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我不要。”宋清杳第一反应就是摇头拒绝。
除了沈明衿, 她不会让任何男人靠近她,也不可能把任何男人的名字纹在身上。
陈奚舟看着她为沈明衿死守贞洁的模样,无名火四起, 他叫她来不是想看她有多爱沈明衿,也不是让她来表忠贞的, 她倒好了,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 合着是想要白拿?
他抽着烟, 架着二郎腿,“宋清杳, 你知不知道我跟符盈说我俩的关系,我跟她说我很爱你,这个地方——”
他手指指着脚下,“定的位置是个酒店, 你跟我,孤男寡女, 她不可能不知道我要对你做什么,但是她还是让你来了, 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找你吗?”
起身靠近她, “因为就是想让你看看,你喜欢的男人, 你要嫁的这户人家, 对你是个什么态度。”
宋清杳见他靠近,又握紧了刀柄几分,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沈明衿呢,因为你知道他不会来我来, 对吧?而且你故意挑沈顾联姻的这天,你让他们怎么选?不用故意挖坑给我跳。”
要么说比宋薇讨喜呢。
想问题永远不会只用一个角度来想。他欣赏的看着她,“所以我喜欢你,不喜欢宋薇,你比她聪明。”
“那你能不能直接给我?”
“你觉得呢?”
这句话问得就不太像是愿意给的样子。宋清杳细细斟酌着,陈奚舟这人做事从来没有任何规矩可言,他愿意老老实实的跟你谈规矩是因为他有受限的地方,要是连受限他的地方都没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想到这,她放软语调,“奚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
“行。”他大方的说,“我退一步,三个字,现在一个字就行,宋清杳,你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把这带走,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宋清杳握着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手心有些出汗,握手柄时有些困难。
她能感觉到,这确实已经到了陈奚舟最后的底线了,再让他退是不可能的。
“我数三下,你不同意我直接发出去了。”
他拿着手机,“三、二……”
每数一下,宋清杳的心就跟着松动一分,每数一下,她就能想到那边的联姻现场有多热闹、多喜庆,而这样的热闹即将要被打破。
在他喊到‘一’的时候,她猛地松了口,“行,一个字!”
陈奚舟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扬扬下巴示意她把刀子放下,然后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很快,门外传来门铃声,有两个戴着口罩的师傅走了进来,还带来了非常专业的纹身机器。
看到机子的时候,宋清杳的呼吸变得艰难起来。
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吗?真的要在身上纹上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吗?沈明衿见到的时候,会不会厌恶她?
无数的问题穿过脑海,却得不到一个解答。
直到陈奚舟牵着她走到床边躺下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奚舟,能不能……”
“不能。”他直接打断她的话,“就算是你,在我这里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带走东西。”
说完,他用力的将她推在了床上。
屋内光线并没有很亮,窗帘外隐隐约约透进来的光显得诡谲,令人不安。
她趴在床上,任由师傅撩开她的腰部。
打了麻药,纹身并不痛,而且师傅给她看过大小,一个拇指到两个拇指的宽度,也就是说遮掩遮得好是看不见的。
她这么安慰自己,这么小的字,沈明衿不一定会看见。
今天纹,明天就去洗,可以洗得干干净净,不是吗?
只要熬过今天,什么都可以解决。
心里是这么安慰,但这样的安慰很不顶事。沈明衿在这方面要得很凶,一天一次很正常,他怎么可能会看不到她身上的纹身?怎么可能会不注意到腰部的字?
等他注意到了,会不会厌恶她?会不会觉得她恶心?
亦或者,干脆跟她提出分手?
想到这,她突然喊道:“师傅,你停一下。”
纹身的师傅停了下来。
宋清杳快速的从床上爬起来,看着陈奚舟说:“不纹了,不纹了,我不纹了。”
陈奚舟的眼眸一下子阴沉下来,冲着那两个师傅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出去。
然后一步步的逼近宋清杳,用手撩起她腰部的衣服,细腻白皙的皮肤上那个‘舟’字已经完成,只差里面那一点。
“就这一点,有什么不行的?你不喜欢让他们纹,没关系,我特意为你学过,我来帮你纹。”
说着,他就去拿纹针机器。
宋清杳见状,立刻朝着外面跑去。
她这一跑,陈奚舟的戾气就开始往上涌,大步流星往外追,看见她在大厅里摸找他的手机。
“跑什么,就一点有什么不行的,谁看不出来这是个舟字,藏什么藏。”他从身后抱住她,“别动,让我纹一下。”
“你别碰我。”她拼命挣扎着,挣扎到两人双双都滚到了沙发上。
沙发很大,男人的力气很大,压着她的肩膀时,就像是巨石垂落,禁锢着她所有的动作,他撩起她的衣服,推到了胸部位置,凉飕飕的空气刺入皮肤。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他放在衬衫口袋里的手机,于是伸手去拿。
但陈奚舟反应过来,立刻抓住她的手腕,一只手继续撩她的衣服,撩上去又被撩下来,撩上去又被撩下来,几个来回后,两人衣服都变得凌乱不堪,宋清杳衣服被推至胸部,陈奚舟的衬衫也被她撕扯大半,将将要将手机拿到手的时候。
突然之间,一个陌生、刺耳的开门声在耳边响起。
‘叮’的那么一声,惊得两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
要说这声音有多恐怖倒不至于,可这间房除了陈奚舟,没人能刷卡进来,两人不约而同的抬眸望去,就看见本该出现在联姻现场的沈明衿出现在了眼前。
他身着黑色西装,精致的桃花眼里染上了浓浓的戾气,双手紧握成拳,青筋突起,好似下一秒就能挥拳打过来。
宋清杳一下子就慌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下意识的推开陈奚舟后,拿走了他衬衫里的手机,踉跄的爬起来,将自己凌乱的衣服收拾好,刚想开口说话,沈明衿就上前握住她的手离开。
到地下室、开车回家,中途他没说一句话,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半分。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害怕。
为什么不问责呢?
为什么不说话呢?
直到车子开回了家,他牵着她往大厅走,走进去后直接捧着她的脸吻上去,不同于往日的温柔热吻,这个吻带着极强的占有欲望,好像要将她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每一寸地方都变成他的领地,吻得凶、吻得狠、吻到她连站都站不住时,他才微微松开她,鼻尖抵着鼻尖,喘息着说:“宋清杳,我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很好。”
“很好。”他的手掌捧着她的脸,轻轻摩挲着,“哪里好了?好到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好到你要跟陈奚舟去开房,是吗?”
“不是的,明衿,不是的。”她双目泛红看着他,“是个误会,我,我们——”
话说到这里,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符盈的话还犹言在耳,沈家的名声、沈明衿的名声、沈明雅的名声,每一个都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头顶上。
说真话很容易。
收场却很难。
“我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们青梅竹马,我知道我比不过他,但是你扪心自问这一年里你想要什么我没有给你,你想要什么,我不是掏心掏肺替你去做?当初是你同意,你同意做我女朋友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背着我这样做?”
沈明衿扣着她的肩膀,舍不得用半分的力气,漆黑深邃的眼眸里依旧装着柔情,明明近乎崩溃,却还是克制着自己的行为举止,理智的用他最不擅长t的话术来确定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她只能哽咽的解释,“明衿,不是你说的那样,在我心里你比谁都重要。”
听到这话,沈明衿再次的吻上了她的唇,吻得比刚才还要热烈、还要用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抹掉她身上关于陈奚舟的味道。
他抱着她去楼上,像往日那样的将她放在床上,边吻她就边解衬衫纽扣。
其实两人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开场了,一天一次的频率,默契到他开始脱西装,她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按照以前的习惯,她会乖乖的躺在那里等他脱完衬衫再来吻她。
很多时候,她什么都不用做,如果冷,他甚至都不会脱她的衣服。
进行到这,依旧没什么不同,直到他去脱她的衣服时,她才猛地想起什么,抓住衣服说道:“今天,今天不行,过几天好不好?”
“过几天?”沈明衿强忍着情绪,质问道,“那我要等多久?等到你身上没有陈奚舟的味道了,没有他的气息了,才能轮到我是吗?”
他第一次没有按照她的意愿来,去扯她的衣服,“我现在就想要,你乖乖配合,听话。”
她也是第一次如此激烈的反抗,甚至拿枕头去打他,拼命遮掩着自己身上的印记。
这样的举动,就像是点燃了即将爆发的火山,顷刻之间,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想拿旁边的东西砸在地上,又想起她会害怕,硬生生忍着,走到窗户抽烟,又想起她不喜欢闻烟味,把烟塞到烟盒里,就这么个下意识的举动,让他发现自己爱她已经爱到这个地步了,肌肉基因都懂得如何复刻了。
可是她呢?
她这一年,强迫性的跟他在一起,有爱上过他吗?
望着窗外的景色,他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衣服脱了。”
宋清杳反常的就是不愿意脱衣服,死死蜷缩在角落用被子遮挡自己的身体,那副不想让他碰的样子,真是刺眼。
他再也忍不了一点,上前就扯开被子,抓住她的双脚猛地往自己身边带,“不脱也行。”
陈奚舟没脱掉的裤子,沈明衿轻而易举就脱掉了。
上衣她死死抓着不肯让他碰一分。
是留有痕迹吗?
他来不及多想,只想着能占有她片刻也好。
那天下着雨,沈顾两家完成了联姻,由于沈明雅年纪还小,真正的婚期将定在五年后,顾遇深研究生的学习完成后,会从海外回来结婚。而不同于联姻现场的热闹,星月壹号的二楼,窗帘遮掩,阴暗至极。沈明衿掐着宋清杳的腰,一遍又一遍的要她。
都被折腾成这幅模样了,她还记得抓着衣服,不让他碰一分。
她身子弱,医生说房事不能太过,所以他聘请了营养师,食补也好,外养也罢,在这一年里,她被他养得容光焕发,连脚都是圆圆润润,白皙透亮,可就是这样的女孩,怎么能狠到这个地步,不肯爱他半分?
他俯身亲吻她的唇,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到她胸前的衣服上,浸透了白色的上衣。
说实话,那刻他想的是。
如果人这一辈子是可以挑选自己的死期。
那他就愿意死在她身上。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淅沥沥的雨珠打在窗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声,医院走廊的气氛却严肃得厉害,陈奚舟就这么满嘴是血的叼着烟,看着错愕不堪的沈明雅和脸色阴沉的符盈,笑着把烟雾吐出来,“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你们沈家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只顾着自己的需求,你们管过宋清杳死活吗?她被人骂了三年多的出轨女,你符盈有为她说过一句话吗?还有你沈明雅,你最没资格说她,因为你现在的名声,是用她的名声换来的。”
真相被解开的这一刻,无人幸免。
沈明雅双目泛红的看着陈奚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真相而过于激动,呼吸急促,嘴唇颤抖。
她下意识的想到那次在酒店里她踹了她一脚,那一脚,很疼的。
她疼不疼?她……有没有哭?
‘嘭’的一声,沈明衿又是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然后抓着他的衣服,一拳一拳的打着,打到双目赤红充血、打到已经完全不能停止、打到陈奚舟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沈玉和上前拉着他,“够了,明衿,再打人就要死了。”
“他死有余辜!”沈明衿猛地推开沈玉和,青筋暴起,再次抓住他的衣服,“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我都舍不得碰她一根手指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陈奚舟奄奄一息的看着沈明衿,艰难的笑着,露出满口的鲜血,“你……不舍得……碰她一根手指头……沈明衿……你怎么不想想,她回国这一年……你是怎么对她的,你的朋友……你的家人是怎么对她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你打我,你不如打自己……她活得这么辛苦……活得这么艰难,你有想过要帮她一次吗?你根本没想过……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么?”
“闭嘴!闭嘴!”不知道是不是戳到痛处,他再次挥拳朝着他打去,沈玉和跟符盈赶紧上前拦着。
符盈更是甩了他一巴掌,厉喝道:“你闹够没有!?”
这一巴掌打下来,沈明衿清醒了,他看着符盈,看了好几十秒,然后颤抖的从西装口袋里抽出烟来,咬在嘴巴上,想点烟,却怎么都点不着,他深深吸了口气,控制着情绪,说道:“我早要知道这件事,我会跟沈家断绝关系。”
说完,他就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符盈不可置信看着他的背影,难以相信这样一句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她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沈家,宋清杳,这两个我不想保吗?我不知道你爱她吗?但是那种情况你让我怎么选?明衿,你是大人了,为什么非要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
听到这话,沈明衿停了下来。
窗外的乌云笼罩着,将他颀长的身影照映得愈发深沉。
他抽了口烟,折回来看着符盈,双目赤红,“这件事?她是一个人,她是我爱的女人,你知不知道没有三年前那件事,我本该跟她结婚的,你说得这么轻松,说到底,你要的是沈家的面子,我要的不过是一个宋清杳,她在我这,比什么都重要。”
“明衿,那不止是沈家,还有顾家,还有你妹妹,杳杳是很好,但是她一个人牺牲——”
“那不是她牺牲,那是她什么都不要了,脸面不要了、名声不要了、连我……她也不要了,她要为你所谓的名声、所谓的沈家去做这样的事,她很怕疼的你知不知道?她很怕黑的你知不知道?没有我的保护,她这几年怎么过,你想过没有?”
“我想过,明衿,但是我们就事论事,这件事没有比她去找陈奚舟更好、更和平的解决办法。”
“沈家,这么大的家族,顾家,同样也是这么大的家族,要一个女人来去守护名声,可不可笑?”沈明衿双目赤红的盯着符盈,“她是我沈明衿的女人,谁敢动她?可我没想到,是我的至亲想动她,我怀疑谁也没有怀疑过你们,我告诉你,这件事的解决办法很简单,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沈家不怕流言蜚语,顾家怕什么?至于明雅,她做错了事情就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事情已经过去了。”符盈安慰他,“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们没必要再为这件事烦恼。”
“你也知道过去很多年,那我们这三年为什么过得这么好?是她一个人换来的!”
他声嘶力竭的怒吼,“她,跟我交往那一年里,我捧着她、我宠着她,一句狠话没说话,一句狠事没做过,我就想等她真心实意肯嫁给我那天,我风风光光把她娶回来,可是这一年里,我骂过她、我说过她、我对她做过很多的狠事,你让我怎么挽回?是用你们的面子来挽回吗?”
沈明衿一向成熟稳重,再大的问题在他面前都不是问题。
可现在,他一遍遍的质问、一遍遍的失控、一遍遍的不要所谓的教养素质,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偌大的沈家,居然要他心爱的女人去做这样的事,而她居然真的去了t。
她纹身的时候疼不疼?
她被他骂的时候难不难受?
她被他拿着银行卡甩脸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不是恨透他了?是不是恨死他了?
想到这,沈明衿心如刀绞,胸口像是被刀插了几十刀,连呼吸都觉得痛,万箭穿心不过如此,或许还能更疼一些,因为他已经疼到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没再看他们一分,转身就走。
在之后的几个小时内,国内外顶尖的内外科医生被一架架飞机和车子接到了医院,很多医生甚至连预约都预约不到,都被沈明衿给‘请’到,很多医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救的人到底是谁,只听说是国内顶尖富豪的妻子,等到了医院看见沈氏集团四个大字时,才明白了这位要救的人是沈太太。
宋清杳按理来说是救不活了。
但金钱和权利就是有为所欲为的能力。
十个小时的拉锯战,沈明衿就站在手术室门外,眼里泛着血丝,一只手夹着烟,默默的望着这座城市。
沈明雅站在他的身后,想跟他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手术结束,医生告知他们,命被保住了。
那一刻,沈明衿闭上双眼,紧紧握着双拳,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此后的日子,宋清杳被送进重症监护室里,沈明衿几乎寸步不离,不能进去就在外面看着她。
好像隔着窗,心里就能安心似的。
被转入普通病房那天距离除夕就剩三天,整个京市被笼罩上一层过年的喜庆,推床从无菌室内推出来的那一刻,沈明衿就站在门口等着,过了二十多天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她——小小精致的脸略有些泛白,头发铺散着,眼睛闭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投射出淡淡的、一排的阴影,身上还插着各种仪器。
他的心都快碎了。
推入普通病房后,他终于可以触碰她。
摸着她那双柔弱的手,看着被纱布包裹着厚厚的手腕时,眼眶逐渐泛红,随后起身,轻轻的穿过她的后颈,将她抱起来,抱入怀中。
时隔多年,再次拥抱她,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她那么瘦、那么小、那么柔弱,是怎么撑得住那么多年的诋毁、流言蜚语?每次司秦骂她的时候,她心里是不是有恨过他,恨过他没有替她说一句话?应该是恨的,只是没说出口罢了。
他抱着她,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暖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散落进来,温暖且柔和,照映着他的侧脸。他不知道想起什么,低头看着她的腰部,伸手轻轻撩开她的上衣,看到她腰部的纹身,一个舟字,少了一点。应该洗过很多次,非常非常淡,但仍然能看得见。
难怪不让他碰。
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嘴里呢喃道:“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那天,沈明雅来医院探望宋清杳,拿着补品走到门口的时候,透过窗户就看见她哥哥抱着她,肩膀轻轻颤抖着。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她第一次看见。
她哥哭了。
第32章 第 32 章
除夕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临了, 跟往年不太一样的是,今年雨水多,淅沥沥的雨从年二十下到年三十, 城市上方也被阴云笼罩,按照沈家的习俗, 除夕跟大年初一不管多忙都得放下手中的工作回家吃团圆饭,但今年,沈明衿罕见的缺席。他的除夕是在医院过的。
病房里没开主灯, 开着两盏台灯, 左边窗台上摆着的是红色郁金香、右边窗台上摆着的是黄色郁金香,全都是宋清杳最喜欢的, 淡淡的香味散发出来,冲淡了浓重的药味,每到这个时候,他会坐在她的旁边轻轻帮她擦拭双手。
她的手白皙又漂亮, 握起来跟水似的,软绵绵。这几年大概是过得很辛苦, 所以没有以前细腻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擦拭,一遍又一遍的亲吻。
期盼着她快点醒来, 期盼着她醒来后, 他把她想要的所有东西都送到她面前。
她爱的、她想要的、她喜欢的……总之,只要她想, 只要她说。
那段时间, 他谁也不见,请了大批的保安守着顶楼的vip病房, 不止朋友不见,亲人也不见。
其实刚开始是愿意见的, 尤其在得知抓到了伤害宋清杳的那两个犯人时,还特意带着律师去了趟警局。只不过符盈来的时候说了一句,说跟阚静仪婚礼要怎么处理?现在一大堆的麻烦事,他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这件事,沈家要处理起来很简单,你非得抓着那点面子要死要活,只能是活受罪,你全权听爸的,他怎么处理,你就怎么做,别再做一些你以为是‘好’的事,面子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沈玉和是沈家一把手,他处理事情来有条不紊、张弛有度,虽然知道了当年的内幕,却也没有过多的埋怨妻子,毕竟陈奚舟找的人只有她,若是这件事换做他来办,那小兔崽子能活到几时?再说了,女人都要面子,更何况是怀孕这样的大事,男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所以他理解,但不支持。
这婚,不结就不结,对他们沈家来说,一点损害都没有。
要损害的,是阚家。
阚家欢天喜地的叫来了自己所有的亲戚,能够嫁进沈家,这是何等的荣耀?没想到不止婚礼没办成,还来了个退婚,要说多丢人就有多丢人,阚静仪在婚礼上是哭了闹、闹了哭,丢尽颜面,后来跑到了沈家老宅去闹,符盈觉得亏欠,口头上说愿意多弥补他们些钱,阚父直接狮子大开口,要了一百亿。
沈玉和面无表情的说:“我儿子做错了事,我这个做父亲的得认,但我说句难听的话,真要说联姻,你们家连我们家的门槛都进不来,儿女婚事,我们做长辈的不插手,但是触及到我沈家底线,那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一百亿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但要给得值、给得好,商场投资还讲究个回报率呢,我这一百亿打出去,能换来什么?”
