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虫)
这时北狄知晓自己中计, 但占领夷州的好消息令北狄无暇顾及西戎,坦然接受现实,举刀向梁国发起进攻。
他们杀了梁国和亲的公主, 与其彻底撕破脸,通过战争获利, 梁国节节败退令北狄血液沸腾,流水一般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未能止住他们的野心, 随意吓唬两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无数物资, 他们岂会收手。
北狄人清楚地认识到梁国的孱弱、怯懦,愈发放肆,膨胀, 渐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北狄得到源源不断的物资, 如今之强大, 西戎难以匹敌, 不过北狄的目光在地大物博的中原,被他蚕食成弹丸之地的西戎已不是他对手,土地又贫瘠, 他看不上眼。
如今这局面, 西戎根本不用掺和进去蹚浑水,坐山观虎斗,无论梁国还是北狄,对西戎而言, 无所损碍,反而加入容易生出祸端。
阿戈默举起碗喝一口奶, 思绪万千, 不好贸然得罪梁国,又不准备答应对方请求, 他长年驻扎在关外,通晓汉话,无需翻译,阿戈默旋即笑道:“徐娘子,北狄强横暴虐,西戎饱受北狄欺压折磨,不断退让才换来短暂的和平,百姓安心养牛放羊,可是先前的损伤尚未养好,这时出兵攻打北狄,能不能且搁置一边不说,我们眼下的太平日子是不会有了。”
徐碧荷不慌不忙道:“您也说了,北狄豪横跋扈,残虐不仁,如果不能击杀,将来祸乱中原,您觉得他还会满足于中原之地吗?等到那时候,西戎就危险了!”
阿戈默沉思半晌,徐碧荷说得有道理,但眼下他们出手的时机,北狄和梁国刚交手不久,后面还有的打,待他们双方力竭,必将眼光转向西戎,两边开价,西戎可以择优而投,而不是急匆匆就倒向梁国,好处不够多。
“这件事情太重大了,我一个人无法做主,须得传信禀告单于,请娘子等上几日。”阿戈默使出拖字诀。
眼前不是西戎出兵的最佳时机,徐碧荷知道一等就再没有音讯,但情况紧急,她等不及。
徐碧荷拔出绑在腿间的匕首,飞快刺向阿戈默,而空中气流涌动,阿戈默耳朵动了动,匕首上的白光闪过他眼睛,意识到徐碧荷软的不行,准备来硬的,阿戈默遽然变色,抬手摔破碗,及时抽身躲避。
阿戈默迅速转身,拔出悬挂的大刀,厉声道:“徐娘子,看你是女人的份上,你现在停手,我不追究罪责,你若继续执迷不悟,休怪我手下无情。”
徐碧荷脸上肌肉一抖,“不需要左贤王留情面,今日西戎不答应借兵,那就是与我梁国为敌,与其放任西戎左右摇摆不定,养虎为患,不如我今日便铲除了这祸患!”
“既然如此,那按我们西戎的规矩来吧,今天你能打败我的话,我阿戈默二话不说,借兵给你攻打北狄,若不能,你留下一只手在这里。”阿戈默眯起眼睛,放出不善的光芒,问道:“如何,可敢跟我一战?”
徐碧荷淡然道:“不负左贤王盛意。”
本来她就做好打算,杀死阿戈默,扶立他人取代阿戈默,带领其手下士卒随她攻打北狄。
她敢豁出去,但阿戈默不敢。
阿戈默有心坐山观虎斗,两边都不得罪,忌惮她的身份,不敢对她下死手,死一个无名小卒无所谓,但到关键时刻,小卒也有关键作用。
他害怕以后梁国拿此事当作借口,跟西戎谈判,这样西戎旁观看戏的优势就没有了。
有所忌惮,应对不怕死的狂徒,交手前胜负即定。
二人出帐子,徐碧荷让所有人前来围观,说清出内容,免得阿戈默赖账。
阿戈默嗤笑,徐碧荷站在他跟前,就像小鸡崽,拎他们西戎的刀都费劲,他哪会打不过徐碧荷。
徐碧荷身形单薄的印象刻在阿戈默脑中,他自信握刀,让徐碧荷任意自选趁手的武器,徐碧荷去取她的红缨枪,细细长长的杆子,看着没什么分量。
阿戈默扯动嘴角,轻蔑道:“娘子,我可不是梁人,别怪我不怜香惜玉。”
徐碧荷目露凶光,冷声道:“废话少说,开始吧。”
话音甫落,徐碧荷凝神冲出去,抬枪朝阿戈默右胸刺去,阿戈默侧身欲躲,而徐碧荷却是装模作样,虚晃一枪,实际改换方向,尖端扎向阿戈默心口。
锵一声,阿戈默挥刀砍歪凶猛咆哮的红缨枪,刀身嗡鸣,微微颤动,握在手里有些麻。
阿戈默大吃一惊,徐碧荷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不容小觑,他紧忙收敛心中轻视,压低浓黑眉毛,郑重地盯紧徐碧荷出手招式。
徐碧荷毫不畏惧阿戈默,主动出击,掌控猛烈攻势,接连不断地招呼在阿戈默身上,周围旁观的西戎士卒们高声呼喊激励阿戈默。
一刻钟过去,阿戈默摸清徐碧荷耍枪的路数,适应节奏,他准备继续拖延一会儿,徐碧荷出招很急,用力过猛,起初确是占据上风,不过时间一久,劣势就显现出来,大量体力流失,很容易稳不住。
阿戈默慢悠悠地化解徐碧荷每一枪,注意保存体力,只待对方体力透支,他抓紧漏洞将其一击制服。
日头缓缓移动,汗珠从徐碧荷发间飞溅而出,徐碧荷脸色烧红,但她手里的枪却是极稳,甚至阿戈默感觉有些邪门,她的出招更加迅疾、猛烈,已经完全不给他反击的时间和机会。
时间缓缓流淌过去,无形的压力钳制阿戈默,起初士卒们为他欢呼起舞,纷纷要他给徐碧荷一个教训,然而他防守却不进攻,士卒从以为他游刃有余,故意逗弄徐碧荷,羞辱她,兴高采烈,渐渐转变成小声嘀咕,疑惑他为什么还不反守为攻。
随着徐碧荷挥舞出残影的红缨枪无缝击打,为他喝彩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戈默心间压力骤增,他无暇顾及围观士卒的神情,只是喝彩的声音低微,加之徐碧荷不同寻常,迅猛不断的攻势,两方因素交叠,这使他心神顿乱。
不行,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阿戈默面容表情皲裂,他咬咬牙,往手掌、刀柄灌注力量,轰地打出去,徐碧荷的红缨枪瞬间弹飞,差点脱手。
趁徐碧荷重握红缨枪的间隙,阿戈默勾起嘴角,顺利转换状态,举刀攻击徐碧荷。
“左贤王,左贤王!”人群爆发欢呼,拍手叫好,其间夹杂大同小异的指挥话语:“攻她下盘,打她……”
重新响起的叫好声震荡阿戈默心神,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放下些,他转头扎进对战里,全神贯注,向徐碧荷发起猛攻。
这时情况陡然反转,阿戈默进攻,徐碧荷动作迟缓下来,用她的红缨枪抵挡,转为防御。
围观士卒们见徐碧荷速度变慢,兴奋地叫喊,让阿戈默快抓紧机会,速速打败她。
阿戈默审时度势,感觉有些不对劲,徐碧荷骤然降速防守略微古怪,但来不及多想,机会转瞬即逝,他必须在徐碧荷精疲力尽的时候全力以赴。
尖刀连续不断地冲刺、翻转,阿戈默迷失在混乱的喝彩声里,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打败徐碧荷。
可惜徐碧荷滑如泥鳅,任阿戈默怎样打,她总能躲开,阿戈默先前记的那些漏洞也被徐碧荷补上,无懈可击。
阿戈默眼睛充血,逐渐癫狂,思路越来越模糊,目标越来越清晰,最后阿戈默无可奈何,低吼一声,使出杀招,对徐碧荷下死手,往她致命部位挥刀而去。
徐碧荷身姿轻巧如燕,像逗小猫似的,灵活抵挡,脸上露出浅浅笑意,在阿戈默疯狂出刀时调整呼吸,恢复体力。
等阿戈默反应过来,自己中招,徐碧荷转攻为守,是为消耗他的力气,为时已晚。
阿戈默喘着粗气,脑袋昏胀,他已经疲累,无法爆发力量拿下徐碧荷,而徐碧荷休息好,最后冲刺,挑飞阿戈默的刀。
这一局,徐碧荷胜。
阿戈默无力仰倒,围观的士卒们惊呼一声:“左贤王!”
