么都不敢想,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闷哼,喉咙干疼,像是吞刀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希望尽快结束。
二十杖慢而重,中间的间隙是特意留出来让沈起元回味的,等他缓解差不多时,再打下一棍,痛感更甚。
沈起元脊背皮开肉绽,糊成一团,中途他被生生疼晕,然而下一刻,冰水就刺激他重新醒过来,承受剩余脊杖。
终于,二十杖打完。
沈起元听到停止的喊声,眼里流出泪,他撑过来了!
脊杖结束,沈起元以为狱卒会把他们再拖回牢狱,谁知狱卒却是抬起死鱼般的他,丢下刑架,捆住两只手,直接从地面拖行。
血水蜿蜒流淌,皮肉磨地,沈起元心惊肉颤,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沈起元的担忧很快成真,他看到马匹时心就凉了半截,艰难从地面爬起来,转身欲逃,可没跑几步就摔在地上,被狱卒追到。
曹集被打得半死不活,两股战战,腿脚间溢出黄/色液体,空气里弥漫血腥和淡淡的骚味。
官员眼里划过厌恶,“继续吧。”
举着棍棒的狱卒上前,其他几人抓住沈起元和曹集,固定他们的手脚,方便行刑。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沈起元声音粗哑难听,脸色惨白如同薄纸。
很快,在沈起元和曹集惊恐的目光里,那棍棒落在他们的腿脚处,剧烈疼痛自下而上地钻,刺进心里,扎透头皮。
“打,狠狠打,圣上有令,必须打断他们的腿,否则断的就是咱们的腿!”官员指挥。
沈起元和曹集哀嚎不断,扎得官员耳朵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杀猪,官员赶紧命人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破布,并着血污塞进沈起元和曹集嘴里,堵住尖叫声。
狱卒挥洒汗水,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他们的腿脚打断,松一口气,停住手,向官员禀告。
官员让狱卒把人系在马后,自己和同伴翻身上马,拖着这两个人就街道上面走,而且叫其他人在前面拿锣鼓开道,说明沈起元和曹集的身份,沦落如此下场的缘由。
街道上人来人往,咚地锣鼓声吸引百姓注意力,纷纷围在道路两侧观看。
“这是在干什么?”
不明就里的百姓挤到前面,发现是两个被打得遍体鳞伤、浑身血污的男人,好奇问道。
“你没听开道的那个人说?那个就是忠义军元帅徐茂的父亲,沈起元,跟乱臣贼子称兄道弟,混作一处,杀了不少官兵,徐元帅跟圣上说,依照国法处置,不用顾虑她的颜面。”最先来的百姓给旁边人指方向,让大家伸长脖子去看沈起元。
“徐茂怎么这么狠心呐,亲爹都不管。”
“听说她爹逃难的时候,把她推下马车,在那时候结了仇怨,愣是不理亲爹,这会儿亲爹遭难,她居然看都不回来看一眼,如此冷心冷面,无情无义,怪不得那时候会被推下马车呢。”
旁边的妇人听他们这么说,横眉倒竖,忍不住说:“瞧瞧你们说的什么话,连女儿都能推下车,能是什么好东西,禽兽尚且护崽,虎毒不食子,这人为保全自己,抛弃亲骨肉,简直禽兽不如,而今又犯国法,为什么要回来看他?难道你们还想徐元帅向圣上求情,饶恕他的罪过不成!”
“再怎么说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即便不求情,难道不能回来给亲爹收殓尸骨吗?”
两方当街吵起来,越吵越凶,而奉命游街的官员听到他们的争论,不禁微微蹙眉,圣上没想杀沈起元啊,怎么直接跳到沈起元身死,徐茂回来帮忙收尸了。
好在很快就有人注意到这一点,驳斥道:“这会儿人还没死,徐元帅何至于回来收尸,你说徐元帅冷酷无情,定论未免下得太早。”
“一定要等人死才能回来吗?有什么仇怨,那也是亲爹,为什么不肯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人都要死了,还计较之前那些恩恩怨怨做什么,你家徐元帅的心眼也太小了,一点不大气!”
“你大气,仇人快死了,你赶着追过去解除恩仇?”对面百姓回怼。
“这是亲爹啊,生身父母,又不是外人,岂是普通仇人可以相提并论的,万事孝当头!”
