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韵见公主嚎啕大哭,急得团团转,徐茂明显知晓她们身份,再顾不上许多,立即解开布条,拔剑对准徐茂,大声叱道:“不准欺负我家殿下!”

    铛一声,红韵手里的剑登时震脱手,飞落地面,浅浅埋进尘土里。

    “谁给你的资格剑指我阿姐!”

    众人惊呼,被这边的动静吓到。

    徐蘅执剑挑飞红韵手中长剑,站在徐茂身前,阻隔徐茂与李玉华,脸色惨白,却阴恻恻盯着红韵,显得森冷可怖。

    “阿蘅,别激动,我没事。”徐茂从震惊里醒过神,当即夺过徐蘅手里的剑,给她喂一颗回血丹稳定血条。

    徐蘅照常吞了药丸,冷意化开,眼睛黑润润,瞬间从狩猎的狮子变成可爱的大脸猫,朝徐茂解释道:“阿姐,她拿剑指着你,我怕你受伤,这才贸然出手,你别生气,以后我不会擅自拿剑了。”

    “我不生气,我是担心你反……伤到自己。”徐茂紧张地检查数据,徐蘅没事她才松口气。

    徐茂把徐蘅带到身后,正视李玉华。

    她仅猜测官员之女,未料到竟然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皇帝子嗣稀薄,加之长安变乱时,后妃、公主失踪,没人在意她们的死活,徐茂从未听说过公主回归,多半死于乱军之手,下意识略过,没有想到她们身上。

    红韵突然冒出这一句,徐茂吓一跳。

    公主。

    庙小容不下大佛,人家也没有留下的意思,徐茂想了想,决定还是给皇帝送回去。

    徐茂拱手道:“方才不知是公主,多有冒犯,公主恕罪,我会派人护送公主去扬州的。”

    李玉华哭得更大声,“你瞧不起我?”

    徐茂头疼,“公主何出此言,不是公主想要去扬州找圣上吗?”

    “你都说得那样明白了,我还去扬州做什么,徐元帅,你前面还劝我留下,为何改主意,又要送我去虎口,元帅难道便是这样一个朝令夕改、出尔反尔之人?”

    徐蘅龇牙,不客气地说:“阿姐,公主细皮嫩肉,身娇体弱,哪能忍受军营生活,咱们并非宫人,可伺候不了公主。”

    李玉华脾气也上来了,这人挑飞红韵剑的账还没算呢,话里的嫌弃全溢出来,好似招惹什么麻烦般,她心里的火歘地冲顶。

    不想留下,她偏要留!

    李玉华往徐茂身前扑通一跪,磕了个头,坚定道:“宝昌公主失于乱军中,我乃庶人邓绿华,愿投身士卒,报徐元帅危难救济之恩。”

    徐茂呆愣,不懂这莫名其妙的走向。

    徐蘅急声说:“不行,不能留,哪日皇帝传信来,令她窃取机密,我们就危险了。”

    徐茂眼珠子转了转,按住徐蘅的手,打断她们争吵,一锤定音:“现在外面太乱了,我也分不出多余人手护送公主,暂且留下吧,稍后我给圣上去信一封,请圣上派遣专人迎接,如此更加安全。”

    李玉华看见徐蘅吃瘪,心里总算畅快了,她也不知道留在忠义军是对是错,前路茫茫。

    如果父皇愿意特地派人接她,那是不是说明她在父皇心里,还有一席之地?

    徐茂拉走徐蘅,回去慢慢劝慰。

    其余人沉浸在震惊的余韵里,目瞪口呆,迟迟无法回神。

    公主竟然在她们身边!

    而且公主都留下了,那她们还顾虑什么,待在忠义军里,肯定比寄人篱下好。

    徐茂吸纳一批身体健康的士卒,其余无法加入的人,徐茂让吴洪英统计、收集其意愿,想去丰城修路自力更生的,送她们去丰城,仍旧想投亲的,护送她们去寻亲。

    在这里耽搁几日,徐茂给皇帝写信,落笔时她迟疑一下,仅仅通知一个消息,耗费她的人力来回折腾,未免浪费了,起码发挥些许拉仇恨的作用啊。

    徐茂思忖半晌,蘸蘸墨水写道:“圣上亲启,贵妃误国,何其荒谬,奸臣尚在,国贼未除,恳请圣上处死冯相,以告慰天下亡灵,不然,长安之乱仍有重现之日,此番平定毫无意义,不如放任废城,后迁之民免受祸乱。”

    说完自己的事,徐茂补上一句:“宝昌公主在我手里,速遣人来。”

    完美。

    徐茂吹干墨迹,折好塞进信封,交给吴洪英,吩咐道:“派人送去扬州,务必给到皇帝手里。”

    吴洪英猜测事关宝昌公主,郑重地接了信,出去找人送信。

    李玉华坚持用邓绿华的名字留在忠义军,这样她才能忘记自己以前的身份,甘心做一个平常的小卒。

    不过出人意料,徐茂没有把她编进队伍里,有些失望,她对普通士卒的生活挺期待的。

    徐茂让她给士卒授课,教她们认字。

    杜采文负责带李玉华熟悉环境,见她兴致缺缺,反而是不是往训练场看,微笑道:“公主别担心,我们跟书本打交道,与士卒的标准不一样,体测很容易过。”

    她想到李玉华可能待不久,当即改口说:“若是圣上遣人迎接公主,那也碰不着体测。”

    李玉华惊讶问道:“体测是什么?”

    “军中每个人都要经过体能测试,我们是文职,一年一回,元帅说,一来保障身体健康,二来这是行军的基本要求。”

    李玉华觉得新鲜,她第一次接触到这些,不知其他军队是否同样这般要求,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

    天神教,朱雀王等人享受一段时日,精神空虚,又惦记起更大的权力,不满天王凌驾于诸王之上,爆发一场混战。

    右护法救出教主,带领一部分教众离开,收取其他地方的权力,重立新教。

    原本的天神教因几个王斗争不休,索性分家,各自分配教中财物,割为东、西、南、北四大教,各称天王。

    勃勃发展的教派陡然沦为一盘散沙,不少教众趁乱逃跑,势力大减。

    徐茂继续往长安进发,李玉华不解,特地问道:“叛军此时都挤在长安,我逃出来的时候听说有个叫汤腾的屯兵二十余万,直接围了城,见人就杀,企图困死城中所有人,元帅为何还要去长安?”

    “二十万,果真?”徐茂两眼放光。

    李玉华点头,她在军营大概看了看,忠义军撑死几千人,两方兵力悬殊,如何取胜,简直就是去送死。

    然而徐茂不在意地摆摆手,语气狂妄:“区区二十万而已,尽是忠义军手下败将。”

    李玉华倒吸一口凉气,不知徐茂话里真假,难道是她孤陋寡闻了?

    徐茂得到李玉华送的一线情报,召集所有人开激励大会,气昂昂地踏上高台,沉声道:“刚接到消息,汤腾率领二十余众,兵围长安,城内叛军无数,长安城外亦有贼子虎视眈眈,此行,我们的任务艰巨,但是我相信,我们忠义军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优秀战士,剿灭长安叛军,不在话下。”

    “告诉我,大家有信心除贼吗?”徐茂扯着嗓子高喊。

    士卒面面相觑,场面有些尴尬。

    二十万,说起来简单,但掰手指头数都要数半天啊。

    唐折桂眼光锐利,大声吼道:“有,元帅坐阵,百万贼众莫不敢前,遑论不过二十万,我愿冲当前锋,杀敌十万!”

    众人被唐折桂的气势震撼,想到自己埋头苦练的日日夜夜,而且她们还有元帅在,元帅说能取胜,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有”众人连声高呼。

    徐茂赶紧伸手止住呼声,“有信心就行,毕竟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硬拼是不行的,我们要智取。”

    所有人聚精会神,认真听下面的话。

    元帅要出奇策制敌了,众人心潮澎湃,激动地望着徐茂。

    徐茂道:“此次对阵,我们人少,最重要的就是保存实力,打得过就使力气凑两拳,但不要拼尽全力,要是打不过,咱们三人一组撤退,存蓄力量,最大程度减少伤亡。”

    大家似懂非懂,元帅的意思是先随便打打,试探一下对方虚实?

    “注意,一旦对方冲破我们的阵型,所有人化整为零,该跑就跑,保命为先,哪怕一派溃败状也别多想,尽力逃亡,适时我自有谋算。”

    古代行军,队伍溃散就不好聚集了,重新整军回击对士卒要求很高,那是理想状态,现实根本做不到。

    试想,对面乌压压冲过来上万人,身边伙伴不停往回跑,场面混乱不堪,任何命令都听不到,心里哪能不害怕,害怕就退缩,跑出几里地,天高任鸟飞,爱去哪去哪里,何必回去面对强敌。

    徐茂把对阵要点说了,又给大家规划逃跑路线,长安,她熟悉。

    众人拿到逃跑路线图纸,满头雾水,解散了还坐着研究。

    “元帅要做什么?”

    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画起逃亡路线,战术的一部分?

    唐折桂若有所思,她忽然大叫道:“我知道了!”

    (捉虫)

    “知道什么了?”

    唐折桂拍手道:“我可能琢磨出一点元帅的用意了。”

    大家向唐折桂聚拢, 好奇地望着她。

    “敌方人多势众,而我们人少,硬碰硬是行不通的, 那么只有智取,元帅为何让我们打得过就打, 打不过就跑,还给咱们画好逃跑路线了呢?”

    唐折桂自信地举起标识清晰的舆图, 大声说道:“关键就在这里。”

    “元帅说, 三人一小组,这绝非随意划分,意味着即便大军被冲散, 我们也具备作战能力, 只要有三个人, 又能组成一支小队, 即元帅所言,化整为零,合能聚集全军之力, 分亦可逐个击破。”

    “人少, 是我们的劣势,也是我们的优势。”

    唐折桂放下舆图,平摊在地面,让大家低头看, 指向徐茂做标识的地方,“适时我们各小组分开行动, 听从元帅指令, 只发挥一半力气,敌人退, 我们就进,敌人追,我们就跑,保存实力,如此反复来回,对方心存轻视,觉得我们实力泛泛,不足为惧,同时他们经反复袭扰,精疲力尽,这时,敌方疲困,就是咱们全力进攻夺城的最佳时机,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此战可胜!”

    众人恍然大悟,“所以我们前期逃跑是为了耗费他们的精力,可这是对付城外军队的法子,对于城内叛军,万一他们不理会我们,躲在城里不出来怎么办?”

    “不应战有不应战的打法,记得元帅给我们修建的健身场吗?我们勤学苦练,那许多日夜爬的天梯和墙板不是白练的,速度要快,防止他们反应过来,若是不行,运投石车、骂战,挖断护城河排水,通通都可以用上,不信他们愿意龟缩在里面不出来。”

    众人惊叹不已,“唐娘子,你知道好多啊。”

    最初跟唐折桂一起从军的士卒目光复杂,大家同样的出身,一样训练,如今唐折桂都做班长,能够领会元帅意图了,她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落后太多了,大家脑中冒出这句话,暗下决心,自己也要努力,达不到元帅那般厉害的境界,追赶唐折桂总有希望。

    大家的崇拜令唐折桂飘飘欲仙,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这些还是梁娘子给我说的,我突然想起来一些,她知道的比我多。现在她在晋州,等她回来,以后可以多多请教徐碧荷。”

    众人赶紧记下这个名字,拿着舆图找自己的三人小组讨论对战时的各自分工,如有意外,立即跟其他落单的人组队,保证完成任务。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大家了解完战术,提前规划好路线,清楚应急方案,全然放心,加紧训练,务必一举拿下长安,铲除逆贼叛军。

    忠义军按计划抵达长安城外,作战之前,徐茂披甲,深吸一口气,集结全军,最后强调一遍及时跑路的重要性。

    士卒们眼睛亮晶晶,一副请她放心的模样,高声喊道:“明白”

    徐茂见到这番架势,一颗心七上八下,隐隐感觉不妙,但看上去貌似没有问题,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

    号角吹响,徐茂利落地翻身上马,每个人身上配备一定干粮和水,保证能够在逃跑路上补充体力。

    徐茂满意地点点头,下令全军出击。

    汤腾的二十万士卒盘踞在城外,徐茂要进城,必须打过他。

    第一场,对战汤腾。

    汤腾听说后面追来忠义军,乃皇帝仓惶逃窜,胡乱封的晋王徐茂所领军队,不以为意道:“不足为惧,乡野村民组建的一支起义军,未受正经训练,运气好,误打误撞发展起来,听闻连壹万人都不到,且多是女子,有什么好怕的。”

    “将军,首领徐茂能通妖术,皇帝就是看中她这一点才下诏封王,请将军三思。”幕僚担忧道。

    汤腾挑眉,来了一点兴趣,“妖术?”

    他仰头哈哈大笑,惊异道:“你何时也相信这些,她如果真的会使妖术,一个飞天遁地的法术一丢,她不就立即到长安救走皇帝了,还用等到现在?”

    “民众以讹传讹,亦或徐茂自导自演,故意放出此言给她造势而已,何须担心。”汤腾没把忠义军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徐茂在争王争霸的队伍里尚且排上名,叫不上号,误打误撞得封王侯,率领几千弱质女流进京,也企图将手伸向皇位?天方夜谭!

    幕僚有话要说,但汤腾已经抬手制止,强行结束这个话题,转过身,闭上眼,随意道:“区区几个女子,用不到我们大动干戈,叫白勇出去应战吧。”

    “是,将军。”幕僚无奈,弯腰称是。

    白勇收到命令,觉得自己被看轻,竟然让他去打几个小娘子,他不满地嘟囔几句,埋怨道:“怎么让我去啊?打她们多没意思,了也是胜之不武,回来岂不是会被取笑?我一个大丈夫,欺负几个弱女子……我不去!”

    幕僚眉毛打结,他总感觉事情不像想的那么简单,徐茂的出现太诡异了,以前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突然就被皇帝看中封了王,倘若全部归属到运气上面,未免偏颇,这个女人不简单。

    幕僚不禁忧虑道:“白校尉,我觉得不能掉以轻心,不论徐茂身怀妖术之言从何而来,她能建成娘子军,树立威望,发展迅速,足见财力丰厚,有人暗中相助,非普通人可比,校尉务必小心!”

    “有你说得这么玄乎吗?”白勇脸上露出笑意,以为他在说玩笑话,拍拍幕僚的肩膀,“好了,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尽量让她们输得别太惨。”

    白勇忽然想到什么,用手托下巴,唔一声,“这么多小娘子,若是生擒……咱们军中好多人还没娶妻呢,来得正是时候。”

    “忠义军离咱们不远,大伙儿且看好了,我给大家带新妇回来,一人一个,明年都抱大胖小子!”白勇跳到高处喊道,招呼军中士卒起哄。

    军中士卒一起发笑,互相讨论一会儿谁先选人。

    白勇挥鞭策马,领兵出去应战。

    人员齐全,好戏开场。

    徐茂打头阵,废话不多说,迫不及待地拔刀冲过去,咣咣一顿无脑乱砍,绝无闪避之意,全力进攻。

    白勇本来以为很快就能鸣金收兵,谁承想锵一声,对方挥刀砍来,充满杀意,每一刀都下了死手,接连不断地往他身上招呼,他想回击都反应不过来,只得紧忙防守。

    然而任他灵活躲避,还是必不可免受了伤,身体扎出几个血窟窿,汩汩往外冒血。

    果然不是善茬。

    白勇被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脸色发青,握枪的手微微发抖。

    “你行不行啊?”

    徐茂输出半天,对手一枪都没抬起刺她,有些烦躁,她故意停下来,给留下对方还手的空隙。

    白勇心底火登时窜进两只眼睛,青筋暴突,握紧红缨枪,奋力往徐茂胸前刺过去。

    噗嗤一声,尖锐的铁器没入血肉,白勇瞪大眼睛,五指松开,红缨枪脱手。

    宝马嘶鸣,整个人急速坠马,重重摔在地面上,嘴里吐出血沫,死死瞪着马上的女子道:“卑鄙……”

    很快,马蹄践踏而过。

    唐折桂的脸出现在徐茂眼前,她兴奋地牵引缰绳,在尸身上来回走动,径直玩起来,半晌才对徐茂说:“元帅小心,幸亏我动作及时,不然便叫这贼子钻了空子,刺伤元帅!”

    徐茂嘴角抽了抽,她回头看其余人,大家出手留有余地,仍旧轻松杀了敌人,眼下竟有几分悠哉。

    “好了,撤退,别杀红眼,赶紧走。”

    徐茂见势不妙,继续打下去,恐怕真有可能叫她们打进去,她紧忙调马回转,匆匆撤离。

    唐折桂意犹未尽,她想到敌方的二十万人,战术更加重要,立即通知下去,按原计划撤退。

    众人得令,三人一组,有序撤离。

    “报”士卒灰头土脸,一身血迹滚进营帐,牙齿打颤,慌慌张张道:“将军不好了,白校尉……白校尉坠马而亡!”

    汤腾遽然变色,腾地一下跳起,“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士卒战战兢兢,哭腔禀道:“将军,忠义军来势汹汹,出招诡奇,摸不清她们的路数,我们完全不是她们的对手,白校尉也一招都还不回去,生生被捅穿皮肉,滚下马去,叫受惊的乱马践踏成一摊肉泥……”

    汤腾一脚踢翻他,怒骂道:“废物,几个女人都打不过,吓成这样,那现在呢,她们打到哪里了?”

    士卒重新爬回到刚才的地方,身体蜷缩,声线不停颤,说道:“她们没有打进来,不知为何,突然便撤走了。”

    汤腾一愣,不知徐茂想做什么。

    幕僚听到消息,匆匆赶来,一把掀开帘子说:“将军,我说过此女诡异,不可轻视。”

    “白校尉也是,如果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不至于惨死。”幕僚叹息。

    汤腾心里乱糟糟,确实是他判断错误,派遣年轻气盛、经验不足的白勇前去失了手,白白断送白勇及其手下士卒性命。

    “依先生看,徐茂为何突然撤军,我们又该如何应对?”汤腾收起轻视之意,躬身向幕僚请教。

    幕僚摸了摸胡须,思忖道:“对方毕竟人数不多,强行对上将军二十万人马,容易露怯,这次,或许只是一次试探,探察将军的底,以便下回进攻。”

    “方才我去对阵的士卒那里问过,忠义军很强,不知道徐茂让她手下练了什么魔功,我们只能防守,竟无进攻之机,接下来我们必须提高警惕了。”

    汤腾急不可耐,“这些我都知道,请先生赐教,应当如何应对!”

    幕僚道:“将军,我们人多势众,纵然忠义军有诸多奇招,她们也终究是双手难敌四拳,抵挡不过上万人共同发难。”

    说白了,一对一打不过,多叫些人,十对一,百对一,聚集所有力量,围殴她们,这总能打过了。

    汤腾脸上有些挂不住,打几个女人,竟要动用上万人,传出去让人笑话,岂不说他无能。

    此外,二十万人,说出去漂亮,实际几万精兵都算不错的,老的老,小的小,好不容易凑成这二十万士卒。

    “将军,城内叛军正看着我们,若不及时解决忠义军,让他们联手,包夹我们,那情况就遭了,请速战速决。”幕僚苦口婆心劝道。

    他们围了长安,城中叛军尚且不知外面的情况,但倘若里面知晓徐茂前来,双方合作,前后夹击,局势便对他们非常不利。

    必须趁里面没反应过来之时,以人多的优势杀了徐茂。

    汤腾咬牙,下定决心,“好,就依先生之言,倾尽全力,调动全部精兵,剿杀忠义军。”

    号令下达,所有精兵强将出动,追击忠义军。

    另一头,唐折桂等人见汤腾他们果然追出来,大喜过望,速速按照原计划和路线跑。

    山林易于藏匿,地势又有利,便于设伏,汤腾进山追捕需要停下思索,要不要进去赌一把。

    徐茂估计,他这种老手,应该不会轻易往里进,给她手下士卒争取足够的逃跑时间。

    大家一齐往山里撤退,徐茂殿后。

    徐茂明显感觉到后面追上来的一波军士武力高强,不再是轻轻松松任她砍了。

    boss加强版出现,徐茂松了一口气,她还怕敌人太弱,被她反杀呢。

    徐茂总算放心,打开系统托管,进系统空间休息。

    系统战斗很呆板,只会一股脑攻击,躲闪很慢,有时候明明看到对面打过来,系统完全都不躲的,迷之自信,然后被打出残血。

    现在这种状况,交给系统就很合适。

    徐茂往空间里一躺,将战斗全权托付给系统,痛觉调为零,美美等待结算。

    警告,当前痛觉数值过低,可能影响灵敏度,造成系统误判,请尽快将痛觉数值调至适宜区间。

    突然跳出一个弹窗,吓徐茂一跳。

    忽略。

    徐茂无视警告,坚持调零。

    没有痛觉,灵敏度过低,系统无法准确判断,徐茂乐见其成。

    系统接管身体后,通过智能计算出招,将徐茂所有招式、技能尽数用上。

    追兵见徐茂忽然停顿一下,眼光冷厉,睥睨一切,不知为何,众人感觉一阵威压,后背发凉。

    徐茂迅速出刀,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时,刀身已经划过他们的脖颈,随即脖子痒痒的,逐渐刺痛,血色映入眼帘。

    一道轻蔑的声音响起:“气吞山河力盖世,一统天下万世平!”