阚父阚母一愣,心想着沈玉和这是要撕破脸皮?
往日他们家对他们家也算客客气气的,怎么提出个一百亿的赔偿就说这样的话?
他们没意识到里面的问题,阚静仪却听出来了,沈明衿不愧是沈玉和的儿子,这父子俩一样的脾气,一件事、一个人对他们有价值、有利用之处时,倒是愿意给几分颜色,但一旦这些都没了,撕破脸皮都算好的。
她只能强扯出笑意,说道:“叔叔,是我爸妈说得过分了,他们乡下人,很多事不懂,您别跟他们一般计较,我跟明衿也是真心相爱过,如今他想跟清杳复合,我也是很为他们高兴的,至于这分手费的……说得太见外了,你们的彩礼已经给了很多了,我们——”
“彩礼给你们的就是你们的,我们沈家不缺这点钱。”沈玉和呷了口茶,打断她的话,“如果没事的话,那就这样办吧,婚礼取消,彩礼不退,嫁妆全退,另外明衿承诺你们的钱,我只给一亿,因为我儿子的钱,我管不了,这个钱就当是我个人出的。”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符盈见状,也只是悻悻的笑了笑,起身离开。
他们一走,阚父就给了阚静仪一巴掌,质问她是不是蠢货,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阚静仪捂着自己的脸,咬着牙说:“是你们没听出来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我们再敢得寸进尺,别说这点钱,就是能不能在京市里好好活着都很难,你们不懂就闭嘴。”
“难道就这样算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笑话你,笑话我们全家?”
知道。
怎么不知道。
她紧紧握着双手,手指掐得都快要泛白。
目光望向窗外,眼里的恨意都快要憋不住了。
不多时,天色渐晚,能批准燃放烟火的区域已经燃起了烟火,大街小巷传来了过节喜庆的欢笑声,不同于过年的热闹,医院很冷清,病房里也只摆着几碗刚做好的清淡小菜,宋清杳吃流食且挂着营养瓶,他吃完后就叫人将碗筷收走,起身去旁边的洗手间里洗漱。
淅沥沥的水声传来,躺在病床上的宋清杳慢慢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淡蓝色的天花板,鼻间还有淡淡的郁金花的香味,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但那个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想t不起任何事,也想不起任何人,过了好一会才慢慢的想起,她被人袭击了。
血流着流着,头很晕很晕,于是就昏过去了。
突然,耳边传来了走路的声音,微微侧目望去,就撞入了沈明衿那双深邃错愕的眼眸之中。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时间仿佛静止,只有窗外时不时燃放的烟火的光芒照进房里时,才能感觉到时间是流动的。
沈明衿的呼吸都快停止了,擦手的动作就保持在那,深怕动一下她就消失不见。
而宋清杳只觉得奇怪,为什么会看见沈明衿,他应该是结婚了,然后这会儿在过着他幸福美满的生活。
清澈圆润的眼眸看了他好几分钟,才开口,“我……”
“你想要什么?”他立刻接话,“饿了?还是渴了?”
饿了,还是渴了?
这话问得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想了很久、很久,摇摇头,“我……”
还是一个‘我’字,但是说不出下面的话了。
想要什么呢?
好像想要喝水,可是也有点饿,那到底要什么呢?
沈明衿走到旁边倒了杯温水走到她身边,想要扶她起来喝水,手刚碰到她,她才反应过来,往后缩了缩,“我自己可以。”
她艰难的支起身子,抿了口水后,好像终于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话到嘴边,却又停住。
停住的那个瞬间,两人就保持着相应的姿势,直到她喝下第二口水时,他伸手按下了旁边的按钮。
很快,几个医生赶了过来给她做了检查,做完检查后冲着沈明衿使了使眼色,几人走到门外,安静的氛围夹杂着凝重与严肃。
“有什么话直接说。”
医生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才说:“看起来是有点脑损伤的情况存在的。简单来说就是她现在的脑子不好用,想一件事可能需要很久很久,甚至不能第一时间做出相应的反应,或者做出来的反应也不是她想做的,之后可能要转精神科进行相应的治疗。”
当初做完手术,医生有跟他说过,救活了肯定是会有后遗症的。
他想的是,有就有,只要人能活,他养她一辈子。
可没想到这个情况真的出现的时候,会这么痛、这么难受,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来夹在手里,想抽,没有点燃烟头,只觉得喉头干涩,发闷得厉害。
房间里开着两盏昏黄的小台灯,宋清杳躺在病床上看着玻璃门外的沈明衿,他穿着非常休闲的灰色套装,跟平常西装革履的样子不一样,而且旁边还放着一张床,像是他睡的,因为床罩是蓝色的,她记得他家里有一套一模一样的蓝色床罩,还是她给买的。
把头扭到旁边,一个护士帮她擦手擦脸,一个护士在给她配药,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古典音乐的旋律,竟然莫名的好听,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就看见一台留声机摆在墙角。
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悲伤的吟咏和旋律基调奠定了这份强制、压抑的情感,第一乐章的慢板,舒缓至极,听着听着就不自觉被带入其中,根本无法去想眼前的事。
一曲结束。
侧目望去,沈明衿已经站在身侧,灰色的休闲套装穿在他身上跟男大学生一样,帅气温柔还略带点贵气,深邃的眼眸直勾勾的望着她,少了锋芒与锐利,只有温柔。
对十几秒,他问她:“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饭吗?”
宋清杳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在想。
想了半天,就开始环顾四周找东西。
“要什么?”
“包,我的包。”
“白色的那个吗?”
“……对。”
“在你家,我叫人帮你拿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乖巧得很,“好。”
过了半小时,她的包包就被人送到了医院,拿到她手上的时候,她开始在包包里翻找,翻找了半天,找出了银行卡,刚想把银行卡递给沈明衿,又默默的收回来了。
卡里没钱了,那天去银行把所有钱都转给他了,一分钱都没了。
于是又继续在包包里翻来翻去,翻出了一些零碎的钱,将那些钱拿出来递给他,“我只有这些了。”
被他给救了。
应该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而且这个病房这么好,住的地方肯定不便宜,等出院了,再赚钱还他。
双手捧着钱,长长的头发垂落,圆润干净的眼眸里不染半分尘埃,乖得就像一只小兔子。他不自觉的滚动了一眼喉结,伸出手将她捧着的钱收回去,手掌碰到她的手时,却又不舍得松开了,就这么握住她的手。
握住几秒钟,才用偏慢的语速说:“我不要你的钱,你住的这个地方也不要钱,免费的,你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都是免费的,钱也不是我出,是医院出的。”
宋清杳的脑子根本不能思考太多深层次的东西,只听到‘免费’两个字,就不再多想了。
‘哦’了一声后,默默的躺回到病床上,躺了会,看着窗外的烟花,觉得看得有些厌烦,微微扭头,就看见沈明衿一直坐在她旁边看着她。
那个眼神,很熟悉。
就像是他们交往时,他看她的眼神。
不对劲。
这个眼神不对劲,他对她的态度不对劲。
从她醒来到现在,他居然没骂她,也没跟她吵架。
这不符合常理。
可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释来。
两人就这么看了十几分钟,看到眼睛酸涩,才翻了个身望着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他起身离开的声音,像是去接电话。
他这一走,房间就安静得有些过分。
低头看看手上的纱布,又看了看贴在身上的检测仪器,然后掀开被子,等掀开被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粉色的睡衣,上面还有蝴蝶和郁金香。
想了会儿,想起来这套睡衣是沈明衿给她买的,不止这一套,有好多好多套漂亮的睡衣,都是他们交往的时候他买的。
摸摸衣角,又摸摸平坦的小腹,实在有些饿得慌,目光环视一周,看见桌面上有苹果和刀子,于是艰难的伸手去够,好不容易够到了刀子,刚把刀子拿起来的那一刻,沈明衿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把抱住她,然后将她手里的刀子扔到了门外,吼道:“把刀子给我拿走!谁再敢把这些东西拿进来就都别干了!”
门外的保安赶紧弯腰去捡地上的刀子,几个看护也是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外道歉。
宋清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以为他在骂她,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躲到了被子里。
然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
沈明衿掀开她被子的时候,她抓着衣服,说道:“我只是想吃个苹果,我不吃了,我等会自己去找吃的。”
她的反应刺痛到了他。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陈奚舟说的话,她回国这一年里,对她造成伤害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每次见她都吵架,每次见她都对她恶语相向,会这样吗?
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翻涌上来的情绪,那些愧疚、心疼、无奈。
压低嗓音说:“你现在只能吃流食,过几天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我刚才不是在说你,是说他们。”
“还有。”他微微弯下腰来看着她,“刀子这东西不能再碰了,行吗?”
宋清杳想了很久、很久。
才点了点头,“行。”
反应迟钝,想事情需要想很久,甚至有些事都想不明白。
这是非常典型的大脑损伤后的后遗症。
沈明衿心疼的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发现她在这方面很警惕。
伸出去的手又慢慢收回来。
那天晚上,两人都没睡,一个是刚醒来还没接纳目前的情况和局势,一个是激动得睡不着。
到后半夜的时候,宋清杳终于想明白哪里不对劲了!沈明衿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他不是跟阚静仪结婚了吗?放着自己妻子不照顾来照顾她做什么?还是说,她还清了那些钱后,他又想要她做些什么。
可她还能给他什么?
脑子就像是一团麻绳,好不容易捋清情况了,却不知道怎么往下捋。
她艰难的支起身体,拿起放在旁边的手机,上面显示着日期是2月3号。
那就是说整整过了一个多月?
突然,耳边传来t窸窸窣窣的声音,放下手机抬眸望去,就看见大厅里似乎走来一个人影。
等走进了,映着台灯才看清他的面容,是沈明衿。
“我……”她开了个口,他就走近一分,“我……”
十几秒后,才能说完一整句话:“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你不回家吗?”
“不回家。”
“你妻子不生气吗?你在这里陪我。”
沈明衿握紧双手,“我没结婚。”
没结婚时什么意思?
宋清杳想,怎么会没结婚,自杀那天,漫天的烟火、各大媒体都在报道,他们是办了婚礼的。
她想起他们交往的时候经常吵架,很多时候都是沈明衿跟她吵,不是因为这个男人跟她走近,就是因为那个男人跟她走近,吵的凶时,她会提分手。
是不是他们也吵架了?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不诧异,也不震惊,“那,我要睡了。”
盖上被子,闭上双眼。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放在了侧身的桌面上。
紧跟着,她听到他非常轻、非常轻的一句,“新年快乐,杳杳。”
宋清杳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杳杳……
*
这一觉,宋清杳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大年初一。
去年的大年初一,她还在一边联系父亲的朋友借钱,一边看着自己疯癫的母亲。
今年父母都不在了,自己也住在医院里,要说惨真是挺惨的。
她想,就这么苟且偷生吧。
等身体好了以后,再想想该去哪里。
沈明衿一直陪着她,但两人不怎么说话。
基本上就是在同个房间,他坐着,她躺着,她吃饭,他也跟着吃饭,其余没有任何交流。
他似乎很害怕她碰尖锐的东西,哪怕就是一支笔,他都能死死盯着。
第七天,她能下地了。
但能走的地方也不多,就在房间里转悠,路走多点头会疼,而且身体也会疼,难受得很。
而听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沈明雅和司秦等人被拦在门外,喧闹声传进房内的时候,她还站在窗边给郁金香喷水。
“不是,我看看她,给她道个歉怎么了,哥们儿,这事咱做错咱得认。”
“对,你不知道闻靳这狗腿子早就看过那视频了,他猜到她是因为这件事才去找陈奚舟的,这龟孙子硬是一句没跟我们说,难怪那阵子他奇奇怪怪的……”
“哥,你让我们进去,我就想知道她身体怎么样了,我……”
话,还没说完,门就拉开了。
宋清杳穿着一身粉色的睡衣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沈明雅、司秦、闻靳、郑南一跟赵鸿岩几人,眼神略显呆滞和疑惑。
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似乎在记忆里搜寻关于每个人的身份。
然而还没等她搜寻完,沈明雅就走上前,赔笑道:“杳杳,哦不对,嫂子,这是我煲的汤,我亲自跟家里的厨师学的,连肉都是我自己处理的,他们都说挺好喝,我拿来给你尝尝看。”
宋清杳怔怔的看着沈明雅。
看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她是沈明衿的妹妹。
但记忆中,沈明雅对她并不好,怎么突然改口叫她‘嫂子’了?
“沈小姐。”她礼貌的微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静仪,如果你是因为之前酒店的事……”
“酒店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沈明雅打断她的话,“那个时候我真的是不小心踢到你的,真的……”她急促的解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要是觉得不开心,你就踢回来。”
“……”
怪怪的。
“你们要进来坐吗?”她想了会儿,说道,“房间还挺大的。”
“当然要。”沈明雅笑着说,“我哥说你的衣服拿的不全,都是以前你们住一起的时候他给你买的那些,我这次叫人多带来了些来,都是我自己去商场里挑的,很适合你。”
身后确实跟了几个提着行李箱的保镖。
宋清杳有些摸不着头脑,脑袋转不过弯来。
她只是下意识的给他们让出了个道,让他们走进去。
等所有人都进去了,沈明衿才靠近她,压低嗓音,“你要静养。”
“嗯,我要静养,但你不要,那些是你的朋友,房间有你的一半。”她费劲巴拉的说,“我不会打扰你们的,等我病好了,我会去赚钱还你,另外,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跟静仪解释,我们住在这,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
“什么叫做,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他靠近她,“那我想要有呢?”
听到这话,宋清杳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己的衣服,往后退了一步,紧紧抓着衣服,深怕他去撩她的衣角。
“我,我不行。”她艰难的说,“你想要找情妇可以找别人。”
沈明衿痛苦的叹了口气,这些天,他跟她说过很多次,他没结婚,他没跟阚静仪在一起。
但她总是隔天就忘记他说过的话。
有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这病究竟是折磨她,还是折磨他。
第33章 第 33 章
今日下着雪, 能见度很低,从高楼望去,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雾霾中, 宋清杳走进来时就看见他们几个坐在沙发上,互相使眼色, 然后低声轻语,不知道在密谋什么,只有沈明雅对窗台上的郁金香感兴趣, 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房间很大, 有两个卧室、一个大厅和一个卫生间,主卧是她的, 次卧是沈明衿的。她身体不舒服,又跟沈明衿吵了几句,头有些发晕,径直朝着自己的病房走去, 刚走进门口时,一双手就握住了她的手, 暖烘烘的热气很快传递过来,扭头望去就看见沈明雅正冲着她微笑。
那是一种带着讨好的笑, 很少见。
不止是沈明雅, 连司秦等人也都很奇怪,没有对她大小声、没有出言嘲讽、也没有动不动就举起拳头要打她。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 即便是雾茫茫的天都能感觉到狂风肆虐。
室内一片寂静, 没有人主动开口,也没有人敢做大动作, 大家目目相觑,似乎都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赵鸿岩率先冲着司秦使了使眼色, 示意他赶紧说话。
司秦看到那个眼神就想给他一拳,但硬生生忍下来了。来之前几人说得好好的,要道歉就一起道歉,爽爽快快的,别跟娘们似的,可真正看见宋清杳本人就说不出口了,那纤细手腕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苍白的脸色、纤弱的身体,无不彰显着他们的罪恶,之前怎么敢对这么一个女孩说那么难听的话?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忍得下来的?
他冲着旁边的闻靳使了使眼色,意思是叫他一起。
闻靳懒得搭理他,当初那一拳头打得他不轻,明明都已经跟他示意让他别说那么难听的话,还非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在为自己哥们儿讨公道。
司秦见他不愿意说话,也是没办法。
话是自己说的,事儿也是自己做的。
这四个人里,就数他说话最难听。
但其他几人没错吗?
郑南一这龟孙子烂点子一堆,闻靳一肚子坏水明知道真相却不肯说,赵鸿岩就更别说了,他说这么多难听的话,做那么多难看的事,他也不知道拉着点,废物一个。
“怎么,你们没点错?”司秦压低嗓音,“合着就我一个人错?你们私底下没骂过她?就我一个人骂的?”
“我顶多说她时间小姐,而且说起来我还有点功德呢,毕竟明衿生日当天,我还想着把她接过来当礼物。”
“你那就是想看热闹。”司秦咬牙切齿,“挨一拳后就老实了,你好意思说?”
然后眼神看向闻靳。
闻靳甚至懒得看他。
得。
闻靳没得说,这货心知肚明,确确实实拦着他了。
那赵鸿岩呢?
赵鸿岩干脆看着窗外的景色,连眼神都不跟他交流。
司秦深深吸了口气,“清杳妹妹……”
这刚开了个头,宋清杳就警惕的往后退了半步,“你想做什么?”
看到她这个眼神,在场的人都挺不是滋味的,那是一种带着自我防御的姿态,好像做好了他们随时会攻击她的准备,但又不是露出獠牙反击,而是在做自我心理构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能把伤害值提到最高,以免被他们说的话给伤害到。
司秦见状,也放下了面子,郑重其事地说:“清杳,我们什么也不想做,真的就是来给你道个歉,我们之前对你那样纯t属是因为误会,不知道你跟陈奚舟之间是这样的关系,我们——”
“道什么歉?”宋清杳打断他的话,“什么误会?”
司秦看着她这个反应,不由得皱眉。
他们以为沈明衿有跟她好好谈过这件事,原来没有吗?
“嫂子,其实就是我们知道你跟陈奚舟去开房不是真的开房,是为了我,我……”沈明雅紧紧握着她的手,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声音逐渐小下去。
宋清杳听到这话后,脑子有些混乱,但是能稍稍理得清楚——大概就是他们态度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知道了她跟陈奚舟交易的事?那,也知道纹身的事吗?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衣服,抓得手指泛白。
沈明衿站在走廊里跟医生聊了几句,进来就看见宋清杳脸色难看,还紧紧抓着衣服,再看看几人,眼眸一下子就沉下来几分,抿着唇说:“都出去。”
“哥,我还没给嫂子——”
“出去。”
几人目目相觑,也不敢多说什么,放下手中的东西就朝着门外走去。
他们离开后,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了。
宋清杳站在那,眼眸垂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落下一排阴影,阴影轻轻颤了颤,红唇轻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沈明衿靠近她,可刚靠近,她就往后退。
两人就这么僵了几分钟,她终于开了口,“你知道了。”
沈明衿轻轻‘嗯’了一声,“杳杳,以后咱们不做这样的事了,好吗?如果有谁来威胁你、谁来欺负你,你可以跟我说。”
“不用,谢谢。”
然后又费劲巴拉的说了一句,“当年的事,你也不用在意,也不要因为感动对我这么好,没必要。”
这句话听着没什么不对劲,但仔细一想就越想越是难受。
什么叫做因为是她男朋友?
