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自从身份被认出后, 除了要放羊外,路易还多了一项工作:打扫旱厕。
霍莉不许帮忙,她被安排去做了一些缝缝补补的工作。
海登和诺拉离开后, 有个士兵一脸猥琐地建议把霍莉“给大家好好玩玩”, 但下一刻,卡珊德拉手一挥, 那名士兵连辩解都没来得及,就被烧成了灰烬。从此便没人敢再打霍莉的歪主意。
等把旱厕清扫一遍后, 路易已经满头大汗, 他清洗了一下,准备去领取晚餐。
现在冰原狼的士兵已经不许斯黛拉再把猎来的野味给路易了, 它们都被交给军队里的厨子处理,但自此之后, 斯黛拉捕猎的效率便大大降低了。
它站在营帐外等他,看到路易回来,尾巴立刻摇成了太阳花,冲过来拼命蹭他的腿。不止一名士兵说过,觉得斯黛拉不像是野性难驯的狐狸,反而像是一条狗,路易没有和他们任何人说过斯黛拉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的好男孩。”路易一把将斯黛拉抱起,摸了摸他的肚皮, “你是不是也饿了?我们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一如往昔, 干完活后, 留给路易的只剩残羹冷炙:一小碗汤、几块麦饼、一小块干酪。他用盘子盛好,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吃晚餐。
斯黛拉眼巴巴地看着他,路易把一块麦饼递给它。自从捕猎来的食物都要上交后,斯黛拉变瘦了,毛皮的光泽度也大不如前,路易很心疼,但他暂时没有办法给他们改善伙食。
喂完斯黛拉,路易正准备自己吃时,一双军靴停在他面前。
路易抬头,是个他不认识的人,不过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不认识的人过来找他麻烦。
果然,士兵一抬腿,踹翻了他膝盖上的盘子。
“啊,抱歉,国王陛下,脚滑了一下。”
路易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接受你的道歉了。”说罢他俯下身,捡起被打翻的餐盘放了回去。
士兵手中端着他自己的餐盘,拿出一只鸡腿啃了起来。或许因为人数少、战斗力高,又或许因为卡珊德拉魔力超群,冰原狼军团的伙食非常丰盛,只是对路易和霍莉表现得格外吝啬而已。
鸡腿的香味飘过来,路易低头,对斯黛拉挥挥手:“我们走。”
“别走啊,小狐狸。”士兵喊道,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来,吃鸡腿。”
他把还带着肉的鸡腿朝斯黛拉扔了过去,斯黛拉盯着它,似乎非常纠结,抬头看了眼路易后,它还是放弃了鸡腿,溜到路易的□□。
“看来他看不上你的食物呢。”路易朝斯黛拉摆摆手,“我们走。”
回到自己的营帐时,霍莉已经在里面了。
都不配拥有单人间,现在他们被安排住在一起,不过分开了两张床,路易捡了一些干草放在地上,算是给斯黛拉搭了个小小的窝。
看到路易,霍莉迎了过来:“你今天回来得好晚,他们让你吃饭了吗?”
路易摇摇头,霍莉从裙子的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包:“今天只偷带了这些,我正在努力和厨师搞好关系,争取下次给你多带点吃的。”
“谢谢。”路易接过小包,拿出一块麦饼吃了起来。
真香。
啃完一块麦饼,路易掏出一个纤细的、绿色的东西递给霍莉。
霍莉接过来,是个简易的手链,用莎草编成,里面夹杂了几朵白色小花。
“春天来了,今天在河岸边看到一群野花,就顺手编了两条手链,这条送你,你看,我也有一条。”
路易抬起手,霍莉看到他手腕间已经有一根绿色的莎草手链,便把他送给她的那条也戴上了。
“谢谢,它真美。”
映着昏黄的烛光,霍莉此时的笑容显得极为真挚动人,路易喉头一动,移开了目光。
“你今天累吗?”他希望霍莉不要看到他泛红的脸颊。
“还好,也就是打打杂什么的,我已经好久没看书了,所以不得不一直在脑子里反复演算公式,默念学过的知识点,好让自己不要那么快遗忘掉所有的东西。”说到这个,霍莉有些失落。
“没关系,等你再见到那些书本,一定会重新记起那些知识的。”路易安慰道。
霍莉笑了笑,耸耸肩:“你呢?你肯定很累,我帮你放松一下吧。”
路易还没来得及拒绝,霍莉坐到他身边,开始轻轻按揉他的肩背。
她的触碰先是让他浑身紧绷,而后慢慢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她的按摩手艺还挺好的。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斯黛拉偶尔发出梦呓。
在按揉完路易的手臂后,霍莉退了回去。
“感觉好点了吗?”
路易点点头。
“那么,晚安。”她吹灭蜡烛,回到了自己床上。
第二天一早,路易是被骚乱声吵醒的。
霍莉也迷迷糊糊醒过来,两人穿好外袍走出去,发现整个军营乱成了一锅粥。
人们跑来跑去,不少人冲出营帐就开始呕吐。
虽然海登不在,但军团中仍有持盾者,他们吹响口哨召唤了卡珊德拉。
路易没事,他也不打算理会这些士兵为什么好像一夜之间都得了传染病,走入羊圈准备领着羊群出去。
卡珊德拉则带着她的侍从兰斯走过来,拦下了路易。
路易摊开双手:“别看我,这可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昨天厨师眼花,把毒蘑菇当成正常蘑菇放到了鸡汤里,所有喝过鸡汤的人全部中毒了。”卡珊德拉眯起眼睛,“你怎么没事。”
“你的好手下把我的餐盘打翻了,我什么都没吃到,这可能就是我没事的原因。”想起那个士兵咬着鸡腿在他面前洋洋得意的样子,路易心中不由得一阵畅快,想必他现在已经上吐下泻了。
卡珊德拉猛地转向兰斯:“有人虐待他吗?”