    听到的士卒虎躯一震。

    徐茂脚指头动工,好中二,好尴尬。

    听不到就当不存在,徐茂赶紧静音,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祈祷外面听她说话的人别被尬死。

    众人满脸惊恐的神情,徐茂实在不忍直视,画面也看不下去了,赶紧小窗,等系统打完,进入结算再提醒她。

    徐茂闭上眼睛,昏黑的环境催得她昏昏欲睡,不知不觉陷入睡眠。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居然还没死?

    徐茂伸了个懒腰,一边打哈欠,一边调试声画,查看外面的情况。

    满地尸体,由鲜血泡涨,入目皆是断肢残骸,惊悚可怖,仿佛误进恐怖片。

    手执兵刃的士卒被至墙根,浑身紧绷,吞咽口水,正警惕地盯着她。

    徐茂眼睛微眯,她怎么觉得士卒身后那道红墙莫名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在哪里见过呢。

    系统提刀,飞速上前,手起刀落,一颗圆乎乎的脑袋滚落。

    “气吞山河力盖世,一统天下万世平!”

    画面一转,朱墙之上,琉璃瓦刺目,檐顶神兽威严,彰显天底下最大的富贵。

    徐茂心脏骤停,身体陡然冻硬,眼珠子瞪出眼眶,脸皮微微抖动。

    这,这不就是皇宫!

    一觉醒来,天翻地覆,打穿关卡,她打到哪里去了!

    徐茂感觉无比惊悚,恐惧爬上她的脊背,尖叫堵在嗓子眼里发不出去,脸色涨青。

    “完了……”徐茂唇色惨白。

    胸口一道电流淌过,飞快满溢全身,徐茂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颤着手指头点系统面板。

    中止战斗,中止战斗。

    对不起,您当前暂无权限,请关闭全委托模式后再次尝试。

    徐茂心如乱麻,经系统提醒,她才想起自己开了全委托模式,慌忙关闭全托,拿回身体控制权。

    “你们想杀我吗?”徐茂僵硬地扭动脖子,声音如鬼魅,阴森森一张白牙,她缓步走向缩在墙角的士卒,刀尖鲜血一滴滴往下流。

    徐茂轻声蛊惑道:“来啊,杀我,动手吧。”

    被无奈的士卒脸白如纸,徐茂每一步都踩在他们心上,胸口狂颤,距离越来越近,最终几人崩溃地丢了手里的武器,下跪求饶:“徐娘娘,徐元帅,我知道贵人们躲在哪里,我带您找他,求元帅别杀我!”

    他们几个咚咚磕头,额头冒血都不敢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徐茂走到他们身前,弯腰捉住一只手,将刀柄塞进他们手里,略过系统疯狂警告,沉声说:“杀了我!”

    那个士卒尖叫一声,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无趣。”徐茂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她回身看了眼宫道横七竖八的尸体,头疼至极。

    徐茂踢一脚旁边忙于磕头告饶的人,问道:“宫里的后妃、女官还在吗?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如果想活命的话,七日内将这些人送给我,否则……今日之景,我不介意重现。”

    “谢元帅饶命,大恩大德,小人绝不敢忘,一定把话带到!”几人如蒙大赦,一边磕着头,一边向徐茂承诺。

    徐茂吐气,低头看了下浸血的衣服,活动手脚,似乎只有胳膊受几道伤,牵动伤口有点疼,身上再没别的伤,血是别人的。

    长时间收割,手脚酸疼,血腥味直冲鼻腔,徐茂难以忍受地紧锁眉头,抬脚往外面走。

    砖石血染,无地落脚,她只得从血水里蹚过,快步出宫找她的大部队。

    在回去路上,徐茂思考失控原因。

    以前系统托管不见得打这么猛,能发挥她手凹一半实力都全不错了,这次却从城外二十万叛军里杀出一条血路,打进宫城之中,恐怖如斯。

    徐茂吸气,牙齿冰凉。

    “难道是痛觉数值导致的?”徐茂不小心咬到舌头,痛苦地捂住脸。

    系统在没有痛觉数值的情况下,不会因伤痛停住动作,攻击键又一直开着,只要血条稳,相当于进入无敌状态。

    徐茂深深懊悔,早知道系统提示就该认真对待啊,下次忽略、跳过的时候起码多扫一眼,留心!

    “阿姐!”

    甫一出城,远远看到徐蘅的身影。

    徐茂跑过去,“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跟大家撤退吗?”

    徐蘅道:“那都是前天的事情了,阿姐虽然抵挡了一部分追兵,但还是有其他人绕过阿姐追击我们,我们便将他们引进山,借着地形之便,打散汤腾大军,逐个击破,现在唐折桂她们正扫尾,我担心阿姐就来找你了。”

    徐茂呆了呆,眉头皱得更紧,迷惑道:“什么意思,汤腾的二十万大军被你们杀光了?”

    “怎么可能,阿姐跟我说玩笑话呢,就杀了一万多人,汤腾害怕,跟手下士卒顺着山路逃跑。”

    徐蘅拍手,眼睛闪闪发光,兴奋道:“他们哪里知道,阿姐一早就算到,有阿姐标识好的舆图在手,溃逃的路线,我们一清二楚,抄近路劫人,活捉汤腾,其士卒也接连投降,不用杀了。”

    “人太多,清点起来麻烦,现在就等阿姐吩咐,看是如何处置他们。”徐蘅转头看徐茂,等她发令。

    徐茂两眼一抹黑,她给的舆图是方便徐蘅她们自己逃跑,不是抓人的,用途错了!

    “你们真是……做得好啊。”

    徐茂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上的笑容几乎绷不住,头晕眼花。

    “都是阿姐教的好。”徐蘅伸手检查徐茂身体, 问道:“阿姐伤势如何,我去取伤药来。”

    徐茂捂住手臂说:“没有大碍,身上的血是别人的, 我只受了点皮外伤,休养几天就好了。”

    徐蘅立马鼓起黑白分明的眸子, 紧张地抓住徐茂手腕,“小伤也是伤, 不容小觑, 我听说,有人出门挖野菜的时候不小心被野草划伤手,没有放在心上, 结果回去以后就病倒了, 连日发热不退, 最终一命呜呼。”

    “阿姐, 须得尽快处理伤口,我们快回去。”徐蘅焦急地拉着她往营地走。

    徐茂无奈,顺便在路上询问徐蘅, 这两天具体发生的事情, 查清重要细节。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不可挽回,那么还是总结反思,防止下次跳进同样的坑, 也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徐蘅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讲述一遍。

    当时汤腾的兵马追出来,所有人按照既定计划撤退, 徐茂断后, 但是仍有追兵袭来,大家便散入山林与追兵交手。

    一直不见徐茂身影, 徐蘅隐隐觉得不对劲,出去一打听才知道,徐茂竟然杀进城了。

    孤身进城,危险至极。

    徐蘅准备进去找她,不料汤腾的人纠缠不休,拖住她无暇分身,徐蘅只得跟唐折桂一起对付汤腾手下将士。

    徐茂了解完全过程,结合徐蘅前面所说,她把握到一个关键,唐折桂,在此战出大力的人。

    如果不是她引汤腾进山,分而制敌的战术没这么顺利,时间一久,食物渐少,士卒本就是零零碎碎藏于山中,没有人统一思想,军心动摇,大部分人会趁身上还有食物逃走,远离刀光剑影、时刻可能命悬一线的战场。

    唐折桂,不能再让她上阵了。

    徐茂回到营地,一串串双手被缚的俘虏队伍从她眼前经过,全部低着头,灰溜溜,不敢抬头见人。

    “元帅!”

    想谁来谁,唐折桂脸上洋溢明亮的笑容,热情地朝徐茂跑来。

    唐折桂见到徐茂一身血衣,心下登时骇然,笑容即刻褪去,她盯着徐茂衣裳上的血迹,吸一口凉气,焦急问道:“元帅受伤了?”

    徐茂不在意地摆手说:“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上药养两天就好了,倒是你们,伤亡情况如何?”

    说起这个,唐折桂兴奋道:“禀告元帅,幸得元帅提前筹谋安排,我们仅有一百八十五人受伤,其中五人重伤,回来吃了汤药后,伤势已经控制住,元帅不必忧心,另外的人皆为轻伤。”

    “伤筋动骨一百天,多派几个人看顾伤员,叫她们安心养伤,莫要乱动,等伤口完全愈合再归队。”

    徐茂松一口气,抬头看到唐折桂,悄悄磨了磨牙齿,扬起笑脸,夸赞道:“战事我都听蘅妹说了,做的非常好,这次大家众志成城,奋勇杀敌,通通有赏!”

    唐折桂嘴角上扬,笑容灿烂,激动地满脸通红,她弯起一双明亮的眼睛感叹道:“谢元帅,不过属下以为,此战大捷多亏元帅,若非元帅力战群敌,杀进宫城去,震慑叛军,鼓舞我军士气,又运筹帷幄,提前部署,我们哪能如此顺利打过叛军,迅速捉到溃逃的汤腾军士?眼下这一切全仰赖元帅啊!”

    徐茂感觉膝盖中了一箭,她转过脸,笑盈盈看着唐折桂,“话可不能这么说。”

    这是污蔑!

    “我在这里面只是起到一点小作用,最重要的是士卒们不避斧钺,蹈锋饮血,英勇无畏,怎能以我一人微薄之力抹杀大家出生入死博取的功劳,类似的话,我不想在军中再听到。”徐茂说到最后,笑容变淡,声音微冷,神情严肃。

    唐折桂听出徐茂话中冷意,微微愣怔一下,发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细细品味徐茂的话,唐折桂不禁汗颜,自己所思所想实在狭隘。

    谁不想独领功劳,威风凛凛,而元帅谦逊,非但将自己的功劳说成不值一提,反而捧起士卒,胸襟何其开阔。

    唐折桂眼光崇敬,赶紧弯身,承认错误说:“是,元帅,属下知错。”

    徐蘅搀扶徐茂进帐,取来药箱和清水,帮她脱下血衣擦药。

    一通收拾,天色暗下来,徐茂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终于有时间去见被唐折桂生擒的汤腾。

    烛光摇曳,徐茂缓步走到汤腾面前,废话不多说,问道:“茂本无意与将军相争,将军想不想做个交易?”

    打不过忠义军便罢,还被一个女人生擒,老脸都丢尽了。

    自觉深受奇耻大辱的汤腾冷哼一声,脸别过去,硬气地说:“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如此而已!”

    徐茂慢腾腾坐下,慵懒地倚靠椅背,悠闲道:“将军急什么,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我是爽快人,就跟你直说了吧,十万两黄金换将军及手下士卒性命,全须全尾地送您离开,怎样,这桩买卖可足够划算,将军要不要考虑一下?”

    汤腾蓦地瞪大眼睛,扭头看着她,不可置信,“你……”

    她不该直接杀他,以绝后患吗?

    徐茂看透他的想法,不以为意地捋下鬓边碎发,“我说过,没有同将军争夺的意思,这是一桩咱们双方都满意的交易,将军若是错过,那就太可惜了。”

    汤腾怔然,他低垂眼皮思想良久,重新抬眼时,眼里已经重燃亮色,唇角动了动,平声道:“十万两黄金,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没有这么多钱。”

    还跟我装!

    汤腾什么背景、路数,她一清二楚。

    徐茂笑道:“我是真心诚意跟将军谈生意,但将军好像并不重视自己的性命,不诚心啊。”

    “游州,平山,临昌王墓。”

    徐茂淡声吐出几个字,汤腾霍地变了脸色,扑到徐茂跟前,束缚他手脚的铁链哗啦响。

    汤腾眼睛发红,死死盯着她,嘶声道:“你怎么知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将军别激动,反正你死以后,将军的东西成为无主之物,我自己去取,又有什么问题。”

    汤腾,外人只知他出身商贾,家财万贯,却不知他真实身份是临昌王私生子,也是挖亲爹坟墓,变卖其陪葬品招兵买马的大孝儿。

    掘别人墓发家的,徐茂见过,掘亲爹墓的,汤腾真是古今第一人,可能用自家东西不算偷吧。

    徐茂掰手指算了算账,心平气和地说:“现在我只取十万两黄金,而将军身死,我能得到手的恐怕就不止这些了,适时还能揭开一个秘辛,为世人展示亘古未有的悲剧,仅是想想就激动人心,将军赴黄泉以前要不要听听?”

    汤腾浑身发抖,脸色黑沉。

    她果然知道。

    “临昌王墓机关重重,你进不去,也拿不到里面的珍宝。”汤腾冷声道。

    徐茂噢一声,故意吓他:“实在得不到的话……那索性一把火烧了,谁也别想得到,一了百了,免得小贼打扰临昌王殿下安息。”

    “你,妖女,毒妇!”

    竟然要将他爹挫骨扬灰,太狠毒了!

    徐茂见他叽叽歪歪个没完,浪费她的时间,一脚踹在汤腾胸口,让他看清楚现在的状况。

    霎时间,汤腾飞出去,如断线风筝,摔在地面,哗啦啦铁链直响,他往后滚几圈,咚一声,脑袋磕在石头上,终于停住。

    “汤将军,我的耐心有限,既然生意谈不拢,那我们没什么可说的,将军路上走好。”徐茂冷眼斜睨躺地不起的男人,抬脚作势要走。

    汤腾龇牙咧嘴,五脏六腑仿若移位,钻心疼痛令他蜷缩成一团,冷汗涔涔。

    他被摔过神,倏地醒悟,紧忙强忍胸口痛楚,叫住徐茂:“等等,我答应,但你不能出尔反尔,黄金运来时,你也必须放过我!”

    “早答应不就好了。”徐茂脸上重现笑意,说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很守道义的,将军既答应交易,我明天就可以放你及手下离开。”

    留着他们,还要拿粮食养,不如赶紧找借口打发走。

    “你不怕我反悔?”汤腾讶异。

    徐茂笑容不变,“如果将军想要私生子掘父坟发家致富的戏传遍天下,你尽管试试。”

    汤腾不禁打个寒噤,孝字当头,这事倘若传扬出去,谁还愿意为他效力,脊梁骨会被戳烂,他日登得大宝,又有人拿此生事,臭名流传后世,永远直不起腰。

    “好,我一定信守承诺,希望元帅也是。”汤腾捏紧拳头。

    至于徐茂为何愿意放他,汤腾脑中闪过无数可能,或许她介意自己女子身份,争夺皇位阻碍颇多,向他卖个好,亦或另有更大的图谋。

    汤腾在亲眼见过徐茂后,加上她只身杀进宫城内的事情,他更偏向后者,徐茂拥有非凡之力,绝不会介怀于此。

    第二天,徐茂应诺,释放汤腾和他手下士卒,军中顿时炸开。

    唐折桂、吴洪英匆匆求见,李玉华也好奇地追去凑热闹。

    “元帅,为何放走汤腾,万一他休养好,记恨元帅,重新杀回来怎么办!”唐折桂不解。

    汤腾作用很大。

    徐茂并不担心他的报复, 反而期望他心怀怨恨,养足精神杀回来。

    “不必在意,他既能落到我们手里一次, 那同样会被生擒两次、三次,手下败将而已, 何需忧虑蝼蚁之恨?”徐茂倨傲地说,语气狂妄, “再者说, 我捏着他的把柄,他要动手,最好做足万全准备, 一击即中, 否则恼恨之下, 我将他的秘密抖露出来, 他别再想染指皇位。”

    抓着汤腾的小辫子,他固然不敢轻易动手报复,但她知道那些事情, 终究是个隐患。

    只有死人, 才能守口如瓶,他必然想办法铲除她,防止秘密外泄,抹去过去的不堪烂事, 彻底安心。

    如若汤腾太怂,她也不会闲着, 一定努力刺激汤腾振奋起来杀她, 助她完成登出大计。

    “元帅说得对,一个小小汤腾, 不足为惧,下次我一样能把他抓回来。”

    唐折桂听到徐茂说活捉汤腾易如反掌,心里顿时动摇,她抬起脸,徐茂信任的目光令她有些恍惚,忽地一下改口。

    吴洪英忧虑放虎归山,汤腾对她们有所防备以后,下次不好应付。

    徐茂心意已决,吴洪英说什么都不改变想法,她只得作罢,暗自留心汤腾的动向,能够及时应付。

    而汤腾除去胸口被徐茂踢一脚,身上别无异样,他怕徐茂后悔,带手下飞逃,后面也不见人追。

    她果真只要十万两黄金,不在乎他能否重振旗鼓杀回去,狂妄自大,目空一切,傲慢地放他离开,等待他乖乖为忠义军送上银两。

    汤腾逃出生天,在河边扎营,暂作休整,他想到徐茂狮子大开口,要的十万两黄金就狂躁,偏偏他不能不给。

    徐茂,必须除掉。

    *

    徐茂杀进宫城,无人可挡,杨牧闻知惶惶不安,调动所有军力前去阻拦,很快他又听士卒禀告,徐茂及时停了手,朝他要后妃、女官。

    虽是不明白徐茂用意,但杨牧权衡再三,尽量莫招惹她,速速下令,将宫内的妃嫔、女官和相貌漂亮的宫女全部送给徐茂。

    军士得令抓人,挨个搜查宫室,暴力踹开门,驱赶后宫所有女子到庭前空地,皇帝未带走的妃嫔,杨牧新收的宫女,没能逃出宫城的女官,全部捉出来,用绳索捆绑双手送出城。

    一众女子不知缘故,陡然被抓,心中惊惶忐忑,恐惧笼罩着所有人,胆小的面如土灰,已然流干泪水。

    “我们这是去哪里……”有人颤着声音问道。

    “走走走,不该问的别问,你们到了就知道了。”士卒不耐烦,粗鲁地推搡那个发问的宫女,恶声恶气。

    众女屏气,压抑哭声,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押送她们的士卒嫌烦,一刀了结她们性命。

    跨过重重宫门,道路两侧堆放清理出来的尸体,从尸山前经过,惊心动魄,连士卒脸色都发白,胃里痉挛,忍不住停住脚步弯身呕吐。

    “快走!”

    所有人闭上眼睛,加快步子。

    出城情况更糟糕,宫道尸首好歹有人收拾,城门外无人帮忙殓尸,血水冻结,尸体保持死前最终惨状,有的肠子拖了一地,凝固在冰雪中,看一眼,脑中不断重现,刺激观看者眼前发黑。

    众人齐声吸气,哇地一声吐出来。

    士卒在前面用刀枪揭起冻硬的尸体,丢到两边,迅速清理出一条路,众人心跳如擂鼓,艰难穿过。

    恍恍惚惚不知走多久,总算抵达,士卒弯腰哈气地上前禀告:“烦请通传,元帅要的妃嫔、女官和宫女都在这里了,请元帅抽暇验看。”

    “我家陛下说,倘若元帅不满意,还能替元帅另找,希望元帅用得称心。”士卒谄媚讨好。

    杨牧攻进宫城,改朝换代,在一众叛军里强行称帝,汤腾围城也没管,正在准备他的登基大典,过逍遥皇帝日子,未料想徐茂只身杀进宫,吓得他差点拔腿逃离长安。

    然而徐茂没有杀到底,杨牧看到机会,如果能将徐茂笼络到自己手下,他可就高枕无忧了。

    杨牧抱着别样心思,吩咐士卒,送人时姿态放低,留个好印象,尽力讨徐茂欢心。

    士卒得杨牧交代,加之路上的尸体,腿都吓软了,不敢露出任何轻视之意,还要掩藏眼底的恐惧,挤出笑容讨好,脊背汗珠滚滚,他们几乎是强撑。

    守卫进去禀告,稍后回来说:“人交给我们即可,你们可以走了。”

    杨牧手下闻言松一口气,拱手告别,忙不迭跑走,后面跟有鬼撵似的,一溜烟儿不见身影。

    守卫接手,领着一众女子进去。

    各班正在跑操,动作整齐,迈开的步子竟然差不多距离,并且定睛一看,入眼多为女子,众女惊诧地盯着每个方阵。

    她们来到一片空地,紧张等待。

    少顷,几人簇拥一个年轻女子走来,衣裳平常,未着锦衣华服,观后面几个人的神色,她们脸上带着崇敬,走在前方的女子地位应当很高。

    “元帅,人都在这里了。”

    此言既出,大家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她就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忠义军元帅。

    “母妃!”一道清脆的女声。

    后面钻出来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她满眼惊喜,欢快地飞进人群里。

    女儿骤然出现在眼前,邓惠妃震惊地睁大眼睛,“玉华,你怎么在此处?”

