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万年悲愤交加。
这能怪他吗, 谁家好人能养出这么个横冲直撞的宠物啊!
他顾不得在幼崽们被少年抱起的羞耻感,现在能回到地面、两脚踩在坚实的大地上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还没等他从梅菲斯特的怀里挣脱出来,一团金灿灿的光紧随其后。
他抬头一看, 小梨觉欢快地笑着从天而降。
怕小家伙着陆出现误差,万年连忙张开双臂接住小天使。
“万万!”梨觉的眼睛弯成小月牙,没忘端水, “梅梅!”
万年此前对喵铃和梅菲斯特的怨念, 立刻被崽崽的可爱笑容冲散。
下一个降落在他身上的是绫希。
还好万年早有准备, 把梨觉转移到左胳膊, 右胳膊稍稍拦截调整了位置,不然两个崽崽就得撞一块儿去了。
大一点的男孩用食指蹭了蹭鼻尖, 有点儿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面对如此有礼貌的小家伙, 万年自然也说不了什么, 两边胳膊一拢, 靠向彼此的崽崽们像个贴近就会吱吱叫的小玩具那样笑起来。
万年早就发现了,梨觉和绫希一看到彼此就会笑, 在大人眼中简直可爱得不行。
但这还没算完。
梨觉之后是绫希。
绫希之后是喵铃。
等会儿,喵铃?!
庞然大物以超过幼崽们数十倍的速度扑向他们, 万年瞳孔震惊地看向梅菲斯特, 意为“不会吧这玩意儿也来?”“你这个当主人的都不管管的吗?”“我还不想在这里英年早逝啊啊啊啊!!!”
小魔鬼不为所动, 也没有把他放下来, 抱着一个成年男人、再叠加两个小朋友的重量对看似纤细的少年来说完全不算什么事儿。
……问题是喵铃的重量远超他们这个叠叠乐组合吧!
见梅菲斯特完全没有要转移阵地的意思,万年已经做好了被友军痛击、发出惨叫的准备。
他没意识到,自己潜意识中已经对小魔鬼如此纵容了,哪怕以肉/身的痛苦为代价,都没打算和对方做出相左的决定。
不过,梅菲斯特的决定总有梅菲斯特的道理。
几秒钟后, 喵铃加入了叠叠乐,却没有真的给两脚兽们造成重创——
万年颤颤巍巍睁开眼,确定自己的内脏没有被冲击成烂泥之后,发现巨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只娇小的黑猫。
从桃心眼瞳还能认出来,这正是缩小了的喵铃。
小天使一把把黑猫抱进怀里,小脸贴小脸使劲儿蹭啊蹭。
从喵铃无奈的眼神中看得出来,但凡换一个人敢对噬魂兽如此大不敬,早被连环爪挠到毁容。
然而对它做出这种事的是梨觉。梨觉做什么都可以。
梅菲斯特漠然地看了他们几秒,忽然手一松,万年毫无准备地掉了下去。还好距离地面还不到一米,又有柔软的草地垫着,和倒在沙发里差不多。
小朋友和小黑猫不肯从万年身上下去,人类认命地抱着这三团小东西,看见小魔鬼居高临下睨着自己,一副事不关己不痛不痒的模样。
成熟的大人难得心生恶作剧的念头,面上装着还被崽崽们闹腾得生无可恋,背地里悄悄抬起腿——
脚尖轻轻一勾,把没有防备、骤然失去重心的少年带了过来。
当然,后果就是他身上结结实实多了个不同于崽崽们的最大重量。
该来的“嗷——”的惨叫,总是要来的。
此前一直不知为何心情不好的小魔鬼见人类如此凄凄惨惨,绷了半天的严肃表情还是没忍住,一个破功笑了出来。
万年一边揉着砸得生疼的地方,一边感慨,能让这臭小子重新心情好,也算是自己的功劳一桩。
……不对,自己为什么要费尽力气逗对方开心啊。
有什么必要么?他们之间又不是……
他的思绪蓦地中止,喵铃一爪踩上他的脸试图往外跑,又被梨觉抓了回去,两小只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委屈;绫希忙着给崽崽和猫猫打圆场,向万年投来求助的目光。
万年揉了揉自己脸上的猫爪印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同时带了四个孩子。
小的那几个闹作一团,万年忍着他们把自己的身体当橡皮泥一样蹦跳捶打,还得给小家伙们主持公道,相当任劳任怨。
梅菲斯特从万年身上翻下来,随意地躺在旁边,把自己摊成“大”字型,盯着遥远的红色月亮发呆。
万年的声音近在咫尺,那样熟悉,可又那么陌生。
*
梅菲斯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大天使长一面。
“迷雾”是罪恶的泥沼,是条单行道。
它的出现可以追溯到主神创立无限空间之前,起初是为了压制某种后世无从得知的孽障,后来逐渐演变成关押罪犯、反叛者、逆党的监狱的终极形态。
谈宁身为天使一族的首领,身为主神最得力的近卫,竟与恶魔族不清不楚,宁可放弃自己的身份也要保下敌对势力的遗孤,其罪可诛。
审判庭褫夺其大天使长一职和天使族的身份,降成最低级,打入“迷雾”。
无限空间的监狱不止“迷雾”这一座,其他监狱里的犯人如果表现良好,可以在清洗记忆之后重新转生进入俗世;
但这一优待并不存在于“迷雾”——这个关押着最危险的罪犯和异心者的囚笼,注定有来无回。
在海洋世界见到万年的第一眼,梅菲斯特当然以为是自己认错了。
可他认错谁都不可能认错谈宁,于是又琢磨起了这家伙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万年和谈宁,不止是“长得像”,而是字面意义上的一模一样。
大到五官、骨相,小到眼角的一条细纹,额上一道浅疤,分毫不差。
梅菲斯特理所应当地猜想,万年是不是就是谈宁清洗记忆之后的转世。
可是“迷雾”从未出现过放人的先例,他动用了自己的情报渠道,也没有探听到任何相关的消息——要是有人活着从“迷雾”走出来,那可是撼动全无限空间的大新闻,再怎么想封锁消息,也终究会以各种方式流传出来。
梅菲斯特一方面怀疑万年和谈宁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另一方面又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差错,会不会大天使长当年被关押的地方根本不是“迷雾”、而是别的有转生机会的监牢?
万年是谈宁吗?
不是谈宁吗?
他不知道。
没有人能够给予解答。
千万年前,天使族和魔鬼族的最后一场大战之后,主神创立无限空间的同时,取消了族群和等级制度。
祂的近侍全都换成了一模一样的面具神侍,从此再无差别。
魔鬼一族跟着新生的首领地狱魔进入子世界安生立命,天使族一部分成为神侍,另一部分则进入轮回转世,重新选择自己的身份,天使族自此陨灭,成了后世中的一段模糊不清的传说。
梅菲斯特时常会想,现在的万年如此执着地想要成为开辟属于自己的领地、成为新世界的王,是不是就是因为他的潜意识奢求着复兴天使族?
这样,算是谈宁和万年是同一个人的又一层佐证吗?
自从进入地狱世界、和万年的亲密接触一次又一次升级,在仿佛实现了曾经的渴望之余,梅菲斯特也意识到自己正陷入愈发癫狂的状态。
他徒劳地收集任何蛛丝马迹,想要证明那两个是同一个人,同时也在畏惧若是某天有了确凿证据那是两个不相干的独立个体,自己究竟要怎样面对,怎样接受执念的幻灭。
地狱魔的确被神招安,却从不是神的信徒。
唯有这种时刻,他才会想要向神明祈愿。
我这一生别无他求。
请你……请您把他还给我。
*
等梨觉想起来要问梅菲斯特关于圣子的下落,已是几天之后。
最近他总是找不到梅菲斯特,少年不知躲哪儿去了,崽崽只得央求万年。
如果有的选,万年也不想有答案。可惜同样被主人无视的喵铃总缠着他,而噬魂兽不可能感知不到地狱魔的所在处。
没办法,万年只好带上小朋友去寻宝。
小天使的翅膀很容易掉毛,万年很喜欢那些羽毛,看着掉了一堆心疼,便跟在后面捡。
绫希很懂事地帮他一块儿,收集出雪白雪白的一捧,像春日枝头绽放的梨花。崽崽的羽毛闻起来是梨花的香气,甜滋滋的。
依然维持着黑猫体型的喵铃高高翘着尾巴,在浸满血色的地毯上优雅地踩着猫步,引着一行人来到书房。
门没有关,万年本想直接推开,却听见房间里传来另一道陌生的声线。
他一手捂住梨觉的嘴,另一手拎着喵铃的后颈,示意两个小家伙别发出动静。
从门缝里他看见半空中出现的虚影,一个戴着半边鬼面半边藤蔓面具的男人。
Boss们之间可以通过类似于高科技世界全息投影的方式视讯沟通,经历过梅菲斯特“大boss讲堂”辅导的万年还是对此有所了解的。
小魔鬼坐在桌子上,双手抱臂面对男人,背对着他们,看不见神情。
可不知为什么,万年能感觉到他心情很不好。
“看管坩埚和骨头汤的小子,不要再拖延了。”对面人的声音森然,“我们已经开始了献祭进程,只差你了。‘复活节’随时可能开启,‘祂’的复生只有一次机会,你也不想错过吧?”
万年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许多大boss工作中的术语,可面具人的这番话还是听得他摸不着头脑。
献祭?“复活节”?“祂”?复生?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跟跳/大/神似的?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万年低头看向梨觉,小幼崽眨巴着金色的大眼睛,目光纯洁又天真,衬得里面两个大人更加阴暗。
前面那串词汇还没搞清楚意思,接下来的对话更是让万年一头雾水。
见梅菲斯特沉默不语,面具男再度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其他的小boss你都不在乎,唯独从海妖王那里掳来的那个不肯献祭。”
小boss,海妖王。
万年很确定,因为原来的上司是个不想麻烦的性格,所以海洋世界的小boss就只有自己一个。
因此,这两个关键词结合在一起,谈论的也只有他。
万年竖起耳朵,试图听得更清晰。
梅菲斯特被触发了关键词,猛地抬头,语气阴鸷:“姓原的,我劝你别管太宽。”
“你只不过是把他当作代替品,究竟有什么舍不得?”面具男却不顾他的警告继续说下去,“其实你比谁都清楚吧——那位大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第82章
小幼崽坐在地毯上, 仰头眼巴巴看着高高的门,期待里面的大人们可以快点儿出来,胳膊底下还夹着罪魁祸首。
严格来说, 喵铃不是那个发出动静惊到梅菲斯特的人,它脖子上的铃铛才是。
噬魂兽原本不愿意戴如此屈辱的项圈,但崽崽坚持这样比较好看;它和所有家长一样, 拿他的撒娇与请求没办法, 只好纡尊降贵低下高贵的头颅, 亲手把自由与尊严交到幼崽手上。
按照这样的逻辑, 赠予铃铛的小系统才是元凶。
总之,在铃铛不小心被拨动、发出明显的一声响后, 书房里的人猛地停下谈话扭头看向声源处。
那凶戾的眼神把梨觉吓了一跳, 还不曾有人这样恶狠狠地看过他;崽崽惴惴不安地抓紧旁边成年人的衣角, 万年捏了捏他的后颈, 却并没有看他。
看清外面的偷听者,梅菲斯特的表情放松几分;可见到万年那过分平静的眼神时, 重新提起一口气。
半边鬼脸、半边藤蔓的面具男被打断后就截断了视讯,影像完全消失前, 冲着万年投来探究的一瞥。
梅菲斯特张了张嘴, 换了好几种问法才开口:“你们怎么在这里?”
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还是在试探自己究竟听到了多少?
万年也很淡定:“你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解释的吗?”
少年蹙起漂亮的眉, 似乎想说什么, 眼神又滑向梨觉。
成年人也低头看幼崽,摸了摸他柔软的金发,口吻温和:“先去找小绫玩儿吧,好吗?”
梨觉晃了晃他的衣角,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那个,弟弟……”
万年许诺:“我会帮你问的。不过, 现在大人们需要一些时间。”
梨觉乖乖点头。这样的理由,或者说借口,他以前也听过许多遍。
没长大之前,世界有太多不得踏足的禁区,直到他跨越那条所谓成年的界限,才能够接触真相。
对于这一点,小朋友也很无奈呀。
起初门并没有关,身高相仿的两个大人以书桌当作战壕,四目相对,各执己见。
——我是谁?
