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掌柜们各自交换眼神, 整整齐齐地摆手说:“草民决不会再与他有牵扯,一有状况,肯定是立即前来禀告元帅。”

    徐茂懒得听他说些表忠心的废话, 随意寒暄几句送客。

    莫家的产业转交回莫惠福手里,莫惠福听闻商泛知带伤逃跑, 不禁哀婉叹息:“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呢。”

    各个铺面都需要人打理,莫惠福短暂地感伤片刻, 重振精神, 翻看掌柜们送来的账本,接手自家生意。

    莫惠福清点了各个铺子,额外出一份单子, 在第二日清晨送到徐茂手里。

    徐茂低头看一眼, 都是生意很不错的铺面, 一天进项就多得吓人, 足以抵扣忠义军上下所有人两三顿饭的花费。

    徐茂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惊愕抬眼看着她, 迟疑问道:“莫娘子, 你这是做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莫惠福直接说:“元帅此番前来相助,其实惠福暗藏私心,您不同我计较, 可我不能不知感恩,这便当作谢礼, 请元帅务必收下。”

    她倾身上前, 指了指名列第一的铺子,柔声道:“元帅不用急着拒绝, 您可以先看看这家铺子,它正是我家郎君与天神教教徒商谈过的书铺之一,所用纸张皆是我家自己造的,祖上传下来的手艺,经过几代改良,平衡做工与制价,尽可能以最少的钱造最好的纸,效果还算不错。”

    “听闻元帅军中有设课堂,读书写字最费笔墨纸砚等物,尤其纸张,书页要纸,练字要纸,不仅如此,元帅处理公务,这也是绕不开的,我愿将此书铺及造纸坊赠与元帅,襄助元帅大业。”莫惠福贴着徐茂的紧要需求劝说,对徐茂来说,用纸是一项大开支,为大计考虑,能省则省,她不信徐茂不心动。

    徐茂听完确实很心动,如果放在前几局里,不用莫惠福自己提,她都要特意找莫惠福买,节约成本。

    但现在她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心思,这些优惠折扣再怎么她,她也如老僧入定。

    毕竟无法带到下一局,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吸引力不大。

    “惠娘,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不会收的,忠义军有规矩,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我作为元帅,更应该以身作则,这是我在延临才想明白的事情,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日后吵起来,总是不占理的。”

    徐茂推辞后,不太放心,眉毛微蹙,她略一沉吟,跟莫惠福商量:“不若这样,店铺我不要,咱们白纸黑字签份契书,我以低价从你这里采购,至于价格,也不叫你亏本,我们可以再议。”

    莫惠福惊讶,分明可以白白占便宜,徐茂却正儿八经地谈起生意。

    “元帅是有情义的人,如此……我便不强求元帅了。”莫惠福从袖口取出一张黄纸,递送到徐茂手里,说道:“元帅可以再看看它,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作坊,织白叠子又快又好,制成衣裳也暖和,我想,战士们如果穿上这样的衣服,免于挨冻,杀敌作战必定勇猛!”

    徐茂眉梢微动,有些诧异,“白叠子,你是说白而蓬松的棉花?”

    当前棉花只是作为一种观赏植物存在,没人想到它还能做衣服。

    棉衣可是重要物资,她每次都是自己组织人手研究的,没想到莫惠福主动送棉衣上门,徐茂不由坐起身,重新打量莫惠福,记住保平这个重要位置,下局第一时间来找莫惠福。

    莫惠福听她描述,思想她们说的应该就是一种东西,颔首道:“不止桑麻,白叠子,就是元帅所称的棉花,它其实也可以织成好料子,穿上具备保暖的效用。”

    “以白叠制衣,几十年前在我们晋地兴盛过,不过由于耗费工夫,做工粗劣,渐渐败落。我母亲爱好纺织,常与友人谈及更进白叠制衣之法,母亲和姨母们苦心研究多年,终于改良织机,能很好地织就白叠。”

    莫惠福眼光黯淡,叹息道:“可惜这张织机出自女子之手,无人愿意相信它的实际功效,母亲无奈,唯有将织机堆放到这个破落的作坊里,请生活艰难的贫妇帮忙制些自用的衣服被褥。”

    徐茂惊道:“令堂莫非就是黄道婆?”

    莫惠福两眼迷茫,疑惑道:“黄道婆,这是何人?”

    “没事。”徐茂压抑住激动,努力平复心情,估计莫惠福的母亲又是一个资源npc。

    她有点怀疑自己前几局是不是走错方向了,跟着她那个渣爹打天下的时候,虽然蛮顺利的,特殊npc一箩筐,但他们更多是辅佐渣爹,必须在她掌握军事力量或有一定权势后,他们才会转投,为她筹谋皇位。

    前期主要是拉关系,增进感情,发力在她爹沈起元打下江山后,经历共患难,来到同富贵的阶段,功臣们不得不思索自己未来的道路怎么走,这时候她才走出幕后,正式登场。

    当然,提前自己的野心,能顺利躲过明枪暗箭的话,选择投效她的人也不少,就是生命危险极大,名声不好听。

    要么渣爹的对手抓她威胁沈起元,沈起元不理会,被嘎;要么她跟亲爹打擂台,一部分人不理解,一部分人指责她不孝,顾忌清名的谋士为了避免和她产生联系,一般都是绕着她走。

    而脱离沈起元,自由发展,遇到的特殊npc比不上以前,不过资源倒是挺丰富的,给她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错觉。

    难道离开沈起元才是对的?

    徐茂摇摇头,官方给的主线标明了沈起元是开国皇帝,并且新手引导清楚指向与沈起元同行,协助沈起元登基摘果子。

    可能晋州这张地图的暗藏特性就是资源多,其他地方未必。

    鉴于晋州风水太好,徐茂动了去往江州的念头,她把这件事记在备忘录上,转回来跟莫惠福说:“莫娘子,赠送太不妥当,我确实不能收,你可以把织机卖给我。”

    莫惠福坚决道:“元帅,这毕竟是家母、姨母们毕生心血,不可以铜臭污染,元帅心怀大义,才是真正可堪相配之人,倘若母亲尚且在世,一定也是赠送给元帅,卖织机,待到下黄泉,母亲会气到不肯见我的。”

    对面突然打出一张感情牌,徐茂还真不好拒绝,她想了想说:“那莫娘子,织机不卖也不送,当是借的,如何?我手下的何素芬在这里招工,借用织机制作忠义军的过冬棉衣,你且帮我看顾着她,其他耗费的银钱由我来出。”

    “元帅要过冬棉衣?这笔花费让我来吧,尽我一份心意,不然我欠着元帅的人情,后面必然要想法子还给元帅的!”莫惠福抿唇,没有让步。

    徐茂一听现在不解决,莫惠福还要一直惦记到后面,保不准哪天就在她背后搞些小惊喜吓她,相当于埋下一颗不定时炸弹。

    “你看这样行不行,钱呢,莫娘子出一部分,我们忠义军也出一部分,另外我让何素芬取出部分棉衣高价售卖,最终所得用于作坊的后续支出,如果有盈余,我们五五分成即可。”徐茂提出新方案,看着莫惠福的眼睛真诚建议。

    这样大家谁都不亏,同时满足莫惠福的诉求,人情也还了,两全其美。

    莫惠福犹疑少许,沉思道:“三七分,我三,元帅七,本来作坊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置着的,能够在元帅手里用起来,我已然欣喜万分,不敢奢求其他。”

    徐茂揉揉眉心,被她的固执打败,“四六吧,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双方谈价,僵持不下,莫惠福知晓徐茂不是说假话,到了限度,再拖下去,可能谈崩后连纺织作坊都不要了。

    莫惠福缓声道:“好,听元帅的,四六分成。”

    两人见对方没有意见,一起松了口气,迅速拟定契书,签字按手印。

    徐茂跟莫惠福谈好,去找何素芬,将纺织作坊的事情说给她听,交代道:“这作坊的事情以后由你负责,你随莫娘子好生学学。”

    “另外招工的话,首要挑选生活困苦的女子,尤其如今流民遍野,不少百姓因天灾人祸家破人亡,漂泊异乡,为吃口饱饭,卖身为奴之事屡见不鲜,更有走投无路的女子流落风尘。”

    徐茂做出要求:“我们不拘户籍,逃难女子优先,不会用织机也无妨,可以留下来慢慢学,如果三个月还是学不会,那再给她结了工钱,送她离开。”

    何素芬连连点头,“是,元帅放心,属下一定将此事办妥。”

    她兴奋之余,不禁想到自己是来参加比试的,意外得到徐茂帮忙而事成,何素芬忧虑道:“元帅,此事是元帅谈下来的,属下沾光,但这样对王娘子、林娘子不公……属下自请退出比试。”

    徐茂吓了一跳,连忙说:“不用退出,别担心,你们三个我都是要帮的,明日我就启程去延临看王兴珠。”

    徐茂害怕何素芬又生出退出比试的念头, 没有多加停留,动作飞快,大致处理好保平的事情, 连夜启程出发去找王兴珠。

    商泛知逃跑,他心怀怨恨, 必定报复,之前跟天神教的人接触过, 也有渠道向天神教报信。

    如果商泛知聪明的话, 他应该清楚一个人单打独斗报复不了她,而借力打力,借刀杀人就容易多了。

    她在天神教雷区反复蹦跶, 摧毁他们立教的, 天神教能放过她?这都不计较, 或许对方真是菩萨。

    徐茂在沿途各个地方科普油锅洗手的骗局, 就等着这消息传进天神教耳朵里,他们主动上门找她麻烦。

    然而徐茂前脚刚走,王兴珠的信后脚就辗转送到保平, 送信小卒在晋州刺史府扑了个空, 转而追来保平。

    小卒揣着信,利索翻身下马,敲开莫宅的门,弯身询问门童:“忠义军徐元帅可还在保平?”

