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141 搜寻
六月一过, 学校正式迎来了学生毕业的高峰期。
为了宽限学生找工作,找住处,方校长特批过, 通过毕业考试的学生可以提前一个月跟老师报备, 不用每天来上课,这一个月时间就是给他们找工作的。只要报备过,到了七月,毕业生们直接可以来学校领取毕业证。
事发时间在周末放假的第二天早上,按道理,这样的情况,同时失踪一百多个学生, 学校不可能那样快发现。
但是,这些失踪的学生中, 有一个春妮交代过,被安插在山下友幸的互助会中。
因为山下友幸那天无意中说的那句话,春妮这段时间一直对他相当关注。
这个学生失踪的第一时间,就被报到了春妮这里。
她当即让李铁柱核实互助会其他成员的情况, 一核实下来不得了,连同毕业生和非毕业生在内, 这个互助会里大部分十五岁以上的成员都在同一时间失踪了!
这么大的事,校长立刻被惊动了起来,他紧急核查所有学生, 确定他们的位置。
而这个时候,春妮已经从当天没参加互助会的其他学生口中得知, 因为毕业季找工作有很多烦心事,他们互助会在下午放学后约在城边的小沐山,举行了一个远足谈心活动。
“胡闹!完全是胡闹!”校长气得吼出了青筋:“现在租界外面到处是岗哨, 出门就有□□贩卖人口,说过多少次,让你们别出去别出去,你们怎么就不听!”
“我们会长说,他知道有条小路很安全,他带我们走小路。又说我们有一百多个人,没谁会不长眼色来打我们的主意。”
说话的学生当天因
为家里来了客人,要留在家里招待客人才没去。他又是后怕,又是担心:“我们真的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校长,现在怎么办哪?”
“你们会长说过,今天他会走哪条路吗?”
“没有,他让我们到时候早点集合,一起出发。我们以前去南江公园,还有到植物园去玩,也是这样,一直没出过事。”
“妈的!”韩厂长骂了一句粗口,随后一语不发,推出自行车往外走。
“韩厂长,你去哪?”校长紧张地拦住他。
“我他妈去问山下在搞什么鬼,他负责的互助会,是怎么把人都互助没了的?”员工入职时需要填报住址,山下也填报过。有学生后来去过他家,证实过这个地址是真的,就在两条街外的川陕路里弄。
“那你现在去问,能问出什么结果?”韩厂长脾气暴燥,校长怕出事,死死把住他的车头,不敢放他走。
“校长,你让他去吧。”春妮说道:“这种时候,找到山下比不找到山下好。”
现在是周末中午的十二点钟,距离学生失踪已经有了半天时间。
春妮不知道山下有没有直接参与到这次活动中,但假定是他出现并带走了学生,有可能跟学校剩下的人产生直接联系的,他们只知道一个山下。
谁也不知道,剩下的人中,有没有山下的眼线。显然,这种时候,让他在自己人眼皮子底下活动,比放他到处乱跑,不知会干出什么事要好。
校长很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让韩厂长到保安队点人,点了十几个带枪的小伙子,气势汹汹地直扑两条街外的山下家中而去。
与此同时,春妮问明白那些学生集合的地点,带着剩下的人坐上卡车沿途开始搜寻。
“小顾老师,你觉得,那些同学可能会去哪?”
“还能去哪?男的卖去东南亚做苦工,挖煤矿,女的到城西的下等娼寮,卖到外国跳小脚舞,难道真以为人家绑架他们出去做大爷?”
春妮也是气狠了,千防万防,校长该说的也说了,该警告的也警告了,还是没防住这一出。怪谁?
她每说一句,听见的学生脸色就白上一分。特别是那几个被他们带上车协助找人的互助会学生,已经怕得哭了起来。
吓唬归吓唬,春妮却觉得,如果作案的人是山下,他忍受几个月的白眼,筹划这么久,不至于就为了干人贩子的事。
想贩人卖人,海城那么多流民,每天拉几大车都没人管,何必非要盯上他们学校的学生?
一定有其他原因。
学生们也在猜测:“你们说山下绑了人,他们会往哪走?”
“还能往哪?肯定走水路啊,现在倭国人把持着水道,一路上都是他们的人,走水路多方便。”
“那他们是会出海,还是从吴江走?”
“停车!”
春妮跳下车,在墙角处找到了她想要的信号:“不是出海,也没有去码头,他们往城南去了!”
出海要往东走,吴江码头横贯东西向,他们这个方向没有水路通往城南。
…………
在春妮他们发现学生失踪,并开始四处寻找的时候,某一处仓库。
“怎么样,喜妹,看出他们有多少人了吗?”
叫喜妹的人回过头,这是个长着张娃娃脸,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大的女孩子。
可在坐的学生们都知道,喜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如果不是这一路有她小心周旋,可能他们会多受很多罪。
喜妹摇摇头:“只能看到窗户这一面,有七八个人,每个人都带着枪。”
“只有七八个?那——”问话的学生目光亮了亮。
“别想了,那些人穿着黄皮子,全是倭国兵。”不等他说完,喜妹就无情地打断了他们的幻想。
“什么?全是倭国兵?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啊?”
他们想干什么,喜妹也想知道啊。
自从去年顾老师安排她和其他几个同学潜伏进互助会之后,他们已经料想过今天的局面,并跟其他几位同学都作了各种假设应对,但没想到的是,其他同学这次都被排除在外,而成功混进来的,最终只有她一个。
看来那个倭国人虽然不经常在互助会里出现,对它的掌控分毫不少。他一定在会里安插的有自己人,而她的那些同学,包括跟保安队那群人走动得略近一些的,全部被他们想办法将其排除在这次的行动之外了。
至于自己……也许是山下觉得自己没什么威胁,就顺便带上了自己。
不……
她想起小顾老师以前那些动作,现在都仿似带有了深意。也许那几个同学的处境小顾老师料想过,所以她从来不直接找自己问话,在学校里碰见之后,也刻意拉开距离。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是在去年招生季亲自从街上被小顾老师捡进了学校,所以……
难道小顾老师一直是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不止是山下觉得喜妹不足为虑,现在就是喜妹自己,也不知道她还能再做什么。
因为这次远足活动集合没多久,会长就以他借到了一辆卡车为由,把同学们全部骗上了车。
如果不是她心里一直有所警惕,上车后主动坐到车厢最外面,想办法丢了几样东西作记号,恐怕茫茫人海中,即使是顾老师,也很难再找到他们的线索吧。
但她也无法确定,她仓促中扔下的顾老师特意交给他们,让他们好好保管的红色木头珠子会起到什么作用。
“我想回家。”有年纪小的学生已经哭了起来。
“不许哭,你们想把那些倭国人引来吗?”有人捂住了那孩子的嘴。
而就在这时,大门打开了,一个穿高筒靴,配武士刀的军官走了进来。
“你们的,哪些是木工?”
同学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
军官哼笑两声,走到最矮的学生面前,抽出军刀,突然一刀刺穿了他的肚子!
“小孩,没用的,死掉。”他冷淡地说。
说完,他很快拔|出刀,用手帕擦拭刀上的血迹,不再看倒地的孩子一眼,就像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只鸡,一条狗。
直到这个时候,其他人才尖叫出声:“啊啊啊啊!!”
军官冷下脸,伸手摸向腰间的枪:“再吵,杀掉。”
他的声音几乎被尖叫淹没,可在他摸枪的那一瞬间,即使是最胆小的女孩子,也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将所有的恐惧都关了进去。
“你们的,谁是木工?”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见大家都盯着地上的尸首发傻,补充了一句:“有用的,不杀。”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木工科的同学们争先恐后地说:“我是,我是。”
“停!”他猛地举起手:“木工,到这边,其他人,不许多(动)。”
自从那个军官突然抽刀杀人,喜妹就傻掉了。这个年代死人很正常,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可那些都是悄无声音病亡在街头的流民,像这样直白面对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刺死的场面,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
而这个被杀死的学生,今年不到九岁,她在两分钟前,还跟他说过话,还温言安慰过他!
她着了魔似的,无法将视线从那滩还在流动的血液中拔起来,而那个孩子的身体仍然在血泊中微微搐动……
有人忽然挽起她的手,把她拉得一个踉跄:“快站过去!”
“我——”喜妹手臂被狠狠掐了一把,她触电一般,终于醒了过来。
她看到,木工的这一边,是一百余只待宰的鸡,而另一边,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有不老实的人。来个人告诉我,是谁?”军官冷笑着,又一次拔出了刀。
泛着冷光的刀尖微转,指向他们。
他的刀尖每指向一个人,那个人就缩着脖子,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可仍然没人说话。
军官脸上渐渐布满了不耐之色,这时,他的刀尖指到了喜妹。
她看见站在她旁边的会长似乎忍耐不住,就要——
喜妹不知怎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这冲动迫使她张开嘴——
“我们都是的,”她哆嗦着,不知道有没有把话说囫囵: “我们放假都在学校的工厂里打工,我们都会木工。”
军官的刀尖一顿,长久地停在喜妹面前。
终于,他从鼻子里又哼笑
一声:“随便你们吧,有人会揪出你们这些小虫子。”收起了刀。
“啪”,一滴汗从喜妹的鼻尖滑下。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湿了。
众人目送军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直到听见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不约而同瘫坐到了地上。
这些倭国人不是人,顾老师,你还是别来救我们了……她呜咽一声,将头埋在了胳膊里。
喜妹的哭声很快被淹没在了一大片的抽泣声中。
而与此同时,春妮他们通过一路的搜寻,终于将目标锁定到一个地方——
城南火车站。
“怎么是这里?”看清眼前的情形,众人心中一沉。
第142章 142 斗争
喜妹随身携带的红色小木头珠子是用印刷厂特制的彩墨染成, 原本用来作开发新品的样品摆放。研发完毕之后,这些不成功的样品没有了其他用处,被春妮要来发给保安队和安插进互助会的学生, 防的就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
一看到那颗信号一样的红珠子, 春妮就明白了学生们被带走的方向。通过一路的追踪,她几乎可以肯定,学生们就在这里面。
海城南西北方向共有三个火车站,其中城北在英国人手中,客货两运都做,城南则控制在倭国人手里,只负责运送军需物资, 并把守着重兵,全盘军事化管理。因此, 城南火车站常年驻守倭国军队,方圆二十米开始戒严,出入凭证件,并严禁华国人在附近出没。
无巧不成书, 偏偏这三个火车站中,春妮最熟悉的, 就是眼前这一个。
只因这里正是她刚来海城的那一年,以及其后的一两年中冬季煤炭获取的主要基地。
因而春妮知道,这里看似防守严密, 却不是一点空子都没法钻。
但火车站把守的百来个倭国军人不是摆设,加上时不时来回巡逻的倭国军车, 即使是春妮实力全盛时期,也不敢说自己能够成功闯进去,再完好无损地把人救出来。
或许是想到这一点, 那些掳走学生的人根本没怎么掩饰。不管是什么人,进了这座堡垒,就算拉来一个师团的正规兵力来攻打,也不一定能够夺取下来。何况她手上这几个没见过血的娃娃兵?
而且他们要救的,足有一百多个人。怎么可能不惊动这里面的人?