——你是谁你自己不知道么?
——我本来是知道的,现在不知道了。此前你为什么让我化名谈宁?这个名字属于谁?
——……没谁。
——我自己会去查清楚的,但我更希望你能告诉我。事到如今,骗我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你别听那个老东西瞎说,根本就没有……
——他只是一种印证,并不是我怀疑的源头。我早就觉得你在看向我的时候,明明是在看另一个人。
——我……
——梅菲斯特,别做个胆小鬼。如果连爱上一个人都不敢承认,还要当什么世界的主宰,未免太过冠冕堂皇。
——好,我姑且不追求你把我当作替身的问题。“献祭”是什么意思?那个人是谁?你们要做什么?“复活节”又是什么?
——首先我没有把你当作替身。其次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我不问吗?但听起来,我就是那个祭品吧?
——我不会、不会的,我绝不会让你……!
——看,还嘴硬说什么没有那个人。我和你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感情不是吗?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你对那个人如此情深意重。你冒着打破结盟的风险也要保我下来,难道不是因为找遍九天十地,找不出比我更肖似的替代品了吗?
——我再说一次,你不是替代品。你其实就是……
——梅菲斯特,我已经觉得自己很可笑了,别让我觉得你也可笑。
起初两个人都是心平气和的,很快声调越来越高,起伏波动越来越大。
小幼崽皱了皱鼻子。
他不喜欢别人吵架,尤其不喜欢自己喜爱的家长们争执。
以前芬克斯和潜杏这样,现在梅菲斯特和万年也是。
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讲,一定要这样吗?
喵铃察觉到小幼崽心情不好,忧虑地用脑袋拱了拱他。
梨觉捧着喵铃的脸,自言自语:“喵。”
他在巨龙世界可是当过小猫咪的哦,所以和喵铃用猫语言沟通完全不在话下。
喵铃:“喵?”
梨觉:“喵……”
喵铃:“喵喵!”
梨觉:“喵?”
喵铃:“喵,喵喵。”
在噬魂兽支持下,梨觉坚定地点点头:“好!”
崽有崽的使命,不可以放任哥哥们继续吵下去!
他爬起来,再度把喵铃夹在胳膊下。
对于噬魂兽来说,这个姿势虽然不难受,但也太屈辱了;它发出请求:“喵,喵?”
梨觉想了想:“好叭。”
于是,喵铃把自己变得更小了些,四五个月奶猫的体型,然后堂而皇之爬到崽崽的头顶,找了个舒服的方式趴下,尾巴在后面一甩一甩。
嗯,这么舒服多啦,居高临下的视角也很适合高贵的噬魂兽呢。
小天使头顶小黑猫,装着满满的心事和高昂斗志,踢着正步踏进房间。
两个大人果然因小朋友的到来暂停了争吵,他们收敛起此前看向彼此时的愤怒与痛苦,面对幼崽不约而同伪装上和气的面具:“怎么了?”
梨觉看看梅菲斯特,再看看万年,每一个都停留了很久,久到成年人的面具差点戴不住。
崽崽背起小手,半边恶魔翅膀半边天使翅膀扇了扇,严肃道:“老师说,吵架不是乖宝宝。”
“老师”这个词对于小魔鬼来说有点儿陌生,他下意识疑惑地看向万年,在看见后者故意回避自己的目光时才记起来,哦对,他俩还在吵架呢。
万年倒是对这个不存在于地狱世界和海洋世界的职业有所认知,好声好气哄着:“嗯,说得对。”
小天使跑过去拉他的手,仰着小脸不放心道:“那,不吵架了?”
万年点头:“听你的。我们走吧。”
此前的争执进行到一半,就这么被他毫不犹豫地搁置了。早已在眼前朦胧的真相被戳破后,他比想象中还要平静,并无什么撕心裂肺的耻辱和痛苦。
自己究竟是长得像“谈宁”,还是就是“谈宁”的转世,又有什么差别呢?
搞得好像他为了小魔鬼不顾一切,没有梅菲斯特的爱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根本不是这样的。
梅菲斯特需要他来作为对已逝之人的思念和慰藉,他需要梅菲斯特作为攀向新世界的天梯。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而成熟的、健康的合作关系,不该掺杂任何感情。
万年有些疲倦地捏了捏鼻梁,这个血红的、诡异的书房才像真正的噬魂兽,他在这儿每多待一秒钟,都有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想要将他吞噬。
离开这里吧。这里就会好了。
他抱起小天使,头也不回。
自然也没有看到身后少年的失魂落魄。
小魔鬼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丧气地想,尽管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可自己还是搞砸了一切。
*
绫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壁炉旁边花瓶里的食人花嘴里抢救出一只骨架小鸟。
他把它放在掌心上,看着小鸟用头骨碰了碰自己的掌心表示感谢,然后掀动着翅膀骨架卡拉卡拉飞走。
男孩从凳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沾到的一点点煤灰,走到趴在桌子上顶着蜡烛发呆的小幼崽身边:“觉觉,马上就是你生日了,想怎么过?”
桌子另一边的万年从亡灵名册的清点中抬起头,意外道:“小崽儿要过生日了?你几岁啦?”
梨觉仍然趴着,一手枕着头,一手伸出来,大声宣布:“崽要五岁辣!”
绫希贴心地帮他收回去一根手指:“四岁。”
他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有煤灰,于是两个崽崽的小手都变得黑乎乎。
他们手指对手指蹭了蹭,一起笑得停不下来。
小孩子的笑点总是莫名其妙,万年已经习惯了:“四岁啊,那可真是厉害。咱们搞个热闹点儿的派对吧?”
地狱世界原本就是往生之地,这里的活人,严格来说是活物,一共就他们几个,实在太寂寞。
尤其最近万年和梅菲斯特“决裂”,后者成天窝在角落里不出现,只剩下万年和两个小朋友,以及神出鬼没的喵铃,确实太寂寞了点儿。
给宝宝崽举办个生日聚会,邀请能喘气的生物们来参加,也算是能打破这种无尽枯燥的一种方法。
说干就干,万年抽出羽毛笔,从亡灵薄中撕下空白的一页,开始拟定宾客名单。
首先,地狱世界里的大大小小boss和高级npc、以及最终幸存玩家,都可以来;
其次,小系统此前去过的子世界中的家长们;
还有……
他刷啦啦写着名字,猝不及防背后多了一点儿重量;小天使挥着翅膀飞到半空,扑到他身上。
崽崽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捂住他的眼睛,奶声奶气问:“猜猜我是谁鸭~”
万年放下笔,双手覆在梨觉软软的小手上,配合地认真思考:“唔,是谁呢?我猜猜看啊,是小绫吗?”
梨觉咯咯笑:“不是!”
万年很苦恼:“那是……喵铃吗?喵铃的爪爪应该是毛茸茸的吧?”
“也~不是!”小天使松开手,飞到他面前,一屁股坐在宾客名单上,对他笑个不停,“是崽崽呀!叔叔笨!”
万年装作吃惊的样子:“原来是崽崽啊。”
余光瞥见绫希在憋笑,万年直觉哪儿不对劲,正要发问,抬头看见许久不见的少年的身影,立刻变得面无表情。
梅菲斯特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故作高冷姿态、看起来压根不想搭理自己的万年。
年长者装起冷淡的样子还挺唬人的。
……如果没有顶着一对熊猫眼的话。
噗。
第83章
情形出现了逆转, 之前是梅菲斯特处处躲着万年,现在变成了万年对梅菲斯特避而不见。
他试图去寻找各种证据,证明自己是, 或者不是那个梅菲斯特期望中的人,无论哪一种结果他都愿意接受命运的裁定,总比如今不上不下悬而未决要好。
无限空间所有进入复生的人都要经过彻底的记忆清洗, 所以他的确可能是任何一个人的转世。
只不过既然重新活一遍, 那就是全新的人类了, 他不打算为任何人、被任何人当替代品。
万年在地狱世界已经混到了小boss的级别, 想要搜查需要的资料并不困难。
很快,他了解到那位活在传说中的天使族一员, 主神座下三千白翼兵团的统领, 大天使长——一堆光鲜亮丽的头衔之下, 名叫谈宁的那位。
与大多数人想象中差不多, 大天使长不近人情,冷酷无私, 对神明和天使族有无限的忠诚。
然而这一坦荡的、笔直的道路却在遇到那个年幼的恶魔族遗孤时,发生了逆转。
谁都不知道, 在天使族的地界, 怎么会出现一只恶魔幼崽;究竟是谁把他放在这儿, 又有怎样的居心。
大天使长自然也怀疑过, 是不是敌族想要将这个小东西做一些改造、深入伤害天使族。谈宁对小小的恶魔进行了全方位检查,并未发现端倪:这真的只是个幼年期的孩子。
按照往日的规矩,他应当立刻对幼崽施以刑罚;是的,连丢弃都是不可以的,为了永绝后患,踏足过神域的恶魔一律处死, 以前都是这么做的。
谈宁是白翼兵团的指挥官,如果连他都做不到公正无私,这支战士的队伍又怎样守护主神的荣光呢?
过往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跪地求饶的、哭泣悔过的,他都不曾犹豫。
可面对那个小幼崽怯怯的、又莫名信任的目光,谈宁竟然动了恻隐之心。
人与人之间或许有着天生的引力,这引力说不清、道不明,却能够跨越千万重阻碍,将两个命中注定会相遇的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大天使长不仅没有亲自动刑处死恶魔遗孤,甚至没有把他交上去,没有公开他的存在。
谈宁用自己的力量为幼崽施加了障眼法,好保证其他同族看不见他,就这么秘密地饲养了他很长时间,还用祷词中的经文为他起了名字:梅菲斯特。
对于年幼而单纯的小梅菲斯特来说,抚养他的谈宁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信赖和亲近的存在。
可对于谈宁而言,对梅菲斯特的感情则复杂得多:
他知晓秘密总有一天会败露,到那一天,他们两个都不会好过;
另一方面,他若是有办法把梅菲斯特送走,送回恶魔自己的族群中,等梅菲斯特作为一个正常的恶魔长大,他们迟早会兵刃相见,成为用彼此的鲜血来祭奠同族的死敌。
无论哪一种局面,他都不想要看到。
主神与族群对他来说很重要,那是他发誓用性命守护的存在。
可小恶魔对他同样很重要。
谈宁行走在两面深渊的钢线上,每一步都要十二万分小心。
被发现的那日,谈宁比想象中更平静。
作为大天使长,他拥有比其他天使要高得多的权限,同族并不能识破梅菲斯特身上的障眼法;真正发现小恶魔的,是另一个被押送至监牢的魔鬼忽然爆发出的感应。
大天使长竟秘密饲养恶魔遗孤,此事一出,神魔两界顿时炸开了锅。
天使族要对他审判,恶魔族更是要讨伐,用一个幼崽的丢失当作借口,怀疑神域还私自绑架了更多同族。
千万年来,两族的混战从不曾休止,只不过开展的理由换了一个又一个。
谈宁向主神请罪,愿意以己之力孤身迎敌。然而白翼兵团其他想要夺权的人早就不信任他,用各种理由阻止了他继续上战场。
谈宁别无他法,又向主神请求,愿意自铰双翼,抹去记忆,降级成最低等的人类,流放至任何一个角落。
只是……只是让那个孩子与自己一起。
大天使长勤勤恳恳护卫这么多年,主神对他赏识也信赖,发生这种事,祂同样无奈。
祂愿意答应谈宁的前半个请求,天使族却不能同意后半个:恶魔已经落到他们的地盘,居然还能毫发无伤走出去,这事儿传出去以后天使族的面子往哪里搁啊?