还没等兰斯回答,路易先开口了:“当然没有啦,只不过是我又要放羊,又要给你们打扫旱厕,还没得吃而已。”
“我有说过让你们这样做吗?”卡珊德拉问兰斯,声音冷得像冰。
兰斯低着头:“没,没有,大人,只是我们觉得……”
“不许再让他干活了,”卡珊德拉毫不留情地打断兰斯,“也不要省他的吃穿。”
“好的,当然,大人。”见卡珊德拉没有十分怪罪,兰斯松了口气。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路易,拍了拍兰斯的肩膀:“以后少自作聪明,下次我看到他时,他得有个国王的样子。”
后来路易觉得,他应该想到农夫要宰一头猪时,总得把猪养得胖胖的。
不久之后,冰原狼进入了夏博国境。
他们首先攻占的是个叫塔格里斯城的南部小镇,离亚拉铎很近,商业发达。
冰原狼军团以路易作为要挟,逼着城主开门投降。
那天清早,兰斯带着一群士兵叫醒路易,他们给路易穿上华丽的衣饰,戴上一顶木制王冠,而后将他捆得严严实实,塞入一辆战车。
“你们干什么?放开他!”霍莉想要追出来,却被一把推倒。
“国王陛下,现在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看到塔格里斯城洞开的城门时,路易马上明白卡珊德拉想做什么了。
战车驶入街道,城内居民站在两侧,抬头看着他们的国王被绑在战车上,一路朝市政广场驶去。
恐惧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有些女人掩着嘴低低啜泣起来,国王尚且被这样绑在战车上进行凌辱,更何况他们这些普通人呢?
此前即使被逼着扫厕所也没有让路易产生如此强烈的羞耻感,民众们看向他的恐慌双眼更是让他羞愧难当,他握紧拳头,死死咬住双唇,不让自己落下眼泪。
市民们跟着战车,汇聚到了市政广场中。
卡珊德拉身穿一袭华美的红袍,站在高台之上。
战车停稳后,她朝路易的方向摆摆手,有士兵架着他走上了高台。
“你要干什么?”路易咬着牙问卡珊德拉。
“别害怕,孩子。”她温柔一笑,而后转向人群。
“塔格里斯城的市民们,还有那些准备给格林戴尔通风报信的蚊子们,你们好。”她鞠了个躬,“我今日来此,是想愉快地通知你们,我们的自由之路,终于要延伸到夏博了!如大家所见,你们的国王已经投降,所以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反抗,乖乖匍匐在我脚下,我会给大家每个人一个最好的归宿。”
“我没有投降!夏博也永远不会臣服于你!”路易一字一顿地说,想要挣开绳索。
“哦,你当然投降了,跪下!”卡珊德拉猛地一挥手。
一股强大的力量袭向路易的脊背,他一个趔趄,但艰难地站住了。
卡珊德拉眼里透露出烦恼与疲惫:“和你那犯人的弟弟一样叛逆,我说了,跪下!”
这次的压力更大了,路易的双膝重重砸向地面,头也朝着卡珊德拉垂了下去,那顶木制王冠掉落下来,滚到卡珊德拉脚边。
偌大的市政广场鸦雀无声。
卡珊德拉漫不经心地将王冠踢到一边。
“好了,这就是我要说的,女士们先生们,演出结束了,准备迎接你们的命运吧。”
她走下高台,士兵架起路易跟在后面,鲜血顺着他的两只小腿流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膝盖疼得要命,卡珊德拉刚刚那一下一定让他骨裂了。
见卡珊德拉要上马车,路易突然问:“你也是这么对他的吗?”
卡珊德拉转过头,路易继续道:“你刚刚说我和海登一样叛逆,你也这么伤害过他吗?”
卡珊德拉想了想:“其实我觉得我对你还挺好的,难道不是吗?”
她登上了马车,路易被继续绑在战车上,拉回了驻地。
军医给他的膝盖做了处理,骨裂的情况很严重,上药的时候火辣辣的疼,连军医都惊讶于路易竟然可以一声不吭。
霍莉仍然在营帐中等他,看到路易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时,她立马冲上来紧紧抱住了他。
“我都听说了,没事了,没事了。”她说着先哽咽起来。
路易回抱住霍莉,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中,渐渐抖了起来,霍莉感到有温热的液体在她的肩膀处蔓延开。
“我们会战胜她的,诺拉好像看到了什么,她和海登一定能想出办法战胜她的!”霍莉抚摸着路易的后背,安慰道。
路易缓缓点了点头,仍然闷在她的肩膀中。
“你需要休息。”等路易呼吸平缓了些,霍莉把他扶到床上,然后在他旁边躺了下来,双手拂过他有些湿润的额发。
他的情绪平复了些,擦了擦仍然发红的眼眶,冷声说:“我一定会打败她。”
“当然,别忘了还有我们,还有整个夏博会和你一起。现在别想太多了,我们首先得做的是活下去,养精蓄锐。”
她慢慢牵起他的手,让他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直至十指交握。
第122章
整个会议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几百年了, 我们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屈辱。”鲍德温·莱德索恩深沉地说,他是奥林·莱德索恩的弟弟,在奥林公爵去世后, 他接手了哥哥的大部分工作。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去把国王救回来。”艾薇爵士抱着胳膊说。加洛恩爵士点头附和着她。
乔斯林·查斯坦似乎有点想要嘲笑艾薇爵士的天真,但他忍住了, 摇摇头说:“别把这件事说得像是去花园里摘朵花一样容易,据说冰原狼军团驻地附近会施加魔法, 保护其不被侵犯。再说, 国王是被海登那个叛徒带走的,说不定就是海登把他关起来了!我们谁打得过他?又有谁打得过那位黑女巫?”