    门童惊诧地张大眼睛, 上下打量小卒,像是在确认他的身份, 片刻后门童才摇了摇头, 回答道:“徐元帅已经启程去延临了。”

    小卒一下咬住舌头,捂嘴痛叫一声。

    他紧赶慢赶, 竟然仍是没赶上。

    小卒暗叫倒霉,信是从延临发的,这又送回去算怎么回事?来来回回许多趟,白折腾这么久!

    小卒抱怨归抱怨,信还是要送的,他向门童道声谢,立即翻身上马,拉紧缰绳,驱马去追徐茂的大部队。

    徐茂并不知王兴珠的信辗转又将回到延临,她率领众人抵达延临,以前她们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场地、物品皆在,简单收拾一下即可驻扎住下。

    安顿好以后,徐茂去见王兴珠,她记得王兴珠是选择延临金家,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探究一番丑娘。

    徐茂做足准备,身边带几个护卫装点门面,又叫暂且无事在身的吴洪英随从,徐蘅不愿离开她左右,也一同前往,一支精简的小队登上金家的门。

    金家婢女听了徐茂的自我介绍,连忙请进门,走在前面引路,请徐茂等人进会客厅等候,茶水点心一一奉上,款待周到。

    徐茂端起茶碗浅啜一口,满嘴清香,并非如今市面上普遍流行的茶汤,各种调味料都往里放,煮一锅大杂烩似的,又咸又辣,而金家的这碗茶似乎不一样。

    她惊喜地低头看,茶水清凌凌,里边漂浮晒干的花果,看起来不像是煎煮过的,而是冲泡,花朵的芬芳香气与果子的甜涩味道浸润,而且应该额外了添加调过的蜜糖,加深清香,去除干涩,甜滋滋,喝起来甘香爽口。

    徐茂注视着这碗茶,心中万千思绪。

    这是她本局内第一次喝花果泡茶,上回喝它的时候已经是天下初定,她做了新朝公主,底下人花费心思,用各种新鲜玩意儿讨皇帝欢心,其中就有精心培育的名贵花种和果子晒干泡茶,她跟着沾光,分到些许。

    原来这个时候民间就有用花果泡茶的,她以为只在贵族间流行,时间似乎也略早。

    徐茂默默感叹,她抬起脸,余光不经意瞥见吴洪英和随从士卒们表情惊异,面带新奇之色,唯一人不同。

    徐蘅神情自若,颇为淡定。

    徐茂不由得有些疑惑,按她的性子,初次品尝,不应是这般反应啊。

    这时,一阵脚步声打断徐茂的神思。

    金非玉快步走到徐茂跟前,笑脸盈盈,恭声道:“徐元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元帅是来找王娘子的?”

    徐茂迅速回神,从金非玉的容貌、年纪和举止做派辨别出她的身份,起身理了理衣襟,向她简单行了一礼,“多谢金娘子这些时日对兴珠的照顾,茂感激不尽。”

    金非玉笑容微敛,正声道:“元帅这是说的哪里话,王娘子是我的往昔好友,照顾她本来应该,况且徐元帅仁义之名传遍延临,您是做大事的人,我愿为元帅大业略献绵薄之力,助您造福万民。”

    她说得真心实意,徐茂脸上笑嘻嘻,脑中却是警铃大作,迅速将金非玉拉进危险人物名单里,需要严防死守,时刻关注她的动向,避免金非玉给她意外惊喜。

    “兴珠当前是在做什么行当,怎么不见她人?”徐茂转头环顾四周,一直没有看到王兴珠的身影,不免好奇。

    金非玉脸色微变,目光略有躲闪,眼底闪过几许不好意思,她调转视线,不敢直视徐茂,状似正常地快声搪塞道:“她啊,她在帮我巡看铺子。”

    徐茂敏锐察觉不对劲,眉毛微挑,一个猜想浮上心头,她跨步来到金非玉身前,距离近,说道:“真的?金娘子,你不用替她费心遮掩,说吧,她在做什么?我知道我手下的人,无论如何离奇古怪,不同寻常,她必定有她那样做的道理。”

    所以放心大胆地说吧,王兴珠在吃喝玩乐,醉生梦死也没问题!

    徐茂满怀期待地看着金非玉,她没想到最争气的人居然是王兴珠,这么快就被糖衣炮弹攻下,开始不务正业了。

    金非玉惊愕地微睁双眼,未料徐茂这样开明,想法清奇,难怪王兴珠也变得古古怪怪,原是跟徐茂学的。

    今日就是王兴珠试验成果的日子,赶早不如赶巧,让徐茂亲眼见证也好,有问题的话,徐茂会劝说王兴珠返回正道的。

    只不过看徐茂如此反应,金非玉有些拿捏不准,到时候谁比谁更沉迷此道还说不定呢。

    金非玉迟疑半晌,鼓起勇气抬头道:“元帅,我且说了,您别急着气恼,如您所说,兴珠那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她先打个补丁,以防万一,继续交代前因后果:“兴珠近些时日沉迷炼丹,跑去各个道观请教,又去打铁铺子亲自捶打丹炉,说什么都要炼出丹药来,为此,简直疯魔了,没日没夜地修改丹炉部件,饭也不按时吃,谁劝说都不听。”

    徐茂听完微怔,“炼丹?”

    按理说,王兴珠看上去不像一个看破红尘,或是为追求长生不死而使用各种手段的人。

    王兴珠炼丹。

    这几个字组合起来,太怪异了。

    “她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炼丹的?”徐茂不由惊疑,出声问道。

    金非玉眉头紧锁,努力回忆,没有找到因由,她气馁地摇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突然有一天,兴珠就来找我说,她想要炼丹,坚定声称得到祈雨之法,可解旱情。”

    徐茂更加困惑,思索道:“炼丹和祈雨有什么关系……”

    难道她要炼祈雨丹药,吃一颗,天上降一场雨?这么玄乎,王兴珠上当受骗了吧!

    徐茂想不明白,又不是人工降雨用的大炮,她朝天上轰射特制弹药,自然而然就降下雨水了。

    “人工降雨!”

    徐茂抓住这个一闪而过的词儿,蓦地瞪大眼睛,失声大叫,原本戏谑的心情骤然紧张,身体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王兴珠现在在哪里,带我去找她。”徐茂脸上笑容立马被严肃取代,仿佛如临大敌。

    徐茂乍地变色,嘴里忽然冒出什么人工降雨,神神叨叨,金非玉有些跟不上,愣了一下才放心过来说:“兴珠说,今日她要在城外东郊的山洞里试验炼丹,如若成功,咱们这里就会下雨了。”

    “元帅,可是哪里不妥,出了大事?我这边带您过去!”金非玉被徐茂的黑脸吓一跳,不由心急,立即差人去套车。

    徐蘅也疑惑地望着徐茂,问道:“阿姐,什么是人工降雨?”

    徐茂拍拍她的脑袋,叹口气说:“就是不靠上天主动降雨,咱们自己利用好条件以及工具,达成下雨的结果,但当前只是一个好的想法,我们现在尚且造不出促使降雨的工具。”

    徐蘅似懂非懂,“王兴珠就是在做降雨的工具?阿姐这般担心,也是因为知晓工具做不成,害怕王兴珠她受伤?”

    徐茂急着去找王兴珠,胡乱点头。

    她只期望王兴珠别再突发奇想,搞这么一出,于王兴珠而言,既危险,没有防护措施,不安全,又差点吓死她。

    徐茂一行人匆匆赶往城外东郊,前面拉车的马匹被急鞭抽打,发出嘶声,速速迈开蹄子,马车轮子歪斜,几乎快要滚飞。

    好不容易到了山前,道路狭窄,马车进不去,只能步行,徐茂感觉自己刚从滚筒洗衣机里钻出,扶着树干干哕半天,头晕脑胀,发誓再不坐这么快的马车。

    “阿姐喝水。”徐蘅取下随身携带的水壶,拔开木塞,递给徐茂。

    徐茂喝了水,感觉好些,擦擦唇边水渍,“走吧,我们快点进山找王兴珠。”

    话音刚落,山中轰隆一声巨响,恍若天雷劈中,地动山摇,威势巨大。

    徐茂脸色煞白,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不是王兴珠要完,就是她要完。

    徐茂眼前一黑,身体往后倾倒,猛地晕厥倒地。

    “元帅!”众人惊呼。

    “阿姐”徐蘅满脸惊恐。

    警告,系统运行错误,日志上传中,请稍后……

    再睁开眼,金非玉她们担忧的脸映入眼帘,徐蘅蹲在她身边,正抓着她的手,急声呼叫:“阿姐,你怎么了?”