对。
他想起来了,当年他们在一起就是因为她跟他上了床,要不是他借机要了她第一次,她没那么容易答应跟他在一起。
刚开始听到陈奚舟说的那些话的时候,他气愤、愤怒、懊恼,但也有那么一丝高兴。她愿意为沈家、为明雅做这样的事,说明她心里肯定是有那么一点爱他的,否则做这么大的牺牲,被人说了那么多年,一般人怎么能受得了?
但那点爱,是不是在这一年的时间被他消磨干净了?
他有点想抽烟,把烟盒拿出来握在手里,说道:“我怎么会不在意?你为沈家做到那个地步,而我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这几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我希望你以后别做这样伤害自己的事情,有什么人欺负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解决。”
“你是觉得我没必要去是吗?”
“首先,我没有否认你的付出,我也很感谢你的付出,但是没有一个男人会希望自己的女人去做这样的事,你从头到尾都不跟我说,那在你心里,我这个男朋友算什么?哪怕你跟我说一句,我都不会让你去见他。”
宋清杳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嘴里想说什么,可脑子转不过弯来,硬是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口。
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然后憋出一句,“你就是觉得我做这件事很多余,你有能力处理好,我还要去找他……”
说到这里时,她的情绪突然控制不住,眼眶在眼眶打转,“难道我很愿意这样做吗?难道我愿意被你和你朋友说成出轨女吗?你要是觉得我这样做让你很没面子,很丢人,你完全可以不用管,因为我们已经分手了,那都是过去的事。”
沈明衿听到她这些刺耳的话,心里绞痛得快要难以呼吸。
她怎么能说这么伤他的话?
什么叫做让他很没面子,很丢人?在他心里,她做什么都是好的,他只是希望她遇到危险的时候能跟他商量,而不是一个人做决定。
“宋清杳,我们能冷静点吗?你现在思绪转不过来,我可以理解——”
“你不用说,我心里明白。”她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现在脑子不好用,但我真觉得那件事过去了,你不用一直提醒我,也不用对我这么好,说到底我们分手了,你对我的好、我对你的好,已经都是过去式了。”
“你凭什么说过去式?”他稍稍提高了音量,“我对你是什么感觉,你一点都体会不到吗?好,那我说得再直白一点,宋清杳,婚礼那天我逃了,说实话我压根也没打算办婚礼,一场婚礼,请了大半个京州的人来,你觉得我要不要面子?可我愿意把面子拿出来陪你玩一局,我就想你会不会来,你来了,哪怕跟我说一句,别结婚,我都能立马停了婚礼跟你走,到七点十分的时候,他们说你没来,我知道我输了。”
“我输就输在,我得承认,即便你不爱我,即便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即便你装得很爱我,我都愿意往这个骗局里面钻。”
他轻轻的扣住她的双肩,看着她泛红的眼眸,“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沙滩上问我能不能复合?我回去高兴了一整个晚上没睡觉,我一直在想,我当时为什么死要面子拒绝你。”
宋清杳的脑子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多的话。
她只知道他说再多好听的话、说再多让她心动的话,都让人难以置信。
这一年的时间里,她见证过他跟阚静仪的恩爱、见证过他对她的宠爱和偏爱,在这种情况下,这种‘爱’是建立在他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事、知道她对他、对沈家的付出。
如果不知道这件事,他会这么说?会这么做吗?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想说话却说不出口。
缓和了好几分钟,才艰难的说:“你只是哄我。”
紧跟着下一句,“你不用这样,这个纹身,我都快洗干净了。”
“我没哄你!”他捏紧她的肩膀,“我们同居的时候,我是不是每天都跟你说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很好,实际上我心里想的是,一点都不好,我为什么要没名没分的跟你这么一直下去?但你什么时候爱上我呢?我要等多久?你知不知道你残忍就残忍在,你看着好像给了我很多希望,但实际上你一点希望都没给我。”
“我残忍?”她看着他,眼泪流下来,艰难的回应,“你很爱我吗?你爱我的话,你跟阚静仪这一段算什么?我回国的陪酒的时候你们手牵手出现在我眼前?你们接吻的时候考虑过我的心情吗?你们……你们做.爱的时候,有想过我吗?”
“宋清杳,我跟她没有——”
“你不要说。”她打断他,“我现在头很痛,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事,也不想听你说什么你没放下我,你早就放下我了,很早很早就放下我了,你真的没必要因为当年的事对我好,我不想要这种好。”
说完,她就皱起眉,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沈明衿看到她这个模样,懊恼至极,医生说过她要静养的,为什么要跟她吵架。
他扶着她走到床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你好好休息,我出去抽根烟。”
宋清杳闭着眼睛,听到了他出门的声音后才慢慢睁开双眼。
房间很安静,安静得好像连头疼都都没那么严重了,但激动的情绪还是很难平静。
房间里悠扬的旋律在耳边回荡,悲伤的基调加上细腻的节奏变化,仿佛一艘漂浮在大海上的船只,飘飘荡荡,时而随着波浪起伏,时而随风浮荡,一点点抚平了她的不安。
躺在床上休息,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轻微的走路声。
沈明衿走到她身边,坐到了身侧,低声说:“我们能不能不吵架了?”
然后握住她的手,“你现在就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我重新追你,追到你愿意跟我在一起,第二,直接跟我结婚。”
“你不要妄想有第三种选择,因为我会不择手段的把你留在我身边,也不要觉得我是开玩笑,对你的所有事,我都很认真。”
宋清杳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感觉到他在靠近,灼热的呼吸就铺洒在脸上,弄得她有些痒。
“你睡着了也没事,反正就一句话,我要你。”
*
那天过后,宋清杳就没再见过沈明衿,但房间的安保变得更严格了,没人进得来,除非有他的允许。
她想出去,可以,必须有人陪同。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让她觉得可怕的是——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面对别t人说出来话、做出来的事,她很难第一反应说自己的感受,就算说出来很大程度也跟真实的想法相悖。
比如那天跟沈明衿吵架,她实际上想说的是:走到这就够了,没必要因为过去而亏欠,也没必要因为这份亏欠把她看得这么重。
但说出口就变成了“你是觉得我没必要去是吗?”
真可怕。
无形之中,她就变得不像她了。
大年初五那天,他回来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她正在换衣服,刚脱掉粉色的睡衣准备解内衣,但怎么解都解不开,就在这时,一双大掌就覆盖上来,帮她扣着后面的纽扣。她的心猛地颤了颤,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脱掉还是要换新的?”
她脑子转不过弯来,回答,“脱掉。”
紧跟着,扣子就解开了,胸前一松,柔软的双峰得到释放,她才想起不对劲,连忙双手捂着胸口,“不,不对,是要穿上。”
“好。”他声音沙哑低沉,帮她把解开的扣子又扣了上去,骨节分明的手时不时会碰到她肌肤。
站在他的角度,宋清杳瘦得有些过分,腰就一掌宽,但胸却一手握不住,他微微滚动喉结,遏制着翻涌的情绪,退后半步。
退后半步更涩了,肤白腰软、大尺度的动作和姿势都能轻而易举的做出来,甚至站着的时候一只脚可以轻而易举的挂到他的肩膀,完美的一字马,不知道想到什么,抬起手扯掉了领带,将领带捆在骨节分明的手上,好像这样能稍稍控制一下扬起来的欲望。
她匆匆忙忙的把睡衣套了回去,然后扭头看着他,撞入那双满是深邃的眼眸中时,心里很慌,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房间里的气温有些高了,沈明衿按着旁边的控制面板,把气温调到了25度。
“这几天办个了事,跟你有关,要不要听?”
她想了会,点头,“好。”
“我注册了一家公司,你是公司的股东,一般来说像你这样的股东得到的是Common Stock,也就是普通股份,但我给你的是优先股,在今后公司所涉及的所有条款都是优先股股东获得,另外这一份文件需要你签字,签完即合同生效,需要跟你说明的是,这是一家珠宝公司,主做设计,公司规模不算大,跟凤瑞比起来就是小打小闹,但胜在优先股股东有权利决定任何事。”
宋清杳脑子又转不过弯来了。
看着他递过来的文件,没有接。
过了好一会,才说:“算是,我对沈家做的那些事的,报酬吗?”
沈明衿刚想说话,电话就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略有些不耐烦的挂断电话,说道:“不是——”
但电话又响了。
他看到号码后就朝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你等我一下,我去见个人,很快回来。”
说完就把合同放在旁边走出门外。
当时已经七点多了,外面还下着雪。
宋清杳走到落地窗前往外望去,一片雾茫茫的,楼底下,有个女人站在那里,很快,沈明衿出现了,他们不知道在谈什么,女人看起来很激动。
她蹲了下来,才发现那个女人是阚静仪。
两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突然,阚静仪抱住了沈明衿,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了。
宋清杳的表情怔了怔,想起来他们交往一年,但阚静仪陪了他三年。
所以她说什么来着。
他就是感动。
第34章 第 34 章
那天晚上, 她没怎么好好睡,梦魇偏多。
转眼来到大年初十,按照宋家的传统, 这天是要走亲戚的,宋家的走亲戚跟别家不太一样, 别人走亲戚是送礼、送问候、送祝福,他们是送钱,出国前的那几年, 他们家就已经不太好过了, 父亲只能依靠金钱来维持基本的人脉资源换取更多的合作的机会。
宋清杳觉得这是一种变质的赌博行为,抛出去的钱需要赌中才能有赢钱的机会, 但很多时候连回本都很难。
她依稀记得,最后一个春节,父亲送了她一双小羊皮鞋,送了宋薇一套高定礼服和几颗具有投资价值的宝石, 父亲语重心长的跟她们姐妹二人说,以后要好好的, 每个春节都要开开心心的。
谁能想到呢,那真的是一家四口最后幸福的时刻了。
沈家也有走亲戚的习惯, 大约八点左右, 沈家人就来医院探望沈明衿,但沈明衿为了防止打扰到她, 是领着他们去外面相聚的。
宋清杳听到符盈对他的关心、听到沈玉和对他的担忧, 心里羡慕得不得了,整个人趴在门上听还不够, 还要扒开一个门缝去看,好像看到别人一家和睦、团圆的场景, 自己心里也能得到不少的安慰。
后来他们走了,整个房间空荡荡的。
她突然就很想回家看看。
于是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往门外走。
门口的保安和几个轮岗的保镖都是接到过指令的,她要出行,必须有人陪同。
这一点,她倒是不反抗,因为口袋里没有钱了,大雪天,身弱得风一吹就得发烧头痛,比死了还难受。
与其要这份清高和自尊,不如好好的听从安排。
司机开车送她回家,刚到家的巷子口,就下起了大雨。
雨里夹着雪,落在车窗上,遮掩了大部分的视野,只能模糊的看见一团云雾和人影,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车窗外就传来了敲打声,她轻轻的摇下一条缝,就看见沈明衿撑着一把伞站在外面,风雪吹打在他身上,细小的雪花落在黑色的大衣上像点缀着晶莹的钻石。
“怎么回家不跟我说?”他冲着她摆摆手,“风很大,我送你进去。”
她推开车门,一股强烈的冷风就灌了进来,将她的头发吹拂得纷乱,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伸过来包裹住她的小手,再用力的将她拉出来后,稳稳当当的搂在怀中,他将大衣掀开,裹住她小小的身躯,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抱着我,很冷。”
她也做不出什么抗拒的反应,实在太冷,只能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两人就这么往巷子深处走去。
沈明衿紧紧抱着她,严丝合缝的抱着,遇到雨水多的小坑,直接搂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跨过去,全程,她就露着一个小小的脑袋和一双眼睛,好像连走路都跟踩在云朵上似的,丝毫不费力。
直到走到家门口了,她才小声地说:“我到家了。”
“嗯。”男人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来,明知道她什么意思,手还是没松开,替她开了门,再搂着她往里走。
院子里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连她养的几盆绿植也被积雪压弯了枝芽。
屋子里被收拾得很干净,一尘不染。
她小小的脑袋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时,还在努力的回想自己是不是遗落了什么记忆,毕竟脑子不好用了。
沈明衿把伞收好,站在身后望着她瘦弱的背影。
从去年到今年,这一年的时间里,她就住在这么破旧的房子里,冬冷夏热,还要照顾疯疯癫癫的母亲,不止如此,面对他的冷嘲热讽也从未解释过,从未辩驳过。
这一年,她过得很辛苦吧?
宋清杳坐到了桌前的那张椅子上,像离开家时那般,坐在那里发呆,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声音,“对不起,杳杳。”
她愣住,僵坐着没动弹。
“对不起,你回国这一年我对你很不好,给你造成很大的伤害,明知道你过得辛苦也没帮你,明知道那些人说你的话很难听也没阻止,明知道你怕黑还要强行拽着你上山,明知道你怕疼……”
他的声音夹杂着风雪的粗粝感,一丝一缕的落在她的心尖上,还没等她开口,他又说:“我那会儿在想,你过得这么艰难,一定会来找我,可是你一次都没来,所以我就一次也没帮你,眼睁睁看着你过得这么痛苦、绝望。”
她微微侧目望去,就看见他站在身侧,深邃如墨的眼眸里装着漫天大雪、装着她小小的身躯、装着数不清的柔情与宠溺,有那t么片刻,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她看见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应该是看过很多次、折叠过很多次,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痕迹。
当她看到那封信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觉得眼熟。想了半天想起来,那是她写给宋薇的信。
信上就四个字。
在她事发后的第二天,沈明衿就来这里,坐在她平时睡的床上,这个地方冷得连暖气都没有,她住在这里住了一年了,这一年里,过得何其艰难?冬冷夏热,别说在这里住,就是在这里待上一会儿都觉得难受。
那会儿她心里在想什么?
会难受吗?痛苦吗?还是恨他?恨他没伸手帮帮她、恨他连说句好话都不肯?
后来他又坐到了这张椅子上,拉开了她的抽屉,里面就放着一本笔记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联系方式,全都被划了一道痕迹,说明是借过钱,但对方没借成的,夹在笔记的最后一页就是这封信。
天知道当他看到这封信的内容时心有多痛。
陈奚舟说得对,她不是因为债务、不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更不是因为他要结婚而想离开京市的。
就只是单纯的因为,她不想再见到他,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了。
他微微蹲下来与她平视,但还没开口,她就先说了。
“我——”她轻轻开了个头,似乎在酝酿着,然后才说道,“我特别小的时候,我爸妈很爱我,他们会把我打扮得跟小公主一样,梳着漂亮的头发,穿着漂亮的裙子,但宋薇老是说‘为什么你的裙子比我的好看’,其实裙子是一样的,只是颜色不同,便于父母区分我们。就是这样小小的区分,让她很不开心,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把做错的事推到我头上,在父母责骂之前会偷偷跑来跟我说,‘姐姐帮帮我吧’。”
“我真不该帮的。”
她的眼睛温润又明亮,像是璀璨的星辰,“沈明衿,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是有过人爱的,不管是父母也好,还是你,都是爱过我的,我能体会到你们对我的爱,但我每一次都抓不住,我甚至觉得这一辈子都不抓住。”
“我现在最大的感受就是,我不想要再重蹈覆辙,得到对我来说很容易,我可以跟你在一起,可以跟陈奚舟在一起,甚至我勾勾手指头就有人愿意过来陪我,但是失去也很容易,我没有这样强大的心脏可以承受得起那么多次的得到、失去。”
沈明衿听到她说那句能够跟他在一起时,呼吸都急促起来,但下一秒听到跟陈奚舟在一起,眼尾逐渐泛红,他扣住她的手腕,“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再失去?我知道我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可以慢慢偿还,你想要的、你喜欢的,我都可以给你。”
“你可以给我,也可以给别人,沈明衿,我不喜欢做那个永远等你的人,我轻而易举的得到你,又轻而易举的失去你,你有什么损失?损失的只有我,难过的只有我。”
“杳杳,你能不能别这么想,我对你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我有罪、我该死,但是你不能一句话就把我所有的路给堵死。”
宋清杳很想反驳他,但是在那一刻,她的脑子又开始乱了。
就像是蜜蜂飞进脑袋里,嗡嗡嗡的响个不停,她把手抽出来,不再说话。
过了好几分钟,宋清杳终于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她微微侧目看着他,说道:“你回去吧,我今晚想住在这。”
“这地方没法住人,你想住的话,可以回家,你的家。”
“什么?”
“怡和新苑29号。”
她愣了愣,“那不是被你送给阚静仪了吗?”
“要回来了,现在是你的,户主的名字是你的。”
然后又添了一句,“有福也在别墅里等你。”
宋清杳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了半天才说:“我们家,多少钱?”
沈明衿的眼眸抬了一下,“367.4万。”
他太了解她了,这个关头不跟他算个清清楚楚是不可能的,既然她愿意算,那他也可以跟她算,债务关系也是关系。
“好。”她点头,“我会还你。”
“行,老规矩,三年内还清,不算你利息,三年后按市场利息算。”
“嗯。”
短暂沉默后,又问道:“你把房子给我,还把有福给我,不怕阚静仪生气吗?”
虽然这些话在这段时间里说过无数次,但只要她问起,他还是不厌其烦的说:“我们分开了。”
“你们分开了?”她有些诧异,“那天晚上你们不是拥抱了吗?而且你后来也没回来,不是去开房?”
沈明衿听到这话时,猛地联想起自己第二天回来,她大门紧闭,不愿意见他,就算是见他也没什么好脸色,难不成是因为这件事?他眼眸里盛着几分笑意,握着烟盒的手也松了几分,“她突然抱我,我躲不开,但我推开她了,你看见了吗?”
“只看见她抱你,没看见——”
她不说话了,因为脑子转过弯来了。
被套话,还被套得明明白白。
“她来找我要分手费,二十亿,我没回来是因为要去公司处理公务,一个晚上都在公司,你要不信我带你去公司看看我的考勤记录。”
“二、二十亿?这么多。”
“不想我给?”他唇角的笑意快压不住,“好,那我不给了。”
这话怪怪的。
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她烦躁的转过身来,厌恶这种理不清思绪的状态,明明很想说什么的,但就是说不出口。
坐了会,侧目望去,就看见沈明衿坐在那里发信息。
因为桌子就在床的旁边,两人坐得不算远,她能清楚的看见他是在给助理发信息,好像是在说中止银行交易。
等他发完,抬眸望去,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撞到一起。
他笑笑着把手机递给她,“想看就光明正大看。”
“我不看。”她把头扭到一边,“没偷看别人隐私的毛病。
说完,她站起身来,“我想回家了。”
但刚站起身就被他握住了手腕,“陪我等雨停吧。”
这场雨下得着实有点久,从早上八点一直下到了中午十一点,两人就这么坐着,没说话,也没做任何事,但就是坐得住,不觉得闷、不觉得无聊,看绿植、看雨、看雪都挺有意思的。
她还用抽屉里的纸叠了一张千纸鹤,把纸鹤放在窗边,代表着她继续在这看风景——这一年的时光,虽然住的不好,但有瓦遮头,应该觉得庆幸和感恩。
雨停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屋子,她低头看着那些小水坑,想起小时候跟宋薇玩得好的时候,两人经常在家里的后院玩水坑,一踩就激起无数的水花,溅得对方都是,然后就是一起挨骂。
其实很有意思的点在于,那个时候宋薇还没有那么恨她、讨厌她,会一口一个‘姐姐’的喊她,有糖吃一起吃、有好玩的一起玩,都说双生子是有心灵感应的,她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很多时候她是能够体会得到宋薇那种挣扎、无奈,但她也是小孩,能做什么呢?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看窗外的景色。
直到车子开回怡和新苑,从一号门牌一直开到二十九号门牌时,隐隐约约能透过栅栏见到郁金香,而且整个别墅从外观就已经进行过装修,超大的阳台上还有有福的身影。
等车停好后,她迫不及待的推开车门下车,两个女佣一人一边的将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满院的郁金香。
说不诧异是真的,因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来过这个地方。
“367.4万。”身后传来沈明衿低沉的嗓音,“包装修。”
“你是不是算我便宜了?装修包在里面只有这么点钱吗?”