    她好不容易送走李玉华,让身负武艺的红韵护送,前去扬州找皇帝,为何同杀神徐茂勾结在一起!

    “母妃,扬州山高路远,路途中匪盗肆虐,难以通行,我本想求元帅护送,然而局势不明,未知父皇眼下如何了,不敢贸然上路,这才留在忠义军中,请元帅为我传信,叫父皇遣人来接我。”

    李玉华解释一通,扑进母亲怀里,高兴道:“母妃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与母妃团聚,可以在这里安心等着父皇接我们去扬州!”

    邓惠妃愣怔,看一眼徐茂,满腹狐疑,徐茂杀进宫就是为了找她?

    这个想法刚刚升起,下一刻,徐茂的举动就打断她的思绪。

    徐茂目光扫过每个人,在一个鬓角花白的老妇人身上停住,眼里溢出欣喜,径直迈步上前,精准走到老妇人跟前,恭敬地拱手道:“樊尚宫,久仰大名,今日幸得相见,徐茂有礼了。”

    樊会春,出身医药世家,家里世代行医,有口皆碑,而樊会春心灵性慧,敏而好学,学得一手好医术,进宫顺利做了女官。

    成功当上尚宫后,她也不闲着,点选宫女,收做徒儿,专心研习医药,典籍,撰写医书,其书后被收录到《医经》,成就了他人。

    “不敢受徐元帅大礼,老身惶恐。”樊会春惊诧,连忙抬起徐茂的手,止住她的动作。

    樊会春不知徐茂为什么认识她,待她恭敬有礼,自宫乱到如今,她不再是宫里人人敬仰的樊尚宫,命如草芥,活下去就是她的首要之念。

    面对徐茂莫名示好,樊会春一头雾水,心慌意乱,实在害怕徐茂在她跟前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情。

    徐茂微微一笑,理解樊会春的谨慎,柔声道:“樊尚宫声名远扬,我早有约见之意,只是没想到中途发生这么多意外,最终在如此情况下与尚宫相见。”

    “我不同您兜圈子,尚宫医术高超,我想邀请尚宫为我的医务班学生授课,您的徒儿也可留在军中,帮忙救治伤员,所有待遇依从其他士卒,绝不叫大家白干活儿。”徐茂长话短说,亮明目的。

    樊会春怔怔地盯住徐茂,嘴角轻颤。

    徐茂转身,提高音调说:“不止是樊尚宫,我向杨牧要人,正是看准了诸位娘子知书达理,淑质英才,欲请大家效力忠义军。”

    众人眼瞳颤动,瞪圆眼,张了张嘴,出乎意料,徐茂竟是邀请她们帮忠义军做事。

    “我也不为难各位,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愿意的就留下,不愿的,我也不强迫,天高地阔,任凭娘子选择。”徐茂回头看向樊会春,补充一句:“樊尚宫和您的徒儿例外。”

    毕竟女医难得,有现成的用,省时省力,不用慢慢等医务班学成,哪能就此放过。

    邓惠妃暗暗打量徐茂,心思百转,外面到处都是叛军、匪盗,她们离开,无异于送死,何况亲人消息都断了,皇宫也回不去,除忠义军,她们还有何地容身。

    看似有选择,实则别无他选。

    “母妃,我们等父皇。”李玉华感受到母亲的焦虑,紧握她的手,让她安心。

    邓惠妃想起远在扬州的皇帝,唇畔溢出一抹苦笑。

    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徐茂!

    宫乱时,他薄情冷性地一走了之,如今他都自身难保了,哪能抽出人手,专门来接她们。

    将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或许向天祈求天神降世相救,效果来得更快。

    如邓惠妃所想,驿站官员快马加鞭,将长安新变,徐茂杀进宫又折返的消息送到扬州,同时,徐茂给皇帝的信也到了。

    皇帝先听徐茂屠戮叛军之事,震骇不已,本来徐茂慢悠悠进京,他都不抱希望了,谁承想竟给他意外之喜。

    “不过她怎么不直接杀了杨牧,迎朕回京啊。”皇帝不满地蹙起眉头,紧接着展开徐茂的信,惦记着稍后回信,催促她铲除逆贼,平定长安之乱。

    信纸一打开,字迹飞进皇帝眼里,皇帝脸上笑容登时凝固。

    徐茂要求为贵妃正名,斩杀奸佞,冯相,否则她就撂挑子不干了,放任叛军占据京都。

    末尾处,徐茂还提了一句,宝昌公主在她手中。

    人尽皆知,宝昌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这不是威胁是什么!

    皇帝牙齿微颤,气得发抖,猛地将信拍在案面上,猝然跳起身,摇摇晃晃地后退两步,站稳后厉声大骂道:“放肆,岂敢君!”

    哐啷一声,他踹翻桌椅,左右侍奉的人慌忙伏身,噤声屏气。

    皇帝发怒,户部尚书鲍晖匆匆赶赴,得到允准看了信,给皇帝出主意:“圣上息怒,徐茂有平乱之能,只得拉拢,不可得罪,待圣上还于京都,政局平稳,适时再论处徐茂冒犯之罪也无妨。”

    “难道就要如了她的意,砍朕左膀右臂?宝昌在她手里,朕若不救,外面不知又要说什么……”皇帝气愤难平,“难道她忘记晋王是谁给她封的吗?这么快爬到朕头上撒野!”

    鲍晖宽慰皇帝平心静气,捏着信纸思忖道:“圣上,臣在外听闻一出戏,民间传唱颇多,名唤《冯秋叶》,似乎是讲述贵妃的故事,为百姓道明天下大事,贵妃无辜,致使民间对圣上未处置奸佞耿耿于怀,或许圣上应当为国除害,以正法理,徐茂便无话可说了。”

    皇帝目光霍地凌厉,刺向鲍晖,鲍晖紧忙低下头。

    “你也我……”

    皇帝忽然感受到权力急速流失的滋味,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任他如何回避,终究逃脱不得。

    “圣上恕罪。”鲍晖慌忙跪地请罪,“冯相操劳几十年,劳苦功高,等乱局平定,圣上归都,再追封冯相美谥,荫蔽冯氏族人不迟。”

    话是这么说,这会儿杀了冯相,冯家基本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皇帝掩面哭泣,算是默认。

    鲍晖继续道:“既处置冯相,公主金尊玉贵,亦可留在徐茂身边作质,令徐茂安心,此外,有公主在,圣上也能随时了解徐茂动向,必要时一举击杀。”

    皇帝一愣,手臂放下来,脸上没有泪水,他红着眼睛,仰天无奈道:“我的宝昌,苦了她,落进虎狼窝,朕无能啊。”

    一边痛苦嚎叫,皇帝一边捶胸,貌似极其痛心疾首,心疼女儿在徐茂手里,受尽折辱。

    鲍晖将身体伏得更低,眼中复杂。

    当夜,皇帝传召冯相饮酒作陪。

    冯相被蒙在鼓里,只以为是寻常陪侍,毫无防备,坐下来,爽朗饮一杯,说道:“圣上,臣闻有人在清晨见东边红光闪过,疑是祥瑞降世,立即亲自带人前去查探,在湖水里捞出一块通体剔透的宝石,上面竟写着几个大字:‘天子驾临,四海升平。’这可是还都的吉兆啊!”

    皇帝眼光闪动,加深笑意,连声叫好,又命人给冯相续杯酒,劝他再饮。

    冯相不疑,沉浸在生造出来的祥瑞骗过皇帝中,晕乎乎地喝下酒。

    过了一会儿,冯相腹痛不止,大汗淋漓,拿杯盏的力气也没了,酒杯脱手,摔在地上,骨碌碌滚远。

    “圣上……”冯相使尽全身力气,翻身坠地,他察觉不对,可惜为时已晚,呕出一口血,瞪大眼睛看着皇帝。

    皇帝放声大哭,“这都是妖妇徐茂迫朕的,爱卿去了黄泉,莫怪朕啊。”

    处死奸佞冯相,重视情义的皇帝不忍,泪洒当场,左右皆闻帝泣,动情地红了眼眶。

    冯相抬手伸向皇帝,手指狂颤不止,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像是不甘。

    皇帝别过脸去,拉着袖子拭泪,呜呜地哭,嘴里念着冯相的名字。

    第二日,皇帝竟然因为冯相之死病倒,冯相手下人见此,慌乱的心神稍微稳了稳。

    处死冯相是不得已而为之,皇帝也不想的,如今最大的罪过由冯相顶了,多半不会继续追究。

    果然,皇帝病中不忘抚恤冯相门生,降旨提拔,赐下珍宝,安定众人迷乱的心。

    皇帝命人割下冯相的头颅,并去信一封,表示宝昌公主留在徐茂身边更安全,向徐茂展明态度和诚意。

    他舍弃冯相,女儿,徐茂这回总该满意,尽力平乱了吧,再拒绝,拿乔作态,就是有异心,故意放纵叛贼作乱,要被天下人共同唾骂的。

    皇帝用上八百里加急,将冯相的首级和信送给徐茂。

    跨年开春,徐茂驻扎在长安城外安心过年,从宫里出来的妃嫔、女官等选择待在忠义军中,徐茂安排她们给士卒上课,自己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

    过年期间,汤腾颇为识相,尽管东拼西凑,但还是想办法把约定的十万两黄金给她分批运送过来。

    吴洪英忙着轻点一箱箱黄金,每数完一箱便目瞪口呆一回,不禁感叹道:“元帅这是朝汤腾要了多少……”

    成箱的金子,都快没地方落脚了。

    “我听说有十万两。”

    吴洪英眼睛瞪成核桃大,“难怪元帅愿意放走汤腾,这么多钱,汤腾居然也拿得出来!”

    这样看的话,她们完全不亏啊。

    思想间,忽见一人抱着一个匣子疾步跑过,面带忧色,似乎是往徐茂营帐的方向走去,吴洪英好心绪,迅速交代好这里的事情,紧忙追上。

    “元帅,圣上派人送来此物,请元帅呈看。”

    吴洪英刚进去,就见那个匣子打开,赫然是一颗人头,吓了一大跳,心差点蹦出胸口。

    “父皇遣人来接我了?”被徐茂叫过来的李玉华掀开帐子,匆匆跑进来。

    一张欢天喜地的脸倏地褪尽血色,李玉华失声尖叫,两腿软绵,一下倒地。

    “冯相!”李玉华看清那颗头,惊诧大喊,害怕地蹬腿,不停往后缩。

    “他就是那个大奸臣?”吴洪英捂住心口,平了平乱跳的心,好奇地睁开眼,仔细打量那个头颅。

    皇帝把冯相的首级送来了。

    徐茂万万没想到,她这样威胁皇帝,皇帝居然都不生气,还遂了她的意,割下冯相头颅,不远千里地送来,真是令人感动。

    除了这颗头颅,还附有一封信。

    徐茂收回目光,拆开信,迎光看,她的视线唰地转移到李玉华脸上,心情复杂。

    不仅杀了自己的好助手,还送女儿,十分贴心地找好托辞,说什么路途遥远,局势太乱,容易遇到贼人劫道,留在她这里更安全,也不怕她生气,跟皇帝撕破脸,杀李玉华泄愤。

    或者,他巴不得宝昌公主在她这儿出事情,作为把柄,更好拿捏、控制她。

    徐茂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把信递给身边的侍从,让她帮忙转交到李玉华手里。

    李玉华受到惊吓,转过身,颤抖着手接过信,目光扫过每个字,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几近死人。

    “不,不会的,父皇会来接我的!”李玉华疯狂摇头,不愿接受,丢开信,整个人缩进角落里瑟瑟发抖。

    徐茂叹了一口气,吩咐道:“送公主下去好好休息,天冷,地上凉,别受了风寒。”

    “元帅,让我来吧,我会照顾好殿下的。”杜采文捡起信,重新呈放到徐茂案前,她看着地上那个神色已经有点不太正常的女子,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徐茂颔首,将这封糟心的信塞回去,眼不见心不烦。

    杜采文搀扶李玉华回去休息,掀开帘子钻进去,快速合上,防止风漏进帐子。

    邓惠妃正在帐子里拨弄炭火,见到李玉华惨白一张脸,神魂脱离躯体般,两眼空洞,她惊声道:“这是怎么了?”

    “圣上送来一个匣子和一封信,信中内容是关于公主的。”杜采文和邓惠妃合力扶着李玉华走向床榻。

    仅仅简短一句,邓惠妃即刻明悟,她早有预料,只是真的发生时,心口仍然像被人揪住似的,有些疼。

    “圣上……怎么说?”邓惠妃声音很轻,她弯腰脱下李玉华的鞋,整个人背过杜采文。

    杜采文道:“路途艰险,不便出行,请元帅代为照顾。”

    李玉华身体动了动,埋进被子里,低声抽泣,片刻后,她掀被愤声质问:“我不是他最喜爱的女儿吗?为什么带走素来冷落的兄长们,也不带我,他在扬州安定了,也不派人来接我,为什么?”

    “玉华!”邓惠妃似有所感,警告道。

    李玉华胡乱擦脸,看着邓惠妃,恨声道:“母亲,宝昌公主早死在乱军之中,我姓邓,我才不什么公主,不是他的女儿!”

    邓惠妃抿唇,不悦道:“玉华,别跟你父皇置气,等圣上归都,你依然是公主,享受无尽荣华富贵。”

    李玉华冷声说:“不会有这一天了。”

    “徐元帅才是天命所归, 他不会有还都的那日了。”李玉华平声道,不带任何情绪。

    邓惠妃捏紧李玉华的手腕,预备制止她的胡言乱语, 然而杜采文就在身边,她不好当着徐茂手下面反驳, 一时无话。

    氛围不对,杜采文的目光在这对母女身上来回逡巡, 意识到自己可能不该出现在这里打扰她们, 立即出声告辞:“邓娘子,我先回去复命了。”

    杜采文转身离开,帐中唯剩李玉华和邓惠妃两人。

    李玉华跳下床, 解开包袱, 伸手往里摸, 取出一块莹润如雪的印玺, 冷静地淡声道:“宫乱前,我不小心摔坏了国玺,磕损一角, 因害怕他生气, 我便偷偷取走,打算修好以后再放回去,不料变乱来得太快,叛军入宫, 仓惶下,只得带着它一起逃出宫, 等见到皇帝再归还, 而今却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邓惠妃瞪圆眼睛,指着国玺, 心口狂跳,她紧忙看了看左右的环境,挡在李玉华身前,生怕印玺被人瞧见。

    邓惠妃皱眉,满脸担忧,压低声音快速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同我说!”

    “母妃,您知道我的,我最擅仿人字迹,连皇帝的字也写得一模一样,母妃发现后,不准我再仿,可是时至今日,它却能改换我们的命途。”

    李玉华举起印玺,阳光透过它,晶莹剔透,上端的盘龙隐隐泛白,每一道纹路都是工匠精雕细琢,分外精致。

    “末帝无德,禅让天女,忠义军元帅徐茂称帝,是不是很好?”李玉华勾起嘴角,眼里未含笑意,反倒满溢嘲讽。

    “你疯了!”邓惠妃慌乱地眨动眼睛,手足无措。

    皇帝放弃她们,她知道,但是在她看来,至多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报复皇帝的薄情寡义?她一点都不敢想,这是谋逆!

    李玉华道:“母妃,我们如今身在忠义军,早就回不去了,唯有支持徐元帅登位,才有我们的活路。”

    宫乱时叛军到处杀人,奸/淫宫女,邓惠妃等人及时藏匿,杨牧很快下了禁令她们才躲过一劫,但落在别人眼里,她们有失身的可能,不宜继续侍奉皇帝。

    李玉华是皇帝的女儿,将她匆匆嫁出去即可,而妃嫔呢,无非一道白绫证明自己的清白,保全家族名誉。

    邓惠妃眼里含泪,她两弯细眉轻蹙,搂过女儿说:“争夺江山不是一张盖印的纸就能成的,况且徐元帅是女子,夺位之路白骨累累,何其艰难,我想你安安稳稳地过完此生。”

    李玉华气愤道:“要我委曲求全,小意讨好才可安稳此生,我宁愿死在刀山火海里,轰轰烈烈地过完短暂一生,哪怕留下千古骂名!”

    “你这倔强的模样,真不知随谁。”邓惠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手搭在李玉华的肩膀上,她退开少许距离道:“好,母妃帮你,助元帅成就大业,无论是何结局,我都认了。”

    李玉华惊喜地抬起脸,“母妃!”

    “即日起,我不是邓惠妃,你也不是宝昌公主。”邓婵正声说完,拉着李玉华,现在的邓绿华走到案前,铺一张纸,端一方砚台放旁边,倒水研墨,眼睛微光闪动,看一眼邓绿华道:“写几道诏令。”

    “什么?”邓绿华坐下,搁置玉玺,拿起笔有些迷惑,不知道写什么。

    邓婵站在案前,缓步道:“稍后我说你写,京都失陷,天子奔逃,江山社稷动荡,局势不稳,心怀异心之人虎视眈眈,太子庸碌无德,第一道诏令,废除太子之位,平江王护驾有功,可继承大统,改立其父雍王为太子,平江王为太孙,匡扶社稷,安定天下。”

    邓绿华张了张嘴,愣怔道:“皇帝喜爱平江王不假,但因宠爱孙儿改立太子,未曾听闻,况且……我们为何要费劲帮平江王?”

    邓婵紧接着不疾不徐地说:“莫急,第二道诏令,前文不变,废除太子之位,改立宁王。”

    听到这里,邓绿华眼光噌地一亮,反应过来,“宁王狼子野心,觊觎皇位不是一两日了,即便他知晓这是圈套,他也舍不得错过这机会,必定咬钩。”

    “母亲的意思是用这些诏令离间诸王,搅乱扬州浑水?”邓绿华恍然大悟,她看了看案前的玉玺,许多人为它争个你死我活,皇帝身边也并非铁桶。

    邓婵微微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争斗时,正好给我们暗中积蓄力量的时间,待那边厮杀结束,忠义军兵强马壮,又岂是我们的对手。”

    邓绿华拍手叫好,急忙提笔蘸墨,回忆皇帝字迹,飞快运笔书写,拿起玉玺在末尾盖上红章。

    几道诏令写完,世上陡然生出几个新太子,邓绿华满意地检查一遍,脸上漾开明朗的笑容。

    “我去找徐元帅,请她帮忙将这些诏令秘密送出去。”邓绿华盖好最后一道印玺,欢欣起身,抱着这堆纸往外走。

    “等下,”邓婵拦住她,“国玺在我们手里的事情暂且不能让徐茂知晓。”

    不是她不相信徐茂,而是人心难测,安全起见,这个宝物无法亮于人前。

    邓婵道:“给我吧,伪装成家书,送到我妹妹手里,她的儿子在御前行走,得圣上信任,由邓家人送信,诏令的可信度更高。”

    邓绿华迟疑,退缩两步,“姨母,她可信吗?如若交给皇帝了……”

    “别人或许如此,但我妹妹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尽管放心。”邓婵信誓旦旦,语气坚定。

    “可是都许多年不见了,人会变的,我们做的事情祸及九族,姨母难道不会顾虑到表兄,揭发我们以摘干净自己?”邓绿华眼里充满不信任,她背过身,不愿交出诏书。

    邓婵回忆往昔时光,目光变得柔和,她轻声说道:“母亲早亡,继母不喜,父亲又冷落女儿家,我与阿妹相依为命,一起闯过阎王殿,感情深厚,纵使她不愿搅进浑水里,也断然不会向圣上告密。”

    她相信妹妹。

    邓绿华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选择听从母亲,将希望寄予在姨母身上。

    邓婵将这些动作放进匣子里,上锁,另给妹妹邓娥写一封信叙情,请求她暗中相助,再到徐茂跟前,转交信与匣子,说道:“承蒙元帅这段时日的照顾,忽而记起妹妹嫁到青州,她闻知宫乱,恐怕还不知我幸得元帅相救,正为我忧心,为安她的心,我想请元帅派人帮忙送封家书。”

    皇帝的信和匣子吓她一跳,邓婵又交上来信和匣子,徐茂莫名害怕,“匣子里面是何物?”

    邓婵平静地说:“几页纸和银两,说来惭愧,我与妹妹许久不曾联系,贸然递信,眼下我又这般状况,怕是生疏了,记得妹妹在闺中爱看话本子,我便写下京都传看最多的话本相赠,算是一番心意。”

    “元帅放心,绝不是对忠义军有害的东西,若是不相信,我可以现在就打开让元帅查验。”邓婵目光炯炯。

    徐茂拿起木匣子,重量很轻,左右摇一摇,果然响起细碎的碰撞声,是珠宝。

    她转头看一眼邓婵的鬓发,果真朴素无华,先前的那支珠钗不见,仅用一根细长的发带绑头发,与民间普通妇人毫无区别。

    “妹妹啊。”徐茂戒心放低,邓婵是皇帝妃嫔,未必诚心诚意留在她这里,难不成她还能捅皇帝一刀,跟皇帝决裂,站在她这边?

