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会想你的,猪。”

    飞机一起一落,烟花炮竹响了第四遍,送别的人第四次站在车站,她第四次在大巴车上抹去了眼泪。

    又是一年行李箱拖地的声音,付之幸迎着花城的微风,走在老小区附近的人行道。

    年后的花城温度适宜,不冷不热,穿件毛衣正好。

    2023年是她在花城工作的第七年,在冠创工作的第五年,也是她与商陆形婚的第五年。

    第五年不平凡,很多痛入骨髓的事发生在这一年。

    这一年,她29岁,官方资料更新了,她有了一大堆光鲜亮丽的头衔,一堆获奖作品。这样的成就在职场中并不算非常优秀,但是她已经很满足了。

    公司里,坐在她旁边的道长开始留长发,他用一个粉色的小皮筋挽着一个小揪揪,怪可爱的。

    她问道长为什么留长发,他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我考了道士证之后吧,越来越想去道观叠元宝了。”

    见付之幸听不懂的样子,他推着她离开:“你不是要开分享会吗?赶紧去啊。”

    这年开头,她开了两场艺术沙龙分享会。

    一场讲如何用镜头语言提升画面表现力,一场分享参与3A游戏的制作经验,以及国内3A游戏要学习的点。

    两天两场艺术沙龙,线上结合线下,每一场都吸引来了很多同事听。结束后,她在后台看到同事给两场沙龙的评分,综合下来每场都是9分以上。

    刘灵灵帮她整理艺术沙龙的问题,整理完,拿着实习生考核报告,说:“老师,您给我打分吧,我在冠创实习了六个月,我想转正。”

    付之幸拿过她的考核报告,认认真真的给她打了分,写了评语。写到最后,写给刘灵灵的未来建议。她想着,如果有个人也这样,给现在的她一个建议多好。

    她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经验提笔:“不要害怕未来,无论是职场还是感情。勇敢、热情、真诚,是你最好的品质。”

    建议或许不对,或许和其他人的价值观相悖,但这是29岁的付之幸能写出的最深刻的建议。

    她写完刘灵灵的考核报告,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她接通,听到对面有个严肃的男声问她:“你是付之幸小姐吗?我是天水南派出所的人员,我们这边有一起案件需要你协助警局调查。”

    付之幸以为遇到了诈骗,“不好意思,我在上班……”

    “付小姐,您的朋友罗珠涉及一起刑事案件,目前她情绪激动拒绝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我们希望你能来警局一趟,与罗珠女士沟通,协助我们的调查……”

    挂了电话,她火急火燎的请了假,下了楼打车直奔警局。

    她给罗珠打电话、发消息,没人回,她给林洁打电话,显示已关机。她一路心神不宁,想着罗珠能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她了解罗珠,罗珠不会做出格的事儿。

    下了车,闷热潮湿的天气让她喘不过气,她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让她十分害怕。

    她心里发怵,推开了警局的玻璃门,已经有警员在前厅等她。一位男警员带着她登记了信息,又将她带到一间房间,询问了她一些关于罗珠的基本情况。

    警员问她:“你知道罗珠的心理咨询工作室的主要业务内容是什么吗?”

    付之幸不敢撒谎,“知道,她是绳缚师,会接一些绳缚活动,为顾客解压。”

    警员一边记录一边说:“昨天晚上,罗珠女士所在的心理咨询室导致一名24岁的男性窒息死亡,等下我带你去审讯室,你安抚下她的情绪,协助我们审讯。”

    付之幸的脑子嗡嗡的,手也抖了起来,警察刚才说什么……窒息死亡?

    她以为捆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就是身体上留下痕迹,怎么和死亡沾边了呢,人怎么会捆着捆着就窒息了呢……

    另一个警员在门口敲了敲门,说:“可以了,付小姐你跟我来。”

    她脚步轻浮的跟着那个警员,沿着楼道走廊走向其中一间屋子,警察推开门,付之幸就看到了罗珠。罗珠低着头,披着头发,坐在一把奇怪的椅子上,对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审讯员。

    罗珠听到声音,抬头看门口的人,见到付之幸过来了,她情绪激动的说:“幸宝!你快告诉他们!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没干!我什么都没干!!”

    付之幸看到她的状态,眼泪当场就下来了。罗珠那么骄傲、爱美的一个女孩,如今却披头散发,坐在这样一间只有一个小窗口的小屋里,像一个犯人一样……

    她快步跑过去,罗珠想抱她,两只手却被扣着抬不起来。

    付之幸哽咽着抱住她,问:“猪,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弟弟死了……他怎么会死呢……”罗珠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呜咽,她颤抖着身体,仿佛马上就要散掉,“是林洁……林洁啊……”

    这就是人生吗?

    绕了个弯,给大家开了一个玩笑。

    后来付之幸都不敢回想那一幕,罗珠充满血丝的眼睛,无法抬起来的双手,还有她躁狂的哭声……

    ……

    “你说林洁在实施绳缚活动时,你并不在场,等你发现了异常后,顾客已经死亡,助理林洁也不知所踪。是这样吗?”警员问罗珠。

    罗珠已经静了下来,她点头,“是这样,我推开门看到顾客头上套着塑料袋,我摘下来后发现他脸色不对,林洁也找不到了……”

    两个审讯员对着电脑敲打着字,其中一个审讯员看了看坐在罗珠斜对面的付之幸,说:“好了,审讯结束,付小姐,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出去了。”

    付之幸看着罗珠没有动。

    罗珠侧头看着她,说:“幸宝,别担心我,我会没事的。你也不要找宋承佑,他结婚了,孩子也有了,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离开警局的大门,付之幸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车辆,压抑的情绪才爆发出来。她不知道该和谁说,蹲在路边,拿出手机,翻了半天的联系人,还是给商陆打了过去。

    电话刚接通,付之幸气息不稳的问:“你能不能帮帮罗珠……就这一次……”

    “发生什么事了?”商陆问。

    付之幸泣不成声,说也说不清。

    电量不足的手机很快在颤抖中关了机,她看着漆黑的手机,心想老天这是不想让她找商陆吗?

    后面的日子她给罗珠找了律师,她想去看望罗珠,警员不允许她探视。一直到4月中旬,付之幸才收到了罗珠的电话。

    罗珠故作轻松的说:“幸宝,我就说我没事儿吧,事情又不是我干的,我现在已经活蹦乱跳的回家了。”

    付之幸听出了她语气不对,她去罗珠家找罗珠。一到她所在的楼下,就看到几个师傅一趟趟从楼上搬着箱子,搬到地下车库,地下车库停着一辆物流大车,罗珠站在车旁边,面容憔悴。

    罗珠瘦了,她的长发低矮的扎在脑后,穿着暗色的T恤和肥肥的短裤,见到付之幸过来了,罗珠露出一个轻轻的笑,说:“幸宝,你又请假了?”

    付之幸抓住罗珠的手,“猪,你要搬家吗?”

    “算是搬家吧。”罗珠回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软,“我爸妈来了,他们托了点关系,把我给弄出来了。唯一的要求是,让我跟他们回家,回京城,不在花城折腾了。”

    搬东西的师傅来来回回的走,罗珠拉着付之幸,坐电梯离开地下车库,来到一楼,两人坐在小区里的长椅上。

    见付之幸情绪不高,不怎么说话,罗珠继续说:“林洁被警察抓到了,钱我也赔死者家属了。真没想到啊,我在花城混了这几年,本以为要走上人生巅峰了,一场意外,让我回到了原点……”

    付之幸不知道说什么,她心疼罗珠的遭遇,在她心里,罗珠应该和商陆一样,拥有光鲜亮丽的人生,她不该经历这样的事。

    她坐在罗珠身边,心想以后花城就她一个人了,问:“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罗珠摆摆手,“我爸妈开车来的,等物流发走了,我跟我爸妈车走。你别送,路那么远,我们走高速,高速上又不方便打车。”

    “我想送你……”付之幸将脸埋在她肩膀,“你随便把我放一个服务区……”

    “真的不用,你别这样折腾自己。”

    罗珠抓着付之幸的有些凉的手,侧头看旁边的树。红色的凤凰木花苞挂了一枝头,去年她搬到这个小区时就注意到了,当时凤凰木开的正艳,她还夸下海口说,以后她要是买了别墅,就在别墅院子里种凤凰木。

    师傅装完车给罗珠打电话,夕阳已经挂在了天边,罗珠的父母也从楼上下来了,是一对儿很慈祥的叔叔阿姨。

    叔叔去开车了,阿姨见到付之幸红着眼和罗珠坐一起,她过来拉着付之幸的手说:“丫头啊,罗珠五大三粗的,大事拎不清,小事弄不懂,谢谢你这几年陪我们罗珠在外地作伴儿。以后不忙了来京城找罗珠玩,阿姨给你做铜锅涮羊肉吃。”

    罗珠妈妈的手很暖,和罗珠的手一样暖。

    她陪着罗珠和阿姨去了地下车库,物流车已经开走了,罗珠爸爸的车也已经等着了。罗珠妈妈上了车,剩罗珠和付之幸在车外。

    付之幸拉着她的手,“猪,我想送你。”

    她想和罗珠多呆一会儿,哪怕今天这辆车是开去沙漠、雪地,她都想陪着罗珠再多一点时间。

    罗珠张开胳膊拥抱了她,她故做幽默的说:“幸宝,你跟我走得了,去京城,我养你。”

    许久不听罗珠的玩笑话,付之幸扑哧一声笑出来,带着眼泪,说:“我可以陪你到京城,然后我自己再回来。”

    罗珠擦了擦泪,拉着她上了车,“太麻烦了,我直接半路找个荒芜的服务区把你扔那里。”

    两个人坐在后面,付之幸靠在她肩膀上。车子开出小区,开上高速,车里的人都不说话。

    一直到到天黑,车里也黑了,罗珠看看手机,又看看导航地图,说:“爸,前面服务区停,我要扔了付之幸。”

    付之幸用罗珠的肩膀蹭掉泪,双臂环住她的腰,默不作声。

    罗珠忽然低头,付之幸感到脸颊传来一个温热、柔软的触感,罗珠亲了她一口。

    罗珠没说话,她搂着付之幸,手在付之幸的肩膀上拍了拍。

    付之幸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她感到她和罗珠之间有强烈的爱,是友情,也可以是亲情、爱情,或者其他的什么情。总之,是爱。

    她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爱萌芽于她和罗珠的大学校园,罗珠拎着椅子上台砸胡步行的那一刻;在罗珠搂着她的肩膀把冰淇凌抹她嘴巴上的那一刻;也是罗珠拿着她写的“分手信”去找张择锐之前,撅着嘴说:“分开就分开,下一个会更乖~”

    车子在前面的服务区停下,罗珠动了动身体,打开车门:“别送了,已经很远了。”

    两人下了车,拥抱。

    罗珠朝车后看了一眼,说:“一会儿有人来接你,你站这里别走。”

    “好。”

    “以后来京城找我玩儿。”

    “好。”

    “还有。”罗珠停顿下,“替我谢谢商陆。”

    “……好。”虽然她不知道谢商陆什么。

    “我会想你的,猪。”

    “我也会想你的,幸宝。”

    罗珠上了车,降下车窗对她挥手。

    付之幸看着车子开出服务区,上了高速,渐渐消失。

    2023年4月,她在花城的最后一个朋友也走了。

    她站在服务区的空地上,不认识这是哪里,天地间仿佛只剩她自己。

    她感到很孤独。

    第92章 人生的岔路口,一条通往未知,一条通向商陆

    一辆黑车缓缓驶来,停在她身边,助理小方对她微笑。

    车门打开,商陆下车,站在了她身边。他接到付之幸的电话后就调查这件事,用自己的人脉帮罗珠脱了身,否则就凭罗珠父母那点能力,有多长的手能从京城伸到花城。

    他前几日就到了花城,但一直不想见付之幸,他心里别扭,想起付之幸那一段算得上表白的话,他更是纠结、懊恼。

    今天罗珠给他发消息说:【谢谢你帮我,我还是打算离开花城,现在已经在高速上了。】

    他问付之幸呢?哭了吗?罗珠过了很久回复他:【我会把她扔在服务区,你和张择锐比谁速度快先接到她吧。】

    商陆骂了句祖宗,立马开着车出发了。

    付之幸看到商陆有些吃惊,几个月都不见他,他忽然出现在了高速服务区,不可能是偶遇。

    她问:“罗珠让你来接我的?”

    “是,她说有个小哭包哭了一路,求我来接你。”商陆看着付之幸红肿的眼睛,给她拉开车门。

    付之幸站在那里没动。她自私的想,如果商陆能帮她、帮罗珠,让罗珠的父母不要带她走,罗珠的工作室是不是就不用吊销了,她在花城唯一的好友也不用离开了?

    虽然她也明白,商陆帮她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她没有责怪商陆的任何理由。

    可是,她的心好难受,她希望在自己低落、难过时,商陆能站在她这一边,说一句“别怕,还有我呢”,哪怕他一点都不帮,她只要商陆在语言上支持她就够了。

    可是偏偏商陆就不是这种人。

    他若冷血就冷血吧,可为什么每次她陷入困难时他会若无其事的出现?就像这次,她本应该失魂落魄的回家,独自消化这些情绪,可商陆偏偏来了,带给她可以依靠的冲动和希望。

    她的心一次次被商陆动摇,她被他俘获、放走、再俘获……

    她看着被商陆打开的漆黑的车门,仿佛开的不是门,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无限循环的黑洞。

    付之幸又开始混乱,不知道在这段关系中要怎么办。

    商陆:“上车,我送你回去。”

    她后退摇头,“我不想跟你走。”

    商陆的手放在车门上,眉头微皱,“你想跟谁走?”

    张择锐的车从服务区外面开过来,朝着付之幸按了一声喇叭。她还没看清车主是谁,便被商陆推进了车里。

    商陆劲儿大,推她时她的腿磕在车地板上,不是很疼,但使她的眼泪落了几滴。她混乱,孤独,思念罗珠,对和商陆关系的迷茫……

    她坐在后座心情沉重,她觉得她不能没有罗珠,也不想让江树离开,心里还有一个角落在说不想失去商陆。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的生活很孤独,感情生活也很孤独。

    她最深的绝望感就产生于这段时间,她惊觉自己有抑郁的倾向,也是这段抑郁的时光,助推着她走向结局。

    她问坐在身边的商陆:“你为什么来接我?”

    “我接你需要什么理由吗?”

    “你为什么总是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你不信任我。”

    “那你足够信任我吗,商经理?”

    商陆通过后视镜看到后面跟着的白车,“你说呢?”