“对,打完折的,没打折的话是898.7万,因为装修用的是国内闫亮建筑团队,他们接单很谨慎,所以设计费也算大头。”
“难怪……”她自顾自的点头,“那我不需要打折,我出院以后也能接单赚钱。”
“行。”他点头,把t手机拿出来递给她,“加回我微信,我让人重新拟合同。”
他们分手后,她主动把他的微信删了。
这四年来,从未加过。
她想了想,没有加。
沈明衿也不难为她,说道:“哦,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福利院里,你问我那个手语是什么意思。”
她费劲巴拉的想了会,才想起来那件事。
在福利院的阳台上,她问过他那个手语的意思,因为上天台的路上,小女孩一直跟她比。
“记得,怎么了?”
“没怎么,你再比一次我看看。”
宋清杳也没多想,抬起左手束起小拇指,再合上竖起了大拇指跟食指,最后再合上束起了大拇指跟小拇指。
然后她就看见沈明衿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我也是。”
然后就朝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明天来接你去医院,今晚好好休息。”
*
那天晚上,沈明衿删除了自己社交媒体上有关阚静仪的信息,只放了一张郁金香的图,配文是:[浇水。]
他从来不爱发动态,但自那天开始,每天都会发一张郁金香的照片,每天雷打不动的浇水。
二月份的尾巴,宋清杳的身体机能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是头还晕乎得很,不能思考太多的问题,所以工作的事情得缓缓。
陈奚舟为了庆祝她出院,送了一大堆的礼物,什么钻石、翡翠、鞋子、包包……不是说不好,只能说很俗,因为他选的颜色和款式都很土。
他脸上的淤青至今都没有消退,牙都被打掉一颗。
他家人听说这事时,没怎么管,说是沈家得罪不起,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
陈奚舟才不管什么得罪不得罪,他就是想宋清杳好好的。
当年那些糟烂事,说就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房子,沈明衿送你的?”
“我跟他买的。”
“嚯,他现在知道要对你好了?我跟你说啊,宋清杳,你要是吃回头草我看不起你,他配不上你,有钱了不起,有权了不起?”
宋清杳喝了口茶,看着陈奚舟那炸毛的样子,“有钱真的了不起,有权更了不起,你要是有这两样,也不至于被他打了都不敢还手。”
“我那是懒得跟他动手。”陈奚舟直接翻了个白眼,“我可听说他马上要去海外发展了,前半年沈氏集团的调令就下来了,他跟几十个高层全都要调往海外公司,搞他们什么的新能源计划,估计五年六年回不来,你要跟他在一起,除非你跟他一起出国。”
“你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身体恢复了就能工作了,客户群体也很稳定,跟他出国,做他的镶边女朋友啊?”
宋清杳的手顿了一下,“我不会做他女朋友,他有阚静仪。”
“阚静仪……”陈奚舟嗤笑一声,“哦,对,她也要出国,听说沈明衿他爸给了她一个亿,有了钱,那沈明衿去哪,她也要跟着去哪。”
宋清杳不说话了。
她觉得陈奚舟聒噪得很,说得她头疼。
放下手中的杯子上楼,刚走了几步电话就响起。
她看到连号直接挂断。
但没过一会,门外突然传来汽车鸣笛声。
紧跟着就看见沈明衿从院子里走进来。
“不接我电话?”
“不想接。”她站在那里看着他,“有事吗?”
她的态度说不上好,眼神冷冷的,他就站在那,看着她说:“我爷爷想见你,有时间吗?”
话音刚落下,陈奚舟直接从沙发上摔下来,摔得背部跟腰部疼得跟上刑一样。
然后发出一声似尖叫似震惊的声音,“靠。”
妈的。
沈明衿是想在出国前搞定宋清杳。
第35章 第 35 章
陈奚舟忍着疼痛站起身来, 龇牙咧嘴的看着沈明衿。
沈明衿的余光淡淡的,扫过来时带着肃杀的寒意,看得人心里发毛。
“别紧张, 就是单纯吃个饭。”
“你叫她去她就得去?”陈奚舟捂着腰,“爷爷怎么了?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宋清杳虽然脑子不太好使, 但听到这话时真想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沈明衿的爷爷什么人物他不知道?政商两界多的是人要求他办事,平时一般人连面儿都见不着。
“……”她想了想,“我现在容易说错话, 所以还是不要了。”
“不会, 我在。”他打断她的话,语气温柔, “吃个便饭,吃完我就送你回来。”
这话说得好听,吃个便饭就送她回来,别人不知道, 但陈奚舟可清楚得很,沈氏集团的调令在前半年就下来了, 之所以迟迟没有动身是因为海内外的公司细节还没弄好,等正式文件下来, 他就得离开。他这一走, 宋清杳又在国内,想追人家就是难如登天, 更何况她现在都不爱搭理他, 不快点把人抓在手里,出国了, 人也没了。
依照他对沈明衿的了解,大概就一个想法——要么直接领证结婚, 要么就把人搞怀孕结婚,反正左右都不是什么‘吃个饭’这么简单。
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又起来了,无数火花在空中绽放,好似下一秒就要重演医院的事件。
陈奚舟握紧了拳头准备反击,沈明衿则面无表情,但手背突起青筋很是吓人。
宋清杳想起他们说沈明衿一拳下来把陈奚舟打吐血的事,那画面简直惨不忍睹,新家才刚装好呢,见血就太晦气了。她想了想,开口说道:“我要吃药,身体不好,所以等会如果在饭桌上有做什么不好的事,请你们多担待。”
这意思就是要去了。
沈明衿眉眼瞬间温柔:“没事,天塌下来我替你兜着。”
“哎——”
“你看不出来他要打你了?”宋清杳扯着陈奚舟的衣服,压低嗓音,“赶紧走吧,我的家才刚装修好,你跟他要打架私底下去约。”
说完,就拿起沙发上的大衣穿上,跟着出门了。
这顿饭是在家中吃的,不过不是在沈家、也不是在星月壹号,而是在某区大院。
车子驶进去的时候,因为药物的原因,她有些恶心想吐,沈明衿就把车子停在路边,冲着她扬扬下巴,示意她先进去,他去停车。
这个地方她不是第一次来了,所以也算驾轻就熟,迎着月色往里走,刚走到大门处,就隐约透过窗户看见了沈家人,窗户是上个世纪中式古典风格,有窗棂,设计师大概是外国进修回来的,带点巴洛克元素,很是灵巧好看。
隔得也不远,厅内人的谈话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爸,明衿这事,您是不打算管了吗?”
隔着窗,她隐约看见符盈正坐在沈老爷子身边,替他剥着橘子。
“没什么好管的,清杳那孩子挺好的,比阚家那个好,没心眼,又漂亮。”
“是,清杳当然好,不然我让她去找陈奚舟,她也不会答应去,但是您也知道她母亲黄怡,在遗县那个小地方是做了什么事才跑到京市来的。”
沈老爷子接着她递过来的橘子,“父母辈的事也没必要扯到孩子身上,沈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靠联姻来实现发展,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尽量少插手。”
“您以为我想管啊。”她重重的叹息,“明衿知道了当年的事,已经在盘算着跟顾家说这事了,要解除婚约,顾泫那孩子明年就要回来了,眼看着两人婚约将近,当年的事也被瞒的很好,明衿他……哎,我真不知道怎么说好。”
“要我说你就少操点心。”
“沈玉和,你是不是以为婚礼那事过去了?私底下说得人多了去了,也就不敢当着你的面儿说。”
“那背地里爱说就说,我看谁敢舞到我眼前,我弄死他。”
沈玉和跟符盈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符盈就哭了,抹着眼泪,“明雅才刚满二十就怀孕,明衿因为清杳这几年就没好好过过,我这个做妈的就想给他们找个门当户对的对象,怎么就那么难呢。”
“你们也不想想,阚静仪进门了,谁不说一句这姑娘家世背景不好?宋清杳进门了,谁不说她跟陈奚舟的事,说她妈的事?”
“那你的意思是,你就得非跟儿子对着干?”
沈玉和脸色难看,“那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儿子,主意大得很,做事手段比爸年轻时候都要厉害,别把他逼急了,逼急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
宋清杳默默的t退到了角落里,刚好一盏路灯从头顶上打下来,她靠着墙壁,默默的拿出手机。
母亲做过教师的事她知道,但具体细节如何并不清楚。
在网络上搜索黄怡两个字,出来的信息很多,于是又加了‘遗县’,出来的信息依旧很杂乱。其实也没报什么希望,就是想搜搜看,再加上等沈明衿也挺无聊,谁知道翻了好几十页,翻到结尾了,居然真的翻到一条信息,点进去一看,硕大醒目的标题:[遗县教师与学生家长有染,惊天丑闻。]
[美女教师侵吞学校财务金额,黑历史令人触目惊心。]
由于年代过于久远,图片是黑白的,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是一栋教学楼,以前信息闭塞,很多信息只能在自己生活的范围圈里传播,但上了新闻就不一样,不是喜事就是丑事。
而她母亲这几个新闻叠在一起,是证据确凿的丑事。
她的心突然像是坠入了冰窖,冷得发抖。
不是因为符盈说母亲的坏话,而是母亲真的做过那么不堪的事。难怪从小到大她都没想着带她们回一趟她的老家,见见她的亲戚和朋友,好似过往的一切都成了云烟,没有所谓的乡愁、也没有所谓的怀念,只有无尽的排斥。
她剧烈呼吸着冷冽的空气,企图让大脑清醒一点。
但吸进去的空气除了让她发冷外,没有任何清醒的作用。
远处,沈明衿已经停好车走过来了,看见她靠着墙壁发呆,拍了拍她的肩膀,“等我呢?”
她回过神来,脸色难看,“没有,就是突然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好了。”
“哪里不舒服?”他神色紧张,“头疼还是身体疼?”
“不是,就是——”
“哎呀,明衿来了,快快快,快进来坐。”沈奶奶刚走出来拿水就看见两人站在门口,连忙招呼,“就等你们呢。”
“这就来。”
沈明衿低头看着宋清杳,“我让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不用,先吃饭吧。”
宋清杳强扯出一抹笑意,率先迈开步子走进去。
沈老爷子跟沈奶奶两人不是第一次见了,他们交往的时候就见过几次,爷爷夸她漂亮,奶奶说她厉害,至于是哪方面的厉害,至今也没想明白,总之是夸她的。
走进去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留了两个位置给他们。
沈明衿示意宋清杳坐到里面,自己则坐在她旁边。
沈老爷子白发苍苍,精神头儿却很好,一只手握着拐杖,一只手端起茶杯,“人齐了,那就吃饭吧。”
这里不比沈家、也不比星月壹号,多了份严肃。
桌面上的转盘转动着,她也不敢吃得太凶,只夹面前的菜,但有很多菜她不能吃,也不喜欢吃。
就在这时,一盘剥好的虾递到她面前。
她一愣,抬眸望去,沈明衿脱掉了西装外套,就穿着里面的黑衬衫,袖扣解开,将袖子往上推,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他跟对面的爷爷说话,手里也不停,不是剥虾就是帮她夹肉和青菜,全是她爱吃的。
全程,她吃得很饱,桌面上的一大盘虾几乎都进了她的肚子。
而她的桌面干干净净,倒是沈明衿的餐盘里摞起了虾壳山。
吃过饭后,一家人又移步到客厅里坐着喝茶。
沈老爷子保持着年轻时候的习惯,喜欢在饭后看军事报纸和新闻,跟后背们聊聊天。
“杳杳这是又漂亮了。”沈奶奶突然开口,笑着说,“几年前见的时候水灵得很,现在比几年前还漂亮。”
“哪里。”宋清杳赶紧回答,“谢谢奶奶。”
“今天的饭吃得还合胃口吗?我看你都没怎么夹菜吃。”
“吃了……”她脸红起来,小声地说,“吃了很多。”
沈明衿不知道夹了多少给她,撑都快撑死了。
余光望去,就看见他唇角上扬,眉眼温柔。
然后用手指了指她的肚子。
小肚子?
她紧张的用手一摸,这才反应过来,大冬天的,大家都穿的厚厚的,哪里来的小肚子?
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
快到十点的时候,沈老爷子说:“明衿也很久没来这里了,今晚睡这还是回去?”
“要回去,她身体不好,药也没带,要送她回去吃药。”
“哦,这样。”沈老爷子看了看他们,“我还叫你奶奶把楼上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你们住呢,那下次吧,下次来在这里多住几天。”
“好。”
沈明衿看了看腕表的时间,冲着宋清杳扬扬下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门。
刚走出来,她就用脚踢了踢他的皮鞋,“我不要你送,我自己走回去。”
沈明衿察觉出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应该没有哪里做得不好。
犹豫片刻,“路很远,走回去天都亮了。”
宋清杳没搭理他,转身就朝着外面的大道走去,那么黑的天,两盏大灯开着,她就敢往外走。
说她怕黑,这几年没少走夜路,说她不怕黑,遇到暗处又会瑟瑟发抖。
沈明衿拿她没办法,只能跟上去。
越走越远,大灯照得光线也就越来越暗,直到没有任何光照了,寒风刮来,吹得周围的大树呼呼作响,她突然停下来,背对着他说:“以后不要随便把我叫来你的家宴,你的家人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刻意去装得很乖的样子。”
“谁不喜欢你?我爷爷还是奶奶?”他沉默片刻,“我妈?”
“……”
他走到她跟前,“那你以后别理她,她要是再说些难听的话,你跟我说。”
“我不想说,你让开。”
“你说,说完我就让。”
宋清杳懒得搭理他,侧身就想走,还没走一步就被沈明衿给握住手腕,用力拉扯,整个人就跌进他的怀里。
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西装裹住她娇小的身躯,“你不说,我们就这么耗着。”
“行,那我问你,你妈有没有跟你说过关于我的事,关于我妈的事?”
“说过。”
“所以,你知道我妈的往事?”
“知道。”他低头看她,“但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说完,又添了一句,“走,现在就回去找她。”
他握着她的手要往回走,宋清杳就杵在哪里不肯动,眉头紧皱,“回去干什么,我又不是想让你给我讨个公道,我就是想说你以后别来找我,你不找我,她也就不会说这些话。”
沈明衿停下来,笑了一声,带着点冷意。
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休、想。”
变着法的告诉他,让他放手。
学聪明了,但不管用。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好几分,她怒急攻心,张开嘴就去咬他的手背。
但刚要咬上,他就张开虎口捏住她的脸颊,笑着说:“每次都用这招,换点新鲜的。”
就这小檀口,咬下来也只能是挠痒。
他就这么宠溺的看着她,但看着看着就发现她情绪有些不对劲——眼尾泛红、抿着唇角、眼眸下垂。
快哭了。
他赶紧松开手,刚一送开口,她就转身朝前走。
风吹得大,吹得她的围巾都飞扬起来,小碎步走得飞快,深怕被追上似的。
这一回,他不敢去拦了,默默的跟着她往回走。
路很长、很远,靠走路根本走不回去,但她就是固执的要靠双腿走,或许在那个时刻里,是想靠走路来理清自己的思绪——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好像从头到尾都不了解,不止是母亲,父亲也一样,生在这样一个看似圆满,实则毫无幸福感可言的家庭里,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符盈不喜欢她,也许根本不是因为她跟陈奚舟这件事。
更深沉次的原因是,她的家庭,她的父母。
她猛地停下,双手环抱着胸口,垂下头看着地上的落叶,这一片有路灯,但很暗很暗,只能依稀看得见路,用脚踢了踢落叶,说道:“你别跟着我。”
“好。”
十分钟后。
“不是不跟着我吗?”
“并肩走不算跟。”
“……”
“宋清杳,跟你说个小故事,我们团队在公司、或者在外面去谈投资交易中经济因素的条款的时候,你知道大家最关心的一件事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
“是公司估值多少。”
他双手很自然的垂放在大衣的两侧,灯光照映下来,将他的侧脸轮廓照映得格外好看,深邃、流畅,还带着一丝温柔、
风吹来,略有些凌冽,他干脆t把大衣拖下来披在她身上,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过膝的大衣穿在她身上就跟穿大人衣服似的,不过天很冷,她就没拒绝。
“我妈对你的估值可能就一百,但你在我这,无价,多少钱都不换。”
他站在她面前,将大衣的纽扣一一扣好,再看着她的眼睛,“最重要的是,抛开我、她、或者你爸妈,你本人,也是独一无二,无价的,不要因为过去的事难过,也不要因为长辈的事烦恼,更不要因为我妈说了什么伤心,因为这些都不值得你流眼泪。”
她鼻子有些泛酸,想说点什么吧,但说不出口,脑子像一团麻绳似的,理不清、理不好。
突然,他弯下腰来看她,凌冽的寒风加上淡淡的雪松香味涌入口鼻,漆黑的瞳仁里盛着温柔,“小哭包。”
“那你就是混蛋。”
“不否认。”
“你还记得你拿银行卡甩我脸吗?
“……记得。”
话音落下,沈明衿就直接拿出自己的钱包递给她,他的大衣袖口很宽很大,要伸到里面去才能握住她的小手,“我那天喝了点酒,脾气有点大,对不起,现在你摔回来,摔重点,别留情。”
宋清杳也没跟他客气,两只小手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来,打开了他的钱包,从中抽出一张信用卡,还是黑卡,毫不留情的甩在他脸上,他害怕甩不到还特意弯下腰来。那一张张银行卡就这样啪啪啪的扔在他的脸上,一次比一次摔得重。
不知道为什么,这摔的几十下还真让她摔出点爽感来了,刚才的那点不开心全部消散,再去拿卡时,钱包已经空空,而地上几十张卡跟落叶叠在一起。
他蹲下捡起那些卡,叠好放到她手心,“很爽?”
“有点。”
“那我跟你不一样,我甩你的时候就想你服个软。”
“那你别想了,我觉得我妈有句话说的挺对的,就是我这个人好像天生就不会喊疼,不会服软。”
“你不喊,但不代表你不疼,宋清杳,别老是骗自己说能坚持下去,你应该多对自己说‘低个头没什么’”
宋清杳一愣,怔怔的看着他,落叶从空中不断飘落,不少的枯叶飞过脚边,她感觉到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很冰,手很热,“我叫人开车过来吧,你要吃药。”
这回没拒绝。
大约十几分钟,一辆车疾驰驶来,两人上了车后,她就困得睡过去了。
到家时,也是沈明衿抱着她下车,抱她上楼的时候熟练的去她的房间,但一打开门就发现屋里整整齐齐,连床单被套都没有盖。
她没睡这个屋。
于是又抱着她在二楼里转了一圈,终于在客房里看到了她的东西,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上。
环顾四周,房间很小,远远没有主卧大,而且窗户也是北面,不朝阳,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会儿后便离开。
夜,深了,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她瘦小的身躯就蜷缩在那,时不时动一下,时不时哼唧一声,而这一夜,沈明衿就在她楼下坐着,没有开灯,也没有睡觉,就看着大厅里的摆设,骨节分明的手里夹着一根烟。
猩红的火苗仿佛将黑夜烫出一个点来,随着光点不断上升,一声喟叹随之而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早上,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的时候,宋清杳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刺眼的光芒令她的思绪有些纷乱,躺在那里躺了十几分钟才稍稍凝聚,懒懒散散的爬起来后,先是坐着,然后再起身下楼吃药。
大厅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只有暖黄色的阳光和满园的郁金香。她随手将放在柜子上的药品拿下,倒了五颗在掌心,配合着温水吃下,然后就上楼准备睡第二趟。刚上楼,放在旁边的手机嗡嗡嗡的响个不停,她歪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文雪给她发的信息。
两人没少聊天,文雪还把头像换成了她送的尖晶石。
点开聊天记录,看见她发了很多日常的照片给她看,有吃饭的、有雪花的、还有搞怪的、她一一翻阅,觉得十分有趣,也给她发了几张自己日常的照片。
文雪:[幺幺,昨天阚静仪直播,我录了屏,你要看么?]