    最近她疑神疑鬼,想太多了。

    徐茂放下匣子,摇摇头,“公主呢,她还好吗?”

    邓婵微笑道:“谢元帅挂念,华儿她好多了,还说要跟杜娘子一起编写军报,给自己一些事情做,忘却烦恼。”

    说到这里,她笑容淡了淡,面带忧色,叹息道:“元帅,圣上此举实在伤透我与女儿的心,思来想去,天下之下竟无处可去,仅元帅这里能够容身。”

    “元帅不计较我们的过去,收留我们并以诚相待,实乃不胜感激,那我们同样愿意舍弃从前身份,不再做天子妃嫔、公主,而是忠义军中的一个普通庶人。”

    徐茂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这一天还是来临了,好在她们不是主线人物,大概率不会造成影响。

    “能得两位邓娘子相助,荣幸之至。”

    徐茂思索片刻后,主动出击:“我身边还缺少一个录言、录事的人,专门记录军中所有人言行和发生的事情,以供反思纠正,同时给杜采文编写军报提供素材,就是文稿,减轻她的负担。”

    “如何,邓娘子敢担记录一职吗?”徐茂诚挚邀请。

    仅仅埋头录言、录事,默默无闻,不参与核心决策,截断冷不丁给她惊吓的渠道,非常完美。

    邓婵惊讶地定在原地,这是起居郎?

    事无巨细地记录徐茂言行,身边发生的事情,可这种职位交给她,不怕她暗藏怨念,记录、时隐藏某事,抹黑她?

    而且这意味着凡是议事,她都要在徐茂跟前,不怕她偷偷向皇帝传递消息吗!

    邓婵怔怔地移动半步,郑重下拜,行了一礼,正声道:“元帅敢任,邓婵岂有推辞之理。”

    徐茂笑道:“好,公主想编写军报,那她就前去协助杜采文吧。”

    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位置,徐茂很安心。

    邓婵拜谢,交了信和匣子离开,徐茂叫人进来,帮邓婵去青州送东西。

    *

    过年要有过年的气氛,晚上点燃篝火,放烟花、炮仗,炊事班忙得脚不沾地,招呼人手一起包饺子。

    热腾腾的水汽扑面,所有人都被肉馅馋得流口水,眼睛直冒绿光,狼来了都得吓跑。

    徐茂、徐蘅和杜采文她们坐在一起,分到手饺子不急着吃,端起冒热气的碗暖手,大家挨个向徐茂进贺词。

    唐折桂喜气洋洋端碗走到徐茂身前,红光满面,真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脑袋一片空白,什么新年祝词都想不起来,脸色憋得更红,她颤着手,敬贺道:“……元帅,我祝您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四周响起嗤笑声,“怎么才祝元帅百岁,外头都是千岁,万岁的。”

    唐折桂不服,立即改口:“也是,元帅比任何都厉害,万岁哪够,我觉得要万万岁,十万万岁才成!”

    徐茂忍不住呛了呛,朝唐折桂投去幽幽的目光,唐折桂是一点都不想她登出游戏世界啊。

    徐蘅眉眼弯弯,举起饺子碗,“那我祝阿姐活到百万万岁,千万万岁,诸事顺遂,所愿皆可成,姐姐富有如此多时间,只要不忘须臾间的相伴就好。”

    徐茂心口微微一击,莫名觉得徐蘅这话奇奇怪怪,有些不对劲,像是知道什么般,她呆滞一瞬,抓稳碗托,“为什么这么说?”

    徐蘅拿筷子回到自己的位置,眼中情绪转瞬即逝,理所当然道:“阿姐越来越忙,都没有时间陪我玩了,我希望阿姐公务之余多陪我一会儿。”

    徐茂轻吐一口气,“如果这是你的新年愿望,那我明天就帮你实现,所有人放假七天,什么都不用做,好好休息。”

    春节只放七天假,徐茂还是有点心虚的,不过大家没觉得不妥,反而兴奋地欢呼,仿佛七天假期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众人纷纷向徐蘅道谢,形成共识,还是徐蘅的话好使,随随便便一句贺词就让大家休息七天。

    吴洪英和杜采文依次敬过,轮到邓绿华,这是她第一次参加简陋到极点的晚宴,露天,野地,星星低垂,篝火烈烈。

    身边的人出自真心地笑,不是谄媚讨好硬挤出来的假笑,可以无所顾忌地盘腿而坐,不用在意礼仪是否出错,姿态是否不雅,也没有居高临下、令人不适的目光审视、打量。

    邓绿华感觉无比轻松,清冷的凉风吹过,所有烦恼都不见了,她明明没有喝酒,却觉得晕晕乎乎,如在梦中。

    军中不许饮酒,此时此刻,邓绿华遗憾,没有美酒助兴,有些可惜。

    “我愿元帅吉祥如意,岁岁平安,大计即成,扫清祸乱平天下,济世安民定江山。”邓绿华站在风里,明明是贺词,她笃定的语气却像明天徐茂就能登基称帝似的。

    徐茂听得一激灵,笑呵呵道谢,不敢让后面的人继续祝贺,她心慌,赶紧起身说:“大家皆有贺词,那我更不能少了,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希望新的年岁,大家能踏踏实实读书,平平安安训练,身体健康,幸福安乐。”

    本来大家以为徐茂会激励众人再接再厉,努力奋斗,早日夺得江山社稷,享受荣华富贵,谁知只是如此平凡的期望。

    唐折桂趁人不注意,悄悄嗦一口饺子,面对众人疑惑的神情,不由生出世人皆醉我独醒之感,还得是她出马。

    “元帅的意思是咱们读书好才能为元帅分忧,理解元帅作战意图,默契配合,你瞧瞧,就是不读书,大家都不晓得元帅话里的深意。”唐折桂无奈地摇头。

    周围人默然无语,说得好像你读书多好一样,不知道谁每天上课如上坟。

    不过唐折桂所言有理,她们要努力读书,追赶元帅的至高境界,尽力不拖后腿。

    唐折桂继续分析道:“身体好才能更好为元帅上阵杀敌,扫清障碍,不然病歪歪的,拳头使不上劲儿,怎么征战四方,震慑天下人!”

    大家点头,再有能耐,也得有个健健康康的身体发挥出来,不然也是白搭。

    元帅的话平平淡淡,却饱含对大家的关切与期许。

    众人胸口暖流汩汩淌过,身体里爆发无穷力量,精神倏地振奋,如同打了鸡血,想要狂背屈夫子的《离骚》,就地做平板支撑冷静冷静。

    徐茂讲话结束,让大家快吃饺子,别放凉了,回到自己的位置,动筷子吃饭。

    另外放假是放假,但不能所有人一起放,还是得安排人值班,只能轮休,大家围着篝火跳舞时,徐茂规划休息时间,分成三波轮流休息,这样她就可以休二十一天,美滋滋。

    徐茂收下杨牧送的人,没有进攻的意思,但她又放走汤腾,杨牧摸不清她的路数,不敢轻举妄动。

    汤腾忌惮徐茂手握他的把柄,也夹起尾巴做人,退后几十里,龟缩在应绥县整顿军队。

    长安城门前除了遍地尸体空空荡荡,无人把守,城内百姓小心翼翼地上街探察情况,发觉叛军不见,他们立即拖家带口逃出城。

    横七竖八的尸首震骇众人,百姓齐齐吸气,“这是来了什么人啊?”

    “那天我听见有叛军喊,说什么忠义军的,也不知是何来路,这不是咱们应该关心的事情,快走!”

    百姓跨过尸首,慌忙逃窜,忠义军的名字给他们心上蒙一层阴影。

    躲过叛军烧杀抢掠的百姓逃走,城中一空,只剩杨牧的人,杨牧派人出去查探徐茂营地情况,回来的探子禀报道:“陛下,她们守卫少了很多,远远看进去,十分清冷,像是没有多少人,训练的叫喊声也低许多,属下在外守了几天皆如此,初步估计,营地里至少不见七,不知徐茂调兵去了何处。”

    杨牧惊疑,忽地往后一仰,“当真,你可看清楚了?”

    探子道:“千真万确,下午营地里万籁俱寂,只有少许来回巡逻的士卒,再不见其他在外面走动的人。”

    “那她是去了哪里……”

    杨牧百思不得其解,徐茂落子诡奇不定,杀进宫了中途撤走,抓到汤腾了又放离,好似猫捉老鼠,气定神闲。

    “徐茂可在军营?”杨牧立即问。

    探子回忆道:“好像不在,属下听到议论,说徐茂好几日没出帐子,不曾见到人,军务皆由吴洪英接手掌管,应是不在营地,否则怎会将军务托付给别人。”

    杨牧抚掌,感慨道:“好啊,我们的时机到了!”

    “陛下?”

    杨牧道:“徐茂是个能人,若可收为己用,那么朕的千秋霸业便不用忧虑了,总比做难缠的敌手好。”

    “立即出兵,围了徐茂的营地,活捉吴洪英,这些人在我手上,不信她能舍弃。”杨牧当即下令。

    探子惊道:“如此,惹恼徐茂,适时怒气难平……”

    杨牧不在意地说:“我们在这边生米煮成熟饭,等徐茂赶回来,为时晚矣,她还能杀了手下士卒的夫婿不成?”

    一方面,拿她手下作为要挟。

    另一方面,徐茂毕竟做不了名正言顺的皇帝,如果她愿意乖乖听话,他可以与徐茂共享天下,分她半壁江山。

    如此,她还能不心动吗?

    杨牧冷漠开口:“出兵!”

    平静的一天,杨牧忽然集结士卒,擂鼓发兵,突袭徐茂营地。

    “什么人?”营地巡逻的士卒发现异响,快步追过去。

    杨牧得手下掩护飞跑,他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直奔营帐找吴洪英。

    探子潜伏多日,查明主帐位置,杨牧霍地掀开营帐,自信张口道:“我已将这里包围,识相的,束手就擒吧!”

    帐内众多双眼睛看向他,投以惊讶的目光。

    只见帐中几个女子围绕火炉而坐,手里捏着纸牌,有人脸上贴了长长的白条,不知什么缘故。

    众人怔怔地看着他这个闯入者,呆愣半晌,没有动作。

    难得假期休息,哄着吴洪英她们一起打牌,徐茂盯着门口的男人疑问道:“你谁啊?”

    杨牧愣了愣,未料及里面是这般状况,分辨不清哪个是吴洪英,便恶声恶气地问:“谁是这里主事的!”

    唐折桂准备冲出去,徐茂勾住她的衣服及时制止,静静看杨牧耍什么把戏,她扒拉下脸上的白纸条,慢条斯理起身,缓声道:“我就是忠义军元帅徐茂,你有什么事?”

    “徐茂?”杨牧张大嘴巴,站立不稳,难以置信,发出尖厉的声音:“这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外面的帐篷忽地接连不断涌出许多人,皆是听到示警跑出来的,手提尖刀,满脸警惕,很快空余的地方挤满人。

    这就是所谓的守备空虚,徐茂调兵离开了?

    杨牧眼前一黑,想起徐茂大开杀戒的那日,他登时两股战战,慌忙下令停手。

    而后杨牧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转过头,朝徐茂挤出一道比哭还难看的笑。

    “徐元帅,误会一场,都是误会。”

    杨牧声线不稳,牙齿颤抖,艰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误会?”徐茂视线落到杨牧手里的红缨枪,“怎么,来找我切磋武艺?”

    杨牧噔地松手, 红缨枪滚落,他脑中飞快闪过各种理由,在徐茂变脸之前扬起笑脸, 呵呵道:“没有,元帅误会我了, 我得到消息,说是有叛军朝京都杀过来, 想着元帅驻扎在城外, 万一撞上可就不妙了,故而我急匆匆赶来支援您,减免不必要的损伤。”

    “那你的消息可能不太准确, 今日除了你, 倒是没有别路人马。”徐茂简直气笑, 她斜眼看着杨牧, 话锋一转道:“不过来都来了,也不用急着走,正好双方将士切磋友好交流。”

    帮她探探忠义军士卒的底, 没有充足的实战经验作为参考,她都不知道自己手下成长到什么地步了,利用这次切磋,及时筛选出类同唐折桂的人, 不然又会出现同样的情况,本该失败时忽地局势扭转。

    踩过一次坑, 不能再踩。

    杨牧脸色苍白, 徐茂说得漫不经心,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 谁知道她真实面目无比凶残,恍若杀神降世,其实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能与徐元帅手下士卒切磋,实乃我军荣幸。”杨牧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只要徐茂还没翻脸,说明有转机。

    徐茂颔首,回身叫唐折桂下去传声消息,让所有人准备,热热身,跟杨牧的士卒切磋武艺。

    唐折桂看一眼战战兢兢的杨牧,心头飘过不屑,忍不住向他翻个白眼。

    说什么支援,分明是见她们营地守备松懈,以为有机可乘,专门集结兵力攻袭她们,不料一下撞见元帅,登时怂了,不敢造次。

    如果不是元帅拦着,她当即砍下杨牧的脑袋,用以庆贺新年。

    可惜这次的大好机会,唐折桂不悦地瞪着杨牧,迅速跑出去传消息。

    杨牧松了一口气,按照徐茂的要求出去安抚士卒,告诉众人切磋的事情。

    外面杨牧的一众手下眼里流露出迷茫之色,头脑发懵,不是说踏平忠义军营地吗?怎么忽然又要放下刀/枪,莫名其妙跟人家切磋武艺了!

    不解归不解,所有人在一片空地集合,左边是忠义军,右边是杨牧手下。

    “抽签排个上场顺序吧。”徐茂出声,吩咐吴洪英拿她们平时测试用的竹签分组定顺序,先随机乱斗一场。

    杨牧这边没有意见,对此颇为好奇,探头探脑地注视前面人从竹筒里取一根细长的薄木牌,拿出来的那端标记了数字。

    抽到第一个的人惊声尖叫,很想重新换一支签,然而这里没有他后悔的地步,只能自认倒霉。

    旁边人笑着安慰道:“忠义军元帅武艺高强,但并不意味着她手下的娘子军同样强悍,放宽心,说不准你的对手就一般呢。”

    第一个上场的赖获苦着脸,刚想说期望如此,对面便响起骚动声,忠义军首个登场的人也出来了,名唤张秋桂。

    抬眼看去,那个女子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相貌平平,文静不跳脱,拿到一号签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看上去有几分手足无措,不像什么难缠人物。

    赖获长舒一口气,压力骤减,忠义军中除徐茂外,最有名的就是唐折桂,能够生擒汤腾,非凡之辈。

    他最担心的就是抽到同唐折桂对战,毫无疑问,一定是唐折桂。

    初战即败,他都没脸回来见人。

    幸得上天眷顾,不是唐折桂,而是一个好欺负的瘦弱女子。

    抽签结束,唐折桂排在后面,各有欢喜和愁绪,唐折桂郁闷,她上场时大家都昏昏欲睡了。

    铜锣咚一声敲响,第一组,一号。

    张秋桂出列,她选择大刀。

    赖获信心满满,挑了件趁手的兵器,在开始以前对张秋桂说:“现在认输还来得及,一旦开始,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张秋桂点头,想了想此时应该说的客套话,敬礼道:“我明白,请阁下不吝赐教。”

    “开始!”

    清脆的铜锣声响起,赖获扎稳底盘,眼光凌厉,倏地朝张秋桂冲过去,气势磅礴,雷霆万钧。

    而张秋桂身手灵活,轻松避开对面的攻击,平日里训练出来的惯性令她未经大脑,迅速挥刀砍出去。

    噗嗤一声,众人尚未坐稳看清,赖获已经摔在地上,张秋桂抬脚猛踢,男人当即在大家眼前飞过,滚出一丈远。

    所有人目瞪口呆,摔进土里,口鼻扑灰的男人艰难爬半天,竟是没有成功爬起身。

    “……三,二,一,张秋桂胜。”

    徐茂呆滞,“这就结束了?”

    有过三招吗?杨牧的人这么虚!

    所有人脑中冒出同样的想法,愣愣地看着因获胜而雀跃不已的张秋桂,纷纷张大嘴巴,暗道一声:“人不可貌相啊。”

    一眨眼的工夫,第一场就结束了。

    杨牧脸色黑沉,急忙从椅子上跳起来,指挥人把赖获抬下去,难堪地别过脸,气得挥袖道:“丢人现眼。”

    徐茂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咳,帮杨牧挽尊,“可能是刚才没准备好,一时紧张,不打紧,再看下一场吧。”

    疑似唐折桂二号出现,她赶紧把张秋桂的名字做个标记,记在心上。

    杨牧老脸憋红,实在没眼看,快进到下一个人,对其寄予厚望,如若他们接连惨败,不仅面子上挂不住,颜面扫地,而且折损全军士气。

    士卒萎靡不振,没有精神,听闻忠义军的名字不战先退,那时候才是彻彻底底地完了。

    不能再失败。

    杨牧向后面登场的士卒传话,威利诱,命令道:“只许胜,不许败,战胜忠义军者,升官加爵,赏银百两,通通给我打起精神,全力以赴,谁再疏忽大意,轻视忠义军,输了这场比试,今天就不用跟我回去了。”

    士卒们闻言,顿时一激灵,擦了擦手心的汗水,抓紧枪/杆,提神吸气。

    可惜天不遂人愿,杨牧期望落空。

    第二场,忠义军胜,第三场,忠义军胜,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机关,忠义军这边没有出多少力气就打比试,毫发无伤,杨牧手下却是连连败退。

    杨牧额头汗水直流,泰山压顶般,压力堵得他胸口发闷,棱角尖锐的硬石子硌得他心疼,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不停抖,幅度随时间流逝、每场败绩而逐渐变大。

    徐茂亦是瞳孔微微震动,浑身寒毛根根竖立,身体被恐惧捆绑,动弹不得。

    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军中竟然有这么多强兵潜水,如果不是今天用杨牧的人炸出来,她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徐茂心脏急速跳动,后背发凉。

    双方首领咽了咽口水,坐立不安,愁容满面,心里不是滋味,互相偷觑,暗暗感慨道:“怎么别人运气就这么好,能得如此士卒,也不知如何练出来的。”

    徐茂收回羡慕的目光,幽幽叹了一口气。

    杨牧听到徐茂的叹息,立时汗湿衣衫,面如土灰,接连惨败让他认清现实,所谓切磋,其实是单方面殴打,这场比试不过是徐茂的羞辱罢了。

    想到这里,杨牧怒从心起,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小心转过身,几乎是哀求的目光。

    “元帅军中将士英勇威武,我实不能敌,今日就到这里吧。”杨牧很想当场逃走。

    徐茂一脸惋惜,“别着急,这还没有结束,说不定会翻盘,再等一等好了。”

    杨牧见她似乎意犹未尽,眼前昏黑,抖了抖嘴唇,诚心诚意地道歉道:“元帅,今日强闯元帅营地,是我之过,如今我已认识到错误,不敢再犯,愿献牛羊千只,宝马万匹,器械无数,以示诚意,请元帅息怒。”

    徐茂拉着杨牧再比两场,他非是拒绝不干,无可奈何,徐茂只能忍痛接受杨牧的道歉,放他离开。

    “对了,城外诸多尸首一直未有人理会,不晓得里面有没有你的人,烦请帮忙清理了,不然等天热起来,容易传出病瘟。”临走前,徐茂忽然想起一件事,请杨牧他们回去的时候顺便殓个尸,恢复市容市貌。

    杨牧手下见势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擦去鬓边汗珠,连声答应,忙不迭跟着杨牧灰溜溜逃离忠义军营地。

    唐折桂还没上场,对手就跑了,她不甘地追两步,赶紧回到徐茂身上,急声说道:“元帅,怎么不直接杀了杨牧?”