“顾老师,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春妮内心也在激烈斗争。她自认自己是一个绝对理智的人,如果是末世的她,遇到今天的情况,发现事有不可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或是再寻找别的机会。
可……她离开时,方校长那痛心焦急的眼神总是在她脑海中闪现。
这些人既然把学生带到了火车站,那就说明,他们随时会被装上火车,不知被带到哪去。
方校长这个性情温厚的中年男人把每一个学生都当成了自己孩子来疼,如果让他知道这些学生的下场,他是真会气死过去。
倭国人防守如此严密,显然掳来这些学生有大用。
今天被带走的这一百多个学生中,他们大多数人虽说是毕业生,可才十一二岁的比比皆是。因为家庭重负,他们不得不提早毕业养家。他们不是跟前世的自己一样,无父无母,死了一身轻松的孤儿。
她看着这些跟她一起来的学生,一共四十六人,几乎是学校保安队的所有中坚力量。可他们中最优秀的人,也只是在耙场中打出连续九个十环的好成绩,从来没上过战场。
这次的行动跟去年冒险送煤不一样,那时候他们只需要躲避封锁最紧的地方,将煤送过对岸便是完成了任务,而这次营救学生,极有可能直面一百多个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倭国士兵。
这一次行动的危险等级呈指数上升,跟以前的小打小闹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一上手就是地狱级别的任务,这真的好吗?
春妮心中天人交战,但这个“撤”字,滚在她的舌尖上,始终无法吐出来。
春妮如果真的就此撂手,这些孩子百分百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这对他们身后的家庭,也将是沉重的打击。
她选择如实告知他们自己的预测,最后道:“跟以前一样,我不勉强大家跟我一起行动。给你们一分钟时间,想清楚了再跟我来。我再强调一遍,这不是以前的小打小闹,包括我在内,我们谁都有可能被倭国人杀死。”
可她刚说完,罗阿水站到了她旁边,李铁柱也跟了过去,在他之后,又有几个学生站了过去。
“你们——”春妮无奈中又有些感动,她想说,这不是讲义气逞英雄的时刻。
可就在这时,一个叫申庆友的学生道:“顾老师,让我们试试吧。关在里面的,都是我们的同学朋友。我们都知道,被倭国人抓住会是什么下场。要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陷进魔窟,什么都不做,恐怕这辈子我都不会安心。”
“对啊,试试吧。”其他人都纷纷表态,没人愿意退出。
“……”
“好,那我们就试试。”春妮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果实在无法营救,大家立刻撤回来!”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做好了另一个决定。
众人很快商讨出一个相对安全的方案,这四十六人分成五队,其中四队,沿铁路线方向往外走出两公里设伏,想办法混到最近从火车站出发的列车上,而最后一队由罗阿水亲自坐镇留守原地,负责监视火车站的情况,并待命支援。
分配完毕之后,春妮单独叫过这五队中的队长,掏出一把糖豆似的小耳机分给他们:“把这个东西戴到耳朵上,”
“这是啥?”大家好奇地抓起来问。
“这咋用啊?”
跟以前一样,李铁柱什么都没问,抓起耳机,将之挂到了耳朵上。
其他人见状,学着他的样子,笨手笨脚地也挂上了耳朵。
李铁柱以为手上的这枚小耳机跟以前一样,是顾老师从港城或是哪里搞到的新鲜玩意,哪里知道,这个无线通讯耳机来自于未来,虽然跟今年美国摩托罗拉新发行的无线对讲机是一个原理,但它无论信号强度,续航能力,还是通话距离都远超现在的最好设备数十倍之多,只需要一枚锂电池,就能接收到方圆五十里以内的信号。
它跟现在的科技代差足有百年之远,是现在的科技无法理解,也无法复刻的孤品。
春妮原以为,凭借自己对人类的戒心,这些来自前世的东西将会陪着她孤独老死。哪怕她不用,也不会拿出来交给别人,让别人有对她来历起疑的机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有主动拿出它,让它为其他人服务的一天。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竟改变了这么多。
任务分配完毕后,春妮教会他们使用耳机的方法,拒绝其他人的陪伴,独自一人跳上卡车,开着它,中途回学校找校长要了两千块大洋,随后,一路风驰电掣地通过哨卡防线,直奔她此行的目的地而去。
这
么多行动人员中,只有她和罗阿水跟倭国人真刀真枪干过。她如果不想送死,必须寻找外援。
两个小时之后,她见到了此行想见的人——涂铁柱。
说起来,这一二年间,春妮跟涂铁柱两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最近的时候,只隔着一座小山坡,正式相见却是第一次。
“你说让我帮你去救人?我咋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虽说有三年前同行一路的缘份,涂铁柱那段日子一直跟几个伤兵打得火热,同春妮几个姑娘家交情都一般。
但春妮既然来了,就不容许让自己空手而归。
她道:“我不白请大哥们走一趟,事成之后,我自有重谢。”说着,她打开手提的小皮箱:“这是定金。”
里面白花花的大洋一打开,耀花了人的眼。
涂铁柱呼吸浊重了一瞬间,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仍是摇头:“不行,妹子,不是大哥我不帮你。你也跟我说了,那边有一百多个倭国军人,凭我山上的这几个歪瓜裂枣,就是去了,也是给人送菜的份。”
春妮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更加有数,叹了口气:“大哥何必如此谦虚,我既然敢来找大哥,自然有我的道理。大哥山上藏着少说有七八十号见过血的汉子,再怎么也比我那几个孩子兵要强吧?”
“你什么意思?你调查过我?”涂铁柱眉毛立了起来。
春妮心中焦急,她的无线电耳机里,已经有人通报,说那些学生被强制赶上了火车,随时都会出发,不知将会被带到哪去。
她说:“我何须调查?来张庄这么多回,我随便听两耳朵,什么听不到?”
“他娘的!”涂铁柱咬牙。
“涂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他们说,以前那些去张庄收税的倭国人都是你们帮着赶走的,我也不问大哥你是怎么在倭国人眼皮子底下藏住的这些人,养起的这支队伍。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找你帮这个忙。”
她的意思很明白了:如果我真的想跟你过不去,凭我摸到的这些秘密,你没法子安稳过到现在。
涂铁柱脸色阴晴不定:“我手上弹药不够。”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斩钉截铁。
“我有!”春妮立刻道。
这次出来,她让学生们把商团里配发的枪支弹药全部都带了出来。万国商团挂着英国人和租界武装的名义,英国人在海城有自己的运输通道,只要有充足的经费,每年可以光明正大采购无限量军械。
春妮向来在这一点上不吝啬,她的远期打算是,争取每个登记入会的学生至少配发一支枪,一个弹匣,因而她在入会时就鸡贼地利用万管家的权势,将学校每个在册的学生都登记了进去。但真正每天操练入会的学生只有保安队的固定成员,到目前为止,他们每个人实际能领到的枪支都在三把以上。
这下,涂铁柱什么借口都没有了。
春妮安慰他道:“我又不傻,不会真的让你们去送死。你瞧,我自己都准备跟你们一起去呢。”
一番软硬兼施,涂铁柱悻悻道:“那你说好的报酬?”
“到时候如数奉上,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出发。”
第143章 143 试试
待到涂铁柱点齐兵马, 一行人带着家伙什赶往市区,还没进市区,遇到来接应春妮的申庆友等几人。
春妮当即把卡车交给几个人, 让他们带着涂铁柱这一车人马留在城外随时待命。她自己则换乘申庆友从旁处借来的汽车, 再度往城南火车站赶。
根据耳机里的汇报,那些学生们虽然上了车,但车子还在加水加煤装货,没有马上出发。
她带着七八十条精壮汉子,每个人身上都还满满当当挂着武器,想进城,想接近火车站, 除非那些设卡的倭国人同时都瞎了,否则怎么可能?
一路奔波, 天色挂黑,春妮再一次赶到了城南火车站。
驻守在原地的罗阿水一组已经焦急万分,一个多钟头之前,他们听见火车站里有哭声, 绕到远处看了看,果然学生们在被他们用枪指着, 一个个正在排队上车。随后,他将耳机交给了去接应春妮的申庆友,在没有其他人来通知他之前, 只能在火车站最外围的地方盯着那列火车,什么都不好做。
而现在, 视线范围内的那列火车已经鸣响汽笛,缓缓地开动了起来!
好在最后时刻,春妮终于赶了过来。
“上车!”春妮来不及把车停稳, 让五六个留在原地的学生全挤进了后座。一踩油门,汽车如离弦之箭,向着那列缓缓开出的列车衔尾而去。
…………
三个钟头后,春妮侧身蜷在木头箱子里,听着哐当哐当的铁轨压路声,数着自己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幸好这个时候的火车速度不快,才让她有机会跳上来。
跟她一起来的人中,还有三个人都上了火车,但只有她一个人成功进入了车厢。
这个年代火车时速不快,因而跳车这事在这个年代很平常,任何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孩子都可能扒过火车。事实他们几个做的时候惊险万分,如果不是有其他队伍赶上来配合,他们差一点被倭国人发现,吃了子弹。
因为这列火车的防守异常严密,不止车厢中配有重兵来回巡逻,每节车厢的车门旁边还焊着铁制站栏,每个站栏里都站着一个倭国兵在值勤,就连火车尾端都设了个小阳台由两名倭国兵交替巡逻!
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其他手段,他们是不可能不惊动倭国人成功混上车的 。
他们这一组有个住在铁轨旁的学生告诉春妮,这段方向的铁路只有在城中的这一段有公路并行,等出了城,两边都是稻田,还有山坡隧道等更加复杂的路况,到时候就算他们的车加满了油,也不可能跟上去。
春妮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跟着火车,另一路另外乘车,提前在城外的隧道处等着,最后是借着夜色的掩映,跳到了火车的顶端成功登陆。
所以,就算他们现在上了车,也不能轻举妄动。
他们所在的车厢里充满了一种木材胶合剂特有的刺鼻味,也不知道这些倭国人运这么多胶合剂干什么。还有她的那些学生,失踪的大部分都是木工科,难道跟这一批胶合剂有关?
春妮不自觉发散着思维,耳边听着笃笃的脚步声,重新安静下来。
“妹儿。”眼前霍然一亮,是有人揭开了她脑袋上盖的木帘子。
头顶上的人戴着顶倭式有檐军帽,对她笑得五官挤成一坨:“我试过了,你妹子在的那个车厢,我进不去。那些倭国人可凶了,我一动就拿枪指着我,我可不敢跟他们说话。”
就知道会这样。
春妮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笑得特别猥琐的家伙正是从大前年开始就跟她合作,偷了火车站几年煤的伪军之一王二子。
说来也巧,当她打开火车顶端的气窗,从上面钻下来时,守在车厢接口处的倭军就是他。
当年他的一泡尿,打通了他们这伙伪军倒卖物资的任督二脉,对第一个客户春妮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凭着这点交情,王二子才没叫起来惊动别人,但他们的交情也就仅限于此。如果不是车里时不时有来回走动的倭国兵,春妮怕增加暴露风险,也不会找他打听情况。
这些伪军毫无忠诚可言,尤其春妮掌握着王二子的秘密,他估计比春妮自己还害怕暴露,都没怎么用她威胁,就答应了帮忙找到这些学生。
好在王二子虽没见到人,总算顺利探知到那些学生们被关押的车厢,以及附近几节车厢的兵力分布情况。
正如王二子所言,这列火车连车头在内,共有二十九节。后边的二十节由伪军把守,包括火车头在内的前九节,一列车厢至少四个兵,全部是倭国人。
倭国人在发动战争之初,就一直面临着兵力不足的困境。王二子也告诉她,平时他们运送物资一般都是伪军和
倭国人杂合在一起行动。像木料这些不怎么重要的物资由他们看守,而其他重要的东西,全部是倭国人自己把守,当然,搬运的活,还是伪军来。彼此很少交谈,也不相通。
而学生们在的车厢是第七节,正处于倭国兵把守的车厢正中央靠后位置。
说完这些,王二子还劝她:“妹儿,这回你晓得了吧?那些娃娃们周围到处是倭国兵,真的救不得,你趁现在没人,还是赶紧回去吧。他们一会儿停车,要上来搬货,发现了你,我们俩就全完了。”
春妮给了他几块大洋,道:“大哥就当没看见过我吧。”说完,攀着旁边的木头,钻出了气窗。
王二子张大嘴,看这姑娘泥鳅似地钻出气窗,一个挺身就没了影儿。
“我滴个乖乖,这么俊的身手,真是来救妹妹的?”