更何况如今恶魔族已经打定主意在梅菲斯特这件事上死磕到底,于情于理,天使族都不可能对大天使长带着恶魔幼崽离开这件事袖手旁观。
只有到了不得不二选一的危机时刻,人才会清醒地意识到究竟什么对自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谈宁已经被剥夺了职权,但翅膀还没有来得及没收。
再又一次大战爆发时,他向着主神所在的神殿深深地跪地悔过后,带上梅菲斯特从神域纵身一跃,去往人间。
只可惜这样的“私奔”没有得到好结果,二人还未抵达真正的人间,行踪就已经败露。
这回,曾经光辉无限、受人敬仰的大天使长,成了畏罪潜逃的、受人唾弃的罪者。
主神不忍对心爱的部下出手太重,然而众怒难平——既要承受天使族对大天使长的不解、质疑,还要回应恶魔族借题发挥、火上加油的叫嚣,祂也进退两难。
谈宁不想让敬仰的神明因自己为难,提出最后一个请求:让梅菲斯特回到恶魔族,作为代价,自己愿意进入“迷雾”。
很久很久以后,当主神决心组建一个破处混沌的无限空间,向彼时的恶魔族首领梅菲斯特提出邀请,谁都以为桀骜不驯的地狱魔绝不肯屈居于人下、不会答应祂。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梅菲斯特只是微微笑,说,这是我欠他的。
……
知晓了整个故事后,就算是万年也不得不对那位素未谋面——不,这个词其实不准确,他每天照镜子都应当看见了他——的大天使长心生敬佩。
大天使长对小魔鬼的爱是无私的,跨越了种族、立场,不求回报。
可是自己不是。
万年想,自己可不是长着白色翅膀的天使,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
而普通人总是自私的。
他仍然不认为自己和谈宁是同一个人,哪怕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他一直顶着这个名字、扮演着梅菲斯特幻想中的大天使长,连单片眼镜这样小小的细节,梅菲斯特都没有忽略。
万年可不觉得心里的疙瘩是因为自己爱上了那个臭小鬼,不过是在得知真相后的正常反应罢了——谁愿意永远做他人的替代品呢?
他决定要跟梅菲斯特摊牌,后者作为掌管着亿万魂灵的地狱之主,若是想要一个听话的木偶,完全可以捏造一个,没必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如果看自己不顺眼,那他干脆离开好了。
开辟新世界也好,回到海洋世界当个本本分分的小海盗也罢,都比在这儿继续耗着要好。
万年没想到的是,梅菲斯特对此反应非常激烈,坚决不同意他离开。
那双平日里总是甜蜜地、狡黠地冲他笑、冲他撒娇的眼眸,居然也会从温柔可人的桃色变成血红,和窗外诡异的月亮一样,像个无时无刻不在渗血的伤口。
“不可能的。”梅菲斯特低语,魔怔似的;又或者他原本就是魔,任何正常的表象才是装出来的,“我好不容易找回了你,不可能放你走……绝不。”
万年试图挣开他的桎梏,看着娇小的少年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男人动弹不得,只得冲他大吼:“你清醒一点,你看清楚,我不是他!”
小魔鬼从背后抱着他,闻言怔怔地抬起头,摆过他的下巴,用一种近乎于断骨拆心的眼神将他的五官细细描摹。
在万年以为他会想要吃了自己之时,梅菲斯特忽然温柔而着迷地亲了亲他:“……不,你就是。这世上唯有你,我绝不可能认错。”
不用看万年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么灰败。
他就不该来找这浑小子谈判,就应该直接离开。
……不过,子世界要怎么离开?他又要怎样回到原来的海洋世界?
小boss并没有这种权限。
“我不会让你走的。”
身后人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不上来究竟是对他的宣誓,还是对自己的劝诫,甚至用尖尖的、吸血鬼似的犬齿叼住他后颈的软肉厮磨。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终于回来了……
“你回来看我了,是不是?你也很想我吧。
“你在‘迷雾’受苦了,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去找你……”
万年从一开始的反抗,到慢慢顺从,任少年把自己当个抱枕似的翻来覆去揉捏。
他的心也越来越沉静,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反而异常冷静。
这小孩八成是疯了。
即便大天使长的主观意愿上并不想丢下他,但对于当年的恶魔幼崽来说,忽然失去了庇护,回到一个自称是他的同类、却没有人真心爱护他的族群,反反复复被拉去检验天使族究竟有没有在他身上下标记,这无异于被抛弃。
有点儿PTSD,也可以理解。万年想,如果被赖上的不是自己就更好了。
眼见着少年的手越来越不规矩,万年再度后悔起了当初的决定:早知道还是留在海盗船上兴风作浪,同样是上司,海妖王虽然不怎么搭理他,起码不会像地狱魔这样还得潜规则自己。
唉,职场不好混啊,选对上司真的很重要。
刚想着前老板,前老板就出现了。
海妖王推门而入,耳鳍下坠着只有为了某些隆重场合盛装打扮时才会戴上的珍珠,单手抱着小梨觉:“你们在这里啊,小家伙的腰带不见了,还有一整箱气球;如果甜点没办法冷藏——”
等看清屋里两个人在做什么时,潜杏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他凭借着大boss惊人的反应速度一把捂住小幼崽的眼隔开未成年不宜的画面,迅速地退出去:“……抱歉打扰了。”
在崽崽好奇的“诶诶~?”的同时,砰一声巨响关——或者说砸上了门。
梅菲斯特对此完全不为所动,仿佛没看见似的。
万年这时候再想难堪地推拒,也迟了。
一想到几秒钟前,前老板和小系统看向自己的、充斥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就觉得生无可恋。
完了。
自己这么多年来一手打造、苦心经营的儒雅睿智精英形象,这下是彻底粉碎性骨折了。
第84章
“哥哥。”
“嗯?”
“万万叔叔和梅梅哥哥……”
“……”
“他们是在……”
“小朋友不可以知道。”
“O^O”
潜杏抱着梨觉, 快步离开书房所在的走廊,以及整层楼。海妖王向来闲庭信步,今日速度比平时快得多, 脚步也匆忙,仿佛后面有妖魔鬼怪在追。
严格来说,背后的书房有地狱魔在, 的确算是一种“妖魔”。
怀里的小幼崽安静了一会儿, 又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袖子:“哥哥。”
潜杏在他再问出什么惊人之语之前及时地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子:“嘘。”
梨觉不服气:“崽崽看过的!”
潜杏的思绪打了个结:“……什么?”
“亲、亲!”宝宝崽的回答口齿清晰, 掷地有声, “幺幺哥哥和咪咪哥哥,也亲亲过!崽看过哒。还有哦, 爸爸和金色的叔叔……”
大人听得寒毛直竖:“你怎么……”
梨觉露出小酒窝, 奶金色的眼睛闪闪亮:“那, 崽也要和哥哥亲亲!”
小孩张开双臂, 在抱抱里等待抱抱。
潜杏拗不过他撒娇,低头在他额发上印下轻轻一个吻。
海妖的体温很低, 连亲吻都是冰冰凉凉的,带着深海的幽静。
小幼崽得到亲吻之后心满意足, 把追究其他哥哥的亲密行为的事儿抛之脑后。
见梨觉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海妖王松了口气。
他朝着前面厚重的大门抬起手, 衣袖里钻出暗蓝色的水草攀上门柄向下一扭, 大门向两旁打开,殷红的月色照亮了昏暗的屋内。
在这依旧森然的夜色下,已经变成了地狱古堡的卡斯特城堡却热闹得很:
无头鬼侍们哼哧哼哧搬着一张长桌,往上放着各种甜点小吃——人类可食用的那种;
骷髅仆从们忙着给气球打气,布置花篮,系蝴蝶结和各种饰品;
流萤和飞花灵巧地编着生日王冠, 待会儿要给小寿星戴上;
喵铃头顶着绫希,正在往挂满灯串的圣诞树上挂礼物;虽然梨觉的生日无论是在现世还是地狱世界中都与冬日相去甚远,不过崽崽喜欢,那么什么时候都可以有圣诞树。
梅菲斯特和万年在书房吵架的同时,其他人早就开始为生日派对做准备了。
小系统的四岁生日,可是大事件呢。
潜杏把梨觉放下来,崽崽在一众侍从的目送下第一个跑向绫希。
很快,一道金红色的光凭空出现,像个撕裂的伤口那样越来越大,直到可以容纳成年人穿过。
最后的客人,黄金龙家族的一行人姗姗来迟。
小幼崽正费劲地往噬魂兽背上爬,听见熟悉的呼唤声连忙回头,看清芬克斯一行人之后激动得差点从喵铃身上跳下来。
岩石眼疾手快冲过去接住下落的小崽儿,也因此第一个获得了来自小系统的贴贴。
他过于高大,梨觉像被一座小山举起来。
岩石干脆扛着他,炫耀战利品似的到处晃悠,展示给所有人看:这可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朋友呀。
芬克斯在原地抱臂,嘴角挂着笑,看着梨觉向自己靠近。
果然一见到他,崽崽立刻探身要他抱:作为小系统第一个上岗遇见的boss家长,黄金龙点亮了雏鸟情结这么一个大大的加分点。
梨觉很久没见他了,有好多好多话要跟哥哥咪说。
讲这个新鲜的子世界,讲自己当小小男仆的时候很会擦地板(居然让他们放在心尖尖上的宝宝崽擦地板?梅菲斯特那小子到底在干什么?芬克斯皱起眉),讲卡斯特伯爵、格温女仆、圣子与大祭司,讲随着一声悠长哨音,这个世界蓦地改头换面,像帷幕降下前后两个截然不同的剧本。
还有。
“崽崽看见了哦!”梨觉用压低声音讲秘密的语气,以及完全没有跟着放低的音量,“梅梅哥哥和万万叔叔在——”
周围忙活的、没忙活的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在——?
小魔鬼有一张漂亮皮囊,性格既恶劣又甜美,撒娇功力顶级,一看就是个祸害八方的风流胚子。
可是要说他真有什么过往恋情,好像也没听讲过,连逢场作戏都是高高在上的,宁愿当个操纵人指示手中的木偶走完过场,也不肯亲自做些什么。
有人说,梅菲斯特就是这样的无情种;
有人说,梅菲斯特其实心中有情根深种的对象,只不过谁也没见过。
这些猜测直到他从某处掳回来一个小boss。
这句话并不严谨,从某个时刻开始,小魔鬼每次离开地狱世界都会带几个小boss回来,可却没人见过他们第二面;谁都不知道他把他们送去了什么地方,只觉得梅菲斯特很迫切地在收集——是的,收集各个子世界中的小boss,无论是地狱世界中的,还是其他的。
有传言他们被关押到了一处,要作为祭品献给邪神。
这些传言的源头都被梅菲斯特用些……手段掐断了。
然而这个从海洋世界带回来的小boss却有所不同:梅菲斯特不仅没把他从到那个神秘地点,反而一天到晚放在身边,走到哪儿待到哪儿,一会儿看不见就到处找,恨不得拿根绳子拴自己身上。
从那些时候大家就知道了,这个名叫万年的、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恐怕对梅菲斯特来说是很特殊的。
地狱世界中有一些跟着梅菲斯特从原初时代一直到现在,也对如今地狱的主人过往与天使族的纠葛有所了解。然而并没有人亲眼见过那位折翼后陨落的大天使长,不敢擅自猜测万年和后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能确定的,只是万年和其他小boss,或者说其他任何人,对梅菲斯特来说都有所不同。
“——他们两个,亲亲啦!”
随着小奶音的大声宣布,这桩历经过各种猜测、下注的粉红色传言,终于得到了证实。
骷髅仆从和无头鬼侍们面面相觑(虽然他们没有一个拥有真正的“面”),八卦的小泡泡差点从骨头缝里冒出来。
芬克斯对梅菲斯特的印象可算不上正面,他并不会像潜杏那样教育小朋友不可以听,而是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哎哟,那小子也到了这种年纪了?”
地狱魔总是以十七八岁的少年形象示人,常常忽略他也是活了千万年的原初怪物。
梨觉则是回以对潜杏一样的要求,充满期待:“崽也要和哥哥亲亲!”
芬克斯亲了下他的脸颊,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惆怅:“等你长大了,是不是也……”
梨觉眨巴眨巴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自己长大后会怎么样呢?也会和别人亲亲吗?可是他现在也跟哥哥们亲亲啦,有什么不一样呢?
