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151 工作
丰海大厦八层楼中, 数第八楼最顶层最热,条件最差。
春妮领着慈姑挨个门敲过来,看见每间房都不超过十个平方。房与房之间用薄木板隔开, 里面塞着三四个办公桌, 并几架书橱文件柜。满满登登,活似一笼塞四只鸡的鸡笼子。唯有门口贴着“XX财务公司”的纸条表明,这里全部都是业务大同小异的小公司。
春妮听同事们八卦过,说这些小公司几乎全是给走私商做帐的公司。
在战争开始之前,港城是完全的自由海港,只要货物能够平安运抵此地或是运出此地,除非是明文规定的违禁品, 港城官方是不会管你货从哪来,要卖给谁的。但是, 自从去年英国向德国宣战之后,港城年初颁布了战时税收条例,开始向本地商人征收利得税和薪俸税。
这些小公司应当全都是在港城英方政府督促下成立,专门协助商船进出海港报税的公司。
不过, 春妮看着这些公司名称上统一加赘的“财务”两字,想起前世看过的某些老港片, 总会有些许不太好的联想。在港片里,这种公司一般除了非法报税洗黑|钱,还兼职放高|利贷。想起头一回来港城, 她差点被砍死街头的经历,春妮看这些公司的表情, 活像在看阶级敌人。
身后的慈姑见她半天不动,以为顾老师是想让自己上场,只好忍着心内的怯意, 上前一步敲了门,并轻轻一推。
春妮维持着面对阶级敌人的表情,跟同时向门口看过来的唐宝芸对视了个正着。
彼时唐宝芸穿着件绿色的雪纺半袖连衫裙,两条手臂正亲热地缠在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身上,她的半张脸挡得房里另外那个人只剩半个下巴。
看到春妮,唐宝芸不喜反惊:“你也是我爸爸派来抓我回去的?”说着,身子一挺,踏前半步,将先前跟她咬耳朵的男人完全护在身后。
唐宝芸找个挤鸽子笼格子间的男朋友,她爸会反对,春妮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这个“也”字从何而来?
春妮戳戳慈姑:“你想说什么?”
慈姑咽了咽口水,细声道:“唔系,呢位小姐,我系嚟问你,系咪有意向订饭盒。”她一紧张,说话完全换成了当地土话。
唐宝芸虽然没听懂,这也令她明白过来,是自己误会了春妮。
她涨红了脸,“哎呀”一声:“对不住,是我误会了你。春妮,你怎么在这?”
春妮简短道:“我来港城出差。你先忙,我还有事——”
唐宝芸急忙来拉她:“好不容易咱们又见一次面,你急着走什么,来跟我说说话呀。”
春妮一心离开,拉开她的手,敷衍道:“我是真的有事。”
唐宝芸一下急了,拽住她往屋里拉:“不行,你不能走。”
春妮:“……你确定你留得下我?”
这时,她那位男朋友从她身后站起来,低声道:“宝芸,放轻松,我看这位妹妹仔对我们没有恶意的。”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一双眼睛也是干净有神,看着是很柔和的性子。想不到唐宝芸喜欢的是这一款。
唐宝芸这才想起自己行为不妥,忙不迭放下她的胳膊,双手合十,向她央求道:“我好不容易溜出来的,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在这里啊。”
春妮心道,我连你家门往哪开都不知道,朝哪告诉别人去?
她无意掺合唐宝芸的事,将先前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完全不好奇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和她目前的境况,再次告辞后很快离开。
直到进入楼梯,粘在身后的视线消失,慈姑才敢问春妮:“顾老师,那是什么人哪?”
“一个认识的人。”
慈姑犹豫了一下:“那位小姐好像不愿看到我们,我明天派饭盒时,要不要避开这附近?”
“不必。”春妮拍拍她的背:“你是出来做生意,又不是干见不得人的事,把腰挺直。她既然不想看到我们,就该自己主动避开我们。”
他们今天上下爬了一遭楼,统计出来的数据还是很乐观的,至少有三四十个人都有意向问他们买饭吃。春妮给慈姑算了一笔帐,哪怕他们一份饭卖三毛钱,做一荤两素,至少也能赚一毛钱。哪怕三四十个人中只有一二十个人真的买了饭,这个生意也非常做得,至少比慈姑成天做鞋子,三四天才完得成一双要强。
春妮算帐多溜的人,不等下班,她拉着慈姑去菜市场转一圈,就定下了明天要做的菜品。
回去之后,慈姑跟孝姑说起来,孝姑却不太高兴:“家里哪有钱给你做生意,你现在做鞋不是很好?”
慈姑忙打断孝姑道:“这个钱我出,家姐你莫讲啦。”看一眼春妮,她正从家里的大瓷缸里舀凉茶喝,似乎没注意这里的响动。
孝姑却是以为妹妹自作主张,半是急半是气:“你出什么出,你有几个钱?不都是姐姐姐夫疼你,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给的你。你倒好,手里有了两个,就——”
“孝姑你怀着身孕,”这时,一个生着浓眉的姑娘忙打断她道:“慈姑也是为了让家里多些家用,你不要那么生气得啦。”
“我不是生气,我就是怕她小孩家不知勤俭持家。她这个样子,在家有人兜底,以后嫁了人点算?”
浓眉姑娘脾气不错,笑呵呵地安慰道:“慈姑不是讲啦,她有正经业做?我觉得她这个生意做得,还想问她,人够不够用,不够用可否加我一个。”
“丫姑你——”
“慈姑钱够唔够,不够我仲有少许。”浓眉姑娘丫姑直接转向慈姑,跟她打听生意的事。
春妮抱着瓷缸,到喝第二杯凉茶的时候,丫姑已经从帕子里拿了一块钱给慈姑。
期间慈姑频频想问春妮,都让她使眼色打回去了。若是让她开了这个口,丫姑她们肯定不敢再来掺合。
以她现在的身家,完全没必要跟几个小姑娘抢这口饭吃。这几个小
姑娘中,境遇最好的,也只是在茶楼做女招待,其他人都只能到处打零工,要不是王国柱肯收留她们,只怕这些外乡的小姑娘早晚会像乞丐一样住进路边的芦苇窝棚里。
直到在海城住了一阵子,春妮才体会到,这个年代的底层女性工作有多困难。
像她做的小摊贩,因为海城□□流氓多,不是年龄上了三四十的已婚妇女是不敢上街抛头露面的。不过海城是这个年代的工业化大城市,不做摊贩,年轻的女孩子们可以进厂当女工,做售票员,有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选择比其他地方到了年龄只能嫁人的女孩子们多得多。
但在羊城,因为前些年缫丝厂大量破产,女工们无处可去,大量涌入其他行业,茶楼女招待的行业便在那时壮大。这却挤占了男招待们的求职空间,还有商家为了揽客,雇佣一些妓女与茶客调|情。为此,政府曾两次以有伤风化之名下令禁止雇用女招待。直至战争爆发之后,政府出于统战需要,方准许女招待加入职工工会。然而不到一年,羊城沦陷,倭国人军队大摇大摆在街上行走,女招待们的生存环境变得比以前还恶劣。【注】
观一知十,若是能打开慈姑卖盒饭的道路,不用抛头露面被人骚扰,也是给这些寄居在仓库里女孩子们的另一条出路。
第一天卖饭,慈姑做了一个白灼菜心,一个滑蛋苦瓜,再一个三鲜汤,最后听了春妮的,讲开业酬宾,每份饭免费送一片叉烧。这套餐有荤有素,清淡还有滋味,卖得一份不落,甚至还有客人问她,能不能接受订餐,小姑娘们的订餐生意迎来了开门红。
春妮跟着她们卖了两天,发现这些客人们都是有文化的关系,挺懂礼,没有见她们是姑娘家就欺负人。偶有出言调戏的,也被丫姑等几个泼辣的姑娘怼了回去,便放心下来。想起她来这么多天,没怎么陪夏生在港城转过,便打算抽出两天时间,陪他到处去玩玩。
这两天里,不知唐宝芸是不是躲着她,每回她们敲她那天在的那间公司的门时,一直不见有人应门。
春妮不是不喜欢玩,她只是比旁人有危机感罢了。如今港城工作不需要她帮忙,她的倒爷生意也还没到收获的时候,没有倭国人,没有战争,而英国人忙于备战,无暇来骚扰……在港城的这几天,可以说,是她这一年当中几乎心情最平和的几天,她终于有了游玩的心情。
“你们知道,港城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吗?来港城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带弟弟玩过。”春妮敲敲办公室的门,问同事们。
短暂的沉默后,大家纷纷献言献策:“港城就这么大,没什么好玩的。倒是半岛酒店的炭烧咖啡是一绝,顾老师一定要去尝尝。”
“还有朱湾有一间烧鹅顶赞。”
“啊对了,三条街的后巷,那里的腊味最地道,顾老师想吃的话,要记得早点去占位置。”
“对哦,他家每天收工很早,位置好难抢。顾老师要早点带弟弟去。”
“……”
春妮看了看表,下午四点钟,还有两个钟下班,她笑道:“……知道啦,你们都不想我在这里不自在。那我顺应民意,今日提早走,大家没意见了吧?”
港城分公司因为年轻人多,气氛一直很好。
春妮跟他们道别,直到走到公司楼下,她的嘴角都还是翘着的。看见对面过来的唐宝芸,她笑着跟她点了点头。
她男朋友揽着她,一件白衬衫撸到手肘处,看着很斯文的样子。
唐宝芸忙站直了身体,尴尬地笑了笑:“春妮,你下班啦?”这个年代的人们还很保守,像她这样走在外边也要拖男朋友手臂的姑娘——
这时,春妮看清唐宝芸男朋友手上的东西,眼神微微地变了。
第152章 152 反派
男朋友先生手臂内侧靠手肘的部分, 有一个指甲盖大的纹身。
那个图案,给她渣爹的二房太太秦惠君收尸的那天,春妮曾在她的笔记本上看见过。
那是一个对称的图形, 图案延展开的形状有些像一对变形的蝴蝶翅膀。
原本跟唐宝芸打完招呼, 春妮准备识趣地离开,在看到她男朋友手臂内侧上的纹身的那一刻,她立刻改变了主意。
“宝芸今天又是背着家里人跑出来的?”
唐宝芸一怔,有些慌乱地道:“没有啊,你别乱猜。”
春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宝芸,你这样老是背着家里人出来, 以为他们就不会发现了吗?”
唐宝芸垂下头来:“那我能怎么办?我要是说实话,姑妈肯定不会放我出来。”
男朋友先生目露怜惜:“宝芸, 要不然,我们还是分开吧。你这样辛苦,让我很不好受。”
“不要啊,我不分, 我不答应!”唐宝芸急忙拽紧了他的手臂。
“可你夹在家里人中间左右为难,这让我怎么忍心?”