半晌回过神来,挨个儿将白花花的大洋咬过来,眯起眼找了个地方打盹:“有钱赚,老子管她是哪来的,都是老子的爹。”
春妮爬上车顶,罗阿水三个忙凑过来问:“怎么样?”
因为火车的气窗过于狭小,只有春妮一个人能够勉强通过,他们只好留在车顶等候消息。
春妮将情况简单说了说,四个人只觉愁上加愁:“看守得这么严,可怎么救啊?”
现在火车两边夹着山坡,山风从顶上呼呼地往下灌,四个人坐不住,只得趴下来眯着眼睛商量。
春妮在车顶上吹了会儿风,望着两边飞快倒退的青山和树林,冷静下来:“都到这儿来了,不管怎么说,也得先试试。”
这时罗阿水示意她往下看:“这些倭国鬼子受不得冻,都进去了。”
春妮顿时直起身子:“那还等什么,快爬过去!”
四个人在山风的掩护下飞快往前爬,直到在倭国人和伪军交界的第十节车厢停下。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罗阿水抽了抽鼻子,问另外三个。
他是猎户出身,对气味相当敏感。其他三人摇头,罗阿水有些不安地道:“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子硫磺味,这些倭国人,难道运的是军火?”
“啥?什么军火?”申庆友的声音从频道里传了出来。春妮留他跟涂铁柱在一起方便联络。因为没有定位功能,几处人马只能凭借对周边景物的描述保证不跟丢。
“我觉得不像是军火,没有黄铜的味道,倒像是火|药。”春妮谨慎地说。
“是火药的话,那咱们岂不是没法炸铁轨了?呃,是涂大哥让我帮他问的。”自从肯定学生们上了这列火车后,涂铁柱一直怂恿春妮他们炸铁路,可铁路一炸,那些倭国人不就知道有人捣鬼了?他们马上就要面对一整列火车的正规军围攻!
因此,春妮没搭理他。这个涂铁柱,还是她记忆里的涂铁柱,莽的很。
但是火药的话 ,春妮就不太放心让别人跟上来了,他们这完全是在火|药堆上起舞,万一有个擦枪走火……她叫这三个仍在原地待命,自己一个人朝第七节车厢爬过去。
…………
第七节车厢
喜妹正在做梦。这些倭国兵似乎真的不像是要虐待他们,等他们上车之后,还一人发了两个馒头跟两片咸菜。
这一个白天,她经历得太多,不管内心有多少恐惧,体力在这时也到了极限,因而吃过馒头,一上车没过多久,她就睡了过去。
受了这么大的惊,睡觉自然也不可能安稳。几乎是一睡着,那个倭国军官就在她身后狞笑着追了过来。喜妹哭叫着,眼睁睁看那滴血的军刀戳在她的手上,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然后,她醒了。
一粒小石子从她手背上滑下来,喜妹愣愣抬头,然后就看见了——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却控制不住地从眼角迸流而下。
“小顾老师。”她无声地喊。
车顶上的小顾老师鼓励地冲她笑笑,她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去看其他人。
然后松了口气,现在已近深夜,这些同学们跟她一样,白天经过大惊大吓,现在都好好地睡着了。刚刚的动静,并没有惊动别人。
喜妹摒住呼吸,看小顾老师用一根细线吊下一样东西,示意她取下来,戴到耳朵上。随后,她的脑袋缩回车顶,看不到了。
喜妹直直盯着气窗的方向,心里忍不住一阵失落,这时,声音却从耳机里传出来。
“喜妹,现在你找个清静地告诉我,你们有多少人受伤,行动能力如何,这节车厢附近分布有多少倭国人,他们每隔多长时间巡逻一次。还有,你们的目的地,下一站到站的时间和地点,如果都能打听出来会更好。”
喜妹按着嘣嘣跳的心,将头发揉得蓬乱,直到挡住耳朵,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第144章 144 跑
两天后
随着耳机里一声:“我们下车了。”
春妮一个手势, 所有人也默契地跳下车,散入了人流之中。
那天,春妮原本想从气窗下去, 直接混进学生里借机行事, 但涂铁柱和罗阿水他们都觉得太冒险了,没有同意。
春妮想想也是,这些学生中人多嘴杂,万一坏了事,的确麻烦,便跟罗阿水几个人找机会先从火车上退下来,顺着喜妹的指引, 一路追踪到了这里提前等候。
途中他们数次想下手,可都碍于手头没有足够的交通工具, 以及时机等问题,迟迟没有下手,一直拖到现在。
以前春妮曾看过一个叫《铁道游击队》的电影,本以为就算没有像电影里那样举重若轻, 也不至于难到哪去,但轮到自己之后, 才知道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位,到底有多难。电影中的人有地利之便,还有相对充足的准备, 而他们只有匆匆忙忙追出来的这几十号人和几十条枪,想兵不血刃地救出人来, 只能说是痴人做梦。
何况春妮那天在下车前,将整座车厢都摸了个底,只怕倭国人守着的这九节车厢中, 除了装学生的那一节,其他七节都装的是火油火|药之类的东西,他们若是用枪硬来,运气不好的话,一个火星子就能把整列火车都给炸飞。
投鼠忌器之下,大家的行动计划改了又改,最终决定等到他们下车再说。
幸好,这列火车中途偶有停靠,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追踪。这些学生被装在集装箱似的火车里闷了两天,总算是到了目的地。要是再拖两天,就算人成功救了下来,汽车的汽油见底,他们也回不去。
春妮听着这里的口音,应该是在东海省某地。
东海省地处平原,易攻难守,早在三年前,春妮逃水灾经过时,这里就已经落入了倭国人的魔掌,是华国南方沿海地区中,倭国人掌控最深的地区之一。
在这里,倭国人早在三年前就建立了相对严密的保甲制度,在这里想进城,只能凭当地保长出具的良民证进出。
他们这些身怀武器的丈八汉子只怕走不进一百米,就要被城门处的伪军给捉起来。
这些倭国人选择将学生带到东海省,的确是选了个好地方。
而春妮他们提前守在这条铁路线前方的二十里处,眼睁睁听喜妹说,学生们被押下火车,押进了城,不敢轻举妄动。
“别着急,这城这么小,他们带来这么多木工,倭国人不可能留他们在城里,咱们再等等。”耳机里,申庆友转达涂铁柱的意思。
这莽夫几次在路上要毁铁路,这会儿尘埃落定,反而镇定了下来。
春妮听着喜妹那边的声音,感觉她的情绪比较稳定,果然没过一个小时,喜妹说,他们换了辆大卡车,又不知要被转运到哪去了。
东海省千里沃野,一望无垠,现在又是白天,考虑这里是县城,一个县都未必有辆好车,他们的车子不好跟,春妮让喜妹随时报告动向,只是让卡车在后头二里地外远远坠着。
现在已是六月底近七月的时节,两边都是农
田,田里的稻子被压得沉甸甸的,一眼望过去,连二里地外的倭军小岗楼都看得明明白白。
这时,申庆友也在耳机里转达涂铁柱的意思:“不能再跟了,再跟,那边岗楼里的小鬼子就要出动了。”
倭军驻守的人数少,通常在数个村镇的交通要道之间会建起岗楼负责瞭望。
春妮拿出望远镜望了会儿,果然岗楼里人影来回,不一会儿隐隐有摩托车发动的声音传来。
她只能让李铁柱径直开过去,看远处那几辆军车徐徐转弯,跟他们越行越远,渐渐拉开距离,看不到了。
“先藏好车,到晚上再说。”涂铁柱在耳机里说:“这地方我三年前回家乡时来过。要是我没猜错,他们去的方向陆安省交界,那地方有座大山。到时候我们往那找过去准没错。”
“涂大哥,那你知道有没有别的路绕过去?”春妮不愿意坐以待毙。
她跟喜妹离得太远的话,耳机收不到她的信号。这不止会让春妮没有安全感,也会让那些好不容易被安抚下来的学生们重新燥动起来。
这几天学生们同吃同住,喜妹还要保持跟春妮联系,她一个人瞒不过这么多人,只能找几个帮手给她打掩护。学生们得知老师和学校没有放弃他们,还在追踪,都深为振奋,还有一位会倭语的学生主动找倭军搭话,帮助春妮他们了解更多的消息,这才令春妮将学生们的情况时时掌握在手中,做到心里有数。
“我想想办法。”说完这句话,涂铁柱将耳机还给申庆友,吩咐旁边的人:“别从这走,调个方向,朝那边拐。”
涂铁柱行动的时候,春妮这里也没闲着。
他们数辆车前后跟着过于明显,她干脆让其他人停下来先找来几驾马车,问附近的农民买来几身破衣裳和草帽换上,赶着马车朝涂铁柱离开的方向追去。至于他们带来的车则分散开,在更远的地方坠着待命。
即使村路颠簸,车子开不快。骡马全力行驶也勉强使得,春妮这一追,还是追到了晚上。
这个时候,不需要别人指路,她也看到了对面那座大青山。半个多小时前,喜妹告诉她,倭国人的车队已经进了山。
“哎呀,”喜妹突然在耳机里小声惊呼:“车子停了,前面有两棵树倒在了路上。”
一刻钟前,涂铁柱让申庆友转告她,说这座山他以前翻过好几次,准备加速开过去,在前面给倭国人军队找点事做,想必这两棵树就是他的手段。
不过,想起他随后说的:“那些倭国人好像在山里秘密盖了什么,我先去看看。”
春妮心中隐隐不安,她想叫涂铁柱别多事,救了人就走。但对方那性格一莽起来,哪肯听她一个小丫头的话。还嫌她念叨得烦,当即赶申庆友这个耳报神下去坐了后面的车,自己带着几个亲信,只开着辆四厢轿车,一头扎进了莽莽密林之中,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骡马进了山约有半个钟头,春妮听见了前方倭国人军人特有的说话声。
她挥挥手,几人跳下马车,扎紧畜牲的腿脚,猫下腰就地隐蔽,朝说话的方向走去,那里也是现在唯一的光源所在地。
春妮借着夜色看了下手表:九点二十三分,林深叶密,难怪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再走五分钟,眼前豁然开朗。
一队足有七八辆大车的倭国队伍塞满了整个山道。
找到了。春妮轻轻舒了口气。
沙沙的山风吹过树巅,从他们埋伏的方向看过去,那辆装着学生的车在正中间。有几个趴在车沿上往外看,那些倭国人也没管他们。好像他们有一辆车的车胎爆了,这条山道路狭得很,不换好车胎,后面的车休想再重新出发。
春妮按住耳机:“喜妹,你让尤丽丽跟倭国人说,你们有人晕车,要下车透气。”尤丽丽就是学生中唯一一个会说倭语的孩子。她家道中落,小时候跟着父亲去倭国做过几年生意。父亲破产身亡之后,家产被旁亲哄抢,她流落街头,跟喜妹一样,是被春妮捡回的学校。
喜妹非常聪明,她闻弦知意,差点激动得叫出来:“小顾老师,你——”
“快点。”春妮结束通话,开始给其他人布置任务。
尽管这队倭国兵下火车之后经过几次分兵,兵力已经至少削减了三分之二,但他们后来应该是又带走了县城的一部分兵力,总人数仍然在五十人左右。
现在涂铁柱带的那队人跑得无影无踪,春妮手上只有保安队六十来个人的力量,要面对半个中队的倭国军人,压力还是相当之大。
春妮吩咐完毕,车队里的学生们立刻有了行动。
尤丽丽探头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卡车的后厢盖放开,三三两两的学生们涌出来。而喜妹按照春妮的指示,将他们往这个方向引。
一切行动都很顺利,急着赶路的倭国人并没有发现学生们的小动作。
不过,这也跟他们想象不到世上还有春妮手上这些作弊器的缘故有关。
眼看学生们越走越近,即将走进林子当中。
“轰”地一声!