宋清杳:[?什么?]
文雪没说话,把一张录屏的视频发了过来,视频里,阚静仪双目红肿、鼻尖也红红的,坐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直播,看不清背景板,但环境应该不太好,嘈杂的声音较多。
起初开了直播,也没什么人看,她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就算说话也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直播间里也就两三个人,甚至有可能是她的父母或者亲人,但说着说着,她就隔着屏幕开始说一些她跟沈明衿结婚的细节。
例如:两人的宾客邀请大部分都是由她来决定的,沈明衿跟沈家保持着一种比较随意的态度。
例如:两人的婚纱照也没拍完全,大部分都是她一个人在拍,沈明衿在工作。
沈明衿这个名字本来就是流量跟热点,直播间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从原本的两三个人到后来的几百人、上千人。
[小姐姐长这么漂亮为什么哭啊?]
[听说婚礼没办是真的吗?(狗头.jpg)]
[沈明衿都封杀婚礼这件事的热度了,听说人是半路就跑掉的。]
[所以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我知道这件过去了,我也不想过分追问你为什么取消婚礼,但是你现在连见都不见我,为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吗?如果讨厌,那为什么要跟我结婚?当初是你说的,你说要娶我的。”
录屏录到这就结束了,卡在了阚静仪满脸泪痕,哭着质问的画面。
紧跟着文雪又发了很多的照片给她,没有把刚才的录屏当做一回事,毕竟沈明衿取消婚礼已经是人尽皆知,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跟阚静仪断绝关系,外界人猜测纷纷,却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文雪是高兴的。
宋清杳握着手机,脑子有些发蒙,目光直愣愣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手机里突然涌现出了很多莫名的短信,有辱骂、有诅咒,跟当初她去沈家院找阚静仪姑姑要钱的下场一样。
一分钟内收到了几十条。
她大致能猜到是自己的信息被暴露了。
不过脑子很混乱,理不清思绪,过了几分钟后,她立刻报了警,然后打给沈明衿。
电话刚接通,她就语气冰冷地说:“沈明衿,你跟阚静仪的事我不想掺和,但是请你处理好自己的事,别殃及池鱼。”
“?”沈明衿沉默了很久,然后听到他拿笔敲桌面的声音,“殃及池鱼?”
他咬着这几个字,黑眸暗沉下来,说道:“你放心,绝无可能殃及到你,因为你根本不在受波及的鱼池里。”
第36章 第 36 章
宋清杳愣了一下, 还没开口说话,药效上来了,头疼欲裂且伴随嗜睡, 严重到前一秒说话,后一秒可能就会昏睡过去, 她来不及说太多匆匆挂断电话。家中有两个保姆,一个是沈明衿找的,一个是陈奚舟找的, 说是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但都被她以不喜外人为由给搪塞回去,整栋别墅也就只有她一个人, 穿着拖鞋往楼上走,走到房间就直接躺在床上。
三分钟的时间,就彻底昏睡过去。而这样的昏睡能持续十几个小时。
睡醒时,夕阳的余光透过窗户散落进来, 落在床上、落在她的手背上,微暖的触感如同绒毛, 指节微微动弹,意识也逐渐复苏。
她又麻木的躺了半个小时, 直到天色暗淡下来, 周围一片漆黑。
放在旁边的手机亮了又亮,明显是有人给她打电话。
还没等她回应, 楼下就传来了声音, “宋清杳,你怎么老不接电话, 我现在都有PTSD,你一不接电话, 我就怕你出事。”
声音由楼下变成楼上,没多久,声音就出现在门口。
‘啪’的一声,灯亮了,陈奚舟看见她趴在床上睡觉,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他吊儿郎当走到她身边坐下,看见她眼睛半睁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喂,迷糊了?白家那边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一个都不接啊?电话直接打我这里来了。”
听到这话,宋清杳涣散的眼神才逐渐聚焦、凝固,抬眸看了看他,想了很久,才说:“哦,我忘记了t,睡太死。”
“我跟她说你在吃药,身体不好,她挺理解你的,就是问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有的话就过去。”
“有是有,就是我没礼服,也没化妆,太磕碜。”
陈奚舟嗤笑一声,拿起放在脚边的礼盒,拍了拍,“我来找你,能空手来吗?快,换上去一趟。”
白家千金白菲,是陈奚舟介绍给她的,手好以后接的第一笔单子就是给她设计了‘金葎’系列,让她圈子里大出风头,这一回白菲在家中宴客,说是宴客,实际上是因为她未婚夫刚跟她求婚成功,从三天前开始,朋友圈就有无数人发白菲未婚夫求婚的画面,没听说过有人求婚能求三天的,一天一个花样,很会玩。
她未婚夫很浪漫,公认的。
两人回国后就立刻宴请圈内好友,包括宋清杳在内。
只不过她吃药吃得头晕脑胀,实在把这事给忘记了。
按照陈奚舟的话来说,如果她还想在珠宝圈子里混,就得跟白菲搞好关系,人家有的是人脉资源介绍,有的是单子让她接。
这话说的没毛病,白菲偏爱珠宝玉石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围绕在她身边的也都是一类人,要不“金葎”系列怎么能一夜之间如此火爆?接单接到手软,让她在将近两个月内的时间里快速筹集到那么多的资金。
陈奚舟给她选了一件黑色的抹胸长裙,逶迤拖地,略带点中国风,右侧高开叉的位置有两枚古典盘扣,从左至右是高到低,纤细笔直的双腿,配上一双细高跟,即便没化妆都能看得人眼睛发直。她正准备涂口红,陈奚舟直接拿了件大衣从后面披到她肩膀上,低声说:“别涂了,给白菲留点面子吧,你真要杀得全场就你最美?”
她一愣,侧目望去,就看见陈奚舟脸红红的。
眨巴了一下眼睛,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噗嗤’一声笑出来,“真少见,你居然会脸红。”
“是你屋里暖气开太热,还有这裙子怎么穿在你身上……”他有些不爽的看着她的腿,“显得裙子这么短呢,感觉蹲下来什么都看得见。”
“走吧,大哥。”她把口红塞到包包里,“唠唠叨叨的。”
她拎着包包,踩着高跟鞋下楼,陈奚舟就老老实实在后面帮她提裙子。
坐上车后,她靠着位置闭眼休息,突然想起什么,睁开眼睛望去,就看见车窗外已经飘起了小雪,很罕见,开春了还能下雪,微微摇下车窗,伸手出去接了点雪花,很快就被陈奚舟给抓了进来,“找死呢。”
她扭头看他,素颜朝天,白瓷的肌肤跟掌心的雪花一样,眸光清澈明亮。
对视间,陈奚舟也不玩打火机了,也不吊儿郎当的坐了,理了理衬衫,轻咳两声。
“你昨天跟沈明衿去吃饭……”
“你看到阚静仪在网上说……”
两个人同时开口。
陈奚舟笑出声来,“怎么回事啊,这么心有灵犀?”
“可别说这话,我怕我会吐。”
“吐呗,我给你接着。”他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笑着说,“你说阚静仪的事啊,那圈子里的人都不关注,谁看一小丑在网上蹦跶?你要说某某公子哥跟别人玩三飞,或者是某某千金小姐跟谁谁谁搞出轨,兴许还能激起点水花,现在也就是信息时代,大家都能上网看个乐呵,你让她来我们面前说两句,我直接一巴掌扇飞,烦得很,也就是沈明衿给她抬身份,不然她算什么?连咱们这个圈子的门槛都进不来。”
宋清杳没说话了,侧身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想了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从包包里拿出手机递给他,“你不是学过跟踪定位么?你帮我看看这些短信……”
她把手机打开,把那些辱骂她的短信打开给他看,“这些人,能找到他们么?我真想跟他们理论理论。”
陈奚舟歪头一看,“什么跟踪定位,那么俗气,我学的叫探测制导与控制技术。”
结果低头把那些短信细细一看,顿时两眼冒火,“靠,这些什么牛马。”
“我早上报了警,到中午就没人发了。”
“阚静仪弄的?”他拿着她的手机,脸色很难看,但看着看着就有些不对劲了,他问道,“你这个手机是我的吧?手机号也是我的吧?”
这个手机就是当年从他那里抢来的,理论上来说确确实实是他的。
她还没转过弯来,他就把那些短信给删了,把手机递给她,“好,我记下了,我先去找找这些人。”
两人聊着聊着,车子已经抵达了白家。
宴会是七点开始,但两人入场已经是八点多了,场内开着暖气,入门就把大衣脱下递给佣人,穿着礼服走进去时,一眼望去,全都是圈子眼熟的千金小姐和公子哥,白菲正挽着她的未婚夫站在不远处跟别人聊天。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放着几颗大小不一的钻石,从红宝石到蓝宝石,世界上最珍稀的资源到这里,也不过是有钱人的谈资罢了,陈奚舟冲着她扬扬下巴,示意她看向白菲手上戴着的一枚18K金红宝石配钻石的戒指。
从远处看,戒指颜色很通透,折射度也很高,简约、大气。
“他们都说她这颗红宝石是假的。”陈奚舟贴着她的耳边说,“待会要是有人引这个话题,你别掉坑。”
两人走近后,白菲扭头看他们,面露惊艳,“哇,好漂亮啊,宝贝,你看,这就是我说的宋小姐,京圈第一美人。”
“没有没有。”宋清杳笑着解释,“白小姐爱开玩笑,美人多了去了,我排不上号。”
“你要是排不上号,咱们这里就没人能排得上号了。”
“是啊,宋小姐好一段时间没出现了,听说是不接设计的单子了吗?”
“没有,这一阵身体不好,在休息。”
“你这身体一养,人都跟着漂亮一圈。”白菲笑意盈盈的说,“来,你过来看看,我这有几颗红蓝宝石是从国外各个不同渠道带回来的,你看看品质怎么样。”
宋清杳走上前看了看,看翡翠的眼力劲不错,但钻石跟翡翠是两码事,她也只能凭借感觉来。
“红宝石的折光率为1.76-1.77之间,像这样的折光率肉眼很难分辨,需要依靠折射仪来进行专业测定,我只能说从肉眼来看,这几颗宝石都很不错,做镶嵌也好、做点缀也好,总之做什么都很出彩,当然,做钻戒是再好不过的了。”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清杳正拐弯给自己打广告呢,这做镶嵌、做点缀找她最好。”白菲笑吟吟的说着,摘下自己手上的钻戒递给她,“那你看看我这枚戒指怎么样?他们都说是假的。”
宋清杳接过戒指,钻石很大、很漂亮,但是玻璃感很重,拿在光照下还能隐约能够看到一缕丝线,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极有可能是贴合玻璃后留下来的痕迹。
果然。
陈奚舟提醒得很对,这个坑要跳进去,别说得罪白菲了,就是在这个圈子里混都很难。
但总不能说是真的,也会砸招牌。
她笑着把戒指还回去,说道:“很漂亮,不知道宝石的产地来自哪里?”
“产地不太清楚,通过一个收藏家购买到的。”
“一般达到收藏家种级别的钻石,出手的源头都不是小地方,更何况这么大的钻石,极有可能是来自佳士得和苏富比的拍卖现场,像这种现场拍出来的钻石都要求出具Gübelin的鉴定证书。”
她不说真,也不说假,只说了Gübelin的鉴定证书。
聪明人一听就听明白了,Gübelin作为全球最著名的宝石鉴定实验室,出具的证书含金量极高,有,就是真的,没有,有可能是假的,是个存疑的问号。
白菲也不继续追问,笑笑着把戒指戴上去,随后将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
在场的人谁不知道“金葎”系列首饰,那设计得可真是漂亮,不少千金小姐都上赶着加她的联系方式,一圈下来,微信都快炸了,脑子也快炸了。
陈奚舟见她脸色有些不太好,便帮着她应付了事。
她扶着腰,低声说:“我去趟卫生间。”
她朝着右侧走去,刚一走,门外就走来了两道身影,一个穿着黑衬衫、一个t穿着白衬衫,黑衬衫加低调的宝蓝色条纹领带,白衬衫则陪浓郁的红色,身高均为190,不同的是,沈明衿深邃精致的桃花眼深邃温柔,气场强大,举手投足间带着独有的清冷,很轻易的吸引众人的目光。身侧的霍舒回则是硬朗,薄唇轻抿,下颚紧绷,给人一种并不好接触的感觉。
在霍舒回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年纪大约十三四岁。
“叔叔。”身后的小女孩扯了扯他的西装,“我饿了。”
“去。”他随便指了指对面的甜品区,“吃饱了回来。”
“好。”
小姑娘乖乖的跑过去了,一蹦一蹦很是可爱。
沈明衿睨她背影,“这小姑娘跟你多少年了?”
霍舒回:“好几年了,越养越听话,跟养自己小孩一样。”
小孩。
沈明衿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夹在手里,要是他跟宋清杳有个孩子就好了。
两人在圈子里位高权重,沈明衿不用说,沈氏集团未来继承人,雷霆手段是出了名的,还长着一张纵横娱乐圈的脸,要不是过分洁身自好,此刻扑上来的千金小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霍舒回完全不同,风投界大佬,冷冽俊脸、衬衫都包裹不住蓬发的肌肉,长得好看,却让人不敢靠近。
白菲作为主场人,立刻过来迎接。
说实话,她也很诧异,自己不过就是发出邀请函,没想过这两位大佬会来,沈明衿还能理解,毕竟她邀请了宋清杳,这两人之间那点事,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霍舒回会来,大概率……可能跟他养的那个小姑娘有关系?听说那小姑娘小小年纪就很喜欢宝石。
几人寒暄几句后,沈明衿的电话就响起了,他走到僻静的地方接听。
接完后就看见陈奚舟站在身侧,抽着烟看着他。
然后很欠揍的问道:“来找宋清杳?”
“你是没被打够吗?”沈明衿动了动袖扣,“你有几条命挑衅我?”
陈奚舟抽着烟,斜斜的靠在那里,皮笑肉不笑,“你现在对宋清杳死缠烂打,有用吗?不说你这一年怎么对她的,就说当年,要不是你们喝醉了上床,要了她第一次,她能跟你?你就是吃定她这个保守的个性。”
陈奚舟话说的很难听、火药味十足,但这话说得很中肯,他就是吃定宋清杳保守的个性,在她醉酒的时候跟她发生关系,顺利成为她男朋友。
在没有发生这件事以前,他觉得男女之间交往要有最起码得尊重,理论是理论,一旦这种理论放到宋清杳身上就什么都不见了,看到她跟别的男人走得近他会吃醋,看到别的男人在议论她,就想打人,那一阵,脑海就一个想法——等不了了,等她爱上他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眼神淡漠的看着陈奚舟,“所以?”
“所以用你脑子想想看。”陈奚舟用手指比了比自己的脑袋,“想想当年如果跟她发生关系的人是我,是别人,你猜她会跟谁在一起?”
话音刚落下,沈明衿一拳就打过去。
陈奚舟猝不及防的被打倒在地,抹了抹唇角的鲜血,痞笑着站起身来,指着他说:“你,就是占了个先机,别觉得自己有多特别,沈氏集团继承人?在我眼里,就是这个。”
他挑衅的竖起了中指。
但刚竖起来了就立马放下,冲着远处的宋清杳微笑。
等她走近后,又抹了抹唇角的血,似笑非笑,“又被你前男友打了,宋清杳,你说我这是第几次因为你被打?”
宋清杳提着裙摆走过来,就看见陈奚舟的脸上又多了一道印子,唇角还流着血,看样子是又挨打了。
目光慢慢转动到沈明衿身上,他黑眸阴翳,手背上微微突起的青筋都有种蓬勃的爆发力,好似下一秒就要挥拳过来,气场全开,甚至已经抬手开始解衬衫的第一枚纽扣了,这不算是个好信号,在白菲的主场里,一个前男友,一个青梅竹马,打残了谁,她都逃不开。
想到这,她走上前,略讨好的扯了扯他的衬衫,不管动作谄不谄媚吧,反正能止住他的怒火,谄媚点也没什么。“我身体不舒服,你可以送我回家吗?我饭都没吃。”
然后还冲着他笑了笑。
自从她苏醒过来到今天为止,没有对他有过好脸色,今天是第一次。
沈明衿这会儿有种被拿捏的感觉。
明知道陈奚舟是故意的,明知道宋清杳是为了让他不打他才主动提出送她回家这件事,但他还是答应了。
出门的时候,冷风灌入,她裹紧大衣,踩着细高跟上车。
车内开着暖气,很是舒服,她脱掉大衣露出里面的抹胸长裙,余光望去,就看见他的目光在看着自己,不是用打量、审视、亦或者是宠溺,而是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看了十几秒钟,就把头转向窗外。
途径南桥路附近时,就开始大面积的塞车了,好像是附近的广场有小型演出,从分叉路开始就塞车,十几分钟了只前进一百多米。
从早上吃药到现在,除了喝水还真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得有些发慌,她记得沈明衿的车子里有放零食,于是侧身去按按钮,打开旁边的小抽屉和小柜子,果真在里面找到了酒水和零食,还有一盒她最爱吃的小饼干。
她饿得失去了最起码的礼貌和矜持,小声地说:“我饿了,我想吃。”
“吃吧。”他把那袋饼干递给她,“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她接过饼干,刚打开包装,就听到他说:“吃馄饨吗?”
车子正好停在刘姐馄饨门前,而且刚好有停车位,人也不多,她立刻放下手里的饼干,点了点头。
热腾腾的馄饨跟饼干比起来,当然是馄饨好吃!
重新穿好大衣下车,凌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她头疼,踩着细高跟往后踉跄的站了站,一只手伸过来搂住她的腰,凛冽的雪松香闯入口鼻。在将她扶稳后,他便松开手,低声说:“小心点。”
她轻轻‘嗯’了一声,跟着他走进店里。
这会儿已经过饭点了,店里没什么人,暖烘烘的热气夹杂着馄饨的香气,一下子就勾起她的食欲,连忙冲着老板娘说道:“老板我要两碗馄饨,一碗牛肉面,加辣。”
“一碗馄饨。”
老板娘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看见是宋清杳跟沈明衿两人,愣了片刻。
随后缓过神来,笑着点头,“好,马上来。”
转身进去后,笑笑着说:“小情侣和好了,上回来的时候还说男朋友结婚,把我吓得。”
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在这里能够看到远处广场的景色,沈明衿跟她都有一种共同爱好,就是喜欢看路人,其实这样的小癖好真的很难找到同频的人,就好比看到情侣牵手的时候会觉得活着真好,看到小孩哭的时候会觉得以后千万别生孩子,生出来哭闹成这样,谁受得了?就好像别人身上发生的事都可以映射到自己身上,很有意思。
她托着腮,默默的望着窗外的景色,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什么,扭头望向沈明衿,见他也在望着自己,便开口问道:“你刚才为什么打陈奚舟?他又嘴贱说你了?”