    徐茂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左右经过此事,杨牧这边差不多已经废了,不敢与我们强行对上,又送来良马利器,纵他苟活几日也无妨。”

    杀杨牧,长安称帝,成为众矢之的,她的根基不稳,成功的几率很低,但她们被围攻,逃不出城,忠义军中所有人全都难逃一死。

    这样损伤太大了,徐茂有点舍不得。

    罢了,徐徐图之。

    徐茂劝服自己,机会很多,不需要用最惨烈的代价换取目的达成。

    吴洪英和杜采文也觉得时机未到,她们的名号仅仅初步打响,进到世人眼中,而距离天下归心,名正言顺地登位还远。

    况且皇帝躲在扬州,还没死,扶立宗室在长安登基都更为妥帖,不过拥立伪帝名声不好,她们又是女子,走这条路费劲不说,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继续在外面看戏最妙。

    杨牧连滚带爬地逃回宫,紧忙清点宫苑里的牛羊、宝马和器械送到徐茂营地,既是保命,讨好徐茂的意思,也是向外做出二人交好的假象,令皇帝起疑,减少徐茂的助力。

    牛羊马赶过来,吴洪英紧急带人修葺围栏,驱赶这些活物进去好好待着,尤其战马非常重要,还要分出人手专门照顾马匹。

    每天早上徐茂都被咩咩羊叫吵醒,晚上睡得不安生,美好的假期都被毁了,徐茂忍不住心生悔意,牛羊倒不如多换几件兵器。

    徐茂捂住耳朵,受不了,翻身下床,直奔羊圈。

    开春天气回暖,寒风吹着舒爽,徐茂害怕感冒,拢紧衣服往外走。

    忽听一阵喧闹声,许多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发生何事,徐茂立即改变方向,顺着声音快步跑过去,“怎么了?”

    “元帅来了!”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人群散开,露出内圈里的景象,只见唐折桂躺在地上,身上有刮痕,衣服破了一个大洞,鲜红的血液在她腿边淌开。

    徐茂大步流星走到唐折桂身边,蹲下查看伤口,问道:“怎么回事?”

    唐折桂脸颊通红,她尽力咽下痛呼,摆正扭曲的五官,不好意思道:“元帅,没事,一点意外而已,皮肉伤,不妨事的。”

    旁边人出卖她,迅速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说道:“元帅,班长想试试骑马射箭,结果不小心从马背上面摔下来了。”

    “胡闹!”徐茂嘴唇抿成一条线,严肃地批评唐折桂:“马背距离地面那么高,而且马非常胆小,极其易惊,陡然摔下地,给你一蹄子,你都要休养几年,还说没事,倘若腿脚摔断,你可就再上不成战场了。”

    唐折桂本来为摔下马背赧颜,觉得让人看了笑话,徐茂这时候突然说,一旦腿断,她就不能上阵杀敌,一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即变脸,攥紧徐茂的袖子,哭腔求道:“元帅救我,我不能变成瘸子啊,我还要为元帅征战沙场呢!”

    “这时候知道怕了,之前在想什么?地上不动的箭靶才射个勉勉强强,差强人意,就敢跑到马背上玩儿?”徐茂拉开她的手,撸起袖子,挪到她腿脚旁边,简单查看伤口。

    “我知错了,元帅。”唐折桂低头,丧气道:“我只是发现骑射这一项,我们太薄弱,若是遇到训练精良的骑兵,多半不是他们对手,我就想着多练练骑射,补足缺陷,未料到马背上射箭、挥刀这么难,顾及这边,顾不上那边,控马时分不开心神,两方无法顾全,最后意外坠马。”

    唐折桂有些气馁,她看徐茂骑马出刀非常容易,以为轻易能够征服,然而等她真正坐到马背上才发现不简单,摇摇晃晃的,不安全暂且往后放,关键是坐不稳。

    “骑兵?”徐茂捻起伤口处的布料,蓦地一愣,手里的动作凝定。

    唐折桂以为徐茂感兴趣,立刻抱怨马背骑射的艰难,如果敌军派出骑兵,她们就只有逃跑的份儿。

    徐茂脑中灵光闪过,眼睛锃亮。

    “樊医士来了。”

    樊会春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屈身正要行礼,徐茂摆手阻止,让开位置说:“军中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快直接过来给她处理伤口。”

    “是,元帅。”

    樊会春年纪大了,一路小跑显然吃不消,她平定喘息,屈膝跪在唐折桂脚边,翻箱取药。

    樊会春看完唐折桂意外摔伤的腿脚,犹豫地看一眼唐折桂,下定论:“唐娘子这伤……必须静心休养一年,不宜劳累,恐怕不能上阵,否则可能会遗留些许病症。”

    唐折桂听了这话,忽觉天崩地裂,泪流满面,捉住樊会春的衣角恳求道:“樊医士,救救我,您再仔细想想,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使之短时间养好吗?”

    樊会春尴尬地摇头,唐折桂哇地哭出声。

    一年,黄花菜都凉了,她等不及。

    徐茂忍住上翘的嘴角,清了清嗓子,轻拍唐折桂的后背抚慰道:“不用担心,养伤最重要,仅仅一年而已,耽误不了事情,正好,我们大败汤腾、杨牧,别人不敢惹我们,问题不大,就算你不受伤,我也是要命你回去种田的。”

    唐折桂眼角含着泪花,“种田?”

    “你忘记自己是实验班的吗?闲时归田,战时穿甲,如今正是开春时节,莫误春耕。”徐茂提醒道。

    唐折桂记起自己的身份,损失似乎没她想象中的那么重,接受了些,不过心里仍存疑虑,“可是一年光景,这太长了,我不可能一整年都在田野里的,总有上阵之机。”

    不,你没有。

    徐茂已经对她怀有防备心,今日没有摔伤腿,她也不会派唐折桂冲锋陷阵,种地,她逃不过。

    这样看,真是天意难违。

    徐茂让人合力抬唐折桂回屋,给她做个担架,过几天抬回晋州养伤,任唐折桂愿不愿意,病患没有话语权,事情直接拍板定下。

    跟杨牧手下比试的士卒,表现优异,她也不落下,一一点名,同实验班一起回去种地。

    唐折桂一行人折返晋州,徐茂从唐折桂的话里获得灵感,当天晚上她召集吴洪英等人开会。

    “长安不是久留之地,下一步,你们想好去哪里了吗?”徐茂先询问各位,看看大家的想法。

    几人迷茫地摇头,大家都没个主意,看起来不太好,吴洪英思索片刻,试探性地回答道:“回晋州?”

    晋州是她们的大本营,怀宁起兵,不断向外伸展,民众拥戴忠义军,晋州就是她们的心脏,需要格外重视。

    可唐折桂已经上了返回晋州的路,没道理她们不同路。

    此外,费尽周折赶来长安,停留在城外什么都不做,又莫名其妙回去,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我们不回晋州。”徐茂适时出声。

    吴洪英心道果然,而徐茂笃定的声音透露出一点另外的意思,说明她想好下一步怎么走了,这是在考验她们。

    众人冥思苦想,实在想不出来,元帅出招,总是纵观全局,以奇制胜,她们学不到一点皮毛。

    吴洪英挫败道:“请元帅明示。”

    徐茂左看看,右看看,几个人抓耳挠腮,确实不像有思路的样子,她放心大胆地从袖里取出舆图,在案前铺开,指向西北方向,“看这里。”

    大家直起腰身,伸长脖子,凑近看,只见徐茂指向的正是北狄。

    吴洪英诧异,不确定地问道:“我们去北狄?”

    徐茂毫不犹豫地点头,“国内一潭死水,皇帝逃到南边,各路豪杰按兵不动,与其在长安跟他们耗,不若先行歼灭外敌,收复北地。”

    “我认为,每日训练固然重要,但我们缺少实战经验,别看我们好像轻而易举就将汤腾、杨牧打得落花流水,实际这都是些前菜,真正的敌手尚未露面,在那些真正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精兵强将跟前,我们就跟娃娃似的,所以实战演练必不可少。”

    “恰好,北狄就是一个很好的练手对象,它不比西戎强劲,利用地形之便盘踞在北方,只要我们顺利夺回幽州以及各个重要关隘,北狄人就毫无还手之力。”

    “倘若拿不下失地,我们亦可及时退回,没什么损失,只是这样,也验证我所忧虑的事情,我们还不够强,骄傲自满地贸然与国内豪杰交手,唯有节节败退的份儿。”

    “所以首先拿北狄练手,极其必要!”

    徐茂胡诌一通,观察大家反应。

    吴洪英蹙眉沉思,杜采文面带忧色,身边负责记录的邓婵呆愣不动,笔毫的墨水一滴滴往下淌,陡然惊醒,急忙换纸记叙。

    “元德年以来,历代皇帝、官员忧心北地,然未有成功收复者,我们去,也不行吧?”杜采文忍不住质疑。

    怎么徐茂说得那般轻松,好像认真打打就可以拿下一样。

    徐茂挑眉道:“如若艰难,北狄人难以应付,而我们成功收复失地,这不更加说明国内绝无敌手,稳操胜券了吗!”

    都能越级挑战了,还怕什么。

    众人互相递个眼色,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似乎蛮有道理的。

    “那……试试?”吴洪英抬高音调。

    邓绿华思及她送出去的几道诏令,南方有得忙,一场混战避免不了,她们去北边的话,正好可以躲开。

    如果不是她待在徐茂身边,时刻关注,确定徐茂没有打开匣子,她都觉得徐茂已经知道她的计划了,故意不说而已。

    邓绿华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她抬眼盯着徐茂,心跳不由加快。

    “我支持元帅!”邓绿华抛去杂念,坚定地开口喊道。

    夺回幽州最好,败退也没事,估计扬州那边闹完,死得差不多,她们回来打剩下的恰是时候,两下相宜。

    杜采文紧跟着表示赞同。

    徐茂这样做,肯定是有道理的,等一等就知道原因了。

    各位都没有异议了, 徐茂一锤定音,动员大家收拾东西,开始准备。

    “元帅, 外面的牛羊如何处置?”吴洪英问道。

    她们还有万匹战马,即便每个人配置两匹, 仍然会余留,不可能全部带上打北狄, 太累赘了。

    徐茂沉吟道:“直接杀了吧, 犒劳犒劳大家,吃不完的加紧制成肉干,如此我们路上也有充足的食物。”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太干巴, 需要注意寻找水源, 及时补水。

    “元帅, 那战马呢?多出来的, 我们转手卖掉?”吴洪英又问。

    徐茂闻言头疼,汤腾给她的钱已经足够多了,再卖马换钱, 积累在账上根本花不完。

    “战马不能卖, 一路养着吧,此行前去北狄,不知将要待多长时间,算上损耗, 最好宁多不少,反正我们也不急着赶路, 不妨事。”

    战马需要单独的人专注于养马, 无法参加日常训练,能上阵的人又少了, 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徐茂拨弄肚子里的小算盘,故意补充道:“战马贵重,还是宫廷精心培育的上好品种,随便卖出去浪费是其次,若被识货的叛军看中,而恰逢我们攻打北狄时前来招惹我们,容易腹背受敌,不妙,还是低调行事,把心思放在北狄上,莫理会国内的乱局。”

    大家被劝服,继续讨论其他物资的分配,该带走的尽快收拾装车,缺少的粮草辎重赶紧补足,尤其是药品,吴洪英征询过樊会春的建议,大量采购常用治疗伤病的药物。

    屠牛宰羊,各自奔忙,营地里众人步履匆匆,场面好不热闹。

    一切准备妥当,徐茂下令拔营,启程北上。

    杨牧从徐茂军营脱身,心有余悸,归途忍着恶心动手清理城外尸体,回去就吐整整一夜。

    白日里一场噩梦惊醒,杨牧跟臣属发好大一通脾气,点出那几个输掉比试的将士,下令拖出去杀掉,怒骂丢人现眼,叫他在徐茂那里吃大亏,落下供人嘲笑的奇耻大辱,只要一想起就恨不得钻进地缝。

    一时间,众将士战战兢兢,杨牧跟前的属臣也不敢在他面前晃悠,免得他看到心里不舒坦,拿他们出气。

    杨牧叮叮当当摔打屋内物件,气愤难平,径直仰倒,躺在床上病病歪歪,饭食也吃不下,眼窝凹陷,整个人迅速瘦下好几圈,休息几天才缓过劲儿。

    清晨,杨牧总算有食欲,唤人摆了满桌餐食,吃到一半,心腹邱陂急忙进来禀告道:“陛下,大喜,徐茂拔营撤走了。”

    杨牧捏筷子的动作一顿,呆愣地扭动脖子,僵硬迟滞,仿佛修理损坏的木偶,他怔怔道:“你说什么?”

    邱陂脸上露出笑意,拜倒在杨牧脚边,欢欣道:“恭贺陛下,徐茂已然离开长安,消息千真万确。”

    杨牧刚要咧开嘴,他胸口如同细针扎过,倏地刺痛,猛然想起徐茂给他的教训,一场比试狠狠甩他一巴掌,让他认清现实。

    “你能确定徐茂的行踪?”

    杨牧谨慎地收回手,眼睛紧盯邱陂,不苟言笑,问句带几分讥讽和嘲意,对这个消息表示充分的不信任。

    邱陂额头冒汗,忽然无话。

    他不能笃定说徐茂离开,毕竟上次就是过于轻率,疏忽大意,没有查清具体情况便贸然攻袭,哪知人家藏在帐子里没出去,最终反被徐茂刻意羞辱。

    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不敢开口说话。

    万一又跟上回一样,徐茂故意躲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们踩中圈套,如何是好。

    不宜冒险,不宜冒险。

    杨牧想到送出去的牛羊、马匹,心里直滴血,然而又奈何不得徐茂,打不过,惹不起,保险起见,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先别管徐茂了,城中百姓尽逃,城外汤腾虽受重击,但威胁仍在,徐茂愿意放走我和汤腾,说明她的心并不偏向梁朝皇帝,如此足矣。”

    杨牧分析道:“只要我们掌控天下九州,做江山之主,一切尘埃落定,徐茂自然归属,她不是我们的对手,还是别关注她了。”

    纵使有意报仇雪恨,眼前也没有恰当的时机,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暂且忍气吞声,他日另看。

    “陛下所言极是。”邱陂认同道,心间紧绷的那根弦霍地松动。

    不用他费力劝说杨牧,杨牧自己想明白,皆大欢喜。

    汤腾那边收到徐茂撤离的消息,眼前如若弥漫一团迷雾,汤腾两眼迷茫,弄不清徐茂的意图,完全不知道徐茂走什么路数,应当如何应对。

    “跟上去,给我盯紧了。”汤腾心头打鼓,总觉得哪里不妙,害怕徐茂发觉被跟踪甩丢他们,又特地加派人手。

    一支长长的队伍缓缓北上,后面跟着尾巴,是汤腾的探子,相安无事,默默行进。

    *

    邓婵的信送到青州,邓娥所嫁之人乃青州刺史,喜爱交际,凡是贵妇宴会,热闹的地方,必有她的身影。

    是日,郑家老夫人过寿,邓娥照例盛装打扮赴宴,众星捧月,各家贵妇簇拥着她进门。

    时不时便有人捧着酒盏找邓娥聊天侃地攀关系,希望在她这里留个好印象,得刺史夫人青眼,好叫刺史提拔自家夫郎。

    邓娥面若银盆,长相大气,眼角细纹遮掩不过她的年纪,但她整体气度非凡,姿态轻松,倒是显得年轻有活力。

    诸多上前攀关系的娘子轮番敬酒,邓娥有些吃不消,推拒后面的人,借口暂时离席,漫步到园中的亭子里休息,吃口茶点醒酒。

    亭子里的果盘干净,其内所剩无几,邓娥让身边婢女出去取些水果。

    婢女应声,迅速离开亭子,这里只剩邓娥一个人,她卸下笑脸,两眼放空,流露出几许孤寂。

    “邓娘子?”忽然有人轻唤一声。

    邓娥回首,见一年轻女子站在亭外,衣裙用料普通,针线做工粗糙,观看打扮像郑家低等丫鬟,怀里抱着一个木匣子,小心谨慎的模样。

    “怎么了,你有何事?”

    邓娥将茶盏搁置在圆桌,捏着帕子斜倚栏杆,姿容优雅慵懒,脸颊因酒醺醉的红晕未散,她重新翘起嘴角,笑盈盈柔声问道。

    年轻女子快步窜进亭子,走到桌边,放下匣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双手呈递给邓娥,并低声道:“这是惠妃娘娘写给您的信,请务必收好。”

    邓娥本来只当她是普通丫鬟,没有放在心上,却听“惠妃”二字,胸口霍地受到撞击,登时抬眼盯住身前的女子,酒醒大半。

    “你说什么……”邓娥震惊。

    叛军杀进长安,宫中变乱,皇帝匆匆难逃,消息震荡朝野,闻知此事,邓娥心慌意乱,匆忙派人打听皇帝身边伴驾的人员。

    姐姐虽然不像冯贵妃那般盛宠,但她的女儿宝昌公主颇得皇帝喜爱,许多人向皇帝推荐的驸马人选都被皇帝拒绝,有宝昌公主在,姐姐在宫里过得不错。

    邓娥以为,以宝昌公主的分量,皇帝逃离长安时多多少少考虑到她们母女,一起带上。

    可是传回来的消息令她眼前昏黑,难以置信,皇帝身边的后妃仅冯贵妃,半路还被赐死了,并且皇嗣中没有一个女子,尽是太子王孙。

    邓娥不敢相信,托关系反复查探,依然是这样的结果,她姐姐和宝昌公主不在队列里,而是失于乱军之中。

    长安的讯息猝然断了,邓娥连着几日魂不守舍,心口憋闷,腹中积攒无数怒火却无处发泄。

    如今这种世道,皇帝舍弃邓婵和李玉华,将妻女留于宫廷,分明就是没有给她们活路,在皇帝眼里,她们已经死了。

    邓娥心伤,但她不能表现出来,连指责和咒骂都说不出口,那个人是皇帝。

    在她万念俱灰,不抱任何希望时,突然有人出现,说是帮她姐姐送信,邓娥的心不禁加快跳动,激动地握住送信人的手,温热触感告诉她,这不是她的幻觉。

    邓婵还活着!

    邓娥眼角浸湿,泪珠滚落,手忙脚乱地擦拭脸庞泪痕,接过那封信。

    熟悉的字迹横在眼前,邓娥泪崩。

    “这个匣子也是邓娘娘要我给您送来的,钥匙在信中,娘子可以拿回去,等左右无人时再看。”说完她立即转身离开,消失不见。

    邓娥诧异地抓住信封,遥遥望向那女子的背影,有许多疑问没有问出口,她不知对方身份,也不知对方名字,连姐姐现下情况如何都没有来得及问询,对方来去如风,转眼就消失不见。

    诸多疑问萦绕心头,邓娥勉力控制感伤,用帕子擦干眼泪,披上厚厚的斗篷,收下信和匣子,迅速起身回家。

    婢女刚端着盘子回来,邓娥步履匆匆从她身上走过,冷声道:“今日有些疲乏了,先行告退,你去向郑老夫人告声罪,改日再登门拜访。”

    “是,夫人。”

    婢女不解邓娥为何改换态度如此快,邓娥的眼眶微红,像是偷偷哭过,也不知遇到何事,她紧忙搁下果盘,找了个借口跑去向郑老夫人说明她们提前离宴。

    邓娥飞速赶回家,关上门,唤屋内正在收拾床铺的贴身侍女宝儿到身前,吩咐道:“宝儿,你在门口帮我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宝儿看到邓娥斗篷下隐隐露出一角的匣子,心知可能有大事发生,她什么也不问,立即颔首道:“夫人放心,婢子定将门口守严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言罢,宝儿打开门,跨过门槛,垂着眼睫合上门,退守在外。

    邓娥心神稍定,颤着手放下匣子和信封,解开斗篷,挂到一旁木架上。

    拆了信,一枚黑黄的小钥匙掉出来,邓娥握在手心里,展开信笺看上面的内容。

    邓婵简单说了自己的经历,留在忠义军的前因后果,以及徐茂其人个性,军中氛围,让邓娥不用担心她。

    又道皇帝薄情寡性,前脚抛弃她们,后脚赐死冯贵妃,并非良人,而且天下局势已变,亡国之日即将来临,还是尽快为自己打算。

    邓娥缓缓看过去,姐姐投靠忠义军,既是对皇帝失望透顶,为自己寻找靠山和出路,又是报答徐茂相救之恩。

    为此,邓婵特地送信过来,请她帮忙做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用钥匙打开匣子,一张张红印盖过的诏书展露在邓娥眼前,上面的字眼飞快跳进视线里。

    邓娥瞬时眼睛瞪得像铜铃,骇然吸气,手指猝然无力,诏书飘落地面,哗啦啦地响,她退后三步,大脑一片空白。

    她姐姐居然如此大胆,敢伪造诏令!

    而且上面写的不是其他东西,竟是废太子,改立他人。

    邓娥震惊地瞪圆眼,她硬生生愣住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仔细看,这诏令不止一张,再定睛看,每张改立的名字皆不同,分别数过去,但凡有点势力都在名列里。

    邓娥不由得咽口唾沫,她总算明晓姐姐的决心多么坚定,违逆皇帝、搅乱局势的期愿多么强烈了。

    矫诏,改立诸王,疯狂至极,她是铁了心不再回去做邓惠妃。

    邓娥思绪搅成一团乱麻,她无力地弯身蹲下,颤抖手指,一张张捡拾散乱满地的纸张,上面的红印刺眼,明明是彰显权威的印迹,此时此刻,邓娥却是越看心越冷,体温快速流失。

    她放好这沓诏书,跪坐地上,双手环胸抱紧自己,控制不停发抖的身体。

    如何抉择?