大地好像猛地震动了一下,不远处,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春妮不自觉摇晃两下,被这声巨响震得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身边人不管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待她揉着欲裂的脑袋站起来时,对面的倭国军官车也不要了,正挥舞着军刀集结士兵,往失事的方向赶过去。
黑林莽莽,那些人并不担心将这些学生留在原地,毕竟这里可是人生地不熟的深山老林,哪怕是熟悉路径的老猎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行走在外。
然而,他们怎么也没料到——
春妮从藏身地跳出来,冲那些还在发愣的学生招手:“愣着干什么?快上车,快跑啊!”
说着,招呼学生挪开车辆,就这么开着倭国人的军车冲出了林子!
“顾老师,接下来咱去哪?”李铁柱兴奋得,现在声音都还在发抖。
春妮手指在方向盘上快速敲击着,冷静下来:“你们先带着他们出去,我和罗队长回去接应涂大哥。”
刚才的动静肯定是涂铁柱闹出来的,这么大的声响,他必定捅了倭国人的马蜂窝,倭国人绝不会放过他。
涂铁柱是她请过来的,她必须回去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45章 145 后勤
涂铁柱哈哈笑着跳上车, 口中连叫三声:“痛快,痛快!太痛快了!”
然而他一边说,身后轰轰轰轰, 有十辆以上倭国人的机动车衔在他屁股后头狂追!
春妮手握方向盘几个猛转漂移, 将那些紧追在后的倭国人甩开一截,才有功夫问:“你到底干了什么啊?这些倭国人是全都出动了吧?”
涂铁柱直到现在都没有把笑歪的嘴正回来:“倭国人在山里悄悄建了个兵工厂,被老子一把火全给炸上了天。”
“倭国人把兵工厂建在这?你没看错?”
不是春妮不相信涂铁柱,而是倭国人才占领东海省只有三年,连附近的武装反抗力量都没有肃清。不说别处,就说这座山,翻过去再走两百多里, 就是华国武装力量建立的另一处根据地,跑到这里来建厂, 他们不怕被人摸了后门?
“我怎么可能看错?”涂铁柱从脖领子里掏出个东西:“看见没?千里眼。老子白天就到了,用这东西一看,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那些倭国人在外边搬搬抬抬,全是黑乎乎的枪弹零件。我说你们动作也太慢了, 这个时候才赶过来,差点没误老子的事。”
木工胶合剂, 火药,还有他们劫持的一车木工学徒,再加上东海省的铜矿资源也很丰富……春妮对“兵工厂”的说法也信了一大半:火车上的那些物资虽说不能直接用于制作枪械, 但这个年代步枪和冲锋枪并不是全
钢制作,也不可能使用她那个年代的复合纤维材料, 但枪把手,枪托,炮架都是用的木头。再加上这林子里大量上好的白蜡树和山毛榉, 这些都是可以用于制作上述物资的上好硬木。
难怪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学校学生给抢到这里来,再加上这一百多个学生,和那些火药,随便再搞点铜矿炼出子弹壳,可不就能原地组成一家规模不小的枪械厂了?
春妮忍不住揉了揉额头:这下麻烦了,炸了倭国人的兵工厂,难怪他们跟疯了似的,死咬在后边不放。怕是今天他们就算逃脱了倭国人的追捕,后续也会有不小的麻烦。
不过那都是之后要考虑的事了,春妮按住耳机:“铁柱,你车开到哪了?好,你现在停下来,让所有人把车上的火药全搬下来,排成一个圈,对,跟我们以前练过的那样,交错犬齿排放,半径五米,留着路口,用麻绳连接引线,快点,给你五分钟时间……只有一分钟了……留两个人,让其他人先撤……十,九,八,七……三,二,一——都散开!”
春妮油门猛地踩到底,整辆车子猛兽下山一般,四轮腾空,直扑而下!
涂铁柱猝不及防,一脑袋撞上挡风玻璃,“嗷”地一声:“你怎么不说一声就飞了?”
春妮微微一笑:先告诉你了,怎么看你出这回丑?
车子没等落地,她继续布置任务:“倭国人追过来没有?目测有多少米?十米?再等等,五米?好,点引线!”
呲啦啦……轰!
春妮方向盘急转,向来时路上迎去。
对面的山林中,冲天大火几乎扑面而来。火海中滚出七八个身影。她舒了口气,打开车窗:“快上来。”
…………
全力疾驰半个钟头,终于甩掉所有追兵,春妮放松了肩背,把车让给李铁柱开,把涂铁柱赶去后边挤着,自己换了副驾闭目养神:“所有人到城外集合。”
追兵甩掉,车内的气氛也松驰了不少。
涂铁柱仍是觉得新鲜:“顾丫头,你本事不小。这小东西,它到底是个什么啊?这么远说话都听得见,我老涂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呢。”
“顺风耳。”春妮顺嘴敷衍他。
涂铁柱嗤笑:“什么顺风耳,别糊弄我。”
“你都有千里眼,我为什么不能有顺风耳?”春妮怼他一句,心里也好奇他是怎么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问道:“那兵工厂你是怎么烧的?”
这可是涂铁柱的得意之作,他立刻神气起来:“那些倭国人车里不是装的火|药吗?老子先放倒两棵树,找机会扎了他们中间一辆车的车胎,放前边那些好车过去。转过山道之后,嘿嘿,老子的这些兄弟可不是吃素的,抢了两辆车,开着车进去,趁那些人不注意,连车带火药全给点了,哈哈哈哈。”
他这活做的的确漂亮,连春妮都挑不出不是。别看这人好像三言两语就说完,好像简单得很,但行动起来,有一点差池,就得把自己搭进去。
而且前面有他引火,她后边才能顺顺利利救出这么多学生,只是这后遗症可能会很可怕。
这个涂铁柱粗中有细,不如听听他的意见。
“那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春妮问他。
出了这么大的事,倭国人不到白天,到处捉拿他们的榜文说不定就贴遍了东海省的大州小县。他们带着这么多累赘,目标又大,后续的确麻烦。
“我倒是知道个地方可以暂时收留咱们一阵子,但是不能这么多人一起去。”
春妮明白,他是不想带上这些学生。他说的那个地方,很有可能跟他一样,是不知道猫在哪的土匪或是什么势力,这样的地方肯定不方便带那么多人投奔。
“好不容易救了人出来,我是不可能抛弃他们的。”春妮先申明自己的立场,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这么多人在这,就算我想安排他们去其他地方,也得先弄明白这是哪,怎么走吧。”
“那等会儿你们得听我的。”涂铁柱说道。
下一步的去向暂时有了眉目,春妮才有功夫去想其他的事。
“你们说,倭国人怎么会跑到东海省来建兵工厂?”
“那还能为什么,你没看这山这么大,好藏地方吗?”涂铁柱张口就来。
“我知道山大,华国大山还少了吗?我意思是,兵工厂这么要紧的地方,他们怎么会放到华国腹地来建?”
“是因为咱们这林子多,好就地取材?”李铁柱给了个比较靠谱的猜测。
“可能这是一个原因。”春妮仍觉得,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她。
“有没有可能,是倭国人不够用了?”一个学生插嘴道。
“倭国人不是一直不够用?”另一个学生反驳道:“你看我们打这一路来,城里才多少倭国兵守着?不到一百吧?要是够用,至于只有这么一点人守城?”
“我知道,我说的不够用跟这不是一回事。”他说:“我听尤丽丽说过,倭国穷得很,要什么没什么。她跟她爹在倭国住的时候,房东老太太的儿子就因为被公司开了,最后为了吃口饭去当的兵。像她房东太太儿子这样的人,说是在倭国有很多。我在想,会不会是战前倭国人都去当了兵,等开打后发现没人做武器了,又把主意打到了我们学校?”
这倒是个崭新的思路。
“倭国也有为了吃饭当兵的人?”涂铁柱带来的人表示不信。在他们眼里,倭国人就是恶魔,也是有钱的外国恶魔。
“哪国都有穷人,哪国都有富人。他要是不穷疯了,怎么会拼死了来打我们?你看那些倭国兵夺门入户的恶相,连根鸡毛都不放过,真的有钱,干得出这么掉份的事?”春妮不像这时代的人,在她心里,这世界的道理从来很简单:只有没有钱,自己过不好日子的人,才会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
跳脱出巢窠来分析,反而更容易看到真实。
假如他们的分析是真,倭国人的技术工种如此短缺,那么,他们国内的经济状况肯定相当地不容乐观。
打仗说到底,拼的就是后勤。现在是侵华的第三年,倭国人的后勤就有了问题,那么再往后呢?
春妮将自己的分析告诉给涂铁柱听,涂铁柱用自己的语言理解了她的话,兴奋得手舞足蹈:“你是说,倭国国内可能没有足够的人手造兵器,不得不把兵工厂搬到咱们华国,逼着敌人给他们造枪造炮?哎呀,这可是件大事啊,我得好好把这个事给他们宣传宣传!”
他维持着亢奋的情绪,一路指挥着春妮开车。他们的身后,跟着他们这次带来的所有人,一个都没有少。
涂铁柱果然有门路,一晚上不到,他带着这队车到了当地一个山村,敲开当地某户人家的门,那户人家连夜叫来一队人,先将他们货车上的东西全部卸完藏好——倭国人的货车就算被涂铁柱带走几辆,又让李铁柱烧了两辆,剩下的还有五六辆之多。虽然值钱,但不处理好,仍然相当扎手。
而这些人处理这些东西的时候,春妮几人被带到另外一个地方,见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气质有点像在温南的闻老板,但春妮觉得,他比闻老板更内敛一些。他自言姓李,让春妮叫他李叔。
听完涂铁柱的话和他对春妮分析的理解,李叔立刻就说到了点子上:“倭国人的后勤出了大问题,这说明咱们的坚持狠狠打击了敌人,胜利不会远了!你说得对,这件事必须召告出去,让全世界人都知道,倭国人的阴谋是长久不了的!哎呀,你这个小姑娘,很不错嘛,竟然这么快就看出了这一点。”
出了这么大件事,这位一看就是领导人的人物也很忙,几个人匆匆交谈了几句,他一连串吩咐下去,让人为他们找藏身地,还要把这些车带走处理,
以及探听倭国人的后续,做扫尾工作。
在对方做事的时候,涂铁柱将春妮拉到一边:“妹子,你带来的那些学生,想好准备怎么办了吗?”