“生徐元帅的她娘,只听说过女子怀胎,难怪徐元帅是从父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如若不是,跟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歪理邪说,不可理喻。”
“就不说大义灭亲符合情理与否,徐元帅收复北地还没有多久,幽州不稳,你们就着急忙慌地让元帅回来,打什么心思?我看你们才是居心不良!”
街道喧嚷,吵成一团,越说越离谱。
沈起元半条命已去,却无人在意,像块烂肉,发臭,拖在地上,引来野狗啃食,不过仅咬一口,野狗就松开牙齿,跑走。
当日,沈起元和曹集被游街示众,千人观,万人看,狼狈不堪。
结束以后,百姓皆议论徐茂是否应当回来求情,无人关注沈起元伤势如何,狱卒将他和曹集丢回牢狱,没请大夫清理伤口,仅仅撒些止血药粉就置之不顾。
沈起元趴在冰冷的地面,痛苦呻/吟,他的脊背皮肉溃烂,招引苍蝇、蚁虫叮咬,轻微不适的密密麻麻爬过身躯,他根本没有力气去管,只得无力地随蚁虫攀爬。
这还没有结束,皇帝恼恨徐茂无情,专门拿沈起元泄愤,第二天就派人过来给他“疗伤”。
狱卒步步上前,手持尖利的匕首,狞笑两声说:“沈将军别急,将军的伤口溃烂严重,圣上特地派遣我等为将军刮骨疗毒,只需忍耐片时,我们将您身上的烂肉割下来就好了。”
沈起元倏地瞪大眼睛,豆大汗珠从鬓角滑落,身体下意识发抖,舌头颤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蓬乱的头发炸开,完全不见曾经的意气风发和雄心壮志。
曹集更是觉得惊悚,拼尽全力撑起上半身,艰难拖着沉重的身躯往角落爬,一点一点挪动。
“……别,别动手,我知道如何引徐茂回扬州,请帮我通传,禀告圣上!”曹集惊恐万状,急声说道。
狱卒立马来了兴趣,停住手,飞快出去向皇帝禀告。
见他们停止动作,沈起元顿时松了一口气,感动地扭过头,望向曹集,眼泪汪汪,心下情绪复杂。
关键时刻,还是曹集靠得住。
“曹先生,今日恩情,来日必报。”沈起元蠕动嘴唇,扯着嘶哑难听的声音感激道。
然而曹集眼光微闪,心虚地移开目光,不敢正视沈起元,也没有接他的话,因为他的办法只能救自己,无法保全沈起元。
沈起元,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曹集沉默不语,沈起元只以为他伤势严重,方才那几句已是用尽全力,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说话,故而未曾放在心上,忽略了曹集异常的神色。
少顷,狱卒回来,将曹集拖走,沈起元满含期待地注视他,等候好消息。
狱卒将曹集抬到新帝居处,面见皇帝。
新帝坐在桌案后面,垂眸批阅奏章,像是没注意到跟前出现的这个人一般,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曹集强忍疼痛,费劲儿地调整姿势,伏首拜道:“罪人曹集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帝闻声缓缓抬起眼皮,打量他片时,搁下御笔,淡声道:“你说有办法引徐茂来扬州,此言当真?”
曹集道:“回禀陛下,不敢耍弄陛下,罪人确有办法,不过……罪人言语间,或有冒犯处,请陛下见谅。”
“当前徐茂一举收复失地,在民间威望颇重,然她终究是女子,可为友,不必为敌,陛下无需担忧徐茂僭越之举,反而可行礼贤下士之举,宽容待之,展示陛下宽广胸襟。”
“此外,陛下气宇轩昂,英姿勃勃,正值年富力强之时,或能俘获徐茂芳心,纳入后宫,专心为陛下效力。”
新帝眯起眼睛,轻蹙眉头,“你要朕以身诱之?”
“陛下恕罪!”曹集仓惶请罪,连忙解释道:“徐茂女流之辈,翻不起什么风浪,何况只要陛下杀了沈起元,既帮徐茂解开心结,又留有后手,拿住徐茂不孝的把柄,令其天下人唾骂,适时陛下伸以援手,此女定然感激涕零,一心投效陛下。”
打又打不过,那只能服软,另辟蹊径。
趁皇帝还年轻,颇有皮相,徐茂年纪也不大,刚好是少女怀春时,能够用情/爱骗一骗,将人套到手,助益皇帝平稳江山社稷。
最后等皇帝皇位稳固,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将人赶回去就够了,这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新帝显然也思虑到其中好处,没有直接赶走曹集,沉思半晌,他重新看向曹集,问道:“你方才说,要我杀了沈起元,难道对旧主竟无半分顾念之意?”