“少恭。”唐宝芸眼圈红了。
春妮咳嗽了一声, 唐宝芸沉浸在罗罗蒂克的氛围,要是再不打断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就要当街上演民国虐恋剧了。
“这位?”男朋友先生目露疑色。
“我姓顾, 你叫我顾小姐就好。”春妮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这里人来人往的, 也不方便。”
三个人在两条路边的一间小冰室坐下,这会儿不到饭点,店伙将几人引到角落处, 挥手略赶一赶蚊子,笑着请几人坐下。
椅子靠背上糊着材料不明的姜黄色污渍,唐宝芸的神色分明是嫌弃的,叫男朋友先生用帕子仔细擦了又擦,再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按,咬着嘴唇,到底坐下了。
“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吧。”春妮烫着杯子,和声道。
或许是她迥异于旁人的态度鼓励了唐宝芸,春妮没怎么费力就知道了她这次爱情的始终。
唐宝芸今年高中毕业,先前在江婉玉的聚会上,春妮已经知道,她父亲不赞成她出去留学,想让她在港城完成大学学业。于是,毕业证书一拿到手,她拿着几封推荐信再次去了港城的姑妈家。
唐宝芸在姑妈家了几天觉得无聊,又听说港大虽然放了假,九月份才开放注册,但图书馆整个暑假都是开放的。她借来在港大读书的表哥的借书证,抽出一天早上去了港大看书。
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同样在图书馆借书的阮少恭。
唐宝芸说,阮少恭原本是南城大学的学生,南城被攻陷后,他家破人亡,辗转流落到港城。原想继续学业,奈何囊中羞涩,只能在财务公司里先找了份工作糊口,准备攒够了钱再上大学。
略过唐宝芸那些充满了粉红滤镜的描述,春妮客观地认为,青年男女,相貌登对,学识相当,只要没有大的脾气硬伤,陷入爱河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如果这位相貌英俊的男人再有个悲惨到家的身世,那简直要让少女的眼睛都要为其哭瞎。
通过她的观察,春妮觉得,要说唐宝芸对阮少恭有多喜欢,有多离不开,也不见得,跟阮少恭的这场恋爱,大概就是一个乖乖女偶尔的叛逆罢了。如果没有唐家表哥偶然去一次学校图书馆,撞破了表妹的小秘密,这段恋情未必会发展得这么迅速。
在春妮眼中,唐宝芸这个普通的陷入爱河的少女没什么好研究的,这
位阮少恭就很值得玩味了。
春妮注意到,唐宝芸说话时,阮少恭虽然沉默,却绝不是没有存在感。他帮唐宝芸烫完杯,低声吩咐店伙上一盅甜汤。她落泪时温柔地拭去她的眼泪,她哭得情不能自己时,会揽住她的肩头,克制而温柔地在她耳边絮语,两句话便引得她破啼为笑。
唐宝芸很享受他的细心温柔,两人很快旁若无人说起了悄悄话。
春妮冷不防被秀了一脸,其实没什么感想。若是有可能,她更想把阮少恭的袖子撸起来好好再看一遍。
如果秦惠君的手并没有抖,可能她画的,就是阮少恭手臂上那个变了形的蝴蝶翅膀。
唐宝芸笑完,在阮少恭的暗示下,瞥到坐在一边装盆栽的春妮,不好意思了:“是不是冷落你了?”
春妮既然要扮知心小姐姐,自然是不能不满的,并表示了羡慕:“你们感情好像很好。阮先生这么优秀,你好好跟家里人沟通,说不定他们会同意呢?”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天真起来,这张还长着婴儿肥的脸最有说服力,完全不需要太多的演技。
说起这个,唐宝芸脸上完全失去了笑容:“别提啦,我跟爸爸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要不是我有表哥讲情,现在已经被抓回了海城,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春妮建议道:“那你在你爸爸面前多夸夸阮先生啊。对了,阮先生读什么的?现在做什么?”
阮少恭道:“以前在南城大学读的文学,现在不过是在财务公司做些杂务。”
“那你们的主课是什么?教授是谁?他现在去了哪?”
“我们是王基石教授,教的是古代文学。学校在城破的那一天,大家都四散逃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
“哦?古代文学?都学了什么?”春妮兴致勃勃,似乎没意识到,她这样的问话像是盘问。
阮少恭答得有条有理,似乎也没有意识到,春妮是在查他的户口。
唐宝芸听得也十分入神,这两个月中,她跟阮少恭忙着谈情说爱,并没有就学业上的事探讨多少,听见男朋友答得有条有理,觉得十分长脸,望着他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春妮叫来店老板:“上一份蛋挞,一份红豆冰,你们要什么?”
“呃——”突然从文学跳到蛋挞,让两位文艺青年有些不适应。
蛋挞端上桌时还冒着热气,春妮拿起一只咬下去,酥脆滑软的口感令她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你们不吃吗?这里的蛋挞很好吃的。”
唐宝芸眼神嫌弃:“这些冰干不干净的?”
阮少恭歉道:“对不住,宝芸不喜欢吃外食。顾小姐自己吃吧。”
大小姐有些大小姐的脾气很正常,春妮完全没当个事。她好奇地问:“那你们在一起吃什么?”
唐宝芸就幸福地道:“少恭带我去吃西餐,他对我很好的。”她拿起一只蛋挞:“少恭,你不用每次都迁就我,我也不是不能吃这种东西。”
春妮:“……”你说的这种东西,要是放到海城华界,是会抢出人命的。
阮少恭坚决推开她的手:“你跟我在一起,原本就是受了苦。我怎么好让你跟我再去吃那些街边食物?想吃蛋挞的话,港岛西餐里的葡国人蛋挞烤得很不错,我们一会儿去尝尝。”
春妮正想再说点什么,冰室的门外一个人走过去,但他很快返转回来,并快步走了进来。
曹明彰?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春妮顿时大感不妙。
“宝芸,你怎么又跟他在一起?”曹明彰冲进来,指着阮少恭骂道:“喂,穷鬼,你不准总缠着——”
春妮心里叹气:哎呀,少年,你这个台词,太有反派风范了吧?都不用排练的。
赶在唐宝芸发飙前,春妮忙站起来,跟他打了声招呼:“明彰,是我约宝芸来饮冰的。”
曹明彰这才看到春妮:“密斯顾,你怎么在这?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春妮道:“我怎么不知道?宝芸都说了。阮先生觉得跟她不合适,两人正在商量分手的事。”
曹明彰哼了一声:“小子,算你识相。”
春妮:“……”反派归反派,能不能说点有创意的台词?
唐宝芸瞠目道:“我什么——”
春妮拍掉手上的蛋挞渣,起身推她:“行了,我知道你们俩要分手有话说,先走吧你们。”她拦住想跟过去的曹明彰:“明彰,我们好久不见了,你不想跟我聊聊吗?”
这下,连唐宝芸都看出春妮有心在帮他们,向她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拉着阮少恭快步离开了冰室。
曹明彰被拦在角落里,无法突破春妮的防守,气咻咻地坐下问她:“说,你到底是哪边的?”
“我哪边都不是。”春妮道:“忠告你一句,你要是再这样下去,这辈子都不会跟宝芸再有可能了。”
“你乱说些什么?”曹明彰到底是个未满十八的高中生,突然被人揭开心里的事,不免有些不自在,忽然觉得不对:“不对,宝芸为什么肯跟你说这些事?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春妮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最后道:“你要想跟宝芸好,就别总跟她拧着。指着她的心上人大吼大叫搞针对,那是小孩子才干的事。”
“可你不知道那个姓阮的,他不是个好东西!”曹明彰还没死心,伸着脖子往门口张望。
春妮放下蛋挞:“哦?他怎么不是个好东西了?你跟我仔细说说。”
第153章 153 谋生
曹明彰比春妮早两个星期到的港城。
他告诉春妮, 在唐宝芸之前,这个叫阮少恭的家伙至少跟两三个以上的女性保持着暧昧关系,听说还有一名港大教授的女儿跟唐宝芸一样, 死活要嫁给他。为此曾在家里绝食要胁, 最后被她父亲送到国外留学去了。
曹明彰揪住这点痛批不已: “如果他规规矩矩的,什么事都没做,怎么会引得别人女儿为他要生要死?”
春妮:“……”有点想跟这家伙拆伙了。就这个思想觉悟,难怪争不赢一个来历不明的穷小子。
“照你这个意思,所有被男人纠缠的女人都不是好东西了。毕竟女孩子要是没做什么,怎么会引得男孩子缠着她不放?”
曹明彰怒道:“你什么意思?我说你到底跟谁一边的?”
奈何这件事上,目前身边可用的也就只有一个曹明彰, 春妮只好耐点心点拨他:“你还不明白吗?重点不在阮少恭的男女关系上。他怎么跟那些女孩子相处,我们外人哪里知道?就算宝芸问起来, 他也有一千种理由应付。想必这一点上,宝芸还会跟他有不少共同话题。”
被春妮暗讽一句,曹明彰总算老实下来:“那你有什么主意?”
“阮少恭的同事朋友,你都查过了吗?”
“都查过了, 他公司今年四月才注册,是个小财务公司。他的同事经常在外面跑业务, 很难见到,我查到有一个是港岛本地人……”
“我不是叫你查这个。你要查就查,他的亲近朋友和同事有没有做过不法之事, 履历是否有过造假,还有家庭……还有阮少恭, 他平时喜好是什么,经常去哪里,平时都跟什么人接触, 最好全部调查清楚,真正的坏人不可能一直演下去。”
就像她渣爹那样,段位再高,也有翻船的时候。春妮也想不明白,明明六岁那年,她和她亲妈都用了这么现实的例子警示了秦惠君,她为什么不跑?难道有个男人就这么重要?
春妮三言两语给曹明彰指明了方向,他点头答应下来:“好,给我几天时间。”
“那这几天,你别天天在宝芸身边转悠,也别总是追在她身后查她的行踪。”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你老是说她男朋友的坏话,这不是在变相瞧不起她的眼光?宝芸那么骄傲的女孩子,到现在没跟你翻脸,已经是看在你们是旧识的份上。难道真要等到闹得不可开交,她撵你你才走?”
“不行不行,我不跟在她身边,这几天出了事怎么办?”曹明彰怎么说也不同意这一点。
春妮想想,这个年代大多数的家庭都很保守。曹明彰怕唐宝芸被骗财骗色,贻误终身也很正常。
“那你就尽量缩短这个调查周期,也别总是你一个人到处忙活。宝芸的家人,还有她表哥什么的,肯定也不愿意看见她跟一个穷小子在一起吧?他们总要帮点忙吧。在这期间,我会想
办法跟着她,这你总放心了吧?”
曹明彰这才勉强同意:“那你一定要跟紧一点,我先走了。”
不用曹明彰叮嘱,春妮也会紧紧盯着阮少恭。
曹明彰离开后,春妮也没心思吃冰了,她叫来王国柱,让他帮忙先查了查阮少恭的公司。
他家族在港城有好几个兄弟,春妮给了他一点钱当调查资金,到晚上睡觉之前,王国柱已经将初步的结果告诉给了春妮。
公司的主人王建利是羊城人,发迹之前混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三虎地,靠给人押船当打手起家,还有些说不清的生意。四月份港城出了新规之后,他让人在第八楼注册了一个小公司,给名下的产业报税,阮少恭就是他请的会计。
春妮又给了他一些钱,让他顺着王建利在三虎地的关系查下去。
虽说曹明彰也在查阮少恭,但他是海城人,在这边没什么根基。要查这些有黑底子的小公司,还得同样背景复杂的底层人物出手。
春妮问过唐宝芸的姑妈家,得知她姑父也只是港大的一名教授,他们位于半山的别墅都是用姑妈的嫁妆拿下来的,便知道,想指望他们去查,也是指望不住的。
第二天上午,春妮先去了八楼的那间小公司,他们整间公司里,还是只有阮少恭在值班。她问起唐宝芸,阮少恭道:“我也是跟宝芸几天才见得到一次面,她来找我,我才能跟她见见面。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最后,春妮是打了曹明彰的电话,问明白唐宝芸姑妈家的地址,在她半山居处的小花园里找到的她。
唐宝芸表哥家姓赵,住着山上一栋立罗马柱的欧式大房子。春妮去时,从山脚走到山中就花了近一个钟头。
这里的富人区几乎有八成都是战争开始后从海城逃到港城的名流富贾,秦伟说过,革命那会儿,唐家祖父正是海城及东南沿海地区的督抚大员。革命之后,虽然唐家祖父被驱逐下野,但因为识时务,交权配合,家族得以完整的保留。
而唐家二代子孙们凭借父亲在海城的人脉和经营,迅速做起了实业商人。唐家祖父死之前,唐家的几个儿子几乎把持了海城交通运输业的半壁江山。唐家的二儿子还曾做过财务次长,唐宝芸的父亲行四,倒是没听说有什么大的建树。
不过唐家巨富在整个华国都是有名的,据说唐家祖父死后,光是继承遗产,就专门请的美国律师行入驻唐家大宅,核算了三个月之久。这样的家底,哪怕唐四爷当一辈子富贵闲人,也绝对够潇洒一辈子。
生在这样的家庭,唐宝芸唯一的不顺利,可能就是自己选择的爱人不被家人看好吧。
春妮去时,唐宝芸正在发脾气:“一个个地总把我当小孩子,你们有谁好好认识过少恭?不了解他,就把他想得这么坏。到底是你们对他有偏见,还是我幼稚?”