艾薇爵士起身:“无论如何, 我得去试试。”
加洛恩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要这么冲动,”阿维琳·布朗冲着两名骑士摆了摆手, “先坐下,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艾薇爵士转过身看着她。
阿维琳继续道:“我们得做好路易回不来,或者长期被冰原狼军团把持的准备。这样的局面很不利于我们后续团结民众,鼓舞士气,抵挡冰原狼军团。”
艾薇同父异母的哥哥,佐伦·奥古斯塔公爵眼睛一闪,意识到阿维琳想表达什么,和佩内洛普·艾因哈特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名义上得有个新的国王, 然后以他的名义向冰原狼军团宣战。”果然, 阿维琳这样说道。
“什么?”艾薇爵士双拳砸在桌上, “路易又没死,你们怎么能拥立新王?”
“冷静点,爵士!”莱德索恩说,“路易现在在敌人手里, 可能成为刺向我们的刀,事实上,他已经是了,因为他,塔格里斯热情洋溢地朝冰原狼军团敞开了大门。”
“他是被迫的。”
“那又怎样呢?”莱德索恩反问,“结果已经造成了。”
“容我提个问题,”艾因哈特开口,“就算我们要拥立新的国王,拥立谁?海登叛国了,埃莉诺女王没有留下私生子女,还是你们谁自己想坐上王座? ”
莱德索恩示意侍者打开门:“埃莉诺女王没有留下私生血脉,但埃里克有。”
奥林公爵的女儿,挽着一个看起来有点局促的褐发少年走入了会议厅。
她提起裙摆,屈膝行了个礼:“日安,叔叔;日安,各位大人。”
佐伦指着那名褐发少年:“这又是谁?”
“他的爷爷是埃里克·德莱文特,他是埃里克的私生血脉,叫维珀,维珀·德莱文特。”
“荒谬,”艾因哈特指着少年,直白地问莱德索恩,“你找来一个小孩,是因为他比路易更听话,更好掌控吗?然后呢,不管路易了,就让他死在冰原狼军团里面?”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莱德索恩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
“这小孩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艾薇爵士没好气地说,“让他当国王,然后海登又把他也抓走呢?再找一个?”
查斯坦用一种讨厌的油腔滑调说:“我们得先解除燃眉之急嘛,一个国王,在自己的国土上朝着别人屈膝,啧啧啧,这是多难听的名声啊。夏博从来没有过这么令人羞耻的国王。”
加洛恩突然朝查斯坦走去,查斯坦只觉得一座小山压了过来,加洛恩提起他:“你这样的人不许侮辱国王陛下。”
“放下他,加洛恩爵士。”艾薇疲惫地说。
加洛恩把查斯坦扔回座位上,艾薇张开双手:“我和你们说不通了,所以我打算让我的剑来说话。把这小孩送回去,我会今夜出发前往塔格里斯,将路易救回来。”
“我和你一起。”加洛恩马上说。
维珀显然因为这群位高权重的大人吵架而吓到了,阿格尼丝温柔地拉他坐了下来:“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鲍德温·莱德索恩看了查斯坦和布朗一眼,转向佐伦和佩内洛普:“你们的意见呢?要一个在冰原狼军团中的国王,还是一个在格林戴尔的国王?”
佩内洛普平静地说:“鲍德温侯爵,我还记得路易加冕那天,朝他宣誓效忠时,您的哥哥奥林公爵就跪在我身边。按照誓词,我们对国王的忠诚直到他或者我们的生命结束才会宣告终止。您现在这样做,是因为您从未向路易正式宣誓过吗?”
鲍德温的嘴唇颤了颤:“我是为了国家的利益。”
“好吧,”佩内洛普起身,“虽然真理之石不在了,但我并不打算违背我的誓词。不过您可以放心,我保证如果您的行为确实对王国有利,我不会加以干涉。”
佐伦跟在她身后,离开了会议厅。
——
短暂睡了一觉后,路易的膝盖已经不疼了。
他摸了摸那里的骨头,似乎已经长好了。他过去很少受伤,所以也不太清楚这究竟算是军医医术好,还是作为巫师的正常修复速度。
霍莉躺在他身边,仍然在熟睡中。他昨晚失眠了,直到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一会,她倒是一直很安静。现在她面朝他睡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放在了他胸前,脸色红扑扑的。
她这段时间压力一定也很大。
路易看了她一会,凑过去在她苹果般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霍莉扭动了一下,似乎准备伸懒腰,然后眼睛迷迷糊糊睁开了。
“早安。”她咕哝着说,露出一个能让他融化的微笑。
“早安。”他回答,霍莉发现他清晨时的声线似乎异常好听。
看着他单手撑着头的姿势,霍莉笑了笑:“你是不是偷偷亲我了?”
路易并没打算说谎:“是,就一下。”
“用不着偷偷的。”她一只手摸向他的后脑勺,将他按向自己,直至双唇纠缠在一起。
霍莉早就发现,这段时间以来,她对他的感觉似乎更加强烈了,她过去担心这只是因为两人共同落难,只能彼此依靠导致的错觉。但现在想来,就算错觉又怎么样呢?她愿意享受当下这一刻的美好。
脑中被极快乐舒适的感觉填满,以至于双唇分开,想起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时,巨大的失落感瞬间击中霍莉,让她忍不住抽泣起来。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害怕,”在被路易拥入怀抱时,霍莉辩解道,她很快想起什么,推开了他,“你的腿好点了吗?”
“我想它们已经没事了。”路易又试着活动了一下,没有不适的感觉。
走出营帐时,他们正好撞到了多米尼克。
现在霍莉已经不和他说话了,此前她每次想和爸爸好好沟通一下,最后却总是以吵架为结束。
而多米尼克,粗暴地把他们意见的分歧归结于她已经彻头彻尾爱上了路易,全然不觉得她可能也会有自己的思想。在多米尼克心中,所有女人都会走上相同的轨迹:小时候奉父亲的话为圭臬,长大后奉丈夫的话为圭臬,老了之后奉儿子的话为圭臬。现在霍莉不再是什么都听他的小女孩了,他就迫不及待把这一切归咎于她身边的男性,即便他不是她的丈夫。
霍莉看到多米尼克手里拿了几本书,忍不住嘲讽道:“我不知道你现在还看书?你不是说觉得现在的人类文明是这颗星球的毒瘤吗?”