    徐茂忽然感觉手腕有些痒,她抽回手挠了挠,强忍晕眩从地上爬起,对徐蘅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非常抱歉,日志上传失败,请玩家注意备份,在游玩结束后,可再次尝试发送数据。

    徐茂把系统提示关掉,反正经常上传失败,她已经习惯了。

    “快,快进山看看里面的情况。”徐茂脸色煞白,手指不停抖,颤颤巍巍扶着树枝往山里走。

    徐茂慌忙往山里冲, 耳边都是自己的心跳声,不祥的预感在脑中盘旋。

    一行人火急火燎地赶往巨响发生地,她们刚刚走到山洞前, 老远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徐茂心生不妙。

    大家正准备进去探察情况, 背后忽地传来一道惊喜的女声:“元帅!”

    徐茂回首一看,说话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王兴珠, 此时王兴珠衣着简单朴素,衣袖半挽在臂弯,收拾得十分利落, 她满脸诧异地看着众人。

    “王兴珠, 这是怎么回事?”徐茂有些蒙圈, 半转身体, 指向山洞发问。

    她以为是王兴珠不知危险,在山洞里面炼丹,大搞火药实验, 情况危急, 想着冲进去救人。

    王兴珠兴奋道:“元帅怎么来了?您来得正好,属下发现了一种祈雨的新法子,尝试用炼丹的方式催使上天降以甘霖,其中各类丹药属下皆一一试过, 除这延年益寿丹容易炸炉以外,其他丹药都不好用, 今日一试, 果真顺利炸开了。”

    徐茂笑不出来,板着脸, 沉声道:“这么危险的事情,身边应该多带一些人手,况且炸炉爆发的威力巨大,受伤了怎么办?”

    王兴珠发现徐茂不喜反怒,手足无措地收敛面容喜意,她听出徐茂话里的关切,小声道:“元帅所言极是,不过请元帅放心,属下知晓其中的利害,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在山洞里点燃炉火,属下便迅速撤出来了,毫发无伤。”

    徐茂回头往山洞里看一眼,洞内深处黑黢黢,看不到内部情况,不过听王兴珠描述好像只是炼丹,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高科技,倏地松了一口气。

    考虑到燃烧不充分,可能会产生二次爆炸,她当机立断,命令道:“为安全计量,我先封了这洞口,并留人在此看守,任何人都不准进去,防止意外发生,等明日隐患消除,我们再进去清理残局。”

    “王兴珠,你跟我过来交代清楚,谁告诉炼丹祈雨的法子?”

    徐茂指挥身边几个士卒看守洞口,暂时控制事态,默默观察四周地形,祈祷这里的条件不充足,今天不会降雨,另外又抽出心神回来询问关键信息。

    王兴珠以为自己做错事,战战兢兢,脸上血色褪尽,她瑟缩身体,犹豫道:“元帅,这是属下在丑娘日录里看到的,她记录了一件见闻,说是有道士在水潭边炼丹,孰料炼丹炉炸了,引来一场甘霖,解救饱受干旱之苦的百姓,功德圆满,得以飞升成仙,但丑娘说,这似乎是什么人工降雨。”

    “元帅,属下不知这是邪门歪道,没有修炼邪功之意,请元帅务必相信属下!”

    王兴珠急切回答,她见徐茂脸色这么不好看,误会自己是沾染上什么邪门的法术,惹得徐茂不喜,这才仓惶解释,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诉徐茂,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王兴珠此言既出,徐茂登时如遭雷劈,愣怔在地,眼瞳微微震动。

    人工降雨?

    游戏没有联机啊,怎会出现这么专业的现代词汇?

    她有些想不通,到底是策划组暗藏的恶趣味,还是游戏出bug了。

    徐茂沉思半晌,按住王兴珠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担忧你的安危,下次莫要再一声不吭,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王兴珠眼泪汪汪,看向徐茂的目光增添几分崇敬和愧疚,懊悔自己从前头脑发昏,犯下那些浑事,险些害了天底下最好的人。

    不仅如此,这次因她顾虑不周全,令元帅为她担心一场,王兴珠心底发誓,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

    她必须尽力做好每一件事,免去元帅的担忧,减轻负担,不用元帅再为她们操心,收拾烂摊子。

    徐茂抬头看天,观察天气状况,看着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她把高悬的心按进肚子里,带王兴珠返回金府。

    回去路上,徐茂向金非玉请求借看丑娘的日录,她想好好研究一下,理清其中可以用和不能用的部分,防止王兴珠她们看过以后,某天忽然打通任督二脉,深深背刺她。

    金非玉没有意见,本来日录就是要送给徐茂的,正好徐茂亲自过来了,不用她费工夫装车,送去晋州刺史府。

    一回到金宅,徐茂跳下车,预备直奔书房而去,却听呼喊声:“元帅”

    徐茂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原来是信差赶赴,在这里恰好撞上。

    信差勒紧缰绳控马,快速跳下,呈送信件,徐茂接了信,发现是王兴珠所写。

    由于时机不对,信件抵达晋州时,她已启程去保平,而后转至延临,信差也无可奈何地送回来。

    收下王兴珠的这封信,徐茂去书房,在打开丑娘日录之前,她先看信中内容。

    王兴珠向她仔细描述了丑娘的日录内容,并附带部分节选,徐茂一边看,额角青筋一边突突直跳,她飞快丢开信纸,翻开丑娘的日录。

    纸张哗啦一声,眼前红光闪过。

    警告,系统运行错误,正在检修中,请玩家上传报错日志并耐心等候。

    系统弹出一连串警告,徐茂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点击上传日志的按钮。

    上传失败,请重试。

    徐茂手指微微颤抖,连着点击几次,得到的都是相同结果,上传失败,她紧忙调开页面,联系,请求支援。

    然而页面也是满屏的红色感叹号,徐茂心口狂跳,躁动不安地重新尝试联系。

    失败,还是失败。

    一个小时过去,人工的对话框依旧没有跳出来。

    徐茂额头冷汗狂下,生命安全前面,信誉分算不了什么,扣就扣,内测玩不了,她可以等公测,无非时间久一点,以这游戏的制作水平,应该是可以正式发行的。

    已经玩了这么多局,收集到不同结局,忽地放弃,要她退出内测,徐茂轻轻咬住嘴唇,手指悬在半空,有些不甘心。

    良久,徐茂调整呼吸,闭眼按下去。

    强制退出。

    对不起,您信誉状况良好,身体状态正常,当前无法强制退出,如有疑问,请联系或重新阅读自愿参与内测协议详细条款。

    徐茂傻眼了。

    什么叫信誉状况良好,不能强行退出?信誉好不能强退,信誉差就能强退,搞反了吧!

    徐茂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她翻出之前签的协议,当时只随意扫了眼前面的内容,并没有仔细看,竟然不知道强退还有这样的奇葩要求。

    协议第三十一条,为共同维护游戏良好环境,给予玩家更佳体验感,游戏前十局,玩家可自行选择是否强制退出,并扣除相应信誉分,视作放弃内测资格。十局以后,系统将自动锁定玩家信誉分,在玩家身体各项数据处于正常的情况下,无法强制退出。

    徐茂咬牙拍案,亏她还做那么久心理斗争,原来根本不用纠结,就没给她选择权。

    气得头晕。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跟现实世界断联,困在游戏里出不去了。

    偏偏这么巧,恰好卡在第十一局,不能强退,并且撞见大bug,系统不停报错,也联系不上,可谓运气爆棚,坏运气!

    徐茂关掉系统,余光扫见丑娘的日录上空似乎漂浮光字,马上便要消散,她睁大眼睛看去。

    维护员余晏采集数据结束,检修更正完成,请求消除丑娘身份,返回现实世界。再次汇报,徐蘅数据逃逸严重,多次攻击任务执行者,建议立即清理以稳定本世界。

    徐茂呆愣,她感觉自己出现幻觉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两个字确实是徐蘅,这是游戏制作组修bug留下的记录?

    徐茂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慢慢梳理那段文字。

    制作组工作人员以丑娘的身份进入游戏检修,并故意留下日记,给玩家提供技术支持,送资源和金手指。

    而她的妹妹,徐蘅,身上出现问题,数据逃逸,攻击检修员,制作组想要删掉这个人物?

    所以这就是徐蘅血量不稳定的原因,徐茂恍然大悟,若非这次卡bug卡出来检修员的记录文字,她都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些事。

    “不行,不能让制作组删掉徐蘅。”

    徐茂突地生出危机感,她必须尽快退出游戏,联系上制作组,强烈要求保留徐蘅。

    正想着,窗外轰隆一声雷响,徐茂神思被拽回,心口下意识颤了颤,她猛地起身,快步走过去推开窗户。

    冷风哗哗灌入,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光线昏暗,云层里紫电闪亮,徐茂暗叫不好。

    “下雨了,下雨了!”

    众多道惊呼响起,传进徐茂耳朵里,她站在窗前,淅淅雨声旋即而至,冷风卷碎小雨滴,拍在徐茂脸上,残留水迹。

    徐茂嘴边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感叹道:“制作组送的金手指就是好用啊,立竿见影。”

    “元帅,下雨了,咱们的庄稼总算有救了,明年一定会有个好收成的!”王兴珠欣喜若狂地冲进来报告好消息。

    所有人脸上都是真心实意的笑容,如释重负,笑着笑着居然拉着衣袖,呜呜哭嚎起来,大骂老天这个时候才下雨,状若疯癫,又哭又笑地奔走相告。

    “原来大家已经期盼这场雨很久了吗?”