曹集听新帝将话题转到沈起元身上,心里紧绷的弦稍微松懈,知道自己的计策在新帝这里稳妥了,他定了定心神,立即低头说:“回禀陛下,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如是而已。”*
新帝轻笑一声,抚掌叫好,命人带曹集下去养伤,小心伺候。
曹集得生,沈起元的下场就不会好了。
在沈起元的满心期待里,他迎来狱卒开门,欢欣雀跃,不由问道:“曹集呢,是放我们出去的吗?”
狱卒咧嘴,露出阴冷的牙花,“送你该去的地方,少废话。”
沈起元尚未反应过来,狱卒已经拖着他往外走,地面的沙土磨得他皮肤生疼,仿佛火烧火燎般。
这般粗鲁的态度引起沈起元警觉,他发觉不妙,挣扎想逃,可他经过脊杖、游街还没多久,哪有力气抵抗,只得如同待宰羔羊,任由狱卒摆弄。
“曹集,曹集”
沈起元呼喊曹集的名字,不甘,怨愤。
曹集去跟皇帝商谈,最终就谈出这样的结果,沈起元还有哪里不明白的,他被曹集出卖了。
杀他,皇帝出了气,远在幽州的徐茂更是拍手称快,曹集也因此得以活命。
可是他不想死啊!
沈起元隐隐有种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流失,他想去抓,然而竟是扑空,莫名的恐慌占据身体。
不对,他不应该是如此下场。
徐公孺曾给他相面,说他是帝王相,将来会成就一番大事业,这不该是他的最终结局。
狱卒绑了他的手,绳索一拉,沈起元的身体就高高悬挂在城门口。
沈起元脚底空空荡荡,两只手臂被紧张拉扯,酸痛不已,即便到这般地步,全凭一口气吊着,而他依旧心存希望。
曹集靠不住,他还有其他属下,那些人不行,卫王孙宝安也会尽力援救他的。
他曾经冒险救过孙宝安,为了孙宝安,他还舍弃亲生女儿,有这份恩情在,说什么孙宝安都得来救人。
沈起元心怀希望,不过孙宝安这里却不如他所想,孙宝安正掩面哭泣,直呼对不起沈起元,救不了他。
虽然沈起元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纪伏不止一次跟他说,沈起元锋芒过甚,有心取而代之。
此外,孙宝安诸多部下亦倒向沈起元,只知沈起元而不知他孙宝安。
孙宝安架起火盆烧纸,连声哭嚎,痛心不已,甚至哭晕过去,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还要说一句:“沈贤弟走好,当初鹿城相救之恩,我铭记在心,一定为你斩下狗皇帝首级,报仇雪恨!”
原本心向沈起元的将士们看见孙宝安真情实意的模样,纷纷感动。
沈起元活不成,他们要趁早找到下家,投效明主,跟着孙宝安做事,与从前情况不会相差太多,大体能够接受,将士们冒死援救的心思便渐而消散,没人愿意前去营救沈起元。
城门口,沈起元被悬挂三天三夜,滴水未进,街道上人来人往,百姓们指着沈起元议论纷纷。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短短几天,大家就把徐茂和沈起元的事情了解得清清楚楚,包括身世背景,各自所做事情。
林舒娘害怕狗皇帝摸黑徐茂名声,加紧宣扬徐茂从怀宁起事到幽州击退北狄的全过程,顺便打响忠义军名声。
父女对峙的噱头引起百姓兴趣,听上去似乎大逆不道,不应该广泛传扬,奈何这事实在新鲜,其中又饱含剧烈的冲突矛盾,让人欲罢不能。
有些事情传着传着就变味儿了。
比如徐公孺相面,说沈起元有帝王相,紫气萦身,徐茂出生亦不同凡响,命格贵不可言,而今前者狼狈吊于城门,后者做成几代名将未成之事,荣耀一身,应了徐公孺的话,前途不可限量。
两相比较,徐公孺没有相错面,那沈起元何以沦落至此?
众人不由深思,难道帝王紫气本属徐茂,当时徐公孺误解,以为是沈起元,其实是徐茂出生时显现的,被沈起元拿去安在自己身上!