    帮姐姐送诏书,助忠义军夺取天下,走上一条艰险的不归路,还是装作不知,与她断绝来往。

    邓娥惶惶,转眼看向窗户,她猛地起身冲过去,推开窗,冷风灌进屋子,外面的天灰蒙蒙,长廊下响起一阵闹声。

    “郎君又喝醉了,快走,莫叫夫人瞧见,惹夫人不快……”侍从们围绕在刺史身边,搀扶刺史进房。

    刺史两眼迷蒙,脸庞酡红,醉醺醺地走不动道,挥舞双手挣脱侍从的搀扶,大声嚷道:“贤兄,再饮三杯,怕什么夫人不快,她不快,我还不快呢!”

    “如若没有我们在外面应酬,后院里那些个女人算什么东西,还比不上坊市里的娼/妇,人家好歹懂得攒钱从良,贴补家用!”刺史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睛发红。

    侍从见他不走,声音响亮,还对自家娘子口出恶言,将邓娥与卖笑妓子相提并论,吓得脸色惨白。

    “郎君吃醉酒,开始说胡话了。”众人瑟瑟发抖,生怕院中主母听见只言片语,最后闹起来难堪,紧忙使出吃奶的力气,掰着刺史的身体往屋里拖。

    “郎君,这边走。”

    方才信中内容重现眼前,邓娥眼光逐渐凝聚,明亮璀璨。

    她真是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皇帝的寡恩少义无人诉说,终日对准庸碌无为、自视甚高的夫婿相看两相厌,沉寂在深深庭院里受尽折磨,无人在意。

    凭什么平庸的男人可以在外指点江山,矫情造作,自怨自艾无人赏识,遇到一点小挫折便得无数同情、劝慰,而女人的痛楚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他们却视若无睹?

    凭什么只许男人做,而对女人诸多束缚,不准她们为自己而活!

    邓娥放下窗户,目光坚定。

    她折身返回,点燃蜡烛,忍痛烧掉邓婵的信,将每张诏书分门别类好,依次放进匣子里。

    既然他们不愿意低头看女人的苦难,甚至不断在她们身上施加苦楚,那便由她们自己来发声吧。

    邓娥合上匣子,叫宝儿进来,在宝儿脑袋旁耳语几句,宝儿脸色煞白,结巴半天说不出话。

    “按照我说的去做,记住,及时扫清尾巴,别叫人抓住把柄,一旦东窗事发,祸及九族,所有人都别想活。”邓娥叮嘱道。

    宝儿面如土灰,不过少顷后,她似乎明白了,跪在邓娥身前重重磕一个头,泪声道:“夫人放心交给婢子,婢子命贱,死不足惜,若是走漏风声,事情败露,婢子愿一力担责,只说忠义军派遣婢子潜藏在夫人身边伺机而动,夫人毫不知情,但家中尚有幼女未长成,请夫人照拂!”

    邓娥犹豫片时,“倘若事败,能够侥幸逃脱,我们一起去长安找忠义军。”

    她忽地想起一件事,说道:“宝儿,以后还是唤我出阁前的称呼吧,反正在这里待不长久。”

    宝儿立马领会道:“谢娘子。”

    邓娥将匣子和银钱交给宝儿,由她找可靠的人手暗中给诸王送密诏。

    道道秘诏送出去,首先是平江王,德才兼备,在一众子孙里最出彩,雍王父凭子贵,从皇帝手里捞不少肥差,他们父子是夺嫡的热选。

    这夜,平江王点灯夜读,长史忽然求见,说是要事。

    平江王不解,这么晚了,长史还来商议事情,他思想白日里看过的文书,不见什么要紧事,暗自嘀咕两句道:“快请长史进来。”

    顷刻,长史手握一方精巧的小木匣,匆匆跨步,跪在平江王身前说道:“殿下恕罪,深夜打扰殿下,不过确是急事,卑职不敢拖延,左思右想,急忙前来向殿下禀告。”

    平江王好奇道:“何事引得长史如此郑重?”

    长史呈上小木匣,“殿下请看。”

    嘴上说十万火急,却又故意卖关子,给他木匣,让他自己看,平江王心里疑惑更甚,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走到长史跟前,取过小木匣,兀自打开。

    平江王从底部抽取,一道红彤彤的玺印登时跃进眼里,他当即变了脸色,心中咯噔一声,手心冒汗,快速抽出来查看全貌。

    密诏,太子无德,改立雍王,平江王为太孙,继承正统。

    平江王瞳孔猛地震,他惊得差点昏倒过去,细长手指一下收紧,轻薄的诏书此时却有几分沉重,他缓缓转动眼睛,对上长史的视线。

    长史面露笑意,躬身道:“恭贺殿下大喜,圣上还是想通了,应当让最适宜的人继承皇位,平定天下。”

    平江王低头把诏书重看一遍,揉揉眼睛,感觉分外不真实,眼光挨个走过字迹,不知道是不是惊喜过度下的错觉,这份诏书像伪造而成一般,他不敢相信。

    长史分析道:“定是前几日太子顶撞圣上,惹得圣上不喜,当众训斥,而长安那边的消息断绝,圣上困于扬州,心中憋闷,忧思太子无用,不可挽救大局,这才把目光移到殿下/身上。”

    成功来得太快,平江王浑身颤栗,喜悦冲昏头脑,半晌无法回过神,过了一会儿他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圣上改立太子,为何不先找我和父亲试探一二我们的态度?毕竟改立太子是大事,纵使太子顶撞,可他未曾失德,犯下大错,陡然废太子,恐怕朝臣不允,社稷动荡!”平江王发现异常。

    按理说,如果皇帝有改立太子的意思,应当多多召令他们前去伴驾,表示宠信,向朝臣透露改立之意,经过共同商定太子人选,而后才颁发旨意,没道理悄悄给他下密诏。

    长史道:“或许是眼下时局特殊?”

    平江王若有所思,长史说的也不无道理,他们都仓惶南逃了,哪管那么多繁文缛节。

    任意废立太子会社稷动荡,而这时候社稷已经动荡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叛军逆贼,特殊时期,特殊对待。

    平江王手指触过红印,心神荡漾。

    只有一道国玺印象,说明未经中书门下,仅代表圣上的个人意愿。

    他们此时在扬州避难,不好与朝臣撕破脸皮,不管诏书的真假,他和父亲距离真正承继大统,还需要一些武力震慑。

    平江王掀起眼皮,嘴唇动了动:“大好良机,岂容错过,暗中集结兵力,我们前去……护驾!”

    长史意会,拱手道:“殿下英明。”

    太子没有失德,那他们就帮太子犯些大错,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

    平江王微笑,眼里迸发无限自信。

    “那雍王殿下那边要通知吗?”长史犹豫一下,怕雍王不知内情,坏事就不好了。

    平江王轻抚诏书,淡声道:“不用。”

    他父亲一心扑在脂粉堆里, 知不知道都不影响大局,他脸上藏不住事,若叫皇帝瞧见, 反而容易被诈出话,提前。

    平江王对雍王不放心, 慎重考虑,还是决定别给雍王透露消息, 他只需要安心做太子, 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长史想了想,应承平江王的话,迅速退下, 前去办理平江王交代的事情。

    除平江王外, 其余诸王接连收到改立太子的诏令, 有心人谨慎, 特地派人探察,发现跑腿送诏令的人竟是从青州刺史宅子里出来的。

    青州刺史夫人邓娥的儿子在御前做事,若非圣上之意, 他们哪有这么大的胆子矫诏, 故而手里的诏书确是出自圣上之手。

    诸王打消疑心,暗自行动起来。

    这些人虽是行事小心,但调兵遣将的动静不可能不大,世上没透风的墙, 到底传了些风声到太子耳朵里。

    东宫属官们听闻圣上有废而改立的意思,他们跟太子绑定在一起, 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得晓此事,心中惶惶不安, 紧忙挑拣一个人不多的时候面见太子,禀告道:“殿下,大事不妙,臣闻圣上似是恼怒殿下顶撞,存改立之心,请殿下提早筹谋,不可坐以待毙啊!”

    太子听见属官说这话,惊吓一跳,他本来能力就平庸,德行也一般,身上任何一点都平平无奇,纯粹是运气好,投了个好胎,从皇后肚子里爬出来,占据嫡长子的位置,按照礼法,顺理成章地成为东宫太子。

    得亏他父皇子嗣不丰,他的兄弟同样平庸,拿不出手,无法动摇太子之位,不然他早被废掉,圈禁在狭窄的院子里度过余生了。

    太子一直对自己没有信心,这次出逃他与皇帝的矛盾更甚,陡然听见改立的消息,他当即如若天塌地陷般滑倒地面,两腿软绵,耳边轰隆震雷响动,不疑有他,睁着两只眼睛半天不眨,涌出崩溃的泪水,喃喃道:“这一天终是来了。”

    属官们不忍地看着太子,大家跟在太子身边的时间很长,有几个还是皇帝册立太子时封的辅佐官职,看着太子长大,感情深厚,比皇帝更像父亲,一直为太子操心。

    众人纷纷上前劝慰道:“殿下莫忧,改立的消息并未确定,外面传说一会儿是雍王,一会儿又是宗室,可信度不高,我们不必忧心忡忡,自乱阵脚,可在圣上身边试探一二,倘若圣上果真有意,我们再集结兵力搏杀,趁废除太子的旨意还没有下发,先发制人,继承正统。”

    大家给太子出主意,说到最后,属官眼光锋利,做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面上闪现凌厉杀意。

    反正皇帝都自顾不暇了,龟缩在扬州不敢随意出门,左右环狼饲虎,天时地利皆在,不如趁此良机搏一搏,如若成功,他们的从龙之功到手,好日子也来了,即便失败,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差,难道皇帝愿意把位置让给其他人,做太上皇,仰人鼻息?

    他们了解皇帝,皇帝不会的,为确保自己的皇位不让出去,太子犯错比其他人的觊觎更容易原谅。

    到时候求饶的话术他们都想好了,皇位早晚都是太子的,太子急什么急,还不是有贼子暗动兵马,将手伸向皇位,太子愚钝,情急之下才犯浑,本意其实是救驾解困,太子固然有错,难道其他人就清清白白吗!

    此时动手,他们不亏。

    太子得到安抚,平定胸腔乱跳的心,他抬头望着一众属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诚心道:“幸好孤还有你们,不然孤真不知如何是好……诸位放心,要是能够事成,孤绝不忘各位辅佐之恩!”

    属官们急忙一拜说不敢,实际心里很受用,太子的依赖就是他们最大动力。

    如今是太子,日后就是皇帝了。

    众人轻抚胡须,继续商议应对之策,将试探皇帝的方法、语句教给太子,让太子明日去找皇帝,探察皇帝改立的心思到何种地步,以便后续计划的筹谋。

    扬州天空黑沉沉,乌云压顶,风雨欲来,太子手下小动作不断,更加印实皇帝与太子之间的矛盾颇深,太子无法忍耐且畏惧改立诏书,所以四处调兵遣将,欲对皇帝图谋不轨。

    诸王拿着手里的诏书自信招兵买马,只待太子行动,他们便冲进去“护驾”。

    *

    南方的变乱徐茂尚且不知,忠义军北上,抵达幽州外三十里,她考虑了一下,面对面硬刚,万一打过北狄大事不妙,还是投机取巧,提前给大家画好各回各家的溃逃路线,遇到难啃的骨头主动放弃,逃回家去就好。

    徐茂下令安营扎寨,打开系统地图绘制逃窜路线,却在这时,系统忽然震动一下。

    猜你想用:低德地图。

    低德地图正在为您服务,请输入行程目的地,系统将为您规划最佳路线。

    贱嗖嗖的声音响起,瞬间把徐茂拉进那个惨败的回合,将她导进阴沟里,错失战机,导致整支军队战败被杀,徐茂现在听到这个声音就一肚子火。

    徐茂正想把它关掉,设置上限的一年禁用,她灵光乍现,忽然止住手。

    想让这个低德地图系统导航正确不容易,导错还不简单?

    徐茂手指飞快,输入幽州城内位置,方式选择步行,目的为突袭。

    欢迎使用低德地图,当前发现一条最佳路线,经系统评估,此为突袭最优方案,请点击查看。

    徐茂冷呵一声,用大润发杀十年鱼的手点击右下方,直接使用,寒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搜出来哪条缺德小路。”

    已确定方案,低德地图为您导航,请顺应导航箭头出发,预计用时十九小时五十三分钟,比其他方案多出五小时。

    最优方案比其他方案多五个小时,很好,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不愧低德之名,尽添乱。

    徐茂留一部分人手在军营看马,实验班回晋州种地,如今她这里剩余火箭班和普通班,火箭班经过检验,资质优秀,灵活度高,身手好,实力强悍,徐茂可不敢带她们去打北狄,于是留下火箭班和后勤人员,以及徐蘅、杜采文等人,带其余普通班级的士卒启程。

    徐蘅还没出声反对,邓绿华便跳出来说:“元帅,让我跟着去吧,元帅身边不是需要人记录吗?母亲已有年纪,精力不济,恐怕跟不上大军,我年轻,能跟上元帅!”

    邓婵微愣,抬头看向自己的孝顺女儿,目含警告。

    邓绿华扭开脸,装作没看见,心虚地盯紧徐茂,等待徐茂反应。

    徐茂眼光在邓婵和邓绿华之间转了一圈,邓婵沉稳,邓绿华跳脱,非要选一个的话,她宁愿选择后者。

    如今,她就缺会闯祸的人。

    徐茂佯装思考,沉吟道:“玉华所言不无道理,那就玉华亦同行,邓婵留在营地,负责记录营地发生的事情。”

    邓绿华喜滋滋领任务,拜谢一声,遭邓婵瞪了两眼,她退到一边,拉红韵的手走过去,拍胸脯保证道:“有红韵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邓婵闭上眼睛,懒得理会她。

    人员安排完,徐茂将附近的逃亡路线图分发下去,在徐蘅她们担忧的目光里,众人背上沉重的行囊出发,从偏僻无人的小道行进。

    大家不理解归不理解,但还是拿着徐茂给的舆图默默记位置,跟着徐茂往林子里钻。

    道路难行,徐茂让大家互相扶持,小心脚下。

    走过破破烂烂、坑洼不平的地方,正在所有人以为快结束时,一道陡峭的山峰竖立在眼前,情况更遭了。

    徐茂不由擦汗,低德地图,果然名不虚传,翻过这座山就可以进入幽州地界,发动突袭了。

    北狄人一定想不到,居然有人能从这里翻过去,突袭目的达成,何尝不是最佳突袭方案呢。

    如果系统有拟态人形,估计正双手叉腰,神气十足,为自己推荐的最优方案而自豪。

    徐茂长舒一口气,庆幸本局不是奔着成功去的,否则看到这座山峰,多半气得七窍生烟,当场晕死。

    邓绿华仰头往山峰上看,不禁咽下一口唾沫,震惊道:“元帅,我们该不会要从这里爬上去吧?”

    山峰高而陡,几近直垂,根本不能用脚走,只得手脚并用,想办法爬,而且全程集中精神和力气,如果松懈不留心或者没力支撑,那脚底就是悬崖,掉下去就没命了。

    徐茂颔首道:“是的,我们要翻过这座山。”

    邓绿华忽然心生悔意,或许不该主动提出跟随大军同行,她完全爬不动,现在转头回营地都比硬着头皮往上爬好。

    其余人倒吸凉气,两眼一抹黑。

    平时有攀爬平滑墙壁的项目,但那毕竟不高,蹦跳能力好一些,可以一下借力翻过去,而跟上这座山不同,它太高了,中间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必须一口气爬完。

    徐茂看到众人忧色,满意地点点头,她们的精力在这里消耗殆尽,爬完山肯定没心思打仗了,心生退意,军心涣散,不战而逃。

    计划通。

    徐茂从背包里取出绳索,教大家系安全绳结,绑在自己身上,互相检查,确保安全。

    “一会儿我先上去敲定位置,而后放绳索下来,大家把身上的绳结同这根绳索绑一起,顺着绳子往上爬即可。”

    徐茂兑换道具,给所有人重新加固一道安全光环和幸运符,趁检查绳索的工夫挨个放她们身上。

    徐茂在所有人身边转悠半天,大家脸色微白,显然还在做心理准备,她不由得低头笑了笑,鼓励道:“别担心,这不算什么,有绳索系着,掉不下去,悬半空我也会拉住你们的。”

    越说越害怕,挂半空中,估计吓都吓死了,哪还有心思想别的,只希望一会儿别拖后腿,叫徐茂劳累才好。

    众人双手合十,跺跺脚,缓解紧张和害怕情绪。

    徐茂打头阵,开系统作弊,踩坚硬的石头,蹬腿往上蛄蛹,抵达第一标记点,在粗大的树干处结几根绳索,向下抛。

    大家排好队列依次上前,徐茂拉着绳子指挥,控制攀爬间距,时间差不多,她继续往上走,给后面人留空。

    爬山是个体力活,中间好不容易有个宽平的地方休息,徐茂短暂停留片刻就继续爬,让精疲力尽的士卒们在平台喝水,恢复力气。

    哪知士卒们脸庞烧红,汗流浃背,见徐茂如履平地,身轻如燕地窜上去,还给她们丢绳索,找休息的地儿,大家不禁羞愧。

    如果带的是火箭班,可能徐茂不会这么累,所有人蹭蹭蹭就爬过去,哪会是如今这种场面。

    唉,还是成为元帅的拖累了。

    众人咬牙,憋着一股劲儿,匆匆喝几口水,任由绳索磨破掌心,用力攀爬,在下一个平台歇气补水,伸手摸出腰间的牛肉干,扔嘴里嚼两口,身上又有力气了,立即往上走。

    不知道是不甘落后,还是牛肉干的激励,士卒们眼冒红光,越爬越快,徐茂有系统帮忙都差点吃不消,快被她们追上更换领头人。

    徐茂嘶一声,头皮发麻,兑换道具恢复精力,加快速度。

    然而后面的士卒跟打了兴奋剂似的,不要命地狂追不舍,徐茂暗自叫苦,咕咚咕咚狂喝营养液,跟她们拉距离。

    预计将近二十小时的行程,最终十二个小时就结束了,翻过山,夜色黑沉,徐茂四肢大张平躺在地面,手脚无力,头晕眼花。

    其余人亦是如此,大家平静地躺在地上看星星,手脚动弹不得,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空气里唯有呼呼风声,不知名的虫鸣。

    地底寒气侵身,众人剧烈运动后,身体火热,反而贴紧地面觉得舒爽凉快,躺着什么都不想做,大脑空空荡荡,默默注视满天繁星。

    徐茂艰难支撑身体,进系统商城买道具,挑选半天,买了个一次性道具,百病不侵,可使游戏内npc增强抵抗力,自带防护,二十四小时不生病。

    现在进商城跟进货似的,徐茂按人头批发道具,账上金币一扣就是一大笔,照这样的趋势,她可能罕见地成为游戏里第一个缺少系统金币的玩家。

    徐茂给所有人用了防护道具,继续躺平,安慰自己,千金散尽还复来,花点时间刷刷金币,她背包里的游戏金币很快又能恢复充盈状态。

    北风萧萧,伴随风声,众人眼皮不停打架,不知不觉进入梦乡,徐茂起身巡查一圈,发现大家全部睡得死沉,欣慰地闪出泪花。

    不枉她白天没命地爬山,所有人都累个半死,没有十天半月,恢复不过来。

    徐茂无限感慨,放一个保护罩,防止夜晚野兽袭击,以及蚊虫叮咬,另外又捡木棍在地面摆,安置示警仪,有危险第一时间通知她。

    在周边布置好防护措施,徐茂躺下,安心入睡。

    眼睛一闭一睁,一夜过去,无梦。

    徐茂被闭眼的阳光强制唤醒,邓绿华蹲在她身旁,正在低头写什么东西。

    邓绿华不经意抬头,看到徐茂睁眼,她立时欢欣雀跃地放下毛笔,叫道:“元帅醒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打北狄人?”

    徐茂张了张嘴,打哈欠,眼皮有些睁不开,她揉眼睛看清邓绿华的神色,无精打采道:“你不累吗?”

    邓绿华活力四射,挠挠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确实手脚酸痛,累得动不了,但睡过一觉好像恢复许多,反而精力充沛,感觉身怀无穷之力!”