多米尼克晃了晃手里的书:“拿去垫床脚。”
路易开口礼貌地问道:“沃尔先生,请问这些书从哪里来的?”
多米尼克眯着眼睛看他:“你想看?”
路易笑了笑:“被囚禁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现在你们又不让我出去放羊,我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
多米尼克思考了一下,大概觉得让路易看点书也无伤大雅,便指着驻地外一个方向说:“从城里搜刮了一些东西,不要的都在那边山坡下焚烧处理,你们可以去拣点垃圾。”
道谢后,路易、霍莉带着斯黛拉朝山坡方向走去。
冰原狼军团不太限制路易的自由,虽然他现在不能像在牧羊时一样走那么远,不过牵着斯黛拉在附近遛遛还是没什么问题。
走到山坡下,他们看到从城里抢来的东西堆成了一座小山。已经有不少士兵在这里,想要从这堆东西里找到还没被高级军官发现的贵重物品。
“我们来干什么?”霍莉小声问。
“我不知道,就是有种感觉应该过来看看,”路易也压低了声音,“也许有什么用得着的?”
突然,斯黛拉如离弦之箭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路易快步追过去:“你又闻到什么了?”
斯黛拉在一堆杂物中拱了拱,拖出来几截香肠,开心地啃咬起来。
路易蹲下来抚摸它:“你真是个小贪吃鬼,是不是?”
被它拱过的那堆杂物有些松动,没过一会突然垮塌下来,一个金属盒子顺着杂物堆滚到路易脚下。
“这是什么?”他自言自语地问,捡起盒子,把它打开了。
盒子里是几卷图纸。
路易打开,图纸上画的是一种他没有见过的机器,有正视图、侧视图、俯视图、剖面图,锅炉、气缸、活塞、阀门等部件描绘得十分精细,详细描述了一种靠蒸汽运转的机器。
霍莉也感兴趣地蹲下,和他一起查看这几张图纸。
“这好像是一种利用蒸汽驱动活塞的装置。”路易翻了一下,总结道,“很有新意。”
“是的,蒸汽生成,向上推动活塞;蒸汽冷凝形成真空,大气压力向下推动活塞,天才之作!”霍莉夸赞道,她看向手中剖面图的签名,“JW,那是谁? ”
路易摇摇头,有些阴郁地说:“我真切希望这个人还活着。”
旁边有人经过,路易和霍莉马上把手里的图纸藏起来,士兵经过时只看到他们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金属盒子。他见状嘲笑道:“国王也要捡垃圾吗?”
路易点点头,没有回嘴,他发现了,只要他被挑衅时不回嘴,那些人会更快放过他。
士兵走后,两人对视一眼。
这下好像真的捡到好东西了。
第123章
短短几天时间, 路易和霍莉就把蒸汽机的构造牢记于心,以免图纸被搜走。
冰原狼军团在攻陷塔格里斯后,准备向下个地点开拔。他们口风很紧, 霍莉旁敲侧击好几次, 都没能打听出他们打算前往哪里。
诺拉和海登也毫无消息,不过就当前的情况看,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卡珊德拉不怎么在军营中出现,路易和霍莉私下讨论过,作为一个法力极其高强的女巫,似乎有某种力量阻止着她过多地参与世俗事物。
军队开拔的路上,路易被蒙上了眼睛, 等到了下一个驻军地点时黑布才被取下。
兰斯实在过份谨慎,就算路易知道他们要去往何方, 也没有任何方式可以向外面通风报信。
更换驻地的第二天, 给他送饭的士兵换成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他用一种同时带有嘲笑与怜悯的眼神看着路易。
“我们以前见过?”路易忍不住问。
“没有,只是觉得你挺可怜的,一个被被俘虏,即将成为弃子的国王。”
弃子?路易皱眉:“什么意思?”
“你果然还没听说吧,你手下那帮好臣子, 已经推举了新的国王, 国民议会也已经承认新任国王的合法性。你, 被驱逐了。”士兵咧开嘴, 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路易紧皱的眉头却松开了:“原来是这样,他们做的没错,拥立了新王的话,你们就没法拿着我要挟夏博各地的领主了。”
士兵讶异:“这么想得开?”
他想不开又能怎么样呢?路易摇头苦笑:“你今夜特意换走弗里曼,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我叔叔是国王,然后他死了;我父亲也是国王,他被俘了,然后也死了;你是我见过的第三个国王。”士兵数着手指说。
信息量很足,飞速捋了一遍各国王室的成员后,路易得出了结论:“你是赫伯特,泽维尔·赫伯特。”
赫伯特没有否认。
路易对他升起一股厌恶:“你身为亚拉铎的王族,理应为亚拉铎人民提供服务,看你现在的样子,已经成了冰原狼军团的走狗?”
赫伯特轻笑:“你要跟我宣扬那些什么权力和责任是对等的狗屁吗?告诉你,我不在意那些,我只想要活下去,而且爬得越高越好。”
路易警惕起来:“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赫伯特步步逼近,用一种诱惑的语气道:“冰原狼军团全是一帮极夜岛来的乡巴佬,他们不清楚你的真正价值,我却不一样。虽然你现在不是国王了,但你脑子里的东西仍然是无价之宝。告诉我夏博军队的组织布局,我们会一起得到重用的。”
“离我远点,”路易更不喜欢他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你别想打我的主意。”
“没事,在来之前我就做好了你会嘴硬的准备。放心,我不会对你严刑拷打什么的,我们都是巫师,巫师有自己解决问题的办法。”赫伯特冷笑着,拿起路易刚刚喝过的酒杯,“你看,对我们来说,想要问出点什么,甚至只需要一点真言药水,等等——什么?”