沈明衿心里很不爽,他没想到陈奚舟‘茶味’可以这么浓,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宋清杳还真害怕他会动手打他,居然这么主动。
但那些不爽在这一刻又都消失不见了。
他身子微微往前倾,点头说道:“他比司秦还欠揍。”
宋清杳笑出声来,陈奚舟就是这么个人,从小到大都这样,让他改吧,也不知道怎么改,所以父亲总说,人的性格是在娘胎里就决定好的,出生后是温柔、是暴躁、是狠毒,都不是个人决定的,哪怕脑海里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做不得,还是会依据性格做下去。
父亲说她是窝囊废,她真的就窝窝囊囊的过了半辈子。
有的时候她羡慕宋薇,羡慕她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个性,活得比她开心、比她自由。
“你就不要跟他起冲突。”宋清杳叹息,“他这个人,傲惯了,不顺着他心走,他就会给你使绊子,有的时候使着使着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他玩死,所以很多时候,我就顺着他走,不喜欢跟他起冲突。t”
“你很了解他。”
“从小到大一起长大,要说不了解不太可能。”
沈明衿没回答,食指轻轻的敲了敲桌面,漆黑深邃的眼眸暗沉了几分。
很快,两人点的馄饨和面上来了,热腾腾的面带着油香,还有熬好的辣油泼洒在上面,红通通的,老远都能闻到香味,她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吃起来,她吃饭的动作很小,但吃起来很香,沈明衿就喜欢看着她吃饭,食欲会上涨。
记得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月,两人都不约而同胖了三斤。
他舀起一勺汤喝了口,还是原来的味道,油香加独特的酱香味,别的店没有。
“你这么了解他,那如果当年跟你发生关系的人不是我,是他,你也会跟他在一起吗?”
第37章 第 37 章
宋清杳知道他想问什么、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甚至可以很直白的告诉他,因为喜欢他、因为暗恋他、因为想要跟他在一起,所以在喝醉的时候才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他发生关系。
但她没说, 只是搅拌着碗里的馄饨汤,低声说:“不知道, 可能,也行吧。”
这话说完,沈明衿就再也没有问过她一个问题、说过一句话。
两碗馄饨、一碗面, 她吃的一干二净, 而他那碗纹丝未动,从那个时候起, 宋清杳就知道,他所谓的‘爱吃馄饨’,也是装的,从头到尾他就没爱上过, 只不过这一次,不装罢了。
后来回家, 两人各自坐一边,默默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出神。
到家门口时, 她推开车门准备下车时, 他拿出了手机,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加上吧。”他说, “我保证不打扰你。”
宋清杳保持着下车的姿势, 保持了几秒钟后,才拿出手机扫他的二维码。
加上后, 她发现他跟她的头像出奇的一致,用的还是四年前的祁山风景照, 不同的是,他用的夏天的景色,而她用的冬天的景色。
“你的房间,阚静仪没住过。”他微微滚动喉结,“你不用搬到客房住,不止是你的房间,整栋房子,她都没住过,你要是觉得膈应,我可以重新送你一套房子。”
“她怎么会没住过?”
因为阚静仪搬进来的那个晚上,沈明衿就病发了,病发得很严重,严重到产生幻觉,他看见宋清杳站在他面前哭着问他为什么要把她的家送给别人,然后又问他,能不能别给?
他说,好。
所以在办完那场宴会后,他就把房子收回来了,阚静仪一天也没住过。
第二天去看医生的时候,医生就问了他一个问题,有没有想过跟前女友重新开始?
他记得他的回答是,想,而不是想过。
“致郁的内外环境非常重要,伤害过你的人、事、物、时间、地点会结成非常牢固的联盟,这就意味着,一旦你遇到内外环境中的任何一环,都能成为引发抑郁的信号,我的建议是,远离她,远离她的所有。”
沈明衿听了吗?
他没听。
不止没听,只要有关宋清杳的所有事,他都会病态的去关注,工作很忙,还是会抽空去参加文雪的告别会,明明这样的告别会矫情得很,他还是去了。看见她走进来,目光就会不自觉的追随她。看见她跟司秦拼酒心里不舒服。听到她喝酒快呛死,会心跳骤停的跑上楼,借着她的酒劲抱着她时,他心里想的是,这样也好。
他在走向一个极致的深渊,一个黑暗且没有落脚点的深渊。
害怕吗?
好像并不害怕,在他的生命里,人生无非两件事:一件是事业,一件是宋清杳。
得不到,就让自己越陷越深,深到生命里只剩下她的时候,人生就算完整。
他没回答。
宋清杳也就不多问,关上车门后走进家中。
沈明衿坐在车里默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坐了很久,直到二楼的灯关上,整栋房子漆黑一片时,他才让司机开车回家。
而放在旁边的手机亮起,一条信息赫然出现在屏幕上,可他也当做没看见般,闭目养神。
回到家中后,符盈跟沈玉和都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
这几天家中热闹,一是顾泫快要从国外回来,沈明雅跟他的婚礼开始提上日程。二是沈明衿即将出国,拓展海外市场。
符盈见他回来,便招手让他过来坐。
他脱掉西装递给佣人,走到沙发坐下。
沈明雅给他倒了杯茶,似乎有什么话想问他,但是没问出口。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我马上就要出国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们能做到,如果做不到,我不会出国,这个工程量这么大,没个几年回不来,你们换个人做也一样,不一定非要我。”
沈玉和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什么叫换个人做也一样?这件事只有你去做才能才有可能在几年内实现我们原本的计划,换个人做,十几年也别想啃下来。”
“所以我这么不可或缺的话,是不是能用这个‘不可或缺’来换一件事?”沈明衿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我走后,我希望你们不要去为难宋清杳,尤其是你沈明雅,还有妈,我希望你们两个做不到喜欢她,也别去伤害她,如果她遇到困难,请你们告诉我,或者帮帮她,如果两者都做不到,请你们告知司秦和闻靳,我已经交代过他们,不管宋清杳遇到任何事,天大的事都好,一定要在我不在的时候帮她解决好。”
符盈没想到沈明衿出国前最放心不下的不是家人,而是宋清杳。
她皱着眉头说:“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我为什么要去针对她?”
“妈,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难听。”沈明衿看着她说,“陈奚舟给你发信息的时候,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还是让我的女人去替你牺牲,替沈家牺牲,陈奚舟有句话说得很对,他定的位置是个酒店,他跟她,孤男寡女,你不可能不知道他要对她做什么,但是你还是让她去了,你真的没想过要针对她吗?”
“你——”
“我不想听你那些话。”他打断她,“就这一件事,你们能不能答应?不答应,你们换个人去做。”
气氛一下子凝固下来。
所有人目目相觑。
沈明雅慢慢伸手,碰了碰沈明衿的手,点头说道:“哥,我可以帮你,嫂子是为我才变成这样的,你放心,你出国后,我会照顾好她。”
“反正怎么做都是你有理。”符盈语气冰冷,“我做的所有事都是错的。”
“你们照顾好国内的事,国外的事我会按照之前的计划去做,别让我分心,不然我真有可能撂挑子回来。”
沈玉和呷了口茶,皱眉说道:“你啊你,遇到个宋清杳就成这副德性,我懒得说了,赶紧去做准备吧。”
沈明衿不再说话,起身上楼,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侧目望去就看见沈明雅站在楼梯拐角看着他。
兄妹俩一个眼神就已经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遥遥对望间,她开口说:“哥,你放心走吧,我保证,我在的时候,妈欺负不到她。”
*
沈明衿的调令下来了,四月三号就要出国。
这个消息本来是不流通的,但在这个信息飞速发展的时代,许多金融财经的媒体、自媒体仍是有报道。出国前的那段时间,他的工作基本就是跟国外的团队进行对接,不算太忙,也不算不忙,空闲下来时会发朋友圈了,仅一人可见。
宋清杳偶尔会给他点赞,但更多的时候都只是看一看。
看一看就好……看一看不打扰……
心里是这么想的,实际上会捧着他的朋友圈看一整个晚上,他去爬山了,爬祁山,爬得很高,拍下了雨后彩虹和云雾,亦或者在办公室里工作,拍下桌面上的文件、合同、花草、以及他养的郁金香,那株郁金香被他养得很好,已经开花了。让她印象最深的是某天午后,他发了一条朋友圈,图片上是一对儿翡翠玉镯,配文是:[养玉、养人,一个性质。]
也就是这条朋友圈让她想起来,之前去呈港(国际)珠宝交易中心时见到过他,手上就戴着这么一只玉镯。
男人戴玉镯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一般人撑不起翡翠的清、傲、翠、美,戴上去t只觉得娘、丑。但沈明衿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戴上玉镯时,宛如书香门第精心培育出来的谦谦公子,书卷气和清冷的气质糅杂在一块,美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他们交往时,她也跟他说过,如果让她来求婚的话,不拿戒指,拿玉镯。
她就想看沈明衿这幅高高在上、在会议室里正襟危坐时,抬手间,玉镯晃动,打破了严肃与正经,再配上白色衬衫和西装,简直是传世名画。
她给他这条朋友圈点了赞,然后回了一句:[好像见你戴过。]
沈明衿几乎秒回:[呈港见面时,你见过的。]
宋清杳:[原来真是。]
沈明衿:[嗯,芙蓉种的,还剩一个,你要吗?]
宋清杳:[不要。]
回复完,她就关掉手机趴在床上睡觉,春日多雨水,到了后半夜就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到天亮。
距离沈明衿出国没几天了,文雪私底下问过她,想不想跟着他一起去?
她回她,当然不。
如果沈明衿没有跟阚静仪谈过恋爱、如果这一年回来两人没有发生那么多的事,她不会为所谓的‘失去’感到害怕和无助,也就不会在面对他提出的‘复合’那么抗拒,说到底,她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手上的伤口都在提醒她,人要自重。
四月二号那天,沈明衿给她打电话,她没接,于是就给她发信息。
沈明衿:[航班提前,我要走了,晚上九点的飞机,你会来送我吗?]
宋清杳:[不会,我吃了药要睡了,祝你一切顺利。]
沈明衿:[这样啊,也好,这么晚你一个人来机场,回去我也不放心。]
宋清杳:[嗯,再见。]
沈明衿:[好,再见。]
过了几分钟。
沈明衿:[能开个视频吗?想看看你。]
宋清杳:[不要,准备睡了。]
沈明衿:[一分钟,好吗?]
沈明衿:[三十秒。]
沈明衿:[十秒。]
沈明衿:[晚安。]
又过了几分钟。
宋清杳:[一分钟,可以。]
刚发过去,视频就打过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按下按钮,很快,手机视频里就出现了沈明衿的身影,穿着白衬衫,戴着少见的眼镜,不是金丝眼镜,是她给他配的银色边框的眼镜,他有点近视,平时不怎么戴,只是偶尔戴着。
视频里,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谁都没说话。
一分钟,六十秒,明明可以说很多话的,但他什么也不想说,就想看着她。
看了二十多秒,他才开口:“你不在家?”
“在家,在杂物间里收拾东西。”
“哦,这样。”
陷入短暂沉默。
宋清杳突然就哭了,不是那种主动想哭,就是莫名其妙看着他眼泪就流下来。
等它流下来的时候她才发觉,连忙用手去擦,边擦边说:“楼顶漏水,水滴到我脸上。”
“嗯,看见了。”他温柔的笑了笑,“杳杳,我等会会给你发明雅的联系方式、还有我的一些朋友,你遇到什么困难不要害怕开口,直接去找他们,他们会帮你的。”
“你这话听着像遗言。”
“有点,10356公里,距离你那么远,确实跟死了没区别。”
“你在国外那么多年,如果遇到好的,就结婚吧,你年纪也到了。”
沈明衿沉默很久,刚要说话,飞机就开始登机了,她听到声音后就急匆匆挂断了视频,然后给他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
实际上,在机场大厅的角落里,她蜷缩在那儿,穿着白色的卫衣,戴着帽子,双手抱着膝盖,手里还握着手机。
九点的飞机,她八点就到了,站在角落里看见沈明衿跟他的团队进来时,不由得感叹,人跟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就像她老是想借着脑子不清楚、借着整天浑浑噩噩来忘记他,到最后还是舍不得啊……
就见一面吧。
她这么想着,于是就来了。
来的时候也跟自己说,他是要去工作,去认识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几年的光阴,足够他忘记一个人了。
等飞机起飞时,她打车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出神,司机见她长得漂亮就跟她搭讪、聊天,说他自己从小地方来到京市,工作了那么多年,这会儿都能在京市买房了。
“那你还想回老家吗?”
“不想了,京市那么好。”
宋清杳喃喃说道:“嗯,应该的。”
回到家后,她就有点萎靡不振,大概是药效的缘故吧?医生给她换了新的药,吃下去除了睡觉就是发呆,要不就是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接连吃了十来天,最后一次去做检查,医生终于给她停药了,说恢复得不错,但是要少用脑子,多休息。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真没怎么休息,身体好了就接单赚钱,接的不多,总共就接了两单。
空闲下来的时候会跟陈奚舟吃吃饭、或者自己去周边城市旅游、散心。
当然,沈明衿这么一走,陈奚舟就开始蠢蠢欲动,不知道是怎么劝动他父母来找她谈结婚的事,把她吓得不轻,碍于是长辈,只能硬着头皮吃完饭,出来就跟陈奚舟吵架。
吵着吵着头就发晕,把陈奚舟吓得不轻,连忙开车送她回家。
回家的路上,他小声地说:“跟谁不是跟嘛,跟我怎么了?我会对你好的。”
宋清杳没说话,侧目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如果跟谁在一起都一样的话,那个人也绝不是陈奚舟。
因为这件事,她萌生出了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想法——找个男朋友。也许这样,他就不会这样逼着她了。
其实圈子里追她的人不少,多的是来加她微信的男人,她随便约了几个男人出去吃饭、聊天。第一个是白菲介绍的,说是什么表弟,长得还算可以,挺潮,但是一见面就对她动手动脚,不是摸她的手就摸她的脸,很是反感。
第二个是买珠宝时认识的老板,有钱人,就是长得一般,又矮又胖,胜在人很老实,见面也不会对她动手动脚,就是在得知她有交往的念头时,居然问她结婚后打算生几个孩子?问得她冷汗直冒。
第三个也是圈子里的朋友,追了她很久,碍于沈明衿的关系才迟迟没有说出口,两人约着出去吃饭,一切都不错,只不过聊到最后,他表达出如果两人交往、或者结婚,希望她放弃自己的事业做家庭主妇,说她太漂亮出去招蜂引蝶,让不放心。
也就在那个时候,她想起沈明衿了。
沈明衿说,他不要孩子,因为她生孩子会疼,所以他会去结扎。
沈明衿说,只要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累着。
沈明衿说,只要她愿意跟他,他可以无视她与陈奚舟发生的事。
原来有一种爱是润物细无声的。
从生活、工作、环境,每一处都像浸入骨髓,都有他的身影。
她没了兴致,草草结束饭局。对方绅士的送她回家,车里有难闻的古龙香水的味道,她摇下车窗,让窗外的风吹进来,男人笑笑着说:“宋小姐,你说你长得这么漂亮,就只交过一个男朋友,真的假的?”
虽然是开玩笑,但多少带点试探。
宋清杳语气淡然,“真的,感情这东西应该不是用数字来衡量吧?”
“对。”男人笑着说,“但是你只交过一个,确实挺让人诧异的。”
“一个够了。”她闭着眼睛回答。
一个比他们几十个都强,一心只想娶她回家生孩子,什么人。
车子到家门口时,对方推开车门下车,十分绅士的替她打开了车门,说道:“宋小姐,能去你家坐坐吗?”
“可以啊。”她点头,“不过家有恶犬,听说你狗毛过敏,怕你适应不了。”
听到这话,男人的表情怔了怔,这才悻悻的说:“哦,那算了。”
两人交谈间,不远处的车里坐着一个男人,他漆黑的眼眸盯着两人,从他的角度来看,孤男寡女,男人会为女人开车门,站在家门口聊天,实在算不上清白。一个男人如果愿意为女人开车门,抛开礼貌绅士,就只有喜欢。
他不信那是礼貌绅士。
直至送走了男人,宋清杳才转身进屋,进屋的那一刻,整个人就露出了疲态,走进卫生间站在镜子面前卸妆的时候,她都觉得白瞎这个妆容t,遇到的都是什么牛鬼神蛇,不是要她生孩子就是要她放弃自己的事业,而且他们表现出来的占有欲让她很不爽,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们却以一种‘你是我女朋友’的姿态来要求她。
卸着卸着火就上来了,胡乱的用水洗了把脸,用毛巾擦了一下就出来换睡衣。
入夏了,文雪给她寄了一套真丝粉色睡裙,吊带设计还绣着花纹,她穿上后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文雪。
文雪直接发了好几个流口水的表情包。
宋清杳问她什么时候回国,她说也许过几个月就会回来见她。
两人聊着聊着,楼下就传来了门铃声。
她以为是邻居,便把手机一放,穿着拖鞋下楼开门。
下楼时,有福已经趴在狗窝里睡着了。
她朝着门口走去,透着月色,隐隐约约看见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栅栏外,熟悉的轮廓令她的心有些骤停。
是他吗?
她走到门口,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那双漆黑的眼眸对上她的眼眸,一时之间,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有风声卷起的树叶声在耳边回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先开了口,“你瘦了。”
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这幽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的性感,“怎么才两周你就瘦了。”
“你是刚回国吗?”
“嗯,回来看你。”
他喝得很多,一只手靠着门框,额头靠着手臂,“宋清杳,我后悔了,不该出国的。撑了两周实在有些撑不住,我跟集团打了报告,我说,我最起码得一周回来一趟。”
他慢慢抬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充血,“现在回来了,我就想问你一句话。”
“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宋清杳从来没见过沈明衿这样的神色,她微微哽住,“有,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有……”他伸出手,慢慢的扣住她的肩膀,颓废至极的说,“那我做你的情夫行不行?”
清高如他,一辈子被人捧在高处,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宋清杳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从口袋里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银行卡、信用卡拿出来递给她,“你说你想要什么,他……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要跟他结婚。”
说完,他的头就靠在了她的肩膀上,灼热的酒气铺洒在她的颈部,他控制不住的抱住她。
热流涌入脖颈,他的身子微微颤抖。
在那个湿润的初夏里,有个人跨越上万公里的路程回来看她,求着她,做她的情夫。
她缓缓伸出手,想抚摸他的后背,却在抬起来的时候慢慢放下来了。
爱是一个很容易说出口的词,我爱你,多简单,可她没办法承担起失去他的痛苦了。他结婚那天,她躺在床上看着远处的烟花,脑海里就在想,没开始就好了,没开始的话,不会难过、不会痛、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你想要什么?”他不厌其烦的问,“想要什么都可以,说。”
“随便。”
一个随便,太伤人。
没有范围、也没有欲望。
沈明衿慢慢的松开她,“你跟我说随便,好,那我们就按随便的方法来,反正正经过一辈子是过,糊涂过一辈子也是过,我不在意怎么过,我就在意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不是你。我想好了,如果这辈子不能跟你结婚,我就做你的情夫,我们在一起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伦理道德不用管、品德三观也不用管,求的就是一个快乐,你可以继续跟你男朋友在一起,我无所谓。”
宋清杳觉得他真的是醉的不清,这种荒唐的话都说得出口。
她扶着他的手臂,“你司机呢?”