更离谱的猜测来了,有人传说徐茂是天宫神女,沈起元则是偷吃灯油的老鼠,生了灵智,神女处罚鼠妖,二人结怨。
没过多久,神女将要下界济世救人,鼠妖怀恨在心,偷看天书,知晓神女转世的地点、身份,提早进入凡尘,转生为神女在凡世的父亲,借用其功德,沾染气运,故而一路顺风顺水,又因妖性未除,为祸世间。
前世今生,这样一下就解释通了。
沈起元偷取徐茂气运,利用徐公孺,给自己捏造帝王相的异象,并且在逃难时企图害死徐茂,高枕无忧,未料徐茂涅槃重生,识破沈起元真身,跟沈起元翻脸,不认他这个父亲,专心救济深陷苦难的百姓。
民众脑洞大开,各种说法都有,沈起元被悬吊在半空,七日才断气,百姓更加确信鼠妖的说法。
官吏放下沈起元的尸身,割下头颅,剩余部分运去乱葬岗,沈起元的不甘和仇恨皆被黄土掩埋。
沈起元死后,新帝命人将沈起元的首级送去幽州,并给徐茂附赠一封信,他因厌恶沈起元抛弃亲女的恶行,特地将人杀了,恶名由他来担,徐茂解气就行。
此外,新帝又在末尾腻歪,打听徐茂的生活和喜好,吟诗一首,既夸赞徐茂,又卖弄自己的才华。
徐茂看到信的最后部分,恨不得自戳双目,求一双没看过这封信的眼睛。
她是真没想到,沈起元竟然就这样死了,皇帝为收揽权势也能做出这么无下限的事情,跟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女子诉说情话。
徐茂把信纸塞回去,抬头看了看那个装着沈起元头颅的木匣。
她又打开系统面板,系统的红色警告弹窗还在,强制叉掉,主线已经变成灰色,徐茂忽地有点迷茫。
她第一次知道,主线并非不能改变。
不过未来应当怎么走,莫大的未知数摆在眼前,徐茂心口空荡荡,迷惘而无措。
徐茂叹了一口气,“把他的头丢出去,直接扔了吧,没用的东西。”
徐蘅立即抬手,叫人把那个匣子拿下去丢掉,坐到徐茂身边,安慰道:“阿姐,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阿姐,成就霸业。”
徐茂靠在徐蘅肩头,默然不语。
她转念一想,沈起元死了,主线不见,应该算是好事,这代表未知局面下,自己优势消失,跟游戏npc较为平等地对战,相当于回到第一次玩儿的状态。
联想到第一局,她各种踩雷,最后惨不忍睹的结算页面,徐茂忽然支棱起来,重振信心。
“蘅妹,你说的对,乾坤未定,未来可期!”徐茂猛地蹦起身,活力满满,继续规划下一步行动。
现在局势比较明了,她的主场在幽州这片,长安伪帝杨牧和汤腾说是不靠谱,但搅混水有一手,尤其杨牧与一些名门望族有关系,汤腾有钱。
荣炳分裂出去的新天神教分散在各地,横断南北,打是打得过,但消灭不尽,有点缠磨人。
卫王孙宝安地盘广大,并且势力最为强盛,沈起元就是败在死得太早,没有赶上好时候,纪伏和孙宝安不是一条心。
按照原定轨迹,随着势力的扩大,孙宝安也逐渐膨胀,骄奢淫逸,纪伏忍无可忍,选择跟沈起元联手架空孙宝安,最后孙宝安只剩一个空壳子。
纪伏和沈起元打着卫王旗号,带领自己的人独立出去,名义上是卫王部下,实际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正做主的人是纪伏和沈起元,就看他们俩谁能坐上皇位,笑到最后。
其他义军队伍太散,不是官府剿灭,就是他们内部出问题而瓦解,零零散散,没有发展起来的。
扬州皇室,不提也罢,能够调兵遣将,全凭将士们的良心,再过一段时间,还会爆发一股反叛潮流。
徐茂思索良久,她觉得忠义军还是不能轻易下场,杨牧、汤腾打过,手下败将,不用看,荣炳难成气候,孙宝安和纪伏还没决裂,其他叛军和皇帝又太脆了,局面极其利于她。
优势在我,下场参与斗争,一不小心打了,到时候难以收场,又要被困几十年!
