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家伙,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小队长捧着那朵花儿,疑惑地自言自语。
怎么看,这都是卫明扬带来的那朵小梨花。可是现在卫明扬还睡得人事不知, 难道是大半夜的偷偷把花儿拔了塞给自己?
他见识过卫明扬对这盆花有多么宝贝,应当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会不会是其他队员干的?
可是他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栽赃陷害、起内讧, 有什么好处呢?
人类再怎么猜, 也不可能猜到小梨花是自己“长腿”跑过来的。
他在面具后屏住呼吸, 生怕一个不注意吹散了这柔弱的小东西, 思考着究竟要不要在不叫醒卫明扬的情况下把它塞回花盆里。
……说起来,小梨花的根茎干干净净, 没有半点泥土, 简直就像被清洗过。到底什么人会这么大费周章呢?
梨觉感觉到自己被举高高, 枝条揉了揉花盘, 醒了过来,对上人类关切的目光。
“爸爸叔!”崽崽开心地同他打招呼。
可惜一朵小花的语言是无法被人类识别的, 人类不仅没有回应他的早安,还用手拨了拨他的枝叶。
这对现在的小崽崽来说无异于挠痒痒, 梨觉想起以前爸爸也经常这么和他玩儿, 躲避着人类的手指, 在他的掌心上滚来滚去。
见人类没有停止动作的意思, 梨觉不得不用两片嫩嫩的小叶子抱住他的指尖:“不要不要,痒的呀!”
人类愣了愣。
梨花会显出含羞草似的“互动性”本身就很不寻常了,居然还能延伸出更多的回应来;虽然他只能听到叶片抖动的沙沙声,可听起来,或者看起来,就好像小花儿在跟自己说什么似的。
而且这个动作好眼熟, 就像是……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耳,碰到那硬邦邦的饰品之后安心了些,注意力重新回到小花朵上。
接下来,让他更加吃惊的一幕发生了:小梨花松开叶片,花盘正对着他目光的方向,快乐地抖了抖花瓣,然后还卷起一边枝叶冲自己晃了晃。
那是一个非常人类的,非常好看出来的,等同于挥手的动作。
再怎么骗自己这都是植物的本能,也没办法解释刚才发生的事儿;好在他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稀奇古怪的小生物了,犹豫了下,低声问:“你在跟我……沟通吗?”
崽崽一怔。
这个叔叔在跟自己说话耶!他能听懂自己啦?
小梨花更用力地抖了抖花瓣,连同枝叶一起狂喜乱舞,在人类的掌心里蹦了蹦。
队长忍俊不禁,好吧,看来真的是个有灵力的小东西。
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体质,简直不像进入处处求生的末世,倒像掉进爱丽丝的兔子洞,处处是童话。
同时也在心里叹气,自己对于这些层出不穷的新设定接受得越来越快了。没办法,如果世界不能适应人,那就只有人来改变、适应世界了。
“……呃,队长?”
他还想再跟小梨花探知点儿什么,听见很疑惑的一声。
队长心里一紧,卫明扬估计要误会了。
他不善言辞,实在做不到现编借口,更何况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小家伙是怎么跑到自己手里的;唔,现在看来大概率是自己挪过来的,可是这种话说出去谁会信啊?
他忽略了心底涌上的不舍,正欲把花儿还给卫明扬,后者眼神狐疑,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直接出声质疑,也伸手要接。
然后就被狠狠咬了一口。
“啊——!!!”
卫明扬完全忘了这个小东西是有攻击性的,盯着鲜血直流的手,惊疑不定。若不是收得快,手指头都可能差点被咬下来。
队长看着小梨花躲回自己的掌心,可怜巴巴地发抖,好像刚才那个凶狠的小东西不是他、受害的才是他似的。
宝宝崽也很委屈,为什么要把自己带离爸爸叔身边呀?他喜欢这个新饲主,不想回到之前那个人身边。
叔叔,叔叔,能不能留下自己,能不能保护自己?
小梨花蜷在人类的手掌里,连求助带撒娇。
队长轻而易举地地心软了,手指轻抚着奶白色的花瓣,小花儿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停止了颤抖。
卫明扬眼都直了。
他没看错吧?这花怎么跟小猫小狗似的?
花变异了,这一点他已经知道了;
如果能和变异的植物沟通,那么是不是说明,人也已经变异了……?
卫明扬这么一想,再看向小队长的眼神全变了,此前那点儿朦朦胧胧的好感荡然无存,剩下的全是怀疑。
队长心中咯噔一下,这个目光他太熟悉了,是被病毒折磨的人类在质疑身边人究竟还是不是同胞时的审视。
他的确不是丧尸。
可他也真的与他们不同,而这是绝不能被拆穿的秘密。
就在这时,卫明扬刚才那声惊叫吵到的其他几个队员纷纷醒来,揉着眼问:“发生什么了?有丧尸吗?”
卫明扬没有立刻开口说话,紧盯着队长。
队长把转了转手腕,把小梨花藏进袖口,掌握主动权先转移注意力:“已经开始下雪了,我们尽快完成任务回去吧。”
他们此次的主要任务是侦察银砂家族的行动轨迹,尽管基地中有设备可以定位,却时常因为距离的问题不够精确,有时候不得不实地跑一趟。
这并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任务,指挥官吩咐他们把性命的优先级放在任务之前,如果遇到丧尸袭击或者极端天气,果断放弃。
眼下已经有了积雪,目前看起来还算温和,但暴风雪随时会到来,还是早些回到基地比较安全。
不知发生什么的队员们各自调试起定位器和拍照工具,小队长松了口气,重新坐回角落测试无线电,向基地报告现在的情况。
“希望你是我的同类。”卫明扬没有看他,却向他的方向偏了偏头,声音微不可闻,“我会看着你的。”
他抚上衣袖里的小花朵,没有说话。
*
下雪的确阻止了银砂家族的行进脚步,活死人和活人的思维毕竟不同,这支浩浩荡荡的大军竟然停在了距离F17809基地仅有五百米的地方,宁愿用几棵年迈的松柏作荫蔽。
先遣队原本可以悄悄撤离,不冒着任何被发现的风险,可X332基地忽然传来新指示,让他们去废弃基地收集些武器和其他还能用的物资。
天气变幻多端,以为要来的山洪没来,以为会有的暴风雨摇身一变成了暴风雪,倒是显得F17809基地的转移有些不值当。
小队长据理力争,他们只有五个人,身上的装备有限,丧尸大军距离废弃基地又太近,很容易被发现,并不适合突然改变执行另一项任务。
但平日里还算和气的指挥官不知为何今日如此强硬,让他们一定要去一趟,能拿多少拿多少。
小队长叹了口气,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队员。
他本意是自己带两个人过去,卫明扬却盯着他的眼睛:“要不还是小队长留在这里吧?总有人要坐镇大后方嘛。”
一个破破烂烂的哨所,一个仅有五人的队伍,谈何大后方。
但队长也清楚,卫明扬对自己仍有怀疑,绝不会放一个有感染风险的家伙和其他人一起去距离丧尸军团那么近的地方,说不定就倒戈“同胞”把他们一锅端了;也不放心任何人单独待在他身边。
小队长叹了口气,也不是不能理解。末世里没有人能对他人交付真正的信任,大家都是得过且过,自求多福。
如卫明扬所愿,小队长留在哨所,其余四人前去废弃基地。
“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风险评估超过警戒线就放弃任务,责任我会担。”
他目送着穿得厚实的几人逐渐变成雪地里看不清的小黑点,手腕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痒,耐不住寂寞的小梨花钻了出来,枝叶像灵活的小手小脚,沿着他的手臂漫步。
“也不知道小卫什么时候能发现这是场游戏。真是可怕的地方。”他的指尖轻轻搔了搔花瓣,像给小猫咪挠痒痒,是自言自语,也是对小花朵讲话,“但我居然适应良好……虽然我还没有恢复记忆,但是,会不会以前我也参与过这些逃生游戏呢?”
隔着面具,梨觉看不见他的长相,连声线也因为低温和疲惫变得有些沙哑,再加上小花朵和人类的差距实在太大,像从大喇叭传出来那样失真,崽崽并不能立刻辨认出自己究竟认不认识这个叔叔。
可他还是觉得很熟悉。尤其在人类几近呢喃时,像极了爸爸给他讲睡前故事讲到自己打瞌睡。
所以,他更换饲养员可不是没有道理的喔。
爸爸不在的时候,就先请爸爸叔代替一下吧!
队长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队员回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小梨花这次换了个位置,攀上他的颈窝,贴着他的颈侧,那里感受得到动脉的连绵,仿佛两颗心脏跳动成相同的频率。
仿佛他们曾经分享过同样的心跳。
人类嗅得到小花朵近在咫尺的淡淡清香,做了个好梦。
梦见一个春天,一个公园,铺天盖地开满了白里透粉的梨花,春风拂过下起花雨,他牵着一双小小软软的手在那馨香的雨里……
吵醒他的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凌乱、慌忙。
是队员们回来了吗?
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队长一个激灵,立即清醒过来。他谨慎地把小梨花藏进衣领,一手执枪一手开门。
然后,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眸。
第92章
拥有思维能力, 沟通能力,组织能力。
会分工合作,埋伏、引诱、包抄。
不怕饥寒, 不畏子弹,没有生老病死。
这还是丧尸吗?
根本就是不死军团吧?
怎么可能敌得过啊?
被高大的来“人”像抗个破麻袋一样抗在肩上拖走时,比起担心自己的生死, 他居然还有闲暇心思关怀全人类的命运。
不过, 他转念一想, 这里不是真实世界, 只是一场游戏。
所有的背景都是虚拟的数据,互相残杀的丧尸也好、人类幸存者也罢都是npc, 一场游戏结束就会全部刷新, 其实没有哪方势力的输赢, 真正遭遇生死的, 也只有那几个玩家而已。
其实他有点儿好奇,自己现在这个状态究竟算不算正规玩家。毕竟他是走后门进来的, 到目前的所作所为也很难说是在参与游戏,更像是走个过场。
可是要说他是npc, 他也没能好好地了解背景故事, 卫明扬是唯一遇到的玩家, 其他人都在哪儿呢?
如果他死了, 会被重新刷新出来吗?还是像玩家一样被淘汰?
……这里比起之前,真的是个更好的地方吗?
可又不想耽误它的好心。起码现在的自己是自由的、有选择权的。
在被丧尸坚硬的骨头撞击着腹部、和被腐臭的腥味熏得发晕的当下,他只有想些乱七八糟的让自己分心,才不至于真的吐出来。
末世最开始的丧尸都像电影里那样走路拖着双腿、行动迟缓,这几年他们进化得越来越像常人,甚至因为没有痛感、可以无视许多外界条件而奔跑得更快。
比如现在扛着他的这个, 居然能在到小腿高的积雪里奔走。
人类到底拿什么对抗啊。
他字面意义上地垂头丧气,想着,要不还是世界毁灭算了。
就在这时,一抹不同于雪色的白从他眼前晃过。
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他一把抓住那点儿纯白,等看清是什么时候吓出一身冷汗——那朵被他临时塞进领口的小梨花,差点随着他倒挂的姿势掉出来。
这样有灵气的小东西自然不会只是普通的变异植物,可他们也才相识不到一天,他很难解释自己对小家伙那满溢的怜惜。
尤其在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儿就弄丢了小梨花时,背后顷刻间被冷汗浸透的恐慌仿佛打通了什么遥远的记忆——属于他的记忆。
他有些疑惑,难道自己以前就认识小家伙吗。
……认识一朵花?