春妮心中一沉,心里明白,就算对方愿意帮助他们这些行动人员藏身,但他们去的地方肯定不方便泄露出去。这些学生们毕竟曾经落入过倭国人手中,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说不清的人,她必须另外想个办法安置他们。
还有倭国人的后续反应会不会波及到学校,波及到她……
第146章 146 帮助
那位气质有点像闻老板的李叔给了春妮一个钟头处置学生们的事。
其实事情非常明朗, 互助会会长说,他受到了山下友幸的蒙骗。山下告诉他,说帮他们借到了一辆车, 如果由他说出来这车是自己借的, 有些同学会有顾虑他的倭国人身份,不愿意登车游玩,便由会长出面认下借车的事。之后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了。
现在时间紧迫,春妮他们也没有功夫确认他话中真假,只是请李叔的人看好他,等回海城之后另行处置。
至于其他人……
春妮告诉他们道:“你们也知道, 这次的事跟山下友幸脱不了关系。他现在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瞒不了多久。如果看见你们回去, 肯定会猜出山里的事跟我们学校有关,到时候包括学校在内,我们这些来救你们的人都会陷入危险。所以,你们不能再回海城了。”
此话一出, 劫后余生,刚露出笑脸没多久的学生们又是一片愁云惨雾。
春妮心中沉沉叹气:原以为只是一次轻松的郊游, 谁知道,从出门的那一刻起便踏入了阴谋之中,到现在还不得不别亲离友, 远遁他乡避祸。经此一变,不知父母亲人再见何期。
只要代入到夏生身上想一想, 春妮就觉得无法忍受,对这些学生们也包容了很多。
学生们也没有伤心得太久,先前在倭国人手上, 该哭的,该怕的早就怕得够了,现在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比之前落入倭国人手中好了太多。
他们很快镇定下来,表示愿意接受春妮的安排。学校在这种境况下也没放弃他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来营救他们,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当然,这次救他们花费这么多,为了给他们长个教训,春妮告诉他们,付给涂铁柱的报酬,还有汽油费差旅费全部折算成大洋,分摊到他们每个人头上要他们偿还。
不然下次再到处乱跑,可没有第二个“小顾老师”追踪千里来冒死营救他们了。
春妮请来李叔的人帮忙,拿来一叠稿纸,让每个学生给家里写了一封平安信收起来,请李叔另外找了个地方安顿他们,她和学校的保安队成员则跟涂铁柱的人一起去李叔的地盘躲了半个月。
兵工厂被炸,倭国人果然疯了似的开始了大搜捕。包括东海省附近的居民全都多受了几次难,听李叔说,那些倭国人借着搜捕的机会又做了不少恶。
包括李叔的地盘在内也在数日之内迎来了大搜捕,只是他们地点隐蔽,消息渠道也灵便,每每在倭国人搜来之时总能险之又险地躲过去。
为了感谢他们的帮忙,春妮将这次从倭国人手上弄来的车和火药全送给了他们。反正这些东西留在她手上,现在她也没有条件为其改头换面,反而会惹来麻烦。
李叔很上道,收了春妮的车,给她拿来了两百块大洋,春妮再添上百把块,给这次跟她来办事的学生,还有罗阿水一人发了五块钱,算是辛苦费。
还有那些学生们,李叔的人观察几天,来跟春妮说,他看中了几个人想留下来,春妮问过他们,确认两相情愿,便挥手放他们去了。
以有其他的人,他们分别用各种渠道将其分别送往了通向双城的船,不到倭国人滚出海城的那一天,恐怕他们不可能再平安回到故土。那里是大后方,又有尹校长镇守,即便还有些许不轨之徒藏身,相信凭尹校长的能力,也足够将其筛选出来。
春妮听负责护送他们的罗阿水说,学生们离开前哭得很厉害,有些学生还想再见她一面当面感谢他们,但他们自己都还寄人篱下,被倭国人搜捕,现在的情势下,这要求是不可能得到满足的。
春妮听了也只是叹息,这个年代法制缺失,道德沦丧,有时候,人走错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犯一次错,付出的代价太高昂了。如果她没有作弊器,想追回这些学生,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春妮离开前的两天,李叔又来看了她一次,还为她带来了一份叫《光明报》的报纸,指着上面的一篇文章同她道:“我把你的观念整理成文章发表到了报纸上,你来看看。”
“《使用敌人制作武器,倭寇穷途已现》,”春妮竖起大拇指:“还是头版头条,厉害。”
李叔笑道:“不是我厉害,是上边觉得,你这个分析很有道理,打算下一步从倭国本国的经济情况着手,争取预测出他们下一步还会有什么行动。”
春妮:“您就这么跟我说了你们的计划?”
李叔半真半假,玩笑道:“随便聊聊嘛,不涉及到具体事务,怕什么。我可知道,你是个见多识广的小姑娘,想套套你的料呢。”
春妮摇了摇头:“我能有什么——”忽而顿住。
不可扼制地,春妮心中升起一个荒唐又大胆的想法:若论战局分析,她肯定拿不出什么料,但要说其他的,那可未必吧……也许,她可以借这个机会,将那些她知道的东西说出来——
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将李叔打量了又打量。
事到如今,她几乎可以肯定李叔的来历。何况只是空谈,有什么不能说的?说不定她说出来,就有帮助呢?
“那……我就随便说说了。”借喝水的功夫,春妮整理了一下思路:“我认为,下一步,倭国人跟德国人的同盟将会更为紧密,在海城的外国人日子更加不好过。这会促成英法美俄结成同盟——”
“等等等等,你说英法我能理解,为什么这里边有美俄的事?”
“呃……”春妮回忆了一下,顿时汗颜:她好像说得有点快了,这个时候,德国跟俄国还是好朋友呢【注】。她只记得战后是包括华国在内的这五个国家获得了最终胜利,哪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不得以,只好就她有限的知识,接着往下诹:“您忘了,倭国人以前跟俄国在咱们东北打过仗?他要是在华国过得太得意,俄国人能答应?还有美国人,一个道理,这世界上的肉就这么多,倭国人吃得多了,别的国家不就少了?”
“倒也有些道理。”
“所以这些国家必定会联合起来限制倭国人,照倭国人的疯劲,肯定会有反扑。所以,战火还有扩大的机会。现在咱们知道了,倭国人的后勤有问题,等他发了疯,国内经济一崩溃,肯定无法再支持华国这么大的战争。到时候,咱们反败为胜的机会就来了。哪怕他不发疯,我们人多也能缠得他进退不得,看谁耗得过谁,目前看来,是他们先有了败相啊。”
“能再具体说说吗?”李叔的眼睛烁烁发光,看春妮的那劲头,跟看见了白生生的大馒头似的:“你不知道,咱们内部目前有些悲观,需要你这样有理有据的乐观分析。”
春妮知道,这个时候,抗战几乎是最艰难的时刻。倭国人节节战胜,而华国这边呢?三年了,春妮才听到两场胜利,人们的坚持需要强心针。何况倭国人的反扑没有到来,也就是说,最艰难的时刻还在后头。
春妮跟李叔的这一谈,直从晚上谈到了下半夜天光破晓。
李叔那本子记得厚厚的,临走前,将她的手握了又握:“你这个小姑娘啊,要不是晓得海城实在离不开你,这回我一定不放你走。就这个眼光,一般人都比不上。”
春妮硬是被他夸得老脸一红:“李叔言重了。我做的事可及不上你们,你们才是我们华国的希望,一定要坚持住啊,胜利不会远的。”
这半个月跟这些人同吃同住,春妮对他们的艰苦深有体会。现在已经到了夏天,因为倭国人的追捕,他们不能点火生烟气,只能天为盖地为庐,硬生生挨着蚊虫的叮咬在密林中穿梭。
如果不是心中有信念,是没办法吃这份苦的。
“我相信这一点。我也相信,我们都会等到胜利的那一天。”
…………
即使有了李叔拿来的《光明报》在前,回到海城之后,春妮才体会到涂铁柱的那一炸真正的威力。
几人是用假身份坐火车分批回到的海城,站台上报童卖的报纸上,
还有谈论本次兵工厂被炸事件的新闻评论。
当然在倭占区,基本都是在吹这次炸工厂的主谋某某某已被枭首示众,警告某些蠢蠢欲动的人,他们的行为不过是螳臂当车,不过是炸了个炼钢厂就如何如何。
而主谋涂铁柱的脑袋大概正好好安放在他那山窝窝的大床上呼呼大睡吧?
火车上也有零星议论兵工厂之事的人,还有人在拿春妮跟李叔说的观念与众人相辩,听在她耳中,有种奇异的膨胀感。
春妮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也微小地影响了一下时局。
这次他们回来,方校长得到消息,又因为放了暑假没有学生要管,早早就等在火车站。看见春妮他们出站,又是激动,又是埋怨:“你怎么回来了呢?我不是叫那什么转告你,让你到双城躲着吗?你这丫头,怎么就不能听我一回?”
春妮决定回海城来,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先不说他们那天大张旗鼓地追出去,为的什么事,大伙都心知肚明,就说她要是在出事之后不回来,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倭国人做事不会讲道理,若是疑到他们身上,哪怕没有证据,也必然会想办法找他们的麻烦,校长他们在海城的压力必然会遽增。
事实上,如果不是倭国人沿路盘查得厉害,需要李叔帮忙准备证件,伪造经历,春妮他们都不会耽误这么久,早回来了。
“山下友幸呢?”春妮跳过校长的碎碎念,问道。
她可是惦记他很久,很久了呢。
第147章 147 弱点
这半个多月, 春妮他们不是在寻找学生,就是在躲避倭国人搜寻的路上,偶尔跟海城联系, 也用的李叔的渠道, 不过是为了跟方校长对口供,好应付倭国人接下来的盘查,几乎没怎么了解学校现在的形势。
直到方校长到火车站来接春妮一行人,他们才有机会了解到他们离开后,事态接下来的发展。
那天春妮带着罗阿水追到城南火车站时,韩厂长也带着另一批人去了山下友幸的住宅。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山下友幸在他的家里宴客, 看见韩厂长,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还邀请他进门喝一杯。
韩厂长别看出发时气得发疯,等到了他家,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看了眼山下友幸的家:满室宾客。
显然,不在场证据和帮手他都有。
这个时候他来找山下友幸的麻烦肯定讨不到便宜, 只好依照程序找山下友幸询问了他是否知道互助会学生失踪的事,山下友幸自然否认了。他还很焦急地表示, 要请朋友们一道帮助学校寻找学生,韩厂长当然不会答应他。
从山下家里出来之后,韩厂长不甘心, 在附近找个地方留了两个人继续监视他家。
“山下还在打咱们学校的主意。”春妮肯定道。
否则他事成之后撤退就是,完全不必要同韩厂长演这出戏。
“什么?小鬼子还不死心?”春妮跟方校长说话时, 李铁柱他们就在旁边坐着,闻言立刻炸了。
“要不,咱们把他——”申庆友目露凶光, 伸出手作了个向下切的动作。
这一次学生们在被倭国人追击中见了血,变得凶悍了不少。
春妮皱眉道:“别乱来。韩厂长后来又做了什么没有?”
方校长就露出“果然还是你了解他”的表情,只道:“第二季度的盈利仍然扣压在我们手里,我全部用它们买了材料,山下有些不满,但都被王老师骂回去了,说他不能跟工厂同甘共苦。通过山下友幸,韩厂长找到了连德江的家。”
山下友幸是连德江的下属,只要想找,连德江住在哪,肯定是找得到的,但春妮觉得,只做到这里,韩厂长肯定不甘心。
方校长又叮嘱学生们:“韩厂长前些日子已经找机会揍了山下一顿。那个龟孙子这些天没敢再来学校,出门也带着人,在防着咱们呢,你们可不准乱来,听见没有?”
等把学生们全都送回家,方校长继续同春妮道:“他找人接近连德江的家眷,听他老婆说,这段日子,连德江往外撒了不少钱出去,好像是因为他做的一个什么事出了岔子,要补钱给人家。”
难道是兵工厂的事找到了连德江头上?但这件事他们确定已经抹除掉了所有痕迹,怎么麻烦还是会落到连德江身上?
春妮决定,回去之后跟韩厂长碰个头,再用自己的渠道查一查,如果真是这件事的余波,到时候就好玩了。
校长的话还没说完:“你这孩子,要是听我的,去了双城该有多好。咱们学校前两天来了一队倭国人,要抓我们保安队的学生去审问,幸好当时符律师,还有纳尔逊都在,才没让他们得逞。你幸好是不在,不然这回也跑不掉。”
炸兵工厂的事,目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校长只知道他们在追击的过程中狠狠打击了倭国人,不知道其他。学生们也知道厉害,在路上就想好了各种理由应对人们接下来的盘问。
“来学校的倭国人是宪兵队的?”