徐茂道:“蘅妹,咱们当前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们在幽州稳定下来,再往南打,以我阅览史书得来的经验,总是南征易成,北伐艰难,自北向南攻打,胜率更高,所以我想以幽州为基,南下夺得天下。”
徐蘅认真思虑,她们是从怀宁起兵,而且晋州土地肥沃,商贾豪族云集,其实更加方便。
幽州被北狄侵占已久,田地荒废,重新建设需要时间和精力,将重心转移到幽州容易,只是等孙宝安他们势力扩张,围困晋州和江州,以后再想从北边打下来就难了。
“好,那我们就定在幽州,反正还有晋州和江州做退路。”徐蘅迅速作出选择,支持徐茂。
幽州距离长安算是近的,没钱、没粮的时候能找杨牧和汤腾“借”,北边她们独大,安安静静,无人打扰,还能降低孙宝安和皇帝的戒心,无非多花一些时间罢了,她等得起。
徐茂从徐蘅这里得到同意的意见,又将吴洪英她们叫过来,说了后面的打算。
众人虽然惊讶,但很快接受,杜采文提议说:“元帅,那我们是接受流民,分授土地吗?今岁洪涝严重,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或可引她们前来幽州。”
徐茂道:“可以,我们的士卒首先分地,闲暇时种田,战时雇佣百姓帮忙,这价钱由你们斟酌,制定统一标准,注意公道合理,不要欺压百姓。”
“其次,原居幽州的普通百姓,以及北狄送过来的那些人,重新丈量土地,授田,剩余田地就分给这些流民,让她们能够安稳生活。”
“对了,律令也要重新制定,既然是在我的地盘,那就要听我的话,不管以前如何,不得在我管辖的地方闹事,吴洪英,你参照朝廷律令,重修民法,要以我们女子利益为先。”
徐茂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生活适宜度提上来,必不可免吸引不少青壮男子前来安家,到时候打仗,他们为了自己的田地,肯定会拼死抵抗。
不行,一开始就要把人筛一筛,徐茂补充道:“跟那些想要踏踏实实在幽州过日子的人讲清楚,这里跟梁朝不一样,女人当家,规矩自然也要变一变,能接受就留下,不能接受趁早离开,否则到时候动起刀枪,见了血,别怪我没有在前面提醒。”
吴洪英迟疑一下,问道:“元帅,那律法要修到何种程度?”
“就拿最普通的婚姻来说吧,以往梁朝只有休妻、和离之说,到了这里可想逞威风,休妻一条,废止,只有和离,而且成婚必须到我们这里申请、登记,审查男方身家清白和脾性,喔,还有身体健康,保证女方要知情且自愿,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后都不要了,我们认可并登记才算数。”
“而和离呢,如若男方不同意,那女方可以过来告状,只要理由大概合乎情理,直接中止双方婚姻关系,倘若女方反悔,便重新申请,复婚需要六个月成婚冷静期,好好考虑。”
徐茂随便举一个例子,对吴洪英说:“大体就是这个意思,其中细则,需要再定,你可以写好了给我看一眼。”
不过她说完这些话,众人目瞪口呆,纷纷愣怔在地,两眼直盯着徐茂,满脸震惊。
吴洪英颤颤巍巍地咽口唾沫,“元帅,确定要如此重修律法?这未免严苛,不合以往风俗礼仪了些,恐怕无人愿来幽州。”
主线都废了,徐茂是彻底放飞自我,不管不顾,唯恐天下不乱,她用大惊小怪的眼神扫一眼吴洪英,挥手说:“有什么不行的,他们爱来不来,想骂就骂,我还怕他们不成?”
“记住啊,这些规矩给我编成歌谣,街头街尾地传唱,说清楚,讲明白,咱们幽州这边,忠义军就是天,管理幽州的是我,一切按我的规矩来,如若接受不了,他们有不来的权利。”
徐蘅也跟着说:“我们从晋州来幽州,一路上娘子军作战英勇,不输男儿,可是世俗偏见,仍旧轻视女子,我们要让大家受到应有的尊重,这些新规矩、新律令尤为重要。”
吴洪英闻言,忽地明白其中缘由,这不仅是为登基称帝做准备,也是考虑到未来娘子军卸甲归田的生活,甚至后继者。
想到这里,吴洪英不禁汗颜,她实在是目光短浅,只注意到当下,竟然没有想过未来,如若不提高女子地位,即便元帅做了皇帝,她们的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属下明白了。”吴洪英拱手,忽觉肩上的担子加重几分,抿嘴肃色。
“此外,幽州百废待兴,还要开设学堂和幼儿园,雇佣人手帮忙照看孩子,需建立食堂,每日供应饭食,凡是在学堂和幼儿园做事的,都可以在食堂打饭,以工薪抵扣,保证让大家吃上饭,不饿肚子。”
徐茂看向杜采文,“学堂和幼儿园交给你,可以胜任吗?”