谁也没想到,阿戈默居然会输给徐碧荷,现场氛围有些尴尬,奋力为阿戈默加油鼓气的士卒沉默不语。
徐碧荷举枪杵地,抬手摸一把眼睛,擦去湿漉漉眼睫上的汗水,她手心原本都全是汗,滑溜溜,差点不能平稳握紧红缨枪,在防御时还要抽空甩手,抖落汗水。
结束第一件事,徐碧荷赶紧擦汗。
“你了。”阿戈默两眼放空,躺在地上呆愣半天,由左右士卒扶他坐起,他缓缓开口。
徐碧荷点头示敬,并不同阿戈默谦虚客套,提醒道:“请左贤王勿忘自己说过的话,借兵给我。”
阿戈默用力捶地泄愤,不知应该怨怪谁,众目睽睽之下,他向天神立下,是不能反悔的。
“好,我借给你,不过仅代表我自己一人,与西戎无关,我手下有勇士三千,平常士卒万余,你要借多少?”阿戈默咬破牙根答应徐碧荷。
阿戈默事先说好,借给徐碧荷的士卒仅是他自己手下,与西戎切割,借兵攻打北狄是受梁国胁迫,不代表西戎立场。
徐碧荷道:“我曾听闻西戎骑兵骁勇善战,那你便借出骑射最好的三千勇士,我们所缺人手即足数。”
阿戈默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艰难起身清点士卒,调拨人手给徐碧荷。
“这是哈荣谷,我的亲信,懂汉话,你有什么命令都可以交代给他。”阿戈默点一名亲信推举到徐碧荷面前,朝哈荣谷使了个眼色。
哈荣谷领会左贤王的意图,走到徐碧荷身边,抱拳道:“不论任何事,将军皆可吩咐于我。”
徐碧荷打量哈荣谷,身高体阔,许是读过汉读,身上略显书卷气,不像其他西戎人那么粗壮。
思及语言沟通不畅是大问题,确实需要翻译在身边,避免引起误会,在作战过程中发生乱子,徐碧荷接受哈荣谷。
临行前,徐碧荷承诺道:“左贤王尽管放心,你们帮助我,我一定记得今日援兵之恩,他日必有报答。”
她说的是自己,一直以来,张口都是梁朝云云,除去平述忠义军攻下幽州,再未提及忠义军。
阿戈默不想回忆自己输给徐碧荷的耻辱,闭眼挥手,催促徐碧荷赶紧走,看着扎眼,心痛难耐。
徐碧荷策马奔腾,带领从阿戈默这里借来的三千骑兵赶赴幽州。
时间紧,任务重,徐碧荷抄近路,从北狄中间取道,一路杀过去,能省不少绕路的时间。
徐碧荷带着西戎骑兵横扫而过,北狄人被打得措手不及,待他们醒神,想要追击徐碧荷等人时,人已经跑出十几里,似乎无意纠缠,只是过个路而已。
遇到突袭,又追不上人,北狄士卒惊惶,紧忙传信给可汗,请求支援。
徐碧荷途经夷州,随她同行的西戎骑兵有些吃不消,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吃饭的工夫,徐碧荷抬眼望向夷州,距离极近,若攻下夷州,往幽州推进,那么幽夷之间的北狄人腹背受敌,她可以跟元帅她们前后夹击,如此便能轻松收复北地。
来都来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总要带点礼物见元帅,她也好将功折罪。
徐碧荷给哈荣谷递干饼,淡声吩咐道:“哈荣谷,吃完不用急着赶路,今夜突袭夷州。”
哈荣谷闻言干饼噎在喉间,一时喘不上气,翻白眼,他掐着脖子在徐碧荷面前转,徐碧荷伸手拍他后背,那块饼才终于咽下去,哈荣谷小命得以保全。
“……突袭夷州?”哈荣谷顾不上自己方脱离危险,紧忙询问徐碧荷,瞪大眼,语调惊异。
徐碧荷道:“正是,我们元帅已夺回幽州,我自夷州打过去,恰好能与大军汇合。”
哈荣谷指着自己和其他士卒,难以置信道:“就我们,打夷州?”
虽然徐碧荷打了他们左贤王,实力不凡,但夷州是什么地方,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就凭他们区区三千人,攻打夷州?这是说笑呢!
哈荣谷面露难色,“徐娘子,你没有上阵作战过吧?”
徐碧荷点头说:“怎么,有问题?”
“攻城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我们出来除了路途所需的一点饼、水,轻装奔驰,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如何攻打夷州?”哈荣谷佩服徐碧荷的天真,她上赶着找死不要紧,他们西戎人还想活命。
徐碧荷眼里浮现迷茫之色,“我们元帅打晋州的时候,仅备粮草,所用物资并不多,甚至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轻松攻下,这很难吗?”
哈荣谷忽然语塞,人家是元帅,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哪里能够相提并论,他只好问道:“夷州地险,那娘子预备用何计谋攻打夷州?”
徐碧荷思虑道:“他们敢出来,一切就容易许多。”
没有什么东西,比仇恨的力量更能摧毁事物。
*
丰城,徐碧荷走后,唐折桂不想动弹了,留在这里静静养伤。
大夫每天都过来给她看伤换药,唐折桂躺在床上几乎快发霉,她感觉自己腿上的伤差不多好了,没什么问题,急求下地活动。
唐折桂百无聊赖,徐碧荷离开,吕飞燕事忙分不开身,无法陪伴唐折桂,她想了一个办法。
因晋州与长安间交通不便,王兴珠她们的日志暂时送到宋延芳这里,汇报日志越积越多,同徐茂看过的存放一起,都有些分不清了,正好可以让唐折桂帮忙区分,也打发时间。
“我看日志?”唐折桂张大嘴巴,惊诧出声,她连忙摆手道:“不,不成,我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头疼,这事我不行。”
吕飞燕道:“又不是叫你帮元帅挨个审阅,只是看眼尾部的日期,按顺序重新排一下,不难的。”
她拿出杀手锏,“有王兴珠的日志,你确定不做吗?”
“王兴珠……”唐折桂犹豫,她得帮元帅盯着王兴珠,不许王兴珠在背后搞小动作,背叛忠义军。
唐折桂沉吟半晌,最后收紧五指,答应吕飞燕,说道:“好,我做,这件事放心交给我,没问题!”
吕飞燕轻笑,“一会儿我让人去把东西搬过来,你慢慢看。”
看到吕飞燕脸上绽开的笑容,唐折桂忽觉上当受骗,着急忙慌下,不小心咬痛舌头,拒绝的话完全说不出。
“看来,这是天意难违,唐娘子,你就别挣扎了。”吕飞燕捂嘴笑道。
唐折桂脸皱成一团,五官狰狞。
正在她们说话时,宋延芳步履匆匆,面带急色,似乎遇到分外棘手的麻烦。
“吕娘子。”宋延芳停在门口,往里面轻唤一声,话语沾染些许忧虑。
吕飞燕转头看到宋延芳,估摸着出现什么麻烦,亟待解决,她赶紧跟唐折桂说:“娘子好好休息,我去忙了。”
说完,吕飞燕快步走出去,询问宋延芳:“宋郎君,怎么了?”
宋延芳愁眉苦脸,眉心蹙紧,声音忧虑:“如今道路顺畅,凿渠进度却因引何处水而延缓,研究许久,我觉得还是应该引娘子山之水最妙,不然庆县那边的百姓不满,阻挠我们凿渠,引发乱子,最后不好收场。”
吕飞燕叹气道:“可娘子山……距离虽是适当,然而山势陡峭,那边一片悬崖峭壁,之前我们进山寻找活水源头时,爬到一半就全是断崖,没几个落脚的地方,几次无功而返,人站不上去,水亦引不下来,奈之如何?”
“我正是为此事发愁,如果能想办法从那段断崖处过去就好了。”宋延芳苦恼地踱步。
吕飞燕道:“还是再看看吧,试一试能否跟庆县百姓坐下商谈,娘子山,太难,即便我们日日夜夜地挖山取道,那等修成,恐怕已二三十年过去了。”
两人谈话传进唐折桂耳朵里,唐折桂挠挠头,这事她可帮不上忙。
下午,吕飞燕命人把储存的日志抬进唐折桂屋子,唐折桂开始王兴珠那边送回来的汇报日志。
唐折桂一边从箱中捞纸,一边唉声叹气,眼光快速从纸张上跳过,不经意地瞄见图画,她登时惊喜,飞快拾起。
定睛看时,唐折桂十分眼熟,一眼看出这上面画的是健身场地处器物,天梯。
原来图纸在王兴珠这里,她交还回来,一直存放在垒叠的日志箱中落灰。
唐折桂拿着图纸研究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随手丢到一边,不想再看什么日志。
这时,她想起吕飞燕和宋延芳的忧虑,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让他们分心,唐折桂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禁喃喃道:“娘子山……”
唐折桂摇头,收好那些图纸,放到一边,瞪大眼睛,打起精神,专心致志分拣日期错乱的日志。
然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图纸飞快闪过一道微弱的光,千里之外,徐茂收到系统讯息。
已选择地址:娘子山,选址成功,三十秒后即便开始建造,请预留足够的建造材料。
徐茂错愕,不知道系统发什么疯,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赶紧进具体事项里检查。
点进去仔细看,徐茂发现竟然是之前的那个健身公园,停在选址的时候没有继续执行,图纸被王兴珠偷走,人工手搓健身器材,给了她一个大惊吓。
不知什么缘故,系统重启建造任务条,竟然要在娘子山修健身公园。
徐茂吓白脸,立即手忙脚乱地取消,可惜她点击的时候为时已晚,任务启动,进度条变成绿色。
“不”
话音未落,绿色倏地跳红。
对不起,建造材料不足,请玩家尽快补充。
进度条只进了一步,显示百分之一,系统跳出警告弹窗。
徐茂顿时松气,幸好她上局就把建造材料用光,不然娘子山就要有“神迹”降临了。
取消,任务条变灰,徐茂彻底放心。
与此同时,丰城风云突变,厚重黑云压顶,天际白光闪过,一道紫电劈下,正中娘子山,隆隆雷声响彻云霄。
轰地一声,山石滚落。
这道雷电来得迅猛,走得也急,本以为后面还有什么手段,谁知突然寂静,销声匿迹,紧接着乌云散开,只起一个头,戛然而止。
狂风停息, 方挪到窗边,准备关窗户的唐折桂一愣,昏黑屋子很快恢复光明, 仿佛刚才是她的幻觉。
唐折桂拍拍耳朵,“我明明听到响雷声, 外面像要下暴雨的模样,怎么突然停了?”
这诡异的天气引得所有人疑惑, 第二天唐折桂就听照顾她的新苗说雷电劈中娘子山, 阻拦吕飞燕她们的一处断壁竟然裂开,石头滚落,出现坑洞, 人可以通过这个坑洞继续往山上走。
唐折桂惊得瞪圆眼睛, 天底下居然这样的好事, 吕飞燕才烦恼断壁拦路就天降神雷, 替她解决阻碍。
运气真好。
唐折桂羡慕得眼睛滴血,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不过是从马背摔下来而已, 她腿脚竟然受伤, 不良于行,苍天不公正!
唐折桂酸酸地说:“那吕娘子不用忧虑凿渠的事情了吧?”
新苗摇头,摆放茶点,“差得还远, 这只是其中一处,上天帮助吕娘子解决最艰难、危险的地方, 但后面还有许多峭壁等着娘子, 娘子说要筹人挖山,大清早就出去了。”
她叹口气说:“这苍天真是, 劈一道是劈,劈两道也是劈,为什么不多劈几道天雷,帮我们彻底解决前路呢?”
唐折桂酸水沉下去,她扶住额头,心底赞同新苗的话,要么不帮,要么送佛送到西,给她们劈出一条天路,仅仅来一下算什么,示例吗?她们又无法引雷劈山!
无奈,唐折桂琢磨不透天意,连着打一个哈欠,耷拉眼皮开始收拾日志。
不经意间,一段文字跳进她的眼睛。
王兴珠写道:“仿照道士炸炉,苦学炼丹之法,于山洞炼丹,果然丹炉炸裂,天降甘霖,细究其法,察觉似同爆竹,不知是否巧合,需要再次试验……”
唐折桂忽然看中两个字眼,炸裂。
她无端联想,天雷劈裂娘子山,丹炉炸裂,它们都具备巨大的威力,可以破坏物品,使之碎裂。
如果将王兴珠的炼丹炸炉法挪移到娘子山,让炸飞的丹炉击碎峭壁硬石,那么平坦的路不就出来了吗!