这多小梨花和千千万万的花儿,又有什么不同呢?
为什么在几乎素不相识的情况下,他会感觉到对花儿无尽的、汹涌的……爱?
那真的,只是一朵花吗?
还没等他理出头绪、从磨砂玻璃似的记忆中找出一点关于小梨花的线索,扛着他的丧尸忽然停了下来,抓小鸡似的把他从肩上捉下来,正准备随手往地上一摔,被呵斥住了。
“——不得无礼!”
于是随手一扔,变成了稍微郑重的——还是一扔。
忽然改变的重力和位置叫人类头晕目眩,等他找回自己的呼吸,抬眼看见了几个被吊在房间的人,每个都绑着眼罩,生死不明。
看不清脸,可衣服是认识的。
是那几个队员,包括卫明扬在內,一个不少。
四周环绕的、围观着他们各色人群,缺胳膊少腿的,胸膛开个洞的,个个双目无神,全都是丧尸。
他心里一沉。
银砂家族故意没有进入废弃基地就是在守株待兔,这不,还是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如果这个家族的老大银砂真有传言中那么高的智力,很有可能是想用他们几个当人质,跟幸存者基地交换什么条件;虽然他对此持悲观态度,为了五个人把全基地的几百号幸存者陷入危机,就算换他来看也不划算。
天呐,丧尸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这样还能继续称之为活死人吗?跟人类到底有什么差别啊?
“这位可不是像那几个蠢货的普通人类。”此前出声阻止的人,不,丧尸看向他,对方只有一只眼睛,露出一个主观目的试图礼貌、客观效果十分阴郁的笑容,“是要礼貌对待的贵客啊。”
他屈起手指,确认袖口里的小梨花还安好,皱起眉。
这家伙的话好奇怪,就好像他们认识似的。
不,也许真的认识,但很遗憾,现在的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独眼拱手一拜:“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尊主夫人见谅。”
他:“……”
那是什么怪里怪气的文绉绉语调?还有“尊主夫人”又是什么鬼称呼啊?只有一只眼睛也不能分不清男女吧?
独眼还在阴兮兮地笑:“夫人怎么独自前来?小少爷没有同行吗?诞生至今不曾有荣幸亲眼望得,我们家大人可是很想见他一面呢。”
小少爷是谁?
他们家大人又是谁?
他迅速整理了下独眼话中的逻辑,既然有「尊主夫人」,那么就有「尊主」,再加上「小少爷」,是个标准的一家三口的配置。
在牢狱中断断续续记起的那些古怪片段,无论是关于与男人有跨越界限的亲昵,还是总在梦中朦朦胧胧见到的孩子,此刻同独眼的话串联在了一块儿。
……他跟一个男人有了孩子?
编都不敢编这么离谱。
独眼丧尸见人类一直蹙眉,神色除了不虞还有些藏不住的茫然,了然一笑:“夫人果然如传言中那样,丢失了记忆呢。”
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很不好,更不好的是,好似别人都知道他是谁,只有他自己不认识自己。
他捏紧拳,在“这么多丧尸自己不可能突围出去还是别做无谓的抵抗”和“管他呢先给他两拳再说”之间挣扎。
独眼笑嘻嘻地还要再开口,见到什么时候立刻收敛表情,低眉顺眼。
不仅是他,所有看热闹的丧尸都整齐划一地立正,包括那些没有完整四肢的,也都努力摆出规矩的姿态。
他们的声音并不整齐,但一同喊出时颇有些震撼效果:“大人。”
在场唯一有活动能力的人类扭过头去,看到一个双目红如鲜血、皮肤呈现出怪异银色的丧尸。
——这个庞大丧尸军团的首领,银砂。
银砂没有搭理任何家族成员的问好,径直向人类走来。
这个丧尸和其他的气场完全不同,他下意识向后退,可背后就是墙,退无可退。
银砂一步步靠近他,瞳孔红得几乎要滴血。
活死人不需要呼吸,哪怕一大群围观的也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室内除了几个人类的心跳声,寂静得像坟地。
而这群厉鬼远比从墓碑里爬出来的更恐怖。
武器当然在被掳过来前就被强行卸掉了,双手难敌四拳,更和况自己完全深陷敌方老巢。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这群丧尸手中时,令所有人眼睛和下巴都要掉出来(这在很多丧尸身上是完全写实的)事情发生了:
银砂对着他单膝下跪,左手抚右肩,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低头道:“见过宝宝崽。”
那嗓音甚至是温柔的。
“???”
所有人都打出了大大的问号。
唯一的人类目瞪口呆,然而他来不及纳闷,袖口忽然晕出一团光。
他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花儿会发光,下意识想要捂住它,不让里面的小家伙被发现,可那光愈发明亮,刺得他睁不开眼。
等匆忙捂住眼睛、从指缝间勉强窥视时,小梨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出来了。
不,说“掉”是不准确的,因为那小花儿是自发飘起来——或者说飞起来也行。
小花儿飘到人类和丧尸王中间,徜徉在逐渐膨胀开的淡金色光晕中,它们璀璨而夺目,直到完全盖过花瓣,叫人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光团扩大了几百倍,何止一朵小梨花,现在说里面有棵梨花树都不是没可能。
所有人,所有丧尸大张着嘴,痴痴地盯着它,好像有神迹降临。
原本云絮一样软绵绵的光团忽然爆炸成绚烂的烟花,等到那些溅射的光点全都消泯于落地之前,有什么从光团里成型,向下坠——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一个箭步冲过去,张开双臂接住那陨落的金光。
不,那不是光。
是个孩子。
粉雕玉琢的小幼崽露出灿烂的笑容,小酒窝盛了全世界最甜蜜的糖浆:“爸爸叔呀!”
他小嘴叭叭,连诉说委屈带撒娇:“崽崽终于能见到你啦,抱抱!”
喜提新称呼和新崽崽的人类:“……?”
等下。
你谁?
在他愣神的片刻,小幼崽被一双大手从后面提溜走。
丧尸王高高举起小家伙,像是获得了神明的指示那样转了一圈。
他每转动一步,所面向的丧尸纷纷伏地跪拜,虔诚得像个人类,又或者已经虔诚到不像人类。
梨觉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举高高总是喜欢的。他对着冷酷凶恶的丧尸王毫无畏惧:“你就是这里的新哥哥嘛?”
银砂近乎虔诚地望着他,英俊的面孔因为激动而有几分扭曲,声音急促,却又克制着放轻不吓到小孩子:“你是,系统吗……?”
“是呐!”梨觉奶金色的眼睛弯成小月牙,“当然是崽崽!”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听到吗?
——他说他是……
——一直在等待的……
——原来这么小啊。
——他来了,真的来了!
独眼的独眼流下血泪,声音颤抖:
“太好了,是宝宝崽,我们有救了!”
第93章
崽崽觉得有些奇怪, 自从他见到了这个世界的boss家长、变回人形小幼崽,那个此前一直照顾他的叔叔就再没开口说过话。
他很遗憾,当小花花的时候是听不清巨——大的人类声线的, 他朦朦胧胧觉得那个声音像爸爸,却又无法确认,还打算等自己变回来, 多听他讲几句话呢。
叔叔和其他几个人类被丧尸们带走, 尽管梨觉很想跟过去看看,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有个哥哥要哄呢。
丧尸王银砂在幸存者眼中那是凶狠阴鸷、为了壮大家族势力无所不用其极的大恶人, 但在宝宝崽眼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喔:
这个哥哥眼睛是红的,皮肤是银的, 像一只大兔子;
跟他讲话会结巴, 被他看着的时候容易紧张和害羞;
要不是丧尸的血液已经停止了流动, 恐怕还会脸红吧?
银砂家族在林间守株待兔“钓”上那几个先遣队队员后, 大摇大摆占领了废弃基地,并且像以前每一次占领人类基地那样自觉地分配好了位置, 最高指挥官的帐篷自然是留给银砂的,而现在也成了梨觉的。
长官帐篷要比其他人的设备都齐全点儿, 不需要睡地上。可行军床高高硬硬, 让被其他家长堪比豌豆公主呵护起来的梨觉怎么躺都不舒服, 干脆爬起来。
崽崽晃悠着小脚丫, 无聊地等待着有人来找自己玩。
他双手捧脸,像捧着一朵花儿。
不,严格来说,变回人形的小系统仍然带着属于这个子世界的印记,就像巨龙世界的猫耳朵、猫尾巴,海洋世界的水母触手蝴蝶结, 现在一圈漂浮的梨花花瓣围绕着小脸蛋,像时钟的指针那样缓缓转动——
没错,他字面意义上还是一朵花。
笃笃。
有谁在敲门。
有人来啦!
梨觉高高兴兴应声:“请进请进~!”
进来的果然是大兔子哥哥。
银砂身材高大,大概超过了两米;他和黄金龙、海妖王不同,“生前”是人类,而通常人类是长不到这么高的,小小只的幼崽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见他。
然而这位内向的丧尸王先生走路总是弓着腰背,眼神不似通常的丧尸那样呆滞,反而在躲避什么,好像很怕与人接触的样子。
如果梨觉再大一些,了解的流行词汇再多一些,一定会为大兔子哥哥打上“社交恐惧症”的标签。
银砂在房门口犹豫了下才抬眼看向梨觉,对上小崽崽好奇的淡金色眼眸,又好似触电般收回视线,又从零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宝宝崽善解人意,也不催促,奶声奶气道:“哥哥,我不急的呀。”
他这么一说让银砂更惶恐了,差点没拔腿退出房间。
梨觉说了不急,那就是真的不急。身边的小花瓣顺时针转了几圈,又逆时针转,开发出了新玩具,玩得很开心。
丧尸王总算劝好了自己,背弯得更狠,几乎颤颤巍巍地走到梨觉面前,单膝跪地,再次行了一遍初见时的礼仪:“见过宝宝崽。”
梨觉晃了晃脚:“哥哥!”
银砂血红色的瞳孔颤了颤:“您不该这么称呼我。”
他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只剩下尾音。
崽崽没听清,正在琢磨给他取个什么新称呼比较好:每个哥哥都要有自己的专属昵称哦!
他没有犹豫太久,弯起眼睛:“兔兔哥哥!”
银砂:“?”
他当然知道什么是兔子。感染了“沙银”病毒的兔子是他们的同伴,而没有感染的则是食物。
……可是那种看似绵软、实际上两腿一蹬攻击性很强的小玩意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丧尸王不理解,不过小系统的取名方式向来是天马行空、随心所欲的,不理解的也不止是他一个。
银砂没有忘记自己来的意图,依旧保持着那个骑士般的姿势:“宝宝崽,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梨觉:“什么是‘不情之请’?”