崽崽正欲发问,被冷淡的声音打断:“不要乱教小孩子。”
他们转身,视察完场地布置的海妖王站在不远处,神色不虞,显然是对黄金龙此前跟小系统讲的话有所不满。
芬克斯没说话,似笑非笑看着他。
梨觉睁着大眼睛,看看这两个最亲近的家长,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好几次,恍然大悟:“是不是就像咪咪和——唔唔唔——”
芬克斯捂住他的嘴,阻止他把更大的八卦公布于世。
莉达和流萤、飞花站在一块,难得有这种围观上司八卦还不用担心逾矩的场合,女孩儿们当然不会轻易放这件事过去:“宝宝崽知道的小秘密可真多呢。”
“哎呀,小朋友其实比看起来懂得要多哦……”
“是哦,孩子们长大的速度可是很惊人的。”
“有时候还是要避着点儿……”
她们嬉笑着调侃,林望和威尔一个扭头看天一个看低,试图遮住自己扭曲到抽搐的嘴角;连岩石都一脸不忍直视,走到喵铃和绫希那边试图分散注意力。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就在这时,地狱世界的主人总算忙完私事,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梨觉第一个表示欢迎:“梅梅哥哥!”
他扇了扇翅膀,差点打到芬克斯。
黄金龙把魔鬼翅膀、天使翅膀和自己的龙翼近距离做了个比对,暗自撇撇嘴,还是龙族的比较帅气。
梅菲斯特摊开手,掌心里凝起一团黑雾,放进梨觉的小手里:“给你的生日礼物。”
崽崽好奇地捧着那团雾,它在他手心里慢慢消散,直到剩下一块磨得很光滑,泛着磨砂质感的东西。
一块骨头。
说得再精确点,一块山羊骨头。
“世界上供奉邪神的祭坛上第一块羊骨。”小魔鬼冲他挤挤眼,“以魔鬼的名义保佑小甜豆百毒不侵。”
可不仅仅是名义,这上面被梅菲斯特施下了灵力,附着着地狱之主的气息,的确不会有什么牛鬼蛇神胆敢靠近。
梨觉赞叹着、认真地道谢,将羊骨装进自己的小背包。
里面已经装了满满的礼物,来自海底王宫的珍珠,来自黄金龙家族的龙鳞,以及来自绫希的一节脱落的灵犀角。
家长们不约而同将自己最珍贵的、或者说可以代表自己存在的一部分送给了小幼崽,只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依旧能够陪伴,以及向所有居心叵测的人宣示:这个崽是我罩着的,可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随着格温老女仆将高达两米的十八层蛋糕推来场地中央,聚会达到了高峰。
光是为这个特制大蛋糕插蜡烛,就够众人忙活的。
几个大boss站在一旁,轮流抱着崽崽。梨觉为了端水,隔一会儿就得换一个怀抱;在这三人之间流转还不算完,喵铃同样眼巴巴守在旁边,尾巴不住地甩,发出奶猫似的哼哼唧唧,期待小天使可以再来自己背上。
若是换作以往,恐怕谁也想不到,各个子世界的大小boss竟然能够欢聚一堂,非但没有对彼此拔刀相向,还挺其乐融融。
号召他们做到的事件,竟然是一只小系统崽崽的生日。
梨觉是无限空间的创可贴,将各个子世界与它们的主宰以格外温柔甜美的方式连接在一块儿。
他们对主神的臣服,因祂那可以降伏一切、统领众生的力量。
对小神子,却是心甘情愿、源自一种名为「爱」的东西。
好不容易插完所有蜡烛,梅菲斯特打了个响指,所有蜡烛上的火焰一同燃烧起来,顿时将蛋糕塔照得比旁边装饰得花里胡哨的圣诞树还要璀璨。
三位平日里很威严的大boss为了谁抱崽崽去吹蜡烛,幼稚地吵了起来:
“这里是我的世界吧?当然该我啊?”
“宝宝崽和我最亲不是很明显吗?”
“你们根本不会带孩子。”
“可是现在小甜豆是我的系统吧!”
“他不属于任何个人。”
“上次是谁差点把他摔了?”
“潜杏哥哥你不能总揪着那次不放!”
“臭小子你已经失格了。”
“哼。”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才是梨觉最重要、最喜爱的那个。
他们仨一同看向梨觉:“宝宝崽,你选谁?”
小崽崽扭着身体要下来,仰脸看了看所有的大人,然后在家长们期待的、彼此竞争的、志在必得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
绫希。
成年人们垮着脸,看见不争不抢、却成为最后赢家的男孩牵着幼崽的小手,在喵铃的帮助下轻松地升到蛋糕塔的最顶层,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
梨觉掀了掀小翅膀,属于天使那半边洁白羽翼包裹住绫希,小脸被烛光映照得红扑扑。
虽然哥哥们也很好啦。
但是,最喜欢、最最喜欢希希喔!
第85章
长满了食人花和墓碑的花园里被欢声笑语填满, 越是热闹,也衬得另一边密道里越是冷清。
万年小心地扶着凹凸不平的墙壁,时不时低头躲过到处乱窜的蝙蝠, 顺着没有光的通道慢慢往下走。
卡斯特伯爵的书房里有密道并不算什么秘密,每个古堡,或者但凡大一些的房子, 都会有自己的独家设定。
值得探究的, 是这密道究竟通往何处。
此前同梅菲斯特之间的……嗯, 姑且算是争执吧, 被海妖王和宝宝崽打断之后,两个人都没了兴致, 无论是争论还是别的。
既然潜杏过来找他们, 说明梨觉的派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 随时可以开始。
万年还没忘今天最重要的事什么, 深吸一口气:“快点去吧。”
小魔鬼疑惑道:“你不去?”
万年摇摇头:“我……就说我有点不舒服吧。崽崽会理解我的。”
受宠爱的小宝贝生日聚会所有人都该是开心的,可他现在一点儿笑脸都扯不出来, 还是不要出现给别人败兴了。
梅菲斯特不信:“你哪里不舒服?我刚才可没感觉到。”
万年冰冷地微笑:“看到你就不舒服,够了吗?”
梅菲斯特看他一眼, 抿了抿嘴, 并没有说什么。
这很罕见, 但也的确让万年松了口气。
待小魔鬼走了之后, 他颓唐地陷在座椅里,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怎么也驱赶不了缠绕着全身的、仿佛有形的黑雾。
不确定椅子转到哪个角度,机关忽然被触发,他眼睁睁看着那张沉重的、已然被各种藤蔓占领的实木桌裂成两半,里面赫然是一截阶梯。
许嘉航的城堡是按照他的想法来打造的, 但归还给梅菲斯特之后,所有的功能也都为他进行了调整。
换句话说,如果现在书房里还有密道,那么就是地狱魔,而不是卡斯特伯爵所需要的。
万年作为这个世界被大boss随身“携带”的小boss,竟然不知有这么一重构造。
也就是说,这里无论有什么东西,都是梅菲斯特瞒着他的。
他想起那个面具男所说的话,什么“复活节”,什么“祭品”,什么“献祭”……
密道通往之处,会是这些词汇的谜底吗?
这么想着,他走了进去。
起初是长长的黑暗,他不得不打开口袋里的袖珍手电筒;这玩意儿还是他从海盗船上带过来的。
身为人类就是这点儿不好,什么异能都没有,只能借助外力。
当他停在一堵墙面前时,失望攫住了他的胃。不会这个看似很有秘密的密道,其实只是个烂尾工程吧?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返回时,后面传来叫人心脏直往下沉的重响——书桌竟然闭合了。
更惨的是,长久没有换过电池的手电筒也耗尽了寿命。
换句话说,他被关在了两头都没有出口的幽闭空间里。
人不能倒霉到这种程度,万年闭了闭眼,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一抹薄薄的光亮出现在他眼前,昏沉的空间里显得颇为刺眼。
万年用手掌遮挡,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睁开,发现那竟然是一面镜子。
他很确定自己刚刚下来的时候没看到这玩意儿,它是凭空出现的;恐怕就是书桌关闭之后触发的连锁反应。
肯定不是什么普通镜子。
好吧,当然不是,因为它飞到了自己面前。
万年:“。”
虽然怎么看都长得像个镜子,它并没有倒映出他的模样。
万年戳了戳它光滑的表面,自言自语:“是需要什么验证么……你是个锁?那么什么是钥匙?”
似乎为了回应他的猜测,镜子欢快地晃了晃。
接着,镜面上浮现了一行荧光的字。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语言,可能是什么古魔鬼语之类的东西,看着就像鬼画符。
万年本以为自己完全不可能认识上面写的什么东西,可他多看了几眼,居然读懂了。
……自己什么时候掌握这种异族语言了?
“魔镜啊魔镜,请告诉我……”
他跟着上面的文字读,说完又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又不是梨觉那个年纪了,怎么还会跟镜子对话。
虽然这么腹诽,还是跟着乖乖读下去。
“谁是梅菲斯特大人在这世界上最心爱的人?”
万年读完只想扶额。
那小混蛋到底是怎么想的设这么羞耻的密码啊!
魔镜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人了,万年开口,它激动异常,连镜面上的文字都跟着抖动。
不仅要读,还得完完整整重复三遍。
三遍!
反正左右没别人,反正自己的形象在宝宝崽那儿已经坍塌了,万年认命地、规规矩矩地跟着读了三遍。
等到最后一次,“最心爱的人”话音刚落,一直没有任何倒影的镜面忽然浮现出一张面孔来。
万年看着镜中人,眼熟得很。
因为那就是他自己的脸。
魔镜围绕着他的脸庞,歪歪扭扭地显出另一行字:“欢迎回来,谈宁大人!欢迎回来,谈宁大人!欢迎回来,谈宁大人!”
为什么重要的事总要重复三遍呢?
万年很想叹气。
怎么又是谈宁,他已经要对这位素不相识的大天使长大人感到厌倦了。
谁会乐意被全天下当作另一个人呢?
好吧,假如,他的意思是假如,他真的是谈宁的转世,那又如何?
他压根没有作为大天使长的记忆,也没有任何天使族的能力。
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全部的记忆,那么他还是曾经的自己吗?
也不是不能理解梅菲斯特,若站在他的立场上,等待一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人等待了千万年终于重逢,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这回一定要抓住他,留在身边。
可如果被束缚的人是自己,那么万年就不大想理解他了。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从他的登录密码正确开始,镜子越变越大,光芒也越来越亮,直到可以将他整个人淹没。
万年没得选,唯有毅然决然踏进那璀璨的光芒中。
*
花园里。
吹蜡烛的环节万众瞩目,不仅是生日中的必要环节,更重要的是,这一群妖魔鬼怪还没吃过生日蛋糕呢,而吹蜡烛就是可以吃的标志。
然而梨觉却停了下来。
“不能吹!”小幼崽的眼睛瞪得圆溜溜,“崽还没有许愿呢!”
Boss和npc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许愿?还有这一步呢?
他们都不是人类,就算很久很久以前有谁当过人类,进入无限空间之后也是要清洗记忆才能安排职位的,早八百辈子忘了当人是什么感觉了;生日要搞派对、送礼物、吹蜡烛都还是临时抱佛脚补习的,主要依靠仍然是人类的万年传授。
说起来……
梨觉扭头左看看,右看看:“万万叔叔呢?”
随着崽崽的发问,所有人整齐划一地看向梅菲斯特。
少年一噎:“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芬克斯很高兴能找到机会挤兑他:“那不是因为你俩琴瑟和鸣、形影不离嘛。”
梅菲斯特翻了个白眼:“比不上你和潜杏哥哥。”
黄金龙额上青筋一跳:“你小子讨打是不是!”
小魔鬼撇撇嘴,冲海妖王撒娇道:“潜杏哥哥你看他!”
海妖王直接扭开头,拒绝参与他们这种幼稚且无意义的战争,更不想当什么调停人。
小天使扇着翅膀从喵铃身上飞下来,努力锻炼了一段时间翅膀后,他的飞行熟练程度比以前有所提升。
他没有落到地面,悬在半空中,绕着三个哥哥飞了几圈,央求道:“想要万万叔叔也在。”
他和万年相处的时间算得上所有家长的前列,光冲后者也可以掉落他所需要的子世界「核」的碎片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哪怕是小boss,万年的地位也是很重要的。
芬克斯和潜杏当然对万年的去向一无所知,梅菲斯特叹了口气,把幼崽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恶魔尾巴卷在手里:“我本来是可以感应到他的,但他在跟我生气,关闭了通道,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了。”
梨觉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生气?梅梅哥哥让叔叔不开心了嘛?”