唐折桂嘭地拍案,眼睛亮起,抚掌叫道:“对啊,天雷许是给我们做示范的,我们人力挖山花费时间长久,而外力完全不同,炸炉说不定可以帮我们打碎山石,省时省力,以后都不用慢慢敲半天运石头了!”
“娘子,什么炸炉?”新苗好奇,上前搀扶唐折桂,免得她过于激动,倏地跳下榻,拖着伤腿跑出去。
唐折桂握紧新苗的说,眼里幽光闪烁,兴奋道:“我想到在娘子山开路凿渠的办法了,快请吕娘子过来。”
新苗道:“吕娘子出门去筹集人手,不知何时回来。”
唐折桂一刻都不想等,紧忙推搡新苗,催促道:“你帮我出门走一趟,快些找吕娘子回来议事,跟她说,不用担心挖山的事情,我有迅速开路的法子。”
新苗茫然地哦一声,不知唐折桂想出什么神奇之法,如此激动,她立刻跑出去寻找吕飞燕。
唐折桂兴奋万分,激动地拿着王兴珠写的那张汇报日志等吕飞燕。
下午,吕飞燕一头雾水地回来,听新苗说,唐折桂想到开路的好办法,叫什么炸炉。
吕飞燕疑惑不解,一进门就问:“唐娘子,新苗说的炸炉是何意?”
唐折桂抬头望见吕飞燕,立马绽开笑意,朝她招手说:“快来,你看看这个。”
等吕飞燕走近,唐折桂将王兴珠的日志塞到她手里。
吕飞燕低头看,表情逐渐严肃,联想到劈中娘子山的天雷,脑中隐约生出一个想法,“你的意思是……仿照王兴珠炼丹之法,作法求雨,引来天雷?”
“可是雷电非人力可控,我们又不能引雷劈山。”而且能不能顺利祈雨,还尚未可知,用这个法子,成功的可能太小,吕飞燕质疑。
然而唐折桂连连摆手,急声说:“不是,不是引雷,我们费这个劲儿做什么,吕娘子,你想啊,咱们是要叫山石碎裂,多出豁口,使人可行,虽然无法接引雷霆,但是凭借丹炉爆炸之力,给娘子山划几个小口子应是足够的。”
“碎石?”吕飞燕眼睛瞬亮。
是啊,人工开凿是一点点敲碎石头,雷劈峭壁是打裂硬石,那她们的目光应该同样放在石头上面,想办法借力碎石。
唐折桂探身,用手指出一段,吕飞燕顺着她的手指重看文中描述。
王兴珠说,炸炉时所有人听到洞内响起厚沉的雷霆声,大地震动,后面进洞收拾,发现丹炉裂成几块,残骸飞满各处,地面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大坑,乱石堆落。
吕飞燕越看越惊喜,这个炼丹炸炉留下的坑洞完全符合她们的需要,只要凹陷能踩,她们就可以一路修上去。
如此,不仅可以接引水源,而且她们也可以修出通向外县的道路,不必绕行,节省脚力。
吕飞燕连连称赞,解决一桩心事,立刻说:“我这就给王兴珠写信,请教炸炉的具体方法。”
唐折桂咧开嘴,“能帮上忙就好。”
吕飞燕赶紧向王兴珠传信,询问炼丹炸炉的秘诀,又将丰县情况告知,请她帮忙估摸能否开展。
信件急传,一直未得回音,吕飞燕陷入焦虑,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炼丹上,然而日复一日的等待和扑空,吕飞燕心中的焰火渐暗。
唐折桂关注着王兴珠的信件,然而一动不动,渺无音讯,不由起疑,“难道是王娘子那边出事情耽搁了?”
吕飞燕道:“期待一切顺利。”
只希望王兴珠别出事,她的炼丹炸炉法在娘子山也能用上。
等待多日,吕飞燕开始自己翻阅书籍查找炼丹相关的东西,找道士问询。
这日黄昏时候,太阳西沉,天际霞光灿烂,车轮滚滚,碾过石板,一支身穿甲胄的队伍出现,马车在前,装载货物的两轮车在后,不过两轮车上东西由油布、麻绳包裹严实,看不出里面物品具体形态,只觉得略微高大,车队停留在丰城忠义宅院前。
王兴珠掀开车帘,轻快跳下车,正逢得到消息、出来迎人的吕飞燕。
吕飞燕激动道:“王娘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元帅走时虽是给她们便宜行事之权,允准事后禀报,但毕竟大家事务繁忙,无暇分身,王兴珠得信赶在丰城,吕飞燕既感动,又意外。
王兴珠道:“正好顺路,金娘子让我来丰城看看她家开设在此的铺子,代她巡查,想着你要的家伙,我最熟悉,顾虑到安全,还是由我启动使用为妙。”
她伸手指了指后面拉的两轮车,吩咐人解开绳索,推进院子里去。
吕飞燕转头看去,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疑惑问道:“这是何物,丹炉吗?”
王兴珠两只眼睛弯起,凑到吕飞燕身边,笑盈盈卖一个关子说:“勉强算是丹炉,不过用起来比普通丹炉好,等一会儿进去看,你就知道了。”
士卒帮忙把两轮车推进院子,松开捆绑的绳子,揭开上面覆盖的油布,只见一个外形奇异的器物出现在眼前,有弹射铁石车炮的影子,但整体形状像捋直长脖的鹅子,底座沉稳,有支架,上端伸出一根粗大的管道,看着颇怪。
“这是?”吕飞燕惊讶问。
王兴珠介绍道:“我本想丹炉改装,奈何花费颇多,不若直接用铁器打,同时我也在探察炼丹炸炉的原因,其间摸索到爆竹身上,发现爆竹的效果更好,于是改用爆竹,查阅丑娘所留日志,来回折腾,做出此物,火/炮。”
“将制好的弹药塞进长管里,点燃火药后会产生推力,射出炮弹,这样就可以远距离炸开,对地形要求降低,不用再在周边寻找掩护物,点好撤退了。”
吕飞燕瞪圆眼睛,明明每个字她都明白,但合起来有点听不懂,为什么会按预想爆炸?
她尽力理解,说道:“所以……它类同投石车,将火药换成石头,弹射而出,在远处引爆?”
王兴珠道:“差不多,火/炮的威力猛烈,炸时声若响雷,刺痛耳朵,击中之地土石不可抵挡,飞沙碎石,我想,或可在娘子山上炸出一条路,便运送它过来,正好换地方试验。”
吕飞燕吸气,激动地浑身颤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感谢王兴珠。
“不过要是炸山的话,在开始以前,我们需要找准位置,提前疏散距离娘子山最近的人户,防止发生意外状况,损伤百姓。”王兴珠提醒道。
吕飞燕连连说是,“这是必然,想来所用弹药不便宜,尽可能节省些,说不定以后用的地方还多。”
王兴珠道:“一眼瞒不过娘子,若非金娘子支援,我怕是早早停在打铁这一步就放弃了。”
“金娘子大义,待元帅回来,一定要同元帅说。”吕飞燕对金非玉感激不尽,她转头看向火/炮,上前摸了摸炮身,忽生灵感,问道:“娘子说它能炸山碎石,是因为火药?”
“正是。”
吕飞燕道:“那我们直接在山上放好火药,留足引线,然后撤退等它爆炸,这样不行吗?”
王兴珠解释说:“原本我确是如此打算过,不过听闻娘子山悬崖峭壁多,登山道路艰险,恐忙中出错,撤离时不小心滑倒,此外部分地方光溜溜,爬不上去,那就无法放火药,麻烦颇多。”
“而直接空投弹药,它的唯一要求是找好架置炮身地方,或许更方便安全。”
吕飞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有了王兴珠相助,吕飞燕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带人上山测量峭壁尺度和位置,观看周围环境,预估山石塌陷后果。
吕飞燕、王兴珠和熟知地理的官吏、士人同行,查阅县志里关于娘子山的文字,加深了解,商讨方案。
不眠不休讨论两日,最终确定摆放火/炮炸山的位置,通知周边百姓暂时迁移,防止滚落的山石伤人。
前些时日天雷劈山,从山上滚下来几块儿巨大的石头,虽然没有伤到人,但也吓大家一跳,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吕飞燕提出天有异象,巨石滚落的事情或许还会发生,先带他们去城中避一避隐藏的灾祸,每日供应三餐,保证大家不会饿到。
百姓闻知,忙不迭收拾家当,近乎举家搬迁,有些不情愿离开的人看着邻居忙碌收拾,说道:“你们别听外面乱说,娘子山离我们又不是特别近,滚几块石头下来,听声音就可以提前知晓,而且它滚那么久,到咱们这里早没力气,砸不死人,用得着收拾东西,忙上忙下地来回搬吗?好麻烦,完全没必要的!”
邻居大惊道:“你咋能这么想,人家宁愿每日发三次饭,也要我们离开,肯定是要发生大事情,不然花这工夫白干?”
“我听说……”邻居停住手里的动作,环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估计娘子山这边要打仗,忠义军才提前叫咱们走,何况过去吃住也不要钱,只是给修路的劳工帮把手,如此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还不愿意去,你不去,就没人管你的死活了!”
这人一听,脸面猝然失色,“当真?”