银砂:“就是……呃,你本不需要帮忙,但是……”
梨觉:“但是,兔兔哥哥很想我帮忙?”
银砂:“……可以这么理解。”
小系统似懂非懂,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坐直:“那,崽也想帮哥哥!”
丧尸王思考着措辞,一方面这样的要求的确难以启齿,另一方面,还得用这么点儿大小幼崽能听懂的说法。
他踌躇半晌,畏怯地、又充满希望地捧起幼崽小小的手,郑重而珍重地放在自己的掌心中:“我想问问您……能不能留在我的世界里?”
*
“是的,没错,这里并不是一处真实世界,而是游戏。”
另一边,关押人类的房间里,“银砂”家族的二把手独眼正在为基地特遣队补课。
严格来说,是为唯一的玩家卫明扬补课。
通常情况下,新手玩家进入无限空间必定会分配老玩家队友,比如此前的沈将行、李韧;卫明扬同样初来乍到,他们的小队长原本也是玩家,可发生了一些事情,被替换成了另一个人。
现在那位被独眼尊敬地称呼为“尊主夫人”的年轻人正靠着墙,沉默地听他们讲析现状。
原本讲解设定这样的基础性工作,就算没有其他玩家,也该是npc来执行,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小boss级别的独眼;可现在事况紧急,已经没时间搞些形式主义的弯弯绕。
“尊主大人离开太久,中枢维持运转已经到了极限,无限空间已经不再稳定,已经有地方受到了冲击,随时都有全部坍塌的可能。”
卫明扬不懂就问,举手:“尊主大人是谁?”
独眼:“在其他子世界中,祂通常被称作‘主神’,是掌管整个无限空间力量源泉的存在。”
卫明扬还是觉得这是在拍电影,自己只是个被临时拉过来的群演,就是这些丧尸的服道化够逼真的:“好吧,您请继续。”
“——那么,接上回书。
“小少爷之前去的子世界都很幸运,还没有被波及到。你可以想象,就像是一个即将融化的雪人,太阳再厉害,也是从外壳的冰层先开始融化,里面的暂时还没有被影响,所以看起来仿佛无事发生。
“我们这里,很不幸,就是置于最外层的冰壳。
“说得更简单一点,我们这个子世界,马上就要崩溃了。”
卫明扬呆呆听着,大脑容量已经不够用来分析现状。
独眼叹息:“我知道你是新来的,所以你不曾听其他人说过末日世界。其实最初我们这些丧尸npc是不该有如此接近人类的思维的,但是现在空间即将崩毁,原本的屏障无法维持下去,很多置于最外层的子世界融合,甚至出现了互相串设定。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很危险。不仅是玩家,连npc也会互相吞噬——
“想象一下,如果你驾着先进的宇宙级飞船闯入我们这样文明倒退几百年的末日副本,乃至更久远的古代、史前副本,是不是觉得他们像蝼蚁一样可以轻而易举碾死?”
卫明扬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禁打了个哆嗦。
但他没忘独眼此前提及的,每个子世界都有自己的大boss,他们在自己的领地里无所不能:“丧……啊不,我是说银砂大人,不能保护你们吗?”
“我们家大人……”独眼顿了顿,千头万绪地叹了口气,“不善交际,为人也比较……温和。所以,也比较容易受人欺负。”
其他家族成员也跟着无声叹息。
他们家首领这么心慈手软,抓到人类最多也就是吊起来做做样子,要不了多久就放回去了,更是从来没尝过一口,宁愿薅野果子吃——还真的一点儿也不适合干这行啊!!
卫明扬挠了挠头:“所以你们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玩家,要是你们自己的王都没办法,我更不可能帮你们打架啊。”
独眼看起来像是噎了一下:“不不,我们并没有这样想。我们只需要你快点儿通关,因为你是本次的锚点玩家,一旦你离开子世界,我们就可以进行测试。”
比起什么是锚点玩家、要怎么通关,卫明扬更好奇的是:“你们要测试什么?”
独眼:“测试如果把小少爷留在这里,是否能撑住本世界不崩溃。”
卫明扬没有见识到那盆沈烟留下来的梨花大变活崽的情形,对于这个又冒出来的新角色满脑袋问号:“‘小少爷’又是……?”
独眼:“当然是尊主大人的孩子。小少爷继承了尊主大人的血统和能力,所以我家大人认为,只要小少爷在这里,神力就在,坍塌就不会率先从我们的世界开始。”
丧尸王别无所求,既不想吃人,也不想升职加薪——当然,他在无限空间的层级也早就到顶了——他只想守护好自己的子世界。
无论是“银砂”家族的成员,还是其他丧尸,乃至本该处在势力对立面的人类。
对于银砂来说,他们都是子世界中的一员,是被他庇护的子民。
而他有义务保护他们所有人。
每个大boss都有自己的性格,有对子世界成员的不同对待方式。
比如领地意识极强的芬克斯绝对捍卫黄金龙家族;比如生性淡漠的潜杏对海洋的子民一视同仁,绝无偏颇;比如恶劣又跳脱的梅菲斯特把谁都当玩具,除了谈宁。
而多愁善感的银砂则愿意为子世界付出一切,为确保家人的安全做任何事。
包括,劫持神明的家人。
哪怕他比谁都清楚,有朝一日神明归来,绝不会原谅他这种绝对是踩到祂雷区和底线的行为,降下暴怒的天刑。
……可那也要等祂能得来,或者说无限空间到时候还在才行。
卫明扬的大脑一下子被塞进了太多信息,一时间处理不过来所有,于是想到什么问什么:“那那那,既然你说‘尊主大人’是支配无限空间的主人,祂去了哪里?”
独眼唯一的一只眼睛流露出浓浓的、近乎绝望的悲伤:“要是我们知道,就能请祂回来了,哪里还会有这样多的混乱。”
“如果尊主大人不知所踪……”卫明扬喃喃着,“那么,尊主夫人是否能感应祂的方位……?”
他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此时此刻,房间内原本势不两立的丧尸家族和人类队员,齐刷刷转头看向唯一不合群的那位。
年轻人此前对他们的解释一直没有什么反应,也不曾参与谈话,正低着头调整面具的系带。
闻言指尖一颤,面具从手中滑落。
它啪嗒掉在地上,应声碎裂。
第94章
比起大人们复杂的、涉及多方势力和利益牵扯的博弈, 对于小幼崽来说,不过是一个新认识的哥哥想邀请自己留下来多玩儿一段时间。
面对梨觉的一口答应,没料到他会如此爽快的银砂泫然欲泣, 握着崽崽小手的双手甚至有些颤抖,脸上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幸亏长得够好看。
身为丧尸, 银砂的力气很大, 同时也无法拿捏人类在社交中的正常力道, 捏得梨觉有点儿疼。
崽崽别扭地动了动, 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小手。
丧尸一愣,意识到自己弄痛小幼崽了, 结结巴巴:“抱、抱歉, 我……我……对不起……”
无限空间中子世界的boss复杂多样, 大部分都是黄金暴君和海妖王那种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 像丧尸王这样可以用谦逊有礼来形容的实在太少。
末日世界副本的难度并不算高,在银砂在玩家面前还是表现得很高冷, 所以很少有人知晓他真正的性格。
小系统给他取名为兔兔,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的本性。
面对着这一串珠子滚落般的连串道歉, 梨觉眨巴眨巴眼, 再次伸出小手。
银砂的话戛然而止, 愣愣盯着他, 双眸仿佛哭过一样殷红。
出乎意料的是,小幼崽竟然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银砂的眉心,是子弹贯穿而过留下的空洞。
末日副本的任务是在丧尸军团的围剿下活下来,大多数通关的玩家选择了游击战和躲避,很少有人会直接对“银砂”家族发起挑战。
零零星星那几个也会发现,无论他们用怎样的武器对付银砂, 后者仿佛永远不会受伤、不会死。
其实致命的方式只有一个:用相同的子弹,射中相同的伤口。
当那个空洞被严丝合缝填满,丧尸王就会彻底失去意识。
银砂很紧张,并不是紧张自己的弱点暴露,而是担心这张的异状会吓到小崽崽。
可梨觉不仅没有显出害怕,还担心地问:“哥哥,疼不疼?”
银砂一怔。
怎么会有人愿意问丧尸疼不疼呢?
丧尸,真的会感觉到疼吗?
是丧尸,也有权利痛、有权利被安抚吗?
此前银砂只在无限空间各种交流面板中听闻小系统的“赫赫威名”,听说这样一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小幼崽竟能征服凶恶的大boss,还有些想不出一个小小朋友要怎么拥有如此强大的、压倒性的力量。
如今亲眼见到才明白,宝宝崽并非用「可怕」震慑他人,而是用那颗天真柔软、剔透善良的真心待人。
对于总是活在弱肉强食的厮杀中的boss、npc来说,那无异于漫漫长夜中第一次见到的明灯。
梨觉见他不回答,皱起小眉头想了想,然后从自己周围漂浮的小花瓣中扯下一朵,双手掌心相贴碾了碾。
片刻后,他再摊开手,那朵梨花花瓣已经变了一掊亮晶晶的淡金色光屑。
小幼崽轻轻吹了吹,那些光芒便听从他的指挥飞向成年人,轻柔地拂过面庞。
银砂是丧尸,在生理意义上即便不是完全死亡,也没有活着,而活死人是不该有知觉的。
被子弹穿过的那里他从来不觉得痛,可此刻被梨觉的光芒环绕时,他居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
叫人想要流泪的温暖。
他的泪腺在很久以前就不再工作了,所以哪怕是汹涌的情感流淌过他的胸口,心跳也好,眼泪也好,都是不存在的。
银砂仍是单膝跪地的姿势,以这个角度甚至要反过来仰视梨觉。
小崽崽身周的花瓣还在快乐地漂浮、旋转,谱写出跳动的音符,奶白的花瓣和嫩黄的花蕊衬着梨觉浅金色的卷发,交织成一片皎洁温婉的光辉。
不会错的。
银砂望向幼崽在光芒中显得有些模糊的小脸。
这样圣洁,这样具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这个新人系统正是传闻中神明唯一的子嗣,绝不会有错。
“哎呀,看来你和我们的小殿下玩儿得很开心嘛,银砂大人。”
陌生的声线不期而至。
梨觉感觉到,在听到那个声音时,原本想要伸手抱自己的兔兔哥哥忽然停了下来,身体完全僵住了。
血红的瞳孔微微颤栗,仿佛泅出泪,折射着红宝石般的光彩。
银砂放在宝宝崽身上的双手不自然地垂下,改为攥住他的衣角,因隐忍的克制而勒出深深一道痕迹。
崽崽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小衣服,又看向那个凭空出现的人。
来人身着斗篷,戴着一张奇特而诡异的面具。
它一分为二,半边是狰狞的鬼脸,半边是没有任何花纹的纯白,唯有一根细细的藤蔓攀缠而上。
这面具还不是最引人注目的,更奇怪的是,来人膝盖以下全都融在影影绰绰的雾气中。
就好像……没有实体的鬼魂。
尽管看不见表情,却能从声音中听出这人的饶有兴趣:“怎么,我都翻山越岭登门拜访了,银砂大人连瞧我一眼都不肯赏脸吗?”