“宝芸,你朋友来了。”领她进门的唐宝芸表哥尴尬地咳了咳。
唐宝芸扭头过来,看见春妮,脸色红了红,拨开两人跑了出去。
“对不住,宝芸她以前不这样的。”唐宝芸表哥戴着金框眼镜,一脸无奈。
春妮摆摆手,她能来就预料到要跟大小姐的小脾气作伴。唐宝芸倒也没跑远,两人在仆欧的指引下,在二楼的茶室找到的她。
两人进门时,唐宝芸正趴在茶桌上嘤嘤的哭。
赵表哥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春妮善体人意地道:“你先忙去吧,我跟宝芸说话就好了。”
春妮没有哄小女孩的经验,她其实很难理解唐宝芸的痛苦。她的世界里,每天睁开眼,满世界都是求生求活的底层难民,是不容许有少女哀思这样情绪化的思绪存在的。好在茶室里有咖啡和咖啡机,她将咖啡豆倒进手摇机器里现磨,给自己煮了一壶咖啡。
浓香醇郁的咖啡香味占领茶室的所有空间时,唐宝芸终于哭不下去了:“喂,你怎么不说话?”
春妮不疾不徐地倒满一杯咖啡:“加糖还是加奶?”
唐宝芸噘了噘嘴:“都要,要两份糖。”
春妮在她旁边坐下:“我理解你很想跟阮先生在一起。但婚姻大事,这不是你想多吃一块糖,哭一哭闹一闹就能决定的事。”
唐宝芸这会儿知道羞了,用帕子捂住脸:“哎呀,你又来笑我,人家是真的很烦心好不好。”
春妮道:“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跟阮先生真的在一起,以后要过什么生活?”
唐宝芸显然幻想过很多次:“我想过啊。以后他去美国完成学业,我跟着他一起去,等他毕业了——”
“停,停,停!你说的这种生活,都要以有钱为前提,假如没有钱呢?”
唐宝芸:“怎么会没有钱呢?我结婚有嫁妆,可以跟我姑母一样,支持姑父一直攻读学业,直到少恭博士毕业。”
原来是有家族榜样啊。
春妮用“你在做梦”的眼神看她:“你姑父姑母的婚事得到了你祖父的同意吧?可你爸爸不是没同意你跟阮先生的事吗?”
唐宝芸不满道:“他就是封建,比爷爷还封建。”
“你还没回答我。”春妮正回话题。
“这……到时候再看嘛,总会有办法的。少恭不也是这么过过来的吗?”
少女的盲目乐观让人头大。
春妮叹了口气:“这可不是想当然的事。你没过过那种日子,怎么知道你也行?”
“那我能怎么办?我知道了,你也看扁我,想让我跟少恭分开!”唐宝芸激动起来。
春妮举手:“别喊了,我又不是你爹,你跟阮先生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对我有一分半分的好处没有?我是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让你好好考虑清楚,你能不能陪阮先生过苦日子。”
“我肯定可以。”
“你说可以没有用啊,你又没有过过普通人的生活。”
“那你说怎么办?”
春妮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我想过了,你要是跟阮先生在一起,他肯定养不起你,你首先得养得起自己。从明天起,你到我公司来,学学怎么谋生吧。”
唐宝芸的眼睛亮了:“你,你真的让我跟你去公司?”
春妮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想着,跟她去了丰海大厦,就可以经常见到阮少恭了。
春妮也不戳穿她,道:“你去我公司可以,但先得声明,你必须得听我的,不许耍小姐脾气——”
春妮还没说完,唐宝芸已经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没问题,我都听你的。”
接下来,春妮又跟她说了几条注意之处,唐宝芸“嗯嗯嗯”照单全收。两人说了这会儿话,时间很快到了中午,她谢绝唐宝芸共进午餐的邀请,推说自己有事,向她提出了告辞。
唐宝芸将她送到门口,刚出门就开始猛扇扇子:“真讨厌,怎么又热起来了?平姐你回来啦?正好,你来帮我送送顾小姐。”
“顾小姐,请跟我来吧。”
春妮对平姐点了点头,认出来这就是她跟唐宝芸第一次在太古的特快专轮上认识时,她带上船的那位娘姨。
不过……
春妮看了一眼走在前面领路的平姐,疑惑地拧起了眉头:这个平姐,她是不是还在哪见过啊?
第154章 154 规律
唐宝芸虽然生理年龄比春妮大三岁, 但她生命里短暂的前十八年过得太顺利了,还是个完完全全的小女孩。
她那点小心思摆在脸上,春妮看一眼, 不止知
道她想干什么, 连她打算怎么干都知道了。
因此,唐宝芸第二天上午一到丰海大厦,春妮从那群寄居在仓库的小姑娘中派了个叫红妹的小女孩,给她一天半块钱,叫她寸步不离跟住她。并告诉红妹,如果看不住,就扣她工钱。
红妹是孝姑那群女孩子中年纪最小的那个, 小到慈姑她们卖份饭都不叫她的程度。
小姑娘得这份工不容易,春妮说叫跟着唐宝芸, 她就寸步不离地跟着,连唐宝芸去茅厕,她都要站在茅厕外头把守。
唐宝芸被盯得寸步无法挪动,意识到自己上了春妮的当, 跑来质问她。
春妮顺理成章道:“你不是说要过普通人的生活吗?你看我们这些普通人职员,谁敢在上班时溜号, 跑去干自己的私事?”
唐宝芸被堵得没话可说:“那也不是派个人像对付犯人那样,走到哪跟到哪,我爸都没这样看管过我。”
的确不能把大小姐逼紧了, 多少得给点甜头,免得她一气之下真不来了。于是她说道:“我们这里中午有休息时间, 你可以中午休息时去找阮先生。”
“那休息多长时间?”
“一个钟头。”见唐宝芸又拉长了脸,又道:“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我可以给你多宽限些时间, 一个半钟头吧,不能再多了。”
唐宝芸虽仍有不满,到底同意了下来。
小姑娘好对付得很,总觉得比别人多了半个钟头,是拣了多大的便宜,她却忘了,身边还有个无处不在的红妹。
红妹可不是公司小妹,只要唐宝芸在这里,她就要负责贴身跟着她。
于是到了中午,唐宝芸立刻发现,比起以前,她跟男朋友先生想要好好谈个恋爱,难了好多。俩人想拉手摸脸,有个小姑娘在旁边,谁摸得下去?头挨得近一点,红妹就凑近他们,睁着个大眼睛,直不愣登看着他们,什么气氛都给破坏没了。
她又找春妮发脾气,春妮很不解地问她:“我又没拦着你跟阮先生独处,你当红妹不存在就是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还是说……”她故意拖长声音:“你跟阮先生有什么不能让人看见的事要干?”
唐宝芸被臊了个大红脸,怒道:“我有什么事要干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再这样,我明天真的不来了。”
“我来之前,赵太太是不是禁了你的足?”
唐宝芸眼神顿时闪烁:“你,你怎么——”
春妮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能轻易让你出赵太太家的门,是因为我在你表哥面前打了包票。我要是不找个人看着你,你表哥他们肯定不放心,分分钟你就真不能出门了。”
昨天春妮跟赵表哥找到唐宝芸之前,对她这事交换过一些意见。表妹在赵家出了这样的事,作为亲戚,本来就不好拿捏管教的程度,现在春妮愿意接过去试试,赵表哥在朋友圈里问过她的为人,很快答应了下来。
至于春妮让他们配合干的事又不为难,再没有不答应的份。
唐宝芸只能吃了一肚子的气回去了。
出师不利,再而衰,三而竭。
唐宝芸见识到春妮的厉害,不敢再在她面前耍脾气,又不甘像犯人一样被看起来,在男朋友先生无意的提示下,主意打到了红妹头上。
她给了红妹两毛钱,原本想支开红妹,红妹说,自己的活就是看着她,要是她不在身边,顾老师就会让她回去,换其他会干活的姐妹过来。唐宝芸又跟她商量,让她站远一些,别每次她说了什么,转头全报告给了顾老师。红妹跟唐宝芸谈好,一天她另外付红妹五毛钱,答应了她。
至此,唐宝芸和男朋友先生不得不接受,无论他们干什么,身边都会有个小尾巴跟着的事实了。
唐宝芸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给了多少钱,去了什么地方,头一天下午她一回家,红妹只字不漏,转头全报给了春妮。
而在她这一天到公司之前,春妮先召集来李铁柱几个骨干,开了个小会。
“手头上没有要紧的事吧?没有?好,现在都跟我去做一件事。利发财务公司知道吧?这有个名单,是他们公司所有人的名单,你们分头去三虎地查,这些人以前都是干什么的。尤其是,”她取出一张纸:“身上纹有这个图形的人,重点关注一下。”
“哇,大佬这个口吻,是不是又有大事要做?”学生们听出了不寻常,激动起来。
这些学生们这几天对付港城那些小混混,连称呼她的口癖都改了。
见过血的小鲨鱼们,到底跟以前不一样了。
“大什么大,大你个头啊!”春妮一个一个拍他们脑袋:“一天到晚净想着出事,以为出事这么好玩的?”
训完学生,春妮拿出最后一张纸展开:“还有,这张画上的女人,你们记得到人多的地方打听一下,问问有没有谁见过她。”
“这谁啊?顾老师,这是你画的?”不做事的时候,蒋四成是很搞怪的,看清纸上画的东西,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春妮:“……”虽然我没怎么学过画画,但自认还是抓住了人物一些神髓的,你们这个样子,真的不是故意在找打?
“去去去,赶紧的,快点给我滚。”春妮眼不见心不烦,一挥手都撵了出去:“晚上——”
“六点钟之前必须回来!大佬,你这句话,我们都背熟了。”小混蛋们接口,在春妮追打过来之前,勾肩搭背跑出了门。
说归说,这些学生们跟她历练过这么多回,她对他们,比她对唐宝芸还放心。
不过,晚上红妹回来时,春妮觉得,她对唐宝芸可能还可以多放点心。
“阮先生有好几次暗示唐小姐甩掉我,唐小姐骂了我几句,但没有真的赶我走。”
春妮让红妹把钱收着,自己攒起来,听她有板有眼地评价唐宝芸:“总算唐小姐还没傻到家。”
红妹小小年纪差点被人卖到国外做妓|女,经历过的事唐宝芸一辈子都想不到。据说就是因为她年纪小,长得又瘦脱了相,人蛇怕她关在笼子里闷死了,放她出笼子透了口气,结果让她引来了王国柱。
由这样一个小姑娘盯着唐宝芸,春妮也是放心的。
…………
有红妹,李铁柱,王国柱,曹明彰等几处人马盯着,关于阮少恭的各类消息,在几天之内源源不绝向春妮汇总过来。
曹明彰找了个私人侦探盯梢阮少恭,发现他的生活很规律。跟唐宝芸在一起后,似乎也很少再去参加青年男女汇集的读书会等活动,每天规规矩矩地上班下班,偶尔去家门口不远的小酒馆喝一杯,吃个夜宵,生活规律得不得了。
“简直比模范青年还模范青年。”曹明彰一拳砸在桌子上:“我就不信,他的生活真的这么无可挑剔。”
春妮想起,李铁柱他们说的,除了阮少恭,他公司里的其他同事都只在那里挂名,一般都是在三虎地的运货船上负责运货谈生意。
那么,在这样一群人中工作,唯一的正常人阮少恭,他真的那么正常吗?