“应该不是,他们穿着便装。”方校长回忆道。
这一听,春妮心里就有了数。
这次她跟李叔交谈,除了对她所知的那点信息交底之外,还得知了倭国国内政军方面更多的信息。倭国的军方也不是铁桶一块,像是他们的兵工厂由国内各大家族企业承包开设,其实是民间公司组织,负责兵工厂保安工作的应当是倭国陆军和公司的安保力量结合。而宪兵队虽然属于倭国军方,但实际上是军警编制,独立于其他倭国军队,并且可以管理比自己大三级的军队成员。
在海城,虽然其他倭国军队也会干缺德事,但跟民政联系紧密一些的,只有宪兵队和倭国人自己的巡捕房。
兵工厂被炸事发在东海省,跟海城是两个行政区划,还不是军方直属,而是私人财团的企业,这里面可以做的文章可太多了。
现在的国际局势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中,英法被德国人侵略,而倭国人是德国人的盟友。为了不刺激在海城的英国人,让他们投入敌人的怀抱,使海城的局势更为复杂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倭国人很有可能不会愿意主动招惹麻烦,免得刺激到英国人敏感的心情。
所以,去学校抓人的,很可能是那些兵工厂产业主们私下的行动。
李叔判断,这回她要面对的大头不是宪兵队,只要小心一点,在海城的日子,还是勉强过得的。
这样一通分析下来,春妮暗暗吁了口气:看来她回来的选择是对的,接下来,只要她正常做事上下班,管紧学生们的嘴巴,等到风头过去,还是好汉一条。
理论上,春妮认为,这次又将会是个有惊无险的结局。
但在看到夏生的那一刻,她心里却做了另一个决定:“夏生,你不是一直想去港城看看吗?姐姐送你去港城玩两个月,怎么样?”
“那你呢?”夏生今年就要满十一岁了,但亲人长日不在身边,总是被放在别
人家寄养,让小小少年早早沉静下来,使得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即使听见梦寐以求的事成真,第一反应并不是开心得忘形。
“我当然留在海城,工厂有很多——”
“这次的危险比以前更大,是不是?”夏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哭着不让她出门。可他安静地望着她,仿佛什么都懂的样子,让春妮更加感到愧疚。
“我——”
“姐姐,我长大了。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夏生认真道。
春妮:“……”哎,弟弟长大了,不好糊弄了。
她按他坐下:“好,那我也好好告诉你,姐姐不想让你留在这,不是因为姐姐有危险,而是怕有些人像上次一样,拿你开刀。”
“还是我拖累了姐姐。”他失落地低下头,须臾,又抬起头来:“我明白了。姐姐想做什么做去吧,只要你记得,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跟你站在一边。你有什么事,不用瞒着我,直说就是。”
明明是暖心的话,不知怎地,春妮听得心中却是一虚。
…………
好汉报仇,不分早晚。
回到学校,送走夏生之后,春妮跟韩厂长密议了一个下午,又各自使出手段,确定连德江那边的确出了麻烦,最近在筹集现金之后,她果断出手,将山下友幸请到了学校来。
当然,这个“请”的方式可能不怎么友好。
山下友幸直嚷嚷:“顾老师,你带我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春妮笑眯眯地:“山下先生别着急,我是有事找连先生说话,想请你帮帮忙联系连先生。”
“连先生不——”话说一半,山下友幸急忙改口:“你先放开我,我去帮你约他。”
“不用了,”春妮指指电话:“你用这个找他。要是一个钟头之内,连先生到不了学校,那不好意思,我就不客气了。”
山下往后退了两步:“你想干什么?”
春妮捏了捏指骨,微笑道:“我看你不顺眼,就想找个理由打你,看你有没有本事帮我消除这个理由了。”
平白无故拐走他们一百多个学生,却还敢好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真拿学校里这些人都是摆设了?
经此一事,虽然他们没办法让互助会长站出来跟山下对质,但他还有连德江的人绝对不能再留在学校。
春妮想不到兵不血刃达到目的的方式,但是,她有拳头啊!
反正现在夏生也去了港城,她再无掣肘,收拾一个山下还不轻松?
他之所以敢在他们面前晃悠,无非是仗着他倭国人的身份,可春妮不怕他。经过这段时日的调查,她已经判断出,包括他的主人连德江在内,在倭国人面前不过也是条狗。
她连倭国人都不怕,更何况是条狗?
山下终于露出惧色,拿起了电话。
一个半钟头以后,连德江冷冷盯着蜷在脚边的山下友幸:“顾老师,你一向是这么无法无天吗?”
“我无法无天?我比得上连先生一出手就绑架一百多个人的大手笔?”
现在没有别人在,春妮也没必要跟他客气。
连德江从外表上,并看不出他这段日子遭遇的挫折。
他似乎也不屑跟春妮辩驳“到底是不是他做的”这个问题,道:“顾老师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春妮笑道:“我只是为连先生感到可惜,像先生这样足智多谋,一心为国的倭国人可不多,却始终无法接近真正的权力中心,还要任由那些肉食者践踏。”
“你是在为谁说这些话?”连德江看了一眼脚下的山下友幸,正努力拱起身体挣扎。
“那不重要。没有人将您的话当一回事,没有人给予您能力和地位相匹配的尊敬,面对这样的对待,先生真的没有一点不甘吗?”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他说话的口气有些生硬。
春妮笑了:“您让我直说,可您似乎对我不那么坦承呢。您是生意人,知道我在说什么。”她踢了踢脚边的山下友幸:“好不容易把对方派来的蠢货踢到学校做事,连先生心里其实很高兴吧?”
最先开始,春妮一直以为山下友幸是他的心腹。可谁把心腹放得远远的,一放就是好长时间?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答案最合适。
“我是个忠诚的倭国人!”连德江瞪起眼,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因为你这个忠诚的倭国人,工厂炸上了天,我想,那些大人物知道后,肯定会很生气。”春妮忽然凑近他,轻声。
“你——”连德江惊愕至极,眼中杀机几乎无法扼制:她是在说兵工厂的事,果然跟她有关,她就不怕——
绝大部分时候,当人们犯了无法挽回的大错误时,首先要做的,必然是掩盖它。
这些人性的弱点,春妮早在上辈子就熟知于心。何况,眼前的这个人还那么胆小。
是的,她不怕。
她还反过来威胁连德江,如果不听她的话,她宁愿找倭国人自曝,也要把他拖下水!
连德江一点也不怀疑她是在说谎: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会为了那一百多个学生亡命奔波,去炸了兵工厂,那么,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了的?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他问。
她敢肯定,哪怕连德江心里有一万分想让她消失,从现在起,也只敢自己偷偷动手,绝对不会向外泄露一个字,反而——
“你看这个眼线一定不顺眼很久了,我可以等你先处置掉他。”春妮没直接答他,转身丢给连德江一把手枪。
“你真是个疯狂的女人。”良久,他听见自己颓然的声音。
第148章 148 慕强
某种程度上说, 夏生是春妮的掣肘,这话其实没错。
如果夏生还在海城,春妮绝对不敢用自曝这种伤敌一千, 自损八百的方式来威胁连德江。
有时候春妮也想, 或许骨子里,她就是个喜欢以小搏大,兵行险招的赌徒。前面半个月的喋血逃亡,彻底打开了春妮隐藏性格里疯狂的一面。
她咬定了连德江有家有业,不敢跟她翻脸,所以马不停蹄地绑来山下友幸,逼着连德江杀了山下友幸作投名状, 亲自出面来跟她谈判。
她赌对了,又一次。
这几乎是必然的。
第一次, 连德江天时地利人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春妮全身而退,何况第二次。
有一就有二。
春妮不知道的是,连德江的处境比她预估的还糟糕。
打仗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毫无疑问, 是军火军工业。
作为一个白手起家的商人,连德江自然想搭上这趟顺风车。为此, 东海省兵工厂从提出构想开始,他就全程参与,投钱投力, 比他以往任何的一门生意都上心。
可现在,他们被一车火|药炸成了废墟。
单论价值的话, 其实那里只是刚建了一个雏形,涂铁柱炸毁的地方没有那么值钱。就连工厂的工人,也是连德江跟在江浦一样, 想方设法坑骗来的。那些人进了工厂,自然不用再谈待遇。
但是,军部开始重新评估东海省的危险等级,最新决议是,将暂缓在东海省建立兵工厂的计划,已经划拨下来的物料也会调回华国东北——那里实际已经秘密建立了好几个军工基地。
他们认为,那里他们经营多年,不管从地势还是物资而言,都更适合工厂生存。
这就是说,如果兵工厂计划流产,不止连德江的前期准备全部泡汤,他还要面对来自其他大股东的怒火——凭借他一个人,可建不了工厂。
战争年代,军部的权力几乎无限。
这段时间,原本在黑龙会地位因为兵工厂而略有起色的连德江再次跌入了谷底。
而这个时候——
春妮亲口对他说出真相的那一刻,他生吞了对方的心都有,可他还是生生忍下了。眼前的这个,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她很强,强到他的计谋在她面前完全没有作用。
或许是倭国人慕强的天性作祟,杀了山下友幸之后,连德江已经没有了退路。
当天晚上,他见到了纳尔逊——他以为的幕后人。
跟英国人合作,好歹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他们的谈话进行得很顺利,这是春妮从他们谈话的时长和事后两人的脸色中判断出来的——从两人进入同一间办公室开始,春妮就自觉退了出来,离得远远的。
“密斯顾,我想再说一遍,你非常有天赋,你真的不考虑发展一下类似的业务吗?”纳尔逊离开时,又一次对春妮发出了邀请。
这个嗅觉灵敏的英国人不知从哪知道了什么,一反前几次的高高在上,对她热情了很多,这令她相当不适应。
“完全不。”春妮生怕他还存在不合宜的幻想,拒绝得非常坚决。
这次跟连德江的交锋,让她及时清醒了过来:像她这种喜欢赌命的人,反
而更不适合做这种危险的事。善泳着溺于水,她如果不想死得太早,离这些危险的事最好更远一点。
何况她不缺钱,纳尔逊也给不出她心动的条件让她去做情报贩子,或是类似的掮客。
“好吧。”纳尔逊遗憾地耸耸肩:“我随时等你改变主意。”
“也许……”春妮迟疑了一下:“纳尔逊先生,没有我,你们也可以接纳其他的华国人。”
“除了密斯顾,我想,没有其他华国人有足够的能力胜任这样的角色。”纳尔逊道。
他完全不认为,他的这番话在一个华国人面前有多傲慢,亏他以前还当过华国人的管家。
鉴于纳尔逊对自己评价不低,春妮还是决定善意地提醒一下他:“融入一片海的办法是让自己也变成水滴。你们别忘了,你们在华国的土地上。不管想干什么,你们都绕不开华国人。”
“好吧,我知道了。”纳尔逊不知道是真“知道了”,还是假“知道了”,很快给出了他的承诺:“我会尽快促成俘虏营人权健全制度,让你的朋友白先生和他的同伴学习他们想学的汽车和自行车修理这些技术。”
春妮怔了一下,想起她走之前,白云铠提起的,想让俘虏们学习技术,让他们有一技之长,以免他们脱困之后没办法自食其力。
因为这些营兵大多目不识丁,做不了太复杂的工作,其中白云铠最青睐的,就是汽车和自行车修理这两项技术。
但白俄营兵们舍不得放弃他们这些廉价劳动力,对于他们的要求,一向百般阻拦。如果能有租界首席董事的管家帮他们说句话,这件事基本就成了。
“我很感谢纳尔逊先生对我朋友的帮助。您是打算用这件事作为我辛苦一场的报酬吗?”春妮揶揄地看着他。
为了让连德江听话上他们的船,她可是冒着巨大的风险自曝,纳尔逊轻轻松松一句话想打发她,这是做的什么梦?