    徐茂微怔,目光从众人脸上收回,若有所思。

    王兴珠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庄稼要吃水的,哪怕咱们要渴死了,也必须紧着庄稼先,不然庄稼枯死,咱们也活不成。”

    徐茂神色复杂,面对王兴珠,不禁汗颜。

    久旱的延临迎来一场甘霖, 各家各户欢天喜奔告左邻右舍,万人空巷,知道内部消息的人飞快传讯, 旋即满城皆知,王兴珠在山洞里炸了丹炉做法, 又以忠义军徐元帅之威震慑雨神,故而降下雨水。

    城中百姓欢呼雀跃, 跪倒在雨中磕头, 忍着哭腔感谢道:“谢雨神降下甘霖,谢王娘子做法祈雨,谢谢徐元帅!”

    “传言说徐元帅是救世天女, 果真不假, 咱们有救了, 元帅来救我们了!”

    “就是, 还说什么元帅是妖邪,我瞧他们才是妖邪,那个天神教撞见元帅这尊真神, 任何伎俩都被咱们元帅一眼看穿, 元帅才是真神仙,得元帅庇佑,咱们以后都不用担心了。”

    “是啊,以后谁敢在背后诋毁元帅, 肯定是居心不良,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不仅是这场雨水, 我刚从保平过来投亲, 你们不知道,元帅在保平还招工呢, 好像是给一家作坊做工缝衣裳,跟丰城修路的一模一样,一天管三顿饭嘞,要不是我年纪太大,我便留在保平的忠义作坊了。”

    众人闻言齐声吸气,“这也给管三顿饭?那作坊还招人吗,什么要求,我家好几个姑娘,全是穿针引线的好手,要是可以进去做工,必不辜负这三顿饭!”

    你一言,我一语,大家争先抢后询问关于保平忠义作坊的事情,这年头,能给一顿饭吃比什么都重要,而且到作坊里做工,总比卖身为奴为婢,小心翼翼伺候人好。

    等雨水停歇第二日,徐茂前去山洞里一探究竟,道路泥泞,踩得满脚泥,裤角也难逃厄运,沾染上泥点子。

    刚进洞没几步,残留的火药味就往鼻腔里钻,徐茂真没想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王兴珠便给她这么大的惊吓,炼丹时误打误撞研究配置出火药来。

    山洞里一片残破,丹炉残骸尚在,上面有烟熏痕迹,再往前走,岩壁映着水光,这是方圆几里百姓过来取水的地方。

    破案了,简陋版人工降雨,水,上升气流,爆炸形成的烟尘,天时地利人和,加上一点好运气,凝结成雨。

    徐茂叹了一口气,反正她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民心值上升也无妨,只要她多多树敌,敌人足够强大就成。

    她转身招呼吴洪英等人,吩咐道:“先把这里收拾了吧。”

    快速将爆炸现场处理干净,排除安全隐患,徐茂回去找王兴珠谈话,了解一下她的想法。

    “炼丹祈雨不是长久之计,可想要下一步准备做什么了?”徐茂给她倒一杯茶水。

    王兴珠苦恼地挠头,“元帅,这个……属下还没有想好,当时只是想着尝试一二,解百姓当前之困,下一步该如何,属下也毫无头绪。”

    徐茂兀自思索,火药太危险了,战斗力猛地拔高,尽量不要再继续研究下去,而且王兴珠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放任她继续捣鼓,容易发生事故。

    “炸炉实在是不安全,既然雨水已降,那你也不用继续研究下去,看看百姓现在还需要什么,你在丑娘日录里找找,更多将视线落于民生之间。”徐茂建议她改换方向,往民用方向走,这样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王兴珠颇为赞同地颔首,经徐茂这么一提点,她眼前瞬亮,思路倏地清晰,诚恳握拳道:“请元帅放心,属下一定急民之所急,帮大家解决问题。”

    徐茂怕再生事端,叮嘱道:“有任何事情记得给我写信,及时汇报,莫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

    王兴珠感受到关心之意,眼眶微热,连连点头,“元帅勿忧,属下定不负厚望,竭尽全力造福于民。”

    徐茂警觉抬眼,紧忙劝说道:“没关系,别有压力,尽力就好,凡事都讲究一个过犹不及,适度即可,不用过于拼命。”

    不怕她天资卓越,就怕她天分好,又勤奋,超常发挥。

    徐茂絮絮叨叨交代几句,让王兴珠保重身体,按时按点吃饭,省那一时半刻的,没有必要。

    跟王兴珠谈完,徐茂收到林舒娘的信,说了杜家的事情,请求允许杜家娘子到忠义军中教书。

    徐茂捏着信纸权衡利弊,让杜家娘子来教书不是问题,她就是担心杜娘子过于才华横溢,自己还没有打出结局,杜娘子就一眼看穿忠义军中弊病的地方,好心帮她纠正,到时候一堆麻烦事。

    思来想去,还是亲眼看过再说。

    另外朝廷、天神教这边不能松懈,必须两手抓,眼看快进冬天了,朝廷效率慢到惊人,竟然直到现在也没有调派兵马过来镇压她,徐茂决定主动出击,剑走偏锋,催一催狗皇帝。

    徐茂铺开白纸,落笔简单粗暴,直接写清道明自己的要求,让狗皇帝给她封赏爵位和金银财宝,否则就杀进皇城,她自己取。

    以吓唬的话收尾,徐茂搁笔,重新看一遍全文,默读确定没有问题后,她在末尾盖上印章证明身份,将纸折好,塞进信封,交给吴洪英。

    “立即唤一个身手好的人牵匹快马,帮我进京送信,这封信务必要出现在狗皇帝案头,倘若皇帝不应我的要求,明年开春咱们便杀进皇城,夺取江山!”徐茂吩咐,说到最后她话语里的锐气尽显,神气十足。

    吴洪英捧着信,忽然觉得烫手,惊诧地抬头看着徐茂,她进入忠义军时间不久,这是她能听的?

    这不是重点,吴洪英眼睛睁大,舌尖堵塞,花费时间重新组织语言,怔怔道:“……杀杀进皇城?元帅,这是不是太快了,咱们仅占晋州、江州二地,手下兵力也尚且不足万人,如何杀得进皇城?”

    很好,这个反应非常对劲,非常靠谱。

    徐茂满意地勾起嘴角,大手一挥,盲目自信:“洪英,你可别小看咱们忠义军,我们虽然人少,但贵在精悍,以一当百,每个士卒都拥有无限潜力,只待一朝爆发,举世震惊。”

    她拉吴洪英坐下,厚着脸皮继续说:“我们在晋州和江州的顺遂足以说明我的策略正确无误,民心齐向,士卒优良,为何不敢与之争锋,问鼎天下呢?”

    “而且你想啊,我早一日夺取天下,匡扶正义,百姓是不是就早一日得到安生,摆脱凶残无道的朝廷,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我这么做,是为天下百姓考虑!”徐茂说完自己都脸红,目光悄悄转移。

    吴洪英呆滞半晌,虽然感觉徐茂的话分外狂妄自大,但是好像有几分道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肯定不相信,反而觉得此人虚情假意,道貌岸然。

    而徐茂不一样,她的话令人信服,仅仅站在那里,就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不自觉追随她。

    她们人少怎么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又不是没有,况且她们元帅教导有方,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忠义军以一当百杀进皇城不成问题!

    吴洪英越想越激动,血液沸腾,她眼睛重新亮起,坚定信念,“元帅,您说得对,是属下狭隘了,我们忠义军勇猛果敢,所向披靡,定能大败朝廷兵马,拿下长安,元帅早日正位乾坤,黎民百姓就少受一日苦!”

    徐茂眉心微跳,眯起眼睛往后缩了缩。

    这么离谱的话你也信?

    徐茂震惊了。

    吴洪英兴奋的样子有点吓人,她立即反思自己方才的话,自觉感染力不强,应该达不到洗脑的效果。

    “……你明白即可。”

    徐茂僵笑,赶紧忽悠过去。

    吴洪英满怀希望地出去叫人,手里拿的那封信恍如千斤重,郑重其事地交到信使手上。

    给狗皇帝的信快马加鞭离开延临,去往京都长安,徐茂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整顿全军,出发前去江州。

    临别前,徐茂同王兴珠千叮万嘱,她非常不放心地离开延临,赶去江州颂安察看林舒娘的状况。

    日夜兼程,抵达颂安,徐茂估计这是她的最后一站,身死之地,等狗皇帝看了信,怒而发兵,她就会迎来结局结算页面。

    徐茂在车上查看舆图,观察颂安地形,思考适时朝廷围城攻打的应对方案,保险起见,得想办法支开忠义军。

    她死以后,纵使群龙无首,但零碎的小单位不容易切割,这些士卒三人结成一个小组,互相帮助,在乱世里行走足够安全,只要逃出去,没入流民的队伍,掩藏忠义军身份,日后也能好好过日子。

    徐茂思考每一步如何落脚,正想着,眼光落到徐蘅身上,她轻轻拍醒熟睡的徐蘅,低声道:“阿蘅,想不想母亲,我送你回家找母亲吧。”

    徐蘅睁开惺忪睡眼,听见这句话遽然变色,一下子抱紧徐茂,急声道:“阿姐又要丢下我?”