这段时间,春妮跟曹明彰几乎每天都会见面。因为公司有唐宝芸不方便,春妮便叫他下班后直接到她住处来找她。
曹明彰越说越气,转身站起来:“不行,我必须去一趟赵家宅子。”
这一转身不打紧,他眼角余光看到了一个人:“哎你,那个小姑娘,就是你,跟着唐小姐的那个,给我进来!”
红妹被捉个正着,只好慢吞吞走过来:“曹少爷,你叫我干什么?”
曹明彰看了眼春妮,狐疑道:“我问你,刚刚见到我躲什么?”
“我,我没躲你,曹少爷,你看错了。”红妹勉强说道。
曹明彰神情那一瞬间变得异常愤怒,抄手砸出一样东西:“你躲没躲我,我看不出来?好哇,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来骗我!”
春妮正要说话,曹明彰这会儿变得特别精明,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顾小姐,要是我发现,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就告诉宝芸,你跟我都在背着她查她男朋友,这个小丫头每天都跟你传她
的私话。”
春妮:“……”王国柱租的房子没有一点私密性,上次也是她跟红妹说话时,曹明彰走过来听了个正着,这会儿这点事竟成了他的把柄。
她只好对红妹点了点头:“曹少爷是自己人,没关系的,你说吧。”
“那,我说了曹少爷你千万别发脾气啊,”红妹站得远远的,害怕道:“我是听见,阮先生约唐小姐明天提早下班,之后去西贡码头玩。”
“哈,还说他没有鬼心眼?西贡码头那么偏那么乱,他约宝芸去那边,肯定没好事。”曹明彰像捉住了阮少恭什么痛脚似的,神经质般大笑起来。
红妹迅速低下头去。
笑完他总算想起来问:“唐小姐没答应吧?”
红妹不敢说话。
曹明彰暴怒,像是想抄起什么东西往下砸。但春妮这就一张破竹桌子,他气急败坏,欺上前问:“她答应了?她怎么可能答应?”
红妹道:“阮先生告诉唐小姐,在西贡码头的渔船上,可以看到港城每天最后一道夕阳,唐小姐就答应了。”
曹明彰不可置信:“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宝芸怎么会答应?”说完,他往外走去。
春妮怕他冲动坏事,急忙拦住他:“你干什么去?”
“我这就去西贡码头订一条船。我倒要看看,西贡码头的夕阳跟别处有什么不一样。”
春妮松了口气:“你订一条大点的船,我明天跟你一起去。”现在已经到了傍晚,今天是看不到夕阳了。
正好她也想看看阮少恭胡芦里在卖什么药,跟曹明彰一起,订船的钱也省了。
就算阮少恭真像她猜测的那样,曹明彰即使跟过去,也不会有什么身体上的危险,最多她叫人多看着他一些。
第155章 155 消息
阮少恭约唐宝芸去的西贡码头, 在四五百年前,曾经是朝廷官船下西洋之时必经的港口。然而自从格罗妮海港建成之后,西贡码头很少再有大船停靠。日复一日, 到这个年代, 原先的码头已经很荒凉了,百年前沿码头而设的集市,到如今只剩下几截朽黑的木头证明着它昔日的繁华。
听本地人说,那里近海到处都是布满碎石的滩涂,平时除了近海洋面上偶然经过的捕渔船只,鸟雀不生。
春妮让蒋四成跟着曹明彰跑腿(监视他),两人第二天早早在滩涂租了条破渔船, 放到岩石中藏好。到下午五六点钟左右,一对粘粘糊糊的小鸳鸯果然如期而至。
后面稍远一些, 还跟着红妹。而此时,春妮他们已经先一步藏进了小破船中。
看到红妹,春妮有一瞬间的诧异,这两个小情侣居然没把她甩掉, 好单独行动。
从船舱的角度众人看过去,这就是一对想避开众人谈恋爱的普通男女。他们在海滩上打闹了一会儿, 追逐着开始攀爬海滩上唯一的一处礁岩。
在爬到最高处时,阮少恭忽然笑着在唐宝芸面颊上轻吻一下,唐宝芸害羞地捂住了小脸。
春妮眼明手快, 一把捣住曹明彰的嘴,警告道:“你敢乱喊乱叫, 我马上把你扔海里去。”
曹明彰脸色涨得紫红,拼死扭动着,在她臂间挣扎。
春妮对李铁柱他们使了个眼色, 几个小子扑上去,一个抱头,四个抱手压腿,将曹明彰压在身下。
春妮这才抽出身来去看那两人。
那两人已经登到海滩礁岩上的最高点,唐宝芸靠在阮少恭肩上,让阮少恭手上拿着一个——望远镜!
“阮少恭哪来的望远镜?”春妮让李铁柱下了点重手,曹明彰总算老实了下来。
这个年代的望远镜可是军事管制用品,除了内地有少量工厂自产,其他全部都从欧洲进口,比枪支都难获得。尤其港城位于华国的最南端,这里并不是战场,望远镜更是流通得极少。
阮少恭一个普通人,从哪——
“那不是赵教授家里的望远镜?”曹明彰的重点跟春妮的完全南辕北辙:“宝芸连赵教授的爱物都偷出来送给了这小白脸?太过分了。”
这家伙实在太聒噪,春妮让李铁柱打了他脖子一拳,这家伙总算晕了过去。
用望远镜看风景的人不知道,他们也成了别人望远镜中的风景。
春妮用自己的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只看出这两个小情侣越搂越紧,越搂越紧,两个人几乎快要粘在一起。除此之外,真没什么特别的。倒是他们所在的这处避风湾潮湿闷热,正好这会儿没有海风,蚊子进进出出,每个人都被咬了一身的包,在疯狂给彼此涂清凉油。
阮少恭看的方向春妮也看过了,海面上一片空茫,除了个下坠到一半的太阳,没有半分异常。
时间渐渐挪到晚上七点多钟快八点,这时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蓝黑色的海浪扑击在岩石上,打出堆叠的浪花。
月牙儿在天幕上挂出一条线,望远镜里,那两人的动作已经看不太清了。只依稀看得出,两人依然抱在一起。要是曹明彰还醒着,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出事了。
“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啊?”吹了半个下午加晚上的海风,再是火车壮的小伙子们也顶不太住了。
“别出声!”
春妮的望远镜中,阮少恭终于动了起来,他从随身的提袋中取出一样东西,交到唐宝芸手上。
然后,“咻”地一声,一枚五颜六色的烟花升上了天空。
“有没搞错,我们在这里喂蚊子,他坐在那边吹海风哄女人玩烟花,真会玩。”这些毛头小子们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羡慕嫉妒恨了。
好在烟花放完之后没多久,这两个小情侣总算腻歪完毕,开始登下礁岩往回走。红妹略落后一步,走在他们身后。
直觉中,春妮认为接下来不会再有什么事,但还是挑了两个敏捷机灵的学生,让他们跟了上去。
两人离开后,春妮登上他们坐过的那块礁岩,打开望远镜的夜视功能看了半天。除了视线极处黑影般蜇伏在海水中的数点小岛,仍然是一无所获。
可冥冥中,她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挥了挥手,曹明彰被一捧水浇醒来。
“我杀了那对狗男女!”他跳起来,来不及跟春妮算帐,跳上了岸。
反正这会儿那对小鸳鸯已经走远,他不可能追上干出什么事,春妮也就由着他疯跑一阵子,跳上汽车扬长而去。
“大佬,你不怕他追到赵家去啊?”蒋四成有些担心。
“他愿意追就追去呗。”春妮无所谓地道:“反正我们只要确保唐小姐不在我们视线内出事就行了。曹少爷这么大的人,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还用我们教?”
“他这么冲动,大佬你不怕他把我们抖出来?”
春妮没答他。
阮少恭今天的行动让她有些摸不着底,若说他是单纯来跟唐宝芸谈恋爱,或是单纯来骗财骗人,春妮都有办法对付他,可他两者都像,但又似乎两者都不是,那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让曹明彰去闹一场,搅搅浑水也好。春妮想。
西贡看夕阳之后的头一天,唐宝芸没有去公司上班。
想来也是,头一天晚上回去这么晚,曹明彰盛怒之下追过去,必然不会替她遮掩。赵家人要是知道唐宝芸背着他们又跟阮少恭出去玩,肯定不会再纵容她,再袖手旁观。
春妮给赵家宅子挂了个电话,从接电话的赵表哥语气上看,他似乎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只告诉春妮,唐宝芸昨晚吹了凉风生了病,在家里吃药静养。
春妮当即表示,自己想到赵家探病,跟赵表哥约了一个时间。
离开公司之前,一早被春妮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蒋四成跑了回来,手里拎着她的那张简笔画:“大佬,我帮你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你这张画上的女人,有人说,有些像这些日子在格罗妮海港上出现过的一个女货主。”
“货主?”春妮若有所思。她这张画
上画的自然是平姐,但一个在海城豪族做女佣的女人怎么会跟格罗妮海港上的女货主有关系?
“知道她带的什么货吗?”
蒋四成摇头:“还没查出来。我问的那人说,这位女货主很神秘,几乎不跟船上的人来往。要不是有人前几天见过她,我也不能那么凑巧,就找到了认识她的人。哦对了,她几乎只搭英商太古的货轮,那些船主们都说,像舍得花钱坐英国人蒸汽船的,肯定运的东西都不便宜,全是俏货。”
蒋四成的叙述让春妮心中生出了另一种熟悉感,那种熟悉感就好像他说的那种场景,被丢在了她记忆的某个角落。
在哪呢?春妮苦苦思索着。
“顾老师,咱们还去不去?”许久没见她出门,红妹又回来催她了。
她跟赵表哥打电话时,红妹因为唐宝芸没来公司,生怕这一天结不到工钱,一直跟屁虫似地跟在她身边。听说唐宝芸病了,她立刻表示自己也想去探望。
“你再多问几个人,像我们熟悉的运货的易老板,还有几个常跑海运的供应商,也都去打听打听。”既然有了明确的方向,再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悄悄跟着平姐,但赵家住的位置实在是太偏了。那地方只有一条供汽车通行的直道,连电车都不通。
春妮带着红妹去翻越半座山敲响赵家大门时,赵太太都吃完午饭,坐着汽车正准备出门了。
又是赵表哥负责招待她们,给她们引路时,春妮跟他闲谈:“怎么赵太太这么早就出门打麻将了?”
上回来时,春妮通过仆佣得知,赵太太一班到下午三四点会出门找姐妹打牌,现在还不到时间。
赵表哥应该随父,是个典型的文质彬彬的君子,闻言他没多想:“哪里,是家里的生意有点事,我妈要去处理一下。”
没听唐宝芸说,赵太太在经营什么生意啊。她倒是说过,赵太太以前在海城喜欢逛街,到港城后,因为没地方可去,结识了几个牌友之后,现在天天泡在牌桌上,除了吃饭睡觉,几乎不下桌。
“哦?怎么回事?严不严重?”春妮立刻关切道。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不是很严重吧,我妈说只是货物浸了些水,她得另外寻找买家。”
“对了,昨天曹少爷有没有来你们家?”
赵表哥脸上有些不自在:“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些?”