杜采文面对徐茂信任的目光,心头不由得微跳,立刻弯起眼睛,激动出声道:“谢元帅,属下可以胜任!”
食堂的事情,徐茂就交给后勤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像是医院,眼下一时半刻忙不过来,暂且搁置,她将民众看病的事情交给樊会春,让她们定期出去义诊。
各项任务安排完毕,大家散开,分别去忙自己的事情。
吴洪英身上任务最重,律法繁多,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完的,只能先挑最首要、紧迫的部分,比如田地和婚姻。
徐茂把邓婵调过去,协助吴洪英。
士卒们闻知吴洪英要修律法,对徐茂举的那个例子满怀憧憬,不由伸手扭了扭手臂上的肉,确信自己不是做梦,爆发出尖锐的惊喜呼喊。
“真的吗?”有些人怀疑,这么美好,像是自己的幻觉。
“这还有假?元帅说了,她就是咱们的天,任何事都由元帅顶着,咱们安安心心训练,在战场上勇猛杀敌就是,其他的,元帅给咱们安排好!”
士卒们惊诧,眼眶湿润。
幽州忙活起来,消息尚未外传,如果外面人知晓,少不得要说徐茂受刺激,沈起元死后就疯癫了,自取灭亡。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徐蘅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深吸一口气,新鲜空气灌入鼻腔,清新舒服,她许久未曾感受到。
或许,应该寻找一个时机,和姐姐聊一聊了。
徐蘅伸手触摸砖石,粗粝,微凉。
她走下城楼,道路旁侧的泥土里生长一株红色小花,昂首挺胸,跟来回巡视的士卒差不多,精神饱满,对未来充满希望。
银平, 宅院凉亭里,一个妇人衣着简单朴素坐在石凳上,鬓发盘在脑后, 仅用一根木钗固定,她面若圆月, 肤色白净,手指细长, 不像做过粗活的模样, 正捏着针线,心神不宁,时不时伸头往外面看, 脸上写满忧虑。
“来了, 来了, 打听到消息!”
一道爽朗的叫喊声, 庭中很快出现另一个妇人,她们样貌相似,不过后来的这个女子身穿红裙, 满头珠翠, 腰间配饰叮当响。
凉亭里拿针的正是徐茂母亲,徐明珠,说话的红衣妇人则是徐明珠姐姐,徐金珠。
徐金珠快步跑到亭子里, 给自己倒一杯茶,咕噜灌几口, 用帕子胡乱擦了擦嘴, 这才坐下来跟妹妹说:“打听到了,你家郎君跟逆贼掺和在一起, 叫圣上抓住,让茂娘到扬州给那个姓沈的求情,谁知茂娘一点没管,请圣上秉公执法,就把沈起元吊在城门口,生生吊死了!”
徐明珠蓦地瞪大眼睛,嘴巴微张,有些难以置信,沈起元竟然死了。
当初徐公孺做主,将她嫁给沈起元,自己对他虽无甚情意,但也秉持本分,了解沈起元其人,他经常招惹官差和豪强,时不时就躲到外面,叫人抓不住,最后人家找到家里来,用银钱了事,才算了结。
滑如泥鳅的沈起元居然被抓,还死了!
轻飘飘,毫无重量,徐公孺所说的帝王相,就是这般?