    再看其余人,目光炯炯有神,精神抖擞,完全看不出昨天刚爬过山。

    徐茂困意未尽,意识到事态有点不妙,她用的道具和充足睡眠叠加,貌似让士卒精力回满了。

    计划暂停,徐茂缓缓起身说:“不着急,找到水源再说。”

    徐茂拖延时间之时,幽州城内的北狄人得到消息,徐茂在幽州三十里外驻扎,光是战马预计就有万匹,可见此行兵卒众多,来者不善。

    负责驻守幽州的是北狄可汗之弟,呼连休,听闻城外来了梁国人,气势汹汹,这让呼连休有些不解。

    “梁国天灾人祸迭起,不是说叛军杀进长安,竟使天子仓皇而逃吗?”呼连休皱眉,不明白怎么回事,疑惑道:“这个时候,梁国还有心思打我们?”

    “领首的将军是何人?”呼连休问道。

    梁国素来主和,不愿与北狄开战,觉得劳民伤财,打输更丢人,所以他们很久没有交战,一向是北狄稍微吓唬两句,梁国就乖乖送来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牛羊无数。

    现下梁国一团乱,他们倒是勇猛,胆敢站起来讨打了?

    说不通啊。

    呼连休的侄子,特勤延翰道:“据说叫徐茂,是个女人,执掌忠义军,皇帝还封她为晋王,不好应付。”

    “叛军兵围长安,徐茂只身一人杀进宫廷,并且仅以千人应对汤腾二十万士卒,汤腾惨败,竟遭生擒,并非泛泛之辈。”

    延翰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全说出来,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这些事情居然发生一个女人身上。

    呼连休闻言,同样惊诧,“皇帝封一个女人为王?那徐茂确实厉害……只是她不在长安待着,迎接皇帝回京,跑来幽州做什么!”

    延翰摇头,危机感浓重,从这些事情看,徐茂不是一个好应付的人,此时驻扎幽州城外,对他们北狄威胁颇大。

    “叶护,请让我领兵前去探探她的虚实。”延翰请战。

    呼连休犹豫少时,“好,你先去试探一下她的底,看她什么意图,切记,别贪战。”

    延翰激动抱拳,当即说:“叶护,我会的,请叶护等我半日,我去去便回。”

    “小心。”

    说完,呼连休眼皮忽然跳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忧心地看着延翰,目送他神采奕奕地离开。

    延翰率领鹰师出城,马蹄飞扬,撅起漫天灰尘,延翰自信挥鞭,直奔忠义军营地。

    上午是忠义军的训练时间,徐蘅无事可做,坐在门口托腮,等待徐茂回营。

    百无聊赖之际,地面隐隐震动,忽闻马蹄踏地的笃笃声,徐蘅瞬间警觉地直起身,声音低沉:“有敌袭!”

    旁边的士卒没有来得及深究徐蘅声音的变化,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令她们脸色顿变,立刻击鼓警示。

    营地中众人闻声停止训练,迅速列队集合,火箭班没有班长,各个组长管理手下几个人,但是没有总指挥,大家都不敢擅自行动。

    吴洪英和杜采文她们擅长跟文书打交道,但领兵作战就不行了,没有经验。

    正在陷入僵局时,徐蘅牵了一匹马,手挽弓箭站出来说:“不用那么麻烦,只当作是平常训练,各组组长自行指挥,比拼所杀敌人数量多少,首级几何即可。”

    “阿姐不在,对外,我便暂时代替阿姐的位置,对内,你们自己安排,阿姐留火箭班驻守营地就是相信大家的能力,一定可以驱赶这些北狄人,等候阿姐归来共同庆贺。”

    众人犹疑半晌,最后定下心神,“蘅娘子,元帅命我们驻守,那就是算准了北狄人在我们手里讨不到好,元帅相信我们,我们也不能辜负元帅的期望,绝对守好营地,叫北狄人有来无回!”

    所有士卒激动地高高举起手臂,振奋喊道:“让北狄人有来无回”

    这是证明她们的时刻,证明火箭班的实力,不仅军中知晓火箭班,更要敌军、世人皆闻火箭班之名。

    徐蘅马腹,领着火箭班众人便冲出去,吴洪英在后面追赶不及,杜采文拉住她说:“别急,相信火箭班,那里集合我们忠义军最优秀的士卒,她们一定可以的。”

    吴洪英急得跺脚,快声道:“胡闹,蘅娘子年纪小,不知轻重,你也不知道吗?万一火箭班没抵挡住怎么办,战场上刀枪无眼,伤到蘅娘子怎么办!”

    杜采文看着她思索道:“吴娘子这话好耳熟,不该由我说吗?”

    以前,她说的最多的就是各种万一,在做事之前就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其实等事情真正发生,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糟糕。

    杜采文安抚道:“别担心,正如她们方才说的,元帅这样安排,一定是有道理的,且耐心看看,如果火箭班撑不住,我们速速装载粮草撤退,有元帅给的舆图在,躲避北狄追击不是不行。”

    吴洪英听她这样说焦躁的心定了定,但还是踮起脚往外看,担心徐蘅安危。

    (捉虫)

    徐蘅率领火箭班众人迎敌, 对面的延翰眯起眼睛遥遥一看,竟发现领首之人身骑红鬃烈马,而年纪却不是很大, 差不多十四五岁的模样,神情严肃。

    延翰大吃一惊, 猜测对方身份,将她同传言里的徐茂相联系, 暗道:“莫非她就是徐茂,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娘子?”

    延翰感觉天神在跟他开玩笑,在他的认知里,徐茂定是饱经沧桑的中年妇女, 历经岁月沉淀, 这才有足够的智慧从乱局中拼杀出来, 但眼前这个分外稚嫩的女孩出现, 一道雷霆劈中延翰,他实在不敢相信。

    “这怎么可能!”延翰瞠目。

    即便徐茂年少开灵智,才能超脱寻常人, 但她年龄摆在这里, 手底下诸多士卒远远比她大,阅历比她丰富,怎能服她?

    延翰按捺杂乱的心绪,皱紧眉头, 引马上前两步挑衅对方,用音调古怪的汉语高声喊道:“对面何人, 速速报上名来, 我延翰崇敬汉学,以你们中原人的礼仪相待, 不杀无名之辈!”

    “废话真多。”

    徐蘅嫌弃撇嘴,抬手从背后捞出一支锐箭,箭镞锋利泛着无情冷光,她搭上弓箭,拉满,熟稔地架到合适位置,对准延翰的眉心。

    熟悉的刺痛迅速自脑袋向外蔓延,徐蘅摇摇头,咬紧牙关,少时口中弥散丝丝腥甜,徐蘅眼里闪现浓厚的恨意。

    快了,再过一段时间,她便可以挣脱这个可恶的约束了。

    徐蘅闭上眼睛,额头青筋暴突,她将弓箭下移,从延翰的眉心位置改换到他的胸口,刺痛瞬间消失。

    箭矢射出去的最后一刻,徐蘅猛地睁眼,爆发强烈不甘,她抬起胳膊,在痛苦重新袭来之际松手放箭。

    锐利的箭矢穿刺气流飞出,唰地只剩残影,在延翰还没有作出反应以前,这支箭已经来到延翰跟前。

    延翰惊诧万分,陡然变色,未料到对面一言不发径直攻击,他紧忙驱马躲避,拎刀欲砍,谁知动作稍慢一步,冰冷的箭镞已经扎穿他的皮肉,没入头颅。

    转眼之间,箭矢插/进延翰脑袋,延翰瞪大眼睛,根本没想过自己的结局竟是如此,他驻守幽州,几回击退梁兵,砍杀汉人将士的脑袋当球踢,以此取乐。

    然而仅仅是一点轻视便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死在一个十四岁女孩的手里,一世英名尽毁。

    延翰坠马,断气前,他震惊、不服地死死瞪突眼珠,死不瞑目。

    这怎么可能呢?

    不仅延翰这么想,在场所有人都发出同样的疑问,睁大眼睛齐声吸气,北狄士卒汗涔涔,捏紧手里武器,火箭班众人无限感慨,震撼道:“不愧是元帅的妹妹。”

    难怪徐蘅这么有底气,她们都不用徐蘅保护,反而可能需要徐蘅的保护。

    众人震动同时,不由羞愧,徐茂万分之一追赶不上就罢了,如今看来,她们连徐蘅也比不过。

    进入火箭班、自诩优秀的一众士卒心里鼓气,她们不能给徐蘅拖后腿。

    “杀”

    火箭班众人心沉下去,迸发无穷无尽的力量,朝北狄人就杀过去,眼冒红光。

    叮地一声,短兵相接,三人一组杀进北狄队伍,冲散他们的队形,开战初,主将身死,无人指挥,徐蘅的箭矢已经震慑所有北狄人,队形一乱,他们更加手足无措,只能凭借本能和以往经验应对忠义军的厮杀。

    火箭班众人听从组长指令,砍断北狄人马匹的腿脚,或是刺马,令马痛得受不了,将背上的北狄人甩下来。

    马匹发狂,北狄士卒控马不住,摔进土里,吃痛一声,紧忙爬起身反击忠义军的刀剑。

    一两招抵挡,旁边又刺来一刀,北狄人应接不暇,不断防御,可是对面攻势太猛,跟不要命似的打,压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这真的是女人吗?

    北狄人不由怀疑,她们配合默契,一旦自己挥刀刺伤一人,那人身边一定有人眼疾手快,趁这个间隙剁碎他们,给伙伴报仇。

    眨眼间,一命呜呼的北狄士卒数量过半,北狄人越打越绝望,尤其一起出来的兄弟已经命绝忠义军刀下,他们打不,甚至走不掉,可能将小命交代在这里,绝望的气息在北狄士卒心中弥漫。

    “住手,我们投降,投降!”

    北狄士卒脸上血汗混合流淌,他们力气逐渐耗尽,抵挡的动作变慢,身体被对面捅出几个大窟窿,血水汩汩冒,实在坚持不下去,他们赶紧绞尽脑汁,搜罗记忆里投降的汉话。

    一个人投了,很快其他人也跟着投降,丢了武器,双手高举,伏在忠义军的脚边,用不熟练的汉语反复连声说:“投降,别杀!”

    鹰师的翅膀被折断,气息奄奄地趴下求饶,祈求忠义军手下留情。

    徐蘅见此,捂着震麻的手臂道:“卸下武器,投降不杀。”

    北狄人纷纷投降,还有想跑的,被忠义军迅速追上,划开喉管,放血而亡,竟无一人顺利逃脱。

    投降的北狄士卒背脊爬满寒意,害怕地瑟瑟发抖,牙齿战战,抱成一团,埋头不敢抬眼看。

    忠义军大捷,众人兴奋,上前捆绑北狄士卒,清扫战场,押送俘虏回营,激动地讨论:“元帅不在,我们应该怎么处置这些北狄人?”

    大家看向徐蘅,一直白吃白喝地养着好像不太好,不知道徐茂她们现今打到哪里,或许可以用这些俘虏跟北狄谈判。

    徐蘅牵着马,思忖道:“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扰乱阿姐计划,等阿姐给我们递信了,我们再说此事。”

    众人了然,驱赶北狄人回营。

    吴洪英没想到她们这么厉害,居然带回这么多俘虏,出乎意料,她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吴娘子,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杜采文揶揄道。

    吴洪英脸红,轻轻点头。

    *

    鹰师一去不回,半点动静都没有,呼连休感觉不妙,派出一支队伍前去查看,孰料这些人亦是去后就断绝音讯,事情透出些许诡异。

    呼连休眼皮狂跳,“恐怕延翰他们已是凶多吉少了。”

    他想起忠义军营地里的万匹战马,那些战马没有出动,也就是说徐茂正待在营地里,延翰撞上徐茂,不敌,所有人被忠义军所杀,故而没了音讯。

    呼连休身体微微发抖,风往骨头缝里钻,鹰师里都是他们最强悍的勇士,如果连鹰师都被屠戮殆尽,那他们如何抵挡得了徐茂攻势。

    无尽的恐惧袭扰全身,呼连休心跳不止,他立即给可汗传信,请求支援,否则幽州失守,北狄就不能再像如今这般舒坦了。

    呼连休送出求援信,坐立不安,决定挑选勇士再组建一支队伍出去探查消息,摸清楚徐茂那边的情况。

    吩咐完,手下欲言又止,战战兢兢地颤声道:“叶护,延翰特勤率领鹰师一去不回的消息传开,大家都说他们已经死在忠义军手里,忠义军太恐怖,我们完全不是她们的对手,军中人心动摇,这时候再派人出去而失去消息,那大家就更没信心抵御忠义军了,叶护慎重。”

    呼连休烦恼扶额,也就说这次出兵,只能胜,不可败,不然军中人心惶惶,徐茂兵临城下时,一击即破,根本不需要费多少力气,他们北狄的士卒就吓破胆,弃城而逃了。

    “几个女人而已,值得他们这么怕?这才到何种地步,他们就惶惶不安,没有挥刀的力气了?”呼连休怒从心起,噌地蹦起,骂道:“我看是梁国那些酒囊饭袋纵得他们愈发疏懒,以为还像以前一样,随便打打就能取胜,忘记自己本来的血性了!”

    呼连休恼怒道:“怕什么怕,我亲自上阵,不信徐茂还能杀了我?”

    手下连忙捧着呼连休说好话,眼下关节,找不出确保一定可以回来的领首人,没人比呼连休前去更适宜。

    呼连休从前可是北狄第一勇士,只要他出马,那么定然能够回来的。

    即便打不过,他们也不会全军覆没,探查清楚忠义军的底细,顺利归来,北狄士卒重燃希望,军中氛围不会像现在这样低迷。

    果然,呼连休亲自披甲上阵,北狄士兵立马振奋精神,黯淡无光的眼睛霍地亮起,齐声高呼叶护的名字:“呼连休!”

    呼连休选拔勇士,增加人手,临时组建一支精锐部队,毅然出发。

    他要用他的行动向北狄士卒展示,忠义军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强大,是可以打败的。

    与此同时,徐茂整顿好队伍,在正式发起突袭前,她在布条上照着系统翻译,用北狄文字写好宣战的话术,绑在箭矢末端,突袭时射出去,先礼后兵,虽然这其中间隔略微有点短。

    呼连休出发不久,几道携带宣战书的利箭咻咻扎进北狄士卒后背。

    精锐之师都出去了,此时守备空虚,北狄士卒警觉,立马围在受伤士兵身边,从他后背取下布条,迅速查看。

    “是忠义军,忠义军徐茂来了!”

    北狄士兵一看到布条上面的内容,脸庞血色就尽褪,其余人听闻,更是慌神,叶护呼连休刚走她们便打进来,距离如此近,速度如此快,可见是早有预谋。

    “我们中计了!”北狄人大喊。

    这是徐茂故意设下的圈套,杀了他们两次派出去的士卒,引发北狄士卒动乱和怀疑,呼连休开始重视忠义军。

    为提振士气,呼连休率领重兵出城攻袭忠义军营地,而城内未设防备,徐茂即轻而易举地杀进来。

    北狄士卒听到人叫喊,一会儿是中计了,一会儿又说不行,他们不是忠义军的对手,畏惧的情绪飞快传染,本来就没有多少信心,这会儿退缩的想法更加强烈。

    天塌地陷般,北狄士卒抱头鼠窜。

    徐茂率领众人杀进来,故意放水,准备放成一片海,谁知交手没过四五招,对面的人心态就崩了,丢盔弃甲而逃。

    不对,拿错剧本了啊。

    徐茂发现异常,眼前这些北狄士卒平平无奇,像完全没有发挥出真正实力的样子。

    交战十分钟,清理战场两小时。

    徐茂惆怅地看着双手抱头蹲满地的北狄人,默然无语。

    *

    唐折桂回晋州养伤,经过丰城时,宽阔平坦的道路震惊到她,这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丰城了,当初离开时,丰城还偏僻难行,这会儿马车来来往往,在上面一点不会感到颠簸。

    暂时在丰城歇脚,几人抬着唐折桂进屋,少顷,徐碧荷急匆匆出来,帮忙抬担架。

    “唐娘子,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徐碧荷惊呼。

    唐折桂尴尬地别过脸,“这……一言难尽,若非摔伤腿,我就可以跟元帅去打北狄了,伤得太不是时候。”

    她回晋州路上才收到消息,大军北上攻袭北狄,唐折桂满腹怨念,内心悔恨交加,早知道她就不试验什么骑马射箭了,害她白白错失良机。

    徐碧荷闻言一惊,“元帅这个时候打北狄?”

    唐折桂道:“是啊,本来元帅没有北上的意思,我估摸是我离开以后不久,北狄那边发生什么事,令元帅调整计划,选择前去攻袭北狄。”

    不然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北上。

    “肯定是北狄受灾,四处劫掠百姓,元帅忧心百姓,对北狄人此举愤恨不已,故而发兵攻打。”唐折桂推测,她们元帅就是这样一个爱惜百姓的人。

    若非北狄不安分,自己犯贱,她们元帅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分神打北狄吗?必定是北狄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活该!

    “北狄……”徐碧荷怔了怔,思绪不受控地飘远,耳边响起痛苦的哀嚎声,久远积灰的记忆陡然跳出,仍旧清晰。

    这么多年过去,原来她还没有忘记。

    徐碧荷眼角湿润,她定住心神,北上的念头愈发浓重。

    “唐娘子,多谢你将消息告诉我,吕娘子已能熟稔处理事务,何况宋郎君亦在此处协助,我留在丰城无甚大用,长安之战我未参加,北伐狄人绝不可错过,我想,我是时候回去协助元帅了。”徐碧荷抬起头说。

    这回轮到唐折桂诧异,“碧荷娘子,你要回去了?”

    徐碧荷颔首,“我把手头的事情交接一下就走。”

    “可是元帅没有发令,擅自离开丰城的话,不符合规矩。”唐折桂犹豫道。

    徐碧荷却坚定地攥紧拳头,眼里冒出火花,“丰城这里诸事安稳,少我一个不少,但北狄,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哪怕元帅生气,我也甘愿领罚。”

    唐折桂听她这么说,想到自己,她的腿再恢复些,可以落地,行走无恙,那她也可以先斩后奏,回去打爽再说。

    “碧荷娘子,我支持你,去!”唐折桂立即表态,掷地有声,说道:“打北狄的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徐碧荷受到肯定,意外地看她一眼,结合唐折桂好战的性子,她的打算徐碧荷立刻就看穿,无非是觉得有人一起犯错,挨罚时不丢人。

    然而自己确是情况特殊,不能误导唐折桂,徐茂命她回来,定是强制唐折桂安心养伤,不想让军务烦她。

    徐碧荷忍不住道:“实不相瞒,我去北狄实乃事出有因,元帅如果知晓,想必不会责怪我擅离职守之过。”

    唐折桂的想法被看透,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也是真心实意支持你……”

    徐碧荷嘴角漫开苦涩的笑,害怕唐折桂不相信,目光幽幽,张嘴吐露一个天大的秘密:“唐娘子知晓,我本姓梁,来到元帅身边才改徐姓,原是宣威将军梁平之女。”

    唐折桂蓦地瞪大眼睛,“宣威将军,你是红缨夫人梁秀玉的后人?”

    本朝开国初,仍有旧臣抵抗,梁秀玉就是定州刺史的夫人,刺史殉国自杀,而梁秀玉不肯,手持红缨枪,率领手下拼杀到最后一刻。

    高祖感念梁秀玉为国战死的精神,追封她红缨夫人,并给她的儿子改姓敲打,赐宣威将军之职,特地恩赏世袭而安抚,命其世代驻守定州。

    梁秀玉的后代非常争气,将勇兵雄,不仅训练有素,而且摸索兵器,用刀更是出神入化,面对敌军,势不可挡,定州百姓以梁家军为荣。

    可惜后面的皇帝忌惮,并不重用梁家人,几次三番警告梁氏行为,加上幽州这军事重镇落入北狄之手,朝廷主和,更没有梁家的用武之地,渐而没落。

    世人都听说过梁家军以前的故事,但现实里,梁氏后人领着宣威将军的虚衔,被束缚在定州,不曾出现在人前,如同不存在般,没有半点消息,毫无存在感。

    唐折桂总算明白,徐碧荷教给她们的东西出自何门何派了。

    徐碧荷苦涩道:“正是。”

    “那你怎么……”唐折桂大惊。

    记得初见时,徐碧荷可是奴仆之身。

    徐碧荷缓缓道:“我们梁氏奉命,世代驻守定州,可到我父亲这一代,手里已然没有兵权,只能从旁建议。”

    “北狄几番袭扰,企图拿下定州,然而未果,他们于是想了个主意,用金银珠宝等物,且许以重利,贿赂当时负责定州城门守卫的长官,颜飞光,放狄人入定州。”

    唐折桂吸气,“这颜飞光也敢接受?失去定州,那我们梁朝不就彻底失于北狄,没有好日子过了吗!”