    “我知道了。”她知道了,商陆不信任她。

    回到家后,她睡了很久,迷迷糊糊的做了很多梦。

    大学四年级时,她、罗珠、张择锐和罗珠当时的男友KK,他们四个人一起爬白云山。在花城11月,秋高气爽的季节,异木棉、杜鹃花和三角梅爆满枝头,美的不真实。

    山上有个打卡点,写着:“何其有幸,与你相遇。”

    四个人两两站在一起,罗珠搂着她,张择锐和KK分别站在两人身后,路人帮他们拍照。

    罗珠说:“一辈子这么爽多好。”

    然后是毕业,拍毕业照,她穿着学士服,踩着第三排的凳子,看着前面的照相师傅。师傅拍完,说:“可以扔帽子了。”

    所有人的学士帽都扔了起来,砸在头上很疼,她捂着脑门下了凳子,看到罗珠也捂着脑门,两人对视一眼就笑了。

    接着到了工作,她在一家小公司当纯制作人员,经验不熟的她被组长骂“会不会写剧本?不会写就滚”。罗珠知道后,拿着弹弓在楼下瞄准窗户,石子儿穿过窗户打打碎了组长面前的电脑显示屏……

    ……

    一场梦,又一场梦。

    梦里,她像一个不知要去哪里的过客。

    她从鲁南金黄的玉米田走出来,沿着村庄走向县城,从县城走到城市,她站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霓虹残影之下,看到了逐渐走远的朋友,还有商陆若即若离的身影。

    她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一条通往未知,一条通向商陆。

    罗珠走了,但她的生活还在继续。

    付之幸在工位写着最近一个剧本,道长看了一遍她的剧本,说:“你真仁慈,修改了两个角色的结局。”

    “被你影响的,你不总是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吗?”

    “是是是,那你要不要也和命运抗争一下?”

    “怎么抗争?”

    道长嘿嘿一笑,“命运是命+运,命已定,运可改,就看你敢不敢了。”

    “那你得多给我几张符。”付之幸保存文档,问:“这个月团建去哪儿?不想每次都吃吃吃了,我对食物没什么欲望。”

    道长看看群投票,说:“徒步和密室逃脱热度都很高,组里人这么多,要不我们干脆分成两拨吧,想徒步就去徒步,想玩儿密室逃脱就去玩儿密室逃脱。”

    “我选择徒步。”付之幸看看徒步信息和路线,“八公里,在公司附近,要翻一座山。道长你选什么?”

    “我也选择徒步,有个好身体才能支撑我到飞升的那一天。”

    付之幸被他逗笑,“祝你飞升顺利。”

    6月底团建,百川组分成了两拨,她这一拨来了将近三十个人,大家都不习惯早起,下午两点才在地铁口集合。

    陈美鸡带了他男朋友,道长带了他女朋友,付之幸带了一根登山杖,赵越带了她的两只狗,一只大金毛,一只小博美。

    两只狗上蹿下跳,赵越拉着狗绳说:“一会儿我要是落下了你们别等我。”

    一群人沿着路走,到了森林公园入口开始爬坡。山上树很多,6月的下午很热,但树荫下很凉爽。台阶很多,蜿蜒曲折的,中途人群分散,有人走大路,有人爬野路。

    赵越跟在付之幸身边,付之幸帮她牵着金宝,金宝劲儿大,需要她一直向回拽。

    赵越在旁边低声问:“阿辛,和商老大闹别扭了?”

    “没有,只是有些迷茫。”

    “迷茫什么?”

    “迷茫未来的人生怎么走,选择对不对,关系要不要继续,如果我选择了另一条路以后会不会后悔。”

    金宝停了下来,对着一堆树叶嗅来嗅去。

    赵越牵着小博美,“正常,人生嘛,无论怎么选择都会后悔。”

    “赵姐你有后悔过什么吗?”

    “当然有,我后悔如果当时我没选择导演这条路,而是在老家继续端盘子,以我现在快40岁的年龄,孩子应该都上完小学了,父母也不会操心我的婚姻。”

    赵越一顿,又说:“可能另一个时空的我也在后悔为什么不好好读书考大学,后悔没能当一个导演吧。”

    “那怎么办呢?”付之幸看到金宝从树叶底下扒拉出一只蛤蟆,蛤蟆一跳,吓的金宝也一跳。

    “没办法,只能说当下的选择就是最好的路。”赵越低头看到金宝的举动,忽然着急道:“金宝!不许舔蛤蟆!”

    付之幸想拉开金宝,金宝像发疯般就要舔,赵越抱住金宝,一脚把蛤蟆踢飞了,说:“阿辛拿水来!”

    赵越一边给金宝灌水,一边说:“蛤蟆身上会分泌一种毒素,狗舔了会上瘾,毒素多了狗命不保。”

    金宝只舔了几下,又被赵越灌了水,看起来没大问题,赵越却一脸愁容,说:“完了,金宝记住了蛤蟆的味道,下次我带它出门它肯定还会继续找蛤蟆。”

    徒步结束,在山脚下一处农家小院,大家一起吃露天烧烤。

    烧烤吃的正香,道长喝了点酒,非要给大家表演一个猴子上树。小院里正好有一棵树,他说:“看好了,猴子上树!”

    他灵活的爬上了树,在树杈上学猴子叫,有个同事说:“吗喽上树还差不多。”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讨论着,道长的女朋友尴尬的站在树下笑。

    另一个平时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同事卷起袖子,说:“道长你下来,让我爬一下,我去去班味儿。”

    道长一个跳跃从树上跳了下来,那个文静同事手脚并用了半天愣是没爬上去。

    付之幸觉得好玩儿,她来到树下,说:“我也试试。”

    她学着道长的样子,收紧核心向上爬,本以为会爬不上去,没想到一点点的爬上了去。树皮很粗糙,磨的她的手掌发红。

    她爬到树杈上,看着和之前不一样的视角,看着漫天的火烧云,开心的也学了几声猴子叫。

    原来爬树这么快乐。

    哦吼~

    烧烤结束后,大家四散回家。付之幸骑着共享单车,刚到小区门口,就看到商陆的车停在小区门口的路边。路灯下,他穿着深蓝色的短袖和黑色长裤,抱着胳膊靠在车门上等她。

    这段时间两人的关系不远不近,不浓不淡,不冷不热,像一盆温水,随时可以冷却。

    “你找我有事儿?”付之幸停好单车。

    商陆看着她一身污垢,“爬树好玩儿吗?”

    组员会在群里分享团建趣闻,付之幸爬树的视频他看到了。他看着兴奋的付之幸,感觉很久没有见她这样笑,她笑的自然、开怀,他仿佛见到了刚入职冠创的她,红扑扑着脸蛋,胳膊上被咬着蚊子包,流着汗,对着镜头笑。

    付之幸看着他红润的嘴唇,魅惑性的眼睛,挺拔的身材,忽然就想到了金宝和那只蛤蟆。他身上有她要的毒性,如果她不能戒毒,最后可能会被他毒死。

    她好奇,他的毒性都在哪里?她能从中剥离吗?

    她没有回复商陆爬树的问题,她想试试在较为清醒的时刻下,能不能把商陆这个人从爱中剥离出去,只剩下性。

    付之幸走近他,拉起他的胳膊,走向小区入口。

    商陆疑惑的看着她的举动,“干什么你?”

    “你跟我走。”付之幸说不出口她想用他做一个实验,甚至主动让他陪她做这种事也是第一次。

    她拉着商陆走到楼下,上了五楼。推开门,煤球看到商陆迅速的钻到了沙发底下。

    付之幸关好门,快速的脱着衣服,进了浴室。

    商陆看着她扔了一地的衣服,明白了付之幸的意思,他不敢相信付之幸竟然直白到这种程度。虽然他在她楼下等她时也幻想过和她共度春宵,可近期两人像是在冷战,连说话的次数都不多。

    这春宵来的太突然,一时间竟让他成了那个不知所措的人。

    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操,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也脱了自己的衣服,进了那间小浴室。

    第93章 性与爱密不可分

    她主动拉着商陆上楼这件事像是刺激到他了,她还没洗完澡,商陆就裸着进来了。付之幸想镇定些,可他的手带着泡沫抚摸她身体时,她还是忍不住颤栗,身体软的就像没骨头的似的,情不自禁的就要贴近他。

    她努力拉回自己的理性,让自己站直了身体,匆匆冲了泡沫,拿掉他不安分的手,用浴巾裹着身体就出了浴室。

    商陆也冲了身体,用另一条浴巾擦拭着,走到客厅看到她在餐桌旁喝水。

    见商陆过来了,她放下手中的冰水,靠近他,带点凉的手攀上他的身体,踮起脚尖主动亲吻了他的脖子。

    他的眼睛仿佛有火,盯着她发红的脸,声音沙哑的问:“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空虚了。”她撒了谎,她只是想看看自己在性与爱中,能分清、收回多少,她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拿他排解寂寞?

    商陆扯下她的浴巾扔在地上,动作有些粗鲁的将她抱在身上,失重感吓得她叫了一声,商陆托着、咬着她的身体,问:“空虚了就找我?你怎么不找张择锐。”

    她紧贴着商陆滚热的胸膛,没有理会商陆的话,而是在想,没有爱的性是什么样子的?她要继续亲吻他吗?她要顺着他还是怎么样?她要怎么做才能分开对他的爱只留下欲望?

    这个课题太抽象了,她甚至想找人教一下她要怎么做……

    商陆发现了她不知所措的动作,他的手毫不留情的拍了一下她的臀,发出了暧昧、淫靡的一声,他说:“才多久没做,不会了?要我教你?”

    他的话和举动让她感到羞涩、紧张和刺激,她意识到在性中,商陆的魅力通过肢体动作和语言体现出来。她没他那么直白,甚至算得上有点保守,性事中她缺失的、不敢的那部分,他都有。

    这是她痴迷商陆的一个原因吗?

    见付之幸红着脸不说话,商陆带着她来到了餐桌边,她背对他,双手撑着桌子,对于他的入侵感到紧张。

    她与商陆性事的最开始,她是拒绝这个姿势的,她觉得很难堪,可身体却格外喜欢,仿佛白天在都市里光鲜亮丽的人就该用这种姿势交配,带着野性的、原始的、迷乱的姿势,将体内不敢说不敢做的那些思想都撞碎,带给她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高潮。

    靠边放着几只碗碟,随着两人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付之幸想通过转移注意力将爱驱散,她伸手去扶那几个碗碟,商陆却抓住她的手让她专心些。

    她感受着他的抚摸、亲吻和入侵,身体的反应格外强烈,好像她的身体天生就属于他;她懂他眼睛里欲望,看到了他对自己的占有欲,更是感受到了自己对他的渴望和贪恋。

    她在把自己全部交付给他,渴望商陆对她更多的触碰。

    她喜欢他看自己时的眼神,喜欢他火热的唇印在自己的皮肤上。她喜欢他动情时的情不自禁,喜欢他满足的样子。

    喜欢他看着自己笑,喜欢他把自己抱起来,喜欢生活中他的方方面面……

    身体痉挛,她在商陆一次次的昂首中送上顶峰。

    碗碟一个个的从桌子上掉落,有的碎了有的没碎。她趴在冰凉的桌子上,心想怎么办,她根本无法区分性与爱,在她的世界,她爱他才会接纳他,她做不到分开性与爱。

    性与爱,爱与他,是并存的,要么都在,要么一起消失。

    她对这个结论感到失望。

    对于无法改变的结果,她想最后放纵自己一次了。她拉着他进自己的卧室,又被他带去阳台,她曾经拒绝过商陆的那些举动,这晚她统统做了一遍。

    商陆被她热情的回应刺激到双目发红,他恨不得将她揉碎,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他在她耳边问:“你是要我的命吗?”

    付之幸攀住他,“是,你会陪我一起死吗?”

    他无所谓的笑着,“不会。”

    事后,她没有力气,商陆抱着她去浴室冲洗。她低着头站在浴室,扶着他的胳膊,看着水流麻木的冲洗着身体。

    她忽然问商陆:“你分的清性与爱吗?”

    “分不分的清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

    “为什么重要?”

    “因为这涉及到后面我和你的关系。”

    “你想改变我们的关系?”商陆有些居高临下的打量她,“你有胆子吗?”

    付之幸关了水龙头,拿着浴巾擦拭身体,“你凭什么以为我不敢?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怂包吗?”

    商陆看得到这些年她的改变,之前他这么说她就会退缩,现在他这么说,她就会正面刚他。他忽然萌生了一种付之幸要跳出他手掌心的失控感。

    怪不得今晚的她如此放得开,难道是为了和他撇清关系?

    他神色有些冷的捏住她的下巴,说:“你敢。”

    付之幸拍掉他的手,想要去卧室,商陆却挡住她不让她走,将她困在这个小浴室。他长得人高马大,把浴室的小门挡的严严实实。

    他继续问她:“谁怂恿你改变我们的关系的?张择锐?还是你的好闺蜜罗珠?”

    付之幸看着商陆阴沉的脸忽然就有点害怕,她怕过他好几次,怕他生气怕他发火,怕他不理自己,这次她怕的却是他周遭低沉的气场。若气场有颜色,他的场一定是黑色的。

    她努力和他对视,“没有谁让我这么做。你让开,我要出去。”

    商陆看着她用劲儿推他胳膊的双手,将她的手向下一甩,抓着浴室的门,说:“你信不信我把你关浴室关一天?”

    “你不要这么说!!”付之幸有点崩溃的跺脚,她相信这是商陆能干出来的事,虽然有时候只是语言恐吓,但她真的会当真,且害怕。

    她头一低想从下面钻出去,商陆一把拦腰抱住了她。

    她没穿衣服,也没什么力气,挣扎时,手脚四处碰在墙壁上。商陆抱着她坐到沙发上,紧紧的将她圈在怀里,仿佛这样她就不会跑了。

    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

    她没有哭,在他怀里平静了一会儿,说:“你先放开我,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商陆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刚才自己有点失控,他放开付之幸,起身穿上衣服,说:“你高估自己了,你左右不了我,我也不稀罕这段关系,你想离开,请随意。但你想清楚,这个门一旦关上了,就再也不会对你敞开了。”

    “你好好想想,结束这段关系能不能彻底解决你的问题,你以后的生活、职场会怎样,未来会怎样。想想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你什么,离开后你还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得到吗?”

    见付之幸低着头不说话,他继续说:“如果你执意要离开,来办公室和我说一声,我不会留你。”

    商陆拉开门,没有回头的走了。

    沙发上,付之幸紧紧抱着自己。

    她宁愿自己没长耳朵,这样就听不到他的话了。他的话让她动摇,让她建立起来的决心变弱,让她痛恨自己。

    煤球听不到商陆的动静后,小心翼翼地从沙发下爬出来,炸着毛,四处嗅着商陆留下来的味道。它在室内转了一圈,最后跳在了付之幸的腿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

    她摸摸煤球的脑袋,抱起它,无措的问:“煤球,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后来,她回想商陆的这番话,回想自己当时的反应,她发现自己和商陆就不是一个段位的人。商陆不信她有能力离开他,他手段多,每次她想逃,他都用他的方法让她主动回来。

    她陷入到他的逻辑中走不出来,在商陆面前她太简单了,可越是简单、没头脑的人,清醒后的离开也最决绝。

    那之后,付之幸就没怎么理过他了。

    她每天该上班上班,到点了就下班,遇到他就问好,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又是一天上班时,她睁开眼已经快迟到。

    来不及吃饭了,胡乱套了一件衣服,快速洗漱完拿着包就跑。

    她骑车骑的很快,共享单车的质量参差不齐,车子经过公司附近的别墅区时刹不住闸,铃也不响,一个急转弯便撞到了路口后面的人身上。

    商陆抓着她失控的车头,低头看了看自己黑色裤子上的痕迹,“故意的?报复我?”