春妮心里有了数,顾宝芸定是昨天被曹明彰追到家里戳破了西贡码头的事,脸上挂不住,索性装病窝在家里躲起了羞。
这个年代的青年男女虽然比以前热情大方,但被人看到女孩子跟男孩子在露天中做出过于亲密的动作,还是会受到异样的眼光的。
“我昨天碰到他,看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说要到赵家来找宝芸。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表妹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到了,顾小姐请吧,我就不进去了。”赵表哥为她打开了唐宝芸的房门,逃也似地走开了。
第156章 156 动手
跟春妮猜测得差不多, 唐宝芸根本没病。
她窝在被窝里,哼哼唧唧跟春妮说自己头疼要请假。春妮也不追问她,幸好曹明彰还有点脑子, 没把她给卖了。
她问唐宝芸:“那要不要我跟阮先生说一声, 好别让他担心。”
先前唐宝芸跟春妮说过,赵家人听了她爸爸的话,阮少恭打一次电话,接电话的下人骂一次,后来阮少恭就不愿意来打了。利发公司又没有电话,唐宝芸想男朋友了,只能找各种借口出门, 再偷跑过来跟他私会。
“当然要,你等我给你写张便条带给他。”唐宝芸立刻坐了起来。
“对了, 今天我来怎么没看到平姐?”唐宝芸写信时,春妮仿若不经意地问。
“我哪知道。”唐宝芸有些不高兴地道: “她被我姑妈叫去做事,我好长时间没看到她了。”
春妮笑:“你姑妈肯定怕平姐向着你,坏她的事。”
唐宝芸道:“这倒不至于。每回平姐来港城, 姑妈总是叫她去做这做那,一整个夏天, 我身边时常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我看你姑妈家下人也不少,怎么总会叫平姐去做事?”
“你不知道,平姐不止是我们家工人这么简单。她年轻时, 据说家里也是大家,后来落了难, 叫我姑妈收留在了我们家。后来我姑妈嫁人还想带她去赵家,可我姑父要到港城读博士,平姐不愿意离开海城, 才留在了家里照顾我。”唐宝芸不在意地道。
…………
“顾老师,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原来赵家人也抽大烟的!”
得知要来探望唐宝芸,红妹特地穿上了最好的衣裳。但她最好的衣裳也不过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色夏布对襟衫子,她再扎着两个丫角辫跟在一边,实在不像个来探病的客人。
春妮跟赵表哥在前边说话,引着她的仆欧自行将她领到了下仆们歇脚的地方等候。待春妮他们找过去时,小姑娘已经跟赵家的几个仆人聊得热火朝天,挥挥手让她自己先去,她随后跟过来。结果她都要走了,她才不知从哪钻了出来。
“是吗?”
对春妮漫不经心的态度有些不满,红妹嘟了嘟嘴:“顾老师,你没看见,赵家的大烟好多好多,堆得这么高,一个人哪抽得完?”
这个时候大烟比钱币还好使,有钱人会大量囤货,也不足为奇。
春妮笑了:“你在哪看的?有这么多,难不成他们家要开烟馆?”
这句话就是开玩笑了,如今华国,尤其是学界主流思想都是坚持禁烟。赵先生是大学教授,若是家里开了烟馆,他的教授还当得下去吗?何况赵太太出身名门,祖上也是大官人家,现在转行做了烟馆,脸还要不要?
“是真的!”红妹见她不信,急了:“我看见他们用箱子搬的,我爹以前抽大烟死的,箱子里边的烟膏味我隔十里地都闻得出来!”
春妮站住了,又问一遍:“你在哪看到的?”
“那边!”红妹指了个方向。
这时,两人已经走出了赵家宅子的大门。
望着徐徐关上的雕花大门,春妮果断换了一个方向,往回走去:“跟我来。”
…………
三个钟头之后
春妮两人站在丰海大厦楼下,对红妹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上去。”
这一个下午又是爬山,又是翻墙,红妹只是个小孩子,着实累坏了,闻言揩了把汗,就要转身离去。
春妮想了想,叫住她道:“今天下午你在赵家看到的东西,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肯定不会说的,”红妹道:“顾老师,要不这信明天上班后你再送吧,现在天太晚了。”
春妮摇摇头,想起今天下午在赵家看到的那一幕……那堆满一车库的烟土,恍惚中仿佛有一条线在她脑海中启开。她现在迫切想找到阮少恭,探明他于重重迷雾中行动的真相。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钟,大厦不少房间还亮着灯,一百多年前的社畜跟一百多年后没什么两样。
春妮上到八楼时,楼里绝大部分的房间灯都灭了,只有利发财务公司从门缝中透出幽幽黄光。
春妮走到门口,正要抬手敲门,屋里人一句话让她的手一定。
“恭仔,唐家的那个女人你到底准备怎么办,给个准话。”
“什么怎么办?”是阮少恭的声音。
“别装傻,你知道我讲什么。总不会你还幻想跟她结婚吧?”
阮少恭没说话。
那声音笑了一声:“你真的在做这个梦?装久了,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就是那个南城大学肄业的阮少恭了吧?师父忠告你一句,别以为唐家人在港城没有势力就睇小佢,这样的大小姐,跟她玩玩就得啦,不是你能碰的。结婚的话,让唐家人查你三代,发现你讲大话,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我明白的,我会好好结束这件事。”
“这就乖了。听师父的话,早抽身早好。师父在这行做过这么久,看多了因为贪心坏事的人,你资质这么好,你趁唐家人现在不敢声张,早点撤。现在局势都在我们这边,留得久了,小心阴沟里翻船。”
“好,那我地在西贡的货?”
“我已经找好了买家,他们很满意。事不过三,再做一次,我们就可以收手了。对了,你知道下次的货在哪边吗?”
“给我两天时间,我会打探
出来。谁?!”
屋里人两步蹿过来打开门,然而,空荡荡的楼梯道中,只有一盏吊着的路灯在穿堂的风中慢悠悠地晃。
…………
两天过后,唐宝芸回到了丰海大厦,继续过着上班摸鱼,下班找男朋友,时不时向单身狗们撒把狗粮的甜蜜日子。她习惯了红妹的贴身跟踪,下了班有时走快一点,还会等红妹一段路。
春妮向她打听曹明彰,她气愤不消:“他竟然跟踪我!我给曹伯伯打了电话,让表哥把他撵回了海城!”
春妮:“……”
数天过后,唐宝芸又一次来跟春妮请假:“我今天想早点走。”
“阮先生有约?”
“嗯。”
“去哪玩?”
“西贡码头。”
“好,带上红妹,早点回家。”春妮意味深长道:“少吹风。”
“我知道的。”
…………
港城是全世界闻名的自由港,每天南来北往,起码有数千艘轮船从这里发出,或者途经此地。光靠格罗妮一个海港,不可能周转过来。
在英商未曾收紧海关政策之前,港城附近的海滩上时常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轮船。
最近港督派出了好几艘军舰,日夜在附近巡航打击走私,昔日船来船往的各处海滩突然空了不少。
走私跟交税是人类社会两大阵营中恒定不变的矛盾。
西贡码头再往前一些,大量的无人岛像妈祖帆船髻上的珍珠一般,散落在广阔无垠的洋面上。
王建利伏在沙滩上的一处岩缝中,像头正在产卵的海龟,身体半埋在沙堆里已经有了半个钟头。
夜晚的温度降得很快,傍晚被闷出来的汗让海风一吹,凝成了白色的盐晶,蜇得人皮肤无处不刺痛。
但王建利就像没有痛觉一样,双眼以极慢的速度眨动着,静静等待着。
他并不像身边的小弟一样,只是蹲了这一会儿,就像身上爬了蝎子一样,无处不想动。从他十五岁,从家乡跑出来混帮会开始,他已经锻炼出了足够的耐性。他知道,想办成大事,心狠在其次,耐性与眼光才是最要紧的。
就像二十二岁那年,他在江南一座小城看中了一个出身富贵的女学生,急不可耐从她手上捞些钱花。得手之后,才知道这女学生是警察局长的小姨妹。局长小姨妹被拆白党骗财骗色的消息传出来,当天气得在家要死要活,局长在黑白两道张榜,重金悬赏要他的命。
那次王建利付出肩胛骨被打穿的代价,逃出了那座城市。
自那之后,他一改往年的浮燥好斗,体重和性格都沉淀下来,在港城三虎地打拼到今日,才有了丰海大厦一间财务公司的小小成绩。
直到对岸一簇五彩烟花升空,他低喝一声:“干活了!”带着人拖出岩缝另一边的小舢板,两下推入海中,当先跃了上去。
小舢板一入水,瞬息间沿海岸线漂了上百米远。绕过半条海岸线,一条略大一些的渔船静静泊在海岛的另一边。对面的渔船上,跟上次差不多,仍是只守着两三个人。
王建利兴奋地喷出一口气:他当然知道,这两三个人和这一艘渔船只是对方接货的装备,只要他们将渔船往南划两百米,那里会有一艘来自太古的大船经过,在船只交错而过的数分钟之内,那艘渔船上的货物将会全部被钩到太古的货舱之中!
他最好在三分钟之内动手!
但王建利很有信心,这些出身官宦之家的家兵手软得很,只要他像上次一样,抢先出手镇住对方,这批货一定会手到擒来。
五分钟后……
王建利一屁股坐到鼓鼓囊囊的麻袋上,抹了把头上的汗,对正在击掌相庆的伙计们道:“都收收德性,快点先回去。”
英国人再严管下去,这一带将会越来越不安全。
就在这时,一声“王老板,这就要走了?”炸得他跳起来:“是谁?”
一条漆黑的小船从暗影中划了出来,船头上,站着个一身黑衣,正笑吟吟看着他的小姑娘,小姑娘手上端着一只驳壳枪。
这个小姑娘她认识,是唐家大小姐的朋友,跟他那间财务公司都在丰海大厦。这些天有她在,唐家大小姐才有机会跟他的徒弟少恭经常出门。这小姑娘身边带的人他也听说过,不知从哪调理出来的精兵悍将,这段日子狠崩了几个老家伙的牙。
只她身边人狠归狠,却从不仗势欺凌弱小,还常常会扶危济困,在码头附近一带的口碑很好。
王建利心里有了数,面上笑道:“顾小姐是唐家请来的?”
春妮笑而不语,拍拍手,身后暗影中又驶出两条同样漆黑的小船。
王建利只好继续试探:“道上的规矩,货到了我手上就是我的东西。除非您给个合适的价钱。不然——”
春妮手指一动,“咔嚓”,驳壳枪上了膛:“王老板,你最好别动。”
王建利声音有些不稳了:“顾小姐,我们这最多算黑吃黑,郑一嫂再世都管不了。你不过是唐家的外人,何必插手这种事?”
“啪”,手枪响了!
王建利激灵一下,闭上了眼睛,听见耳边“啊”地惨叫,睁眼一看,才知道中枪的,是他身边那个在偷偷摸枪的大徒弟。
他终于忍不住,双膝一弯,颤声道:“顾小姐,你不知道,这一船货全部是从印度来的公班土,最好的大烟膏。唐家人偷偷在贩大烟卖,不是个好东西,你侠义心肠,可别帮错了人!”
春妮“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第157章 157 天真
春妮讽刺地道:“那王老板是在做什么?替天行道?”
王建利抖动着面皮, 强笑道:“不敢,不敢。”心道,她既然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莫非也是想来个黑吃黑?
“我找的就是你, 王建利王老板。”春妮睇了一眼王建利脚下的货物:“枪声一响,照我估计,再有十分钟,英国人的军靓就会开到这里来。到时候,你这一船的烟土可不好说了。王老板,时间宝贵,我劝你要好好珍惜。”
港城如今在明面上禁了烟, 若是被英国人缴获了这船烟,东西丢了倒是小事。落在英国人手上, 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有得谈,不要他的命就好……而且,听这小姑娘的口气,似乎她也不是唐家人请来对付他的。
如果是这样……
王建利尽力稳住心神, 笑道:“哪里,顾小姐棋高一招, 在下自愧不如,这批货是您的了。”
春妮摇了摇头,道:“王老板是干老了事的人, 像这样的情况,想不把货让给我, 也不可能吧。”
王建利干笑:“那是自然,是我白说了这话。顾小姐还想让王某人干什么?”