纳尔逊不傻,他很快笑道:“如果密斯顾愿意的话,我会为此支付合适的价钱,你可以开个价钱。”
“那好吧,那您记得,您欠我一个人情。”春妮只好道。
她做这件事,最主要是想从根本上消除连德江对学校带来的威胁,在这个过程中,只不过顺便帮助达成纳尔逊和他的合作,金钱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一环。
她又不缺钱,好不容易让纳尔逊找她帮了一次忙,用金钱就交割了这次的交易,太不划算了。
山下友幸就这样无声地从江浦学校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没有人询问他的去向。他这段时间原本就很少到学校来,他的消失更是人人都求之不得。
包括他的雇主连德江,春妮最先开始警惕了一阵子,发现这位先生并没有要找她麻烦的意思,慢慢地也不再把神经绷得那样紧,对去人多的地方也没有了最开始的抗拒。
秦伟的水球比赛已经打了好几场,第一场开打时,虽然春妮不在学校,但他叫人很上道地送来了几张票交给方校长。
方校长听见露胳膊露腿,心里是不愿意去的。他把票全部给了工厂,当作上月优秀员工奖励给发放了。
员工们看了比赛回来,个个赞不绝口,说比赛跟陆上的足球篮球比赛是不一样的精彩,而且比赛内容大方活力,不涉及一点色|情。
尤其是赛后的水上芭蕾跳舞,让人大开眼界,表演结束后,观众们跟疯了似的鼓掌,久久不舍得离席。
场边原本还有人吹口哨喊“安可”,但这样起哄的行为没等煽动起来,就有场边负责维持秩序的安保上去警告了。
需要说明的,是这时候“安可”一般只在歌厅里才有人叫,一般用于请歌星返场演唱。有些人的确心思不纯,但显然秦伟听进去了春妮的话,是认真以体育赛事的标准在准备比赛。
在此期间,他还无师自通,招来了一群男人也组成了水球队比赛,只是风头远远比不上女队,但专业性和技巧比女队高出了不少,也吸引了一些纯粹的体育爱好者。
水球比赛在这个夏天掀起了不小的风潮,最开始,秦伟将比赛场次严格控制在一周两场以内,但很快就被强烈要求加场次,最后一周加到了四次,球票还供不应求。
球票供不应求的原因,除了现在的人娱乐方式单调之外,还有一点,他们的比赛在体育馆中举行,那里足够容纳上千人入座,又是露天比赛,因而票价并不贵,一般在一个银毫子到一块大洋之间浮动,比电影还便宜,是一般人完全消遣得起的娱乐赛事。最最要紧的,是水球比赛完毕之后,观众还可以凭票只用再支付一半的价钱入池游泳,即使比其他游泳池的票贵,但看过一场精彩的比赛也不亏嘛。
到春妮回海城时,已经有其他人闻风而动,组成了新的球队,向秦伟发起挑战,要举行联赛呢。
那段时间都有这类新闻见诸报端,跟这些新闻一样登载得热闹的,还有队中几名主力队员的各种花边新闻,有一些用词还十分香艳大胆。
这些在策划之前都是早就预料好的,春妮对此也不会较真。不过,每天路过工厂时,总听那些去看比赛的工人们说着赛场中的各种趣事,弄得春妮也心痒痒的。恰恰这一日,秦伟又派人送来了球赛的门票,春妮便拿出几张,约几个没课的老师一起去了大世界的室内游泳馆看比赛。
跟其他老师单纯看比赛不同,坐到位置上,春妮先看到的都是就业机会。
他们到时,看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游泳池外围都是卖泳圈泳衣的小贩,还有许多抱着花露水,汽水,瓜子等零食兜售的孩子,场子里头,也时有搭着白毛巾来回穿梭的茶水小贩在吆喝卖茶,以及——
春妮的眼神一定,秦伟在她旁边坐下,调侃道:“哟,东家总算有空来视察产业了。”
春妮笑:“你天天都在场子看着?”
秦伟扬声叫人送几瓶汽水,答道:“也不是,今天是碰巧了。”说完,咕咕灌了大半瓶汽水,抱怨道:“这天也太热了,再热,比赛怕是办不下去了。”
抱怨归抱怨,他脸上的神情仍是闲适的。这会儿比赛还没开场,春妮喝着汽水跟他闲聊:“你上回不是说,要拉曹公子入伙吗?他入了没?”她说的曹公子,指的就是那天在江婉玉跟她说过话,叔父是救火会会长的曹明彰。
秦伟顿时一脸晦气:“别提了,宝芸那傻丫头在港城迷上了一个穷小子,明彰哪还有心思跟我玩这个,早跑到港城去了。”
曹明彰对唐宝芸有意思,那天在江婉玉的聚会上,春妮就看了出来。但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看来唐宝芸有自己的偏向。
这个时候,春妮还不知道,这一出普普通通的桃色事件兜兜转转,最后会跟她扯上关系。
第149章 149 立场
交换了唐宝芸的八卦之后, 秦伟凑近春妮,压低了一点声音:“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查出来, 王季新的夫人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在陈济夫人家寄养过一段时间, 陈济的夫人家跟付鸿民的夫人家以前是邻居。”
这一圈的“夫人”差点没把春妮的头绕晕,好在她很快想起来那位陈济便是曾经跟付鸿民在周景山老先生义卖会上勾肩搭背的茶叶商,后来秦伟还查到过,陈济的大舅子,也就是陈济这位夫人的娘家哥哥现在在王季新手下做事。
今年上半年,倭国扶持的伪政府在南城成立,王季新当选为伪政府第一任主席。
她回忆了好一会儿, 才弄明白里边的关系:“你是说,付鸿民的夫人可能跟王季新夫人是手帕交?”
“总之, 你多留意一点。”秦伟没再多说,他还不知道,春妮已经通过其他渠道向付鸿民敲诈到了一大笔教育经费。
虽说这个年代汉奸多,不可能每个人都跟汉奸完全没有来往, 但对于付鸿民这种早就被财色腐蚀空的人而言,还是不要高看他的底线。
如果姓
付的政治立场发生变化, 他们的这笔经费随时有可能被中断供给。
之前要到的那些钱,已经被校长另外用来支付施工队的工钱,到了秋天开始, 之前一年因为经费不足被迫只盖了三层楼的楼房全部盖齐,新一轮的扩招也会立即开始。
如果失去这笔经费, 原先的招生计划就要流产了。
付鸿民这家伙滑头得很,这两个月,学校每次派人去问他要拨款, 他不是这理由就是那理由,要么就躲着不见,千辛万苦要到手,还总是缺个几十几百块的恶心人。
秦伟是提醒她,如果付鸿民有投敌的意向,需要尽快同他切割。华国的主流民意一直是抗倭,跟汉奸扯上关系,民间风评会下降是其一,再者,就怕倭国人通过汉奸的关系,像附骨蛆一样地缠上来。
这一点,春妮倒是不怎么担心。那天她跟连德江摊牌时,对方答应过,会帮学校应付倭国人方面的麻烦。
而且他跟纳尔逊的合作一旦开展,定必不限于情报方面。现在英国人还是租界的主导势力,有他在连德江身后,对对方在黑龙会地位的稳固也有一定的帮助。
别看那天连德江一脸悲愤,像被□□了似的,但跟纳尔逊合作,对他现在的处境大有好处,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在见到纳尔逊的时候,表现得这样殷勤?
不过,如果付鸿民真的投到伪政府那边去,到时候就不用顾忌什么了,得想个法子把他手里的钱全部挤出来。
心里有事想,那场比赛春妮几乎没怎么看下去。好不容易熬过半场,春妮告辞兴致勃勃的老师们,回到了学校。
方校长穿着个无袖麻布短褂,正拿着个大蒲扇在操场上转悠,看见春妮,叫她过去说话。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还是一个人回来的?”
春妮将从秦伟那听来的消息说了,道:“咱们得想个办法,把他手里的钱都弄来。”
校长慢悠悠扇着风,反而劝她道:“算啦,能从他手里弄来这么多,我已经很满意了。你这小姑娘,好不容易想开了去玩一次,怎么总在想这些事?轻松,轻松。世界上不平事多了,你管不过来啊。”
春妮不乐道:“我就是不甘心,想到钱被他那种人给糟蹋,睡都要睡不着。”
校长拿蒲扇点她头:“哎呀你呀,你就是钻了牛角尖。政府是什么样子,你年纪小,没见过政府军做事,前头打仗,后头敢把枪炮弹药都给你倒卖干净。没有付鸿民,也有郑鸿民李鸿民王鸿民。这些钱总是用不到我们身上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再说了,你不甘心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还能冒充付鸿民签字,让法国人一次把钱全汇给你?就是这两方肯配合,还有双城政府这一关你也过不去啊,傻囡。”
春妮垂下头不吭气:她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要她听从校长的意思顺其自然,那也是绝对不能。在她的字典里,就没有“顺其自然”这四个字!
方校长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心里还惦记得很呢,想了想,说道: “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过两天跟铁柱一起去港城一趟。”
“干嘛?”春妮心思还沉浸在付鸿民身上。
校长又想拿蒲扇点她头了:“哎呀,你这个小囡囡,亲弟弟一个人去港城那么远,一去好几个月?你都不操心的嘛?不想去看看他?”