梨觉感觉到了银砂的恐惧与疲惫,握住他的手。
银砂抖了下,不可思议地看向系统幼崽白嫩嫩的皮肤和自己银色皮肤之间鲜明的对比。
哪怕宝宝崽此刻没有使用任何能力,光是那抓住自己的小手指,就已经足够让丧尸感到了崽崽努力表达的安慰。
好像只需要小家伙这么一碰,只需要这样的安抚,他那颗本该死去的、却在此刻躁动不安的心,立即变得平静。
银砂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梨觉的手背,感激地瞥了他一眼,意为自己没事,随后保持着那个和小朋友勾着手指的姿势起身,转向来人,却仍然低着头,嗓音沉沉:“抱歉,原大人,我刚才……有点忙。”
“忙着和我们的宝贝小殿下亲近吗?”面具人道,“银砂大人,你这可就太不够意思了,如此珍贵的机会,应当和我们一起分享嘛。”
他说着,一步步走向两人。
双膝的隐去并不影响他的步伐优雅,又或者他并不是失去双腿,只不过别人看不见。
见来人靠近,银砂本就僵硬的身体绷得更紧,下意识往梨觉前面挡了挡,试图把小幼崽完全藏在身后。
“怎么,你是怕我对小殿下做什么吗?”面具人好笑地看着他徒劳的动作,“你就没有想过,他总有一天也是要去我那儿的?”
银砂垂下红眸:“……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崽崽在后面听着,觉得很奇怪。
他现在已经去过三个子世界了,大boss家长们互相有着不同的关系和相处方式,但他们都是平级、平等的。
可是很明显,兔兔哥哥在害怕这个戴面具的人。
不要欺负兔兔哥哥呀!
小幼崽一骨碌爬起来,站在高高的行军床上,登时觉得自己的身形也变得高大了起来。
虽然还是得仰头看人。
崽崽双手叉腰,鼓起脸颊,做出保护者的姿态,毫不畏惧那骇人的鬼脸面具,大声道:“你是谁呀?”
面具的角度发生了轻微的变化,这意味着男人的视线从银砂身上移到了梨觉那儿。
银砂顿时不安了起来,回头拉住梨觉,示意他不该招惹这人:“宝宝崽……”
然而话音未落,面具男竟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左侧;没有任何人发现他是何时移动的,极强的威压扑面而来。
男人一手搭在银砂的肩上,状似亲昵,声若低语:“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吗?”
丧尸王那样高大的身材,此刻却恨不得把自己蜷得小小的,低着头一字不语。
崽崽皱了皱鼻子:“你不要欺负哥哥!”
他说着,踮起脚要去掰开面具人的手、保护银砂。
就在他触碰到面具人的刹那,原本旋转在身周的梨花花瓣骤然化作无数团金光,仅仅弹指间,消散得无踪无迹。
梨觉愣住了。
……他的小花花呢?
“……宝宝崽!”
银砂低低的惊呼将小幼崽从愣怔中唤回神。
梨觉一看,不止是花瓣,连他自己也开始变得透明。
崽崽抬起小手在眼前转了转,已经能透过手背看见另一边神情惊愕的兔兔哥哥。
很快,他从头到脚的色泽都越来越浅淡,好像随时会融化在空气中,原本的小衣服则变成了一件泛着幽幽绿光的……雨披?
而且他还飘了起来。
崽崽:“O.o?”
还好在上个世界当过小天使,学习过如何维持平衡,梨觉扑腾着雨衣下的胳膊,奋力找回自己的重心,才不至于从半空中摔个倒栽葱。
——他从一朵进化的小食人花,展现了奇迹般的二段变形,成了一只小幽灵。
面具人大笑起来:“看,小殿下,我们还是很有缘份的——我想你这幅模样,本该在到我的世界中才会展现出来吧?”
小幽灵崽崽满脑袋问号,再度细声细气地问:“你是谁呀?崽崽不认识你。”
面具人松开银砂,一手伸直,一手揽在胸前,弯下腰做了个夸张的行礼:“鬼族,原见雾,见过小殿下。”
梨觉眨了眨眼,耳边忽然响起了爸爸的睡前故事。
“神明拣选了祂最初的子民——
巨龙是祂的长矛;
海妖是祂的坐骑;
地狱是祂的花园;
魂魄是祂的权杖;
死亡是祂的王冠。”
前四个「子民」分别对应着巨龙世界的黄金暴君芬克斯,海洋世界的海妖王潜杏,地狱世界的恶魔梅菲斯特,末日世界的丧尸王银砂。
现在,梨觉终于见到了故事中的第五位,也是最后一位子世界首领:
魂灵世界的鬼首领,原见雾。
至此,他已经见到了当初与主神共同创立无限空间的所有原初怪物。
第95章
常规情况来说, 身为boss沟通岗系统的梨觉进入每一个副本中,为了更好地融入周围,都会变成和子世界背景有关的物种。
在巨龙世界他是小奶猫, 海洋世界中他是小水母,地狱世界他是小天使。这些都很符合中枢条例。
丧尸王主宰的末日世界中,梨觉本是一朵有人形的小食人花, 可现在却因为受到来自魂灵世界的鬼首领的影响, 进而拥有了小幽灵的第二形态。
这让崽崽觉得很奇怪, 他不是没有在一个子世界中见到另一个子世界的boss, 甚至有过芬克斯、潜杏、梅菲斯特同处一地的情况,可他在哪儿就是什么, 并不会被不同力量牵引, 更从来没有同时显现出第二种形态。
这意味着两件事:
第一, 银砂没有说谎, 末日世界真的处在崩溃边缘,连大boss都没办法支撑它的完整;
第二, 鬼首领的力量远比丧尸王更强大。
梨觉想,这就是兔兔哥哥感到害怕的原因吗?
这个原……嗯……圆圆什么的哥哥, 也是自己今后要交接工作的家长吗?
哼, 因为他让兔兔哥哥不开心了, 所以不是好哥哥。
崽要考察考察, 才能决定他能不能做新家长喔。
面具后的原见雾笑了起来:“现在记住我了吗,小殿下?”
新生的幽灵崽崽摇摆着绿莹莹的雨衣,想要银砂抱抱。
可他现在是半透明的,搭上银砂的手竟然从丧尸凝滞的血肉中直接穿了过去。
小幽灵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眶里蓄起了泪。
要是一直这样,岂不是再也没有人能抱崽崽了?
“不会的。”原见雾罕见的声音轻柔, 伸手捉住因为失意而在空中摇摇晃晃飘荡的小幽灵,“当你成为进入这个形态,就是我族的一员了。我们仍可以互相碰触。”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幽灵幼崽被他抱进怀中。
没有穿透,没有消融,就那么安安稳稳地坐在他的胳膊上。
梨觉诧异地看着,这时候他才发现鬼首领的斗篷下是没有实体的,和肉眼能看到的双膝之下是同样朦胧的雾气。
原见雾很享受这样惊叹的目光,任梨觉上上下下打量自己。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小崽崽忽然伸出手,好奇地碰了碰他面具上环绕在眼旁的藤蔓。
鬼首领可不是亲民的丧尸王,他和黄金龙一样独裁,又比地狱魔无所谓子民和家人,更加高高在上,此前从未有人胆敢如此逾矩,一时间连鬼首领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
然后,那株如同毒蛇的藤蔓,居然在宝宝崽的抚摸下啪嗒开出一朵柔嫩雪白的小花。
一朵梨花。当然。
高高在上的鬼首领居然不管不顾开了花,视觉效果相当震撼。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原见雾:“……”
无辜的围观群众银砂:“……”
天呐。
竟然连这种初始设定都可以越过权限直接修改,两人在心中同时惊奇,不愧是主神的血脉……
不对,现在好像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
银砂扭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原见雾怀疑他根本是在憋笑。
他强硬地将人掰过来面对自己:“我来找你,是为了‘复活节’。”
前面弯弯绕绕那么多铺垫,话题乍一下进入正事,银砂的表情也变了:“……你说。”
“看管骨头汤和坩锅的小鬼为了他的那个梦中情人,退出了计划。”原见雾提起梅菲斯特的退缩,语气变得相当不悦,“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是个痴情种。他虽然离开,献祭的进程不可逆转,‘复活节’是一定要开启的。只不过他的退出会使‘钥匙’的力量出现一大部分空缺,只有靠你我来填补。”
原见雾从面具后面盯着银砂的每一个表情:“我已经竭尽所能,贡献出了子世界能收集到的所有力量。那你呢?该你准备的祭品份额,还差多少?”
银砂再度偏过脸,拒绝与他对视。
“你不会压根没继续吧?”原见雾摇摇头,语气充满遗憾,“银砂,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软弱,难怪祂把最贫瘠的区域划给了你。”
闻言,银砂抬起血红的眸子愤愤地看着他。
可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的,原见雾说得没错,他就是一贯软弱可欺的性格,不仅从不参与boss之间的吞噬地盘,还会对自己领域的人类、对玩家心软,和其他恶贯满盈的boss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甚至很难说是一条战线上的。
同为原初怪物,另外四位同僚掌管的都是无限空间的中心区域,而他只得到了最边缘。这无异于流放。
银砂感到后悔,他不该答应原见雾的结盟请求,自己的性格明明更适合生存在主神这个有规有矩的世界,而不是另一个混乱的、极乐也是极恶之地。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就像原见雾说的那样,献祭不可逆,而“复活节”也一定会开启。
那位大人,随时会归来。
“对了,看在小殿下莅临的份上,再附赠一个好消息。”原见雾微微笑,“邪神大人已经自‘迷雾’中苏醒了——银砂,为黑暗和自由的新时代欢呼吧,为自己能亲眼见证它的到来而感到荣幸吧。”
*
尽管已经被解释了很多遍,卫明扬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你还活着?”
“你怎么会也在这里?”
“你就是主神的妻……不对,丈夫……也不对……”
“你你你,你真的是沈烟吗?”
被提问者拿着面具的碎片,试图把它们黏回原本的形状,然而也只是徒劳。
他听完一大堆带着强烈问号和感叹号的提问,深深叹了口气:“这位先生,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再怎么重复问题,我也没办法一时想起过去。”
卫明扬看着这张熟悉的、漂亮的脸蛋,咽了咽口水:“……抱歉,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们以前……”
“是同事。”沈烟微微一笑,“这个你也说了很多遍了。”
卫明扬讪笑着抓了抓头发。虽然沈烟说什么都不记得,可是看自己的眼神倒是跟以前没什么差别——还是那样警惕的、戒备的、却又因为素养和礼貌而不得不表现得和善。
总之,是对陌生人的眼神,而且是对不怎么喜欢的那种。
他心里直打鼓,难道以前沈烟也一直提防着自己?