春妮对左右使个眼色:“请王老板让你手底下的人配合一下,别耍花招, 手举起来,跟我走一趟。到时候,咱们自见分晓。”说着,眼神一利:“我劝王老板不要自作聪明,否则,我的枪可不长眼睛。”
一个钟头后
王建利被捆成粽子,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道:“……事情就是这样。早在两年前,唐家人利用海港之间来往的便利做起了大烟生意,我也是偶然打听到他们在这座荒岛附近交货,唐家人走私鸦片不敢对外人声张,每次来都是掐好时间,只派几个世仆在这里接应,再送上太古的货轮。这种人点子不硬,最好下手。”
“阮少恭呢?他接近唐大小姐,也是你安排好的?”
“没有,这个真的没有。”王建利急忙辩驳:“顾小姐高看王某人了。恭仔跟唐大小姐在大学里认识,我哪有这个能耐在大学里安排人?少恭只是有一回认出唐大小姐身边的娘姨是唐家大烟的货主,我们猜出他们肯定不想让外人知道,让恭仔故意找唐大小姐套话,摸准了那娘姨的行踪。恭仔负责提前到西贡码头,那里视野好,只需要一只千里眼,便可以观察到他们货船交易的时间。我们就在这里候着——”
“用烟花当信号?”
“对,用烟花——您怎么知道的?”
“哼,我当然知道,继续说。”
越发摸不清春妮调查出了多少东西,王建利不敢再耍滑头:“也……也没别的好说的了。顾小姐,我们只对那大烟动了心思,没敢动唐大小姐啊。”
春妮冷笑:“你以为,你为什么现在能好好坐在这?” 顿了顿,她又道:“那船公班土,少说值二十条大黄鱼。你胃口够不小的,一口气敢吞这么多货,就别自谦了。”
“那是,那是顾小姐是一等一的仁
义人。那个……我们可以走了吧?”
“那么着急干什么?四成,请王老板去外头喝杯茶。”
王建利走后,春妮拉开旁边房间的门,门里坐着三个女人。
春妮没看坐在最旁边,泪流满面的唐宝芸,径直走到最中间,妆扮得最华丽的女人面前:“赵太太。”
赵太太面色阴沉,良久,道:“这次,算我们赵家欠顾小姐一个人情。”
“赵家?”春妮笑了:“赵太太何必跟我打哑谜?”
赵太太青着脸,怒道:“那你想怎样?凭这一船说不清来路的烟土,还想拖唐家——”
“太太,”赵太太的话及时被旁边的女人截断,她按了按赵太太的手,转向春妮:“对不住,我们太太脾气急,顾小姐有什么话,直说吧。”
春妮看着赵太太。
赵太太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春妮这才道:“那就请平姐为我先解个惑吧。这一船烟土是四爷一个人的生意,还是唐家人都有份?”
赵太太猛地转回头来:“你当我们唐家是什么人?”
春妮眯了眯眼:做都做了,还装得三贞九烈给谁看?
平姐咳嗽一声:“顾小姐言重了。我们家老太爷临死之前,曾有过家训,唐家人不准沾烟土,这船烟土也只是我们四爷的生意伙伴因为周转不开,抵押给他的。他原本只想留在手边几天,待朋友手上松活些,再还给他,并不准备拿来做生意。”
平姐这是料准了春妮没扣下他们的人,拿不到证据,言语间将这批烟土的来历撇得一干二净。至于王建利,做拆白党起家的小混混,说出来的话,有几个人会信?
“哦?是吗?”春妮拉过手边的电话:“正好我在双城政府有认识的人,不如我让人拍个电报到双城问问,是不是这样。”
“你敢!”
“不要!”
两个女人同时色变。
唐家二爷正在双城,春妮说的拍电报,意指在谁,不言自明。
唐二爷正是唐家那位做过财务次长的仁兄,后来他随着政府撤离到双城之后,听唐宝芸说,唐二爷被调入总统机要室,具体做什么事不清楚,但肯定是高升了。
以前唐家人再风光,也只在旧朝。如今唐家的子子孙孙中,只有唐二爷在政府中做到的位置最高,最出息。而总统三令五申要禁烟,若是让总统知道,自己身边人的家族在偷偷卖烟土,那——
唐家在新政府没什么根基,这通电话一打,哪怕唐家人极力撇清关系,唐二爷的前途还会在吗?何况刚刚这小姑娘在隔壁,对着王建利逼问,手法一套一套的,那个老骗子都摸不出她的底牌,她们呢?
平姐忽然清醒了过来。
“顾小姐,一切都好说。”平姐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也现出一丝紧张之色:“你是我们大小姐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唐家的朋友。看在我们大小姐的份上,顾小姐有什么要求,我们一定满足。”
春妮再次盯着赵太太不动。
赵太太僵着脸,勉强对她挤出了一个笑容。
春妮这次是真正地笑了:“两位女士不必紧张,我不求财。”
刚说出这句话,春妮观察到,这两个女人面部的表情不约而同松驰了一下。
她心中哂然:都饥不择食要偷偷卖鸦片了,不说唐家,至少唐四爷和赵太太的经济出现了大问题。如果她真的要钱,这一船的公班土拿出去,什么换不到?至于费劲巴拉跟他们周旋这么久?
平姐的神情很快更加紧张:不求财,那她想求的,必定是花钱办不了的。
“那顾小姐想要什么?”
这回,春妮先看了眼唐宝芸。
平姐会意,对赵太太点了点头。赵太太皱眉,拥住唐宝芸的肩头,道:“宝芸,我们该回去了。宝芸,宝芸?”
唐宝芸从得知阮少恭接近她的目的之后便开始哭,春妮进来前,她已经哭得头昏脑胀,几乎昏死过去。春妮进来那会儿,她已经哭累了。
她顺着赵太太的力道站起来,走过春妮时,猛地回神过来,瞪着她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知道阮……知道他有问题,却一直像看傻子一样看我笑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
春妮望着她:这个女孩子即使肿着眼睛,眼神也是清澈而无辜的,她拥有让无数人殷羡的家世和美貌,却没有学会怎么保护它。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认真道:“唐小姐,天真是个好品质。但这个年代,天真太奢侈了。你该长大,该看看这个世界了。”
唐宝芸一怔,让赵太太用了把力,趁机被推出了门外。
…………
唐家几个女人离开后,春妮走回隔壁。
“你听见了?现在,你们的事,唐家人已经知道了。”
王建利苦笑:“顾小姐好手段。”唐家人是不混□□,可让这小丫头在唐家人面前揭了他的老底,他也讨不了好。
春妮似笑非笑:“哪里哪里,怎么比得上王老板略施美男计,就轻松赚取二十条大黄鱼的厉害?”
王建利不敢笑了:“顾小姐,我是真的不敢了,咱们能不能别再说什么小黄鱼大黄鱼了,好不好?”
“好。”
出乎意料,王建利“嗯”了一声。果真听见春妮下一句话便是:“我让唐家人答应不追究你的麻烦,你不该谢谢我?”
“谢,谢——顾小姐想让王某人怎么谢您?”
“不着急,”春妮掏出一张相片,放到他眼下:“这个男人,你认不认识?”
相片的年代有些久,是一个穿旧式长衫的男人跟个梳圆髻,穿通绣袄的女人的合影。
这女人的相貌跟顾小姐有些像啊……
王建利眯起眼睛,凑到电灯下看得时间有些久:“他啊,他以前跟我是一个门的师兄。顾小姐是想让我帮你找他出来?”
“师兄?”春妮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你先说说你们那个门派的事,那个纹身是怎么回事?”
“那个纹身啊,跟我们的派名有关。我们的门派叫引蝶门,听名字你就知道啦,我们是专门吃女人饭的。这对翅膀就是我们的会徽,刚成立那会儿,门主,就是我和师兄的师父雄心勃勃,一心想做出名气广收门徒,还设计了会徽,为了应景,将会徽定成蝴蝶翅膀,但是……”
王建利这一讲,就是大半夜。
直到天光既明,他讲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我师父死之后,师兄跟我就分开了。我也不知道师兄最后去了哪,不过,他比我聪明,想来应该过得不错……唉,做我们这一行,有今朝没明日,死在哪也有可能。哦对了,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可以先休息两天。”春妮站了起来。
“休息两天?顾小姐,您不是说好了,要放我吗?我回去休息也行啊。”
回答他的,是“哐”地关门声。
第158章 158 准备
大江东去, 客从南来。
王建利站在船头上,一只手攥着栏杆,哪怕下了船就是全华国最繁华, 华国所有人最向往的, 有“东方巴黎”之称的海城,他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顾小姐,你真不再想想?我,我真的不行啊。”
来来往往的旅客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时有奇怪的目光投过来。这一老一少的组合实在太怪,老的一身江湖气, 却对个看上去不足十八岁的小姑娘点头哈腰,怕得什么似的。
而小姑娘春妮呢, 春妮脸色冰冷,不为所动:“你在港城可不是这么跟我说
的,现在到地方了,你给我耍这一招, 是打量我气性太好?”
王建利眉毛拧成八字形,可怜巴巴道:“这是说哪的话?我哪敢戏弄你?实在是, 您看看我这张脸,哪像是能给您办那事的?”
他这眉毛长在张黑胖方脸上,实在拧得过于有喜感, 让春妮多看了一眼:其实他说得没错,王建利这些年在海上来去, 一张脸被海风摧残得黑红黑红的,早就不复他自吹自擂的又白又俊。这副尊容,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的确是不太适合办她交给他的事。
但有什么办法,事情来了,总不能因为人不凑手就不做了吧。
“怕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只要你好好演,我保你一条命?还是——”她往船下看了一眼,船下面,白浪翻滚:“王老板现在就想回老家了?”
王建利“呲溜”站直了,赔笑道:“您可别叫我王老板了?叫多了,我怕折寿,我哪敢做您的老板?”
春妮笑了一声:“随便你。还不走?”
“走,我走。”王建利像被霜打了似的走了两步,冷不防没看见脚下的舷梯,脚下绊蒜撞到栏杆上,上嘴唇磕到下嘴唇,“啊”地一声,半颗牙齿磕了下来。
春妮:“……”这个王建利,混了一辈子的□□,怎么胆子还越混越小起来了?给她办事,有这么可怕吗?
“姐姐,你觉得他这样,真能成事?”夏生也怀疑道。
这个暑假,他跟春妮一直在一起,对她想做的事,模模糊糊也算有些了解。看着王建利,他担心道:“要不,让那个姓阮的上算了。”
春妮俯身下去,附在王建利耳边,阴沉道:“王老板不会以为,这么容易我就放过你了吧?海城牙科诊所多的是,这半颗牙,镶镶能用好久。倒是王老板的脑袋,不知道有没有地方镶。”
说着,扬声叫来两名学生,一左一右架着他,将他架下了船。
王建利被拖走之后,他身后的几个徒弟小弟更是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不用学生们催促,耷拉着脑袋下了船。
船下,韩厂长开来了卡车早早等着接船。
春妮看着王建利他们上后车厢,跟剩下的学生们说:“没别的事了,你们都先回去,好好休息两天,记得放假作业都补一补,过两天咱们开学见。”
春妮说这句话时,就看面前的学生们听见“休息”,个个喜笑颜开,再听见“作业”,又都齐声哀叹起来,好玩极了。
这次去港城,这些放出笼的猴子们可是好好借出公差的机会玩了一场,等上了回海城的船,没兴奋两天,被春妮提醒要上学,玩野了的心一时之间哪里收得回来?