春妮:“……我什么时候不操心了?这不是——”
校长才不跟她争,一径推她往屋里走:“是什么是啊,让你去你就去。现在学校也放了假,工厂要是有什么事,有我们这么多大人在呢,轮不着你操心。”又道:“正好今年头一年东南亚旺季销售,我担心那些毛头小子镇不住场面,有你去盯着,我也好放心些。”
海城旺季开始都一个多月了,港城更热,旺季开始的时间更早,要出事早该出事了……
春妮也明白,校长不想让自己将心思总放在这些事上,才想让自己换个环境放轻松些。
不过校长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世上贱人这么多,总盯着他们去收拾,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付鸿民真要当汉奸,她也管不了。
如此自我开解一番,到了第二天,春妮要再去港城的消息传开,闻讯而来的女老师差点将她那间小套房塞爆。
倭国人的封锁一年比一年严苛,海城的商场里,很多外国货,包括外国药开始消失踪影。
这两个月,但凡去海城,或是随便到哪出工差的员工,都被拜托过带这带那。但女人们嘛,总有些不方便让那些大男人带的东西,这不一听说春妮要再去港城,宁愿花一毛钱搭电车,也要跑来找她帮忙。
去港城的票还没买好,先被塞来满怀满谷的请托,春妮又是分类,又是统计,忙得直到上船之后,都没再起起付鸿民和双城政府的那一摊子糟心事。
这次去港城,主要是春妮要送李铁柱去港城帮忙。这多半年时间,除了王国柱,校长又陆续送了不少人去港城帮助拓展当地业务。数月以来,业务发展的是不错,但港城□□多,他们又不是本地人,经常会有些小混混盯上他们来找麻烦。
虽说这些人成不了大气候,但苍蝇多了,总是招人厌烦。
这次校长便把李铁柱和几个保安队的骨干成员派到了港城,去解决这类问题,等暑假结束后,他们再返回学校上学。
原本校长心疼春妮小小年纪整天在外奔波,这几个月不是在双城,就是去了东海省没个消停。结果这姑娘天生劳累命,好不容易轻闲几天,又惦记起了付鸿民的钱包。
校长只是很多事睁只眼闭只眼,他心里很清楚,春妮做事的路子太野,要是照她的想法去对付付鸿民,说不定姓付的什么时候跟山下友幸一样,说没就没了。姓付的到底是曾经的政府大员,身上担着干系,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这样的话,还不如让她跟着到港城去镇场子呢,这才有了春妮临时加塞的港城行。
想到将要去港城跟弟弟团聚,春妮早将付鸿民的事抛到了脑后。
这次他们仍然坐的江南轮船公司的船,江南轮船公司没有特快直航的轮船,但也不比太古慢多少,五天后,一行数人平安抵达港城。
来之前春妮先跟港城通了个气儿,约定这次来港口迎接春妮的,是王国柱的妻子孝姑,夏生也跟了过来。
本来到港城这么多回,几个人熟门熟路的,不用去接。
但孝姑到港城后,王国柱租了个大些的房子,已经不住办公室了。他们抵达的时间又在傍晚,王国柱怕他们找不到地方,还是坚持让孝姑来接人了。
春妮早听经常往来港城的同事们说,孝姑到了港城之后,经常到公司帮忙,她看见公司单身的同事多,主动做饭给他们吃,还帮他们洗衣服。
学校知道后,单独给孝姑开了一份工钱。虽然只是其他员工的一半,但这个时候,女人想找工作,只能去有钱人家里住家做女佣,时间的灵活性肯定比不上在公司上班。
老是从其他人口中听说孝姑的事,春妮没想到,她竟是挺着个大肚子来接的人。
唬得她连忙伸手托住她:“怀了孕还乱跑什么?让王国柱来接啊。”
跟一年多前比,孝姑简直大变了个样。也看得出来,王国柱父母都是厚道人,她至少长了二十厘米,嘴唇红润,人也没有那么黑了。
长开了的孝姑站在那咧嘴一笑,灿烂极了:“我
当家的去要帐不在,我反正没事,就来了。我听说是顾老师要来,怎么也要亲自迎接你一回,你可是我的大恩人。”
春妮笑:“那时候没瞧出来,你这么会说话。”
孝姑笑道:“那时候刚跑出来,心里怕得很,就怕说错一句话,又要被卖了。幸好我运气好,碰到的都是好人。”
一年前的事,现在仿佛还历历在望。
春妮问她:“你的那些姐妹呢?她们去哪了?”
第150章 150 甩手
“有几个返咗老家, 还有一些在羊城找到了事做。”孝姑犹豫了一下:“我妹妹还有几个姐妹在羊城没找到事做,现在跟着我和国柱住在一起,靠做些手工业赚钱。”
见春妮没说话, 她慌忙又说:“我让她们几个合住在仓库里, 不占地方的。”
春妮怔了怔,想起来因为现在时常有海城同事来港城出差,为了方便招待南下的同事,也为了看守货物,王国柱是以公司名义租的房子。
为此,他四月份还专门打了份电报过来,说自己现在兼任了库管, 想让工厂给涨工资。
不是什么大事,要不是看孝姑神色不对, 她也不会想起来。
安慰了孝姑两句,春妮又问夏生:“港城好不好玩?”
这小子不知每天在哪里拱,一身皮肤晒得黑里透红,这要是在晚上, 没路灯只怕都找不到他这人。
夏生就露出有些纠结的神色:“好玩,又不好玩。”
“怎么?”
“港城太无聊了, 城又小又破。也就是那朱湾那片海——”他突然住嘴,忐忑不安地盯着春妮看了会儿。
春妮一看就知道他无非是怕自己跟其他家长一样,知道他在偷偷嬉水, 怕她骂他。
但春妮岂是那一般家长?她完全没有自家孩子,最好一辈子平平安安, 什么事都不要出,什么险都不要冒的想法,这个年代, 孩子养皮一点,多一点保命技能没什么不好。
听完她只吩咐了一句:“每次去海边,不要一个人,不要去地况复杂的地方。还有,我教你的功夫,有天天在练吗?”
夏生顿时笑得咧开一口白牙:“当然了,要不,姐你回去跟我打一场?”
王国柱租的房子同样在格罗妮海港附近,离丰海大厦不过一条街。
春妮拒绝了孝姑打车的提议,几个人说着话,吹着徐徐拂脸的海风,沿着港口新修好的水泥路,走回了他们现在的住处。
跟一年多前相比,港城街道除了又多了点人和搭建了几条街的窝棚,没有什么不同。格罗妮海港在一堆破烂中鹤立鸡群,仍然是海岸线一带最好的建筑物。
实话说,看到这样的建筑物,就是春妮也信了一秒,来之前秦伟跟她说的,英国人可能会收缩战线,放弃港城的这个猜测。在她的印象里,港城在后世似乎繁华了一段时间,但看这情况,港城的春天还没到嘛。
自从英国本土燃起战火之后,类似的,英国会放弃港城,放弃印度的猜测一直甚嚣尘上,为此,校长曾经犹豫过,要不要扩大港城分公司的规模。
但过去的这半年来,来自新加坡和马来的订单源源不绝,虽说没有海城的多,但整个冬天,玩具厂那些做竹席的工人都有活做。失去了东南亚市场,玩具厂实际又没有那么多订单可养活那些工人,他们就只能去找别的工作。
可现在海城哪有那么多工作做?
所以,哪怕是为了让工人能够有口饭吃,港城的这个分公司也必须继续存在下去。
几人说说笑笑到了地方,孝姑抢先一步进屋叫人:“慈姑,丫姑,快出来帮顾老师提行李。”
孝姑的妹妹慈姑跟姐姐长得很像,孝姑说,这一年来她找工作不顺利,羊城的家公家婆便教她做鞋子卖。现在日夜躲在家里做鞋子,人白净了不少,打眼看过去,跟去年在码头上黑黄黑黄的小丫头完全是两个样。
“那时候没看出来,慈姑长得这么好看。”春妮笑道。
孝姑谦虚了两句,愁道:“我倒宁愿她黑些瘦些,不然也不用跟我到港城来吃苦。”
这个时候的港城仍是很多粤省人跑海驻留的港口,大家只当自己是来临时落脚的异乡人。即使是战后人口激增,也没有改变他们自己是客居人的想法,总认为离乡背井就是来吃苦了。
慈姑放下行李,给春妮和几名远道而来的客人倒了几杯凉茶,冲她羞涩一笑,出了屋。
春妮看她动作轻巧,做事麻利,不由问道:“怎么慈姑没找到工作?我瞧她长得这么好,做事也伶俐,少说能在茶楼做招待吧?”
春妮也是想起她去年在羊城茶楼喝茶时,看到有女招待才随口一问。要知道,到现在为止,海城的酒楼饭馆都还没有几家肯用女人当服务员。
谁知,一说起这件事,孝姑脸上更添愁意:“去过啦。没去两天,就有客人对慈姑动手动脚,现在世道乱,听说还有女招待被倭国人看上,当场就……我哪里敢叫她再去。不过这两天我正托隔壁的秀婶帮慈姑找婆家,想来很快会有信,嫁人就好啦,嫁人有老公养。”
春妮:“……既然女人有老公养,你点解还出来做业?”
孝姑有些不解,顾老师这意思,是不支持慈姑嫁人了?说起来,慈姑今年才十二岁,嫁人是小了一点。可是跟姐姐姐夫住在一起,时间长了,会引人说闲话,对她小姑娘家家也不好啊。
这也是孝姑最烦心的地方。
她道:“我也是想给肚中孩子攒点家业嘛,国柱是想养我的,可我们片瓦俱无,哪里敢真的让他养?”
几人说到这里,王国柱回来了。一看见春妮,仍是那副热情过度的模样:“小顾老师,不好意思,今天跟客户在算财务帐,回来晚了。我特意让孝姑不做晚饭,就是想请你和大家去茶楼喝茶,走走走。”
这家伙一回来,顿时盘活了一整间屋子人的气氛。
他在港城还兼任做销售,工厂给他提成,如今请十几个人上茶楼去饮茶,自然不在话下。
有王国柱打的这个岔,春妮跟孝姑之前的话题自然没法再继续下去。
王国柱是个爱热闹的人,春妮这次带来的年轻人中,有好几个没来过港城。喝着茶听王国柱坐在主位上吹牛,一下来就是两个钟头,回去冲完凉直接睡觉。
第二天,春妮跟着王国柱他们一起去上班,孝姑让慈姑跟在春妮旁边说是帮她跑腿,其实春妮明白,孝姑是怕春妮对她们这几个姐妹不满,开口要撵她们走,想趁她在的这段时间殷勤一些。
反正她这些日子要做的事没什么危险,春妮也就让她跟着了。
公司的办公室仍然在丰海大厦,这段时间虽然比以前忙,但有了之前大半年的打底,所有的流程全部都做熟了,要忙也忙不到哪去。
特别是春妮,港城这里的同事不习惯让个小姑娘指挥做事,给她专门隔出一间办公室,说是让她方便听取汇报,实际就是不相信她,防着她而已。
作为过江龙,春妮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她就是被校长扔过来强行度假的,港城这边的事务没必要插手过深,便顺着他们的意思,每天准点上班,到时下班,点个卯就走。有什么事,让他们自己出面解决,坚决将“甩手”二字贯彻到底。
如此几天下来,春妮倒是发现了另一种不便。
丰海大厦里上班的人中,九成九以上都是男人。每到中午,这些男人也不回家做饭,直接去外面的小摊买饭吃。
但这附近全都是仿海城新盖起来的小高层写字楼,餐馆非常少,一般人要么只能多走两条街,随便到街口外的茶餐厅找口吃的,要么只能去楼下的小摊贩那简单地吃一碗艇仔粥或是馄饨面,。或是像他们公司一样,请一个煮饭阿姨。许多小公司职员在大厦里的,竟是吃不上一口正经干饭。
春妮便拉着慈姑跟她聊天:“慈姑啊,你觉不觉得,这附近吃饭是不是有些不方便?”
慈姑心道,这不是有我姐姐每天中
午给公司送饭,哪有不方便?难道顾老师是嫌姐姐做的饭不合口?
她试探着问:“那要不然,我每天在家做好了送来给你吃?你上回教我的馒头,我已经会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春妮摆了摆手:“你做饭手艺不是不错嘛?有没有想过,你在家做了饭,拿到丰海大厦来卖?”
没错,闲了几天,她又坐不住,想搞事了。
慈姑眼睛先是一亮,后又暗了下去:“我?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春妮道:“我在海城也是卖饭过来的,何况现在只让你在家做好了送到大厦里来,又不用抛头露面,这还不好?”
“万一没人买呢?”现在港城也有女摊贩,慈姑对做小生意并不排斥,只是从未涉足过,才不那么自信。
她们都还不知道,这个年代的港城,即使小摊贩,也多数是成了婚的女人才出来做。
“不会的,你价钱定得合适一些,肯定有人愿意买。”
“慈姑真要卖饭,我明天一定头一个捧场。”办公室其他男同事也开起了玩笑:“哦,对了,我忘了,孝姑已经定好帮我做饭啦。妹妹仔,你想做我生意,只能同你家姐抢啦。”
春妮见她仍是犹豫,干脆起身来拽她:“你要是没自信,现在跟我去统计一下,看有多少人会买。要是超过十份,你明天就能做起来了。”
慈姑是个乖孩子,被春妮拽出公司的门,虽然不好意思向她一样很自然地跟陌生人讲话,但并不反抗,而是跟在她身后,瞪大眼睛,用心记着春妮说的每一句话。
丰海大厦总共高八层,一层一般最多三四间公司,不到一个上午,春妮他们就从第一层跑到了最后一层。
春妮就是在第八层遇到的唐宝芸。
唐宝芸旁边那位,应该是传说中她那位穷小子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