“我自己开车来的?”
“你酒驾?”
“自行车也算酒驾?”他想了想,“好吧,你说算就算。”
绝对是醉了。
他哪会骑什么自行车。
她赶紧扶着他往里面走,一边走他的身子就往她的身上靠,嘴里不断说:“你考虑考虑,我有钱有权,做你情夫不挺好的吗?”
“等你明天清醒了再问一遍,我看你清醒的时候还问不问得出口。”
扶着他走进大厅后,将他放在了沙发上,就去旁边的柜子里找醒酒药,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扭头望去,他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浓烈的酒味不一会就传得整个大厅都是。
这样下去不行。
她拿出他的手机,准备给他熟悉的人打个电话、发个信息,看看谁能过来接他。
但他这部手机好像是新换的,通讯录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号码。
没办法,只能点开他的微信。
点开微信后,置顶的人是她。
而他们的聊天内容还停留在两周以前。
她点开了自己的聊天框,鬼使神差的往上拉,由于两人聊得都不算多,很快就拉到了加微信之前的聊天内容,全是小红点。
而映入眼帘最新的一条信息是去年的11月28号。
[跟我说一句‘别结婚’,我就答应你。]
第38章 第 38 章
继续往上拉, 还有非常多的留言,每年的12月28号,他都会在零点给她发‘生日快乐’, 会在每年的中秋节问她,今年可以回来和我团聚吗?过年也会给她发‘过年好’, 然后会添上一句,‘想给你发红包的,但你把我删了, 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你发’。
她看着那些短信, 就好像看见了过去三年的沈明衿的每一年、每一天。
眼眶略有些湿润,手指继续往上滑, 就看见有一条非常长的信息。
一条发于12月20号,凌晨3:10分的信息。
[宋清杳,今天明雅把一枚婚戒递给我,跟我说, 静仪为我付出很多,然后把戒指强行戴到我手上, 你说奇不奇怪,戴上去的时候我就在想, 你会不会有机会看到?看到的时候, 你会不会有一点难过,难过跟我分开, 难过跟我提出分手?所以我妥协了, 我戴上了那枚戒指,并且跟自己说, 人都是有债务要还的,不管是金钱的债务、还是感情的债务, 都要还,我就当,欠了一笔很大很大的债吧。]
12月21号
[昨天刚答应完跟静仪在一起,我就后悔了。]
[我爱你。]
突然,睡得好好的有福叫了一声,她下意识的抬眸望去,就看见有福从狗窝里跑出来,跑到了沈明衿身边,两只前爪扒着他的衣服,像是想替他脱掉西装外套。
她赶紧放下手机走到他身边,拍了拍有福的头,对着它嘘了一声。
有福‘呜咽’,然后像做错事的小孩,趴在地上,垂头丧气的。
醒酒药没有,司机的联系方式也找不到,她只能打电话给司秦。
电话刚接通,她就说:“司秦,沈明衿回国了,然后喝醉了在我这里,你看看能不能来我这里把他带走。”
司秦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说:“沈明衿,喝醉?”
然后冲着旁边的人说话,很模糊的说了一句,“骗人。”
她听得不太清楚,又‘喂’了一声。
司秦这才把电话拉回来,笑着说:“没空啊,我跟闻靳他们都在国外呢,哦,对,你也别去找明雅,她未婚夫快回国了,这会儿也很忙,嘶……实在不行,你帮忙照顾一下,他……喝醉了……应该挺好照顾的,你就随便找张床给他睡,或者直接把他拉你那屋去,让他睡沙发,给你当守门的,多好。”
她就知道不该期待能从司秦的嘴里听到什么好听的话。
让一个醉酒鬼给她当守门的?
什么脑子能说出来这种话。
她随便‘嗯’了一声挂断电话,看着醉昏过去的沈明衿,害怕他半夜被酒水呛死,就像她上回在酒店那样,只能拉起他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用力的将他整个人拉起来,边拉边说,好沉。
但再沉,她居然也能把这么一个大男人拉到二楼。整栋房子,也就她的房间的床有床单,之前听他的话从客房搬回来了,其余的房间就硬木板一张,让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睡硬木板,实在也是下不去手,干脆听司秦的,把他扛到自己房间的沙发去睡。
反正他睡觉不打呼噜、也不说梦话……不像她,会说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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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扶着他走进门后,那点力气实在是不够用了,就只能先放在床上,然后叉着腰喘着粗气。
缓和了好几分钟就去脱他的西装外套,刚解开他的纽扣,他就皱眉,摆摆手,带着醉意地说:“别碰我。”
“沈明衿,你睡觉得脱衣服,你别翻身,我还要给你洗脸。”
她将他整个身子翻过来。
翻过来没一会,他就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艰难的睁开双眼望着她。
醉意明显,眼神涣散,“你怎么还不睡?”
“马上。”她知道他醉了,顺着他的话说,“睡觉要脱衣服,你不脱吗?”
“脱。”他坐了起来,慢条斯理的把西装外套脱掉,只剩下里面的衬衫,然后又站起身来,驾轻就熟的去开她的衣柜。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沈明衿打开了她的衣服,很熟练的去最右侧的衣柜翻找他的睡衣,但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他的睡衣。
“我的衣服呢?”他不死心的去旁边的柜子里找,“上回你给我买的睡衣放哪儿了?”
“蓝色那套?”
“对。”
“我洗了,你要不穿这个?”
她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套黑色睡衣,准备递给他的时候,自己却愣住了。原来关于他的所有,她还是有留下一些的,比如那条没有被宋薇打断的项链,比如这身她亲手给他买的睡衣,都还完完整整的跟着她从国内到国外,再从国外到国内。
这套睡衣,他穿过两次。
就在她家,就在这间房。
他没说话,接过她手里的睡衣走进卫生间换。
等她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进去了,害怕他醉酒晕倒,连忙跟着进去,可是一进门就看见他脱掉了衬衫露出胸肌和腹肌,宽肩窄腰,壁垒分明的肌肉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诱人性感,倒三角的位置沟壑明显,人鱼线直挺挺的往西装裤里扎,解皮带的手势也很欲,骨节分明的手一搭,整条皮带就被抽了出来,紧跟着就是解拉链。
她看了几秒钟,才后知后觉的推出来,整个人靠在墙壁上,心跳的擂动声透过单薄的胸一点点往外蔓延。
一分钟后,他换完睡衣出来,与她四目相对。
他沉默了很久,问道:“要睡了,我睡哪?”
她指了一下沙发,他就踉踉跄跄的走过躺下,丝毫不嫌弃。
入夏了,室内的温度在升高,但也没到开空调的时候,她会打开旁边的窗户,让窗外的暖风吹进来,随手拿起她盖过的毛毯该在他身上,刚盖好,他闭着的眼睛就睁开了。
映着月色,漆黑的瞳仁里装着浓浓的醉意。
她没走,就靠着沙发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你知道你自己在哪吗?”
“知道。”他微微滚动喉结,一只手随意的靠在沙发边上,“在你家。”
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她侧脸枕着膝盖,长发垂落在手臂两侧,垂落在地上,眉眼温柔的望着他,“我听他们说,你在国外很受欢迎,有遇到合你心意的人吗?”
“很受欢迎?”他半眯着眼眸,“那要看怎么个欢迎法?”
“还能怎么欢迎,就是喜欢你啊,想跟你做男女朋友这样。”
他闭着眼沉思很久,然后重重的吐出一个字,“有。”
“哦。”她垂下眼眸,不再回应。
“但那又怎样?要是团队里的人,我会直接开除,工作想着恋情,还是跟自己上司?如果不是团队里的人,我理都不想理。”
说完,他睁开眼睛看她,“那你呢,你是不是跟很多人相亲?见面?”
她很诚实的承认,“是的,我跟别人相亲,见面。”
她乖乖的回答,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眼里暴戾的气息和阴鸷的狠厉在深处凝聚成飓风。
大概因为他喝醉的缘故,她没太多顾虑,像跟朋友聊天一样,语气淡然,“见之前还想着应该不错,见完就彻底没想法了。第一个男人对我动手动脚,不是摸我手就是摸我脸,我记得我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你牵我的手都会问我,我讨厌这种一点边界感都没有的男人。”
“第二个男人想娶我回家生孩子,他说最好生三个。”
她竖起自己细嫩白皙的手指,竖起三根,“三个孩子,我一个都不想生。”
看着她的手指和她那夸张的语气,沈明衿眼里的暴戾气息逐渐隐匿,化作淡淡的柔情和笑意,唇角上扬,“嗯,你怕疼。”
“何止,这让我觉得感情在他眼里就是明码标价,把我娶回家生孩子,帮他做家务,让他风风光光的在外面工作,换做是你——”
“我不会。”他打断她的话,“我不要你生孩子,我就要你陪着我。”
这句话说完,夏日的燥热气息好像在房间里蔓延开了。
她的脸热腾腾的,连身子也热,口干舌燥。
而沈明衿慵懒的躺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眸,黑色真丝睡衣平添几分矜贵,手腕上戴着的不是平常的腕表,而是那个芙蓉种翡翠玉镯,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的好看。她痴痴的看了几秒钟,像自言自语:“要是三年前,你妈没来找我的话,我们会怎样?”
“会结婚。”他淡淡地说,“结婚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那你结婚后会对我好吗?很多人都说男人婚前婚后两个样子。”
莫名其妙的扯到了结婚这个话题,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尤其是宋清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问出这句话,双腿蜷缩着,下巴抵着膝盖,心想着,幸好他喝醉了。
“应该不一样。”他开口说,“婚前我得不到你,哪怕得到了我也很害怕你会走,婚后……我更怕失去你,因为完完全全得到了就更害怕失去,我也许……会把你捆在我身边也说不定。”
宋清杳低低笑出声来,“你囚禁我啊?”
“嗯。”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喟叹,“囚禁。”这是个好主意。
真是醉得不清。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你知道这是几吗?”
她一下子比三、一下子比二、一下子什么都不比,就握着个拳头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搞得他心痒痒的,伸手就包住她的小拳头,然后握着她的拳头放在胸膛上,“是一吧。”
“猜错!”她笑着说,“是三。”
他眯着眼眸看着她,太久没见她这么笑过了。
甜甜的、眉眼弯弯的,笑起来连周围的空气都跟着甜了好几个度。
他‘唔’了一声,“原来是三。”
“你还记得吗?我们有过一个约定,如果哪天真的分手,另一方有拒绝权。”
那是很久以前的约定了,记得应该也是在盛夏,她忘记因为什么迟到了,反正约好七点约会,她九点才到,沈明衿抽烟都抽了十几根,脚边全是烟头,他生气起来闷着不说话,非要她吻他,吻到他满意这气才算消,那天她真的被他吻得有些心烦意乱,脱口而出一句‘分手’。
年轻时候什么都敢往外说,分手可以随便说,复合也可以随便说,反正没人会当真,反正到最后还会在一起。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他一直都挺包容她的,因为每次说分手的是她,说复合的却是他。
“记得。”她望着他,“四年前,你没用。”
“用了。”
“有吗?”
“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给发短信你也不回,删除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你以为我要缠着你是吗?其实我就是想跟你说,我拒绝你跟我分手,我跑了美国三次,哪怕你见我一次,我就有这个权利挽回你,对不对?”
她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
因为不管是他清醒了,还是醉着,这都是一个无解的问题。‘约定’是他们交往时期说的,可他们已经分手很多年了。
该怎么用现在的心情和心境去履行一个他们相爱时许诺下来的诺言呢?
说什么都很可惜、说什么都很遗憾。
她只能慢慢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起身走到床边躺下。
躺下后翻了个身,就这么看着他的身影,然后慢慢入睡。
这一夜,她罕见的没有做任何梦。
等她醒过来时,沈明衿已经不见了,沙发上空空如也,只有盖在他身上的t毛毯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那,她穿好拖鞋往楼下走,一边走就一边闻到浓郁的香味,直至走到一楼就看见沈明衿穿着睡衣正在厨房煎蛋,而桌面上已经摆放着两碗热腾腾的面和汤。
想起来了,沈明衿会煮饭。
煮得还很好。
起因是为什么,她忘了,反正认识那会是不会做饭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后来慢慢的就会做了。
她走进厨房,看见他把两颗煎得正好的鸡蛋摆入盘中,她问道:“你几点醒的?醉酒,不头疼吗?”
他侧目看她,“一般,不疼。”
端着鸡蛋走到外面,冲着她扬扬下巴,“吃早餐。”
怎么更像是他家呢?熟练得像主人。
她走到餐桌坐下,拿起筷子夹煎蛋,看着他问:“你知道你昨晚说了什么吗?”
“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幸好,幸好。
她差点直接把‘情夫’两个字说出口了,大口的煎蛋卡在咽喉里,舀了一勺汤灌下去才勉强没被呛到。
“你说了很多,而且你的电话一直在响,我看是国外的号码。”
“嗯,晚上得回去。”
“哦,这么赶。”
“还是九点的飞机,你会送我吗?”
“不会。”
他吃了口面,然后定定的看着她,“我难得回来,司秦说请我们吃饭,一起去?”
“他不是在国外吗?而且——”话还没说完,她就明白过来了,什么在国外、什么没空、什么照顾沈明衿,都是骗人的,他们就压根没想过要来接他,就是想让他在她这里过夜。
不过得让他们失望了,因为他们两人什么事也没发生。
她有些气恼,没有说话,闷头吃面。
面的味道极好,用的是小面,加了些辣椒油,浓重的葱香混合着肉沫的香味,吃进嘴里满嘴的油香,根本停不下来。
鉴于这碗面的缘故,她决定不跟沈明衿吵架,朋友是朋友,本人是本人,朋友的错不能怪在他身上。
这么想着,她连那颗本该属于他的煎蛋都吃了,一顿早餐,吃了两个蛋和一碗面,撑得她连动都不愿意动弹,就愿意坐在那里。
很快,门外传来了门铃声。
屋子经过重新装修,看挂在墙壁上的面板就能看到门外的人,随便这么一扫就看见司秦那几个人站在门外,连沈明雅都来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应该是知道她不肯出去,所以直接上门。
这要是出去还有借口说不愿意,人家登门拜访总不能把人拒在门外吧?
她还没开口说话,沈明衿就站起身来,“我去开门。”
行吧。
反正她撑着了,她就愿意坐着。
门外说话声叽叽喳喳的,走进来了倒是一个个安静下来,沈明雅拎着一大堆的营养品走到她跟前,讨好的笑了笑。大概也是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说话吧,每次见面都是用笑容来做开场白。
宋清杳也不愿意拿那些陈年往事跟她计较,礼貌的笑了笑,“明雅来了。”
但沈明雅还是没说话,还是笑笑着望着她。
站在身后的沈明衿用手跟她比划手语,然后她才意识到她说什么,连忙用手比划——嗯,对,我来见你,嫂子,你这一阵子过得还好吗?
宋清杳有些诧异,扭头看着沈明衿。
沈明衿:“她的那个耳机出问题了,因为是私人订制的,所以这几天就没得戴,你想跟她说什么,我帮你翻译。”
沈明雅是后天耳聋,据说是家中佣人疏忽,那个时候符盈跟沈玉和工作都很忙,沈明衿跟沈明雅都是靠家中佣人伺候长大的,有一天沈明雅发了高烧,怎么都退不下来,去医院住院也还是退不下来,那晚,佣人睡过头,没有帮高烧的明雅叫医生,就这样,一场高烧毁了她的双耳,按医生的话来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很多高烧的孩子惊厥过头就容易死亡,沈明雅扛下来了。
从那以后,符盈就开始着手放下手中的工作,照顾两个孩子。
沈明衿也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手语,熟练到可以跟语言障碍的人无障碍沟通。甚至很多时候做得要比听障人士要好,就好比他们集团的慈善基金会资助的那些聋哑女孩,很多小孩的手语就是他启蒙的。
“让她坐吧,提了这么多的东西,很感谢她。”
沈明衿翻译了一下,沈明雅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她身边,笑笑着挽着她的胳膊,有点害羞、有点害怕、还有点愧疚,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糖递给她,比划了几下,沈明衿就在后面说:“这是她最近一直在吃的糖,家里投资的工厂提供的,味道很小众,很好吃。”
她接过糖,“谢谢你,明雅。”
司秦几个人也凑了过来,看见桌面上剩下来面条跟菜汤,不禁啧啧称奇。
他们奇怪的点并不让人意外,就是奇怪沈明衿是怎么把厨艺学到那么好的。
几人还能对着两碗空碗议论半天,什么沈明衿偷学、为爱折腰……听得她起鸡皮疙瘩,赶紧起身走到沙发坐下。
沈明雅也走到她身边坐下。
自从知道真相后,沈明雅对宋清杳一直都很愧疚,那一次来医院看她,是鼓足了勇气来的,可还没说两句话就被沈明衿赶走,到后来就不敢去了,人的胆子总是在某一刻会变得很大,也会在某一刻变得很小。她害怕宋清杳不肯见她、也害怕宋清杳说出恨她的话来。
但今天来了后,比想象中好,她没生气,也没让她滚。
不过这么干坐着很尴尬,宋清杳想跟她聊点什么,又不知道聊什么好,想了半天,想起上次在福利院小女孩教她的手势,于是拿出手机打字:[明雅,你能告诉我这个手语什么意思吗?]
沈明雅看到她打字,连忙点头。
宋清杳抬起左手束起小拇指,再合上竖起了大拇指跟食指,最后再合上束起了大拇指跟小拇指。
沈明雅拿起手机打字:[是,我、爱、你。]
第39章 第 39 章
宋清杳怔怔的看着那行字, 脑海里莫名的想起第一次跟沈明衿比这个手势的时候,他喝醉了,在福利院的天台, 那个牵着她上楼的女孩一直在给她比这个手势,到了天台后还指着沈明衿。那会儿她以为手势的意思是‘好看’, 否则她不理解为什么一个手势可以持续的比划,后来她询问他手势的意思,却被他拿着银行卡羞辱了一顿。
她不明白, 为什么一个手势能让他这么生气。
现在懂了, 他是不是觉得,他才是被羞辱的那个人?
再后来搬回家时, 他让她重新比了一次。
而那一次,他没生气,是高兴的。
沈明雅:[早餐是我哥做的吗?闻起来很香。]
宋清杳回过神来,给她打字:[对, 你哥做的,你喜欢的话让他再给你做。]
沈明雅摇摇头, [他当初跟师傅学的是川菜,我吃不了。]
宋清杳有些诧异, [为什么只学川菜?]
沈明雅笑笑着打字, [他说你喜欢你吃,所以是只做给你一个人的, 偷偷跟你说, 我吃过醋,跟他吵过架。]
两人正聊着天, 旁边的闻靳不知道怎么回事炸毛了,跟司秦两个人又打起来, 不过打得不严重,就是两人互相推搡,闻靳体格没有司秦大,也没他肌肉多,被他用力一推,整个人用力的往后倒,退了几步就撸起袖子要跟他打架。
司秦哪是会乖乖等着挨打的人,当即也撸起袖子,指着他说:“来来来,蹬鼻子上脸了是吧?我说错了?还是我说中了?”
闻靳可没他那么厚脸皮,说了两句脸色就难看起来,抡起拳头就要砸他的脸,郑南一跟赵鸿岩两人一人拦着一个,嘴里都在劝架,说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再说了,这里又不是他们的家,是宋清杳的家,挑事儿也得挑地方是不是?