个个还抢着干活:“顾老师,我真能帮你看着王建利,别这么快赶我走嘛。”
“去去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借看王建利的名头逃避写作业。”春妮笑骂道:“少来打我主意,滚吧。”
相对于海城,港城的□□目前势力最大的几股,多由前朝那批溃兵组成,远远不像盘踞在海城的青帮,红帮等大帮派一样,跟官府和倭国人勾连,依靠帮会渗透到普通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面对的局面也简单很多。这些学生们两个月来天天在街头跟那些人打交道,正需要好好读书养性。
至于王建利的事,春妮转头跟夏生道:“你忘了王建利是干什么出身的?那就是个老骗子,你信他真的胆子小不敢干?我又不叫他杀人放火,他被识破了,他还能跑,我跑不了我都没说什么。这老王八蛋不过想借机跟姐姐我要价罢了。”
夏生“啊”地一声,气恼道:“我就看他可怜,又给忘了这人是个骗子。”顿了顿,又小声问:“以前爹是不是也这样骗人的?”
春妮又想叹气了。
这段日子,她叹的气几乎要比上之前一年叹的次数。
她就该知道,那年为了稳住夏生,说的谎话是要还的。自从那天她跟夏生说,王建利是渣爹的师弟之后,夏生整个人都傻掉了,用了好几天时间,才学会接受这个事实。到了今天,仍在心存侥幸。
谁不希望自己的父母是大好人?谁不希望自己有个令人骄傲的,拿得出手的父亲?
夏生和她没有这个福份,就该早早接受现实。否则,一个虚幻的偶像万一突然被打破,带来的毁灭性是无可估量的。
因而,知道王建利跟渣爹的这层关系后,她有意无意地让他跟王建利接触,夏生不出意料地知道了真相。
姐弟两个说着话,没留意到在旁边开车的韩厂长欲言又止。
下车送王建利进他目前的居处之后,韩厂长叫住了春妮,递给她一摞厚厚的纸:“双城那边拍来的电报,我都整理了出来,你看看吧。”
春妮接过来,翻看得很快。这个年代发一次电报很贵,因而写得都很简单,她一目十行,很快翻到了这样一张电报纸:“顾,昨有人寻女,于校附近游荡,特告知。”
她指尖微顿,再往下翻了两页,便到了末尾。
末尾这段电文是这一摞中最长的,几乎写了一满页,光是寄出这份电文,至少要花费五十块大洋,然而一整页密密麻麻的信上,写的不过是一些乍看之下毫无关联的话。
韩厂长凑过来瞄一眼:“有钱人,你跟尹校长写的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还搞起了暗语?”这么长的电文,是她先自掏的腰包,所以韩厂长有此谑语。
春妮将电文折起来,道:“双城不是咱们自己人的地盘,我不得万事小心一些么。”却没有给韩厂长解惑的意思。
这上面的东西,自然是她跟尹厂长临走前商量好的,让他打探双城政府教育部的情况,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自从对王建利这一伙人的身份有所猜测之后,春妮心里就涌起了一种模糊的冲动。这种冲动,随着王建利和他的弟子全部落入她掌控中而愈发不可收拾。
因而,那天早上离开关押王建利的房间之后,她立刻往双城拍了一份电报,问尹校长能不能弄到教育部的身份证明函件,她有用。
尹校长却一定要她说清楚原因,因为这种函件一般非常难弄,如果没有合适的原因,他是花大心思帮她弄的。
春妮只好告诉了他实话,自己准备找人充任教育部专员,看能不能从付鸿民那里弄到更多的经费。
是的,春妮一直没放弃惦记在付鸿民手里的那笔教育经费,她离开海城前,严广福给她传来消息,说那是一笔至少年价值五十万银元的巨款。换算成王建利最喜欢的,一根十两的大黄鱼,至少是一千五百根,也就是一万五千两黄金!(这时候是十六进制,一万五千两不是一千五百斤,而是九百多斤黄金)
这一万五千两黄金,买这个年代最好的马克沁机枪,至少能买五百条,还足够使一个师装备上最好的武器,他们工厂需要保持第一年的销售势头至少二十五年才能赚到这五十万银元。
这一笔菩萨都会动容的巨款,却被付鸿民那个酒囊饭袋全部不知糟蹋到哪去了。
看到王建利的那一瞬间,那个被春妮隐隐压在心底的念头立刻又复活了。
为此,她在抓到王建利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大多数人,又秘密将他关押,回到海城时,只让最亲信的几名学生一路跟随,务必使消息得到最大程度的封锁。
出于对春妮的信任,其他人只知道她可能要干一件大事,回来的学生们也
绝对想不到,她要干的大事,会是这样一件。
其实这个年代冒充政府人员行骗是骗子最常用的手法之一,只是春妮要骗的那个人本身就是教育部高官,对教育部的规则和行事风格原本就很熟悉,她想从这样一个人手里骗到钱,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春妮绝不甘心这笔钱白白落在付鸿民手上,每个月却被他打发叫花子似的打发很少的一部分。
她将王建利他们关到华界一栋远离人群的房子里,并请来老师帮助较正他们的言行礼仪。与此同时,保持着尹老师跟双城之间的联系,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改头换面的王建利推出人前。
就这样,春妮紧锣密鼓地秘密准备着,时间到了九月,学校开学以及新一季招生季的开始。
这天,春妮起了个大早,跟以前一样先在学校操场上热身准备跑圈,远远的,两名护卫队的学生跑过来。
“顾老师,那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很可疑啊。”
“我去看看。”
第159章 159 预料
自从接到尹校长拍来的电报之后, 春妮就有预感,或许她和渣爹的事还没了帐。
不知道顾茂丰是怎么找到的她,不过那天她不是一个人, 即便事后有补救, 有心查探也瞒不过人。
不过,对方这么快找到海城,找到她,也是她没想到的。
她让两个学生先离开,对这个穿灰色长袍,一脸风尘仆仆的男人道:“有什么话,找个地方再说吧。”
顾茂丰欲言又止, 越过春妮的肩膀往里看。
见到春妮之前,顾茂丰有千言万语要说, 但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一肚子的话,全部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哎。”
他擦了擦眼睛,便听女儿冰冷地道:“你有什么事, 直说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泼妇才干的事。”
顾茂丰:“……妮儿, 你是不是还恨着爹?”
春妮笑了:“我为什么要恨你?”
顾茂丰的心沉了沉:他惯擅玩弄人心,如何看不出,春妮说的话是真的。她不爱他, 其实这在他的意料中。这些年他对他们母子几个做的事,不爱才是正常的。但她也不恨他, 不得不说,这令他有一丝丝的恐惧。
人都说爱恨痴怨,不管是先有爱还是先有恨, 总是要有了以上两种情绪,才有缘份,才有痴怨。但他的女儿不爱他,也不恨他,他们没有情感上天然的牵系,他该怎么做才能连起断掉的线?
顾茂丰是个心狠自私的人。其实春妮爱他还是恨他,他不一定如何欢喜,或是如何介怀。人行于世,脱不出伦理道德这个大框架。他的女儿不爱他又怎样?他是她的父亲,他天然对她就有制约之力。
除了一种情况。
他想制约的人很强大,单靠情感捆绑和人情约束,困不住他/她的手脚,无法使其屈服。
有本事的人总有让人忌惮的本钱。
春妮万里迢迢,带着弟弟从水灾中活下来,还在海城立稳了脚跟。无疑,她不但是个有本事的人,而且……他想起几个月前,她在双城对付自己的手笔,她还是个行事果决,不会被世俗道德困宥的,同样心狠的人。
这样的人,会听任他的摆布?他以前的那些手段,会对她有用?
跟在春妮的身后,顾茂丰越走,脚步越沉重。
她看见他,不紧张,不激动,什么情绪都没有。这说明,在她眼里,他不止是个陌生人,还对他的来意有预料,她有实力不惊慌。那么,她会怎样对付他?
他去双城的学校,除了确定寻找春妮的身份之外,还听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事。这要是不知道她的年龄和名字,几乎跟女枭雄一样的手段,真是他的女儿?
要是早知道她是这样,该早把她接到自己身边……
春妮不知道身后顾茂丰心理变化这么复杂,她穿过人流走了半条街,将人带到码头边缘处的江边。
“好了,你说吧。”
“妮儿,”顾茂丰的眼泪说来就来:“跟爹回去吧,你一个人在外边太辛苦了,爹以后养你,咱们好好过日子。”
春妮噗地笑出了声。
顾茂丰哽了哽:“爹知道,爹以前亏待了你和你娘,但爹都是不得以的。爹——”
“因为你以前要骗女人,要吃女人的软饭,怕带着我和我娘坏你的事?”春妮尖锐地道。
顾茂丰被刺得差点说不出话:“……你不知道,你爷爷死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了。爹第一次出门讨生活那会儿,你奶奶用她的银戒指换了两个银毫子给我当的路费。我刚上船的第二天,银毫子就被人骗了去……”
“你被人骗了,所以你就入了引蝶门,做了那拆白党去骗别人?”春妮忽然道。
即使是顾茂丰的城府,他的神情也控制不住地一变:“你——你是听谁说的?爹不是那种人。是不是秦惠君?这个女人惯会说谎,当年——”
“原来,你也觉得,骗女人钱很羞耻,不能承认啊。”春妮平静地道。
顾茂丰望着春妮,心中充满了无处下嘴的无力感。
他垂下头,颓丧道:“不管你心里怎么看爹,在爹心里,你也是我的女儿,夏生也是我的儿子,爹总是希望你们都好。爹虽然这些年没怎么回过家,但每年往家里没少捎银子。妮儿,你不能只念爹的不好,忘了爹的好。”
足下江水浩浩奔腾,没人说话。
顾茂丰是不知道尴尬为何物的:“爹知道你对爹有成见,爹也不求你的原谅。但夏生,你总得让他见见我吧?他长这么大,都还不知道有爹是什么滋味。”
来了,他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打出了“夏生”这张牌。
刚刚沉默这么久,春妮心里其实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没错,她是预料到了顾茂丰会找过来,她也有一万种方法可以阻止他去找到夏生,但是,顾茂丰是个活生生的人,他能从蛛丝马迹分析局面走到海城来,就不是个笨蛋。当然,笨蛋也不可能当这么多年骗子安然无恙,还过得比一般人都好。
除非春妮现在把他推下江,否则,夏生总会见到他的。她阻止得了一时,能阻止一世吗?
对于处理这种家庭关系,春妮从来都不擅长。
“见夏生干什么,让他知道有个骗子爹,你觉得他会很光荣?”春妮只能这么问他,希望他有点良心。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爹不是说过?也是为了生计才不得不这么干……爹已经悔过了,想好好过日子了,爹是真的不会再干这种事了。”
“悔过?这话你问秦惠君,看她认不认你悔过?哦,你还不知道吧,秦惠君死了。”
“死了?”顾茂丰愕然:“怎么会?”
“是啊,她不止死了,连她的尸骨后事都是我替她装敛操办的。”春妮冷冷道:“你是怎么算计的她,用得着我提醒你?”