卫明扬注意到沈烟时不时会摸一下自己的耳垂,那上面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剔透的耳钉,便以此为话题入手:“你还是这么喜欢这个。”
沈烟一愣,难得很有回话的兴致:“我以前也经常戴吗?”
卫明扬点点头:“是啊,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从来没有取下来过。我还问过你是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送的呢。”
那时候沈烟敷衍着否认了,不过,现在的卫明扬结合此前独眼丧尸说的那些信息酸溜溜地想,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神明大人送的定情信物一类的东西吧。
“……是吗。”沈烟垂下眼,语气有些失落,“这个,我也不记得了。”
卫明扬没想把他弄难过的,慌了神:“哎,那个,哎呀,想点儿开心的嘛!你看,别的都不重要,你还和你儿子一块儿不就——”
他看着沈烟望过来的、几乎冰冻的眼神,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沈烟的声音很轻,仿佛一碰就碎:“那个小家伙,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卫明扬压根还没见过npc们口中无所不能、光芒万丈、可以功能性替代神明的系统幼崽,正想进一步询问,被开门声打断。
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稚嫩童音的清脆笑声:“爸爸叔爸爸叔!崽崽会变形辣!”
两人抱着不同的心思转过身,视线向下移动,看到一朵开着小花儿的幼崽正欢天喜地跑向他们,身后则是丧尸王和另一个没见过的面具人,无论哪一个都嚣张而煞气逼人(嚣张主要是后面那个),和崽崽的天真无邪对比鲜明。
卫明扬正想吐槽那个“爸爸叔”是个什么鬼称呼,就见前面的小孩儿突兀地停住脚步,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神情满是不可思议,梦呓般喃喃:“爸爸……叔……?”
小家伙的突然刹车撞到了跟上来的银砂,后者没什么事,倒是小孩差点摔倒,还好被大人一手抓住。
崽崽根本来不及关心自己有没有站稳,有没有踩在兔兔哥哥的脚上,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面前这个去掉了面具的男人。
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最重要的,最爱的人。
梨觉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再睁开时对面人既没有消散,也没有变成其他人。
这不是梦,不是幻觉,是真的。
爸爸真的站在他面前。
小孩子身周的花瓣一瞬间变成了无数朵绽放的小梨花,粉白中夹着甜蜜的黄色花蕊,它们随着他的心情起伏欢欣鼓舞地转旋、盛开。
“爸爸……”崽崽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有哭腔而变哑,清了清嗓子重新清晰地、响亮地喊了一遍,“爸爸!”
这个场景已经在他梦中出现无数遍了,爸爸就站在那儿,只要他跑过去,就能回到那个生命中最温暖的怀抱。
为了这个,他也已经在心里演习过无数次了。
一切都如梦中那样,他奔跑过去,梨花们喜悦地为他开了一路。
爸爸也同样像他期待的那样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可是。
小孩子抬起头,看见大人望向他的,一如既往温柔,却又很陌生的目光。
那不是爸爸看他的眼神。
爸爸每次看着他,总是充满了快要溢出的爱意,像是看着全世界最最珍贵的宝物,就算是恶龙、公主、骑士携手也抢不走的那种。
可是此刻,那种沉甸甸的温暖被剥离掉,只剩下一层光秃秃的、近乎冰凉的善意。
“抱歉。”成年人揉了揉小孩子的发顶,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挂着微笑的弧度,却看起来很难过,“我……不记得了。”
梨觉眨巴眨巴大眼睛,一时没能明白这句话。
小奶音细细的,轻轻的:“爸爸……?”
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沈烟很为难,对这样年幼的孩子坦诚实话未免太残忍了点,脑海深处有根弦勒着他,不让他做出任何伤害这个孩子的事情。
他什么都说不了,只得沉默。
“爸爸……”得不到回答的幼崽声音慢慢颤抖起来,“忘了崽崽吗?”
沈烟张了张嘴:“我……”
在这种时候,没有否认,就是一种承认。
梨觉怔怔地望着他,半晌低下头。
小小一只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看着就叫人心疼。
沈烟反省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直白,或者是不是应该先假装自己认得小家伙比较好,正要开口弥补,就见一滴眼泪顺着幼崽的脸庞悄无声息坠落下来,在半空中漫出金光,再凝成花瓣,最后消弭于无形。
他眼睁睁看着小孩子在自己眼前变得越来越透明,好像下一秒就会消散。
前所未有的恐慌过电般蹿上沈烟的神经,攫住了他。
不要。
不要。
不要……
那是他的珍宝他与世间相连的绳索与锚是他的宝物他不能看着他走绝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他朝着幼崽离去的方向伸出手,一个似乎陌生、又好似早就烙印在心头的名字脱口而出:“梨崽——!!”
第96章
人见人爱的梨觉小朋友的四年人生中收获过很多昵称, 比如绫希叫他觉觉,邻居们会喊他梨梨,比如梅菲斯特叫他小甜心和小甜豆, 比如系统助手momo叫他宝宝崽,并且也将这个名字流传了下去;比如芬克斯和潜杏都喊过他崽崽;比如丧尸独眼叫他小少爷,而原见雾则叫他小殿下。
但是叫他小梨崽的, 就只有爸爸一个人。
梨觉睁大眼睛。
他没有听错, 刚才, 爸爸叫他梨崽了。
……爸爸是想起他了吗?
差点儿要飘走的小幽灵停了下来, 从半透明变回了完全的实体,然后被成年人一把拥入怀中, 紧紧地抱住。
虽然跟爸爸贴贴很开心但是——崽崽要喘不过气了!
看出这一点的银砂立即上前, 丧尸的力气极大, 轻而易举地把人类和小系统分开。
沈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连忙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
他感觉脸上冰冰凉凉, 用手背碰了碰,竟然是湿润的。
……自己是流泪了吗?
梨觉再度跑过来, 小手摸上他的脸, 帮他擦掉眼泪, 还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关切:“爸爸不哭, 不哭。”
这么大人了,哪儿能让小孩子哄。沈烟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角,冲小家伙笑:“谢谢你。”
他看着面前这张可爱的小脸,其实记忆仍然是模糊的,并没有想起太多关于这个孩子的事,除了那个名字。
可是有些东西是根植在心底的, 比如他不愿让这孩子伤心,更无法看见他消失。
他曾经在他的生命里一定占据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前被关在神明的监牢时他也总模模糊糊梦到一个小孩子,总会甜甜地叫他爸爸。
迷蒙的梦境和此刻眼前的孩子重叠,再加上那些非人类统领所说的他同神明育有一子,似乎它们正在往他空白的回忆涂抹绚烂的光斑。
沈烟蹲下来,握住幼崽贴在自己脸颊上的小手,温柔地问:“你叫梨崽,是吗?”
崽崽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是梨崽。但是,是梨觉!”
这样奇妙的说话方式沈烟竟然毫无障碍地理解了,他微笑:“真是个很可爱的名字。是因为你是一朵小梨花吗?”
崽崽弯起眼睛,拉着大人的手拽了一圈,周围再度开起了花:“崽,是梨花!”
沈烟抬起手,一朵花儿旋转着落在他的掌心。
他低头嗅见浅淡的香气,接着它在他的手心里融化成金光。
“梨崽。”他呼唤幼崽,摸摸他的脸,声音温和而郑重,“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我保证会努力记起你,好不好?”
爸爸还是不认得他吗?
梨觉有点儿难过,但很快给自己打气振作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希望:“那,爸爸会第一个记得我吗?”
“好,我一定最先想起你。”沈烟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
大大的笑容出现在梨觉的脸上。
以前爸爸也总会和他这样拉勾勾,在约定会第一个去幼托班接他放学的时候,在约定只要吃完这碗饭就可以讲睡前故事的时候,在约定不乱跑在原地乖乖呆着吃冰淇淋的时候……
每次爸爸都做到了。爸爸从来不会失约。
大手和小手的小指勾在一块儿晃了晃,还要大拇指贴贴盖个章。
他和爸爸,又有新的约定啦!
梨觉突然又想起什么,双手拉住沈烟晃了晃,撒娇但也小心翼翼地问:“那,崽还可以喊你爸爸吗?”
他眨了眨眼:“如果、如果不喜欢,那——”
“可以。”沈烟没有丝毫犹豫,“只要你想的话。”
对自己不过是一个称呼。
可对小崽崽的意义重大。
他和他已经有了约定,会努力想起关于梨觉的一切,那么就从这个或许曾经属于他们的称呼开始吧。
小孩子就是这样好哄,刚才还一副悲伤到枯萎的样子,此刻又重新阳光明媚起来,连漂浮的小梨花们都盛开得更加灿烂。
沈烟看到他开心,自己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自神狱苏醒到现在,他有关过去的记忆和现在的自由都被禁锢,整个人仿佛悬浮在真空中,与尘世失去了联系。
直到此时将那具小小软软的身体拥入怀中,吊在高空中缺氧的心脏才终于重新回落到胸腔里。
也许这个孩子,真的是他的答案和谜底。
*
原见雾进入末日世界的目的有两个,一来是为了催促银砂做好献祭与“复活节”的准备,二来则是亲眼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独一无二的小系统,小神子。
现在,话也带到了,人也见到了,鬼首领却不打算回去了。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他面对视讯另一端来自暴君龙和海妖王的质问,语气淡淡。
“那又如何呢?就算他现在没有轮到去我的世界,也无所谓了。很快整个无限空间都要重组,谁还会在意中枢给系统岗位的职场规则?——更何况,让我们尊贵的小殿下当系统,不觉得太过亵渎了吗?”
潜杏和芬克斯分别对他进行了冷嘲和热讽,原见雾心情很好,不跟他们计较。
“喔对了,我奉劝你们两位可别再以家长身份自居了。”他勾起嘴角,准备欣赏对面的反应,“小殿下真正的家长已经找到了。”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
是的,隔着屏幕,自然到原见雾一度怀疑他俩根本就是在同一个房间,还要装模作样用两台设备进行视讯。
片刻后,芬克斯放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到什么:“神主的……伴侣吗。”
“也是小殿下的另一位生父。”原见雾敏锐地捕捉到门外传来什么动静,“就到这里吧,我还有事。”
他手一挥抹去了通讯,没有看见芬克斯和潜杏在听见那句话之后复杂的表情。
原见雾盯着门口,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他不能像在自己的子世界中那样感知万物:“什么人?”
“原……大人,是我。”
那是个年轻的声线。
原见雾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来者何人。
居然会来找自己。
他打开门,看见黑发黑眼的人类。
他在无限空间,在自己的领域见过很多人类——真正的玩家,不是npc——大多数眼神疲惫,生不如死,不知何时才能逃离这无穷无尽的折磨。
但这个人类的眼神却很平静,对发生的任何事都安然处之。
能被神明看上,当然要有些特别之处。
“沈先生。”原见雾眯起眼睛,“或者您更喜欢‘尊主夫人’、‘神后’之类的称呼?”