    徐茂未料她的反应这么大,立刻解释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出来这么久了,都没给母亲送个信,告知其下落,母亲不见我们人,肯定急坏了,我先送你回家,安定母亲的心,我呢,稍后便至。”

    徐蘅抱紧她的腰, 徐茂差点喘不上气,小心翼翼扭了下身体,听见徐蘅执拗道:“不要, 我不要和阿姐分开,你在哪里, 我就在哪里。”

    她的声音低沉,语气却坚定, 加上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天生神力, 两只强悍有力的臂膀紧紧勒住徐茂。

    徐茂浅吸一口气,抓起徐蘅的衣袖,稍微往外拉了拉, 留给自己少许得以喘息的空隙, 她缓了缓, 考虑徐蘅这般反应, 不得不重新思虑一二,给徐蘅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不回去便不回去吧, 最近世道不太平, 归途危险,易生事端,等我们这边安定好了,再将母亲接过来。”徐茂劝不动徐蘅, 只得放弃事先送徐蘅离开晋州的想法,答应留下她。

    徐蘅闻言, 这才满意, 往徐茂怀里蹭了蹭,“正是这个道理, 现在到处都是流民,野兽、强盗横行,多危险啊,阿姐不在我身边的话,我害怕,而且我不想再看到阿姐受伤下狱,无人帮你,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放任任何人伤害阿姐!”

    她说得严肃认真,不过面容、声音纷纷显示出她年纪不大,还是上学读书的娃娃,徐茂不以为意。

    鉴于徐蘅方才有些气恼,不好招惹,徐茂藏起笑容,顺着她的意思重重点头,轻声哄道:“这样也好,姊妹同心,其利断金,有阿蘅助我,大业可成矣。”

    徐蘅骄傲抬首,然而稍微一偏过脸,面容没入黑暗,徐茂看不见时,她眼中倏地闪过幽光,声音轻飘飘,几不可闻:“这天下只能是姐姐的,谁敢阻拦你,我便替你清理了谁……”

    在徐蘅的强烈要求下,徐茂改变原本计划,等候京都回应,兵临城下之际,即是生死离别之时。

    颂安,杜府早早收到徐茂的消息,出门迎接,林舒娘和唐折桂也是惊喜异常,天不亮就起床洗漱,站在城门口等候。

    天气渐凉,路边角落里铺就一层浅薄白霜,徐茂弯身下车,面前是急忙上来搀扶她的林舒娘和唐折桂。

    “不用,我自己来。”徐茂摆摆手,拒绝二人好意,自顾自地下车,直奔主题,询问情况:“我已看过何素芬和王兴珠她们,如今已然安生住下,只剩颂安这里,路途最远,情况又不明朗,放心不下,故而急忙赶来。观你信中所述,杜娘子有心到忠义军中教书?”

    林舒娘见徐茂如此挂念,感动之余,她惦记着正事,回答说:“正是,杜娘子和离归家,饱受流言蜚语,终日郁郁寡欢,心存死志,属下私以为,杜娘子才情出众,不该埋没,落得如此结局,这才斗胆禀告元帅。”

    有林舒娘帮忙说话,一旁的薛灵和杜公松口气,心下安定,上前拱手作揖,拜见徐茂,简单寒暄客套一番,嘘寒问暖,半侧身体邀请她入杜宅详谈,边走边将自家女儿的事情同徐茂说了。

    薛灵拭泪,强忍悲声,走在徐茂右手边,微微落后两步,她诚恳请求道:“元帅,小女不用元帅格外照顾,只需管她饭食,有份活计过日子即可,请元帅收留,允准她跟随忠义军同行。”

    她无奈地叹息几声,满脸愁苦,“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最大的心愿就是子女平安。我想,她多跟忠义军里侠义赤胆的娘子们接触接触,感染军中优良作风,增长见识,或许可以开阔心胸,从过去的泥沼里走出来。”

    “元帅忧国忧民,救民于水火,我虽是一介后院妇人,可也崇敬元帅义举,感念元帅恩德,心中万分触动,愿捐赠藏书万卷,供忠义军尽情阅览,读书明礼,更多地造福百姓!”薛灵停住脚步,朝徐茂深深躬身。

    这个时代背景下,书籍贵重,诸多人家以藏书多少作为权衡富贵标准之一,世家逃亡宁愿丢弃所有家当,也放不下书册,推着装载书卷、万分沉重的车逃跑,书就是命。

    薛灵愿意献上万卷书册,可见她决心之大,她豁出命了都要把自己女儿送进忠义军里。

    如此架势,徐茂震惊地张大眼睛,她快步扶起薛灵,忙说:“使不得,薛娘子,您这份礼,太重了,不成,我不能收。”

    徐茂佯装为难,蹙眉道:“不是我不想留杜娘子于军中,而是我们有规矩,加入忠义军必须通过考试,无论宾客幕僚,还是普通士卒,大家全要接受测试、考查。”

    “杜娘子想在忠义军中教书,首要也是做题初试,而后面试,这绕不开的,倘若考不过,恐怕难以服众……但宾客考试,来的人数不胜数,真正考过的唯吴洪英一人,杜娘子她可以接受吗?”

    她先跟薛灵讲清楚前置条件,故意加重语气,吓唬吓唬。

    薛灵听了,登时合掌叫好,激动道:“这样更好,元帅不知道,我这个女儿疑虑多,事情未成以前,经常自己吓自己,但偏生性子倔强,容不下败绩,尤其考学一事,她若考不过,必定着自个儿继续考,适时心思全转移到考试这里,没时间想以前那些污遭事儿,这个计策甚妙!”

    徐茂嘴角不禁抽了抽,听上去这个杜娘子像是一级退堂鼓选手,但她真正做过一件事,并且没做好,骨子里的完美主义倾向又会发作,她不允许自己失败,继而坚持不懈地将事情做到心理预期才肯罢休。

    仅仅埋首教育事业的话,不涉及大业方向的话,其实不是不能接受。

    结合薛灵的意见,徐茂思索道:“这样,我安排一下,请杜娘子前来应考,如若能够通过,我便命她在军中教学授课,没有通过也不必气馁,回去悉心学习、钻研,明年再考。”

    不管怎样,做一张性格测试表,她对杜娘子的去向安排大概就有底了。

    薛灵明晓徐茂态度松动,大喜过望,坚持要捐献书册,谁拦都不行,跟徐茂推拉三百回合。

    最终徐茂惨败求饶,接受薛灵的这份心意,得到万卷书籍。

    徐茂和亲卫暂在杜家歇脚,其余人安置外面,晚间吃过饭,徐茂检查林舒娘进度,发现她规规矩矩,没有一丝一毫大展拳脚的迹象,徐茂长舒一口气。

    林舒娘是个靠谱的,可堪大用。

    *

    晋州、江州落到徐茂手里,周斐仁等人一路奔逃,吸风饮露,衣衫褴褛,害怕徐茂追上他们,杀人灭口,中途更是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艰难赶赴京都。

    好不容易望见京都城门,周斐仁脏污的脸展露笑容,嘿嘿笑出声,高悬的石头总算落地,他兴奋地冲上前,准备进去通传关于徐茂的事情。

    却在这时,他半只脚都没有迈过城门,便被守卫拦下,守卫枪戟锐利,顶端泛白光,横在周斐仁脖子前,十分不客气。

    “干什么的?这里是天子脚下,京都长安,哪里涌来的流民,去去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儿,速速离去!”守卫冷声呵斥,动刀动枪驱赶披头散发、落魄潦倒的周斐仁。

    周斐仁始料未及,紧忙拱手解释道:“我乃晋州丰城县令之弟,周斐仁,此番情景实是迫不得已,事出有因。”

    “妖女徐茂施展邪术,蛊惑人心,鼓动百姓谋逆,守城士卒反叛,晋州和江州失守,徐茂在晋州大开杀戒,官吏死伤无数,我的兄长就是死于此次变乱,晋、江二地情况不妙,我是进京求援的。”周斐仁咬牙切齿,看向守卫,急声道:“快快允我进城禀告朝官,调派兵马,平息晋州徐茂之祸,否则我大梁危矣!”

    守卫听完,面不改色,冷冷盯着周斐仁看,厉声道:“饶你多少托辞,京都戒严,禁止流民入内,你说你是丰城县令之弟,可有凭证?进京需要路引,验明正身,没有这些东西,空口白牙在这里瞎说什么,快走,再胡说八道,搅扰人心,小心棍棒伺候!”

    周斐仁当时只顾着保命,逃跑匆忙,哪里有什么证明身份的文书或物件携带在身,眼看马上可以进城求援,孰料止步于门前,任凭他怎么说,守卫都不相信他的话。

    纠缠时间一久,守城士卒愈发不耐烦。

    周斐仁面对守卫束手无策,无可奈何,慌慌张张大叫晋州、江州失陷的消息,企图引起周围人注意。

    这下彻底惹怒守卫了,径直拖着周斐仁痛打一顿,拳头粗的棍杖狠狠往他脊背上招呼,恶声恶气地警告道:“陛下励精图治,当今天下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一派国泰民安、欣欣向荣之象,岂由你在此胡言乱语?你故意散播谣言,动摇人心,其心可诛!”