“妮儿,我跟秦氏之间的事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顾茂丰满头大汗:“我是前两年才知道,秦氏不知从哪听说了你娘的事,叫我休了你娘,我没答应。她又让人往老家送了一封休书,假装是我,想生米——”
再扯下去,无非还是听他甩责任扣帽子这一套,反正当事的另一方不可能为自己辩解,死无对证,春妮已经没耐心再听下去了。
“不管你跟秦惠君之间事实如何,这是你种下的孽因。我妈因为那封信,差点在村里活不下去,这些我都不想再提,但——”
她顿了顿:“我已经为你收拾了一回烂摊子,希望你有点羞耻心,识点趣,没事别来缠着我们,别让我们姐弟因为你的存在蒙羞。”
说罢,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春妮走得不快,他费这么大力找到他们,她不觉得顾茂丰会因为那几句话就打消了自己原先的念头。她等着看顾茂丰还会有什么新招来为自己狡赖,但她知道顾茂丰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却没有阻止她回到学校,也没有再跟上来缠上来说话。
甩下身后的那出闹剧,春妮走路回学校,经过小
吃摊时,她要了一碗糊辣汤和两个馒头,掰碎了浸在汤里慢慢喝。
现在小吃摊又开发出了好几种吃食,还弄了个小磨子每天大清早磨豆浆搭配馒头来卖,可惜租界里粮食越来越贵,舍得出来吃早点的人也越来越少。他们的摊子招的人又多,每天所得不过是勉强维持不赔不赚罢了。
小吃摊上,蒋四成已经恢复了上班,他迎上来,低声道:“顾老师,昨晚王建利托我代话,说必须给他点武器,不然这活他做不了。他说,中央政府专员出门得有派头,条件所限,没车就算了,但没有枪不行。”
他这话其实没什么问题,但武器可不能乱给,王建利惯于骗人,谁知道按他要求给了东西,他又会有什么新招。她得去见他一面再说。
春妮离开后,蒋四成应付完一拨客人,发现原先她坐的位置已经坐了人,是个生客。
他熟练地挂起笑容:“阿叔,您来点什么?”
“照那小姑娘吃的东西,给我上份一样的。”顾茂丰笑得很和气:“小兄弟,那个小姑娘,她是不是就是你们的顾老师?”
“阿叔问这个做什么?”蒋四成不答反问,心里已经对他留意了起来。
“哦,我从双城来,认识你们分校的校长,他跟我提起过你们顾老师。”
“原来你是尹校长的熟人啊?”蒋四成笑容里重新加入了一些温度:“那你去过我们的双城校区吗?那里建设得怎么样了?”
“……”
一连数天,春妮都在王建利住处,学校之间来回跑,对顾茂丰小心翼翼的试探动作,她未曾留意。学校是她的地盘,在这里,他翻不出风浪来。
然后,这天清早,她又一次被顾茂丰拦在了学校外边。
“妮儿,这些天这么忙,你是不是有了麻烦?”
“怎么?你跟踪我?”
顾茂丰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我就是找你的那些学生们聊了聊,他们啥都没说,是我自己猜的。”
春妮对学生们还是有信心的,谅他也没能力跟踪她,遂不打算跟他再纠缠下去。
顾茂丰忙追上去,道:“妮儿,你要是有了麻烦,可以跟爹说。爹别的不敢说,在海城经营了那么多年,认得一些人的。妮儿,爹是真想帮上你。”
春妮原本越走越快,想赶紧把他甩开,听到最后一句话,她转过身来:“你真的想帮我?”
第160章 160 害怕
顾茂丰从屏风后面缓缓转出。
培罗蒙的手工定制西装三件套, 口袋里别上一支康克令金笔,再穿上小牛皮的牛津鞋,鼻梁架起的眼镜是金边的, 头发用施华蔻发蜡梳出大背头, 打理得光可鉴人,手臂微微一抬,一只百达翡丽的腕表半隐半露,最后,手里那条卡地亚定制的手杖拄得端是气势迫人。
换完装,闪亮登场的顾茂丰让其他人差点瞪掉了眼眼珠子,简直跟前几天那个木讷落魄的小商人顾茂丰判若两人。
“我滴个乖乖, 三百块大洋就换来这一身?”蒋四成上前,仔细弹了弹西装上不存在的灰, 惊叹道。
不怪他表现得这么没见识,这个年代,三百块大洋在海城的租界不经花,但华界能买到一套不赖的小房子。
顾茂丰这一身, 除了百达翡丽的表和卡地亚手杖过于贵重,是租的之外, 别的都是买的。即使有些是从当铺里买的,已经过了一手,价格是高昂得让人咂舌。他相当于将一套房子穿在了身上, 奢侈得让人直吸凉气。
这是春妮从到海城之后,自掏腰包花过的最大一笔钱。双城那些哭着喊着说没钱, 却一个赛一个穿得体面讲究,打扮得既怕别人看不出来,又怕别人看得出来, 玩低调奢华快要玩出花的高级政府官员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想让顾茂丰扮得像一点,只能照式样给他都来一份。
为了那五十万块银元,春妮是下了重本了。
她看出顾茂丰还有话要说,同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却也忍不住多看他上眼,顾茂丰皮相是很不错的,不然也不会骗到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即使现在四十多岁了,经过这样精心的收拾,也是儒雅不失俊秀的帅大叔一个,至于鬓边的那抹白霜,反而为他增添了一份成熟的魅力。
“还有什么要求,趁现在时间没到,都一起提了吧。”
别人一走,顾茂丰声音立刻软下来:“妮儿,让我再看看夏生吧。”
“你昨天不是已经看过了?”
“让我再看一眼吧,我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昨天就看那一眼,怎么够?”
这个年代,儿子才是男人的根脉延续。
要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对顾茂丰这个精明人。别看他这几天对她百依百顺,春妮深知,自己在顾茂丰心里的地位可能连夏生一根手指头都不如。这一点,从他以前每年捎回家乡的大洋数目就看得出来。
夏生出生之前,他们祖孙三代每年得到顾茂丰的供养至多不超过三十块银元,听说一整年一分钱没寄回来的时候都有。夏生出生后,顾茂丰头一年往家里就打了五十块银元回来,其后的每一年,随着夏生的长大,银元的数目都在不断增长。夏生五岁,也就是她奶奶死的那年,顾茂丰还专门寄回来二十块钱,说是给夏生请个好师父,让他早点开蒙。
有夏生在,春妮不怕他想鬼主意坑害自己。他哪怕心里恨得想把女儿大卸八块,也不会伤害他心爱的儿子一根汗毛。现在夏生跟自己捆绑在一起,他轻易绝对不敢乱来。
春妮铁石心肠:“你现在穿成这样,一出门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你。这个时候,你去了我们学校,不是平白惹来嫌疑?”
想想还得给根胡萝卜吊着:“都在海城,你又不去别处。改日我再找个时间,找个地方,带着他跟你再见一面。”
“那是什么时候?”
“你该出发了。”
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离顾茂丰那天主动找到春妮,表态他想帮忙,又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中,春妮忙活对顾茂丰改头换面,而在双城那边,尹校长帮他们四处打探政府方面消息,完善这个骗局,终于为顾茂丰物色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监察院反贪专员施之锋。
相较春妮之前为王建利设定的教育部专员这个角色,监察院专门负责监察公务员违纪犯法问题,在政府部门中本来就比较神秘,这位施之锋也是确有其人。
尹校长说,这个人几个月前就离开了双城,去向不明。平时他在部门里存在感也不高,说起对他的评价,都是些泛泛的“勤勉”“干练”之类。
看到这么详尽的情报,春妮很庆幸,自己选择跟尹校长合作真是选对了。这样的东西,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打探得出来的,他肯定动用了不可名状的力量。
这也说明,尹校长对她此次的安排同样抱有很高的期望。不过也是,春妮答应过他,事成之后,会分他三成,他当然积极了。
这一个月中,外界变化同样不小。继四月份南城政府成立以来,伪政府宣布组建各部各院班子,以厚利引诱名流豪绅,以及以前旧政府官员公务员出任高官。王季新以其双城政府元老成员的身份登高一呼,招来拊冀的蝇营狗苟之辈多如牛毛,他再顺利将76号从倭人手中拿下,用这条恶犬对付那些仍然在摇摆不定的人,伪政府班子的职能部门组建进展颇为顺利。
这段时间,严广福也顺利从锦阳大酒店被要到了付鸿民身边跑腿。
他频频传话过来,说付鸿民这这段时间说话已经不再遮掩,数次对那些被挖去南城政府做高官的旧日同僚们表示了羡慕。他还通过陈济给南城送了好几次贵重礼品,可能是教育部在伪政府的班子中属于较边缘的部门,王季新至今还没见过他,不过,这已经是迟早的事。
春妮他们再不动手,说不定哪天醒来,付鸿民宣布改弦易辙,这笔钱他们想谋都没有了机会。
目送顾茂丰和王建利等人步上汽车,春妮转身离开。
想到这对师兄弟多年之后的第一回见面,春妮毫不担心这两人会联手涮她,离开得很轻松。如今万事俱备,成与不成不由她决定,她的任务实际已经完成了。
至于顾茂丰和王建利,据二人所言,他们早年间因为一些私事结仇之后分道扬镳,数十年不见,第一次见面差点真打起来。
这次王建利和他的几个徒弟扮演施之锋的保镖,两个人在一起,也好互为牵制。
而车子一离开春妮的视线,顾茂丰吩咐开车的王建利:“换个方向,把车先开到任城路。”
“凭什么?”王建利就是想给他添点堵:“你难道想跑?”
顾茂丰哼笑一声:“一直想跑的,难道不是你?我让你开,你直接开过去就是。”
“我不,顾小姐让我送你去付家,难道说,她一走,你就不打算听她话了?”
“你——”顾茂丰吸了口气:“古人阵前对敌,都有临机之权。顾小姐让我办事,可没有要求过我该怎么办,也没要求过我必须听她的步骤。你要是不听我的,坏了大事担当得起吗你?”
王建利突然一拍方向盘,怒道:“我他娘最恨有人拽文。不过呢,你甩过来的大帽子我可不接,你得先说清楚你想干什么,不然老子怕又被你坑死。”
顾茂丰思考片刻:“好吧。你记得我是来海城干什么的?”
“废话,我当然记得。来调查前教育部长付鸿民庚款使用情况。”
“既然是来调查,你说我该干什么?”
“对啊,你应该先从调查做起。那你去任城路是——”
“打草惊蛇。”
“啊?”
顾茂丰微微一笑,说起骗人,他是大师级别的:“我既然是来调查的,不掌握足够的证据,拿到相当的底牌,我跟付鸿民见面,拿什么来跟他谈?”
“这不是有顾小姐给你准备好了吗?”
“可付鸿民不知道。妮……顾小姐说过,付鸿民是个胆小的人。胆小的人突然受到惊吓,往往会做出失当的事,我要是抓住这个机会——”
王建利正听得聚精汇神,听见顾茂丰咳嗽一声:“该转弯了。”
…………
那对师兄弟会产生龃龉几乎是一定的,春妮没在意他们怎么处理内部矛盾。
经历了一整个夏天的火爆之后,直到十月份,天气冷得实在不适合再下水做竞技比赛,秦伟他才宣布了水球比赛今年这个赛季结束。
而春妮作为比赛的小股东,被秦伟通知去领钱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一个赛季就拿到了三百多块的利益回报,将她上午才在顾茂丰身上下的本全填了回来!
她的股份只在水球比赛里占了不到一成,就有三百多块钱领,可想而知,秦伟作为最大头,赚得有多少了。
再将工资,场地和宣传成本一扣除,这个利润率比起做实业卖粮食,高得像白捡钱来似的。
即使这些钱里有秦伟派人开赌盘的收益,那也是相当可观的。
因而这几天,秦伟没事就跑到学校请她喝咖啡,还缠着春妮问,要找她再想个差不多有趣又赚钱的投资项目来。
而就在春妮被秦伟缠得烦不胜烦的时候,付鸿民躲在小公馆里也正烦不胜烦:“你真听清了?他们叫那个人施专员?”
“我真听清了。”
“哎呀,那可怎么办?”
“付公为什么这么怕这个姓施的?”
付鸿民哀声叹气:“你不知道,这几天这个姓施的一直在我出没的地方转悠,还总问邻居我的事,我怕他是双城政府派来来查我的。”
“这……这也不一定吧?”
“你没在双城政府待过,不知道。他们那样的人最讲派头,走路说话的腔调跟别人都不一样,我一看就知道,错不了。”
“付公别紧张。就算他是双城政府的人,可这里是倭国人的地盘,他肯定不敢乱来。”
“哎呀,你不懂就别乱说了。”
“付公要是实在害怕,不如我们请几个兄弟,把他们几个人做掉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