徐明珠心绪复杂,眼光微闪。
这段时日以来,发生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她没想到沈起元会狠心抛弃女儿,而女儿比父亲争气,做了义军首领,收复北地,建功立业,沈起元反而作茧自缚,死亡如若一颗小石子投入湖中,不声不响。
徐茂派人过来保护她,一切都安排得很好,显然已经不是印象里的小娘子,可是外面那么乱,徐明珠依然忍不住担心她,害怕她出事。
“沈起元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对我家茂娘有影响?”徐明珠眉尖轻蹙,不禁担心道。
徐金珠不在意地摆手说:“不妨事,如今茂娘在外做出那么大的功绩,圣上都不敢跟她硬碰硬,何况其他。”
她听说的时候都惊呆了,那可是幽州,屈辱割让给北狄的城池,多少男儿去打都没打下来,愣是让徐茂打得北狄落花流水,多威风啊。
“明珠,你别担心,有事茂娘肯定会传信过来的,而且外面都说北狄被茂娘打惨了,连咱们和亲公主的尸骸都乖乖送回来,沈起元算什么,何能与茂娘相提并论!”徐金珠安慰道,想要打消徐明珠疑虑。
徐明珠思来想去都不放心,可惜自己不能飞到幽州去,又怕路上出什么事,给徐茂惹麻烦。
她低头穿针收线,用剪子断线,拿起两双样式相同的鞋子,起身往书房走。
“明珠,你做什么去?”徐金珠好奇道。
徐明珠抱着鞋子说:“茂娘和蘅娘在幽州如今是何模样,我都不知道了,实难安心,我想去信一封,问问茂娘,省得我一个人在这儿瞎操心。”
徐金珠跟上她的脚步,“说的也是,茂娘她们在外面受苦了,战场上又是刀枪不长眼的,最怕她报喜不报忧,受伤了也不跟咱们说。”
移步进屋,徐金珠帮忙研墨,徐明珠铺一张白纸,筹措词句,犹豫半晌才落笔,询问徐茂近况,又说自己在银平很好,听闻沈起元的事情,安慰徐茂和徐蘅不要伤心,逃难弃女,不堪为父,别管外面人说什么,她这个母亲以徐茂为傲。
徐明珠写完家书,请门外负责护卫她安全的士卒帮忙传递,送去幽州,忐忑不安地等待徐茂回信。
这边徐茂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吴洪英她们忙得脚不沾地,徐茂被迫卷起来,跟着一起干活。
徐茂看完徐明珠的信,紧忙抽出人手去银平,接徐明珠她们去晋州,并回信交代了自己这边的情况,让徐明珠不用担心。
本来徐茂还怕徐明珠知道沈起元死了,会对她有怨怪之意,没想到徐明珠反应平平,倒是担心女儿心绪不佳,写了一长段话安慰她。
徐明珠既对沈起元不在意,徐茂就安心不少,趁着皇帝还没摸到银平,将母亲和姨母一家人转移走,以免她们被卷入是非中。
另外需要引人到北边安家,徐茂将最近拟定的一些待遇写好传给林舒娘,比如拿幽州户籍分地,学堂杂役招工,子女上学和接送等,号召广大妇女来幽州这边开荒建设。
除此之外,徐蘅在她身边帮忙,做事有模有样,徐茂将幽州事务转托给徐蘅,让吴洪英、杜采文她们共议,她要去西域找合适的地种棉花,以便何素芬能够大量制作卫生巾,实现卫生巾自由。
幽州的事情全都安排好,徐茂就领兵前往西域,但是有一个问题,去西域,要么从西戎借道,要么从梁朝关隘过去。
前者需要找西戎谈话,而后者,皇帝接连不断的情书砸过来,如若知道她要出关征西域,麻烦避免不了,还容易沾染脏东西。
徐茂犹豫片刻,最终决定借道西戎。
她先去夷州找徐碧荷,跟西戎左贤王搭上线,让哈荣谷帮忙给左贤王阿戈默传话,说明借道意图。
阿戈默闻知徐茂领兵过来,惊吓一跳,差点没有立马跳起身,拔刀作防备状。
他诧异问道:“徐茂往我们西戎借道去西域?”
哈荣谷点头,“说是这么说,就怕她去了西域,反过头包夹我们西戎,大单于不会同意的。”
那现在怎么办?
他们打又打不过,自己也说服不了大单于答应借道,来回都是条死路。
阿戈默忽地犯了难,愁眉苦脸。
哈荣谷给阿戈默出主意说:“不如咱们直接投效忠义军,这样徐茂就不会打我们了!”
阿戈默倏地瞪圆眼睛,怒视哈荣谷,怀疑地盯着他说:“你去夷州一趟是被徐碧荷策反了?这么荒唐的话都说得出来!幸而你是在我这里说说,放到大单于那里,一百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哈荣谷耸起脖子,“左贤王,您是不知道忠义军有多么强悍,她们可以抗起一辆辎重车狂奔几十里,连夜奔袭,而且进了山就神出鬼没,叫人抓不住她们的身影,仿佛鬼魅般,民间传言徐茂法术高强,我觉得不像假话,她手下士卒肯定也会法术,能随时随地隐身,如梁朝兵书说的那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连北狄对上她们都败下阵来,又是金银财宝,又是牛羊奴隶,赔了一大筐,宁可将嘴里的肥肉吐出来,北狄也要撤军,何况是咱们,与其让我们的勇士白白送死,倒不如识相一些,降于忠义军,不然北狄就是前车之鉴!”