    棍棒啪啪落实,陷进肉里,周斐仁痛叫连连,他不明白,两州失守这样大的事情,守卫为何无动于衷,一点不曾求证就断言他是胡言,他们就不怕事情是真的,因此酿成大祸吗!

    周斐仁大汗淋漓,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抬头去看众人脸色,视线里,所有人都是麻木的。

    溃烂成泥的后背和蔓延满地鲜血在他们面前,众人波澜不惊。

    周斐仁嘴里呕出鲜血, 他奋力挣扎,指甲陷入石板,指头的皮磨破, 一片模糊,血迹斑斑。

    “晋州、江州失守, 若不及时剿灭,假以时日, 京都亦将落于徐茂之手。”周斐仁嘶声大叫, 发出最后一声警告。

    守卫恼怒,左右环视一周,拔刀砍去, 血液喷涌, 飞溅满地, 周斐仁的声音立即断绝, 气息奄奄,喉管里咕噜咕噜响动,然而连缀不成话语。

    “胡言乱语, 定是心怀不轨, 刻意散播谣言,致使百姓人心惶惶,动摇我大梁根基,该杀!”

    守卫手里的刀血水直往下淌, 滴落他的鞋面,他似是被烫, 一下跳开, 大义凛然地对周围人说,不知说服旁人, 还是说服他自己,目光怔怔然。

    周斐仁的死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无声无息,一卷草席裹了,随手丢去乱葬岗,他便结束这一生。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长安的空气里夹杂一丝紧张,充满血腥、尸臭的冷风吹进宫阙,天子居处,丝竹管弦声悠长悦耳,相貌姣好的乐伎身姿翩然。

    老皇帝醉生梦死,抱着琵琶不伦不类地弹唱,官服鲜亮的臣子捧着酒盏在皇帝身旁陪笑逗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有人进殿往宰相耳边递了话也全然不觉。

    宰相是冯贵妃之兄,领着吏部的差儿,因妹妹的缘故,深受皇帝信重,时常入宫陪侍皇帝左右,帮忙处理国事,权势滔天,满朝文武,莫一人胆敢得罪。

    冯相转动手里的酒杯,听完话,眉梢微挑,抬眼看向沉迷酒色的老皇帝,沉吟片刻道:“那人的身份可曾查验过,确是晋州来的吗?”

    “回禀相公,查了,他是丰城县令之弟不错,晋州闹的事情挺大,听闻那妖女使了妖术,竟使守城士卒一齐反叛,主动打开城门迎她,邪门得紧,幸而上报的折子都拦下来了,未叫陛下瞧见,否则依陛下的脾气,一群人要丢掉性命……不过总压着也不是长久之计,请相公尽快定夺,寻个时机上报吧。”

    冯相搁下酒杯,缓声道:“不用着急,一介女流,能成什么大事,她那妖术蒙骗得了小地方的愚民,难道可以蒙骗天下所有人?”

    “她成不了气候的。”冯相断言,转过头朝向来传信的手下,压低声音叮嘱道:“我们当务之急是盯紧了杨牧,近起来他小动作不断,给我守好城门,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等收拾掉杨牧,再分出心力清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是,相公。”

    冯相抬手拍了拍袖子,折叠底端宽裕的空间,他重新端起酒杯,浅啜一口,惬意地眯起眼睛,另一只手轻击案面,打着节拍哼起歌。

    长安富贵依旧,沉浸在欢乐中,完全不知其他地方死伤无数,恍若人间炼狱,盗贼出没,反叛迭起,厮杀,掠夺,火焰烈烈,吞噬焦黑的尸首,一片混乱。

    徐茂为杜娘子组织考试时,她心心念念的信在信使一路疾驰之下,终于抵达长安。

    信使依照徐茂吩咐,先站在高处射出一箭,吸引守卫注意力,再将信悬于箭尾,射出这关键的第二支箭矢,放完箭就跑,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守卫当即抽刀警戒:“何人如此大胆,竟在天子脚下放暗箭!”

    他们冲出去搜查射箭之人,剩下一部分人拔下箭矢,发现尾端悬挂的信件,立刻取了信,急匆匆回去禀告上官。

    然而与此同时,埋伏在城外,只待一声令下,杀进城内的平北节度使手下士卒们被这支冷不丁的箭矢吓到,惊声道:“谁射的箭?”

    “不是我们,我们所有箭矢都搭在弓上,尚未射出去。”

    众人纷纷摇头,转头看身边人,皆是迷茫之色。

    “难道是出现变故,都督提前动手?”士卒们各自猜测,询问道:“守城禁军马上就要搜过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禁军近,这时候撤退也来不及,必然,不论是不是都督提前行动,他们都不能坐以待毙。

    校尉咬牙,暂且安抚住士卒,快步跑去禀告杨牧,他们的计划生变。

    本不该出现在京都的肃州都督、平北节度使杨牧安稳坐在后方研究舆图,忽听校尉急步冲进来通传,城门禁军正搜寻过来,他心下稍惊,焦躁地起身来回踱步。

    “知道那支箭矢是谁所射吗?”杨牧气急败坏,他准备借夜色潜行,攻其不备,谁承想中间出现这么一段事端。

    校尉觉察杨牧反应不对,不像知情的样子,并非他故意安排,那么只有别人从中作梗了。

    他慌忙跪下,极力澄清:“都督,不是我们的人,我们弓箭皆在,数量如前,绝非失误射出,定是有人走漏风声,特地在这个关头以箭矢引禁军追寻,迫使我们,请都督即刻下令,杀进城中先发制人。”

    为今之计,唯有这一条路了。

    好好的筹谋被搅乱,杨牧气愤地踢一脚案几,挥手道:“立刻传令下去,为陛下清除奸佞,还天下太平,给我杀”

    杨牧迫不得已提前动手,在城门前展露獠牙,大开杀戒,另外大肆传扬各地起义之事,故意放大、渲染事情的严重性,动摇人心,为自己行为的正当性作出合理解释。

    这边冯相前脚刚看完徐茂的信,轻蔑地丢开手,不准备理会,后脚便见一个满脸血污的禁卫跑进来,跌倒在他脚边,赶在断气前颤巍巍抓住他的脚脖子,禀告道:“相公,不好了,平北节度使反叛了,此时已率兵杀入城中!”

    “什么?”冯相震骇惊呼,怔怔呆坐,不由喃喃:“他怎么敢……杨牧他疯了!”

    他知道杨牧不安分,背地里屯兵买马,反叛是迟早的,只不过未曾料到杨牧选择在这个时候起兵,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冯相身体控制不住发抖,杨牧此时起兵杀进皇城,必定拿扫除奸佞做借口,而他就是杨牧第一个要铲除的人,老皇帝或许会为了保全皇位,推他出去安抚杨牧,以他的性命作为交代。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冯相慌了慌,他蓦地瞥见徐茂的那封信,眼光倏地亮起,如见救星。

    他决定祸水东引。

    冯相忙不迭进宫,哭爹喊娘,扑倒在皇帝脚边,痛哭流涕地控诉杨牧谋逆,并献上徐茂的信,悲声道:“陛下,晋州、江州失于妖女之手几月之久,那里发生如此骇人的事情,京都竟一点没收到消息,而杨牧必是知晓,非但置之不理,反而无诏归京,血洗城门,剑锋直指陛下,狼子野心可想而知,请陛下尽快下诏,调动京都附近所有兵力,剿杀逆贼杨牧!”

    皇帝听闻变乱,惊吓不已,猛地从床榻上蹦起,急忙抢过那封信,又难以置信地抬起脸,“你说什么,杨牧反了?”

    冯相无奈地点头,催促道:“请陛下尽快定夺,杨牧就要杀进宫里了。”

    皇帝六神无主,忐忑不安地思虑应对之策,他拿着徐茂的信,又问:“你方才说妖女一事,何解?”

    冯相道:“微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这个徐茂在晋州施展妖术,蛊惑守卫打开城门,这才掌控晋、江两地,京都外面早就传开妖女徐茂的事情。”

    皇帝抿唇,他冷眼扫冯相一眼。

    这道目光冰冷刺骨,冯相不禁打了个寒噤,沉下身,低垂脑袋。

    皇帝重新低头看过徐茂的信,跳下榻,鞋也顾不上穿,拨开珠帘,飞速走到书桌旁,铺纸落笔写求援诏书。

    除去京都禁军,周围也安置有拱卫天下的重兵,能够迅速调回处理危情,只是以防万一,皇帝看中徐茂的妖术,她想要富贵,他可以给,条件是救他,保护他的安全。

    如果她真有神通,可以瞬移过来救他一命,给些封赏也不是不行,只要她想,她可以做他的后妃,甚至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人间荣华。

    皇帝才写好册封徐茂为贵妃的诏书,内侍忽地跌跌撞撞闯进来,脸色苍白如纸,声线不稳:“陛下,陛下,外头都在传说各地起义,不仅晋州、江州失守,襄武和淮阳那片地方全然不在朝廷管辖之内,禁军哗变了,纷纷要求陛下处死……”

    内侍抬头看一眼冯相,颤声道:“要求处死冯相,以正朝纲!”