邻居不满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反正过去以后,可能回不来了,能带走的东西都要带上。”
说的极是,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保险起见,搬家撤离,走为上策。
所有百姓飞快翻箱倒柜收东西,拖家带口跟着吕飞燕的人转移。
吕飞燕在附近巡视,检查没有滞留百姓后命人守在道路要口,禁止百姓折返,随后推着王兴珠的火/炮出发。
为保证安全,她们规划了射击位置,并且助推火/炮抵达指定地点,大部分人都要离开,仅留王兴珠、吕飞燕和几个帮忙的士卒。
“好,底座埋这么深,差不多了。”
炮弹射出以后,冲击引起炮身的震动很大,必须固定底座,不然精准度不高,打出去偏歪,无法在原定地方爆炸。
王兴珠拍拍手心的泥土,检查火/炮,确保不会出问题。
一切准备就绪,吕飞燕心弦紧绷。
王兴珠举着火折子说:“你们往后面退些,捂住耳朵,我要点火了。”
吕飞燕等人闻言退后几步,跳下提前挖好的坑,趴在边缘,盯着火/炮。
王兴珠转身,点燃火药引线,快步反身跑开,进坑躲避。
激动人心的一刻来临,几人用手捂紧耳朵,片刻的寂静以后,怪兽的咆哮声轰地响动四方,地面都在颤动,大家登时吓得低头闭眼。
远处嘭地一声,吕飞燕赶紧睁眼,然而眼前烟雾弥漫,视线有些模糊不清,鼻腔里疯狂涌进刺激味道,辣得眼眶浸湿。
王兴珠让大家捂住口鼻,稍等片刻,确保安全后上前抬火/炮,转移到下一个位置。
三月十四日,娘子山上震雷轰鸣,石块飞溅,方圆十几里外都隐约听到响动,齐齐往娘子山方向遥望。
山中烟雾缭绕,石屑不断抖落,王兴珠等人按计划完成任务,抬炮返回,吕飞燕去第一个爆炸的地方查看情况。
刁难吕飞燕月余的峭壁此时出现一个大黑坑,坑边缘有几道缝隙,向外拓展。
吕飞燕抓着上面突出来石头踩上去,测量距离,估摸了一下,偏窄,修路的宽度不足,倘若修水渠,预留空间不多,仅够一个人侧着身体通行。
“先把水渠修好再说。”吕飞燕长呼一口气,小心转动身体往前走,去检查下一个地方。
除个别地方需要专心,吕飞燕走得还算顺利,跟她们预想的情况相差不大,只是修渠的时候要绑绳索保护安全,这道护身绳索如何绑倒是问题,需要仔细研究一下。
吕飞燕她们炸山的消息迅速在丰城传开,百姓惊奇山中异响竟然出自忠义军之手,全都不敢相信,纷纷质疑道:“怎么可能,人如何拥有摧山之力?况且几个小娘子!”
“真的,我在路上亲眼看着她们推送一个大家伙回来,吕娘子封锁道路,今日除她们外,无人可在娘子山附近现身,不是她们还能是谁,又没有打雷,我觉得肯定是徐元帅教了她们法术,不然如何解释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炸山开路,这只有徐元帅所领的忠义军能办到。”
“难怪前些日子动静那么大,莫名一道天雷劈山,吕娘子立即把娘子山周围的人家都迁走,不准靠近,原来是她们在这里动用法术。”
大家一想到徐茂,所有质疑立刻烟消云散,任何奇异的事情都显得合理许多,百姓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件事。
百姓欢呼:“那我们的水渠往娘子山修过去,岂不是以后都不用走十几里路去别的地方挑水?”
“就是说,自从徐元帅她们来丰城,咱们不挨饿,路好走,等水渠修成,也不必担心没水吃,日子越来越好了!”
众人认同地点头,忍不住伸手拭泪,哽咽道:“徐元帅千秋万岁……”
如若没有徐茂,大家可活不到今日,更别提水渠引水这种惠及后代的事情。
丰城百姓跪在地上,朝北边磕一个重重的响头。
*
夷州,守城将领为奈赫,他身边有一个梁朝叛将,名叫仲孙荣。
城下徐碧荷叫骂引奈赫追击时,仲孙荣识别其中有诈,说道:“幽州刚失,我们这里不能再出现任何问题,还是静等可汗发令为妙。”
仲孙荣还发现一个问题:“领首的女子说汉话,但她后面的士卒却非汉人,梁朝是不会有女将的,她不报来处,仅自称梁娘子,我们猜不透她的身份,唯一符合的只是梁朝新出现的忠义军。”
“我在城楼上观察,看到这梁娘子旁边的人竟是西戎左贤王部下,哈荣谷,特勤,西戎和忠义军勾结在一起,这里是我们大作文章的地方啊。”
奈赫抬眼,意味深长道:“你的意思是……传信给梁国皇帝?”
离间计,北狄的拿手好戏。
任凭梁国如何厉害的将领,只要皇帝起疑,下旨命令这个将领收兵,那么此人就得乖乖撤军,更有甚者,可替他们北狄铲除一个敌将。
不过问题来了,忠义军在幽州,以最快脚程算,也赶不到夷州,城下这个梁娘子的身份存疑,只要徐茂否认,那很快就撇清关系,他们的计谋效果不佳,还容易打草惊蛇。
奈赫摇头道:“不够稳妥。”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仲孙荣眼珠滴溜溜转两圈道:“那咱们从哈荣谷这里入手,切断西戎与忠义军的合盟关系,城下多是西戎士兵,他们一走,梁娘子便束手无策。”
奈赫拍手叫好,笑道:“你说的对,没了西戎相助,梁娘子能不能从我们夷州逃脱都难说,我们应当首要解决西戎。”
“特勤,北狄与梁国相争,西戎本没有必要参与进来,请让我前去劝说哈荣谷,为特勤分忧。”仲孙荣谄。
有了解决梁娘子的办法,奈赫心情愉悦,挥手答应仲孙荣的请求。
仲孙荣骑马出城,不接梁娘子的话茬儿,视线锁定在一旁的哈荣谷身上,朝哈荣谷抱拳道:“在下仲孙荣,曾与左贤王交过手,多年未见,倒不知左贤王如今身体如何,请你帮我转携一句问候回去。”
哈荣谷被认出,眼瞳收紧,面上维持镇定,静静地看仲孙荣做戏,等待后文。
很快,仲孙荣意图便出来,劝说西戎别掺和北狄、梁国之间的纷争。
哈荣谷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奇怪地看着仲孙荣说:“仲将军,你误会了,西戎并未踏进北狄、梁国间的战场里,这位梁娘子是我们左贤王的友人。”
“左贤王听说她妹妹被北狄人掳走,进了夷州城,特派我们护送梁娘子进城寻人,娘子寻妹心切,一时口不择言,冒犯北狄,还请见谅,莫同她一般计较。”
没错,左贤王和徐碧荷是私交,帮忙寻人而已,何至于上升到国家,西戎可没有任何帮助梁朝的意思。
哈荣谷的话意思很明白, 不承认西戎与梁国合作,仅仅是左贤王阿戈默与徐碧荷的个人情谊,帮忙寻妹而已, 没有别的意思。
仲孙荣一听这话,气得脸都绿了。
这话说出去, 谁信?
西戎倒是会讨巧,两边不得罪, 出兵协助梁国仍旧不与北狄撕破脸, 打可以分肉喝汤,打输也有借口同北狄和谈,将责任甩出去。
仲孙荣心底冷哼一声, 看清西戎墙头草的态度, 在北狄与梁国之间摇摆不定, 怎样都不会吃亏。
既然如此, 西戎心意并不坚定,给他们留足可钻漏洞,稍一施压, 西戎就不敢倾尽全力相助, 甚至默然不动,静看北狄与梁国争斗。
仲孙荣眼光闪过精光,顺着哈荣谷的话疑惑道:“妹妹?夷州城内汉女颇多,不知小娘子是何容貌, 有何特征可寻?”
“如若可以,我能替梁娘子在城中寻上一寻, 不至于兵戈相向, 家破人亡,夷州血流成河!”仲孙荣大义凛然道。
徐碧荷道:“多谢好意, 不过我妹妹身上没有明显特征以供寻找,只得由我亲自进城相认,还是赶紧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寻人吧。”
仲孙荣脸上笑意稍褪,蹙起眉头为难地说:“梁娘子,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你这要求,我实在无法满足,娘子身后有那么多骁勇善战的士卒,陡然进城,容易引起误会,我不好向特勤交代。”
“这样,梁娘子,你若信得过我,那娘子随我孤身进城,我仲孙荣一定保护娘子安全,任由你在城中寻人,我们各自都有交代,如何?”仲孙荣满脸诚恳,说得真心实意,好似真的为对方考虑般。
这是哈荣谷自己给北狄递的话柄,他们不是要进城寻妹吗?好啊,但三千士卒不能进城,仅徐碧荷可以进去,带一个小娘子进去还是轻而易举的。
任凭她如何厉害,进城以后,可就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了,他们人多势众,还怕拿不下这个小小梁氏女?
仲孙荣笑得眯起眼睛,畅想美好。
哈荣谷转头看向徐碧荷,无奈耸肩,表示尽力了,说道:“娘子,北狄不允准我们进城,现在应当如何做?”
他把决定权交出,尽到责任,有任何问题都不用背锅,徐碧荷也不能说什么。
北狄引她进城,准备瓮中捉鳖。
仲孙荣三言两语消解她的助力,面对梁狄双方争斗,局势模糊,西戎态度动摇不定,明面上划清界限,不肯轻易下场。
哈荣谷静静站在一边,袖手旁观,不到必胜时刻不出手,指望不上。
徐碧荷思忖片刻道:“好,我接受将军的提议,只身进城,这样我们都能更放心些。”
仲孙荣错愕,未料对方真敢答应。
他登时哈哈大笑,喜不自胜,笑得牙不见牙,眼不见眼,本以为多么难缠,不好解决,他准备好的诸多后手尚且未能用上,这个梁氏女就自己躺砧板任人宰割。
仲孙荣抚掌赞道:“梁娘子性子果然豪爽,不愧是一代豪杰,快快跟我进城,我这就带娘子去寻人,一定不辜负娘子的信任。”
他扭头看向哈荣谷,高兴地说:“您放心在城外等候,梁娘子既是左贤王的朋友,那我们也同样盛情招待娘子,不叫她在北狄受委屈。”
仲孙荣喜滋滋,哈荣谷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他们北狄撕破脸皮,贸然强攻夷州。
哈荣谷犹豫地看一眼徐碧荷,欲言又止,然而徐碧荷已经回身说道:“我心意已决,不必再劝,等我的消息吧,有事情我会遣人给你递信的。”
“好,娘子小心。”哈荣谷做好等待三日的准备,没有徐碧荷音讯便带队折返西戎。
在他看来,徐碧荷兀自一人踏进夷州城,落了单,只能是凶多吉少,没有期望的必要。
这样也不错,他们没跟北狄动手,转圜余地更大,以免北狄收拾完梁人,腾出手打他们西戎。
徐碧荷调转视线,注视仲孙荣,心底火焰蔓延,越烧越烈,拉紧缰绳,引马上前说:“毕竟我是孤身女子,不曾来过夷州,有些陌生不安,何况将军事务繁忙,男女有别,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请允我携带红缨枪护身。”
仲孙荣自以为稳操胜券,傲慢情绪达到最高,正好抓到一个做文章的口子,求之不得,他笑呵呵道:“应该的,近几年灾祸不断,没有充足的食物,大家过得艰难,城中确有不少杀人越货的事情发生,娘子行事小心,无妨。”
城里乱得不行,他们特勤都压制不住,不过一时疏忽大意,没有看顾好徐碧荷,那些眼冒绿光的暴民趁他们不在,杀一个小娘子掠夺财物很正常吧。
仲孙荣将徐碧荷在夷州身亡的借口都想好,面容笑容不断加深,邀请徐碧荷进城。
徐碧荷垂下眼睫,遮掩眼底凝成的风暴,握着红缨枪,策马跟上仲孙荣。
经过城门,仲孙荣引徐碧荷到最近的茶棚休息,说道:“娘子且在此安坐,待我禀告特勤事由以后,再陪同娘子一起寻人,我去去就回,娘子请稍等片刻。”
徐碧荷颔首,“需要我见一见特勤,帮将军解释吗?”