“……算是吧。”少年嘟囔,“虽然也不是我的错。”
“那崽去找叔叔!”小朋友自告奋勇,“哥哥和叔叔要和好,不吵架。”
“好吧。”梅菲斯特道,“既然宝宝崽都这么发话了。”
出于这样那样的理由,大人们并没有参与小朋友的寻宝(指万年)之旅。
梨觉带上绫希和喵铃出发了。
喵铃虽然不能像定位梅菲斯特那样精准地找到万年,但和后者早就混熟,很熟悉万年的气味,同时也能从人类的身上分辩出另一丛属于它主人的气息。
噬魂兽和小天使喵喵咪咪交流了一阵,明白了梨觉的意图,驮着崽崽们奔向伯爵的书房。
它可没打算规规矩矩走楼梯,磨了磨爪后一跃而起,直接顺着外墙三步并作两步攀上打开的窗户。
角度完全垂直,梨觉和绫希却各有各的办法保证自己不会掉下来。
城堡墙体上丛生的吃人藤蔓没有一个胆敢阻拦噬魂兽,一个个压低脑袋、弯下身子,开辟出一条清净的道路。
很快,两崽一兽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小小的窗口。
梅菲斯特远远地看着他们,未发一言。
在他身后,派对已经中止,高大的蛋糕塔依旧明亮,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蜡烛并不会因为风熄灭。
如果总是要发现的,那么秘密的揭开由宝宝崽的小手来引导,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第86章
魔镜背后的空间, 并不完全属于地狱世界,万年一时也没看出来这儿到底是哪里,也许是个独立的异空间。
无限空间每个完整的子世界就像一个泡泡, 彼此再怎么紧密相连,中间总有缝隙。而这些缝隙生成的小泡泡,就是各种无主也无人问津的小空间。
主神失踪后, “大混乱”导致许多原本稳定、正常的泡泡发生了畸形和裂变, 于是, 这些bug似的小小空间也变得越来越多。
这也是为什么大boss们现在互相串门变得越来越随意、越来越光明正大;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去其他人的世界, 只不过不小心打开错了门嘛。
放在祂君临主宰之时,这些可都得偷偷摸摸的才行。
万年抱臂, 戒备地环视一圈。
屋内正中央悬浮着一个球体, 朱红色, 表面凹凸不平, 很是粗糙。它以一个斜角进行顺时针旋转,转速并不快, 散漫地反射着周遭的光亮。
像个……缩小版的月亮。
地狱世界的天空不会真正亮起,血色的月亮永远高悬于头顶。
他眼前的这个, 就像是窗外那轮血月的模型。
血月自己并不发光, 它的光源来自屋里四处摆放的玻璃罐。
玻璃罐的大小和形状各不相同, 大的有人小腿那么高, 小的一个巴掌就能握住。
它们里面好像关着什么,那些不安的囚徒一遍又一遍撞击玻璃罐试图逃出来,但这些看起来精美脆弱的罐子远比表面要结实得多。囚徒似乎就是闪闪亮的光团本身。
玻璃罐不仅为血月提供了光,也在源源不断向它输送着能量。
……是什么样的能量呢?
如果供血月运转下去,会发生什么?
如果血月无法运转,又会发生什么?
难道面前这个模型似的球体, 真的和外面的月亮、或者地狱世界存在着某种关联?
万年蹲下来,好奇地伸手想要砰砰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罐子,需要双手合抱的、糖果罐的大小。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盖子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你不会想那么做的。”
万年猛地收回手,明明没有碰到任何火焰,指尖竟然留下被灼烧的痕迹。
他站起来,看向那面魔镜。
是的,他已经走进了镜面里的世界,但现在镜子里竟然又出现了一面镜子。
镜中人戴着一张界限分明、分割成两半的面具,纯白的那边藤蔓正缓缓攀升。
万年见过他。和梅菲斯特进行过视讯的,提及“祭品”与“复活节”,并未对自己的情况了若指掌的另一个子世界的大boss。
这个魔镜同时连通了两个子世界,地狱世界,和面具人的另一边。
很明显,对方同梅菲斯特正在一起谋划什么事儿——关于“祭品”和“复活节”的事情。
万年面朝他慢慢后退,直到后背接触到坚硬的墙壁才安下心来。他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人,又恍惚地意识到,魔镜可能就是祭坛,而他见到的那些瓶瓶罐罐就是祭品。
如果他之前听说到的讯息没有错漏,那么这里面想要逃脱的,恐怕就是梅菲斯特和面具人从各个子世界收集来的……小boss们。
万年不禁打了个冷颤。
如果不是因为长得像谈宁,自己恐怕已经是罐子中的一员了;还能在这儿活动手脚、自由喘气,应该感谢那位大天使长么?
面具人自镜中盯着他,声音喑哑:“谈,你不该来这里。”
万年条件反射要反驳:“我……算了。”
他想通了,懒得去反驳什么,彻底摆烂,既然大家都认为他是谈宁,那么他就是好了。反正当万年也没什么好的,不如当大天使长,既能驱动小魔鬼,还能获得其他人的尊敬,甚至避免一死。
他不确定这人对大天使长的了解有多少,总之,先装出有威严的样子准没错。
万年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你和梅菲斯特在谋划什么?这些——”他的目光堪称慌乱地扫过那些关着小boss的玻璃罐,“用来做什么?”
面具人轻笑一声:“当然是为了迎接‘复活节’的到来。”
“‘复活节’……”万年皱起眉,咀嚼着这个被反复提及的词。
一个节日。
还是,一个时间点?
既然是「复活」,那么,究竟是谁要「复活」?
面具人仔细地观察着他,摇了摇头:“你其实还没有想起来,不是吗?你不是谈宁,还是那个人类。否则你听到这个词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万年被戳破伪装,抿了抿嘴,没说话。多说多错,既然这个人看起来不介意让他知晓自己掌握了多少,那么不妨听他继续讲下去。
“看来那小鬼还是对你手下留情了。”面具人哼了一声,“要我说,直接给你移植记忆不就得了,何必这样跪在你脚边苦苦乞求一点爱。”
……这说的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小魔鬼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讲哪个缺爱的小可怜呢。
“我们已经没有更多可以贡献出的魂灵了,尤其是和你等同能量的。”面具人不经意提起他们除了对方,还有第三个同谋,“我早就和那小鬼说过,如果确认你就是谈宁,那么的确值得等待;如果不是,就别耽误时间,‘复活节’随时有可能开启,必须尽快完成献祭仪式。可是他不听。啧,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对你还真是够情深意重的。”
万年对此不置可否。究竟有情无情,反正又不是对他。
他更想知道的是,“复活节”开启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面具人看出了他的想法:“比起你究竟是谁,谈宁究竟是谁,你好像更想知道‘复活节’,是吗?看来梅菲斯特对你守口如瓶。”
“那么你要告诉我吗?”万年不动声色。
“告诉你也无妨。我给了小鬼这么长的缓冲时间,是他不遵守时间在先,也别怪我破坏约定。”面具人道,“‘复活节’,就是邪神大人归来的日子。”
万年暗暗吃惊。他成为海洋世界的小boss也有些年头了,尽管属于大boss的部分权限尚未解锁,可也算是站在无限空间各个职级的顶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邪神”这号人物。
能被小魔鬼、以及小魔鬼的盟友这种眼高于顶的家伙尊称为“邪神大人”,并且如此虔诚地等待祂的到来,看来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存在。
面具人似乎很乐意见到万年脸上表情的变化:“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信仰主神那一派的,只能说,祂早就不适合继续执掌这片天地了,更何况祂这么长时间没出现,说不定早就死在哪个角落。是时候让无限空间改头换面,迎来新主人了。”
万年愕然。
如果他没猜错,这个面具人应当是同地狱魔、黄金龙、海妖王相同的,五个原初怪物之一。
他们伴随着主神经过了无限空间最初艰难的“创业期”,个个强大,却甘愿臣服于主神的麾下。
原来,梅菲斯特和这人一样,早就不想在祂手下干了吗?
可为这样一个庞大的世界供能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儿,如今主神消失的这段时间,祂给予中枢的神力还能支撑着它不破碎。
祂的力量,是即便所有大boss加起来也不足以抗衡的。
梅菲斯特和面具人想召唤的新的君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祂条条框框的规矩实在太多,芬克斯和潜杏能按着祂画的格子活下去,但我不行,你的小魔鬼也不行。我们需要一个崭新的,更自由的世界。
“想要开启‘复活节’,必须拥有绝对的力量。其实用大boss来献祭会更快,可惜这样会引起中枢的注意,很麻烦。所以我们选择了小boss。
“的确,我们每个人需要‘复活节’的理由不尽相同,我嘛,就像刚才说的,已经受不了神的那些不能随意杀人、必须按照游戏规则进行的破规矩了,那些心高气傲的人类我早就忍不下去。
“至于梅菲斯特,你也知道他有多么爱玩。不过我想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能把你——哦,抱歉,我更改下说法;把谈宁——从‘迷雾’中带回来。”
过多的信息涌入脑袋,万年茫然地看着镜子,不知从里面看到了面具人,还是自己。
然而他被最后一句话的“迷雾”唤醒,质疑道:“从来没有人从‘迷雾’中离开,这个规则我还是知道的。”
那是无限空间的终极深渊,是不可能获救的沼泽。
“哦?是嘛。”面具人的语气不咸不淡,“若果真如此,尊敬的大天使长,您是怎么离开‘迷雾’、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呢?”
万年下意识就要声明自己不是谈宁,脑海深处却也为此打了个问号:梅菲斯特如此信誓旦旦他就是谈宁的转世,可无限空间人人都知晓“迷雾”有来无回,就算她真的是大天使长,也该消散在“迷雾”里,绝不可能转世轮回再进入子世界。
除非……
除非,「迷雾」有了缺口。
面具人见他又要“抵赖”自己的身份,心烦地挥了挥手:“行了,别再玩儿‘我不是我’这一套了。既然你这么坚持自己和谈宁无关,不如就让你看看你的真实过去吧。”
这里是地狱世界和另一个子世界相连的空间,而任何空间,小boss是绝对无法越级反抗大boss的。
万年直觉不妙,却已经无法动弹,瞬间被红月亮的引力捕获。
记忆如滔天洪水灌入他的脑海。
第87章
天使一族并不如人类想象和创造的作品中那般柔软美好, 他们是神的战士,必须绝对服从,绝对公正, 实际上是个相当冷肃的族群。
谈宁身为大天使长,更是要摈弃一切感情。
只是所有为自己设下的条条框框,总会在一个例外面前打破。
那个在混战中丢在神域的恶魔遗孤, 如此幼小, 如此无辜, 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天真柔软的信赖。就算是大天使长也没能压抑住自己的怜悯之心。
无情的种族一旦有了感情, 就是灾祸的开端。
尤其这份感情又对着最不应该的对象。
谈宁匍匐在神殿前,等待着神主的最后审判。
金发的神明垂眸望了他很久, 沉声道:“你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他是祂的近卫, 忠诚, 英勇, 无懈可击。千万年来如一。
却溃败在一个小小恶魔身上。
谈宁深深低着头:“是我的错,我会承担。您不必有所顾虑。”
神明想看在大天使长过去功高劳苦的份上网开一面, 然而神域的裁决一向以公平为准绳,若不重重降罪, 难平众怒, 更难以维持神的威信。
谈宁对此很清楚, 也不愿让神明为难。
“就算去‘迷雾’?”
神金色的眸子看着他。
“就算去‘迷雾’。”
他已经有所觉悟。
神叹了口气:“也只能这么办了。不过, 这不仅仅是惩罚,你还需要帮我办一件事。在‘迷雾’中……”
谈宁猛地抬头。
听完神明的话语之后,面色变得严肃了些:“是,神主大人。”
离开神殿后,天使们远远看着他,窃窃私语, 再也不会用曾经敬仰的、崇拜的目光看过来。
说完全不在意是假的,可是比起爱憎分明的同僚们,谈宁瞥了眼那边开满粉百合和金蔷薇的花丛,与此前完全不同、沉甸甸的失落攫住了他的胃。
再也不会有一个小孩子躲在那里,只为在见到他的第一秒展露出欣喜的笑容了。
他此生将再不能离开迷雾。
……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
哪怕曾被恶魔族抓住严刑拷打七天七夜也不曾弯过脊梁的大天使长,因为突如其来的、承受不住的疼痛倒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物大口大口呼吸,却仍然逃不过窒息的痛楚。
……
魔镜中的血月竟能贮存大量记忆,随着面具人解开锁链,万年的心中被强硬地塞满了属于那个人的、极力克制却仍像波涛般汹涌澎湃的情感。
疼惜。想念。告别。
记忆并不连贯,或者可以说是支离破碎的,然而感情却像水一样圆融地填上心脏的每一个角落。
等他回过神,脸上一片湿润。
他懵然地抬头碰了碰,全是冰凉的眼泪。
这下就算不想承认自己和谈宁是同一个人也来不及了,回忆的置入就像另一个灵魂的入侵,他是他,不是他,都不重要了;他们从此是一体的。
万年踉跄着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手背上残留的液体,怔怔地问:“……你在伤心吗?”