    “对不起对不起!”付之幸从自行车上颠了下来,“车子坏了,我要迟到了……”

    她又穿着那件V领衬衣,商陆看着她脖子上露出的淤痕,也不知道她什么体质,那晚都过去好几天了,她身上的痕迹就是不消。

    “车子坏了准头还挺好。”商陆看了一圈周围的人,“那么多人,就偏撞我。”

    她哑口无言,推着车子气冲冲的快速向前走。

    虽然她表现出不理他,但是商陆知道,那晚他说的话付之幸都听进去了。

    商陆看着她倔强的背影,以及她露出来的脖颈,想到了那条被他扔掉的项链。

    那晚从她家离开之后,他认真的思考了他还能给付之幸什么。他给过她两次卡,第一张卡被她砸在他身上,第二张卡被她退给了林叔。

    她只要工作上的机会,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换取钱财。虽然这在他眼里看起来有点可笑。

    他想,或许他该给她一些一般等价物,例如黄金、白银。他也不想对付之幸玩儿那些小年轻的把戏,什么送蛋糕给惊喜,他做不到,他尴尬。

    于是没几天,付之幸就收到了一份重量级的快递。

    快递员一直等到她下班回家,让她现场签收。她签了后,看着单子上陌生的地址,不知道是谁给她寄的什么东西。

    回到室内,打开快递,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暗红色盒子,盒子很厚。

    掀开盖子,六块金灿灿的黄金条就那么出现在她的眼前,左右各三条,整齐排列着。每一块都嵌在一个海绵格子里,单独包装,上面印着“中国金条-100g”,一共六条,共600克。

    她吓了一跳,拿出手机就要报警,生怕是谁误寄给她的。手机打开就看到商陆的信息:【金条是真的,别扔,别报警,别退给我。】

    她有点懵,【你给我金条干什么?】

    商陆;【你想用它干什么就干什么,做首饰、卖掉,随你处理。】

    付之幸明白了,这是商陆送给她的,可他以什么身份给她这么昂贵的东西呢?

    她编辑:【我明天给你带过去,我不要,太贵重了。】

    商陆就知道她会这样,回复:【我出差。】

    然后商陆就不理她了。

    付之幸看着那一盒金条头疼。她从没买过黄金,对黄金没有任何概念,她只知道黄金是个好的、贵的东西,比银子贵,很多人都喜欢。至于它的价格,她一点都不清楚,也没心思搞这些。

    她将那盒黄金放在床旁边的柜子里,想着等商陆回来了,她就还给他。

    收到金条她并不开心,商陆永远都是送给她他觉得不错的东西,卡、马场钥匙、马场两成收益、金条,从不问问她喜欢什么。在商陆的世界,礼物都容不得她挑选,他送,她就一定要喜欢。

    那时她并不知道,任何事情的到来都是有预兆的。

    例如商陆送给她的金条。

    例如她发现公司里,公正、廉洁的宣传字眼挂的到处都是。门上、头顶上,连食堂都有。之前也有这么多吗?还是说商陆给了她金条后,她心虚才注意到这些字的?

    想到那盒金条,她就很害怕,怕自己收了商陆的什么不正当的钱,期待着商陆赶紧结束出差,她要把那盒烫手的金条还给他。

    她到了工位,打开电脑,看到屏幕上的屏保,上面写着“公平选择供应商,依法合规来采购……”屏保是公司内部自动设置的,每个人都改不了,每天打开电脑时大家都会看一遍。

    道长说这是专属于互联网公司的“现代人洗脑符咒”,用来约束牛马人的。

    她觉得不安,检查了好几遍工作中的任务,确定了都没什么问题,才起身去茶水间接水喝。

    接了水,张择锐给她打电话,说他要外派到花城一个月,在花城这边的乙方公司跟进项目。

    付之幸拿着手机,走去二楼的连廊,打趣道:“悟空文化这么厉害,明年我还能是你的甲方吗?”

    “当然可以,悟空文化虽然发展快,但根基不稳,不如你们冠创树大根深。冠创学习日本的游戏制作经验,我们也要学冠创的游戏制作经验。”张择锐说完,试探性问她,“到时候我来花城,能来找你吗?”

    “算了,张总。”

    一句“张总”,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张择锐明白了,但他不死心,这些年在外打拼,他明白的最深刻的一个道理,就是想要的要主动争取,不想放弃的要极力挽留。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好说话的青涩小子了。

    “到时候再考虑考虑?”他说,“到时候以技术专家的名义聘请你去杭城给员工开讲座。”

    “你太抬举我了……”付之幸还没说完,就见贺经理从办公室出来,见到付之幸站在空无一人的连廊上,他神色微微一变,快步朝她走过去。

    付之幸对张择锐说她有事处理,便挂了电话。她还没问出口贺经理怎么了,贺吉平常的说:“阿辛,我知道你是最不会嚼舌根的人。”

    付之幸还不懂他想说的意思,他的身后已经走来了两名穿着黑衣的同事,其中一名男同事礼貌的说:“贺经理,走吧,组长等着呢。”

    说完对旁边的付之幸礼貌一笑。

    贺经理表面镇定,额头却微微出了汗。

    他转身前最后看了一眼付之幸,没说话,付之幸却看出了警告。

    第94章 她只想要一个清白,有错吗?

    付之幸一头雾水的回自己的工位,她刚坐下,就见八卦大群传来很多小道儿消息。

    有人说:【看到没,道德委员会的人刚才来了,带走了贺经理,估计是犯事儿了。】

    道德委员会?她之前帮忙写高层管理会的会议记录时,听说过这个部门,这个部门负责监督和规范员工行为,查出过很多贪腐人员,有些高层贪的钱很多,直接坐牢了。

    道德委员会的人找贺经理,难道贺经理贪污了?

    大约是在贺经理被带走的第三天,商陆的电话忽然打来,让她去他办公室一趟。

    他出差结束了?这次怎么出差的时间这么短?而且听他的语气,感觉他有点生气,难道贺经理真的贪污了?可贺经理贪污关她什么事?

    她惶惶不安的坐电梯上了五楼,除去感情的事,对待工作她一向很认真。出了电梯,推开他办公室的门,就见商陆背对她,掐着腰站在落地窗前,一副有人惹到他的样子。

    “商经理,你找我?”

    商陆没回头,付之幸却觉得气压莫名低沉,让她不舒服。

    他的声音很是压抑,带着怒气:“我给你钱你各种拒绝,给你金条你要退给我,张择锐给你钱你就要?这么点钱,值得把自己搞得一身脏吗?”

    “你在说什么,张择锐没有给我钱。”付之幸站在他身后,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你不要污蔑我。”

    商陆转过身,付之幸看到了他阴沉的脸,他眼眸微眯,是生气的表现。

    他揉了揉额头,看起来没睡好的样子,声音却用力了几分:“证据确凿,付之幸,你怎么还在骗我?”

    他大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资料重重扔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啪的一声,仿佛要震碎玻璃茶几,冷声道:“你自己看吧,悟空文化的供应商指证名单中有你的名字。道德委员会带走了贺吉,下一个就是你。”

    付之幸有些傻眼。

    她拿起那份指证名单,看到了供应商金圆的签字,上面写着交易细节、回扣操作、涉及人员……她看到了贺吉、徐浩以及其他几个负责人的名字,其中就有付之幸的名字。

    也就是说,贺经理、策划徐浩和供应商金圆上下打通,许多项目都内定了悟空文化所在的金圆团队,一旦内定成功,每个需求结束都有20%的回扣款,以金圆的个人身份打给以上人员。

    3A游戏已经完成的过场动画的制作,回扣款有127万,分到付之幸这里是28万……

    “不可能!我没有吃回扣!”付之幸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份名单,她一直以为贺经理是一个正人君子,没想到贪腐这件事就发生在她的身边。

    她语气急促,手用力的抓着那份资料,“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收到过那28万的回扣款!商经理,您再查一查,我这两年确实缺钱,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贪污!”

    商陆看她的反应不像是装的,3A游戏的体量庞大,那上百个高品质的过场动画全部完工的话,回扣有将近三百多万。以他对付之幸的了解,她没有胆量动这笔钱。

    可是,金圆的供词写的清清楚楚,他去看过贺吉,贺吉正在被调查,暂时还没说什么,但是当商陆提到付之幸的名字,贺吉的表情却微微变了。

    商陆一看他的微表情,就知道这事儿,付之幸脱不了干系。

    他立马拦截了金圆的供词,如果这份证词落到了道德委员会手里,付之幸现在已经在受审了。

    “那你怎么解释金圆的供词?他会无缘无故的栽赃陷害你?”

    “我不知道,商经理,您帮我在道德委员会那边解释一下,肯定有什么误会……”

    商陆觉得无语,他只能帮她暗地里解决,如果明着去找道德委员会,那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他开始疑惑付之幸这个脑子是怎么参与到这种事儿的。

    他说:“这次要不是我,你今天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下次还敢吗?”

    付之幸听着商陆的质问愣在原地,她低头又看了看那份名单,心中说不出的苦闷和委屈,她忍着想哭的冲动,问:“你是说,我现在没被道德委员会的人带走,是因为你拦截了消息?”

    “是。”

    “你现在在这里质问我,是因为你确定我一定收了贪污款,一旦我被道德委员会的人带走,我一定会和其他贪腐人员一样……去坐牢?”

    商陆没回复,他确实担心她因为这点小钱去坐牢,不值当,但是行为已经踩了公司红线,算是十分恶劣,一旦移交给公安机关,必会判几年。

    他说:“你不会坐牢,我会在金圆的供词上抹去你的名字,贺吉说了你的名字,我也有办法调查不到你头上。只是以后,冠创会停止和悟空文化的一切合作……”

    付之幸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救世主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愤怒的火。他凭什么断定她贪了钱,还用他自己为在保护她的方式,自作主张的抹去她的名字?

    她在商陆的眼里,一定会和张择锐的部下同流合污,吃那28万吗?

    她和张择锐的关系有那么不堪吗?!

    她需要公平!需要公正!需要信任!

    而不是商陆这种高高在上的、为了她好的、自大的、猜忌的态度。

    付之幸抱住那叠供词,后退了几步,“商陆,我最后问你一句,我没有和金圆同流合污,你信不信?”

    “那你和张择锐呢?我不信他一个合伙人连手底下的人看不住。张择锐假借金圆的手,用了一个愚蠢的方式给你钱……”

    商陆还没说完,付之幸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快速来到门口,拉开办公室的门跑了出去。

    “你给我回来!”

    商陆在后面怒吼,他想抓住付之幸,付之幸已经抱着那份供词跑到了五楼的办公区域,五楼有一个制作团队,听到两人的动静,团队几十号人员都抬头看向两人。

    付之幸站在一片同事之间,在众多疑惑的眼神中,举起了那份供词。

    她要光明正大的洗刷自己的冤屈,不要商陆自以为是、暗箱操作的方法。她相信道德委员会会查明真相,还给她一个清白。

    商陆就站在她对面。

    他抱着胳膊,看着付之幸的神情和举动,知道这事儿控制不住了。

    付之幸看着商陆的眼神警告,深吸一口气,声音大声,带着颤抖,郑重的说:“悟空文化的金圆污蔑我吃回扣28万,我会亲自去找道德委员会自证,还我一个清白!”

    周围一阵唏嘘声,拍照的拍照,录像的录像。

    商陆神色冰冷的看着她,“你有种就去!”

    感到氛围不对,周围同事都静了下来。

    商陆来到电梯口,按了向下的电梯,电梯门很快打开,他挡着电梯门,“我亲自送你去,你进来!”

    她不敢进,她知道自己把商陆惹怒了,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她抱着供词后退,眼睛瞥到了旁边的消防通道,快速跑过去,拉开门迅速下楼。

    她几乎是跌下楼梯,生怕在四楼、三楼、二楼遇到商陆。她一直跑到一楼,跑出大厅,跑向对面的楼,跑向道德管理委员会所在的部门楼层。

    主动拿着证据把自己送上门的,付之幸是头一个。

    到了道德委员会所在的楼层,在一间会议室里,左右各一台摄像机对着她,正面一男一女两个同事,事无巨细的问了她和供应商金圆所有的接触信息。

    她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摆脱嫌疑,没想到她说完这一切后,对面两个人让她先去旁边的休息室休息等一下。

    她进到旁边的小休息室,发现这间房间没有窗户,门被紧锁着,有一个竖长条的钢化玻璃,透过玻璃,她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守着这间房间。

    手机嗡嗡震动,所有的群都在讨论百川组犯了什么事儿,怎么那么多员工被约谈了。然后她就看到道长、赵越、陈美鸡……组内的组外的,还有几个曾经和她合作过的策划,纷纷出现在房间外面的楼道里。

    付之幸在小房间里一直等,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扭头一看,那两个问话的同事又回来了,其中一个女同事对她说:

    “付之幸,贺吉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人赃俱获,我们已经贺吉移交给公安机关了。这事儿闹的比较大,辛苦你一起跟着去吧。”

    付之幸愣在原地,“去哪儿?我刚才都说了我没有参与贺吉的贪污。”

    “要讲证据的,现在金圆和贺吉都指认了你,贺吉明确说他给过你一台笔记本电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有参与这次的职务侵占事件?”

    “笔记本电脑……”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瞬间的死机。

    “走吧付之幸,公安机关的车已经到楼下了。”

    她成了和贺吉一样见不得光的贪腐人员……她从未想过,将近三十年的人生,竟然有一天和贪腐沾了边。

    下楼时她被引导着从后门走,避开出口处的人群,不让其他同事看到。

    出了楼,她看着外面,原来天已经黑了这么多。

    后门小路停了一辆警车,商陆在车边和警察谈话,见道德委员会的人带着付之幸过来了,他走到她身边,神情复杂。看着付之幸如死灰般黯淡、无助的脸,到嘴边的气话咽了下去。

    他说:“好好配合,没什么大问题。”

    如果他能再加一句“别害怕,我相信你”就更好了。

    付之幸看着那辆警车,腿就有些抖。眼泪在眼眶打转,她想起煤球还自己在家里,不知道粮和水吃完了吗。

    她带着点哭腔问旁边的警察:“我要去几天?我家里有猫没人管……”

    警察打开车门,“付小姐,好好配合我们工作,很快就能解决。”

    她又看向商陆,想问问他自己的行为做错了吗?她想求一个公正有问题吗?以及她私人的一个请求,她想要商陆一个拥抱,一个让她安心、有力的拥抱。

    可惜,她看着商陆,商陆看着她,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低沉的黑云,闷热的夜风,将遥远高空上的水滴摇下来,落进她的眼睛,水滴像是混合了他的毒液,腐蚀般的酸痛。

    她弯腰进入车里,走吧。

    一路上,她身体都在发抖。

    后半段的路程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从未有一个时刻比现在更无助,强烈的孤独、无助要将她撕碎,她悲观的想,如果她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参与这次事件,她会被判几年?三年?还是十年?她的猫怎么办,爸爸妈妈怎么办……

    坐在旁边的警察安慰她,说你要是真的清白的,就好好的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还说现在不要哭,勇敢点儿。

    那晚,付之幸一夜没合眼,陪着她的两个问讯员也没合眼。

    第95章 就到这里吧

    在她被审的第二天,警察去她所在的出租屋搜“赃款”,搜到了那台笔记本电脑,和商陆给的她那一盒600克重的金条。

    因为那箱金条,她被怀疑收了供应商的钱,再次被问话。

    问讯员问她:“你说金条是商陆给你的,他为什么给你金条?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被问的第三天,警察跟她说:“付小姐,我们核实了金条的购买信息,确定金条与这次的职务侵占事件无关,属于你和商陆的私人问题,但是案件进度我们会同步给冠创的道德委员会。”

    “贺经理的事儿呢?我还要继续在这里几天?”她很疲惫,说话有气无力的。

    “你的律师已经提供了你不知情的证据,贺吉也说了20%的款项他出于私心自己全都收下了,但是怕过意不去就给了你一台电脑,电脑我们会上缴。你一会填个表去领私人物品,然后就可以走了。”

    “所以,我是清白的是吗?”