仲孙荣哪敢把敌人往特勤奈赫身边引去,平白无故地给北狄增加危险,他立时摆手拒绝道:“不必,我自己去足矣。”
他赶紧离开,吩咐人手乔装改扮,围杀梁氏女。
徐碧荷系马的工夫,她转头盯紧仲孙荣的背影,记下他走去的方向,而后回茶棚坐在石凳上,倒一碗白水,从袖里取出干净帕子,浇湿后擦拭红缨枪,擦除枪杆阿戈默留下的血迹。
成功进入夷州,徐碧荷眼角晕开点点笑意,嘴角微微扬起,对一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情充满期待。
仲孙荣离开不久,城中人或多或少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并且愈发明显。
这个由仲孙荣带进来的梁女,皮肤略黑,应是时常外出劳作,但手里有一杆泛冷光的红缨枪,多半习武,不知道她具体什么身份,反正不好惹的模样。
周边人紧忙收回打量的视线,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少顷,茶棚前来了几十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典型北狄相貌,附近的北狄人见到他们立即改变脸色,颤颤巍巍地收拾东西逃离。
为首之人抬脚踩在徐碧荷面前的桌子上,叽里咕噜说一串北狄话,徐碧荷听不懂,不过可以从不善的语气里推测出些许意思。
她应该是遇到仲孙荣所说的,在城内烧杀抢掠的暴徒。
徐碧荷面不改色,缓缓起身,转动红缨枪,手掌放在枪身抓握最舒适的位置,淡声道:“等你们很久了,开始吧。”
落单,她落单,还是城内这些北狄人落单,犹未可知。
*
梁朝暗流涌动,不少皇子王孙收到皇帝改立太子的密诏,喜不自禁,一部分人真心实意以为这是真的,也有质疑密诏可信度的,不过后者舍不得放弃夺嫡的大好良机,一不做二不休,假的也要变真的。
太子听到改立的风声,在皇帝身边伺候时小心打探,可皇帝脾气暴躁,嫌弃太子笨手笨脚,话里话外离不开权位之争,厌烦太子,不准他再在自己眼前晃,看着心烦。
太子突然被驱逐,无疑给其他皇子长孙传递一个信号太子不得圣心,改立太子的事情八/九不离十是真的。
太子心凉半截,惶惶不安,为稳固自己的位置,决心先下手为强,命令部下做好准备,谋逆宫。
四月初四,诸王调动全部兵力,在太子行动后,纷纷打着护驾的旗号杀进皇帝居所。
太子顺利抵达皇帝榻前,把熟睡的皇帝摇醒,将纸笔送到皇帝手边,强迫皇帝禅位。
皇帝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居然谋逆篡位,他气得浑身发抖,摔笔骂道:“逆子,你已是东宫太子,日后自会承继朕的位置,这时候急什么,枉朕为你费心打算,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朕还没死,你就觊觎皇位,实在是无能且无德,早该听从谏言,废除你的太子之位,另选贤人!”
太子经他这话一刺激,心道皇帝确是很早就有废而改立之心,对那些传言彻底笃信,登时红了眼,举刀架在皇帝脖子上,崩溃大吼:“这都是你我的,我不过是你无奈之下册封的太子,一个稳固江山的临时替代之物。”
“待父皇中意的皇子长成,立刻就会废黜我,推立你真正喜爱、看重的儿子正位东宫,你从未想过让我继承大统,别再骗我了!”
太子眼眶通红,泪水涟涟,疯狂地推进刀身,使之没进皮肉,一道红线即刻出现,刺痛人眼,他拿刀的手微抖,恨恨地看着皇帝,冷声道:“既然父皇说最看重我,有意由我承继大统,那就证明给儿子看,现在就禅位吧。”
“我们从长安慌忙逃出来,窝囊地龟缩扬州,如今天下人都在看皇室的笑话,父皇,尽早退位,对你,对我,对天下人都好,该我接过重任,登基扫平天下,回归国都!”
皇帝脸皮不停颤,死死瞪着太子,不想他竟是如此想法,嫌弃他从长安逃走丢人是吗?
啪地一声,皇帝头脑发昏,忘却脖前的冷刀,扬手甩给太子重重一巴掌,嘴唇抖个不停,无数骂言堵在喉头,卡中间不上不下,憋得他嘴唇青紫,最后还是吐出一句:“逆子,无君无父的混账,早知今日,合该在你出生时就溺死,避免现时弑父杀君之祸!”
太子心底的火一下窜上天灵盖,两眼火焰烈烈,烧得更旺,他本来就才能不出众,脾性也不好,皇帝后悔留他性命之言刺得他怒火达到顶点。
如果谋逆不成,自己一定没命,皇帝被救之后第一件事,必是赐死他。
想到这里,太子充满危机感,走到这一步,已然回不了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眼光尖利,精准抓住皇帝的后脑勺,扯着头发借力,右手使劲,刀锋飞快划过,血液迸溅太子满脸。
皇帝瞪圆眼睛,空茫茫,他以为太子不会真的动手,再不济,也应该在他写完禅位诏书后。
事情发生太快,屋内所有人始料未及,东宫属官惊诧太子的狠辣,不由打了个寒噤。
“殿下,禅位诏书……”属官提醒道。
皇帝已死,再追究太子杀的时间早晚无益,还是尽快处理后面的事情,仿写一篇禅位诏书,以安人心。
属官的声音倏地把太子理智拉回,他陡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震惊地张大眼睛,一下丢开手里的刀,后退几步摔倒在地,面庞往下流淌的血液刺激着他的心神,格外不适。
太子抖着手摸脸,往下看时,手心红通通,这是他亲生父亲的血,他紧忙慌慌张张地拿袖子擦,痛哭流涕。
属官们互相递个眼色,杀都杀了,现在又装什么大孝子。
几人上前处理皇帝尸首,一人扶太子到一边休息,低声抚慰,没让他看到榻前的官员是谁,不然他怕太子登基后将过错和仇恨转移到他们身上。
东宫属官抓紧时间,按照皇帝的口吻拟写禅位诏书。
皇帝仓惶出奔,长途跋涉,又遇贵妃身死,抵达扬州后郁郁寡欢,竟然病倒,心生禅位之意,由太子继承正统。
孰料诏书刚写完,皇帝就病症加重,不幸驾崩。
他们想得很好,然而前脚写好禅位诏书,后脚就停哐啷一道踹门声,木门应声而开。
“圣上有令,命太子专心读书,不必在圣驾前侍奉,太子竟然强闯,难道是要谋逆吗?”平江王跨过门槛,身后进来一队卫士。
他甫一进门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快步进前看,榻边满是血迹,平江王吸气,佯装震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子说道:“太子竟然真的弑君谋逆!”
一颗眼泪从平江王眼眶溢出,平江王痛心疾首道:“圣上,孙儿护驾来迟,竟叫圣上命丧贼子之手,太子殿下,你的心未免太狠,亲生父亲也能下得了手!”
平江王身后卫士迅速把屋内的东宫属官控制起来,如果不是他这番动作,平江王还真像是悲愤太子弑君谋逆。
太子傻眼,止住哭声,霍地跳起,指着平江王骂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何抓我东宫属臣?父皇已经禅让,如今我是皇帝,你还不速速放开他们!”
平江王向他投去悲悯的目光,无奈地摇头说:“太子,事到如今,还想抵赖?你一身血污,而圣上的尸首就在床榻上,榻边血迹未清,你作何解释?弑父杀君,伪造禅位诏书,人证、物证皆在,你就是说破天,谋逆之举也是定实了!”
“何况圣上早有改立之意,给我下了密诏,废黜太子,另立雍王,太子说禅位之言,未免可笑。”平江王展开手里的密诏高高举起,让所有人看清。
太子定睛一看,熟悉的字迹,并且印盖国玺,毫无疑问,这道改立太子的密诏确是出自皇帝之手。
他忽然觉得荒唐,直起身仰头大笑,眼角泪花闪烁。
这么多年来,他待在太子的位置上战战兢兢,生怕废黜之日来临,然而真正到了这个时刻,他却如释重负,终于卸下重担。
他何尝不想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太子,可无论他做什么,得到的都只有批评和责骂,皇帝在死前好不容易说一句看重他,竟也是骗他的。
亲自写密诏,盖印国玺,这才是皇帝的真心,截断他的活路。
太子心灰意冷,自知胜负已定,成王败寇,快速拔刀自刎,怔怔地盯着床榻方向,分外不甘。
“逆贼伏诛,然圣上惨遭毒手,即刻应密诏之令,迎雍王登基称帝,平江王为太子,以慰先帝。”平江王身边的长史适时出声。
话音刚落,士卒们正要跪拜平江王之时,外面忽然一道响起男声,中断他们的动作:“且慢!”
地面微微震动,很快一支身着重甲的军队闯入,宁王现身,他亦举一道诏令说道:“好巧,侄儿,你说的密诏,本王也有一份,不知你我之间,谁拿的是圣上所书真诏令?”
宁王在屋内所有人面前走一圈,最后定身平江王跟前,他往平江王的诏令上看一眼,叹气道:“平江王,你伪造密诏也不知道小心些,圣上落笔轻,爱飘逸,你看看你密诏上的第一个字多呆板厚重,初下笔时还没掌握好轻重吧?”
平江王看到宁王举着密诏走进来时,他心下微惊,尚可接受,但看清上面的内容,与他手里的密诏一模一样,仅仅改立名字不同,他的瞳孔猛地震动,这才忍不住慌了神。
莫非是宁王知晓密诏之事,命人偷记其中内容,仿了同样的诏令起兵篡位?还是说,背后另外有人暗下圈套!