    说完,他立马俯身,将脑袋埋在袖子下面,定然不动。

    冯相遽然变色,望向皇帝,皇帝却是神情淡漠,冷冷看着他。

    他浑身寒毛倏地竖立,好像被野兽盯上的麋鹿,陷入危险。

    “陛下,微臣……这不是根除隐患之策,杨牧野心勃勃,即便杀了微臣,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冯相咽下口水,紧忙帮皇帝分析杀自己的弊端。

    但处死冯相,这是快速安抚禁军,缓解危境的绝佳之法。

    冯相心知肚明,他继续说:“禁军这次胆敢迫陛下,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下次也同样会犯上作乱,他们的忠心可疑,恳请陛下切勿相信,长安已经不安全,微臣愿护送陛下离开此地。”

    皇帝犹疑一瞬。

    确实,禁军必须听命于皇帝,不得生出任何异想,今日能他杀宠臣,明日就敢杀他取而代之了。

    谁都不能信。

    皇帝心慌意乱,手里握着册封徐茂为妃嫔的诏书。

    前面他是有退路,可以拿她调笑,然而转眼自己便落得孤立无援的境地,万万不能这般轻率,以此做赌。

    徐茂要什么,他给什么,其他的东西可以等他安全了,再跟徐茂详谈,事后赏赐。

    皇帝划了这道诏书,正色,重新落笔。

    时间紧迫, 不容多想,皇帝匆匆下笔,封徐茂为晋王, 命她速速进京救驾,破解京都危局。

    皇帝在诏书上盖了印玺, 拿起仔细检查一遍,又另外加一份写给其他将领的求援诏书, 调动长安附近兵马, 确认无误后交给冯相,要求道:“这道立即发往晋州,送去徐茂手里, 令她赶至京都平息杨牧之乱, 同时想办法再将调动兵马的诏书送出去, 长安附近将领得命即赶回长安, 铲除逆贼杨牧。”

    冯相双手捧接过两道诏书,听见皇帝要徐茂进京,他已是惊了一跳, 眼光瞥见诏令上面的内容, 定睛一看,居然封徐茂为王,他蓦地蹦起三尺高。

    “陛下,此妖女来路不明, 又善用邪术蛊惑人心,一无祖荫, 二无战功, 且在晋州、江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怎可封这样一个女子为王?只怕无法堵住悠悠众口,万望陛下三思!”

    冯相难以接受,他也实在琢磨不透皇帝在什么,封赏在外面犯事作乱的女子以王爵之位,企图让她进京救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放朝中其他人于何处,难道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可用,天下将士没一个勇士能够赶来救驾?

    皇帝长叹一声,扶起冯相,拉着他的手说道:“朕何尝不知道,可是形势如此,你方才不是说这女子惯会使妖法吗?眼下杨牧就在宫城外,随时会强闯进来,我们能抵抗几时,附近兵马可能及时赶至?妖女,利用得好,也是可以解决危困的!”

    “为顾全大局,封赏她一个虚名又何妨,待到杨牧之乱平息后,朕再将她收入后宫便是,妨碍不到什么,无需忧心。”皇帝不以为意,这种关头,谁对他有用,他就用谁,事情解决了,失去利用价值,他自然也不会多看一眼。

    冯相一时间无语,皇帝年纪越大,愈发贪生怕死,延年益寿的丹药吃着,问道求仙的术士寻着,遇到当前这种情况,竟是一丝一毫求生的机会也不肯放过。

    他仗着真龙天子之气在身,广聚各家法术高强之士,将主意打到妖女身上,好确保万无一失,稳坐皇位。

    可事情真的会如他想得那么如意吗?

    冯相不禁怀疑。

    这个徐茂并非普通女子,开口要的就是爵位,目标分外明确,长安变乱平息以后,她真的愿意乖乖进入后宫,陪侍皇帝左右?

    冯相心底划过鄙夷,如果他不是皇帝,拥有天下最大权柄,谁愿意诚心服侍,而徐茂答应进入后宫的话,说明徐茂所图更大,危险至极。

    皇帝刚愎自用,此时听不进去这些话,冯相思绪转了三转,忍着没说,面上应承,心里却是在考虑后路。

    杨牧之乱给他提了个醒,自己权倾朝野的同时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皇帝放权,也是拿他作筏,他的结局不会好过,必须提前筹谋。

    京都内众人心思各异,皇帝两道诏书发出去,宫城撑不了太久,冯相匆匆忙忙收拾家当,同信得过的禁卫军中将领一起护送皇帝出奔避难。

    然而冯相没想到行至半途,禁军将领忽地发难,要求皇帝处置冯氏,给士卒们、天下人一个交代。

    冯相气得跳脚,找禁军将领郝升理论,见到他便咬牙切齿道:“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救下你,推举你进入禁军的,你就这样回报我?”

    郝升面露苦色,为难道:“相公,此事也不由我,实在是手底下的士卒受杨牧那些歪理邪说影响,不愿被说与奸佞同流合污……咳咳,相公与我有恩,不便欺瞒,我实话跟相公说,最主要一个原因,他们得罪了你,心里忐忑,害怕相公事后算账,这才选在这个时候发难。”

    冯相愤然,瞪圆眼睛,“我有心思计较这些事情?”

    他怒气难平,甩袖来回走动,知晓自己不追究,必须向他们展现态度,此外禁军还想要一个好的名头。

    郝升垂首低眉,伸一只手往前引起冯相注意,他犹豫地吞下口水,似乎有话要说。

    “你有什么想法?”冯相看着他问道。

    郝升浅浅吸气,挤眉弄眼,好像很难开口,半晌才出声道:“安抚士卒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相公得狠下心肠舍弃一个人了。”

    冯相猛地抬起眼皮,冷光射向郝升,几乎是话音一落,他便心领神会,郝升话中所指的那个人是谁。

    他的妹妹,皇帝的宠妃,冯贵妃。

    只要冯贵妃身死,没有人在皇帝身边吹枕头风,他与皇帝的关系大不如前,至少失去这层关系,他们心中各有忌惮,不再亲密无间,目的即可达成。

    此外,皇帝赐死妖媚惑主的冯贵妃,表露除奸悔悟的决心,说明情况,之前的荒唐事皆是受冯贵妃迷惑、蒙蔽,杀了贵妃,从此他又是英明神武的好皇帝。

    冯相愣怔,脸庞血色逐渐褪尽,他用力攥紧衣袍,五指紧绷,关节泛白,僵硬地移动脖子和腿脚。

    “我知道了……”冯相淡淡开口,背对郝升,不让人瞧见他的神色。

    郝升默然,拱手退下。

    傍晚,冯相去见了皇帝,出来时双眼通红,神魂落魄地走开,旋即宫女、内侍们捧着白绫,端着鸩酒,跪倒在冯贵妃面前。

    冯贵妃初见时不敢相信,以为是郝升和其他几位将领自作主张,抬手掀了案几,打翻鸩酒,吵着要见皇帝和冯相,直至呼天唤地没有任何回应,她才慌了,痴坐在地上笑声不止,状似癫狂,哪有以往贵妃仪态。

    她知道自己被抛出去做挡箭牌,皇帝默许,冯相默许,这本该是她的使命。

    然而,她不服。

    “凭什么,杨牧铲除奸佞,要求赐死的分明是朝堂上的冯相公,凭什么最终死的人却是我?”冯贵妃在挣扎时扯乱衣衫、头发,她大声呐喊,嘴里喷溅沫子,姣好的五官扭曲可怖。

    白绫缠上冯贵妃的脖子,愤怒的呐喊被挤断,话语破碎,她泪流满面,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抓什么东西似的。

    冯贵妃声声哀怨:“五郎,我知道你听得见,你不能如此狠心,五郎,陛下,救我,阿兄,阿娘”

    她叫了很多人,没有一个人出现救她,尤其皇帝和冯相,他们就在帐外不远的地方,距离极近。

    外面很安静,进入冬天,万籁俱寂,空气里呜呜风声轻微响动,为冯贵妃悲鸣,冯贵妃的声音一一传进所有人耳中,众人面无表情。

    妖妃惑主,罪当如此。

    冯贵妃的声音越来越小,天际飘下颗颗雪粒,埋葬一代佳人,掩藏罪恶。

    皇帝掩面哭泣,痛苦不堪地伏地,强忍悲伤命人收殓贵妃尸首,就地下葬,所有人继续出发。

    *

    徐茂给杜娘子杜采文出了卷子,亲自监考,暗中观察,初次见面杜采文气质忧郁,眼底青黑,面色沉沉,估计是休息不好,整个人提不起精神。

    结合她的性格测试结果,徐茂大喜,杜采文是个悲观主义者,看待万事万物,总以负面角度进行揣测,得出最差结果。

    负面情绪传播力极强,容易打击自信心和积极性,这非常有利于感染其他人一起躺平。

    徐茂当即拍板决定,答应薛灵的请求,招杜采文进来做老师。

    侍女欢天喜地跑到杜采文面前,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杜采文讶异地直起身,揪紧帕子问:“你确定没听错?阿家、郎君总责怪我死气沉沉,看了惹人厌,那张卷子我会做的题也不多,听闻合格者甚少,我竟过了?”