赫伯特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底,笑容僵在了脸上,自言自语喃喃道:“杯子上的记号呢?”
路易建议道:“或许,你来的时候拿错了杯子?”
赫伯特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始自我剖白:“虽然亚拉铎被灭国了,但我其实并不讨厌这场战争,或许我能好好利用它,并且从中得利。”
“看得出来。”路易点点头。
“我叔叔爱德华又愚蠢又高傲的人,我父亲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比他们都更适合统治国家。如果我帮卡珊德拉大人拿下夏博,她说不定会把亚拉铎交给我。”
路易还什么都没问,赫伯特就开始说个没完了。亚拉铎的真言药水看样子比夏博的更加强效,夏博用于审讯的真言药水不会让人自说自话得停不下来。
“还有呢?说下去。对了,我想起一个问题,告诉我,冰原狼军团接下来打算攻打哪里?”路易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赫伯特。
“河风谷,厄布拉斯城。”赫伯特刚说完就捂住了嘴。
“谢谢。”路易大喜过望,但短暂的欣喜后他冷静下来,要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呢?
突然,赫伯特一只手抓住他,另一只手朝腰间摸去,拔出了一把短匕首。
“冷静点,”路易手无寸铁,打算先安抚他,“首先,我有魔法,你那玩意伤不了我;其次,卡珊德拉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赫伯特显然是气急了,也管不上那么多,举起匕首就刺向路易。
一名高大的战士冲进营帐,挥剑砍向赫伯特,第一剑削下了他拿着匕首的手臂,第二剑在赫伯特还没来得及痛呼前砍下了他的头。整套动作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
路易向后跳去,躲开赫伯特飞溅的血,而后看向战士,努力分辨盔甲下的脸。
“艾薇爵士?”他不确定地问。
“是我。”艾薇点头,熟悉的声音让路易松了口气。这时从营帐外又闪入一名战士,是个比艾薇更高大的男性,他低下头致礼道:“国王陛下。”
“加洛恩爵士?”路易惊喜地问道,“你们怎么混进来的?”
艾薇答道:“在塔格里斯的时候我们就想办法混入了军队,观察到你身边一直有人在暗中看守,我们就按兵不动。今天这位赫伯特先生想办法支走了看守你的士兵,我们才有机会救你。”
刚刚从赫伯特口中得知夏博已经拥立了新任国王,现在看到两名骑士,知道还有人没有放弃他,路易心中一阵感动,他很快想到什么:“还有霍莉,我们不能把她扔在这里,她是无辜的。”
“别担心,我知道。”艾薇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话音刚落,霍莉也跟了进来,她的脸色通红,看起来有点紧张。
路易问:“我们怎么出去?”
“你们先换身衣服,我们这些天摸清了巡守的规律,跟着我们走。”
艾薇打晕了路过的一名落单士兵,脱下他的衣服递给霍莉。路易则穿上了赫伯特的。穿戴好后,四个人朝营地外面摸去。
这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或许是因为被软禁太久了,一直到走到营地之外,看到一望无际的原野时,路易还有些怀疑自己在梦里。
自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重新降临了?
可在小心翼翼翻过一座小山丘时,路易脚上两个脚环开始发亮,并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竟然把它们忘了!
在身份暴露的第二天,就有人给他戴上了两个脚环,奇怪的是,脚环中间并无铁链相连,也不影响正常活动,路易渐渐遗忘了它们的存在。现在看起来,只有在他打算逃跑时,脚环才会发出警报。
艾薇爵士当机立断,拔出佩剑,精准地把两个脚环削了下来。
后方营地骚动起来,十几个人骑马蜂拥而出。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艾薇拔剑转过身,朝着追兵做出防御的姿态,加洛恩也站上前来。
追兵很快追到面前,艾薇和加洛恩持剑相迎。
冲在最前面的士兵拿着流星锤朝艾薇砸了过来,她轻巧躲过,加洛恩怒吼一声,挥剑直砍向马腿。士兵落地后,艾薇爵士毫不犹豫地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她刚拔出剑,两名手持巨斧的士兵挥剑砍向她。艾薇灵巧地扭身躲过斧头,她矫健得像只猎豹,一个跃起后持剑重重劈下,一名士兵的身体在希塔波雷剑刃下被劈成两段,而后艾薇没有做丝毫停留,回身削下了另一名士兵的头颅。
在她忙着对付两名持斧头的士兵时,加洛恩用硕大的双手直接把一匹马掀翻了,那是个长矛手的坐骑,长矛手摔落在地,头颅和身体折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像个被玩坏的娃娃。
长矛手的坐骑是匹健壮的黑马,在被推倒后迅速站了起来,艾薇朝路易喊道:“你们骑着马先走!”
“可是……”路易犹疑,他心中多少知道这个“先走”会意味着什么。
“回格林戴尔后,告诉维奥莱特,妈妈永远爱她。”艾薇冲着路易微微一笑,火把摇晃的光芒下,她的眼睛格外明亮。
“也告诉红丝绒巷的薇尔妮娅小姐,我爱她,还有,我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加洛恩也大声喊道。
说着艾薇又砍下一名追兵的头颅,山坡之下,冰原狼的营地中有一波士兵追出。这波追兵人数更多,如果说之前的追兵两名骑士还能抵挡,加上后面的人之后,即使是王国第一骑士和最强壮的骑士加在一起,恐怕也不是对手了。路易马上下了决定,他将霍莉扶上马,然后自己翻身上去,朝营地反方向策马奔去。
“可是,他们……”霍莉惊惧地频频回头看,突然,她捂住嘴,“加洛恩爵士被弓箭射中了,天呐,他又站起来了!”
“别说了。”路易的声音忍不住地在微微颤抖,他们奔向原野,将残酷的血战留在了身后。
两个骑士抵抗许久,当第三波赶来的追兵终于把最后独自奋战许久,已经浑身是血的艾薇解决掉时,路易、霍莉和他们的坐骑已经被无边的夜色所吞没。
身后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黑马跑进一片树林时,霍莉开口,她好像要哭了:“我们现在去哪里,回格林戴尔吗?”