为你曾经亲手养大的孩子?
为你已经覆灭的、四散天涯的种族?
为你支离破碎的信仰?
还是难得地,纯粹地只为了自己而流泪呢。
无论如何,现在的情况可不适合在这儿伤春悲秋。他要跟那个强行改变轨道的面具人对峙,需要离开这里——
“叔叔……”
软软的小奶音让万年一个激灵。
他回过神,才发现梨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魔镜的空间。也只有梨觉。
“你……”
他想问小家伙是怎么进来的,但随即意识到也没那么重要;他早就察觉梨觉的身份非同一般,远超一般系统的权限,茫茫世间没有宝宝崽去不了的地方。
“叔叔,难过?”
小幼崽趴在他膝盖上,眼含担忧地望着他,暖暖的小手贴上他的脸颊。
万年将他的小手包裹进自己的掌心,动了动嘴唇想说点儿什么,宽慰孩子不用为自己担心。
可是成型的词句说出口之前,却又流下泪来。
那究竟是自己的伤心,还是谈宁的,他已经分不清了。
自己究竟是万年还是谈宁,也分不清了。
他把小孩子抱进怀里,埋在他小小的肩膀,像是溺水之人攀住唯一的浮木。
说来有些古怪,可对刚刚收到过那样冲击的自己来说,梨觉的存在仿佛定心丸,是最好的安慰。
小朋友学着别的家长哄自己的样子,小手拍着他的背,口中念念有词:“叔叔乖,乖乖~不哭不哭!崽崽在呐~”
语气认真得很,好像大他几十岁的万年才是更需要保护和照顾的那个。
万年想笑,可脸部肌肉僵到只会流泪,于是只有沉默,把小家伙抱得更紧一些。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平静下来,放开小孩子。
梨觉眨了眨眼:“万万叔叔。”
“……嗯?”
小幼崽认真地看着他:“崽崽想把生日愿望留给你。”
万年很惊讶。
他是这群牛鬼蛇神中唯一的人类,唯一的。因为是人类,所以最能理解梨觉曾经生活的地方和社会运转方式,也知道生日愿望对一个四岁的小朋友来说有多么重要。那几乎是仙女棒和魔法一类的存在。
而梨觉竟然要把这个愿望送给他。
万年颤抖而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尽管他意识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还好崽崽没有嫌弃他。
“不用了,宝贝,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做自己想要做的梦就好。”
“想要万万叔叔开心。”梨觉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嘴角,想要把那向下撇的弧度改成向上,“这样,我也会很开心!”
万年怔怔地看着他,嗓子干哑得厉害,仿佛被夺走了喉咙。
小天使摇头晃脑,连带着翅膀上的羽毛扑簌簌地掉,骄傲地宣布:“崽崽的愿望可是很~~灵哒!”
所以,无论万年是想要融合谈宁的记忆,还是彻底剥离成为两个不相干的个体、意识,又或者带着一知半解的真相彻底逃脱梅菲斯特的牢笼。
只要万年想。
梨觉都可以帮他做到。
万年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肩膀颤抖着,似笑似哭。
该说已经沦落到让一个四岁的小孩子来安慰好呢,还是说自己竟然有这种荣幸,获得宝宝崽的偏爱。
他问自己的心,究竟想要选择哪一种?
他想成为谈宁吗?
还是继续做万年?
如果这两个身份都不想要了,重新失意,再次从头来过,梨觉是不是也能做到?
小系统的生日愿望,拥有着改变一切的能量。
“你是……宝宝崽吗?”
忽然加入的声音让一大一小吓了一跳,他们差点儿忘了,房间里还有第三人。
梨觉扭头看向声源处,咬着拇指好奇道:“镜子会说话耶!”
哪怕戴着面具,也能看出来这家伙僵了僵:“我不是镜子。”
小幼崽才不听他的狡辩:“镜子镜子,你怎么认识崽崽呀?”
“你的名气可大得很。能在我的管控之外擅自闯入这里的,也不会有其他人了。”面具人说完才察觉不对,又纠正一遍,“我不是镜子。”
“喔,这样呐。”梨觉点点头,“那镜子镜子,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这里就是我的地盘……再说一遍,我不是镜子。”
“镜子镜子,你为什么戴着面具呢?”
“………………”
万年听着有点儿想笑。这位不肯露脸、似乎很凶恶的大boss先生,一如既往,和所有人一样都拿小家伙很没办法呢。
和这么小的孩子争辩是没有结果的,否认越多次,也不过是在他的脑海中加强印象更多次。
面具人放弃自己的身份证明,居高临下看着小豆丁,藤蔓从面具后缓缓伸出:“你到底有什么好,让他们一个二个这么着迷?”
梨觉扇了扇翅膀,自信道:“因为崽可爱!”
他说完还回头看看万年,似乎想要得到赞同;大人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的确很可爱。
“你在梅菲斯特这儿已经待得够久了吧?虽然我也很想把你带回去检查检查,可惜很遗憾,接下来还没有轮到我。”面具人道,“不过,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在我隔壁。我会看着你,小系统。”
“好叭。”意识到自己马上又要换工作地点的崽崽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仰起小脸,“镜子镜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面具人答非所问:“小系统,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语毕,他的身形自镜中慢慢淡去,直到整面镜子一同消失,仿佛融入空气中。
“镜子走了耶。”小天使自言自语,“那崽崽要怎么认出他呢?”
万年安慰道:“等你到他那儿的时候就会认出来了。你可是沟通岗系统啊,对大boss会有特殊印记的。”
“崽崽不想走。”梨觉撇撇嘴。
他的生日还在进行中,好不容易把家长们凑到一块儿,好不容易熟悉了这个世界的哥哥和叔叔,怎么又要离开啦?
成年人摸摸他的小翅膀:“去了新世界,还有新的朋友。”
小幼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心情重新好起来,搁置了这个烦恼,然后扑到大人怀里,眼睛闪闪亮:“那,叔叔的愿望是什么?”
万年看着他天真无邪的小脸蛋,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想要开辟属于自己的世界的原因之一(尽管梅菲斯特说那是他身为谈宁的灵魂想要复兴天使族的愿望,但是,管他呢)——只有成了大boss,才会有名正言顺面见boss沟通岗系统的理由。
现如今他同小魔鬼还在冷战,很难凭自己的力量升至、创造完整的子世界。
但要是他是大天使长的话,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他多么希望有一天,崽崽的出现不是为了去找其他人,不是从他身边路过,而是为了他到来。
如果是为了这个。
就算只是为了这个。
什么爱恨情仇,什么身份认同,在手握一整个世界的权力面前,都显得那样不值一提。
如果他真的曾是位高权重的大天使长,这分明是个天赐的机会,他怎么能让机会从指缝间白白流走?
此外,面具人灌入的零碎记忆中还有一点让万年有些在意:主神在褫夺大天使长的一切、降罪于“迷雾”前,还特意交代了一句。
“迷雾”中,有什么让祂很在意的事情,唯有最信赖的谈宁去办才放心。
梅菲斯特和面具人想要开启的“复活节”、想要从“迷雾”中唤醒的邪神,同主神提及的那件事,这二者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这一切,唯有他拾回全部记忆才能知晓了。
万年深吸一口气:“我想好了。”
梨觉弯弯眼睛:“好的呀。”
他扇扇翅膀飞起来。现在的他对于自己截然不同的双翼掌握得越来越熟练,已经不会像刚开始那样因为保持不好平衡而跌跌撞撞、直往下掉。
血红的月亮仍在原处缓慢旋转,却在幼崽飞到附近时,逐渐染上了奶油一样甜蜜的淡淡金光。
现在,它看起来是轮真正的皎洁满月了。
一半天使羽翼、一半魔鬼蝠翼合拢将小幼崽包裹在里面,他却没有因此掉下来,好像被月亮的引力托举着漂浮在空中。
梨觉双手交握喃喃着,像尊小小的天使塑像——不,他现在就是小天使。
“亲爱的神明大人。”
崽崽闭上眼,奶声奶气,认真许愿。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崽也没有见过你。
“但是但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喔~
“爸爸说,过生日的小朋友是有魔法哒。
“所以所以,请你,实现崽崽的愿望叭!”
第88章
世界的某处。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控制了, 沈烟想。
他张开灰色的斗篷蒙住自己,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影里那些带有隐身魔力的衣物,彼时怎么也料不到有一天会穿在自己身上。
尽管耳钉已经承诺过不会有任何人看到他, 沈烟还是拉下兜帽尽量遮住脸,以防万一。
虽然要是真的被认出来,薄薄一层兜帽也没什么作用。
说来也可笑, 他竟然和一颗耳钉有了沟通, 甚至已经能自如地理解对方的意图;简直是投稿到杂志社都要被说一句过于无厘头的地步。
长翅膀的耳钉正在他前面一两米的位置引路, 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他有没有跟上。悬浮的红色像颗兴冲冲的心脏, 他甚至能感觉得到它在兴奋地跳动。
今日它的红,远远闪耀过平时。
哦, 顺便一提, 他现在在越狱。
没错, 从完全不知道身处何方、由无所不能的神明亲自看管、无时无刻都有人把守的牢狱中, 逃走。
沈烟按照耳钉的意思,在它的红光笼罩下, 大摇大摆走出了监牢。
这么做的时候当然会紧张,但那些平日里来给他送饭、将他的情况巨细靡遗报告给神明的侍者, 竟然一个个睁眼瞎似的, 对从他们身旁经过的人类熟视无睹。
看见沈烟惊讶的表情后, 小东西还很自豪地邀功似的扇了扇翅膀。
他不清楚耳钉是怎么做到的, 反正在小东西承诺之后,他就相信了它。
横竖不过一死,拼一把,总比在这里不知生、不知死无尽地等待下去要好。
大约还有某种虚拟的影像呆在原地,神侍们没有发现他的出逃。
至于神明,祂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出现了。
祂很忙, 在忙一出事关重大的戏剧,而祂也是重要的演员之一;忙到来探视沈烟的时候,时不时也会被属下打断,窸窸窣窣报告一些最新进展。
沈烟总是病恹恹地蜷缩在角落,表现出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厌世态度,加之神明从来觉得这个柔弱无力的人类不可能逃出自己手掌心,那些对话也没有很刻意避着他。
所以沈烟都听见了。
听见神明的筹谋。听见神明信任的几位首领级别的人物。听见……“复活节”。
如果神侍无法看破耳钉的小小障眼法,那么神明一定可以。
但“复活节”近在咫尺,神明的时间和精力都被占据,没空管一个木偶似的毫无反应的无趣人类。
可祂还是有随时回来的风险,到那时候秘密全部败露,只会落得更惨痛的结局。
沈烟现在越狱的行为无异于走钢丝。
他以为自己会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可是血液里叫嚣的兴奋告诉他,自己分明热爱这种失控的、极端的冒险。
自己曾经是不是也经历过差不多的事情?并在血液加速流动、脉搏频率最大,在吊桥效应的驱使下,对某个人生出爱恋般的错觉?
他在思索什么的时候习惯性地想要摸摸左耳,光滑的、空荡荡的耳垂触感让他想起,耳钉早已不是耳钉。
长翅膀的小东西见他速度减慢,担忧地飞过来,抱住他的手指。
那颗悬浮的小心脏在跳动。跳动。
它说,马上就到了,就在前面。
它说,请您不要放弃呀。
马上就到……?到哪里?