    杜采文蹙眉,“该不会是母亲出面打点,央求元帅,元帅不堪其扰,这才答应……”

    “不是,不是,徐元帅先前说了,必须娘子通过考试才能进入忠义军,任何情面都不讲的,我还听林娘子说,元帅拿着娘子的卷子连声夸好呢!”侍女激动道。

    杜采文百思不得其解,“我真有那么好?你莫不是诓我,这怎么可能!”

    侍女道:“娘子若是实在不愿相信婢子,自己去问问元帅和林娘子不就好了。”

    “罢了,就这样吧。”杜采文一下退缩,摆手推拒,以顺其自然的态度继续得过且过。

    徐茂安置好杜采文,从杜宅离开,回到自己的营地,每日到周边地方敲锣打鼓,揭秘天神教那些唬人的小伎俩,等待朝廷以及天神教回应。

    是日,晨光熹微,雪花纷飞,天地银装素裹,一阵马蹄打破静寂,身着甲胄的小卒手举诏令,在徐茂营前勒马,高声道:“忠义大元帅徐茂何在,陛下急诏!”

    徐茂迷迷瞪瞪间被推醒,徐蘅道:“阿姐,朝廷派人来了。”

    “什么,朝廷调兵攻来了?”徐茂扶住脑袋清醒一点,激动地跳下床。

    “阿姐,穿鞋。”徐蘅拉住她的衣角,弯腰递上一只鞋子,说道:“不是来攻打我们的,皇帝诏令,封阿姐为晋王,进京平定平北节度使杨牧之乱。”

    徐茂脑子倏地宕机,她张大嘴巴,惊疑不定,伸手掐一把自己的胳膊,嘶一声,“没做梦啊,这是个什么章程……我,起义军头子,封王进京平乱?”

    皇帝丹药磕多,失心疯,找错人了吧!

    徐蘅道:“京都生乱, 皇帝自顾不暇,分不开心神处置阿姐,反而想要借阿姐之力, 平息杨牧之祸,他有求于阿姐, 封阿姐为王前去救驾,这没什么奇怪的。”

    这时, 系统提示音响一声, 恭喜她进入新阶段,徐茂屏蔽系统,坐下来强迫自己冷静, 分析情况。

    皇帝封赏她王位, 一方面, 皇帝他正在经历变乱, 突然慌了,六神无主,病急乱投医, 遇到能够帮他扫除威胁的人就不管三七二十一, 直接求助。

    另一方面,杨牧的事情平定以后,以皇帝的角度考虑,他必定认为她一介女身, 不足为惧,随意赐个婚, “恩赏”她嫁得高门。

    作为新妇, 她不宜在外面抛头露面,自然要回归深闺后院, 王爵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头衔,虚名。

    这样安排,皇帝赌一手,她真的平息杨牧之乱就是赚到,平息不了也有别人,不论怎样,他都不亏。

    徐茂梳理清楚因由,冷哼一声,“狗皇帝,想得倒是挺美,算盘打这么响,也不觉得磕碜,既想利用我帮他平乱,事后又不想认账,以为给我赐婚便能草草打发了。”

    “阿姐,那我们要去京都救驾吗?”

    徐蘅听完徐茂的话,意识到这道封王的诏书可能不怀好意,进京平乱吃力不讨好,她犹豫一下,眉峰聚拢,出声问道。

    徐茂沉吟片刻,思忖道:“去,怎么不去?大好机会,不可放过,狗皇帝既然给了我王位,他就别想着那样的好事,只要我进了京都,别说是王位,他的皇位也得乖乖让出给我。”

    她的目标很明确,也不向世人掩藏自己的野心,这次进京,就是要大大方方告诉所有人,她盯上皇位了,并且丝毫不讲武德,任何人都别想道德绑架她。

    “皇帝出了京,他便没有必要再回来。”

    徐茂毅然站起身,负手而立,眼中熠熠生辉,言语大逆不道,彰显其野心勃勃。

    徐蘅点头,“阿姐说得对,此次正是我们进京夺位的好时机,我支持阿姐。”

    闻言,徐茂差点绷不住她的野心人设,很想摇摇徐蘅的肩膀,劝她清醒一点,不要盲信。

    她们在晋州和江州这些事情,放在整个天下跟前,杨牧谋反,天神教作乱,根本不够看,甚至手下士卒不足一万人,威望仅限于晋州、江州之内,竟然放出进京争夺皇位的大话,听上去感觉天方夜谭,跟喝了假酒做梦似的,谁会听从她的号令?

    步子迈得太大,最后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茂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她幽幽望着徐蘅,心下有几分不舍。

    这次去长安,她已做好身死准备。

    树倒猢狲散,忠义军所有士卒亦将化作流民,潜逃回乡,等待新朝建立,重新过上安定和乐的生活。

    徐茂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下令所有人立刻收拾东西,清点物资,在临行前办一场宴会祭祀路神,既祖取道。

    薛灵得到徐茂封王、忠义军要进京救驾的消息,惊讶地停住笔毫,墨水洇湿纸张,毁了一幅好字,她搁下紫毫笔,不解道:“京都的祸事岂是忠义军可以平定的?”

    “皇室宗亲瞧着,各路豪杰看着,再怎么说,也轮不到忠义军,好生在江州待着,徐徐图之,这样不好吗?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赶去京都蹚浑水!”

    薛灵无法理解徐茂的想法,莫非徐茂真是被一道封王的诏书给蒙蔽双眼,一时气血上头,真心实意进京救驾?

    观察徐茂在晋州、江州的作为,看着也不像老实人,应当没有愚忠之心。

    左思右想,想破头,薛灵还是琢磨不透徐茂意图,她女儿刚进忠义军,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徐茂想不开要进京,她忽然担忧自家女儿的未来。

    薛灵按捺不住,紧忙赶去求见徐茂。

    吴洪英方从徐茂帐内出来,恰巧碰上匆匆赶至的薛灵,她抬起手冒昧拦下薛灵,寄希望于薛灵,请求道:“薛大娘子,您来得正好,娘子阅历丰富,或许可以劝住元帅莫要进京。”

    薛灵讶异,“怎么,徐元帅打定主意要进京救驾?”

    吴洪英无奈颔首,“元帅说,陛下降以诏令,命元帅进京救驾,此番进驻京都乃名正言顺,良机难得,铁了心往长安的方向出发。”

    任她如何劝说,徐茂坚定不改主意,吴洪英没有办法,只得摇头作罢。

    连徐茂手底下的人都劝不动,自己更没分量,估计也是无功而返,薛灵遥遥望一眼帐子,脚步转了方向,前去探望女儿杜采文。

    “母亲,您怎么来了?”杜采文正在准备上课所需的文章,第一次上台授课,她想给大家留个好印象,不要太丢脸,谁知转身看见薛灵,吓一大跳。

    薛灵左右各看一眼,四下无人,她赶紧抓住女儿的手腕,做贼似的躲到一旁,压低声音问:“徐元帅得封晋阳,欲进京救驾,这事你知道吗?”

    杜采文呆呆道:“女儿知晓的,母亲,元帅做下的决定有什么问题?”

    薛灵恨铁不成钢,急声道:“糊涂啊,徐元帅名声还没打响,传扬天下,她怎么同别人争?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那正好,反正我也早在阎王殿里走过一遭,多给我月余阳寿,已然足够。”杜采文无所谓,她是活够了,看万事深觉无趣,每天不过按部就班,过一日是一日。

    杜采文反手按住母亲的肩膀,“其实母亲无需忧心,大伙儿都看明白的事情,元帅岂能没有想到?她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

    “元帅智勇双全,深谋远虑,擅长出奇制胜,走一步算三步,或许元帅布下棋局,我们身在局中,暂时没有想通其中关节而已。”

    杜采文兀自分析,她觉得徐茂不是冲动莽撞的人,这肯定是徐茂故意安排的,或迷惑敌人,亦或进京另有图谋,总之绝非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薛灵经她这么一说,颇有几分道理,耐不过情势,劝了杜采文几句,让她注意自身安全,打道回府。

    祭祀路神当日,徐茂清楚士卒间多有疑虑,她及时把握机会,顶着因兴奋而发红的一张脸站在旌旗下,气沉丹田。

    徐茂大声道:“我知道大家近来对进京救驾之事议论颇多,害怕平定不了杨牧之祸,反而自己搭进去。”

    她停顿一瞬,目光扫视在场所有人,“可是京都危急,陛下有难,杨牧在城中大开杀戒,长安百姓性命垂危,亟待救援,这种紧要关头,我们难道要袖手旁观吗?”

    “不,我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杨牧火烧长安,残害百姓!”徐茂大义凛然地放话,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前段做作的表演结束,徐茂放柔声音,又改走温情路线,“考虑到大伙儿双亲在上,姊妹弟兄日夜盼望,部分人女儿、小郎年纪尚幼等候归家,此行困难重重,轻易便会丢掉性命,我不愿强求,不想去长安冒险的,现在就可以放弃,领了本月饷银回家去。”

    士卒们倏地改变脸色,悄悄转脸看别人的反应,发现大家皆是满面诧异和无措。

    现场沉静无声,谁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