    “是的,付小姐,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贪污事件,并且没有实际参与任何贪污行为,不构成犯罪。”

    她黯淡的脸上有了笑,从未像现在这么轻松,她真想让商陆来听听警察说的话,她是无罪的,她的行为没有错,她不用商陆的暗操作也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付之幸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警局的门。

    外面在下雨,天色昏昏沉沉的,她没有带伞,踩着积水淋着雨,找了处方便打车还能挡雨的地方,等着出租车来接。

    手机打开,群里在传这次贪腐人员调查事件,大家都在兴奋的看热闹,平常和她说话的同事也不敢联系她,生怕她牵扯到自己。只有几个关系比较近的同事给她发消息,问她情况。

    她又看了看未接来电,好几个都是张择锐的。她把电话打过去,张择锐很快就接了,他着急的问:“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已经出来了,你呢,金圆的事你知道吗?”

    “我并不知情,商务对接部分是另一个合伙人李总负责的,李总已经进去了,连带着他手下的几个高层也进去了,金圆手上带的团队也全部解散了……”

    付之幸笑了,张择锐也是清白的,如果张择锐真的知晓这件事,并且用卑劣的方式给她打钱,他现在应该和贺吉一样的下场。

    回到家,煤球没有在门口接她,她对着客厅叫了几声煤球的名字,就是不见煤球出来。她看向墙边,猫粮还剩一半,水也剩下半碗。

    这两天半,煤球吃这么少吗?

    她拿出罐头用手指敲击铁皮,咚咚的声音依旧没有把煤球吸引出来。煤球不会不理她的,它是个粘人的猫,今天太异常了。

    她衣服鞋子都没换,将房子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就是不见煤球的身影。她急了,打开摄像头的后台软件,快速看了这几天的监控。

    这一看,她被吓的不轻。

    在警察上门搜电脑的那一天,煤球快速匍匐着,跑出了门外,警察在卧室搜东西,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一直到警察离开,煤球都没有回来过。

    付之幸的心一颤,拿着雨伞就冲了出去。

    煤球跑出去了,它胆子小,一定会找个隐蔽的地方躲着,它会好好的躲在一个地方等着她去找,一定会的……

    她跑到顶楼,跑到楼下垃圾点、车棚、花园、便利店门口……她四处问着过往的人:“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只黑猫……”

    风斜刮着,雨水窜进雨伞打湿她的衣服,鞋子也彻底湿透了,凉意遍布全身。她想,煤球一定比她更冷,这几天它应该都没好好吃过饭,或许淋了雨,也有可能被哪个好心人捡了去。

    付之幸找到深夜,第二天也没去上班。她在各种群聊中发寻猫启事,打印彩色照片张贴在小区附近,可就是找不到煤球。

    深夜回到家看到煤球的碗和玩具,她的心空落落的,她觉得煤球永远不会回来了……

    煤球才刚满一岁,想到煤球用软软热热的脑袋蹭她的样子,又想到煤球可能已经不在了,整个人如被抽干身体的气球,软塌塌的,十分无力。

    最后的爱也离她而去。

    在这个偌大的花城,她真的孤身一人了。

    第三天上班时,她的状态很不好。

    黑眼圈很重,没有精神,浑身乏力。

    贪污风波的热度还没消退,同事见她回来了全都吃瓜般问她情况,她却没心思讲那些事儿。她很累,煤球也找不到,再发生点事儿,她就要垮了。

    她呆坐在电脑面前,看着dudu上的工作信息,手怎么都抬不起来。

    道长给她买了一杯热咖啡提神,然后给她念群里发的新公告,说贺吉、策划徐浩等一群人都被辞退,永不录用,还面临牢狱之灾。贺吉没了,二级部门经理商陆兼任三级部门经理,商陆成了百川组的直属上级。

    她垂着头听道长念完了公告。

    煤球没了,商陆不信任她,她被撤掉了好几个项目,3A游戏首当其冲。冠创停止和悟空文化的一切合作,连带着她手上的其他几个项目也暂停了。

    她还失去了未来一年的晋升资格,以及收到了公司的一次行政警告。

    如果当初听商陆的话,用他的暗箱操作抹去她的名字,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可她的良心和道德不允许她那么做,她想要清白和公正,想要商陆看看她没有和金圆同流合污,张择锐也没有给她打钱。

    只是她没想到后面煤球走丢的这件事。

    她低声问:“道长,我这是人生低谷期吗?”

    道长看着她憔悴的脸,说:“结合你的生辰八字来看,阿辛,你要换大运了,大运之前必会脱一层皮。”

    付之幸听不懂,只是问:“还有什么事比现在更糟糕吗?”

    “有。”道长从抽屉中拿出几张叠好的符,放在她桌子上,“随身带着吧,能给你回点小血。”

    她收起了符,“你别吓我,还能有什么事儿。”

    还真的马上就出事儿了。

    道德委员会里的人的道德水平,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高。商陆给她金条的事,警察同步给了道德委员会,有人将这件事泄露了出去。

    消息传到她这里时,道长给她的那杯咖啡都没喝完。

    内部群、外部群铺天盖地的讨论着“大厂女员工被领导包养,一个月6根金条”,虽然没说名字,但大家从泄密者的暗示中知道了说的是谁。

    舆论发酵的特别快,这种事是成千上万号打工人的精神娱乐,比什么贪污风波有趣多了。

    只要一个带头的人,一个引爆的点,无数组员手里的抓拍碎片、各种猜测,跨越时间限制,零零散散的拼凑起来,在恶意的润色之下,放大了她和商陆的点点滴滴。

    各种八卦群里,不同人发了不同的照片,都是她和商陆。

    有的是两人走路的照片,有的是她坐在商陆的车里的照片,有的开会时两人的对视……时间之长,跨度之大,付之幸甚至看到了2019年她还没转正时,她给商陆送伞的照片。

    有人说:【我草我就说她和商老大之间的眼神不对吧,她也太会装了!】

    还有人说:【商老大长得那么帅,包养费都给金条了她还去贪污,这么贪心她怎么不去坐牢!】

    ……

    没人在意当事人的感受,更多的人是“吃瓜”、“蹲后续”、“求照片”。

    她不敢继续翻了。

    赵越安慰她别管那么多,过不了几个月大家就忘了。

    刘灵灵在微信问老师这是真的吗?付之幸没有回复。听到身后有人在小声议论她和商陆,声音虽小却似有若无的飘向她。

    付之幸起身离开了办公区。

    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下了楼,来到了公司外面的一家咖啡厅,她找了个舒服的沙发坐下,点了一杯热咖啡,然后给商陆发消息:【我在外面的咖啡厅等你,你能来吗?】

    商陆:【直接打字吧,今天忙。】

    付之幸:【好,你看到dudu新闻了吗?】

    商陆;【看了,公关会解决。】

    她忽然有点期待,编辑:【让公关公开澄清我们的夫妻关系吗?】

    商陆:【没必要,发个官方公告就行。】

    付之幸的心沉了下来。这种舆论,在他眼里就是闲言碎语,没多久就会散去,远比不上贪污的风波大。但他不知道的是,付之幸很在意这件事,她也在意商陆的态度。

    她没商陆那么强的心理素质,又刚经历了被污蔑贪污的事件,心中的波澜还未抚平,另一颗石子就砸了进来,连给她缓和的时间都没有。

    她看着商陆的回复,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有点可笑,虽然她和商陆之间有一个结婚证,可商陆连和她的关系都不敢承认,怎么能期待他对着公司全体员工,表明他们法律上的夫妻关系呢?

    她感觉有些呼吸不过来,身体也有点冷。服务员把热咖啡端给她,她问有没有毯子,她很冷。

    服务员调高了空调温度,拿了一条毯子给她,她直接买了那条毯子。她披着毯子,缩着身子,两只手端着热咖啡,还是觉得好冷。

    她在咖啡店坐到下班,除了咖啡,这一天她没有吃任何东西。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道长也离开了园区,他发给付之幸一条消息,她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多念几遍,会过去的,加油!”

    咖啡店的灯一盏盏灭掉,保洁阿姨经过她旁边吓了一跳,说怎么还有个人,赶紧走吧要关门了。

    付之幸带着毯子起身,她抓着道长给她的符,嘴里念着九字真言。往常她根本不信这些,可当下除了这些玄学,她不知道还能从哪里获取力量。

    出了咖啡店,阵雨刚停,地面有积水。

    花城七月末,夜晚温度35度,她裹着毯子,如坠冰窟。

    她本该回家的,可却来到了办公楼下,抬头看五楼商陆的办公室,没有亮灯。

    她觉得她和商陆之间,是时候结束了。

    她对商陆的失望不是忽然的,而是一点点累积的。

    商陆算不上有多坏,但他一次次让她难过,让她煎熬、折磨。

    这两年,她开始在这段关系中挣扎了,但她每次想跳出去,都被他又按了回来。她意志不坚定,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外力助推,迫使她走到这一步,她感觉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仰着头,看五楼的那一间办公室窗户,恍惚间她回到了2019年、2020年、2021年……每一年,她都在站在楼下看他的窗口。

    从冠创CBD的八十多层大楼,到绿水青山的新园区,2023年了,她一直在仰望他。

    仰望他这么多年,陪他演了这么多场戏,睡了那多次觉,他却连两人的关系都不敢承认。

    她不明白这些年她算什么,是一个好控制的、不懂反抗的乖乖女?是一个没有攻击性的、好说话的下属?还是一个简单的形婚夫妻?

    她确实是个好说话的人,不那么聪明,学的慢消化的慢。她的成长环境简单,所有的路都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出来、试出来的。

    她做过很多错事,大的小的都有,没人帮她买单。很多别人从小就知道的道理,一眼就看出来的坑,她要亲自吃到苦头、掉进坑里才懂。

    她现在明白的是,朋友不会陪她一辈子,当所有的朋友都离开,她只能靠自己走下去,用那笨拙的方法,解决困扰她的问题。

    目前困扰她最大的问题,就是和商陆的关系。

    就到这里吧。

    她看着那扇漆黑的窗口。

    就到这里了。

    隔天,她请了一个十天的年假。之前,每一年的年假因为忙她都请不了几天,到年尾年假就被清零了。这一年,她一次性都给请了。

    付之幸找到了律师,咨询了她的困扰。咨询完律师,她整理好文件,打车去冠创。

    那天,花城出了太阳,阳光透过出租车的窗户洒在她的身上,照的她的胳膊好像在发光。

    她化了最漂亮的妆,穿着罗珠送给她的那身紧身开叉红裙,卷了头发,口红厚涂,喷了点香水,整个人异常明艳。

    出租车上,付之幸平静的给商陆发了一条消息:【商陆,我们谈一谈吧,我很快到你办公室。】

    第96章 “我们是自由的。”

    那是两人为数不多的正式谈话。

    去商陆办公室的路上,周围同事打量着她,低头议论着什么。坐上电梯,偶遇了隔壁组的一个男同事,对方看起来很有礼貌的对她笑,付之幸却感受到他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的身体,不怀好意。

    她挺直了背脊,回给对方一个笑。

    出了电梯,刚在五楼走了几步,一群目光便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大家都好奇发生了这种事后,她怎么还敢明目张胆的来五楼,还站在商陆的办公室门口,又有瓜可以吃了。

    付之幸没有理会那些人的目光,她敲敲门,开门的是助理小方,小方见到是她,礼貌的说:“付小姐,请进。”

    商陆正在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见到她来了,眼睛微微一亮。他向她勾勾手,示意她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

    付之幸没有坐在他身边,她坐在一张小茶桌旁边。助理问她喝点什么,要不要咖啡,付之幸看了一眼旁边的柜子,说:“我自己泡吧。”

    助理识相的离开了,留给两人单独的空间。

    商陆还在打电话。

    付之幸觉得自己冷静的可怕,来的路上她以为自己会和商陆吵架,会被他气哭、吓哭,可这一刻真的到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和商陆吵架的欲望。

    她只想平静的、快速的、顺利的解决这件事。

    她熟练的从柜子里拿出泡茶的工具,拿出了一些曾经她放在这里的花茶包,用镊子捏取适量的陈皮、玫瑰、茉莉,加一点点金银花,用养生壶煮沸。

    滚水烫过一遍杯子,她关了养生壶的火,将茶水倒在小杯子晾着。等茶微微发凉,商陆正好挂了电话,她将晶透的茶水递过去,他自然的接过,一饮而尽。

    喝完,他坐在办工桌前,打量着她。

    付之幸是美的,从他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平时他看不出她化没化妆,全都当没化妆,今日付之幸的妆很明显,她化了眼影,涂了口红,戴了银色的耳坠。

    她穿着正红色的衣裙,身材凹凸有致,看久了她清纯的样子,突然看到如此艳丽的她,他觉得很新鲜。

    商陆问:“什么事?”

    “之前您说如果我执意要离开,就来办公室找您,和您说一声,您不会留我。现在我想明白了,商经理。”

    “长话短说,你要做什么?”

    付之幸淡淡一笑,带点释怀,“商经理,我们结束这段关系吧,彻底结束。”

    她拿起旁边的包,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放在他的面前,“我问过律师了,您签了字后,三十天后,我们就彻底自由了。我不要您一分钱,也不要您任何财产。”

    商陆拿过那份文件,有点可笑的看着那几个大字:《离婚协议书》。他翻都没翻,眯着眼看她,表情不喜不悲,问:“你在怪我?怪我解决的方法不合你心意?”

    金圆的事查清楚后,他对付之幸确实有了一点改观,但他不会低头认错。

    舆论事件他正在解决,封锁各种媒体的传播,删掉那些恶意的言论,再发个官方公告威慑那群嚼舌根的人,用不了几个月,这件事就会被所有人淡忘,甚至网络上都查不到一丝蛛丝马迹。

    他这么做,付之幸还不满意吗?

    付之幸摇摇头,“没有,和任何事都没关系,我只是不想继续了。”

    “你想清楚了?不后悔?”

    “想清楚了,不后悔。”

    商陆教了她那么多年的洞察人心,那些学到的内容在此刻溶于她的身体,她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商陆签字,激怒他不是一个好主意。

    “当初形婚时,您说,这只是一个角色扮演游戏……”

    “你可以把这次婚姻想象成一个角色扮演游戏,我们只帮助彼此应付父母,不同居、无感情,也不会培养感情,必要时刻可以随时终止这段婚姻。我们是自由的,你认同吗?”