平江王想到后面那种可能,心口怦怦乱跳,他极力保持镇定,握紧密诏,思路逐渐清晰。
不论真假,打对方才是关键。
平江王傲然抬首道:“宁王所言实在牵强,或许只是蘸墨多,一时未曾化开,故显呆板,第一笔这般模样是正常的,而宁王手里的方方面面完美,毫无瑕疵,反倒像是人工描摹,检查没有错漏才拿出来的东西。”
宁王怒道:“强词夺理,我这道密诏可是郑家人帮忙送的,岂会有假!”
平江王冷哼,宁王连这个消息都打探到了,他身边或有细作,此事了结,必要清理一番。
“我的密诏亦是经郑家之手传至,宁王不好好待在封地,偏偏今日带兵赶来扬州,狼子野心,昭然可见,所有人听令,随我铲除逆贼!”平江王振臂高呼。
屋里打成一团,同时卡在院外的各路兵马也拿着密诏争吵不休,你攻击我的密诏是假的,我说你心怀鬼胎矫诏,乒乒乓乓地混战。
多份大体相同的诏令出现在众人眼前,一些人意识到中计,可惜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再无回头的机会,只得硬着头皮上,拼命赌上一回。
这是注定不平凡的一天,厮杀声一直持续到天光大亮,平江王提着最后一口气从混乱里夺冠,尘埃落定。
天空一声雷响,雨水骤落,冲刷地面血迹,汇成一条血河,平江王站在雨中,所有人跪倒,齐声道:“太子殿下千岁。”
平江王视线模糊,听到这道呼喊,忽地生出异样感觉,颇为不适。
他拼死杀了叔父、兄弟,以及叛将,最终竟然只得一个太子之位?
不够,这不够!
长史抬头,望见平江王的神情,知晓他快等不下去了,在他说出免礼以后,赶紧走过去低声说:“殿下,绝不可担负弑父之名,如今明眼人都知晓殿下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殿下且耐性多等几日,过段时间各方都安定下来,再请圣上禅位。”
平江王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恢复理智,梳理清楚思绪。
长史说得对,过正路的典礼仪式需要时间,该他的,怎样都不会少。
“你去查一查,这些似同的密诏到底出自哪里,为何在同一时间大量出现。”
平江王皱眉道:“宁王一人举着密诏出现在这里,我能劝服自己是巧合,然其他人的密诏难道也是巧合?我总觉得这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此事还没完,切莫放松警惕!”
长史认同道:“臣亦如此以为,幕后之人摹写圣上字迹,伪造诏令,引发今日之乱,定是要看诸王互相残杀,以便坐收渔翁之利,或为叛军手笔。”
平江王颔首,“顺着送信人查下去,不必急于一时,他若有所图,狐狸尾巴终有露出之日。”
长史领命退下。
一日之内,扬州翻天覆地。
太子谋逆弑君,诸王叛乱,最终平江王夺魁,其父雍王白捡皇位,登基称帝。
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变成皇帝,雍王晕晕乎乎,如同身处梦境,尚未彻底清醒,不敢相信。
皇帝驾崩, 雍王在扬州登基称帝,立平江王为太子,处理完先帝的身后事后, 又举刀开始清理叛乱宫的逆贼残党,血流漂橹。
此时, 幽州城内,徐蘅和吴洪英等人得到消息入城, 与大军汇合。
徐蘅将延翰的头颅一起带过来, 准备悬挂在幽州城楼上,震慑北狄,徐茂思索可以拉北狄的仇恨, 便允准了。
幽州城楼, 一颗头颅悬挂, 途径的北狄俘虏们打个寒噤, 不敢起任何心思。
徐茂带领士卒扫荡北狄人留下来的粮食储备,他们养的牛羊比较多,徐茂便丢给炊事班, 让他们宰杀吃肉, 小牛犊和羊羔留下继续养着。
忠义军每天清扫街道,使城中保持干净整洁,徐茂在遗留下来的幽州都督府住下,每日练兵。
徐茂这次抓了不少北狄俘虏, 因为要管饭,每日三餐养着, 上午出门打扫街道卫生, 修筑防御工事,放牛养羊, 下午上课学汉话,吃过晚饭后给士卒们跳舞,充实过完一整天。
北狄人从一开始的难以接受、满怀屈辱到有些别扭,好像还可以,时间一长习惯下来,心态逐渐转变。
他们发现在徐茂这里,只要遵守她的规矩就不会被骂挨打,甚至表现好的还会受到奖励,被提拔为俘虏班的组长、班长。
忠义军的编制很奇怪,她们军队竟是划分为一个个班级,各有专精,而且军中没有盛气凌人欺负小卒的事情发生。
这里一天三顿饭,早中晚菜色不同,忠义军在幽州驻扎,时间空闲,早上做饼配上撒肉粒的米粥,中午吃热腾腾的粟米饭,晚上吃面,丰盛至极。
除饭食外,还有马奶喝,以及便于携带的干果蜜饯,偶尔吃一盘解馋,调节胃口。
据说炊事班会自己种菜,并且每天都有人出去采购蔬菜、粮食,附近没有就回梁地,快马加鞭运送回来。
出手如此阔绰,非忠义军不行。
他们渐渐习惯在忠义军中的生活,用不上将生死置之度外,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样毫无压力地过下去,感觉挺好。
俘虏期盼回北狄的心渐而熄灭,就是徐茂赶他们走,他们都不想离开,这里太美好了,他们回去会受罚不说,吃穿都没有保障。
待在幽州放羊,让他们好像回到以前在家的生活,什么都不用担心,无忧无虑。
最重要一点,他们在这里又没有受到什么,还有个组长、班长的职务,看上去好像过得挺不错,可汗岂会不怀疑他们的忠诚?
虽然确实意志已然动摇,但返回北狄,那边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何必上赶着找罪受!
时间一日日过去,北狄俘虏留下的心就愈发坚定,害怕徐茂嫌弃,纷纷搭手帮忙,承担军中的脏活累活,给所有人一个好印象,以求能够留在忠义军。
幽州安宁祥和,因为多出北狄俘虏,要教他们熟练使用汉语,杜采文忙得团团转,无暇分身,遂将军报的任务转交给邓绿华。
邓绿华欢欣雀跃,她记录许多军中情况,尤其跟徐茂一起打幽州,亲身经历,诸多感想无处诉说,正好可以在军报上大展身手。
头条位置,邓绿华放徐茂大破幽州,挥笔写得酣畅淋漓,完美凸显徐茂的英岸形象。
其次是在此次战役中表现优异的士卒,根据功绩进行表扬,基本上是一份作战清单,什么人,做了什么,功劳几何。
邓绿华只汇集各班班长记录的名单,评功部分留出空白,等待徐茂最终定夺。
士卒文章展示地,邓绿华挑选几篇作战感悟,包括技巧分享和个人想法,激励士卒们再接再厉。
最后是夹缝的意见反馈部分,士卒们提出一些疑惑,徐茂解答后,再把问答内容登载在夹缝处,供全军阅览。
邓绿华收集士卒们的提问,大概看了一眼,有询问徐茂能不能增加火箭班名额以及其他选进方式的,也有问改作徐姓后能不能认徐茂做义母的,以及不满意自己名字,还想改名,应当怎样做,炊事班做的豆团好吃,可不可以时常供应,问题千奇百怪。
她将这些问题一遍,最重要的,关乎全军大计的,放在上面,生活琐事放在下面,排好顺序,方便徐茂处理。
一张军报整下来,邓绿华汗水直流,她先拿去给杜采文,请她帮忙掌眼,看一下合不合适,等杜采文说没问题,她再报给徐茂。
杜采文低头阅览,邓绿华紧张地捏紧衣袖,等待答复。
“后面都还好,不过大破幽州这里元帅可能不会喜欢,笔墨过厚,情感太浓,只看得到元帅而不见其他人,尤其火箭班迎敌,打压北狄士气,你一笔未写,好像获胜乃元帅得神相助,轻而易举攻破幽州般。”
“元帅说过,不要捧高她,抹灭其他人的功劳,而且军报的大字新闻应当实事求是,顾及全面,不可偏颇失实。”
杜采文最后评道:“你若是就这样拿去给元帅,必定是要重写的。”
邓绿华愕然,心头一击,“可攻破幽州,本来就是元帅出了大力气,难道不应该宣扬吗?”
杜采文道:“事之成,非一人之功,况且元帅如何,军中每一个士卒心知肚明,那么多给士卒表现的机会又何妨,并不会损碍元帅威望,要知道,整个忠义军强,世人才不敢轻视元帅,轻视我们。”
邓绿华震撼,不过依照她的以往经验看,不禁迟疑道:“这样写,元帅真的不会生气吗?”
杜采文道:“当然不会,因为这都元帅的智慧啊。你想,将功绩归于士卒,那士卒是不是深受鼓舞,提振信心,对元帅感激涕零,奋勇杀敌,以报元帅恩情?”