沈烟抬头,看见纯白的、没有边际的神之牢狱尽头,模模糊糊出现了光亮。
*
现世。
一年半前。
卫明扬和沈烟已经共事快两年了。
那是个相当勾人的男人,有张漂亮的脸蛋,即便大多数时候都藏在灰扑扑的装扮下。
有个很小的儿子,但并没有妻子。
卫明扬阴暗地想,也许是妻子接受不了丈夫比自己还要有风情,又或者这孩子根本就是沈烟被人搞大了肚子生出来的。
当然,这些猜想自然不会搬到明面上,沈烟每次叫他“卫哥”的时候更不会猜到他心里都在肮脏地想些什么。
沈烟性格温和,对所有人都脾气很好,总是微笑。
但也疏离,那种友好不过是张社交面具,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卫明扬知道,其实对方压根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过。
他想过用点儿小手段,尝尝对方的滋味;终究是有贼心没贼胆,最多不过偷拍两张照片,连动手动脚都不敢。
除此以外,他最常干的就是观察沈烟,从习惯动作、到神态表情、到兴趣爱好,每天偷瞄的时间比正儿八经工作都长。
沈烟养了一盆梨花。
对,没错,是一“盆”。
梨花是长在树上的,这谁都知道,掉下来要不了多久就会蔫,就算栽也得有大点儿的空间;偏偏沈烟捡了一枝,固执地插在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装饰性胜过实用性的花盆里,每日精心侍弄着。
最离奇的是,那花儿生命力极强,居然活了下来,开得还挺好。
有一次上面的大领导来视察,对园艺颇有些研究,看到沈烟放在窗台上的迷你盆栽梨花啧啧称奇。
沈烟笑得和煦,迎合却又不谄媚:“公司风水好。”
沈烟喜欢梨花,这很明显。有一次还跟卫明扬提过,他儿子的名字里就有“梨”这个字。
卫明扬没亲眼见过那小孩,不过沈烟和所有新手傻爸爸一样,会把儿子的照片设成手机壁纸,卫明扬耶因此瞄到过一两眼。
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孩子,有着一头长长的、蜷曲的金发。还是个混血娃儿。卫明扬便又有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想法。
单亲爸爸应该是很好攻略的,卫明扬每天看着那张漂亮脸蛋实在心痒痒,在网上看了些追人的帖子,决定下手实际操作一下。
万一泡到手,那下半身和后半生的幸福不就有了么。
再说了,自己条件也不差啊。沈烟他还带个拖油瓶,有什么理由看不上自己这个优质单身好青年?
但还没来得及等他开始实验,沈烟就走了。
沈烟离职得很突然,什么都没带走,包括他最心心念念的那盆梨花。
卫明扬陷入突发失恋的困苦,唉声叹气几天,把沈烟留下来的七七八八都拿回了家,包括那盆花。
他压根不懂怎么养花养草,最多偶尔端出去晒晒太阳、浇浇水,就连这个也经常因为加班给忘了。
可那簇梨花居然顽强地活了下来。
卫明扬一面觉得有点儿邪门,一面又觉得,可能这就是祥瑞。
那盆梨花被放在了他卧室的窗台上。
有时候睡前盯着发会儿呆,夜里,还会梦见它的主人。
沈烟,去了哪里呢?
*
现在。
卫明扬被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第一反应是家里进贼了。
他一个独居多年的单身汉,父母远在一千公里外的老家,也没有自己家的钥匙,就算突然来访也不可能直接闯进来。
可如果是贼也很奇怪,哪个小偷不是轻手轻脚的,搞这么大动静,生怕别人发现不了自己的勾当么?
他脑海中划过一个不好的念头:难道是直接抢的?
他记得抢比偷判得重得多,自己家里又没什么值钱玩意儿,有什么值得背这么大风险——呃,总不能是盯上自己的器官了吧?贩卖人体器官和抢劫哪种比较严重啊?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有人唰地掀开帘子,光亮猛然从外面照进来,刺得他睁不开。
等下。
自己卧室哪来的帘子?
“都别睡了,快起来!山洪要来了,得现在转移!”
啊?什么山洪?转移啥?
卫明扬还懵着,更让他直接宕机的是,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他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嚯,不大的一间房足足挤下一二十个人!
“哎,老卫,发什么呆呢,快穿衣服啊!”
旁边一个鸡窝头催促他。
卫明扬压根不认识他,可名字却脱口而出:“……怎么了?”
对方手忙脚乱穿衣服:“你没听见啊,要转移!搞快点,迟了就来不及。上回的冰雹也是……”
那人还在念叨什么,卫明扬已经听不清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还有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大通铺?
脑子虽然不转,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
他用比平日赶早八快几倍的速度穿好衣服,正要跟着大部队走,又听见那人半是疑问半是调侃道:“你心肝宝贝儿不带了?”
“啊?”卫明扬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痴呆,
“那盆花啊。”他指了指原本堆放床褥的地方。
等卫明扬看清是什么,一个激灵。
窗台上的梨花盆栽,怎么在这儿?
——话说回来,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
梨花还是那些梨花,盆也还是那个盆,唯一不同的是,原本灿烂的一大盆现在只剩下三朵了。
卫明扬完全是条件反射揣上花盆跟上大部队,那人边走还边聊:“这花儿到底有多金贵啊,你怎么这么宝贝它?还是说是什么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送的?”
对方先是促狭地冲他挤挤眼,随即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愧疚起来:“抱歉,是不是……”
卫明扬知道他是猜花的原主人是不是已经死了;沈烟下落不明,会不会真的已经死了?
他干脆推翻了这个猜测:“没有的事儿,就是看着好看,有生命力。”
对方松了口气,感慨道:“是啊,这糟心的日子,还能有多小花开着,是蛮好……不过它可真顽强,跟着你走南闯北,不要阳光不要肥料的,还开得挺好。”
他说着伸手去摸那柔嫩的小花瓣,卫明扬下意识想挡开他,又觉得几朵花而已,用不着这么小气。
然而那人发出一声惊呼,再抽出手时,指尖渗出鲜红的血丝。
两人面面相觑。
花盆里除了这三朵小花儿什么都没有,什么东西能割破手指?
犯罪者兼受害者开玩笑:“总不会是花咬的的吧。”
卫明扬也笑。
花儿要是能咬人,地球岂不是倒着转了。
可谁也没想到,这人竟然一语成谶。
当天晚上,仅剩的三朵小花消失了一朵。
卫明扬压根不记得它什么时候谢的,又或者在哪里掉落。
第二天早上,又没了一朵。
原本在沈烟工位上开得热热烈烈的花儿们,只剩下最后一朵独苗苗了。
卫明扬摸了摸它,自言自语:“你可要保重啊。”
这是他和现世,和原来的世界,最后一点联系了。
正当他要抽回手时,噬咬的疼痛钻上心头。
他一看,自己摸花瓣的食指也破了个口子。
他看着那朵柔弱无辜的小梨花,冒出荒诞的念头:它的同伴们,不会都是被它吃掉的吧?
第89章
X332基地, 长官帐篷。
男人给自己倒了杯水,瘫坐在勉强可以称之为沙发的地方,眼底挂着疲倦的青黑。
突然接受、安排一大群转移的幸存者是够耗人的, 当领导有时候远没有看上去轻松。
要是有得选,他也不想把自家基地有限的资源分给更多人。但是没办法,末日如此严酷的环境里, 幸存的人类必须互帮互助, 才能保存希望和文明的火种。
那口水还没顺下去, 又有新状况。
下属敲了敲帐篷外悬挂的、充当门铃作用的铃铛, 他让他进来,听见又一个坏消息:“报告长官, 又有人死了。”
他看向下属, 面色凝重。
几天前, 位于上游的F17809基地因潜在山洪危险紧急转移, 并入他的驻扎地。从那天起,陆陆续续出现了好几起非自然死亡案例。
一开始以为是俗称“丧尸病”的“沙银”病毒感染所致, 可受害者的死法和寻常的丧尸化并不想像,集体检测和排查中也没有发现“沙银”阳性。
“沙银”相当狡猾, 即便脱离宿主也能存活数日, 若这些人真是被丧尸咬死, 尸体上一定会呈现出感染。
在下属的引导下, 长官急匆匆去看了那具尸体。
果不其然和之前几具一样,皮肤表面坑坑洼洼,像被啃了。
每一道伤口都不大,不像大型猛兽的牙印;然而如果是小型动物,怎么能把人类伤到这个程度?
X332基地把守森严,能溜进来的顶多就是些浣熊、野兔、狐狸。
假若它们被“沙银”感染, 攻击性大大增强,也会提高警报被触发的概率。
难道“沙银”又进化出了新毒株?那可就麻烦了。
据说中心基地刚刚研制出针对“沙银”的预防疫苗,普及到它们这些偏远基地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更何况就算有疫苗,对已经丧尸化的病患的不可逆基因也是束手无策。
又会有新的劫难吗?
长官和下属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深深的无奈。
*
临时安置点。
入夜后四下寂静,更衬得帐篷内鼾声、磨牙声、梦话此起彼伏。
卫明扬的床头传来奇怪的哼哧哼哧,像运动时的呼吸声。
这动静其实很轻微,如果不是近在咫尺,根本听不见。
卫明扬平日里睡眠质量不错,就算如此嘈杂也能睡得很死。
今天不知怎么的福至心灵,迷迷糊糊睁开眼。
……然后看见那朵原本属于沈烟的梨花独苗苗,正奋力扭动着身体,纤细的枝蔓仿佛四肢,手脚并用努力尝试爬出花盆。
对,一朵花,正在往花盆外面爬。
似乎察觉到被人类注视,它忽然不动了,柔柔弱弱往花盆上一靠,装作无事发生。
花怎么会乱跑呢?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可能是没睡醒还在做梦吧。
卫明扬翻了个身,心安理得重新闭上眼。
*
第二天,基地又出现了新的受害者。
还是跟之前一样坑坑洼洼,像被什么东西咬过。
但表情很平静,不像受到野兽惊吓的样子。
换句话说,无论此人生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什么,压根没料到能把自己吃了。
这次死的是F17809过来的人,而且就死在临时安置点里。
末世降临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人们对死亡早已淡然到麻木。
没有人为死者悲伤哭泣,聚集在一块儿指指点点,只盼望那悲剧别发生在自己身上。
卫明扬的同伴喜欢凑热闹,溜达一圈兴冲冲回来跟他八卦:“估计又得全基地排查了。嗨呀,每次这种事儿都兴师动众的。有人说会不会是因为……诶,老卫?老卫?”
“啊?哦……哦。你说。”
卫明扬回过神,不易察觉地把怀里的小花盆抱得更紧了些。
同伴在他眼前挥了挥:“发什么呆,没睡好啊?”
“没有。”卫明扬转了转花盆,让那朵唯一的小梨花面朝自己。
或者说,带血的花瓣面朝自己。
*
比起基地的偶发性死亡事件,长官还有更关心的。
“——指挥官,检测到‘银砂’家族的活动迹象。”
这个下属每次来都带着坏消息,长官都有点儿不想见到他了。
此人说是幼时车祸毁过容,不愿用真面目示人,戴了张有点儿滑稽的年画面具,就是那种打着腮红的大头娃娃,看着很好笑。
基地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出来的伤痛,只要检测结果还是人类,长官也不愿太深究,面具想戴就戴吧。
他揉了揉鼻梁:“路线?”