阿戈默两只眼睛瞪大如铜铃,怔怔地看着哈荣谷,半晌没有说话,想要驳斥却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是啊,连北狄都退败了,他们西戎哪里打得过忠义军,真正交战以后,徐茂可不会像现在这么温和,她朝北狄要一千万两黄金赔款就彰显狮子本性。
阿戈默被哈荣谷说服,不过他仍旧紧锁眉头,犹疑道:“这恐怕不好跟大单于说。”
哈荣谷给出策略说:“不必直言,忠义军不好惹,大单于知晓,亦畏惧,请求大单于同意咱们跟忠义军交好,允许忠义军借道即可。”
“梁人讲究师出有名,我们又帮了她们,忠义军若要包夹西戎,是要花费时间寻找契机的,要打也拖到明年去。”
“适时她们粮草消耗殆尽,我们再与之交战,了自是欢喜,输了立即投降,选择依附忠义军,或许我们还能借忠义军之力,重振西戎,驱逐北狄,回到我们曾经的家园。”
阿戈默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笑意,指着哈荣谷笑道:“这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成,你早就算计好了吧?”
哈荣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嘿嘿痴笑两声。
他在夷州的时候就在想这件事了,经过他的观察和推敲,最终得出结论:忠义军,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适时服软借力,暗自壮大实力,恢复到西戎鼎盛时期,不仅是北狄,他们甚至有入主中原的希望。
阿戈默领会哈荣谷的意思,立刻派哈荣谷回去劝说大单于,给忠义军借道,不论结果如何,对他们都是有利的,反正不会比如今被北狄驱逐到草原边角的局面更糟糕。
哈荣谷赶赴王庭,得到大单于的允许,放忠义军途经西戎。
古代行军打仗唯一不好的点就在于消息传递慢,跑个来回都要花几十天,徐茂花儿都快等谢了,想着要不要直接突击,硬打过去,阿戈默赶在她耐性极限以前,给出同意的回复。
徐茂正好补充完粮草辎重,出发通过西戎,去跟西域诸国挨个谈谈。
*
晋州,前段时间关于徐茂不孝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其他州县都在对徐茂指指点点,而晋州百姓接受过忠义军的恩惠,听见外面那些人说徐茂,登时气炸了,扛起锄头就要出去干架,把乱说话的人骑在身下,狂扇嘴巴子。
如果没有徐茂,没有忠义军,她们这会儿还在饿肚子,被气焰嚣张的官吏磋磨呢,哪有现在的好日子!
尤其丰城百姓,忠义军给她们修路,让大家伙儿有份活计,得以安生,可以本本分分靠自己的两只手赚钱养家,填饱肚子。
而且丰城修好路,外面过路的商队也多了,在路边支起一个乘凉休息的小摊,煎煮茶水,每日赚下来的银钱足够家里人吃饱。
她们才不管徐茂孝不孝顺,只要徐茂对百姓好,让大家吃上饭,就是好人,容不得任何诋毁。
“你们没发现吗?说元帅坏话的都是那些有权势的人,他们那样诋毁元帅,就是看不惯元帅给咱们好吃好喝的日子,官差不能欺负我们了,我们不用给朝廷上交重税了,朝廷没钱继续养他们,所以他们才这么生气,跟疯狗似的不停朝元帅狂吠!”
众人恍然大悟,以往都是用百姓的血汗供养豪门望族,结果元帅从天而降,切断其中联系,权贵们潇洒不起来,就将仇恨转向徐元帅,企图杀掉她,继续吸大家的血,过好日子。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天生权贵就是高高在上的,什么都不用做,珍馐佳肴就数之无尽,残羹冷炙足以养活半城人,而她们普通百姓就低贱,辛辛苦苦耕种,最后却吃不上一粒米,凭什么!
“谁骂元帅,就是居心不良,必须打死他们,不然我们还要回到从前的日子,任人欺凌!”
百姓们纷纷抄家伙,家里的锄头、笤帚和劈好的木柴,能拿的都拿上,冲出家门,谁说徐茂坏话就一股脑围上去。
“娘子,不好了,好多百姓聚在街道上打人,快把一个读书士子给打死了。”
吕飞燕正在娘子山上巡视检查,忽然跑来一个士卒禀告消息。
吕飞燕惊讶道:“断气了吗?”
士卒摇摇头,回答道:“尚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