大家又不是瞎子,自己做了多少,徐元帅做了多少,众人心里有杆秤,只是舍弃些许虚名,换取士卒衷心相报,这笔买卖赚大了。
杜采文轻咳一声说:“注意,实事求是,顾全大局。”
邓绿华恍然大悟,向杜采文投去崇敬的目光,暗自赞叹她对徐茂智慧的领悟实在深刻,自己想的还是太少了。
杜采文想起什么事情,忽然道:“对了,这军报仅在我们中间传阅,有些可惜。”
“我在想,可不可以传扬于天下,令世人皆知,我们忠义军威名,请娘子去元帅那里时代为询问,征求元帅意见。”
邓绿华拍手叫道:这个好,也容易实现,我现在还是公主,送去各地驿站,一些无权无势的官员畏惧皇室,定然不敢违背我的命令,就可以帮我们在当地传读军报了。”
“但是这样的话,一些机密便不好往上面写,免得敌人探知,专门针对我们设套。”邓绿华道出隐患。
杜采文颔首,“训练任务可以在士卒回寝路上张贴,让所有人都看到,没必要全往军报上写,作战技巧,咱们也可以在晚上闲暇时间,聚在一起分享、讨论,更加直接,成效显著。”
“娘子所言极是。”
邓绿华灵感无限涌现,感谢杜采文的建议,她紧忙取回军报重写。
这一回,邓绿华删除所有训练信息,只留生活方面的事情,以及表彰名单,并不写清细节,细节另外放在她们的内部展示板上让士卒们围观。
删删改改,军报大整容,头条新闻,忠义军大败北狄,夺回幽州,邓绿华克制笔墨,能省就省,简单描述事情经过,叫人只知其事,不晓背后具体如何作战的。
三言两语说完拿下幽州的事情,邓绿华开始展开讲述,将忠义军的士卒夸得天花乱坠,勇猛无敌,各种夸奖的好词往她们身上堆。
表彰名单放在下面,但次序需要徐茂定,暂且空出一块地方。
第二部分只写军中的衣食,过冬衣服是上好的棉衣,布料柔软,摸着非常舒服,穿身上更是暖洋洋,一点都不冻,穿了就忍不住脱,虽数量有限,但全发给普通士卒,首先保证上阵士卒的饱暖。
吃的看时间,如果紧急,需要赶路,那么路上就吃肉干和干粮;而不急,驻扎营地后,那就舒坦很多,三菜一汤,羊肉包子,烤全羊,炒兔,牛奶、羊奶、马奶齐全。
如若距离村落、县城近,吃的更多,笋泼面,七宝五味粥,豆腐羹,白炸鸡,水果蜜饯,紫苏饮,种类繁多,一点吃不腻。
最值得一提的是,士卒们如果在外征战无法及时回营,炊事班还会把做好的饭菜送过去,保证士卒可以吃到热乎乎的饭菜,有力气战斗。
邓绿华写到这里,口水直流,以前锦衣玉食没有感觉,落难以后才知道饭食的重要,她动用所有感官把举例菜色的味道描述出来,引人垂涎。
第三部分只留士卒的诗作,描写路上风光,仅留一篇个人抒发感激之情的文章,对帮助过她的姊妹致谢,并立志同样帮助他人,努力学习奋斗。
邓绿华写完搁笔,伸展手臂,扭一扭酸痛的手腕,满意地看着军报,赶紧收拾一番请杜采文再看,没问题后立即给徐茂送去。
“元帅,这是第二期军报,请元帅过目。”邓绿华期待地望着徐茂。
徐茂惊讶邓绿华速度这么快,拿起细看,头条新闻写得跟快讯似的,寥寥几笔带过,然后跟着一团华丽文字,如若颁奖词。
邓绿华交一份详细的功绩汇报表解释道:“定功排名应由元帅来点,所以名单暂时没往上面写。”
徐茂简单瞟一眼说:“你们自己排就好,别弄错。”
她继续往下看军报,发现内容跟第一期不一样,写的都是吃穿用物,尤其中间可以直接开美食栏目了。
邓绿华适时解释,将杜采文的想法转述给徐茂,说道:“我觉得此法不错,当初我进忠义军时,就是因为捡到忠义军报,这才萌生寻投忠义军之意,相信天下人知晓我们,那我们的队伍很快就能壮大起来了!”
徐茂心肝颤抖,被她的话一惊,什么捡军报,她居然都不知道,不过来不及多问,重点在邓绿华她们要全国推广军报,怎么反驳?
“这……可能不太好,虽说你有公主的名号,但大部分官员未必听从,而且这份军报传到皇帝手里,引起他们警惕,及时扣下军报,诋毁你的名声,那我们就白费工夫了。”徐茂艰难地扯起尴尬笑容。
邓绿华失落地低下头,只恨自己过去的权势如泡影般无用,帮不上忙,她很快收拾情绪,想了想说:“那我们自己出去发,我可以打头阵。”
徐茂面露面色,“交通不便,山遥路远,如此一来一回太费时间。”
“这样啊……”邓绿华忍不住叹气。
徐茂见她皱着脸,实在可怜,不由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邓绿华眼睛霍地闪亮,满怀期待。
徐茂道:“一口吃不成胖子,我们慢慢来,可以从幽州起步,向外修路,清除匪患。在此过程中,给周边村落、应募修路的百姓念读军报,一传十,十传百,逐出推及全国。”
这个时代不仅是交通不便,而且有些地区未开发,荒无人烟,修路,修到死也修不完,能把幽州附近的县城全部连通都不容易,遑论其他,更别提令人头疼的山贼匪盗。
而邓绿华却是一下支棱起来,豪情壮志,急切地说:“元帅,请把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一定把忠义路修满全国!”
徐茂暗自感叹,她还是太天真,等她去修了才知道艰难。
邓绿华正在兴头上,热情似火,徐茂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说道:“交给你,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没有经验,我一会儿把筹措人手、进行步骤和注意事项写给你看,有问题及时向吴洪英请教,需要什么跟她说。”
邓绿华连连点头,哪会说不应。
徐茂把吴洪英叫来交代此事,吴洪英惊诧,修路她也没有多少经验,邓绿华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担心这事办不成。
好在宋得雪及时站出,主动请缨,徐茂给她们写了修路流程的关键步骤,又往丰城传信寻求成熟经验和书籍,邓绿华才松一口气。
邓绿华忽然有种重担在身的感觉,第一次被委托重要任务,她既高兴激动,又隐隐害怕搞砸,徐茂、宋得雪和丰城那边的多重保护下,压力更大。
“元帅,那杜娘子所说的布告栏何时制作?”邓绿华冷静下来,注意力回归,军报删减的内容都要转移至张贴通告的木板。
徐茂道:“你说公告栏?这个简单,下午我派人去弄就行。”
邓绿华点头说好,放心下去研究如何修路,用什么沙土。
徐茂打发掉邓绿华和宋得雪二人,坐在凳子上看士卒们的提问,一一回复。
火箭班名额问题,定额,不改,除非特殊情况,最终解释权归她徐茂所有。
改名问题,想好名字上报给班长,月底统一审核,通过后会张贴在公告栏,代表所有登记信息已经更新,以后就可以用新名字了。
不过改名有时限,一年只能改一次,如果还想改,必须等下一年,提交改名信息的时候注意检查。
义母问题,拒绝。
豆团问题,已经和炊事班沟通过,炊事班表示做豆团的娘子看到豆团就想起逝世母亲,伤心难过,不想做。后勤答复,可以在下次采购时买一个豆团,想吃自行前往后勤处购买。
“终于回完了!”
徐茂差点断气,不知道邓绿华哪里收集来这么多问题,累个半死,总算把所有问题回复完,交给邓绿华排版。
邓绿华接过一看,很多奇怪的问题竟然都被回复,不落任何一问,不由赞叹徐茂的严谨认真,紧忙连夜赶制,第二期军报新鲜出炉。
跟上回一样,依然是手抄,暂时在军中传阅,等丰城那边的信件回来,幽州正式开工,邓绿华再拿着军报往外发。
第二期军报发下来,班长念读,众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惊喜万分,尤其前面说她们是忠义军的擎天柱石,顿感自豪,脸面无限荣光。
大家争抢着挤上去,在军报上面找自己的名字,激动欢呼,她们也在军报上出现过了。
倘若珍藏这份军报,传至后世,那子孙后代都能知晓她从军打仗,还成功夺回失地幽州,清楚明白地念出她的名字,以她为荣。
“天呐,祖坟冒青烟,我的名字有机会流传到后世了!”
“班长,军报给我们多留两天吧,我要把它抄写下来,传给以后的孩子看。”
“怎么不多发几张军报啊,我字丑,要是能每个人一张就好了,拿回家去可能羡慕死那些没能进忠义军的姊妹。”
这好像是第一次,她们的名字与战功挂在一起,清晰写明所获荣耀,而非别人口里的某某氏,几娘子。
有人忍不住落下泪,这一年的艰苦训练都有了切实回报。
班长道:“好了好了,一会儿多的是时间抄,安静听下面的内容。”
众人拭泪,赶紧坐回去。
棉衣部分,邓绿华标清来源,对何素芬和莫惠福表示感谢,士卒们也记住她们的付出。
再往下到炊事,大家口水不禁流下三千尺,当时吃时没有感觉到它这么美味,听军报上这么一写,肚子忽然咕咕叫,又想吃饭了。
最后是诗作和问答,读到自己的诗,士卒害羞,听别人的诗文,无限崇拜,感慨文采斐然。
士卒与徐茂之间的互动问答,由于地方有限,邓绿华尽最大努力缩小字体,又令人足够看清,这样也只能挤下三十个问题,她便在各个类型里都选几个,先登三十道,后面的放在第三期军报。
经过邓绿华的筛选,最重要、急切的问题摆放在前面,其他类型依次排开,士卒们关心的事情大多能够得到回应。
士卒们凝神静气,竖起耳朵听,遇到关注的问题赶紧拿纸笔拿自己看懂的字、符号记,宋得雪看到她们这幅神情,心间微动。
这倒是一个解释军中制度、普及常识的好地方,等日后大业达成,社稷安定,无疑可以倾听民声,为民解惑。
士卒们忽地发生一声爆笑,互相询问道:“谁提的问题,这点小事也劳烦元帅亲自解答!”
宋得雪转移视线,看向徐茂的书房。
是啊,一点平平无奇、看起来毫无必要的小事,徐茂她也耐心回复,得到百姓拥护、平定江山不是理所当然吗?
宋得雪很有信心。
*
丰城,陡峭的山石碎裂,沿道修筑水渠不成问题,慎重起见,吕飞燕封锁娘子山不许人进入,静静等了许多天后,她带领一队士卒进山清理滚落挡道的石头,给劳工开出一条可行走的道路。
吕飞燕忙碌时,王兴珠没事,代替吕飞燕陪唐折桂说话解闷。
唐折桂本来因为王兴珠的事情不喜欢她,此时见到她居然真的改过自新,还造出那么威武的家伙,三下五除二解决吕飞燕头疼许久的事情,而自己却跟个残废似的,整日闷在屋子里,她突然心里不是滋味。
苍天不公啊!