沈烟:“……第一个就好。”
原见雾从善如流:“那么沈先生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银砂大人告诉我,梨崽……梨觉之前身体变透明是受到了您的影响。”人类深吸一口气,“我想知道,那是生病吗?对他的健康有影响吗?”
原见雾不动声色:“您是基于什么样的立场向我提问呢?如果只是个平民,那是没有资格关心小殿下的。”
他刁钻的提问并没有逼退沈烟,人类直视着他面具之下的双眼,不卑不亢:“无论那个孩子真实身份有多么高不可攀,现在他把我当作他的父亲,那么我就有作为监护人的职责关心他的身心健康。”
原见雾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可依我所见,您对他的关心更多的是出自私心和私人感情吧?”
沈烟答非所问:“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吗?如果您不准备回答我,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人类说完转身就要走,没有半点以退为进的迟疑。
反而是鬼首领没能维持住平静:“——那只是他见到我的一种形态而已。”
熟悉沈烟、了解更多沈烟与主神的事情、收集情报,对那位大人事关重大。毕竟,沈烟和梨觉是主神屈指可数的软肋。
原见雾不打算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果然,沈烟闻言停下脚步:“‘形态’?”
“小殿下目前的身份是无限空间内负责向每个副本的首领派发任务的系统,岗位相关,他会在进入子世界中化形为相应的物种。本来在这里他应该是与银砂有关的食人花人类形态,只不过有我的……介入,他又额外多出了一重幽灵形态。”
沈烟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原见雾继续说下去:“小殿下天赋异禀,学会了在两种形态中自由切换,当日急匆匆去找您,就是想表现给您看。”
沈烟想起,那天他和卫明扬在说话时,小梨觉的确念叨了一句“崽崽会变形了”。
“所以他并没有消失……只是从开花的状态切换成了透明的那种?”
“是这样。”原见雾道,“据我观察,小殿下在开心的时候会选择食人花形态,不开心就希望自己变得别人看不见,也就是幽灵形态。”
“所以他是因为我没有认出他而难过……”沈烟喃喃。
人类的七情六欲太复杂,原见雾没有安慰他的打算。
门再度打开,瘦高的丧尸王大步走了进来。
原见雾不悦地眯起眼,银砂平日里对他恭敬又顺从,所有礼节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连门都忘了敲。
然而银砂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招呼都没有打,看向屋内的两人开门见山地问:“宝宝崽不在你们这里吗?”
原见雾第一时间看向沈烟。
人类则是愣了愣,反问银砂:“我出来的时候,他不是和你在一块儿吗?”
丧尸的那双红眼睛流露出血一样的恐惧,嗓音颤栗起来:“本来是的,你走之后他醒了,找不到你就出去……我想陪他一起,可是出了门就没追求了……现在我哪里都找不到他……”
梨觉,不见了。
第97章
左手是粉红色的草莓味棉花糖, 右手是淡紫色的香芋味棉花糖。
前面是奶黄色的芝士味棉花糖,后面是深蓝色的蓝莓味棉花糖。
小幼崽坐在一堆香气扑鼻的软绵绵中间,咬着手指, 艰难地决定中。
他是四岁的小朋友,小朋友是要做选择的。
没办法一口气吃光所有,总得先挑一个才行。
嗯……
崽崽想啊想, 最终决定从芝士味的先开始, 因为它和他的头发颜色很像。
梨觉舔了舔嘴唇, 伸手去抓棉花糖——
然而那朵蓬蓬松松的棉花糖飞了起来。
不仅是它, 草莓味的、香芋味的和蓝莓味的也一块儿腾空。
崽崽瞪圆了眼睛,在下面跳啊跳, 可是再怎么伸长胳膊也够不着。
是糖糖们不想给自己吃吗?
梨觉蹦哒蹦哒, 忽然身体一轻, 也飞了起来。
他可是在梅梅哥哥那里当过恶魔天使混血小崽崽的, 知道怎么飞,立刻收缩肌肉调整重心, 挥舞着两边不同的翅膀——
咦?
翅膀没有不一样。
原本漆黑的蝙蝠翅膀不见了,现在两边都是洁白的、毛茸茸的天使翅膀。
梨觉在半空转了一圈, 也没有看见自己的恶魔尾巴。
摸摸头顶, 光圈倒是还在。
他现在不再是混血的崽, 是一只血统纯净的天使小崽崽啦!
难道这是继食人花、小幽灵之后的三段变形?
那他……也太厉害了吧!
小幼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那几朵色泽粉嫩、香气扑鼻的棉花糖又飘回了身边。
崽崽仔细一看,哪儿是什么糖呀,它们都是云!
崽崽一招手,云朵们便飘了过来。
再一挥手呢,它们又离开了。
现在的梨觉小朋友,是可以控制云朵的厉害小崽崽。
自己扇翅膀飞是很累的, 于是梨觉趴在那朵原本就被选中的芝士味棉花糖云朵上,晃晃悠悠去探寻自己突然而至的新世界。
作为一个优秀的小系统,对于冷不丁穿越到另一个地点这件事,梨觉已经很熟练了,甚至并没有发现自己还没在兔兔哥哥那儿呆多久就被传送走是不对劲的。
他托着腮,晃晃小脚丫,悄悄揪了一小块云朵塞进嘴里。
甜丝丝的,嗯,还真是芝士味儿的棉花糖!
不过小幼崽控制自己没有吃太多,否则云朵会痛啦。
他跟随着云朵们飘荡过一座尖顶的教堂,飘过一条开满金蔷薇和百合花的河流,飘过静谧的庭院,最终在一幢小木屋前停下来。
木屋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有着比他大得多、也坚硬得多的天使翅膀,戴着缀有镜链的单片眼镜,挺拔而优雅。
咦?
怎么好像看起来很眼熟……
梨觉眼睛一亮:“万万叔叔!”
大天使长听见来自云端的呼唤,并不意外地抬起头,甚至好像已经提前做好准备张开双臂,等待雪白的小天使掉进自己的怀抱。
梨觉好久没见他,很是想念,抱住他的脖子小猫一样蹭了蹭:“叔叔呀!”
然而天使长并没有像梨觉记忆中的万年那样热情地回应,依旧冷肃:“小殿下。”
崽崽望着他,忽然一拍手:“你现在是万万叔叔的以前呀!”
不是转世成为海洋世界的小boss海盗头头万年,而是前世守护在主神麾下三千白翼军团的首领,大天使长谈宁。
梨觉的四岁生日许的愿望,是让万万叔叔找回自己的记忆。
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吗?
梨觉摸了摸谈宁那和自己软绵绵的小翅膀完全不同的、钢铁般的纯白羽翼,充满赞叹:“万万叔叔,是天使吗?”
“是的,小殿下。”
“崽崽也是小天使耶!”
“不,小殿下,您并非天使族一员。”天使长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发顶,那圈光环便熄灭了,纯白的羽翼随之消失,“您是主神的子嗣,是未来的神明,远比天使族更加高贵和强大。”
梨觉还在伤心自己的小翅膀被没收了,听到他的话又被转移了注意力:“未来的神明?”
谈宁道:“是的,等您长大了,将会成为无限空间的新主人。”
梨觉还有疑问,可谈宁已经不再回答,抱着他走进那间小木屋。
屋子里,有人背对着他正在欣赏满墙的照片。
说是照片不够准确,更像是一段段流淌的动态记忆,定格在最美好的刹那。
小崽崽揉了揉眼,发现那些照片上的主角全都是自己。
刚出生在医院时的第一次睁眼;
第一次把三角形的积木放进正确的位置;
扶着小凳子迈出人生的第一步;
对着讲完睡前故事倚在床头打瞌睡的沈烟喊出的第一句“爸爸”;
……
那些不知安装在何处、又是如何捕捉的镜头,记录着他生命中前三年种种的「第一次」。
而初次,总之珍贵的。
如果不是三岁那年变故陡生,小幼崽猝不及防离开最熟悉的现世生活,这面照片墙本该继续下去:见证他的第一场考试,第一次学校活动,第一次生病,第一次旅行,第一封情书,第一次恋爱……
“这是什么呀,万万叔……”
梨觉一转头,发现原本陪着自己的天使长不知何时离开了。
照片墙前的人转过身,着有一件无瑕的白色长袍,一头长发瀑布般披散下来。
祂金发金瞳,居高临下,面无悲喜,好似从教堂穹顶的彩绘圣像中走出,哪怕是四岁的小朋友也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神圣的威压。
若是换个人在这儿,恐怕早就颤颤巍巍跪下了。
然而梨觉毕竟不是普通小朋友,相连的血脉更是大大削减了威慑力。
幼崽小手一指,惊奇道:“崽崽见过你!”
这回愣住的反而是神明。
祂精心准备的父子初遇,好像不该是这么个剧本吧。
祂原本无波无澜的金色瞳孔在小家伙开口之后变得温柔,那份罕见的慈爱洗刷掉了神明原本慑人的威仪,让祂此刻看起来竟然像个普通的、有喜怒哀乐的人类。
“什么时候?”
小崽崽压根不怵,歪头看祂:“你亲了爸爸!”
一句比一句语出惊人,神明哑然,片刻后再度重复了那个问题:“……什么时候?”
梨觉将曾经的某次意识坠入深海后见到了年轻的爸爸、帮助他消灭怪物、最后见证着那个落满蜘蛛网的王座上所发生的一切,通通讲给祂听。
“这件事的确是真的。”神明的眼中浮出追忆往昔的眷恋,却又觉得好笑,“可是发生的时候,这世界上还没有你呢。是你爸爸说给你听的吗?”
幼崽的头摇成拨浪鼓,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崽自己看到哒!叔叔,你为什么要亲我爸爸呀?你们是好朋友吗?”
祂闻言微笑:“是比‘好朋友’更重要的关系。”
“那是什么呢?”
“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懂了。”
梨觉不满这种敷衍,鼓起脸。
怎么大人都总喜欢说这种话呀?
他早就不是三岁的小朋友了,已经四岁了,是大孩子啦!
为了不被比下去,梨觉向金色叔叔郑重其事地、奶声奶气地宣布:“崽崽也有很重要的人喔!”
“是吗?”神明满是耐心地逗孩子,“是谁呢?”
“是——希希!”小幼崽比神明浅一些的金眸里流淌着光彩,“觉觉最喜欢希希啦~!”
祂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这是本就命中注定的事情,可不知怎的又有种酸涩的、类似于儿大不中留的伤感。
不不不,祂的小家伙还这么小呢,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拐走——虽然拐走他的那个也是祂养大的孩子。
神明很少有如此左右为难的时刻。
提及绫希,梨觉忽然有点儿失落,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我怎么还没有见到希希呀。”
从地狱世界开始,绫希不再和他从初始点行动,而是要等到见到大boss之后才会相认。
可是现在他已经见到了兔兔哥哥,为什么至今还没有等到希希呢?
希希,是不是迷路了呀?