    “现在,游戏结束了,商经理。”

    付之幸拿起旁边的笔,放在他手里,“我们是自由的。”

    商陆迟疑了下,他不觉得付之幸能真正的逃出他的手掌心,和她在一起这几年,他深知付之幸的弱点,她看似独立,实则精神上对他很依赖。他也知道付之幸很喜欢他,分分合合这么多年,她哪一次不是被他一击就溃?

    所以,即使付之幸把离婚协议放在了他的面前,把笔塞在他手里,他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权当付之幸在闹小脾气。

    他一直是这样,盲目自信,过分自信,付之幸也懂他的想法,如果她今天敢激怒他一下,下次再找他签协议又要等三十天,她不想等了。

    付之幸用了自己作为女士的魅力和优势,软软的手指轻轻的推了一下他的手臂,“您说的,绝不留我。”

    商陆低头,拿着笔掀开文件,利落的签字。

    “你自己想走的,不要又哭着来找我。”

    签了字,付之幸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她一如既往的平静,对着商陆说了谢谢,将那份文件装回自己的包里。

    她今天带了一个大包,里面除了装离婚协议,还装了其他的东西。

    商陆见她低头整理包的样子,问:“请了十天的年假,你准备做什么?”

    “我报了公司的旅游团,去旅游。”

    “去哪儿?”

    “甘南。”

    “选了条件最艰苦的旅游线,自己吗?”

    “和同事一起。”

    “半路插队?跟公司旅游团走要提前一个月报名,你这前后没几天就跟团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放好了那份文件,包有点重,对着商陆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商经理,谢谢您,我走了。”

    “嗯,走吧。”

    付之幸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与她的对话一切都很平常,像一次普通的工作汇报。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商陆莫名觉得付之幸有哪里不一样了,或许是她今天的穿衣风格影响了他,又或许是她平静的态度。他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心里隐隐不安。

    他侧头看柜子,忽然发现柜子的某一格少了个东西。

    他又看墙面,也少了一个东西。

    付之幸背着包来到了茶水间,这里有一个半人高的垃圾桶。

    她打开包,将里面的一个白色马克杯拿出来,扔进了垃圾桶,又拿出一个画框,是一副水彩画,也扔进了垃圾桶。

    还有她留在柜子里的各种花茶包,全部扔掉。

    她趁商陆打电话时拿的,那本就是她放在他那里的东西,他看不上的东西,如今,都去垃圾桶吧。

    下了楼,空气很好,微风拂面,吹来了植物和花朵的清香。

    她忍不住张开双臂,迎着微风蹦蹦跳跳的跑了几步。

    她再也不会回头了,不会看他的那一扇窗口了。

    五楼窗口处,商陆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又看了看桌子上已经凉透的花茶,他问助理小方:“我的马克杯呢?还有墙上的那幅水彩画,你给我放儿去了?”

    小方一头汗,“老板,我没动过它们啊。”

    人生最快乐的事儿就是公费旅游吧!

    不用上班,不用处理工作,不用花自己的钱,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几天,看不同的文化和风土人情,简直不要太酷!

    旅游群聊里,导游发了详细的攻略,她根据攻略收拾了行李。

    八月末,甘南温差大,她的行李箱里装了春夏秋冬的衣服。还有防晒霜、帽子、冲锋衣……

    天色还没亮她就赶往机场,在机场找到了导游的小旗帜。同行去甘南的没几个人,大部分同事都去三亚、日本等,和她一起去甘南的只有陈美鸡和道长,赵越说她年纪大了不去海拔那么高的地方。

    陈美鸡带了他男朋友一起,道长带了他女朋友一起。

    几人在机场汇合,跟着花城的导游一起,飞去了兰州。

    在兰州的机场,二十多名小伙伴已经聚集在一起,他们都来自冠创的各个分公司,有京城的、魔都的、鹏城的、杭城的……大家都选择去甘南。

    付之幸跟着这些陌生的面孔,还有两名当地的导游,兴奋的坐上了开往甘南深处的大巴车。

    在大巴车上,她收到商陆的消息:【注意防晒,别回来黑两度。】

    她没回复,顺便取消了他的消息置顶。

    大巴车带着他们到了夏河中转,付之幸看着她从未见过的地方,海拔3000米,她的心已经砰砰的跳个不停。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巍峨的巨山坐落在夏河周围,高高的蓝天上飞着几只雄鹰,色彩浓郁的寺院升起袅袅香烟,红袍僧人穿梭在凛冽的寒风中……

    他们跟着导游办入住,都是双人间,付之幸的室友是来自京城冠创的一个女孩,叫小燕,小燕独来独往,付之幸也独来独往。道长和陈美鸡都有伴儿,他们不主动邀请她,她是不会打扰他们的。

    她一个人跑到夏河的街道去看,去感受,这里那么特殊,她却现在才发现。

    付之幸沿着路边走,买牧民各种特产,买了民族风的披肩和帽子,她还想买一身藏服,但是太贵还是没买。

    她一直走到晚上,在路上偶遇陈美鸡和道长,一行人决定去吃藏餐。

    陈美鸡说这里评分最高的藏餐厅是“乌泽林卡”,但是导航和打车软件都用不了,他们边走边问,好久才找到了乌泽林卡。

    已经有其他的小伙伴也到了乌泽林卡,单人座位紧缺,大家在群里一商量,决定攒个十二人局,点个大包间。

    藏族风格的包间,十二个人都有些局促的坐在一起。年轻人都慢热,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强哥主动挑起话题,问了大家来自哪个城市的冠创,做什么工作,这一聊,气氛才慢慢的热了起来。

    付之幸喝着咸口的奶茶听他们聊,大家工作都不同,有做特效的,有做音频的,有做技术的……

    他们在众多旅游选项中都选择了来甘南,付之幸觉得这一群人身上一定有一些共同点。

    温暖的包间,浓香的藏饭,天南地北的同事,付之幸感觉世界好大,人好多,而她这么些年了,一直在花城冠创打转。

    她还发现,她和商陆的绯闻风波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起码在这个包间里,除了陈美鸡和道长,没有一个人认出她,也没有一个人谈论公司的什么绯闻事件。

    甚至连商陆这个人,在她心里都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旅行一共七天,这七天导游带他们去看桑科湿地公园,去拉不楞寺、郎木寺,去若尔盖花湖,去九曲黄河第一湾……

    一群人每天晚上回宾馆分享照片,大家都是艺术生,每个人都有两把刷子,他们审美、色彩、感知都很强,但每个人在风格和手法上又是不同的。

    付之幸也跟着一起拍,她拍一望无际的草原,拍沿途的牦牛,花湖的灰雁和鼠兔。

    生命如此多样,她是其中之一。

    第四天,海拔上升至3800米,有些人开始出现高原反应。道长说能坚持下来的朋友,凌晨三点在酒店门口集合,一起去爬山看天葬。

    付之幸抱着氧气瓶下了楼。她没看过天葬,想去看看。

    凌晨温度很低,天色很黑,五六个人走在路上什么都看不清。付之幸跟着大部队走,过了桥,爬了山,在天色微亮时听到了旗帜被风吹动的呼呼声。

    他们躲在一旁,借着朦胧的天光,她看到了触目惊心的画面。

    大型飞鸟盘旋、撕咬,还有变成好几截的人肉……

    这就是天葬,从自然中来,也奉献给自然。腐朽的肉身用自然的方式给其他物种提供了养分,看似结束,实则新生。

    她默默许了一个愿望,不管有没有来生,她希望煤球都快快乐乐的,做一只幸福的小猫,即使死,也平和的死去。

    下山时,道长一直闷闷不乐,他问:“如果我不能飞升怎么办?”

    陈美鸡打趣说:“你一个道士,看佛教的天葬看出这么大心理阴影?”

    旅游的第五天,商陆给她发消息,说:【10月北疆的环境也不错,到时候带你去哈巴河县赛马场。】

    还给她发了照片。

    他真的以为她在和他闹着玩吗?

    付之幸还是没有回复。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度过这三十天。

    第六天的时候,她心中想写点什么的冲动又向外冒,好像每次放松下来不思考工作的时候,她就特别想表达。可她不知道表达什么,只是用手机备忘录写了这几天的流水账。

    第七天,旅行结束那天,在去机场的大巴车上,陈美鸡特意换座位到付之幸身边,他说:“阿辛,我决定勇敢一次,国庆带着男朋友回家和爸妈摊牌。”

    “怎么突然想开的?”

    陈美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那么勇,顶着双重舆论压力,情绪还这么稳定,要是我已经疯的咬人了。我想试试,不能再明日复明日了。”

    后面坐着的道长也探出头,说:“我也有个决定要告诉你们。”

    “什么?”

    “我决定去道观学习了,不想因为打工耽误我飞升。”

    “你不干了?”付之幸问。

    “嗯哼,人啊,总得为了梦想勇敢一次,无论对错。你呢,阿辛,你经历的比我们多,比我们复杂,你有什么梦想?”道长问她。

    付之幸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只有迷茫,我不知道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

    她明白,她是被社会大环境、鲁南文化以及这个时代共同塑造和规训的。

    基因的影响让她生而为人,文化的影响让她做一个善良的人,社会的影响让她做一个勤恳上进的有价值的人。

    可她自己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儿童时期才会思考的问题,在2023年8月,她29岁的时候,通过一次旅行,卷土重来了。

    第97章 说真的,付之幸,你很棒。

    离职的念头是在冷静期结束时产生的。

    三十天一过,她和商陆再无瓜葛,她在OA后台提交了离职申请。

    离职流程发起时,商陆还在手机上和她讲十月假期去北疆的计划。他人在外地出差,付之幸旅行结束回来后,一次都没见过他。

    他说:【前段时间有个剧组在那仁牧场结束了拍摄,导演是个大牛,等到国庆节我带你去牧场找找她,认识认识。】

    她在工位翻着那些聊天记录,最近的聊天都是商陆单方面的,她没回复。她也不用回复,依照商陆的性格,他和付之幸讲去北疆的计划不是在征求她的建议,而是单方面通知她。

    电脑后台弹出新的消息,OA流程有了新动态,审批已经走到hr周茹那里了。

    离职申请本该三级部门经理审批的,可贺经理下台了,商陆在出差,hr周茹便直接介入离职审批流程。

    周茹在DuDu上给她发消息,让付之幸去会议室找她。

    会议室里,付之幸提了两杯咖啡,给了周茹一杯。

    周茹端坐在她对面,两人像第一次面试那样,中间隔着一张白色的会议桌,会议室灯光明亮,周茹穿着一身浅色正装,看着电脑上她的资料,询问着她一些问题。

    周茹问:“离职原因你写的是个人原因,能仔细说说吗?”

    她也知道付之幸最近身上的两起风波,这样的事落在谁身上都不好受,但现在大环境很不好,离职并不是一个很好决定,她想劝付之幸再考虑考虑。

    付之幸叹了一口气。

    离职的原因,很多。

    或许是贪腐和绯闻事件的影响,或许是旅游了几天见识到了外面世界的宽广,也有道长离职去道观的事刺激了她,又或许是想下一个更彻底的决心,永远的离开商陆。

    让她真正决定要离职的,是妹妹的一通电话,妹妹说:“姐,妈妈已经不能再化疗了,身体有了耐药性,你也别再打钱了,以后都用不到了。”

    她问妈妈还剩多少时间,妹妹沉重的说:“医生说快则三个月,慢的话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或许半年,或许一年。”

    好像所有的事都推了过来,把她推在了离职的风口上。

    付之幸有点疲惫的喝了一口咖啡,对周茹说:“周姐,我家人生病了,我想回家。”

    她没说具体细节,估计周茹也不想听她的家长里短。

    周茹很意外,她以为付之幸会提及前段时间的贪腐和绯闻事件。

    她当了这么多年的hr,见过各种离职理由,大部分决定要走的人都会在她这里把领导骂一顿,或者抱怨公司内部的黑暗不公。

    一般用家人生病为理由离开的员工,通常是心灰意冷到不愿提及公司内部的事情,也不对公司抱有任何调整和期待。

    周茹说:“理解。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看了你这几年的工作成就,说真的,付之幸,你很棒。”

    她翻了翻付之幸这几年的工作内容,郑重的说:“付之幸,截止到2023年9月,你的职级是T4-3,职位是艺术设计中心视频部百川组导演。从2019年4月到2023年9月,这几年你一共接手了40个大大小小的项目,组内外获奖12项,为飞驰组、百川组带来了很高的绩效,为艺术设计中心增添了宝贵的创意资产,也为游戏行业注入了新的活力。”

    “过往几年的360反馈中,同事和领导都给你打了很高的分,你在创新思维和供应商沟通方面表现尤为突出,整体十分出色,冠创以你为傲。”

    周茹看着她,带着同为女性的关怀,“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走,未来要去向哪里,我相信,你一定会有更好的出路。以后若需要冠创提供支持和资源,或者想再回来了,冠创随时为你敞开。”

    周茹起身,朝着她伸出手:“付之幸,hr中心感谢这几年你对冠创的付出。这几年,辛苦你了。”

    付之幸握住了周茹温暖的手,滚烫的眼泪流了下来,“谢谢你,周姐。”

    周茹绕过桌子拥抱了她。

    她是幸运的,能够遇到周茹,给了她入职冠创的机会,也尊重她最后的离开。

    周茹拍拍她的胳膊,“这事儿商老大还不知道吧,要我通知他吗?”

    如果他知道了,变数就太多了,说不好还要吵一架,付之幸摇头,“算了周姐,别打扰他了。”

    离开会议室,付之幸算着自己的职级,T4-3,她在冠创工作了五年,在各种努力和运气的加持下,走到了商陆的起点。算算年龄的话,她29岁到T4-3,商陆28岁到T5-1。

    但她不觉得自己比商陆差,也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一个人差。

    花城很公平,有实力、做的好,再难的工作也能攻破,没有实力的话领导给再多项目也无用;花城也不公平,一波又一波的年轻人带着满腹的能力和才华,在大环境不好的时代,运气不够的话,挤破脑袋也很难发挥一半的自身才能。

    在冠创的这几年,她真的太幸运了。

    付之幸离开会议室后,周茹坐到电脑前,关闭了静音按钮,说:“商老大,该问的我都问了,该转述的我也转述了,这事你怎么想?”