“正由东部向F17809原废弃基地移动,预计在明天午夜到达。”
“沙银”病毒蔓延,丧尸潮爆发,人类死亡无数,文明毁于一旦。曾经只在电影里才能想象出的末日,成了每天触手可及的现实。
这些沾染上病毒的前同胞、现敌人,从最初的茹毛饮血慢慢进化出了智力,竟然成了有组织有纪律的集体行为,让幸存者们苦不堪言。
人类是群居性动物。活死人也一样。
丧尸们渐渐有了势力,聚集起了大大小小的团体,而后这些团体合并,就成了一个又一个家族。
“银砂”家族是其中规模最为壮观的一个,保守估计有百来号丧尸。
至于「银砂」,是这个家族首领的名字,一个几乎有着同正常人相同的智力水平、普通人难有的领导水平、以及人类完全无法与之匹敌的武力水平,足以称之为“丧尸之王”的存在。
听起来和“沙银”病毒有些关联,时至今日仍无人知晓,究竟是以银砂来命名这种病毒,还是病毒成为了银砂的象征。
银砂生前是个高大俊美的男人,即便在感染后也没有变的像大多数丧尸那般狰狞可怖,除了双目血红无神,眉心有一个明显的子弹孔——是的,连一枪爆头都搞不定这个家伙——乍一看几乎与健康人无异。
他行动敏捷,仍保留思维,才能建立起愈发壮大的部落。
丧尸们的家族诸多,北方森林中还有一只名为“弓//弩”的强壮力量,曾和“银砂”家族爆发过多次冲突,目前战绩平分秋色。
人类文明退居二线后,有的是土地,也正因此,今年以来二位首领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不打算继续在争夺地盘上消耗无谓的精力,以一条河流为界限划分出各自的势力范围,互相不打扰。
长官手里拿着此前拍摄的银砂的印象,眉头深锁。
男人——唔,这种状态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应该叫雄性丧尸更合适——原本的眼白布满血丝,几乎染成红色,眼球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银白的色泽。
他的皮肤也不再像普通人类那样柔软细腻,粗糙得如同砂纸。
“银砂”一名,再合适不过。
银砂家族可不只是狩猎落单的人类那么简单,他们还会有预谋地摧毁小型基地,掠夺物资,逼得这些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型基地不得不向大型基地寻求庇护。
这个家族是南方区域的眼中钉,远不止X332基地在观察它。
据多方情报共同认证,银砂本人是有交流能力的,但他性格阴郁,别说同人类,就是在丧尸家族内部也很少说话。
“一位内向的丧尸军团首领”,长官看着下属递交上来的报告上的总结用词,好气又好笑。
“带支小队去探探情况吧。”他交代,“一定要注意安全,被发现了就立刻撤退。”
下属扶了扶面具:“是。”
*
梨觉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他醒来时没能像往常那样蹬蹬小手小脚,还以为是爸爸盖的被子太厚,施展不开——
不对。
爸爸已经……
梨觉睁开眼,来不及伤心,发现世界变得好大、好大。
在替万年许愿之后,他完成了地狱世界的任务,被传送至下一个出差地点。
小天使在地狱世界中也显得比普通人类幼崽要小一圈,不过那好歹也是婴儿体型。
现在的他看向世界,像误入了什么巨人国度,反而那些平日里小小的飞虫爬蚁变大了很多,像一辆辆游乐园里的玩具汽车从他身边路过,时不时投来好奇的一瞥。
崽崽已经明白了,自己做每份新工作的时候都要换一个身份,从第一个世界的小猫猫,到第二个世界的小水母,然后是第三个世界的小天使……
那么,这里的自己又是什么呢?
他觉得脸上有点儿痒痒的,想挠挠,伸手却动弹不得,触到一片湿润的凉。
这种感觉是……
玩泥巴!
梨觉低头一看,自己的双手果然插在泥巴地里。
等等,那好像不是双手了!
原本胖乎乎白嫩嫩的小胳膊现在变成翠绿细瘦的一条,他拿出吃奶的劲儿,像拔萝卜一样把自己的“手”拔出来,发现确实不是人类的手,而是植物似的枝条。
梨觉试着动一动,枝芽柔柔弱弱地跟着挥了挥,像是舞者的水袖或仙女的飘带。
他像上个世界摸索翅膀的用法那样,慢慢地去习惯长枝条的感觉,小心地挪着碰了碰自己的脸。
好吧,也不像平日里滑溜溜的慕斯,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柔韧绵软。
就像是以前家楼下花坛里开得姹紫嫣红的花朵们。那些时候爸爸带他去散步,抱起他,捉着小手轻柔地抚摸花瓣。
丝绒似的触感反馈到他的指尖,原来亲吻自然是如此神奇的体验,崽崽想,要和爸爸一起去探索全世界呀。
现在呢?
现在他摸摸自己的脸,却只摸到了花。
耶?
他好像……变成了一朵小花花!
第90章
浑浑噩噩过去一个多星期, 卫明扬还是很难接受自己突然从现世掉进了这个群狼环伺的末日里。
只可惜无论他心理上接不接受,四伏的杀机都不会仁慈地跳过他,不得不尽快调动自己的一切身心素质尽快融入这里。
在F17809中, 身强力壮的他是先锋队的成员之一,旧基地并入X332之后也不可能白吃白喝,比如这次就被派遣去观察银砂家族的动向。
卫明扬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 被选中也没有做无谓的抵抗。类似的情节他在电影中看过, 小队里哭哭啼啼的那个一般都是最先死的炮灰, 更聪明的做法是尽快找到有主角光环的人抱大腿。
他们这支特遣小队一共有五个人, 不确定长官到底是用怎样的方式来筛选的,很有可能就是抓阄或者掷飞镖随便找了几个倒霉蛋。
卫明扬观察了其余几人后决定, 还是那个戴着滑稽年画娃娃面具的小队长——据说是X332总指挥官的直属下属和亲信——最值得抱大腿。
这位真人不露相的小队长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除了偶尔发布指令, 几乎没说过多余的话。无论是体态还是声音听起来都很年轻, 并且给卫明扬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不自觉想要亲近。
卫明扬不认为自己是那种急色之人, 更何况这儿可不是和平年代,哪有什么心情想着活下去和填饱肚子以外的事情。他把自己对小队长的好感归结为对强者的崇拜, 并且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出于某种当作护身符的必要, 就算是这种外出任务, 他也带上了那盆小梨花。
当然, 更重要的是他还没办法解释花瓣上的血迹究竟是哪里来的;他闻过了,就是血的味道没错。
一朵花,真的有可能造成杀人事件吗?能咬死人吗?还是好几个?
……可是,它只是一朵小梨花啊?
X332到F17809中间有几个哨所,他们挑选了其中一个作为观测地点。
徒步跋涉是件很累的事情,尤其在暴风雪的可能性笼罩在每个人头顶上。
作为末日的组成元素之一, 全球气候骤变或许是比起“沙银”病毒致死率更高的可怕对手。人类失去了熟悉的四季,只剩下高温、暴雨和雪灾,每一种都不好过。
暴雪能够阻止银砂家族的移动,也同样可能将他们困在哨所,直到食物和水耗尽,又或者掀开薄薄的墙壁,把他们冻死在天杀的不知道零下多少度。
唯一的好消息,哨所里还有之前留下来的取暖工具,虽然看起来烧不了太久,起码仍能使用。
一行人在白天还能强撑,入夜后温度又跌下一个台阶,不得不开始烧火。
卫明扬解开棉大衣,从里面掏出来小花盆,放在离火不远不近的地方为它回温。
其他几人目光各异,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给一朵花取暖;但他们什么也没说,能苟活下来已经很艰难了,谁还要去指责他人的吊命符呢?
卫明扬把这朵梨花当作对沈烟的念想,也是已经变得遥远而模糊不清的现世的象征,提醒着自己并非这里的一员,等完全弄清怎么回事之后,还是要想办法回去的。
温暖总让人昏昏欲睡,卫明扬靠坐在角落里打瞌睡,朦胧中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一片阴影落下来。
他睁开眼,发现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小队长居然主动换位置坐到了自己身边。
卫明扬受宠若惊,连忙往旁边挪了挪,胳膊肘差点怼到花盆让它掉进火里。
小队长眼疾手快抢救了它:“小心!”
他把它还给主人,好奇地阐明来意:“这是梨花吗?”
卫明扬再次惊讶:“你认识啊。”
“唔,看起来像。但我记得梨花……”
“不是这种栽种法是吧。”卫明扬主动回答了被问过很多次的问题,“嗨,我也不太清楚,朋友送的,就养着咯。”
反正这儿没人认识他,把不怎么熟的同事说成朋友,把占小便宜顺走别人的东西讲成被赠予,都不会有人在意。
小队长沉思了会儿,问:“我可以看看吗?”
不知怎么的,他的声音和语调都让卫明扬想起了梨花真正的主人。但他当然不会傻到认为沈烟跟自己一起掉进了这个虚妄的梦境中。
无论如何,这人的要求就像沈烟说的每一句话一样,叫卫明扬拒绝不了。
他再度把花盆递过去,刚要嘱咐别碰花瓣却已经迟了,小队长用一种非常非常温柔的姿态,像对熟睡的情人或幼儿,轻轻抚摸了下奶白的小花瓣。
卫明扬心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准备着接受小队长像其他人一样手指被花瓣刺破后的尖叫、厌恶,并且迅速道歉。他颇为无奈地想,最近这个流程好像经常重复。
出乎意料的是,小队长的手指皮肤完好无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那朵逮谁咬谁的小花儿,连卫明扬这个(自诩)主人都伤害的小家伙,居然没有咬小队长?
“很可爱的花儿,谢谢你。”小队长的声音听起来在微笑。他把它递了回来。
“你没有……”卫明扬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说什么,说你没有被花咬到吗?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的吧。
卫明扬抱着已经被火烤得暖烘烘的花盆,自己亲手试验了下,疼得龇牙咧嘴。
他已经有了经验,触电般收回手,尽管没有出血,还是能看到指尖多了一道咬痕。
他纳闷极了。
末日里动植物变异也很正常,盆栽变食人花听起来也合理;他是看在小梨花对自己有着特殊意义、又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才至今没有丢掉它。
问题是,这小东西怎么咬人还带有选择性的啊!
不仅没有伤害小队长,现在看起来整朵花儿都在奋力往小队长的方向靠……正经花儿可以在花盆里随意挪动位置的吗?
卫明扬没敢把这些疑问写在脸上,若是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养了盆会伤人的变异植物,肯定会强迫他丢了梨花;然而他并不想这样做,不想切断他同现世的最后一点联系。
他假装无事发生,假装继续睡觉。
却是偷偷眯着眼,观察这位被小梨花选中了的队长。
小队长调整了下面具,也不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小队长藏在年画娃娃面具之后的皮肤应当是很光滑的,并不像本人所说全是毁容后的狰狞疤痕。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隐藏自己呢?
*
也许是有神子这重buff在,小系统每一次出差都会被传送到锚点玩家附近,这回也不例外。
梨觉已经能分辨出来谁是那个锚点玩家——在这个末日世界中应当就是这位粗枝大叶的饲养员——但比起卫明扬,他更好奇那个戴面具的叔叔。
虽然年画娃娃是很有意思啦,不过,他对他感兴趣不是因为面具哦。
叔叔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小孩子分辨不出是什么,却很眷恋。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被包裹在这样的气息中,如此熟悉,如此安心。
就像是……
崽崽想,就像是爸爸一样。
但那又不可能真的是爸爸,如果是爸爸的话,怎么会认不出崽崽来呢?
不过呢,就算不是真的爸爸,当作一个临时爸爸也很好呀。
在遇到这个子世界的大boss家长之前,在与这里的希希相遇之前,
小梨觉,或者这次真的变成了小梨花,很想给自己换个饲养员。
比起粗心的、好几次差点把花盆打翻的锚点叔叔,还是香香的、温柔的临时爸爸叔比较好吧?
宝宝崽习惯于给每个人起奇怪但好记的名字。
入夜后果然如天气侦察员所料下起了大雪,呼啸的风声像奇妙的摇篮曲,哄着哨所里的所有人沉入深眠的梦境,连柴火熄灭了都没有发现。
更不会发现一朵小花,正忙着越狱。
梨觉掌握了如何自如地转移,而且不需要背上重重的壳——也就是花盆——他把自己埋在泥土里的“手脚”拔出来。
全新的身体体验感很不同,他的人生(一共四年)还从来没有如此轻盈过,每迈一步都像踩在彩虹泡泡糖上舞蹈,噼里啪啦。
他是精心制作的拼接玩具,是可以塑造的橡皮泥,是鹅黄色的云朵和棉花糖。
他是一朵小花花耶!
“四肢”可以随意抽长、缩回,这大大方便了小花朵的迁移。
梨觉先是从花盆攀上现饲主的衣领,踩着人类乱七八糟的头发丝儿,反正他的舞步再怎样欢快,这点儿比雪还轻的重量也不会惊醒任何一个人类。
接着,他目测了下两个人类之间的距离,瞄准爸爸叔,刷啦伸出枝条,荡秋千似的跃过去。
崽崽没有选择直接钻到他的面具后面瞧瞧这人究竟是谁,顺着队长的拉链滑梯,从他的肩膀来到交叠放在胸口的手掌。
小梨花钻进去人类的双手缝隙中,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扭了扭崭新的身体,枝条抱紧花瓣,仿佛回到母胎。
那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可以在果壳里做最甜蜜的梦。
翌日,队长最先醒来。
失去窗帘、还破碎了好几块的玻璃窗投射进令人头晕目眩的白光,他意识到那是积雪,正想揉揉眼睛看清楚一点,睫毛却接触到不同于手背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面具之后的双眸讶异地睁大。
诶?
自己的手心里什么时候多了朵奶白色的小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