看着自家的小宝贝变成伤心小蘑菇,神明那颗总是悬于公正之秤的心不自觉滑落向柔软的、多愁善感的人类,在心中斟酌着安慰的言辞。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在祂的脑海中猛地炸开:
「柔软?依我看,还是叫软弱更合适吧。」
「你可真是堕落。」
「哈,你早就不该——」
神明原本对着幼崽温情的神色骤变,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背后的照片墙一瞬间被风掀起,木质的墙体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孩子对情绪的变化感觉最为敏锐,方才还和风细雨的大人忽然变得如同风暴,梨觉下意识后退一步,怯怯地看着祂。
神明自知吓到了小家伙,忍着愈演愈烈的头痛柔声道:“抱歉,吓到你了?”
梨觉点点头,又摇摇头。
如果可以,祂多想再和他说几句话,问问他和另一个父亲往昔的生活细节,抱一抱这个日日思念、却素未谋面的孩子。
可是,时间不够了。
“宝贝,我该走了。”祂抚摸着他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长发,目光似喜也悲,“期待着我们的见面——真正相见的那一日。”
话音刚落,骤然盛放的金色光芒淹没了小小的孩子。
*
梨觉从炽烈的光团中重新睁开眼,和想象中被传送走不太一样,面前站着的仍然是刚才那个叔叔。
可又有些不一样。
原本洁白的神袍变成了鸦羽一样的漆黑,那头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闪耀的金色变得越来越深,连卷发都变直了许多。
然而五官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那张脸还是那张脸。
除了眉心中间浮现出一枚血色印记
崽崽困惑地问:“叔叔,你换衣服了吗?”
还有发型。
“神”先是为他的称呼和亲昵口吻怔了下,然后慢慢笑了出来:“也是,按照辈分,你是该喊我叔叔。”
“辈分?”
“是的。”
祂本以为小孩子会继续问为什么是叔叔,这样就能顺理成章道出自己的身份来,小崽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还是很期待的。
可梨觉对这些有的没的压根不感兴趣,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泪花:“叔叔,我想爸爸了……请问,请问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都困得口齿不清了,该有的礼貌用语也没有忘。
“神”弯下腰,捉小鸡仔似的拎起幼崽,拂落的黑色长发带着淡淡的、冰冷而幽暗的气息,仿佛来自遥远的迷雾之中。
“当然可以,亲爱的。”祂和此前的金发神明声线相似,又更加低沉,“不过在那之前,小梨觉,先听叔叔给你讲个故事吧,怎么样?”
第98章
很久很久以前, 在世界还没有成型之前,出现了一把金灿灿的椅子。或者叫沙发也可以。
这把沙发做工精细而华丽,木材是全世界仅此一棵的神树, 布料是金裁缝吐出的丝制成的最上等丝绒,扶手和靠背镶满了钻石、水晶、金箔、珍珠,美丽得让任何亲眼见过它的人都会赞叹不已。
你问这些材料从哪里来?
没有人知道。
在有世界之前, 那把沙发就在那儿了。
继然沙发这么好看, 让我们给它换一个更配得上的名字吧。我们叫它:王座。
世界还没有诞生呢, 所以也没有子民, 没有人来坐过它。
王座一直孤零零地待着,直到有一天, 上面出现了一颗蛋。
正常来说, 一颗蛋里只会孵化出单个个体。
但这颗蛋不正常。
不知道过了多久, 里面的生命破壳而出——是两条蛇。
一条黑色, 一条白色。
这两条蛇是诞生于王座上的双生子,它们本该一起长大。
可是它们的生长速度都太快了, 很快,王座已经不够容纳, 注定只能容下一条蛇。
我先前说了什么, 还记得吗?
是的, 此时世界仍未诞生。
因此除了王座与双生的蛇, 还没有其他物种,所以极速成长的蛇们也没有食物来源。
它们都想要活下去,想要独占这个漂亮的王座,成为世界的首领。
黑蛇和白蛇互相吞噬,直到只剩下一具肉/身。
双生子的意志仍然是独立的,于是它们开始了漫长的战争, 争夺对这具肉ti、以及未来对世界的支配权。
黑蛇和白蛇的实力相当,谁也不服谁,胜败常有,有时候是东风压倒西风,有时候则反过来。
它们比试不出来谁才是老大,只得勉强达成协定:二者交替存在,共生共存。
我需要补充一点,双生子在争抢肉/身的过程中,已经开始着手建立世界了,也出现了不同的物种。
黑蛇和白蛇力量强大,它们创造出了一个——游乐园,招募各种各样的种族进入,看它们比赛。是的,这很有趣。
起初黑蛇和白蛇都只把这当作乐子,对所有参赛者一视同仁,直到某天,白蛇注意到一只兔子。
你知道吗,在食物链中,兔子是蛇的食物。也就是说,蛇本来应该吃掉这只兔子。
但白蛇却对这只兔子起了兴趣,并且在黑蛇沉睡期间,违背禁令,私自离开王座去往游乐园。
白蛇把自己变成另一只兔子,陪在这只兔子身边,观看它闯过一重又一重比赛——唔,我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个有点儿特别的兔子。
这只兔子原本是很高傲的,对其他动物不屑一顾,包括白蛇变成的另一只兔子。
但白蛇用了种种方式追求它,并且在一次又一次生死关头——我的意思是,困难的比赛中——与兔子并肩携手。它们产生了一种名为感情的东西。
后来,就和所有烂俗的童话故事一样,白蛇和兔子相爱了。
相爱的人们,哦不,我是说动物们,总想每天腻在一块儿。
白蛇无法想象见不到兔子的日子,不再愿意和黑蛇交替使用肉/身。
于是,狡猾的白蛇在无辜的黑蛇沉睡期间,夺取了肉/身的控制权,还趁机将黑蛇的意识封印进沼泽中。
小家伙,你知道什么是沼泽吗?那是一个陷进去就没办法出来的地方。
是的,很可怕。
你也觉得白蛇很可恶,黑蛇很可怜,对不对?
但白蛇也只是封印了黑蛇的意识,没法杀死。因为黑蛇也是很强大的。
白蛇很清楚,黑蛇迟早有一天会醒来,并且会展开猛烈的报复,发起有关控制权的终极战争,吃掉它那只深爱的兔子。
其实此前黑蛇在沉睡期间也能感知到自己的孪生哥哥对什么很感兴趣,可惜那种感受是朦朦胧胧的,没办法清楚地辨别。
白蛇为了保全兔子,不得不抹去了它的记忆,并且将它送出游乐园。
它为了兔子,第一次向弟弟让步,约定不会让兔子想起自己,自己也绝不会再去见兔子,它们从此就是陌生人了;但条件是黑蛇也不能去找它。
白蛇曾经送给过兔子一件礼物,一枚……发卡。
这枚发卡可不一般,不仅是饰品,还贮藏着白蛇的能量,以及封存的记忆。
如果有一天兔子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危险,那么发卡会保护他。
但这是有代价的:一旦使用,兔子被封存的记忆就会重新涌现。
亲爱的,你也发现了吧?兔子找回记忆,这违背了双生子的约定。
白蛇此刻心存侥幸,寄希望于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消灭黑蛇,消泯它的意识,这样就能与兔子重新相认。
兔子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生活得很安稳,没什么遇到危险的可能。那枚发卡也一直只是个发卡,没有派上用场。
但意外还是出现了。
兔子虽然和白蛇一样同为雄性,但白蛇不是普通的蛇,总之,兔子怀上了白蛇的孩子。
……至于怎么怀上的,小梨觉,这不是我该告诉你的问题。等回家以后问你爸爸吧。
(如果你还回得去的话。哈。)
白蛇有着很强大的力量,流淌着它血脉的胎儿也是同样。
如果说白蛇和黑蛇是世界上原本唯二的神明——打个比方,亲爱的,不是说它们真的就是神明。它们只是蛇而已——那么这个胎儿,就是没有任何人料到的、遽然出现的第三位神明。
它的出现将会改变整个世界。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在双生子创立世界的过程中,它们建了一个游乐园,而现在它依然在。
这个游乐园受到了神嗣——就是神的孩子的意思,也就是兔子怀上的那个——能量的影响,开始动荡不安。
此前我们说过,黑蛇的意识被白蛇封印进了沼泽地。这块沼泽地虽然很难出去,但还不至于让黑蛇死去,勇敢的黑蛇一直在奋力挣扎和反抗。
经过正义的黑蛇的不懈抗争,邪恶的白蛇也变得一步步薄弱。
黑蛇随时有可能会苏醒,它为了不让黑蛇知晓兔子和孩子的存在,不得不屏蔽了自己关于它们的记忆。
神嗣三岁那年,白蛇终于支撑不住,王座被泥沼归来的黑蛇夺取。
亲爱的,想想看,如果你是黑蛇,被不明不白关了这么多年,你也会很生气,对不对?
所以这可不能怪黑蛇,黑蛇只是做了所有人都会做的事:它要报复白蛇。
就像白蛇无法彻底抹杀黑蛇一样,其实黑蛇也做不到;还好,黑蛇发现了远比直接伤害白蛇更有趣的方法——让白蛇残存的意识亲自见证着,他是如何找到白蛇深爱的那只兔子。
*
“那后来呢?”
小朋友们在听故事时总会问上这么一句,梨觉小朋友也不例外。
黑发的神明微微一笑:“后来,黑蛇当然是找到了兔子,带走了它。”
崽崽问:“那,黑蛇有伤害兔子吗?”
神明道:“我想应该没有吧。亲爱的,你觉得这个故事中,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崽崽答:“都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呀。”
神明挑眉:“哦?为什么这么说?”
崽崽眨巴眨巴眼睛,真诚而无辜:“因为它们不是人呀。”
神明:“……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么,我换个问题,你觉得白蛇和黑蛇,谁才是错的一方?”
祂也不知为何自己一定要让这么丁点儿大的小家伙去证明连漫长岁月都无法插手和决断的审判。
可祂也是真的很需要——近乎迫切地需要一个来自小幼崽的答案。
小孩子支着脸颊,思考中。
良久,仰起小脸认真道:“白蛇和黑蛇,是不是很想一起生活呢?”