    站在个人角度,她是不想把付之幸的事告诉他的。可她惹不起商陆,如果不告诉他,等事情发生之后再马后炮,受苦的人就成了她周茹。

    商陆还在外省出差,他刚听完了付之幸讲的一字一句,说:“她暂时离开也好,等两场风波散去,到时候她再回来,还请周小姐算算她能跳几级。”

    周茹有些无语的笑,还好没开摄像头商陆看不到。

    她知道付之幸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了,付之幸不是离职,而是在偷偷的甩掉商陆。同为女性,她能感受到付之幸身上对商陆的绝望,而商陆还认为付之幸就算离职也会乖乖的再次回到冠创。

    真是太可笑了,周茹心里这么想,嘴巴却恭维了起来,“涨薪50%不是问题,如果她能回来。”

    商陆很满意,他说了声谢谢周小姐,挂了电话,让小方继续准备十月的北疆之旅。

    因为手上的项目被撤掉很多,导致付之幸这次工作交接的时间特别快,不到国庆节,她就交接完了所有的工作。交接完就可以离开了。

    道长和她离职的时间前后只差几天,两人一拍即合,干脆一起吃送别饭。

    两人在一个没有商陆的群聊里说要离职了,请大家吃饭,回应的人还不少。可能是出于同情、惋惜,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情绪,付之幸也不懂。

    她给那么多同事吃过送别饭,这一天,也轮到了她自己。

    送别饭定在一家音乐餐厅,来了十几个人。店老板给他们拼了一张长长的大桌子,横对着唱歌的小舞台。舞台上,有歌手唱歌,歌曲先是缓和,再是激烈,最后趋于平静。

    道长穿了一身深蓝色的道袍,他的头发留的很长了,在头顶用木簪子挽了一个发髻,还开始留胡子了。他女朋友坐在他旁边,听着道长吹牛逼,笑得咯咯的。

    付之幸坐在道长对面,旁边坐着刘灵灵、陈美鸡和赵越,再旁边就是一些不是很亲近的人。她仔细观察了一圈,发现阿may也来了,搬到园区的这两年,付之幸几乎没和阿may说过话,没想到她会来。

    付之幸继续看,看到还来了几个之前合作过的策划,其中包括陈凌希,她第一个接触的策划。还有一个合作过的美术部的同事,一个音频部的同事。

    她想,他们应该是道长的朋友。

    那顿饭看起来和普通的饭一样,大家聚一起聊聊天,吐吐槽,八八卦,大家都很识相的不提她和商陆的事。

    美术部的同事忽然问她:“阿辛,离职后你去哪里?找到下家了吗?”

    付之幸刚想回答她要回家,阿may拽住了她的衣服,对着旁边的美术部同事没好气的说:“关你什么事,阿辛爱去哪儿去哪儿。”

    中途阿may拉着她去卫生间,在洗手台前,阿may说:“付之幸你知道吗,你给商老大送伞那天我就看出你们有问题,但我没想到你能坚持这么多年。”

    付之幸洗着手,没说话。

    阿may继续说:“最后提醒你一句,不要把自己的私事外说,美术部和音频部那两个人,曾经都是从商老大的手底下分出去的。”

    “好,谢谢你,阿may。”

    “别谢我,我只是想让你走的彻底,好让商老大给我一个机会。”阿may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付之幸一个人在卫生间。

    回到餐桌,付之幸看了看那两个不熟的同事,心里有点紧张,她不知道她离职的消息是否真的瞒住了商陆,如果瞒住了他,那这两个同事是怎么回事?想从她这里套什么话?还是单纯的监督她然后讨好商陆?

    那两个同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吃了没几口就走了。

    那两人一走,气氛才彻底放开。

    陈美鸡非要给大家表演一段他学的钢管舞,他在舞台旁边,借着动感的音乐扭了一段,道长被陈美鸡拽上去当人体模特,陈美鸡围着道长婀娜多姿的扭着身体,道长女朋友在台下尖叫着磕cp。

    台下太精彩了,台上的歌手主动退位,把陈美鸡请了上去,陈美鸡一脚把道长踹开,转头拉着付之幸上台,让她当自己的模特。陈美鸡特别开放,付之幸看着他围着自己做一个又一个的动作,脸热的红扑扑的。

    那场送别饭氛围特别好,很快乐,一点都不难过。

    最后,酒足饭饱,大家一起拍合照,陈美鸡说:“恭喜阿辛和道长脱离苦海!”

    所有人的酒杯都举了起来,乒乒乓乓、清清脆脆的碰在一起,酒水被碰的洒出来,洒在她的手上,她一饮而尽。

    刘灵灵热泪盈眶的看着付之幸,“老师,祝你前途似锦!”

    可能是大家都没落泪,只有刘灵灵一个人哭,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擦了擦泪。

    付之幸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说:“谢谢你,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情绪是我们的真实表露,如果什么都压抑着,那和……和机、机器人有什么区别……”

    她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她第三次感慨,她太幸运了,能有这么一群同事。

    她在冠创做出的每一个成就都离不开这些同事,虽然有矛盾、争吵,可大家的心都是朝一个方向努力,即使是要求很多的策划同事,她知道很多事并非他们所想。

    说白了大家都是打工人,从五湖四海汇聚在冠创,谁都没必要难为谁。今天能来给她送别的同事说明都是认可她的,他们不揭短,不嘲讽,只是为一个同事送别。

    付之幸擦擦泪,看着大家:“谢谢你们。”

    赵越给她递纸巾,她抱住赵越,“谢谢你,赵姐,赵老师。”

    赵越拍拍她的背,“阿辛,未来一切顺利。”

    结束了送别饭,付之幸头重脚轻的回到家,看着这个住了五年的小窝,看着煤球的空碗和玩具,以及她精心布置的这些家具、摆件,墙上的画、小灯,软软的沙发和地毯,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十分不真实。

    花城这么大,能在这个地方有她一个温馨的容身之地,她很满足。这个小家会接纳她的任何样子,开心的、难过的、颓废的、痛苦的……

    想到她走以后,会有新的租客住在这里,那租客会不会和她一样,窝在沙发看电视,在小餐桌吃东西,在阳台种花……

    付之幸开始整理东西。

    她买的十几个纸箱子到了,她叠好箱子,收拾了一些东西,收拾到深夜。第二天起床后继续收拾,反正已经离职了,在家也闲不住。

    她扔了很多很多很多东西,带不走的家电就留给房东,收拾了一整天,最后发现自己也没多少东西,十几个箱子最后还剩余两个呢。

    她用胶带把箱子封口,然后叫了物流,师傅帮她把箱子都搬下去,说三四天就能到鲁南。她又给妹妹打电话,让妹妹注意查收物流。

    看着空旷的房间,她回到了卧室,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一本水彩画赫然放在那里。

    第98章 花城,再见。

    她轻轻打开水彩本,每翻一页,记忆都在闪回。

    在摄影基地,商陆的车停在她的酒店外面,她趴在窗户向外看。商陆靠着车门,月色将他的衬衣照的粼粼波光。

    在京城北皋桥的天桥上,小雪飘在他的肩膀,商陆将她抱在怀里,她听到了商陆有点快的心跳。

    还有那年的烟花,商陆将她抱起来,三箱烟花同时绽放,他比烟花更耀眼。

    ……

    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既然决定要结束,那就让他们都过去吧。

    卧室里除了床,只剩下宋承悦送给她的那个娃娃和相册,她翻了翻相册,在后面几页发现了商陆小时候过生日的照片。

    四岁生日,他站在一个大蛋糕前,他妈妈蹲在他旁边,蛋糕上写着“子飞四岁了”。

    “子飞”?付之幸有些疑惑,商陆还有个小名?商子飞?

    要是之前,她会打电话问商陆,可现在,无所谓了,他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她推着自己的行李箱下了楼,经过楼下的垃圾投放点,将娃娃和相册扔了进去。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买的高铁票,票是晚上的,离开之前,付之幸推着行李,最后一次去了农场。

    农场里,小静园长正带着一群五六岁的小孩讲“死亡教育”,一群五六岁的孩子围着一只死掉的小羊羔,听着小静园长讲话。

    小静园长给孩子们讲农场的羊是怎么死的,鸡是怎么死的,狗是怎么死的……以及死亡会带给我们什么。

    她们在果园较为平坦的地方,和小朋友一起合力用铁锹挖了一个大坑,把小羊放进去,盖上土和草。埋完,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静园长笑着说:“农场每年死的动物数不胜数,我们脚下这片果园的图里,埋了三只羊、五只鸡和十八只豚鼠。它们虽然死了,但是变成了养料让我们的果园更好了!植物更绿了!果子更香了!”

    小朋友们懵懵懂懂的,其中一个孩子问:“小静园长,人会死吗?”

    小静园长摇着扇子,转头问付之幸:“阿辛老师,你说人会死吗?”

    付之幸想到了自己姥姥、妈妈,还有那场天葬。

    她学着小静园长的样子,笑着对孩子说:“会的哦,每个人都会死,我们和小羊一样,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小静园长在旁边问:“阿辛,如果你知道你的猫会死在这一天,你会选择让你的猫怎么死?”

    她看着地上隆起的小土包,想了想,说:“我会让煤球死在我怀里,我抱着它睡一觉,让它没有痛苦、疾病、疼痛的死。”

    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如果这种死法是最幸福的死法,那么她的姥姥,是不是走的很安详、很幸福?

    小时候她睡醒了睁开眼,摸到被窝里已经凉的姥姥,那时的害怕和恐惧,在这一刻缓缓改变了。

    姥姥的死亡并不可怕,反而是人间少见的喜丧。

    等小静园长结束课程,付之幸跟她说自己要走了,小静园长没有很意外,她说:“阿辛,欢迎你再来农场玩儿!”

    夕阳西下,漫天的火烧云从农场的天空烧到马场的天空。

    她推着行李绕着马场的外围走了半圈,透过铁网护栏,看到木兰被拴在一棵树下,它暴躁的跺脚、嘶鸣,甚至想攻击林叔。

    林叔看到付之幸,他招手示意让她进来,林叔还不知道两人的事,她摇摇头,表示在网外面看一看就走。

    她认真观察着木兰。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磁场链接,木兰慢慢的不暴躁了,它缓缓靠近付之幸,林叔在一手牵着绳子,另一只手拿着鞭子。

    隔着网,木兰用大大的眼睛看她,有一瞬间,她感觉到木兰在向她求救。

    她缓缓靠近木兰,伸出手的时候,木兰主动把头靠过来了。

    付之幸轻轻的摸着木兰的脑袋,在木兰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血红的天空,以及飞过的一群鸟儿。

    她对木兰说:“撑不下去就离开吧。”

    行李箱的轮子继续在马路上摩擦,她推着行李箱来到村里的大路口,等着出租车司机来接。

    一辆黑车行驶而来,付之幸看了看车牌,认出了那是商陆的车,他是要去马场。

    车子如她所料的停了下来,车窗降下,商陆扶着方向盘,见她推着行李,问:“你这一身是什么装备?”

    付之幸微微笑了下,“小静园长给了我蔬菜,用行李箱装方便。”

    商陆看着付之幸淡淡的表情,轻轻的声音,心里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感觉,他觉得付之幸今天有点特别,她的身体好像很轻、很软,像云又像风。她的眼睛也很透彻,一瞬间让他想到了木兰的眼睛。

    想到十月的旅行,他的心情又好起来,“国庆节一起去北疆,28号上午十一点的飞机,我早上去你家楼下接你,你收拾好行李。”

    付之幸站在车外看着他,没有说话。

    出租车司机开着车过来了,车停在商陆的车后面,对着付之幸按了一声喇叭。

    付之幸微微靠近了商陆的车窗,“我走了,商经理。”

    “嗯。”

    她走到出租车旁,打开后备箱,将行李箱放进去。拉开出租车的车门时,看到商陆下了车,站在路边看她。

    付之幸对他挥了挥手。

    坐到车里,司机掉了个头,两辆车背对背,出租车带着付之幸向着另一个方向行驶去。

    看着路边一闪而过的建筑,肠粉店、凉茶店、早茶点……

    花城,这座包容了她这么多年的城市,如今要说再见了。

    没有哭没有喊,没有朋友送,只是有点孤独。

    到了高铁站,她上了车,坐到位置上,看着人来人往的人都背着包提着行李,听着乘务员的播报声,她才有了要离开的真实感。

    情绪翻涌,有不舍、难过,也有解脱。

    她和花城所有认识的人都告了别,唯独没有对商陆告别,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国庆去北疆的希望,她觉得自己很坏。但也只有这样,才能向商陆表示出自己的决绝,给商陆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彻底断绝来往。

    回想这几年和商陆的点滴,她愚蠢过,开心过,激动过,受伤过,也爱过,恨过,怨过。

    商陆把男女之间所有的感受都带给了她,这段感情经历极大的丰富了她的人生,她不后悔和商陆在一起,虽然最后她的离开显得有点绝情和落魄,但是她自己选择的。

    她感激商陆,抛开感情,还教会她那么多管理上的能力,带她见识了很多,拓宽的眼界。他算得上是她的老师,赵越教她专业技能,商陆教她管理技能。后面的路,她就要一个人走了。

    除了感情,她还在反思她的工作。

    这几年,她做的工作,认识的人,到头来都不是她的。

    她一直在为别人的需求服务,策划提需求提建议,她用自己的创意去执行、落地,虽然最后写上了她的名字,可那依旧不是她的,那是属于公司的。

    她的心不再满足于帮别人完成需求,她也想完成自己的需求。本质上,她想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为自己而活。

    可她的需求是什么呢?她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的梦想和热爱是什么,擅长什么?

    付之幸从不会对别人说这些,讨论人生的意义和理想这种话听起来好像很空、很装,仿佛在花城只需要挣钱就够了,其他的,都是浮云。

    可是,当浮云都散去,人生不能只有麻木和虚无吧?

    幸运的人终有一日走上适合自己的道路,或许在二十岁,或许在三十岁,又或是更晚。不幸的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对,不是不幸,算是一种特别的保护。

    离职是一个很好的节点,让她停下来思考未来。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想着她的下一步。

    中秋国庆假期连在一起,有八天。

    北疆面积大,从一个点转到另一个点需要大半天的时间,商陆不想时间太赶,于是他凑了一个二十天的小长假,想着去北疆好好玩。

    他盘算着,28号下午飞机落地的话,29号是中秋节,他们可以先在乌鲁木齐过中秋,然后向北走,去天山天池。

    想到即将开启的旅行,他心中喜悦,拿出手机想问付之幸她兴奋吗,他看着付之幸的卡通头像,想来想去都没问。他觉得那样显得他太幼稚了,像个期待春游的小屁孩,他应该以更成熟的姿态站在她身边。

    快递员给他打电话,说已经在他院子门口了,有个贵重物品要他亲自签收。

    商陆懒洋洋的下了楼,穿过别墅小院,打开门,签收了那个快递。

    快递是从付之幸的家寄过来的,他在院子里拆开一看,六根金黄的金条出现在眼前。他骂了声操,心想是不是金条太显眼了?她脸薄,不好意思收?

    等到了北疆,他要买点几块和田玉挂她脖子上,美观好看又值钱,这总行了吧。

    28号凌晨四点多,商陆睡不着,或许是兴奋,或许是很久没见付之幸。

    他翻来覆去,手机拿起来又放下去,最终在七点时,天色亮起,他编辑道:【八点准时下楼,你迟到一分钟我就自己去。】

    消息没发出去,对话框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他坐起身,疑惑的看着那个红色的感叹号,心想付之幸抽什么风,竟然把他给删了?他在通讯录找到付之幸的电话,电话打过去听到一个机械女声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想对付之幸发泄出来的气话硬生生卡在嗓子里,他有些气的扔下手机,骂了句:“有种,竟然敢拉黑我。”

    他穿上衣服,径直下楼,到车库检查了后备箱里的行李,打开车门上车,奔着付之幸的老小区去了。

    别墅区和新村花园距离不过三公里,他开车只需要几分钟就到,等他到了付之幸家,一定要好好问问她在搞什么鬼,最好吓一吓她,比如“我现在很生气,你解释不清楚我们就不去了”这种话。

    她不经吓,他知道,且把她的这个特点利用的很好。

    七点多的老小区人不多,小区门卫也认识他,商陆把车开到付之幸的楼下,锁都没锁,拉开楼底下的那扇铁门气冲冲的上了楼。

    一边爬楼他一边暗骂付之幸这几年就住在这种破地方,楼道狭窄不说,每次来她家都要爬楼,他给她一层房子她为什么不住?给她钱为什么不要?