路易许久没有答话,似乎正在艰难地思考,终于他答道:“你得先找地方躲起来,对你的几项指控还没被撤销,你回格林戴尔可能又会被抓起来。”
“什么叫我先找地方躲起来,你呢?”
“我得去一趟厄布拉斯,刚刚赫伯特告诉我那里是冰原狼军团下一个攻击地点,我必须保护我的人民。”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不会和你分开的。”说着霍莉觉得这话不太对劲,找补道,“我是说,夏博也是我的国家,我得保护她。”
路易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厄布拉斯可能会很危险。”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傻子,不要替我做决定好吗?”霍莉很顽固,“还是说你要以君主的身份对我下令?”
“我不是非得强迫你做什么,只是担心你会受到伤害,我已经不能承受失去更多了。”路易闷闷地说。
“我就能承受失去更多吗?”霍莉苦笑一声,反问他,“你难道还看不出,我已经打算放下我所有的原则和顾虑,把心交给你了吗?”
一声叹息后,路易把头放在霍莉肩上,用一种环抱的姿势把她搂在怀里,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低声呢喃道:“谢谢你。”
他们继续在黑暗中进发。
厄布拉斯和塔格里斯同属夏博南部的城市。路易和霍莉一路隐姓埋名,半月后终于来到了厄布拉斯城外。
在半路他们就听到厄布拉斯已经被冰原狼军团攻占的消息,但他们还是决定前往。
从一个好不容易逃难出来的人口中,两人得知因为没有像塔格里斯那样开门迎接冰原狼军团,黑女巫决定把这座城市彻底从地图上抹去,以示威慑。
他们快马加鞭来到厄布拉斯,看到河风谷中一夜之间用魔法挖出了深坑。
不知道格林戴尔的贵族们拥立新王后究竟还有哪些举措,到目前为止,路易没有看到任何迹象表明有人会来拯救这个城市近万名民众。
他和霍莉潜伏在附近的山上,看着冰原狼士兵把万名普通民众押送向河谷中的深坑,哭声传到了他们所在的山脊。时而有人反抗,被全副武装的士兵一剑枭首。
“霍莉,那天晚上,你说你不喜欢别人替你做决定,那么我想同样的,你也不会阻止我做的决定。”看着民众被赶入深坑时,路易突然说。
“什么意思?”霍莉转头看向他。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卡珊德拉之所以生气到要屠城的地步,除了因为厄布拉斯没有开门投降以外,或许还因为我逃跑了。”路易垂眸。
霍莉意识到了什么:“你要……下去?”
路易点点头,站起来,霍莉立时反射性地一把拉住他。
对视许久后,她松开了手。
路易骑上从长矛手那里抢来的马,沿着山坡走了下去。
冰原狼的弓箭手首先发现了他,纷纷举起弓箭对准了他的方向。
兰斯按住了手下。
路易靠近后,他装模做样地点头致礼:“国王陛下,好久不见。”说完他摆摆头,笑了笑,“不对,我忘了,你已经不是夏博的国王了,有人顶替了你的位置。”
路易不置可否:“别伤害普通民众,你有什么怨气都可以冲我来。”
“我对你们没有怨气,只是在履行工作。你既然来了,这个万人坑里倒也不介意再多一个人,你就下去和你的民众陪葬吧!”
几个士兵架起路易,将他也推入深坑。
路易没有被砸在地上,好几双手一起接住了他。
“您不该来的。”一位老者悲伤地说。
“结局尚未来临,别现在屈服,”路易对深坑中的人大喊,“只有在我们放弃时,失败才会被真正定格。”
看得出来,人们对于他跳出来和他的国民一同赴死的行为很感动,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也觉得他在犯傻。
路易看向天空,全身心地等待,希望魔法在此刻降临。
魔法没有降临,倒是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他身边随侍着几名脸上画有太阳纹路的人。这些是冰锋刺客?路易心中暗自忖度,这个人是暗之法师莱桑德?
中年人走到深坑旁边,低头看着路易,露齿一笑:“国王陛下,相信您的灵魂一定格外美味。”
空气中传来腐臭味,一群黑云朝着深坑压过来,等到那团云凑近了些,人们才能看到那原来是无数的黑色斗篷,斗篷之下是森然的白骨。
吸魂鬼!吸魂鬼是喜欢阴冷的生物,厄布拉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吸魂鬼?
路易看了眼狞笑着的莱桑德,而后转向坑里的民众:“冰棘白桦木!谁有冰棘白桦木?”