沈明衿站在那里,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深邃的黑眸里卷起了无数的戾气。
这股戾气慢慢蔓延过来,很快渲染到两人,司秦最会顺杆往下爬了,意识到可能要挨揍,于是摸了摸鼻子,说道:“不吵就不吵,当谁爱跟他吵似的,放开我,我可不动手,免得某人又要说我粗鲁。”
沈明雅跑过来,扯t着司秦的衣服,跟他比划:[你们干什么?为什么吵架?]
他们一块儿长大的,沈明衿会手语,这几个人多多少少也会,就是没他那么精通罢了。
司秦比划:[我刚才跟他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喜欢宋清杳,怎么每次说要来看她,就数他最积极,他就跟我发火了,说什么朋友妻不可欺,你说至于吗?我就开个玩笑,他发什么火?]
闻靳大步流星的走过来,脸色难看:[明雅,别跟他胡说,他刚才踩了我一脚,我是因为这个跟他生气。]
司秦见他说谎,嚣张挑衅的指着他。
沈明雅见状,赶紧分开两人:[不是说好今天来这里是为了我哥跟我嫂子吗?你们要再吵架都出去,我自己来。]
[别管他们,明雅,我们做我们的。]郑南一比划,[走,咱们收拾东西去。]
宋清杳完全看不懂手语,坐在沙发上托着腮看他们双手比划的画面,觉得肯定是在吵架,但是她又帮不上什么忙,因为这个吵架吵得实在是太、安、静了!她只能默默的看着他们吵,吵了没一会,几人就分散开了,赵鸿岩收拾他们吃剩下的东西,郑南一跟沈明雅拎着他们买的东西走进厨房,司秦跟闻靳就互相瞪着眼睛,谁也不搭理谁。
这下,大厅安静下来了。她收起看戏的心,准备上楼躺躺。
走到楼梯口,突然想起有福还没吃早餐,便又折回到楼下。昨天刚到了一包新的狗粮,也不知道它喜不喜欢吃,大厅后面的房间,一整个小房间都是有福的‘卧室’,有福看见她进来就汪汪的叫个不停。
她拆开狗粮,把新的狗粮倒进碗里,有福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
有福真是越来越胖了,摸着它的肚子都觉得肉涨了许多,趴在它的背上跟它玩了会儿才起身上楼。
走进房间就看见沈明衿站在沙发边上脱衣服,衣服已经脱完了,正在脱睡裤,阳光透过窗户散落进来,短发利落、偏白的肤色让肌肉线条壁垒分明,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快要填满整个房间,昨天晚上她看了他上半身,还知道羞,不敢往下看,今天就直愣愣的杵在那里,看见他穿上西装裤,骨节分明的手拉上拉链、扣上纽扣,再将落在旁边的皮带拿起,一点点的穿过西装裤,最后是穿上衬衫。
宋清杳的脑海里突然就想起文雪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我哥,好看到很多男生都在追他,而且很受外国男人欢迎。”
她当时觉得她说得夸张了,沈明衿好看是好看,但应该没到让男人爱上的地步。
可现在,他站在那,斑驳散落进来的光都像是陪衬,照得他的侧脸线条深邃性感,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计算好的,结实却又不显得壮硕,尤其是那腰……那腰……真的……很欲。
他穿好衬衫,微微侧目望去,就跟她对上了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没躲,“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
“没事。”他扭着纽扣,“被你看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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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身材很好。”她莫名其妙的评价了一句,评价完后就觉得不对劲了,连忙补充,“夸你呢。”
更不对劲了。
“……”沈明衿低低的笑了两声,“哦,谢谢,其实跟四年前没什么区别。”
还没彻底入夏,屋内的温度已经飙到了三十多度,燥热得很。
她想走到门外散热,就听到他说:“我好了,你要换衣服可以进来。”
说话间,他走出来,说道:“我晚上要走,司秦他们来这里是想做顿饭给我践行,你要觉得他们吵,我让他们走。”
“没事。”他扑面而来的雪松香闯入口鼻,凛冽又香醇,她往后退了半步,“都是带礼物来的,我不吃亏。”
沈明衿笑出声来,“这么个不吃亏,那我住你这,好像没有送什么东西给你。”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从西装裤里拿出了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看着很眼熟,18K黄金镶嵌2克拉的粉色钻石,配以多颗钻石,简约大气——这不是她当初给阚静仪设计的婚戒那三款中的其中一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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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设计的,送给你,就算是借花献佛?”
他把那枚戒指塞到她手里,灼热的温度透过手掌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短暂的接触都能让她心跳加速,是入夏了吧……所以人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等她反应过来,想把那枚戒指还回去时,他人已经朝着楼下走去了。
戒指安静的躺在掌心,她握了握,随后进屋换衣服。
换好衣服下楼,就看见那几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因为炒五花肉要不要放油这一点吵了起来,而且沈明雅也参与其中,几个人站在厨房里双手指来指去,最后还是沈明衿出面,把他们都给赶了出来,自己动手做饭。
几人出来后就围着宋清杳坐。
说实话,气氛很尴尬,因为这几人都没有正儿八经跟她道过歉,虽然上回表过态,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哪是一句‘对不起’就能结束的?要真是这样,她跟沈明衿也不必闹到这个地步。
饶是一向能说会道的司秦跟郑南一都用喝茶来掩饰尴尬,反倒是闻靳开口了,问她最近一阵怎么样?身体好吗?
旁边的郑南一就用手肘捅了捅司秦的腰,小声地说:“我看这小子真有点不对劲。”
司秦不在意的摆摆手,“想多了。”
郑南一翻了个白眼,难怪沈明衿说他这脑子除了装床上那点事,就装不了别的事。
干巴巴的坐了一个小时,期间看看电视、喝喝茶。
宋清杳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便起身走进厨房,看见沈明衿一个人站在那里洗菜,衬衫袖口推到小臂处,打好的领带被撩起放在肩膀处,微微弓着肩膀,两腿略敞着,她脑海里瞬间想起网络上的一个名词:人夫感。
到底是有点过意不去,让一个人做那么多人的饭菜,走到他身边问:“需要我帮忙吗?”
沈明衿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用,出去坐着就好。”
“那我帮你翻动一下锅吧。”
旁边的锅正冒着热气,里面的食材好久没翻动过了,她刚伸手去拿盖子,就被熏得滚烫的把手烫得红肿起来,‘哎呀’叫了一声,捂着手站在那里,痛得五官狰狞。
沈明衿猛地转身,看见她这样,连忙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冷水下冲洗,边冲洗,边看着她的手指肉眼可见的泛红,眉头紧皱,“怎么不听话?嗯?”
宋清杳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她能忍痛,但不代表感知不到痛。
沈明衿也见她疼,自己也难受,直接牵着她走出门,说道:“我要带她去医院,你们自己爱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
“沈明衿——”宋清杳咬着唇说道,“没事,不用去医院,我房间有烫伤膏,涂一涂就好了。”
说完,扯了扯他的手,“你牵疼我了。”
沈明衿赶紧松开手,跑上楼去找烫伤膏,边跑边问:“在你床头对吗?”
她都没反应过来,点头说道:“对。”
过了几分钟,他拿着烫伤膏下来,牵着宋清杳走到沙发坐下,拿起旁边的棉签,沾了点药膏后轻柔的涂抹在她的伤口处。
站在旁边的几人不约而同的看着对方,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意味深长难以掩饰。沈明雅直接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沈明衿穿着白衬衫,双臂肌肉结实,衬衫袖口卷到小臂,低头认真的给宋清杳上药。而宋清杳乌发如瀑,雪白的肌肤胜雪,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穿着一件青色的挂脖连衣裙,美得不知道用什么言语形容。
沈明雅把这张照片上传到自己海外的社交媒体上,配文是:[郎才女貌。]
而在澳洲的小镇上,海浪正不断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重的闷响声,一个容貌艳丽的女人正跨坐在一个男人身上,屋内灯光昏暗,只有一盏复古的小台灯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这会儿是晚上十点,她一边端着酒,一边滑动着手机页面,看到沈明雅的动态后,随手给她点了个赞,然后俯身冲着身下的男人亲了亲,说道:“真嫉妒她,嫉妒到我都快爱上她了。”
男人嗤笑一声,“也不是不行。”
灯光暗沉,照得两人的身影绰绰交缠,海岸边上的浪潮声,一浪比一浪高,在这个不足百人的小镇里,显得尤为恐怖。
第40章 第 40 章
最后这顿饭还是叫厨师来家中做了, 都是一些家常t菜。等菜做好,所有人坐上餐桌时,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没人动筷,也没人说话。过了几十秒, 司秦主动提了一杯酒,直接喝干净,然后又倒了一杯酒, 双手捧着对着宋清杳。
不止是他, 其余的几人也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不管是抱歉也好、道歉也罢, 亏欠她的都太多太多了。
但宋清杳觉得真没必要。但就好比眼前这杯酒,如果一饮而尽除了辛辣是没有其他感觉的,直到酒劲发作,会想吐、会反胃、会在第二天醒来时头疼, 而这样的痛,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结束的, 但最让她无奈的是,除了接受他们的对不起, 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可以做了。
因为活在这个世界上, 很多东西都要妥协。
不管是亲情也好、感情也罢。
她也倒了杯酒,与司秦碰了碰杯, 没说话, 也是一饮而尽。
沈明衿要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其余几人也都纷纷倒酒, 与她共饮。
成年人的话,在那两三杯酒里就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了。
司秦主动的给宋清杳倒了杯果汁, 说道:“清杳,四年前你跟明衿在一起时,咱们几个一起吃过饭,我说,等你们结婚,我们几个人一人一个亿包给你做新婚礼物,这句话放到现在依然作数。”
“我们跟明衿、明雅一起长大,在我心里呢,明衿是兄弟,明雅是妹妹,你当年为明雅做的那些事,我们很感谢,所以再敬你一杯酒。”
司秦难得多愁善感起来,连眼眶都是带着红血丝的。
其实四年前的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他们几个人都还在沈明衿的婚礼现场等着他回来,直到听说这件事,几人都懵了,第一反应就是——完蛋了。
以前是如何憎恨、辱骂、厌恶宋清杳的,在这一刻全都化作利剑狠狠刺向自己的眉心。
在宋清杳抢救的那段时间里,不止是沈明衿一个人陪着,他们几人同样陪着,只是不敢问、不敢说、更不敢去抢救室外等。
庆幸的是,宋清杳活过来了、更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还能坐在这里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吃饭吧。”她喝了口果汁,“这件事,以后别再提了。”
“那我就当你原谅我们了,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开口。”司秦握紧拳头锤了锤胸口,“你一句话,多难我都帮。”
“好。”
这顿饭吃得还算开心,吃完饭后,沈明衿就要走了,航班提前,匆忙得很。
走前还不忘上楼整理自己穿过的睡衣。
宋清杳走进来时,看着他坐在沙发上折叠睡衣,脸烧得厉害,害怕他问为什么她要留着这套睡衣、也害怕他问她是不是还喜欢他之类的话。可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把衣服折叠好后,整整齐齐的放在沙发上,笑着问:“要送我吗?”
“不。”她摇摇头,“我有很多事要忙,下午要见客户,还要画设计图稿。”
“这样。”他低吟,“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沈明衿的司机来接他去机场,她站在二楼没有去送,哪怕是站在门口说些送别的话。直到听到车子启动离开的声音,她才快速的跑到负一楼,这里停放着一辆上周刚淘回来的二手大众,坐上主驾驶、扣好安全带,立刻脚踩油门冲了出去。
一路尾随着沈明衿到机场,看到他走进大厅,她就躲在柱子后面,默默的望着他离开。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的背影显得很出众。
金黄的夕阳散落进来,柔和至极。
很快,沈明衿给她发了信息:[你的手要记得涂药,涂到我下次回来,应该就好了。]
宋清杳:[嗯。]
沈明衿:[会想我吗?]
宋清杳:[不会。]
沈明衿:[哦,可能周末,希望你当天有空,我可以回来约你吃饭。]
宋清杳:[不一定,我现在身体好了,周末也有可能很忙。]
沈明衿:[没事,我来找你,有空就吃,没空也没关系,我等你。]
宋清杳不再回了,等日落西山,飞往美国的飞机起飞时,她才转身离开。
或许是经历过离别,这一次,她没哭,只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单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则靠在车窗,托着侧脸。文雪说国外有很多男人在追沈明衿,那肯定也有女人,不知道这个‘欢迎’是怎么个欢迎法,那么多男男女女围着他,真的不会动心吗?
当然,她不觉得沈明衿是那种滥情的人,他对待感情很严谨,活了二十多年也就谈过两段恋爱。
可突然又在想,他怎么忍得住就谈两段恋爱的?就算没有心理需求,也有生理需求。
越想,她就越烦躁,开车回到家后就直接上楼画设计图。
这封设计图稿是为圈子里一位小千金设计的,刚满十岁,父母就准备为她打造首饰作为贺礼,她从六点画图画到八点,夕阳沉没,繁星映月,繁华的城市亮起了灯光,黑漆漆的别墅里,只有二楼的主卧室里开着一盏小台灯,等她将外包的线条勾勒好后,放在旁边的手机也亮了起来。
文雪:[幺幺,我又给你寄了好多漂亮衣服,你收到了吗?]
宋清杳:[收到了,还有泳衣?]
文雪:[对,我不是打算过几个月回来么,想跟你一起去泡澡,嘿嘿嘿嘿,想你啦。]
宋清杳:[我也是。]
文雪:[(图片)]
宋清杳放大开,是文雪穿着她的那条泳衣跑了一张照,上面是大蝴蝶设计,包裹着两团柔软双峰,侧边连接着下面的三角区域,性感、辣、又不失漂亮。文雪那件是蓝色的,给她邮寄的是粉色。
文雪催促着她换上给她看看。
她就去衣柜里将泳衣拿出来,换上后发现有点紧,胸前有点紧,尺寸小了点,但硬塞也能塞得进去。
穿好后就站在全身镜面前拍了一张发给她。
文雪看完后直接发了一个表情包:[(色.jpg)]
宋清杳也给她发了个表情包:[(摸摸脑袋.jpg)]
当然,她也没想到,文雪转手就把她给卖了。
文雪想回国,但是她爸妈死活不肯让她回来,说她溜出门没有一天能干点正经事,不是这里玩就是那里玩,要是玩也就算了,偏偏她还特别爱冒险,去的都是危险的国家,万一发生战乱,死在外边都没人知道,所以现在家人管得她很严。
她想来想去,觉得想出去只能找一个人帮忙。
于是给沈明衿发了信息:[哥,听说你最近在追幺幺?]
沈明衿:[对。]
文雪:[我这有幺幺亲密照,你要看么?]
沈明衿:[代价是?]
不愧是她哥,一眼就看出意图了。
文雪:[帮我跟我爸妈说几句啊,让我出门呗,我想回国找幺幺玩!我保证不去那些危险的地方!]
沈明衿:[。]
文雪愣了片刻,这算答应还是不答应?
为了防止他反悔,她就把这画面给截图了,然后再给他发了一张宋清杳的照片。
但她也很鸡贼,发的是小照片,就是一寸照那么大,周围全是黑的,重要部位都给她遮上了,就露出纤细笔直的双腿,还做过模糊不清的处理。
发出去后,她‘威胁’沈明衿:[哥,我这可是冒着跟幺幺决裂的风险发给你的,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咱们这截图发给了幺幺看,到时候我没了朋友,你也没了女朋友,咱们啥都没了,知道吗!?]
但这句话,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她有些慌,尤其是等了五六分钟后还没有回应,她就给他的助理发信息,知道他们今天要出国,应该都还在国际飞机上。
助理很快就回了她一句:[先生上厕所了,挺久的,您要不再等等。]
这一等,等到了第二天都没有回应。
果然,小照片还是没有什么卵用,但问题是她也不可能真的把宋清杳的私密照发给他看,能让他看看一寸照的双腿照已经是冒着被决裂的风险。
算了,这招不行就用别招。
*
隔了几天,宋清杳设计好了首饰图稿,带着那份图稿去找甲方。
这位甲方是自己找上门的,说是听说她的设计都很出彩,让白菲在圈子里大出风头,所以才想让她为自己的女儿做设计,打一套纯黄金首饰作为十岁生日的贺礼。
大概是知道她要来,所以到的时候,门没关。
刚推开门,t就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起初是一个小女孩的嬉笑声,紧跟着就是大人训斥的声音,说的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夹杂着郊区口音。
这户人家是白手起家,男方比女方大个十来岁,年收入最高可达上亿,在京市算得上是中产了,女方用家乡口音训斥女儿:“再调皮,长大你就跟宋清杳一样,没有婆家愿意要你,看你,脏的……”
“宋姐姐怎么了,我看她就很好啊!”
“好个屁,你看沈家愿意要她么?你上次见那个穿旗袍的阿姨,人家打心眼里瞧不起她,你看见宋清杳脖子上戴的那项链没?就是沈家的东西,那么贵重的东西送给她了,一点说法都没有,什么意思懂不懂?就是不要她,跟你一样,这么脏、这么懒,长大没有婆家愿意要你。”
站在门口的宋清杳微微垂下眼眸,站在那里站了好几分钟,才脱了鞋子走进去,走到大厅,厅里很乱,都是小孩的玩具。
母女俩正坐在沙发上,全然没注意到站在身后的宋清杳。
等女人帮女儿穿好裙子,女儿才开心的喊了一句:“宋姐姐。”
宋清杳努力的扯出一抹笑容,“您好,设计图已经设计好了,您看看需要改动吗?”
女人指了指茶几,“你放着就好,等会儿我看完有哪里不好再联系你,我马上要送女儿去上课。”
宋清杳点了点头,把设计图稿夹着文件袋一起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就转身离开。
出来后,她也不知道该去哪,突然想妈妈了,于是就坐8号地铁,来到‘广园’,入夏了,炽热的阳光照射下来,透过大树斑驳的散落在墓碑上。她现在觉得自己选的这个墓碑位置挺好的,这么热的天也有林荫遮头,拍拍旁边的尘土,就着墓碑坐下。
将头靠在墓碑边上,望着远处的景色出神。
风吹过,她闭着眼睛,头顶上的落叶飘落下来,落在她的头上,“妈,我想你了,现在我一个人过,过得还是很辛苦,其实想想,您要是还在就好了,疯了我也可以照顾您。”
其实那天没有什么难过的事,可能就是吃面没有辣椒、妆容没画好、鞋子很硌脚,总之她不愿意承认,是因为甲方的那句话导致的心情不好,她一直跟自己说,跟沈家没关系、跟沈明衿也没关系,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但还是隐隐在想:万一呢?万一哪天他们能在一起呢?
而这个答案从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一刻,她慌了。
不是慌这个答案,而是慌,自己怎么还能有这样的想法。
离开广园的时候,是傍晚,她来了一家大排档,点了一些小菜,又点了几瓶啤酒。
沈明衿还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链接,宋清杳点进去看的时候,就看见海外媒体在私人宴会上进行拍摄,沈明衿一身黑色西装,亚洲面孔在一群五官轮廓深邃的老外里,居然出众到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身边围绕着很多身高超过178左右的女明星和模特,镜头一闪,觥筹交错间,有个女的微微靠近他,贴着他的耳边不知道说些什么,总之看起来很暧昧。
宋清杳胸口莫名有些堵得慌,喝了一大口的冰啤酒后,反手就把沈明衿的微信给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