神明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回答,或者叫提问更合适。
祂皱起眉:“我可不这么认为。它们从出生起就想要杀死彼此了,如果不是做不到,早就吞噬对方了。”
梨觉却说:“可是,它们是哥哥和弟弟呀。”
神明一怔。
小孩子接着说下去,奶音轻软,比糖果更甜:“在哥哥蛇没有遇见兔兔之前,弟弟蛇是它唯一的家人。”
“哥哥蛇也一定想和弟弟蛇一起……嗯……在世界上。”他讲不好“统领世界”这样的话,干脆用动作代替,左手牵右手,郑重其事,“因为,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王座上的是双生子,在兄弟阋墙之前,在血亲反目之前,在自相残杀之前。
原本,也该是这世界上最相似的,最亲近的两个个体。
黑发神明垂眸望着他,半晌弯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而后那笑容愈发扩大,笑声也逐渐癫狂起来。
祂笑到弯下腰,笑出了泪。
“辛利亚啊辛利亚,果真是你的好儿子,和你一样天真得可笑……”
祂给梨觉讲述的故事充满了强烈的个人色彩和私心,忽略了所有有关于“白蛇”无数次想要请求“黑蛇”与自己共存的部分,字面意义上颠倒黑白,把妄图独占躯体、彻底杀死另一个的罪责完全推给了自己的兄长。
辛利亚做出过许多让步,期盼过能与弟弟共生,一起将这世界握于掌中,身边也仍有彼此的陪伴。
但祂拒绝了。
对沈烟的企图更是堵死了所有回旋的余地。
身为“黑蛇”,祂天生就是要走向黑暗,成为与代表光明的“白蛇”势不两立的邪神。
白与黑,光与暗,正与邪,注定不可能共存。
“也许我们曾经有过兄友弟恭的机会。”赫尔珀摸了摸小孩子的脸颊,轻声道,“可惜,已经太迟了。”
第99章
末日世界, X332基地。
下属走进指挥官的帐篷,气还没喘匀,后者急匆匆迎上来:“还没有消息吗?”
来人做了个深呼吸, 平复自己一路的奔行,神色凝重摇摇头:“没有。哨所那边也派人去看了,一无所踪。”
“该死……”指挥官的眉心拧出深深的沟壑, “那F17809基地的监测呢?”
“这个也查过了, 丧尸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它们的存在, 全部都破坏掉了, 连隐藏在飞鸟身上的探测器也被他们用最原始的弹弓打了下来。而且不仅是我们基地,其他区域的信息显示, 银砂家族已经彻底摆脱了人类的监控。”
“这怎么可能呢?”指挥官愕然, “上周的扫描结果还显示, 除了银砂本人和家族二把手那个独眼丧尸的大脑达到将近人类的活跃度, 其他大部分丧尸还只是……只是丧尸而已啊!总不能是他们在短短一周内就进化到了这个程度?”
下属同样想不通:“可是就算、就算这种不可思议的突变发生了,他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材料来创造反侦察的设备啊?”
银砂家族一直以来表现出高度的组织性、纪律性, 但那更像是狼群对头狼的基因服从,而非思考、分析、权衡后得出的最优解——这是只有人类才能做到的事。
无论如何, 一周之前他们都还只是速度快、勉强能蹦出一些词句的丧尸而已。
一周后, 怎么个个进化到和人类差不多的程度、而且还刀枪不入?
末日世界的大小boss、关键npc全部是丧尸, X332从最高指挥官在内的所有人类都只是最普通npc。
对他们来说, 无限空间的每一天、发生的每一件事不是数据构建的游戏背景,是他们真实的人生。
所以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如果说人突然变丧尸是因为“沙银”病毒的肆虐,那这丧尸突发变回人又是怎么个操作?难不成出现了的“沙金”、“水银”之类的全新病毒吗?
对于幸存者们来说,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如果“银砂家族”的丧尸们集体进化了思维, 那么他们究竟是回归人类族群的同盟力量,抑或是一支愈发坚不可摧的敌对势力?
然而比起人祸,天灾总是更可怕的那个。
两人同时感到脚下陡然盘旋起令人心惊的眩晕,他们对视一眼,将彼此的恐惧印入眼底。
这是——
“啊!!!”
帐篷外,传来重物落地的钝响,以及随后而来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这是……”
“地震了——”
“地震——是地震——”
“快跑啊啊啊!!!”
此前F17809基地面对山洪即将到来的预测还能够冷静地集体转移,但末日降临后,波象诡异、毫无征兆的地震却是现行科技完全没办法避免的;而且相较于废弃基地,X332虽然在下游,依旧背靠山体,塌方和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泥石流会让所有人陷入死局。
末日里,人人自顾不暇,灾后等待救援无异于白日做梦。
想活着只有一个办法:在灾祸发生之前,逃出去。
一时间,基地上千人四散奔逃,对末日种种异象的恐惧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骨子里。
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秩序,彻底溃烂。
另一边,F17809基地。
F开头的基地要比X基地规模小很多,各方面条件也都更加薄弱,天花板早就碎成了粉,雪一样往下坠。
银砂、原见雾、沈烟和卫明扬正聚在最牢固的那间前指挥官帐篷里讨论梨觉的行踪,一名丧尸下属一瘸一拐地进来报信:“大、大人,是地震……”
他半边身体上插着钢筋,显然是刚刚塌下来的房顶赠予的,但他丝毫不觉得痛苦;另一方面,虽然此丧尸灰头土脸,眼神却很清明,早就不是传统丧尸那样浑浊麻木的目光。
冰壳融化得越来越快,银砂主导的末日世界早就失去了正常的运行规律,npc中的丧尸不再按照原有的数据行动,除了外表,思维与行事已经和人类npc相差无几。
原本梨觉的到来稍稍缓解了这一进程,可自从小系统突然消失,一切向着恶化的深渊极速下坠;家族中许多丧尸的伤都已经出现了复原的征兆,照这样下去,他们很快会回到初始化。
初始化,意味着子世界即将被中枢回收,它和它的所有成员都不复存在
就算身为原初怪物的银砂拥有高级权限无需进入垃圾站,他再也没有家了。
丧尸王吩咐他们各自小心、尽量别再缺胳膊断腿不然不美观,待下属退出去之后,一直沉默不语。
此前为了开启“复活节”的献祭,心软的银砂到底没忍心贡献子世界中的小boss,输送的祭品基本都是套着自己「核」碎片的空壳,以至于他的力量被大幅削减;再加之无限空间本就处于冰壳最薄弱、最容易受到影响的外层,面对无限空间崩塌的连锁反应,眼下他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鬼首领翘着嘴角,悠哉地为几人撑起不会被地震影响的防护罩,以便专心观赏同僚的无能为力。
他的魂灵世界处在无限空间的核心部位,是最稳固的地带;就算真和末日世界调个位置,地盘和子民面对同样的境遇,说实在的,他也不关心。
主神一板一眼的分区管理、以及必须按照规则行事的那套中枢游戏,他早就厌倦了。
邪神大人能够给予的新世界,充斥着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混乱与自由,才是他所期待的终极乐园。
藤蔓顺着原见雾的面具向外延展,嘶嘶蛇行着,片刻后,将另一些景象投射在他的眼前。
此时此刻,不仅是末日世界出现异常,其他的子世界也多多少少受到震荡。
巨龙世界中,鳞城爆发前所未有的、以家族为势力划分的大型冲突,精神力受到极大刺激的巨龙们一拥而上,誓要踏平长老院;
海洋世界中,数百头巨鲸同一时间发出超高频的声波,其他弱小的生物到处到窜,连同心与四灵都难以忍受,同时海啸已经代替了海浪,波坎格火山更是跃跃欲试;
地狱世界中,古堡栽种的所有乔木的枝桠同一时间变成骷髅手臂,狰狞地伸向任何路过会动的生命体,和吃人藤蔓打得不可开交;
魂灵世界中,无数鬼魂不受控制地俯身上普通人类,他们没有足够清醒的神志辨别彼此是否是同类,残杀不受控地滑向屠戮的深渊;
机械世界中,支撑子世界运转的转轴架构忽然停止了运转,数不清的齿轮从高空中向下坠落,在与其他金属的碰撞中擦出不灭的火花,如同一场灿烂的、毁天灭地的流星雨;
「厂」里,交递所有玩家和子世界数据的传送带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断裂、扭曲、相融,每一个细小的错位,都意味着一个玩家的彻底消失;
游戏大厅中,游戏cd期间的玩家们惊恐万分地看着身边人在没有任何进副本光标的前提下蒸发,没人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自己;
「塔」的浮空岛上,存放着中枢的古老通天藤里,所有未在岗的系统和系统助手挤在一块儿瑟瑟发抖,气球灼目的亮度此起彼伏,它们从拥有自我意识开始,从未经历过如此失序混乱的一幕。
更可怕的是,原本维系一切、处理一切、掌控一切的中枢此刻陷入了仿若沉睡的静滞。
向神主祈求与祷告,更是没有丝毫回音。
混乱像一道浪潮,自缓向疾,由远及近,渐渐波及整个无限空间。
天翻地覆中,唯有一人一反常态。
鬼首领将其他子世界的状况尽收眼底后,表面的沉稳自持不见了,面具后的双眸中闪烁着骇人的光彩:“是邪神大人……祂来了,‘复活节’已经开始了!你们什么都阻止不了……”
他转向丧尸王,目光狂热,近乎癫狂,深深地望进后者的红瞳:“银砂,你为什么是这副表情?你难道不开心吗?这不是我们一直以来期待的吗?”
银砂蹙眉,没有说话。
鬼首领原见雾,丧尸王银砂,地狱魔梅菲斯特,三位原初怪物从很久以前就因为各自的原因对主神和祂的现行制度有所不满,奈何实力差距太大,只有暗自祈盼着有朝一日能跳脱出枯燥无趣的框架。
当他们得知这世上原来还存在着一位力量与主神相媲美的邪神,便想方设法要找到祂,拥护祂成为新的王。
这个过程也许几百年,也许几年前,他们不记得了。只知道那迷雾外的等待漫长而枯燥,但并非石沉大海。
原见雾对银砂有种古怪的痴迷,见后者不语,像是被激发出了什么游戏性质,一定要逼他讲出什么。
高大的丧尸王被鬼首领逼到墙角,不敢反抗,朝旁边的人类投来求助的目光,看起来竟然有一丝孱弱。
沈烟、卫明扬:我吗?帮你对抗鬼首领?
银砂绝望地意识到靠人(字面)不如靠己,颤栗着深吸一口气,想通了似的开口:“我……”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
红宝石似的瞳孔骤然紧缩,流露出此生未有过的极度恐惧。
原见雾面具隐隐有碎裂的趋势,他松开钳制住银砂的手,转过身,情绪高昂而恭敬:“邪神大人,终于……”
不大的房间中,气氛冷凝到了极点。
长袍迤逦,黑发如瀑,“王座双子”的黑之面邪神赫尔珀,在“迷雾”中沉睡了上万年之后,终于在此刻自虚无中缓缓现身。
祂拥有着和孪生哥哥、“王座双子”的白之面主神辛利亚别无二致的面容,只不过气质截然不同。
主神肃穆、威严、圣洁,手握神罚天刑之锤,祂即规则,祂即公平,祂即律法;
邪神时时刻刻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窥探着时机将棋局完全掀翻,换上一盘属于自己的全新游戏。
赫尔珀不会像兄长那般,在莅临时使所有人感到虔诚的臣服;祂往往藏匿于暗中观察,然而当祂现身时,一切都早已成定局,每个自以为是的操盘手都不过是祂的提线木偶。
沈烟身为人类,面对神明时所受到的压迫感远胜于原初怪物们,血管隐隐作痛,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同为人类的卫明扬早已膝盖一软,瞪着眼睛瘫倒在地上。
然而沈烟不肯后退,扛住有形重力般的威压,咬牙望向邪神怀中。
——那沉沉睡着的小幼崽,赫然是失踪的梨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