冰棘白桦木作为驱邪的植物,是北方特有的物种,厄布拉斯当然没人会有。
他话音未落,尖锐的哨声响起,吸魂鬼群整个畏惧地颤抖了一下,停在了半空。
哨声再次响起,吸魂鬼骚乱起来,似乎想要逃离。
霍莉!路易想起来,她有一个冰棘白桦木制成的口哨。
哨声太过尖锐,弓箭手很快发现了她。
“去干掉她。”莱桑德朝他手下的刺客吩咐道。
“不!”路易大喊道。
莱桑德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可没权力对我指手画脚,我亲爱的国王陛下。”
路易想说点什么拖住莱桑德,但他突然嗅到空气中一丝淡淡的硫磺味,愣住了。
天际出现一个小点,那个点越来越大,渐渐显出巨大的身躯和翅膀。
路易认出,那是海登抓走他那个晚上,在半空中接住了他的那头龙。
弓箭手马上调转方向把弓箭对准魔巨龙,朝其射击,但他们用的只是普通弓箭,根本无法穿透巨龙的魔法屏障。
魔龙低头,朝冰原狼军团喷出炽热的龙焰,没来得及躲开的士兵在烈焰中挣扎着,有些甚至慌不择路掉入深坑,他们一落地就被下面的民众抓起来一顿打。
巨龙滑翔而下,重重落地,四肢并用爬向深坑,在坑边探出头看向路易:“公主殿下,你又遇到麻烦了。”
“我和你说过了,我不是德莱拉。”
附近的民众敬畏地看着路易嘴里发出一串他们听不懂的深沉低语,似乎在和那巨大的古老高等魔法生物交流。
“无所谓,差不了太多。”巨龙说。
“好吧,确实无所谓,你愿和我一同战斗吗?”路易问。
——
维珀和阿格尼丝依偎在一起。
她给他喂了一颗葡萄,他张嘴接住。
现在的生活可比过去好多了,维珀给母亲换了大房子,赶走了成日酗酒的父亲。他现在住在龙堡里,不用再去当赏金猎人满大陆找任务,还有美丽的阿格尼丝小姐陪伴左右。
那些大人叫他“国王陛下”,叫阿格尼丝“王后陛下”。但维珀总觉得,他们看向他的眼神是轻蔑的。
不过这是小问题,他现在不工作也能吃饱喝足,这样就挺好的。
那些大人们开会时,维珀就由阿格尼丝陪着坐在一边,会议对维珀隔音了,不过他视力过人,能分辨唇语。所以维珀一直有在关注大臣们到底在探讨些什么,据说国王是要发号施令的,他期待有一天自己也能到处发号施令。
他们今天在说着什么“艾薇”,“厄布拉斯”之类的,其间鲍德温伯爵忧心忡忡地看了眼维珀,说了句“绝不能让路易回来”。
路易?维珀想起,这好像是他之前那一任国王的名字?
但另一个人摇摇头,说没有路易的任何消息。
突然,外面的庭院沸腾了,一名骑士快步走入会议厅,艾薇爵士离开后,她的弟弟詹姆·奥古斯塔被召回格林戴尔,加入到王室的安全保卫工作中。
“他回来了。”詹姆脸上的笑容要抑制不住了。
佐伦和佩内洛普站了起来,冲向外面,鲍德温和乔斯林对视一眼,脸上满是震惊。詹姆没有说这个“他”是谁,但所有人好像都知道了。
他跟在大臣后面走出会议厅。
会议厅外的庭院有座青铜雕像,是一个龙骑士骑着她的龙驰骋而下,而现在,一头活生生的、消失了几百年的龙盘旋在半空中。它完美的身躯和翅膀在空中划过流畅的弧线,而后昂首发出一声震慑心弦的吼叫。
巨龙俯冲下来,四肢着地停在庭院中,转过头似乎在打量那座青铜雕像。一个年轻人从龙脊上跳下,他身后坐着一个红发的女孩。两个人都是蓬头垢面,衣着褴褛,但看起来十分精神。
佐伦和佩内洛普在年轻人走来时率先单膝跪地:“陛下。”
而后其他的大臣们,无论心里是否乐意,也接连跪下来,迎接他们驭龙回归的国王。
路易走到维珀面前,他气质并不咄咄逼人,甚至堪称是和蔼可亲的,但维珀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涌起一股畏惧,低着头跪了下去。
“陛……陛下。”他结结巴巴地说。
突然,头顶一轻,路易伸手拿走了他戴着的王冠。
“谢谢你帮我保管它。”路易的声音很平和,“大家都起来吧。”
维珀站起来,不敢看眼前明亮耀眼得像太阳的年轻国王。
路易问他:“孩子,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赏……赏金猎人,陛下。”维珀有些恼怒,他今天舌头怎么一直在打结?
“赏金猎人?”路易非常感兴趣的模样,“那你一定知道星尘了?”
“当然,”维珀的舌头神奇般地恢复了正常,“他是最厉害的赏金猎人,我们一起在亚拉铎的丛林里救出过被黑巫师抢走的小孩们,多亏有他才成功。 ”
“还有这么回事?”路易笑了笑,转向阿格尼丝,“阿格尼丝小姐,请问能帮我把这位年轻的先生送回家吗?谢谢。”
阿格尼丝拉了拉他,维珀马上逃跑般地离开了,他听到路易在他身后用一种充满掌控感的语气道:“你们在开会?稍等我换身衣服,然后会议继续。”
第124章
每多一次带上黄金王冠, 所能看到信息就更杂乱一些。
诺拉猜想,这或许是因为从王冠中获取的信息会改变使用者的行为轨迹,从而让整个时间线产生波动。因为这个原因,卡宁家族的祖先也再三强调过要谨慎使用黄金王冠。
另外有一点很诡异,王冠似乎开始诱惑诺拉。无论她为了什么问题戴上王冠,最后它总会在她脑内构建一个完美的世界,让她沉浸其中,不想把它从脑袋上摘下来。
海登同样如此,所以他们互相约定,一旦对方带着王冠的时间超过五分钟,另一个人一定要强行把它拿下来。
这段时间他们把所有著名的古战场附近都搜寻了一遍, 毕竟战场是龙晶盔甲最有可能出现过的地方,可惜一无所获。
不过倒也有些意外之喜, 在夏博一处高山下他们发现了许多图纸和研究文献, 描述的是手持火器和一种威力强劲的大炮。
不是很久以前东方传入的那种火药和火炮,研究文献上描述的武器经过优化, 具有更大的杀伤性。
好像有人把这些文献故意藏了起来,不愿让这些更强大的武器公诸于众。
诺拉把文献放入了折叠口袋。
多次尝试后,他们决定向黄金王冠寻求龙晶盔甲的下落。按照一人一次的约定, 这次由诺拉来戴。
黄金王冠拖拖拉拉很久才给出答案, 不情不愿地交待了龙晶盔甲的下落后, 再一次给诺拉描绘了一副美好的愿景。在这次的画面中, 诺拉拥有了凌驾于一切的力量, 成为整个世界的独裁者,和海登一起统治这个星球。
强忍着去探寻走向这个结局途径的欲望,诺拉摘下了王冠。
冰冷的王冠离开她的头发时,诺拉感觉好像被扔进了寒风呼啸的北地。
实际上,初夏的夜晚并不寒冷,漫天繁星正在俯视他们,达芙妮所在的观星小组前年预测过,会在今年回归的伊莫雷彗星正游弋在西北天际,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
海登把王冠从诺拉手上拿走,以防她再次禁不住诱惑戴上它。
“看到了吗?盔甲在哪里?”