    在环境如此低迷的这几年,不少女孩都希望有个金主帮助自己减轻自身的经济负担,付之幸怎么这么愚蠢,什么都不要,品格固然重要,可如果人都活不下去了,要品格有什么用。

    她的品格和倔强,在商陆看来,很可笑。

    爬到了五楼,门口放着两束花,一束是新鲜的,一束已经干枯了。他俯身从里面拿出两张卡片,是他前不久刚写完的“天天快乐”和“天天幸福”。

    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带着恐慌,他使劲敲了敲防盗铁门:“付之幸!开门!”

    没有一点回应,他又大力的捶了捶防盗门:“我叫你开门!”

    巨大的动静吵到了隔壁的住户,一个老花城奶奶打开自家的门,对着商陆骂了句:“一大清早唔让人好睡,真系扑街!”

    商陆一扭头,眼里的怒气吓的老奶奶想关门,他抓住老奶奶的门,问:“对面这户女孩呢?”

    “早就搬走了。”

    “什么时候!”

    “哦呦,好像是半个月前……哎小孙来了,你问他你问他。”老奶奶急急忙忙的关上了门。

    小孙是孙阿叔的儿子,正好带着新的租客来看房,见到商陆站在门口,以为商陆也是来看房的,他开心的拿出钥匙,说:“这房可抢手了,别看面积小,也是南北通透、冬暖夏凉!”

    防盗门被打开,推开木门,入眼是干净、空旷的房子。桌面、沙发、柜子被清空了,墙上的画和小彩灯也没了,小小的客厅看起来有点萧瑟。

    商陆站在空旷的客厅,有些傻眼。

    小孙带着新租客四处介绍:“上一个租客很不错,这桌子沙发冰箱保护的都很好的,还有这阳台也封了网了,以后你养宠物可省了一笔费用呢!”

    看房的租客是个男孩,很年轻,他左右看了看,指着地上的一个箱子,问:“这个是什么?”

    “上一个租客留下来的宠物用品。”小孙打开箱子,拿出一袋猫粮,“小姑娘对猫可好了,我经常看见她在楼下抓蚂蚱和蝴蝶,说带上来给猫玩儿。”

    “她怎么不要了?猫粮猫零食剩这么多。”租客问。

    “她猫跑了啊,那几天天天下雨,小姑娘淋着雨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猫粮留着也没用。”

    商陆看着箱子里的猫碗、猫罐头,他竟不知付之幸的那只叫煤球的小东西跑了,她没和他说过这事,她……为什么不和他说?

    小孙又带着租客推开了主卧的门,指着床尾的除湿机,说:“除湿机也是上一个租客留下来的,功能都好着呢。”

    商陆跟着进去,看着那台小小的除湿机,想起付之幸抽奖时期待的脸,曾经她那么喜欢的一个东西,如今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他有些沉重的坐在床垫上,伸手拉开了床头柜的小抽屉,抽屉里放着一叠卡片,用黄色的橡皮筋捆着,他拿出来,取开橡皮筋,看到了他的字迹。

    一张张的“天天开心”、“天天幸福”、“天天快乐”。

    他又拉开书桌的抽屉,看到了那本水彩画。

    小孙也注意到了他手里的卡片和画本,解释说:“哎呀上一个租客说了,留下来的都是她不要的,要是不喜欢就丢掉……”

    翻着那本水彩画,看到了两人曾经的一些快乐时光,商陆忽然鼻酸,眼眶一阵阵发热。

    他想起那天在办公室,付之幸说:“游戏结束了,我们是自由的。”

    想起付之幸推着行李在农场附近的马路,声音轻轻淡淡的说:“我走了,商经理。”

    原来,她来真的。

    她把他丢了,像丢垃圾一样。

    他心中愤怒、难过和酸涩混合在一起。

    他想给她打电话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想问问她的朋友她去了哪里,可拿起手机才想起,付之幸已经没有朋友了,他也打不通她的电话了。

    第99章 焕然新生

    付之幸回到家乡的那一天,妹妹付之安在放假,妹妹跑到村口去接她,说:“姐,我想休学。”

    妹妹研二了,付之幸问为什么,付之安说:“我想陪着妈妈,姐,你不知道妈妈现在的样子……”

    付之幸回到院子,推开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妈妈。妈妈老的很快,瘦的更快,脸色干黄,后背佝偻,看到付之幸回来了,想站起来招呼她,手撑着沙发使劲儿,还是没站起来。

    她也不管滑行的行李箱了,跑到妈妈身边,扶住了妈妈。

    付之幸没哭,安安静静的坐在妈妈身边,抓着妈妈的手,和妈妈讲这几年的事情。

    她讲她在花城的家附近有个农场,农场里养了很多动物,最近还招了一群小孩;讲公司里有个道士会算命,还有爱黑脸的老板……

    妈妈忽然问:“你和小商呢?”

    “离了。”

    “离了也好。”

    妈妈在天命将至的时刻看开了,这一代人和她那一代人不一样,闺女这一代比他们开放,这几年每次提到小商,闺女的脸上都带着失落,既然在一起不如意,干脆分开吧。

    至于付之幸为什么忽然从花城回到家乡,妈妈也明白,她这个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走的时候两个女儿都在身边,算是善终了。

    刚回到村子的那几天,她总是想商陆,想那些在一起的回忆,后来忙起来了,她便没心思再想了。

    鲁南九月、十月是玉米丰收的季节,村里人都种玉米,付之幸到家后的几天,恢复成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

    一大早起来,天还蒙蒙亮,她起床先煮中药。爸爸说这药是鲁南的名医开的,西药不能吃也不能打化疗,中药成了妈妈的精神支柱。

    付之幸在厨房用砂壶煮上药,煮一小时,将药汤分两次倒在碗里,放在桌子上晾着,提醒妈妈准时喝。然后付之幸和安安带上防晒袖、防晒帽,去自家的地帮爸爸收玉米。

    玉米地里,联合收割机发出轰轰的收割声音,所到之处玉米秸秆都被搅碎折断了,付之幸和付之安拿着小刨子和化肥袋子,在后面捡漏,看有没有被机器落下的玉米。

    之前收玉米还需要人工摘,她跟着爸妈一起摘,一摘就是好几天,从玉米地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红疹子。近些年农村现代化了,收割机也出现了,收玉米没那么费劲了。

    一亩地玉米产量好的时候能产一千二百斤,今年玉米脱皮去芯可以卖一块三一斤,算是卖的贵的一年。十几亩地的玉米,一年到头只能卖一万块出头。

    她曾经劝过爸爸不要再种地了,每年都累的要死,还挣的那么少。可是爸爸不听劝,这不是挣不挣钱的问题,种地几乎是每个村里农民的信仰,地还在,心就安。

    付之幸站在一望无际的麦田上,闻着玉米秸秆折断发出的清香,看着周围四处都在劳作的人,发现周围的年轻人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是四五十、六七十的人。

    她心里好奇其他农民都是怎么想的呢?他们为什么要种地?

    收完玉米,收割机上的翻斗一翻,将玉米倒在了爸爸的拖拉机里,付之幸和付之安坐在玉米上面,爸爸用拖拉机带她俩回去。随着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两个人的身体一抖一抖的。

    看着蓝蓝的天,整齐的村子,白白的水泥地,金黄的玉米,劳作的农民……她心里有个很激动的想法:她想为这个村子出一份力,用她所学的专业和技能。

    几乎是瞬间,她就确定了方向和第一个选题。

    她是导演,会写剧本会画分镜,给家乡拍几个小成本的宣传片不是问题。她有想法,懂拍摄,懂项目、会排期,她现在缺的,是专业设备和专业人才。

    但她一无所有,不会有人愿意跟着她一起的,不过没关系,她先试试水,专业设备固然重要,可现在内容为王的网络时代,好设备是锦上添花,重要的还是内容。

    她打算用最简单的方式试水:记录+访谈。第一个选题是:“他们为什么要种地?”

    有情怀,有内容,有深意,有素材,她还有时间、有技术,

    说干就干。

    付之幸这个人比别人快一点的是,只要是她感兴趣的,她想做就立马就去做。

    大学时想学编导立马就跑去旁听,一听听几年;想锻炼身体但没钱,她就去跑步,一跑跑到现在;想写毕业大戏的剧本,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边写边学……

    如果她在情感中有一半这样的行动力,估计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情景。

    付之幸从拖拉机上跳下来,拖拉机倾倒玉米,倒了满满一院子。她一边铺平玉米,一边在脑子里捋着她后面要做什么。

    后面的一段时间,付之幸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安排自己的拍摄任务。

    访谈没有剧本,只有提纲,她带着妹妹围着村子跑了一圈,找到了三个适合访谈的人物。

    村里留守老人多,看到两个年轻女孩要和自己聊天,都很乐意。

    她买了三脚架、稳定器、反光板、麦克风……选择了一个明媚的好天气,和妹妹一起,拍摄了人生中第一个属于她的作品:《他们为什么要种地?》

    三个访谈的对象,她足足拍了一星期,拍他们农忙的样子,拍吃饭、唠嗑,将农村人的真实生活展示出来。硬盘里的素材攒了好几十个G,她开始梳理素材,着手剪辑。

    没有旁白配音,她就用自己的声音,她普通话很标准,配起音来有模有样。剪辑完一个八分钟的视频,她反复校验了好几遍,才最终发布。

    可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她发布视频的几天,数据惨淡。

    从游戏视频导演变成一个网络短视频导演,算是转行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影响着作品的方方面面。

    她想找人咨询下,找来找去,能问的人都问了一个遍。

    赵越说:“短视频和游戏宣传视频的营销、投放不一样,具体的模式我也不懂,你找营销的人问问。”

    她是认识几个营销的同事,但仅仅是合作过而已,让对方把营销的一些内容告诉她,她一点把握都没有。果然,她鼓起勇气找那几个营销的同事时,对方打起了马虎眼。付之幸礼貌的挂了电话。

    然后,张择锐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她不是很想接,但想到或许他可以帮忙,还是犹犹豫豫的接了电话。

    “听春婷说,你回老家了?”

    “嗯。”付之幸坐在大门口的石墩上,看着一群鸟儿飞过来啄地上的玉米粒。

    “我看到你拍的视频了,拍的很好。”

    视频是蔡春婷转发给张择锐的,蔡春婷一惊一乍的,说阿辛抛弃所有家当回老家创业,大家一定要多给她点赞评论转发啊!就差给她水滴筹了。

    被人鼓励和肯定感觉很好,尤其是在她一无所有的状态,像是在雪地里给了她一根火柴。

    她想为了自己的事再努力一把,问:“张总,你能给我看几个你们公司的营销案例吗?我想学习一下,保证不外传。”

    “好,晚点我让营销的同事联系你。”张择锐很干脆,又问:“还需要我提供什么吗?我可以给你一个团队……”

    “谢谢张总。给我团队我养不起,现在一无所有正是摸索的阶段,等我摸索的差不多了,自己搞一个团队。”

    “好,等你有了自己的团队,到时候我请你给悟空文化拍摄。”

    “要是我搞不起来呢?”

    “搞不起来也积累了经验,再就业工资也不会低。”

    张择锐真是个好人,从不打击她,换成商陆的话,不知道会被他嘲讽成什么样子。

    怎么又想到商陆了呢,她扔了把玉米粒,吓飞了一群小麻雀。

    麻雀飞了一群又一群,有一只胖麻雀站在了她卧室的窗户上。

    夕阳余晖照进去,透过窗户,付之幸在用本子记录学习笔记。

    早上给妈妈煮药,干农活,吃饭,每天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是她固定学习的时间。她在书桌前琢磨着张择锐给她的营销案例,他给了付之幸好多案例,成功的失败的都有。

    案例里的数据和专业名词她看不懂,她就查百度。

    她喜欢充实的学习,学习的时候是专注的,和专注干农活一样,一点都不想商陆。

    妹妹付之安在旁边看书,说:“姐,你这学习态度,把我这个研究生都给比下去了。”

    付之幸没别的办法,她在鲁南生活的这些年,就学会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要说种地是父辈的信仰,那她的信仰就是学习,上完大学考研究生,考完研究生再考博,考完博士考个编制……可惜,她读大学时条件不允许,本科毕业就工作了。

    她研究了好久的案例和数据,揉着眼睛关上电脑,出去在院子里站一会儿,放松一下肩颈。

    下午四点多了,气温有点凉,她站在院子里转脖子。

    罗珠的视频电话打来,见到付之幸白白净净的脸蛋,调侃道:“幸宝,寒冷的空气让你皮肤变的更紧致了!”

    付之幸想到送走罗珠的那一次,罗珠在车上亲了她一口,微微有点脸红,说:“可能是热胀冷缩吧。你什么时候来鲁南玩,我给你当导游。”

    “鲁南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甏肉干饭和葡萄鸡丁,你肯定没吃过。”

    罗珠抖了一下身体,“葡萄鸡丁,听起来咋那么反人类呢?和草莓炒肉一家的吧?”

    付之幸哈哈笑了几声,“还能参观三孔景区呀,拜见一下老祖宗。全文背诵《论语》,三孔景区免门票。”

    “得了吧,读通顺都费劲儿还全文背诵呢,这免费的机会留给我宝宝吧。”镜头下移,付之幸看到了罗珠微微隆起的肚子。

    付之幸一惊,发出了致命三连问:“你宝宝?你和谁的宝宝?你怎么有宝宝了?”

    罗珠朝四周看了看,罕见的笑的有点尴尬,“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说,幸宝,宋承佑和我私奔了……”

    付之幸再次被震惊了,“宋承佑不是要结婚了吗?他老婆不是怀孕了吗??”

    她都错过了什么。

    “幸宝,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宋承佑那个2B在高速上别我车……”

    罗珠离开花城的那一天,本是心灰意冷、万籁俱寂的一天,尤其是把付之幸放在服务区后,罗珠看着空落落的位置,心想还是要和这群操蛋的朋友、操蛋的花城再见了。

    手机一直有电话打进来,她统统挂断、拉黑。

    她知道那是宋承佑的电话,太他妈可笑了,她在局子里时是付之幸给她找律师、找商陆帮忙,宋承佑在干什么呢?他在忙着和未婚妻拍结婚照!

    一直到罗珠的父母从京城赶来,把罗珠给弄出来了,她除了给受害者家属赔款,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宋承佑送上新婚祝福。

    她拉了一条巨大的横幅,从宋承佑公司楼上的40层的窗户向外卷开,十几米长,竖着坠在楼的外墙上。

    横幅上红底白字,写着:“祝宋承佑生孩子没屁眼”。

    付之幸听的目瞪口呆,“然后呢?”