唐折桂牙痒痒,看王兴珠格外别扭。
王兴珠可以,那她也行。
唐折桂不甘落后于王兴珠身后,想起徐茂的交代,让她帮忙盯着春耕,养好伤以后种地。
实验班的士卒出门插秧去了,唐折桂赶紧让新苗搀扶自己,一瘸一拐地去田地巡视。
新苗为难道:“娘子,我叫人抬你出去吧,地里太远,小心伤口崩裂,又要花时间重新养。”
王兴珠也跟着劝,唐折桂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那边,不以为意道:“不妨事的,我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正是下地活动的时候。”
“唐娘子,那我把担架带上,如果中途走累了,就让我和新苗抬你休息,如何?”王兴珠退让半步道。
唐折桂思索片刻,不拿担架的话,今日连门都出不去,反正她可以选择不用担架,让王兴珠带着也没事。
“那就带上吧。”唐折桂点头妥协。
(捉虫)
唐折桂想得很好, 然而当她抱一包糕点,准备几壶水,新苗搀扶她小步小步挪动, 半天只走到门口时,她两眼一翻, 无奈道:“还是用担架吧,节省时间。”
新苗赶紧欢天喜地地展开担架, 她又叫两个人过来, 和王兴珠一起,四人分别抓一个角,抬唐折桂出门。
如今正是插秧的时候, 家家户户出动下地, 唐折桂找到实验班的士卒们, 招呼大家过来吃点东西, 喝水补充体力。
唐折桂家里是做屠宰行当的,学的手艺也跟打打杀杀相关,小时候下过一次地就闹着再不去, 如今再见, 有几分新奇,想要尝试,不过碍于腿脚不便,只得无奈作罢。
“有什么办法可以不碰到水泥, 坐着就能插秧呢?”唐折桂望着田地惋惜道。
新苗道:“这怎么可能,自古以来就是踏进泥里, 弯腰插秧的。”
王兴珠目光从上到下, 扫过唐折桂的腿脚,忽然眼前一亮, 像是得到灵感,惊声道:“有可能,我们可以仿照马形做一个能坐的地方,然后按动机关,使之前后行动,并在底端设计插苗的地方,将秧苗放进,如此即成。”
众人闻言目瞪口呆,新苗觉得王兴珠异想天开,“哪有王娘子说的那么简单,秧苗的位置、入土深浅都极其重要,非人力,不可为。”
王兴珠微微低头,“我想试一试。”
在她的想法里,应该是可以的,不过新苗说的也有道理,是该考虑放秧苗的位置,多加两道机关,控制力度,调整至最恰当的力道就行,不难。
转眼间,王兴珠脑中形成草图,兴冲冲地对唐折桂说:“唐娘子,我要赶回去做秧马,就先失陪了。”
说完,王兴珠抬脚往回跑。
新苗无法理解,“王娘子可真是个怪人,总想这些古怪的玩意儿做什么,直接弯腰插秧,又快又好,何必在这上面白费心力呢,到时候无人用,即便做出来也是枉然,难道是想做给唐娘子,让唐娘子下地插秧?”
唐折桂嘴角抽搐,忍不住说道:“新苗,不可胡言,王娘子若是可以做成,那大家都不用像现在这样累了,让我这样腿脚受伤的人也可以继续劳作,怎么能说是白费心力!”
她转头看向王兴珠急匆匆的背影,目光复杂,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王兴珠一定能做出来,震撼世人。
唐折桂心底五味杂陈,意识到身体健康的重要性,仅仅断条腿,就耽误她这么多时间和机会,似乎还一不留神给了王兴珠制作秧马的想法。
“新苗,我要好好养腿,早日回幽州把北狄人打回老家!”唐折桂毅然立誓。
新苗欣喜道:“娘子这样想就对了,早点休养好,早点回去,听医士的叮嘱,咱们快回去吧,一会儿到正午,日头足,马上热起来,顶着太阳不好走。”
唐折桂点头,回去坐担架上,这时候她才发现不对劲,王兴珠忽然跑掉,少一个人,谁来抬她?
“王兴珠!”
新苗赶紧说:“娘子别急,两个人抬也是一样的,正好还剩一个人,可以轮番休息。”
唐折桂气死,抬过来就撒手不管,王兴珠故意抬她过来晒太阳的?她跟王兴珠果然是天生的克星!
再说王兴珠跟唐折桂出去一趟,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向吕飞燕请辞,吕飞燕惊诧道:“为何如此匆忙,可是出什么事情,还是唐折桂说了什么话惹恼娘子?若是唐折桂说难听的话,你切莫理她,她心眼子直,没有恶意,别跟她一般计较。”
吕飞燕以为王兴珠和唐折桂闹矛盾,紧忙放下手头的公务调解她们关系,开导王兴珠。
王兴珠摇头说:“不是这个原因,我还要多谢唐娘子,她给我提供了思路,我要赶回去制作秧马。”
吕飞燕迷惑不解,看她确实没有什么怨气,反而眼睛亮晶晶,颇为振奋,应当真有急事要赶回金炎,她便不再阻拦。
王兴珠道:“那个火炮我留在丰城,吕娘子可以继续用它开路,箱子里还剩余十枚弹药,使用方法、步骤和要留心的事情我都写好放在箱内,你们也见过我用它的模样,这会儿我就不多说了,注意保持干燥,避光。”
吕飞燕颔首,一一记下,起身送王兴珠上车。
王兴珠离开丰城的事情,唐折桂回来才听说,莫名有几分怅然,然而她很快就记起王兴珠丢下她跑走的背影,登时甩头清醒。
等她腿一好,便去金炎抓人。
*
江州,颂安。
林舒娘很早就接到徐茂的信件,专心研究徐蘅提到的活字印刷。
她去保平莫惠福家看过纸张,询问活字印刷之法,集合众多收集消息,挨个试验,极力压低所用银钱。
林舒娘发现,活字虽然方便,但制作起来的工序非常多,拓阴文、阳文,用木石雕刻更加耗费精力。
而且各个字找起来太麻烦,尤其要在上千个字里找用印,花费时间颇多。
经过取舍,林舒娘选择用陶土制作字泥,方便印拓,烧成以后硬度也好,按照字体结构分门别类地摆放,要用的时候再取,用完重新放回。
字泥制作时间颇长,好在最后成效不错,林舒娘拿《冯秋叶》的戏本试着印了一本,还好,先前那种模糊重影的情形没有发生,纸张干净,字迹清晰。
林舒娘捧着字泥嚎啕大哭,这东西太折磨人了。
她第一次做出来时印了反字,才发现阴文、阳文的顺序弄错,后面又做几次,墨水撒得到处都是,印出来的效果也不佳,一些地方要么墨糊成一团,根本看不清,要么字很浅,淡得看不见,字迹浓淡不均匀。
她差点要给徐茂写信放弃,幸亏有薛灵和莫惠福的支援,这才咬牙坚持下来。
不辱使命,林舒娘赶紧写信给徐茂报喜,她可以帮徐茂印刷,现在要多少张有多少张,就是出去帮印书也足够了,正好可以赚钱,还掉薛灵、莫惠福她们送来的银两。
林舒娘出门递信时,恰逢何素芬迎面走来,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说道:“舒娘,我把月事带重新改了改,近几日你不是要来癸水吗,再帮我试一试吧。”
听到她又提及这事,林舒娘脸面唰地烧红,她急忙左右环视一周,注意周围动向,不好意思道:“素芬,你怎么揪着这个不放呢?我们原本的月事带挺好,癸水结束以后洗洗还可以再用,何必一定要用棉布,脏了都不好洗!”
林舒娘声若蚊呐,语句糊成一团,特别是“月事带”“癸水”这样的字眼,语调轻飘飘,难以启齿。
何素芬不赞同,极力推荐道:“我这不用洗,用完丢掉就行,省得花时间洗,并且月事期间,能够行动自如,不必躺在床上,哪里都去不了,更方便。”
说到行动自如,林舒娘想起上回她试用的场景,尴尬得脖子、耳朵尽数涨红,气恼道:“你还提这茬,上次你也是这样跟我说的,最后如何,癸水顺着腿根淌地上,我简直没脸见人!”
何素芬目光躲闪,羞赧道:“那是个意外,舒娘,这次我跟你保证,绝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我都试过一次,只要更换及时,怎么动都不会漏,你再试试,如果成效好,我要给元帅送过去,请元帅用。”
林舒娘愕然瞪大眼睛,不由拔高音调说:“你还要拿它祸害元帅?”
“这样元帅就能有很多的时间出去征战,有何不可?”何素芬坚定想法。
林舒娘头疼地揉揉额角,“罢了,这次最后一次,如果还是不成,你莫要再做月事带,与其浪费时间研究这些无用之物,不如多做几件衣服。”
何素芬见她答应再试一次,兴奋地原地跳起,拍胸脯保证道:“舒娘你放心,这次不会再出问题,按照时间更换,一定能成功。”
“好,你放我床榻上吧,用被子盖起来,别叫人瞧见,我现在要去给元帅递信。”林舒娘不在意地绕开她,拿着信和印刷好的范例迈步往外门外走。
何素芬忙不迭往林舒娘寝屋里跑,走到她床边,掀被子时不禁嘀咕:“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为何要藏起来?万一舒娘没看见,忘记用怎么办!”
她找林舒娘就是因为她月信就在这几日,检验成效速度快,何素芬不想继续等下去。
犹豫片刻,何素芬把她新改良的月事带放在被子正中央,没人擅进林舒娘的寝屋,不怕别人看见,惹得林舒娘羞臊。
何素芬放好后离开,关上门。
半晌,林舒娘送信回来,身下一股熟悉的暖流涌出,她登时变了脸色,急忙跑回寝屋取清洗干净的月事带,但是月事提早几日,她还没有准备草木灰,前段时间忙忘了。
林舒娘手足无措,忽地想起何素芬的话,快步走到床榻边,只见一个显眼的包袱落入眼底,她一时没想起是何物,上前拆开一看,只见一条条雪白的长巾跳进眼帘。
林舒娘手指微微颤抖,犹豫片时,咬牙取出一片,赶紧到一旁脱脏污的衣服,更换干净衣物,绑上何素芬改良的新月事带应急。
做完这些,她加快脚步,出去打盆干净的清水擦试痕迹,倒掉重新取清水,把脏污衣裳浸湿,清洗干净。
一盆盆脏水倒掉,林舒娘感觉整个人像在做贼,处理完所有事,累得手指酸痛,躲着人去烧草木灰。
回来准备月事带,林舒娘解开绳子,这时候她才发现过去那么久,居然没有外漏,新换的衣服干干净净,腿脚上也没有多余痕迹,甚至没有多少感觉。
林舒娘惊奇,立刻换一片新的雪白月事带,胸腔咚咚响动声颇大。
带着隐秘期待,林舒娘放下草木灰,回床榻静静躺卧,疲惫袭来,她忍不住合上眼皮,沉沉睡过去。
再次睁眼时,黑乎乎,听静寂里的虫鸣声,估摸着正值深夜时分。
林舒娘头脑空荡,待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她蓦地瞪大眼睛,惊声叫道:“遭了!”
何素芬跟她说的更换时辰已经过去,她还没有换月事带!
林舒娘慌忙下床,摸黑点蜡烛,解开裤子一抽,什么都没看清,紧忙换上新月事带。
而后举着蜡烛看半天,干干爽爽,衣裙竟是没有脏污,林舒娘张大眼睛,震惊得久久无法回神。
世上居然有如何方便好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