    徐碧荷颔首道:“在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利益面前,颜飞光选择卖国求荣。”

    “而这事被我父亲知晓,我爹本想揭露颜飞光通敌卖国的罪行,只是事出紧急,狄人已经伪装成百姓聚集在城门外,即将进城,我爹无法,假传军令,带兵出去杀了城门口的百姓,破除北狄混入定州的阴谋。”

    唐折桂歪头,“这是好事啊。”

    “好事?”徐碧荷冷笑一声,“颜飞光与都督是同宗兄弟,关系亲厚,都督为保颜飞光,也不想被牵连,倒打一耙,先行给我父亲定了罪,说他与北狄勾结,假传军令,屠戮无辜百姓,而城外人群里……确有从幽州逃出来的百姓,我父亲无法为自己辩解。”

    此外,皇帝看梁家不顺眼多时,凭着祖上的荫蔽,占据宣威将军之名,皇帝很早就有废除之意。

    这件事情正好给皇帝递了话柄,你们的先祖因为不肯向敌人投降,宁愿为国战到生命最后一刻,高祖深受感动,这才给了你们诸多恩赏,而你们却不知珍惜,做出通敌卖国的事情,祖宗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光了。

    如此,名正言顺地罢官下狱。

    徐碧荷深吸一口气道:“梁氏一族因通敌卖国、屠杀百姓而获罪,男丁斩首,女眷没入掖庭为奴,我在押送路途中成功逃跑,然而那时我年纪小,又是孤零零一个女孩,竟被拍花子盯上,迷晕以后卖给人牙子,几经转手,到了晋州。”

    唐折桂听完,心里五味杂陈,“所以这次去北狄,你是要报仇?”

    徐碧荷点头道:“没错,我要找到当初贿赂颜飞光的人,以战果告诉世人,我们梁家没有通敌卖国,没有丢老祖宗的脸面!”

    哪怕找不到当年那些人,她也要杀尽北狄人,堂堂正正地向世人证明,梁秀玉后人誓死不渝,绝不会向北狄低头投降。

    唐折桂猛地拍胸脯说:“你去,情有可原归情有可原,但规矩不能破,不好叫元帅难做,到时候追究罪责,你就说我假传元帅命令,叫你去支援元帅的!”

    徐碧荷破涕为笑,“不必如此,唐娘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但罪责必须由我来担,不然我家老祖宗会不认我的。”

    唐折桂咳了咳,想到之前自己没有顺利改姓,叫徐碧荷捷足先登,她不禁使坏揶揄道:“碧荷娘子,你如今改作徐姓,红缨夫人哪认得你呀。”

    徐碧荷经她一说,心情放松下来,说道:“元帅对我恩情如山,在我心里,祖宗终究不是当世人,元帅排第一,梁家祖宗自当排其后,想来祖宗不会怪罪的。”

    (捉虫)

    两人相视一笑。

    徐碧荷招呼两个人过来照顾唐折桂, 看了一眼她受伤的腿,询问伤情:“医士可说什么时候能够痊愈?”

    唐折桂从徐碧荷的身世里抽回情绪,视线落到自己的腿上, 眼光暗淡,“医士说没什么大碍, 但必须静心修养,否则可能会遗留些许病症。”

    徐碧荷了解后点点头, 劝慰道:“唐娘子, 你不必过于担心,眼前虽是上不了阵,但晋州是我们忠义军的起兴之地, 格外重要, 不可马虎, 元帅遣娘子回来, 或许也是心存守卫晋地之意。”

    “娘子在疗养的这段时间里,可以同王兴珠她们通信,既可开阔心胸, 放松休息, 亦可替元帅看护王娘子。”

    唐折桂慢悠悠地叹一口气,摆摆手不在意地说:“此事另外再说吧。”

    徐碧荷安排好唐折桂的行程,出门去跟吕飞燕交接手头事务,说明自己即将北上援助徐茂的事情。

    吕飞燕听说唐折桂途经丰城, 以为这是徐茂的意思,让唐折桂代为传令, 命徐碧荷出发去北方。

    她理解地点下头, 出声道:“好,碧荷娘子, 你放心去,这里有我,且有宋郎君协助,不会出什么大事,娘子路上小心。”

    现在世道不太平,到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强盗,烧杀抢掠的乱军,吕飞燕害怕徐碧荷孤身一人上路太危险,提议道:“我这就分派一支队伍跟随娘子启程吧,在路上相互有个照应,遇到危险也好应对。”

    徐碧荷推拒道:“不必,多谢好意,只是此行出发匆忙,时间紧急,不便耽搁,人多反而麻烦,我一个人足矣。”

    “何况丰城这边不能没有人驻守,尤其春耕时节,需要加紧人手巡视,保卫晋州,防止其他人趁元帅不在,在晋州暗下杀手。”

    徐碧荷叮嘱吕飞燕几句,论道理,吕飞燕说不过她,只能赶紧去帮徐碧荷收拾赶路的用具,路上所需干粮和水。

    当天下午,徐碧荷背上包袱,从马厩里牵出两匹宝马,自己身骑一匹,另外一匹作为备用,方便路上轮换,加快速度,昼夜不停地赶赴幽州。

    马嘶鸣一声,匆匆迈开蹄子,很快徐碧荷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

    幽州,呼连休出城未行几步,忽闻徐茂率领大军不知从何处钻出,突然在城中现身,形同鬼魅,与他们北狄士兵交手,北狄不敌,他们被徐茂打得仓惶逃窜,急问呼连休怎么办。

    呼连休脸色一白,暗道不妙,拍腿叫道:“不好,我们中了徐茂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原来城外营地只是一个幌子,故意扣留他们派出去的人,弹压心态,勾引他率领精锐出城,而徐茂自己竟是带着她的人偷偷摸摸潜入城,突袭他的本部。

    呼连休气急败坏,急忙抓住那些逃出来的士兵重新编队,在安定士卒信心时,他忽然想到,徐茂能耍阴谋诡计,那他也可以智取。

    他们在幽州占地多年,呼连休到幽州接手军务的时候,她徐茂还没出生呢,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她以为趁我北狄最厉害的勇士不在,打下我的本部就稳操胜券了吗?”呼连休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他就让徐茂睁大眼睛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精锐之师,运筹帷幄的主帅!

    呼连休杀掉传言动摇军心的士兵,鼓舞士气,高声吼道:“那徐茂不过是设置陷阱,耍阴险手段偷袭了我们,梁人真正的实力如何,你们难道不知道?连梁国的男人都打不过我们,需要连年向可汗送上无数牛羊和绫罗绸缎求和,区区几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士兵们脑中回忆对梁国男人的印象,瘦小干瘪,胆小如鼠,稍微吓唬一两句就吓得瑟瑟缩缩,确实不像厉害的主儿。

    而梁国女人大多柔柔弱弱,一阵风就能吹倒,整日哭哭啼啼,没有别的手段,任何有心人都能欺辱她们。

    如此看来,确实是忠义军趁他们没有防备,搞背后偷袭的小动作,延翰他们这才一去不返。

    而且极有可能,延翰他们没死,只是被徐茂的人围困在陷阱里,故意向他们传递假消息,迷惑他们。

    在徐茂出现在他们眼前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实在出乎意料,恰逢呼连休不在,他们心慌意乱,又没有正经准备,随便交手两招就畏惧而逃,现在冷静地想想太不应该。

    说不定徐茂她就是一个空架子,前面耍着好看,实际认认真真地打,后头没几招就力竭,败下阵来。

    重塑信心的北狄士兵反思不久前自己的狼狈逃窜,开始懊悔,他们竟然在没有彻底摸清徐茂就轻率地选择放弃,简直没脸回草原。

    北狄士卒们振奋精神,昂首挺胸。

    呼连休见士兵总算摆脱恐惧情绪,走出阴影,他满意地点头道:“他们梁人会使阴谋诡计,那我们应当同样用回去,汉话讲,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徐茂进了城又如何,幽州由我们掌管,她敢轻举妄动,冒犯我们北狄,那幽州百姓的性命就别想要了,忠义军一日不退,我们便一日杀一人,看她徐茂如何撑住!”呼连休眼里泛着恶毒,话语轻飘,在他口中,人命贱如草芥。

    北狄士卒们纷纷叫好,梁国人大多爱惜名声,尤其女子,如果传出无视百姓生死的恶名,徐茂回到梁国,迎接她的可能是万人唾骂,脊梁骨被戳断,羞愤欲死。

    用百姓威胁梁国人,屡试不爽。

    北狄士兵自觉有胜算以后,激动地搓手,不仅不害怕,而且这种事情他们做得熟练,心底隐秘的兴奋跃升,无比期待。

    呼连休当即下令,命所有人前去捕捉百姓,以此威胁徐茂退出幽州。

    士兵们接受任务,轻车熟路,拔刀对准幽州城内的百姓,大肆捕捉百姓。

    幽州百姓饱经北狄人搓弄,有血性、肯反抗的百姓坟头草都三尺高了,面对凶恶的北狄士兵,百姓们丝毫不敢抵抗,几乎是一声厉喝,所有人就自缚双手,乖乖跟北狄士兵走了。

    抢在徐茂反应过来之前,呼连休打时间空差,趁城内百姓尚且不知战况,冒险进城抓人,驱赶这些百姓去见徐茂。

    有百姓做护身盾,呼连休底气十足,大肆朝徐茂放言:“我无意与你作对,只要你愿意退出幽州,那我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不会跟你动手,血流成河,如若不听劝告,那就别怪我不给你脸面了,这些百姓的性命,我一个不留!”

    北狄推出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头发乱糟糟,蓬头垢面,手脚黢黑,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光着脚,灰尘紧紧吸附腿脚,一片脏污,但她没站稳,被北狄士兵推倒在地,女孩也不哭不闹,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平静地接受命运。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默默从地面爬起身,对面向她投来审视的目光,女孩窘迫地拉扯裤子,两只脚往后退缩,渴望地盯住对面娘子们的布鞋。

    穿布鞋是何种滋味?

    她只穿过草鞋,还是有幸遇见尸体,从死人脚上脱的,准确来说,是抢。

    死人对她们而言是好东西,这意味着又有衣服和鞋子穿了。

    大大小小的草鞋她都穿过,可是布鞋没有,那是贵人才能享受的,但贵人不会死,她从未见过贵人尸首。

    女孩贪婪地注视那一双双平平无奇的布鞋,想象其中的温暖舒适。

    万籁俱寂,场面宁静,所有人屏住呼吸,紧张参与到对峙中。

    徐茂没想到呼连休敢捏着幽州百姓性命回来威胁她,有些意外,看呼连休分外顺眼。

    徐茂道:“抓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算什么本事,难道北狄就这点能耐了?拉弱小无辜做挡箭牌,真不嫌丢人,这样,以我一人,换幽州百姓,我在你们手里,这分量可比百姓重,忠义军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定然答应退出幽州,如何?”

    呼连休可不会被她骗到,这么容易就答应,其中肯定有诈。

    他打听过徐茂在长安的事迹,徐茂能够单枪匹马杀进重重叛军中,直入宫廷,挟持她?莫不是嫌命长,他还想多活几十年!

    “徐元帅,你的身手怎样,我心里有数,呼连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少废话,快出城,不然我手一抖,这些人便没命了!”

    呼连休急迫举刀,架在百姓脖子上,他怕徐茂故意拖延时间,又趁他不注意暗中调派士卒,取他性命。

    徐茂诚恳道:“别急啊,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这些百姓的命,命令忠义军退出幽州,保证在你们放百姓离开前,绝不动手,如果你怕我耍诈,我可以束手就擒,确保没有威胁你的能力。”

    呼连休犹豫半晌,如果徐茂落到自己手里,他当机立断,杀了她,那么忠义军群龙无首,她们又没有徐茂这样的身手,从此就好对付多了。

    而这时,缄默无言的百姓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涌出颗颗泪水,嘴唇不停发抖。

    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重视她们的性命,愿意以自己之命换取她们存活。

    幽州,朝廷的心病,许多人一直想夺回这片失地雪耻,可是接连不断来攻打过数次,皆败,反而向北狄运送金玉玛瑙平息北狄可汗怒气,困于幽州的百姓早已不抱希望。

    而今好不容易打进幽州,收复国土,建立功勋,难道要为几条贱命放弃?

    本来幽州百姓麻木不仁,没有任何想法,却在这时,众人眼珠微微颤动,大家齐齐抬头看徐茂,复杂的情绪在心间翻腾。

    一直以来,所有百姓温顺如羔羊,连绳子都不用绑就跟着过来,但在眼下时刻,这些人缓缓露出尖利的牙齿和指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抓花北狄士兵的脸,张口咬下北狄人的血肉。

    “恢复国土当先,莫念贱民!”

    百姓们大喊,从北狄人身上嘶咬一块肉,血淋淋,拼尽全力抱住北狄士兵的腿,阻碍他们行动。

    众人为之变色,徐茂脚一蹬,立刻借力弹飞出去,转眼闪到呼连休身后。

    大家还没看清情况,刀锋已经抵在呼连休脆弱的脖子上,徐茂稍微用力,那里登时现出一条血线。

    “你……妖女!”呼连休惊惶。

    怎么可能有人在空中蹦那么远,速度那么快,远远不是人力所及。

    哪怕他反应过来,跑了几步,提刀抵抗,可还是被徐茂的攻击震麻手而缴械。

    徐茂扭住他的臂膀,瞬间制服,难以想象这段过程竟然不足一刻钟,他旁边的士卒都没有反应过来。

    徐茂冷声道:“所有人住手,立刻放开幽州百姓,不然你们首领的命就别想要了!”

    态势陡转,上一秒呼连休还在拿百姓威胁徐茂,这个时候已然反转,徐茂捏着他的命迫北狄士卒放人。

    北狄士兵们被徐茂惊人的行动吓白一张脸,仅仅见到一道残影闪过,而后他们的叶护就被抓,太可怕了。

    什么梁国女人柔弱温婉,假的,即便是真的,那徐茂也是异类。

    “怪物”

    北狄士兵们丢开武器,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外面跑,死命奔逃,生怕差一步,徐茂现出原形,他们命丧于这怪物之口!

    很好,不用跟呼连休讲道理,迫使他下令,北狄士卒已经跑完了。

    徐茂松开呼连休,往外推他一把,斜眼睨视,轻蔑道:“快回去给你家可汗传消息吧,速速增援人手,否则不止幽州,我朝所有失地,而是你们北狄……可能将从此不复存在。”

    呼连休面白如纸,不顾疼痛,紧忙从地面爬起,慌忙跑离徐茂视线。

    是他年纪上来,反应不如年轻时,这才遭了徐茂的道,还是徐茂实力恐怖,无人可敌,呼连休在心中打鼓。

    他终于明白,跟徐茂硬碰硬,北狄没有一点胜算。

    呼连休汗水湿透衣服,脚步不停,逃出幽州十里地,恐惧依旧爬满全身,瑟瑟发抖,他无知无觉地迈开腿,往北狄逃。

    徐茂最后那句话,如果放在以前,或许他不会当回事,然而经过今日之事,呼连休心底恐惧疯长,徐茂敢这样说,那她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而徐茂分明可以杀他却放他离开,说明这里面尚有洽谈的空间,或是要钱,或是要物。

    他们北狄能给,一切好说,不给,那么徐茂就不客气了。

    他必须亲自回去告诉可汗,同徐茂坐下来商谈,满足徐茂的胃口,不然他们北狄便要迁家北上了。

    呼连休逃亡,匆忙赶路。

    这边徐茂救下幽州百姓,众人正趴伏在她脚边连连跪拜,徐茂手忙脚乱地扶她们起身。

    一众面黄肌瘦的百姓哭道:“谢谢将军救命之恩,我们贱命一条,哪里值得将军如此相待!”

    徐茂蹙眉,“在我眼里,命无贵贱,众生平等,况且你们本为我朝子民,却在幽州受尽苦楚,这是朝廷亏欠你们的,也是我应该做的,没有救命恩情之说,诸位乡亲快起来吧。”

    命无贵贱,众生平等。

    邓绿华注意到徐茂的话,惊诧地愣怔少时,她倏地回神,急忙翻出纸笔,就地而坐,倒水磨墨,快速落笔,记录今日发生的事情,着重录写徐茂的话语。

    每一笔,邓绿华的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激动难耐。

    收复幽州,多少将军没有做到的事,徐茂做到了,而她就在徐茂身旁,亲眼目睹这件历史大事,自己现在所写的文字将会编入史册,流传万世。

    邓绿华心潮澎湃,身体所有酸痛、疲惫荡然无存,她忽然眼眶微热,涕泪俱下。

    幽州,回来了。

    在场众人形成共识,她们驱赶北狄人离开,切切实实地踩在幽州土地,站在自家地盘上。

    徐茂抚慰完百姓,正声道:“大家先别高兴太早,这仅是短暂的胜利,北狄人散逃在外,时刻都有可能卷土重来,不要掉以轻心。”

    众人心头一凛,笑容逐渐消失,严肃地握紧刀,郑重道:“元帅教训的是,属下这就开始布防。”

    徐茂眼皮猛地跳动,恨自己多话,她指派几个人护送幽州百姓出城,暂时去营地歇脚,免得北狄反扑。

    *

    徐碧荷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邻近幽州时,她忽地停了马踌躇不前。

    不为别的,北狄狡诈,骑兵优异,而她们忠义军半路出家,相较于北狄,在骑射上无疑略逊北狄一筹。

    可能起初交战看不出差距,但时长日久,大军逐渐往北,进入山谷,骑射必不可免。

    而端倪凸显,让北狄看穿这一点,北狄特地调派最勇猛的骑兵作战,那她们只能无奈败退了。

    徐碧荷咬唇思索,骑射这东西,只有下苦功夫,短时间速成不了高手,而且北狄人自幼接触马匹、弓箭,日日跟骑射打交道,融入生活中,练习的时间以及次数远远超过她们,如若比拼,这是拿自己的短处跟北狄的长处比较,不值当。

    她们忠义军的骑射不行,细数梁朝骑兵,徐碧荷也只有连连叹气的份儿,不提那些人多半不愿出手相助,成长环境、天生习性不同,北狄人在马背上长大,就是比她们有优势。

    徐碧荷畅想间,思及北狄人的习性,她忽然灵光一闪,既然她们梁人不善此道,那么可以向北狄旁边的西戎求助啊!

    西戎同样擅长骑射,骑兵骁勇,正是对付北狄的好帮手。

    徐碧荷想到办法,稍作休息,第二日黎明,天未亮,她又翻身上马,调转方向前去西戎。

    连夜奔袭,徐碧荷来到关口,她划下一道衣摆,缠住手掌,握紧红缨枪,鼓足勇气引马上前。

    “什么人?”士卒警觉。

    “我是忠义军元帅,天子亲封晋王徐茂手下,徐碧荷,受密令出关,军情紧急,不容有失,速速放我过关。”徐碧荷向守关将士搬出晋王徐茂的名号,言罢抿紧嘴唇。

    她做好策马强行闯过的打算,身体紧绷,一旦他们拒绝,她就拎枪杀过去。

    士卒听完眼里露出惊诧之色,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厉喝驱赶,反而低头跟同伴小声议论,一边抬眼打量,一边说:“她是忠义军徐茂的人……”

    “就是刚刚收复幽州的忠义军!”士卒们惊声,瞪大眼睛,像看什么稀奇罕见的珍宝。

    “忠义军的人,放不放?”士卒犹豫。

    旁边士卒纠结半天说:“放吧,忠义军夺回幽州,这么大的功绩,日后前途无量,贸然得罪不好,还是行个方便,惠人惠己。”

    守关的士卒互相讨论,最后决定放徐碧荷过去,万一她真是受命出关,耽误军情,忠义军把罪责推到他们身上怎么办。

    反正徐碧荷是个女子,关外环狼饲虎,即使出岔子,也不会对梁朝造成太大影响。

    “通行。”

    士卒话音落下,徐碧荷心弦顿松,迎着风声,策马狂奔。

    徐碧荷从他们的议论声里得到一个好消息,忠义军顺利夺回幽州,这将是她谈判的好筹码。

    一路顺遂,徐碧荷的运气很好,顺利通过水流找到离她距离最近的左贤王,阿戈默。

    帐子里,火炉旺盛,奶茶沸腾,阿戈默觉得实在荒谬,“你说要跟我们西戎结盟,攻打北狄?”

    顺序颠倒了吧,不应该是西戎、北狄结盟攻打梁国吗!

    阿戈默怀疑自己眼花耳聋,出现幻觉,不然怎么会遇到这么离谱的事情,梁人居然向他们传递出联合之意。

    梁朝不愿见北狄、西戎任何一方独大,故意使计挑唆他们争斗,起初与北狄交好,送公主前去和亲,提拔北狄成长,使北狄不断吞没西戎地盘,双方打得头破血流,直到西戎主动退让,也学梁人送美人、物资,示意北狄共同对付土地肥美而丰饶的梁国,别在苦寒之地打个没完。

    北狄人胃口被梁国养大,果断接受西戎的提议,转头攻打梁国,而西戎却没有应诺,缩在一边休养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