    “然后我爸妈就带我走了。”

    在高速上,罗珠放下付之幸,车子刚开了没多远,就有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一直别她的车,她看到宋承佑在红车的驾驶位上,气的她对老爸说:“老爸!撞他!”

    罗珠的老爸也是个急脾气,家里有钱,管它什么车,二话不说就撞上了那辆红色的玛莎拉蒂。

    然后两个车的人在应急车道停车,下车,开始争吵。

    主要是罗珠和宋承佑争吵,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互相问候,有时候罗珠吵不过宋承佑,急得她对着宋承佑吐唾沫。她自己吐了几口吐干净了,又叫她老爸一起来吐,恶心的宋承佑节节败退。

    后来,交警处理了这件事,双方该交罚款的交罚款,该道歉的道歉,该给保险公司打电话的打电话。

    最后,宋承佑拿出一份亲子鉴定书给她看,罗珠才知道那天宋承佑没和未婚妻拍婚纱照,而是去做亲子鉴定了。

    鉴定结果是宋承佑顶了青青草原。

    他还解释了罗珠在受审时,他也急得团团转。

    “然后,宋承佑就跟个臭屁虫似的,一路尾随我们的车到了京城,怎么甩都甩不走,我爸妈不让我和他来往,但是宋承佑这人吧,偏偏长在我的审美点上……然后我们就私奔了……”

    罗珠尴尬的挠头,“这事儿闹的挺der的,我现在有了宝宝,宋承佑那2B天天担心孩子生下来没屁眼儿。”

    付之幸和罗珠的对话结束后,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她回屋暖和身体,回想着罗珠的话。罗珠说等宝宝生下来了,到时候会在京城办婚礼,邀请她去当伴娘。

    她有些感慨,人真是一年一个样儿。去年这个时候两人一个在接手3A游戏,一个搬进了新房;今年,一个回京城生宝宝,一个回鲁南搞创作。

    说好听点是搞创作,想寻找自己的理想,可理想和热爱哪能那么容易就找到,如果一次离职、分手就能找到毕生所热爱的事,那也太容易了。

    付之幸日日夜夜学习、分析了无数个营销案例,又分析了一通网络流行的短视频特点,对标了几个还不错的账号,以及不同的平台算法和推送机制,她才确定了创作方向、投放平台,以及要传达的内容。

    她开始为账号列举拍摄主题,给自己安排每日的工作内容。

    她知道网络同质化内容很严重,但更清楚,好的创作即使在技巧上一样,但是传达的内容够独特的话,也是可以被反复拿出来品鉴的。

    看着网上那些数据不错的视频,思来想去,付之幸还是咬咬牙,买了一套较为基础的拍摄设备。手机轻便,但摄像机拍出来的更有质感。

    她买的佳能的,像素、续航、连拍、取景器……方方面面都比不上冠创用的那些大设备,但是对于当下的她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拿到摄像机的那一天,她感觉一切都在焕然新生。

    时间流逝,她背着摄像机拍到第四个访谈主题“回村儿的诱惑”时,忽然感到腰疼,疼痛从腰两边牵扯到后背。

    她趴在村里诊所的小床上,村医李婶捏着她的腰,问:“这里疼吗?”

    “疼。”

    李婶又换了个位置,“这里呢?”

    “疼。”

    “妮子,最近别干活了,腰肌劳损了。”

    从诊所回到家后,她看着地上的拍摄器材,犯起了愁。

    这还只是铁架子多点,她都没买那些十几斤的“大炮”呢,以后可怎么拍。

    正想着,家门口的大街上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天津口音:“哥哥姐介们,我给您们摇个花手,喜欢的哥哥姐介给我点个小红心~笔芯~”

    鲁南冬天气温只有个位数,男孩穿着一身薄薄的黑色紧身衣,站在手机支架前,扭着身体,摇起了花手。

    第100章 远道而来的老板

    付之幸有了第一个小帮手:腿子。

    腿子从小跟着父母生活在天津,高中毕业后误入传销公司,被坑了一笔钱还被关了起来,多亏他机灵,跑的也快,外号就叫腿子。

    然后疫情了,腿子跑回了村里,如今还不满20岁,成了大家口中的无业游民+精神小伙。

    腿子瘦高,但是劲儿大,人也热情,虽然有时候油腔滑调的,但是付之幸感觉的到腿子并不坏,唯一的缺点就是没脑子,社会话说的多,机灵的事儿一点干不出来。

    付之幸让他拜师学艺,不收他学费。

    腿子刷到过付之幸拍的几条视频,在他看来这简直是电视台的人才能拍出来的视频,电视台的人就在他面前,还不收他学费教他手艺,腿子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跪的很流畅。

    因此他的账号还多了几个粉丝,天天喊着要看腿子下跪。

    付之幸扶起他,有点尴尬,“现代社会了,不用跪。”

    在她有了第一个小帮手腿子后不久,她收到了冠创的一笔打款,通过工资的方式打给她的,但她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早就拿到了。

    她在微信找到hr周茹问什么情况,周茹说:“之前那两场风波搞的挺大,你又是被污蔑贪污,又是和商老大传绯闻的,两场风波导致一个优秀的员工主动离职,连n+1都不要,公司挺过意不去的,决定给你一点补偿。”

    她看着那笔钱,这是一点吗?这笔补偿可太香了!加上自己的储蓄,当下立马还了罗珠的钱,罗珠震惊道:“付之幸你发财了?”

    付之幸嘿嘿一笑,“上天垂怜,给了我一笔补偿款,还给了我一个劲儿又大、人又老实的小帮手帮我扛设备。”

    说这话时腿子就在旁边整理拍摄器材,瘦瘦的脸上露出了崇拜的笑,“姐介,咱该出发拍摄了。”

    这次访谈的主题是“村里的年轻人”,拍摄地点在隔壁村,访谈对象是几个从大城市回来的年轻人。

    付之幸写提纲时就有些感慨,那些年轻人年龄都比她小,去过京城、魔都、花城,有的才刚毕业一年,因为种种原因又回到了村里,他们经历了什么?

    腿子背着重重的器材,付之幸走在他身边,考他一些专业知识。她不想白嫖腿子,既然她是腿子的老师,她就想教会他点什么。

    她的教授方法不是书本那一套,而是在实践中学习,这也是她亲身感受到的最快的学习方法,不要等什么都准备好再出发,而是一边行动一边学习。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想到了商陆,这是他教给她的。

    “理论知识固然重要,但真正的成长往往来源于实践,不是空想。如果一直想等准备充分了再开始,你就算把所有项目负责人的甘特图一字不差的背下来,也无济于事。”

    她问了几个拍摄上遇到的问题,腿子并不能完全答出来。

    付之幸也不急,她知道,如果腿子真的热爱这条路,他最后能脱离她,自己做出成就是必然的;如果腿子并不适合这条路,他会因为各种理由知难而退。

    说白了,路都是自己选的。

    这次的访谈十分成功,好几次听的付之幸热泪盈眶。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么,对生活抱着热忱,但却被社会打了一榔头。回到家乡各有各的理由,有的是逃避大城市的快节奏,有的是想在家乡发展,有的是根本找不到工作。

    让付之幸感动的是,一个叫姜甜的女孩,她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可能就是想看看家乡的土地,让土地告诉她未来的路要怎么选。

    访谈结束,付之幸关了设备,对着五六个年轻人说:“如果你们信任我,跟我一起做账号吧。我的计划是养号半年,起号半年,一年后接商单,加入我的朋友按贡献度分成。”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我会给你们基础培训,如果在培训的过程中你并不喜欢这条路,或者后面发现赚不到钱想离开,我都支持。但这也是放手一搏的好机会,现在大家都一无所有,我有经验、有能力、有设备,你们跟着我学一年,我不收费,你们也不吃亏。”

    付之幸看着他们年轻稚嫩的脸,忽然感觉自己的语言很像一个人,商陆。

    目的性很强时,pua几乎是下意识的。

    她不想这样,“你们想清楚再找我吧。”

    回去的路上,腿子扛着设备,说:“姐介,你刚才帅毙了!”

    付之幸笑笑没有说话。

    没过几天,两个年轻人就上门找她了,一个是姜甜,一个是付春北。

    付之幸感到日子越来越有盼头和动力了。

    月底,付之幸和她的三个小徒弟在村里租了一个院子办公,鲁南传统的小院子,租金极其低,一个月只要几百块。

    付之幸买了几台电脑,根据三个徒弟的能力和偏好制定了不同的学习提升计划,做到了真正的因材施教。

    她还注册了一个传媒公司,她是法人,在村里找了木匠切了一块橡木板,刷了漆,刻上了公司的名字:江湖传媒。

    腿子扛着木板回去,问她什么是“江湖”。

    她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姐介,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切重新开始、越来越好、越来越宽广的意思。”

    也祝他的生活越来越宽广。

    临近年关,返乡的人越来越多,付之幸带着三个徒弟准备拍农村的新年。选题、踩点、人物都确定了,这是今年最后一个拍摄任务,拍完这一年就结束了。

    付之幸在自己的“工位”上,写着这一年的复盘总结。

    她的桌子是老式的木头书桌,两边带抽屉的那种,院子主人留下的。坐着老式的直板凳子,凳子太硬,妈妈给她缝了一个厚厚的软垫用来垫腰。

    这一年的复盘和冠创无关了,这是属于她自己的一年。

    拍摄进度完成的很快,找准了定位和投放后,数据也在起色。

    最难的是坚持,在对未来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她要做那个主心骨,不断的告诉大家相信我未来都会好。实际上她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她又仔细分析了这三个小徒弟。

    腿子忠心,很大几率会跟她好几年,但他文化、专业、见识等基础薄弱,人也不聪明。好在付之幸发现他一个优点:色感很好。这是一种天赋,但是色感好不代表审美好。

    付之幸给腿子制定了一套提升审美的计划,长期的熏陶才能提高审美。

    姜甜基本什么都不会,也没发现什么天赋,为人不坏,暂定。

    付春北有野心,他是付之幸觉得最可塑造的一个人。

    她自己走到这一步,才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在冠创时,把野心写在脸上的人总是特别受老板的欢迎,因为会带给老板一种“并肩作战”的错觉。

    复盘写到结尾,写到对新一年的计划,她是迷茫的。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她寻找热爱、理想的一部分,都试试吧,她想,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做点工作之外的事,看看兴趣点在哪里。

    新一年的目标:大胆尝试新事物。

    写完工作计划时,阳光偏落,下午三点,外面有风,吹的小院里的一棵小枣树晃动。

    她揉了揉酸疼的腰,推开门去小院站一站,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就听到村大队的大喇叭发出了滋滋啦啦的声音,然后是村支书付亮叔的声音,他讲的方言,声音又大又洪亮,带点兴奋,喊:

    “幸妮子,麻利的来大队,有老板找你!”

    末了,又兴奋的补充了一句:“男滴。”

    付之幸好奇的外套都没穿,穿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毛衣,黑色保暖裤,加绒雪地靴,带了个白绒帽,一路小跑着就跑去了村大队。

    刚跑到大队院子门口,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停在路边。她心一紧,仔细看了车牌,确定自己没眼花,转身就想原路返回。

    付亮叔的嗓音从大门口传了过来:“幸妮子!快点来!别让老板等久了!”

    她无奈转身,拖拖拉拉的走进院子,付亮叔见她走的墨迹,从她身后推着她,“幸妮子你可快点吧!人家大老板大老远来的,等了你那么久,脸都冻黑了!”

    哪里久了,付之幸心想,又不是她让他来的,还用这种大喇叭的方式找她,这下好了,今年过年村里的八卦有的聊了。

    推开门,室内开着暖气,热腾腾的,进去就看到了墙上的巨大书法框:“大展宏图”,四个大字远看很有气势,但只有付之幸知道这四个字是她从市区打印的。

    老式的办公桌、沙发椅后面坐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面前摆着一杯老式带把白瓷杯,杯子里泡着浓茶,简单粗暴的泡茶手法和之前付之幸泡的一模一样。

    付之幸久违的看到了商陆的臭脸。

    他的身边站着几个规规矩矩的村干部,村干部不清楚商陆找付之幸做什么,但是看商陆的架势和气场,还有说话的方式,就知道这男人身份非凡,他们石头村惹不起。

    商陆坐在老式沙发椅上,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看她,一双皮鞋黑的发亮,反射着和他一样凛冽的光。

    付之幸跑着来的,呼吸有点急促,不知是热的还是冻的,脸颊微微发红。她就那么站在他面前,隔着一张桌子,也不说话。

    几个月不见,再见面,恍若隔年。

    对视瞬间,看到他幽黑的眼眸,熟悉的压迫感让她从脚底升起一股想退缩的怂意。她知道他就这样,先用眼神和气势让对方落了下风,然后再根据对方的心理逐步击溃。不仅对她,他对所有人都这样。

    付之幸挺直了背,用自己的气势怼回去。

    村支书付亮一看这情况,以为付之幸惹事了,急忙替她拉好感:“老板,幸妮子是俺石头村的大学生,当年村里只考上了她一个,我们都喜的不得了!她是好孩子,一边上学一边回家掰棒子,今年更是不得了,带着大学生回村创业……”

    见两人之间还是犹如冷箭,付之幸也不怕那老板的样子,付亮叔一拍脑门,“幸妮今年二十……二十四了,这是相亲对象?”

    “亮叔,我三十了。他也不是我相亲对象。”

    付之幸终于开口了,她侧头看了看门外面,村里的八卦团已经把脑门贴在了玻璃上,好奇的向里面看。

    她转身走向门口,拉开门,刺骨的冷风从外面吹进来,看向商陆,“我们出去聊。”

    商陆起身,站起来的时候,旁边的几个村干部被他的身高和气场压的后退了几步。

    付之幸走到商陆的车边,“你开车,我们去个远点的地方聊。”

    商陆抱着胳膊看她,一如既往的刻薄,“怎么,怕你七大姑八大姨听到你和我的事儿?”

    付之幸扭头就走,“那就不聊了,您回去吧。”

    “回来!”

    商陆没想到她是这个态度,她把他一声不响的扔在花城,他还没找付之幸算账呢她竟然给他脸色看。

    商陆两步跟上她,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向副驾驶。

    车子开向村口,停在了一片人烟罕至的马路附近,马路两旁是空旷的农田,玉米摘完了,秸秆搅碎了,西北风呼啸着扫过玉米田,剩下一地的萧瑟。

    车停下,付之幸闻到车里的气味不对,有很微弱的小动物的味道。商陆这种带着洁癖的人,怎么允许在车上出现这种味道?

    她朝后面看了看,问:“你车里装了什么?”

    商陆停稳车,降下车窗透气。付之幸的鼻子很灵,跟狗似的,不仅是鼻子,她的五感好像都比别人灵敏。

    “一只畜生。”

    他不喜欢把活着的动物放在车里,长途跋涉的开车跑过来,还得悠着点别让它死了,他简直疯了。

    付之幸心里一咯噔,急忙下车,绕道车后想打开后备箱。

    商陆比她更快一步的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心微微发烫,付之幸的手背却很凉。

    肌肤相触的瞬间,靠的很近,她闻到他身上清凛的味道,还有在头顶的炽热呼吸,瞬间想起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日夜夜,昏黄、暧昧、亲吻、纠缠……

    她不动声色的甩开商陆的手,“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