诺拉点头:“有点模糊,好像被一个人穿在身上,那个人生活在一个蓝色的六边形房间里,房间外面看不清,不过不远处有座神殿,那个神殿的样式看起来很眼熟。”
她一定在哪里看到过它,突然,她一把抓住海登的手:“我想起来了!鹦鹉群岛!我看到的是鹦鹉群岛上的那座荒废神殿!”
把东西收好后,他们决定马上前往鹦鹉群岛寻找。
通过空间魔法,两人瞬间移动到鹦鹉群岛的神殿之外。涛声依旧,鹦鹉行宫安睡在蜿蜒的海岸边,自埃莉诺女王去世后,行宫便没有再被使用过,如今看起来多了几分荒凉。只在门房的位置,亮着小小的一点烛光。
海登站在悬崖边,低头看向下面的鹦鹉行宫。过了许久,他好像下定某种决心,转头问诺拉:“你介不介意我下去看看?”
诺拉走到他身边:“你要去看什么?”
“我知道所有证据都表明母亲是自然去世的,但我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想再去她生前的卧室看一眼。”
“嗯,”她牵住他的手,“我陪你一起去。”
他们轻松绕过了守门人,空旷的走廊上只有满地的洁白月光,诺拉想起那个早上,她醒过来时发现海登不见了,枕头上只有被他留在了那里的婚戒。她刚走出门,就听到丧钟响彻整座行宫。
一路轻松地来到女王的卧室,里面陈设没有被移动过,只是所有家具上都被盖上了防尘的布幔。
海登掀开床罩,那是他母亲最后睡过的地方,她的最后一次呼吸在这张床上停止。
他在床边坐下,手指拂过枕头,床单,就好像拂过母亲的肌肤一样。然后他翻开床单,抽出枕芯仔细检查,没有发现异常。
接着他起身,打开衣柜,衣柜里面还有几条裙子,和几套魔法贵族女性时兴穿的男装,他逐一检查了每套衣服的材质和口袋。
“那些东西当时都有人查过的。”诺拉说。
海登没有答话,显然对诺拉口中的“有人”并不信任,检查完衣柜后,他坐到梳妆台前,打开了首饰盒。
贵重首饰已经被收走,唯一遗留在里面的,是一对祖母绿的耳环,海登看到时愣了一下。
他拿起它,似乎有些意外。
“有什么问题吗?”诺拉在他身边坐下。
“倒也没有,我只是以为它早就被扔掉了。”
海登告诉她,这是他刚开始做赏金猎人时,花了第一笔赏金,在黄昏小镇给埃莉诺买的礼物。但她刚拿到手就把它从窗户扔了出去,说他在外面不务正业,让她失望了。
可那时由于塞维森家族的预言,所有人都视他为灾星和祸患,他留在龙堡除了讨人嫌以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没想到这对耳环竟然没有被扔掉,还好好呆在埃莉诺的首饰盒里。
海登永远摸不透母亲对他的态度,她会在外人面前扇他耳光,也会在他犯下杀人罪时使用权力包庇他;会悄悄把他送的礼物藏起来,可也会因为路易和别人的预言去杀他。
诺拉突然拉住了他,她凑到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问:“你听到了吗?”
黑夜里,有人在哼歌。
海登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空灵悠扬的小调飘荡在夜风里,是个女人的声音。他认识鹦鹉行宫守门人的妻子,这绝对不是她的声音。
他们安静地听了一会,海登突然发现歌曲的旋律有些耳熟,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听过这首歌,你还记不记得那位来格林戴尔找孩子父亲的艾米小姐,她跟我哼过这首歌。”
诺拉的脸色沉下来:“你在某个我不知道的时候听艾米唱歌?”
海登压低声音辩解:“不是你想的那样,母亲要杀我那个晚上,卡珊德拉通过印记召唤我,我担心她控制我的意识,想离开这里,在路上遇到艾米,她对我哼了这首歌,说这是一首用来安抚灵魂的歌谣。”
“然后呢?”诺拉回想起当时的事情,想起那个艾米和海登私奔了的可笑传闻,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埃莉诺女王去世后发声的事情太多了,诺拉后来也忘记了去寻找艾米的下落。
“我走了,去了黄昏小镇。”
“我知道你去哪了,我是说,艾米呢,你没有杀她吧?”诺拉有些紧张地问。
海登觉得她的担心有些好笑:“当然没有,卡珊德拉那时召唤了我,但我没有允许她接管我的意识。”
诺拉叹了口气,把当时的事告诉了他:“那晚你和艾米一起失踪,很多人猜测你们是私奔了。”
“哦?”海登扬起一边眉毛,“别跟我说你相信了。”
那时诺拉还没有恢复记忆,并不十分笃定海登对她的感情。不过回想起来,她倒也没有相信过这个传闻,无论诉说者有多么信誓旦旦。
所以她坚定地摇头:“没有。”说完她有些害怕,“会不会艾米还在这里?”
以鬼魂的形式。
诺拉不害怕鬼魂,但这个想法让她不太舒服。
“我们出去看看吧。”她建议道。
海登合上埃莉诺的首饰盒,两人把布幔重新拉好,离开了卧室。
循着歌声,他们穿过庭院和走廊,走廊是倾斜的,他们渐渐来到地下。没有亮光,诺拉变出一团火,漂浮在他们前面。
走廊尽处是个地牢,歌声是从地牢中传出来的。
海登脸色阴沉,诺拉明白过来,埃莉诺曾经就是在这里打算杀了他。
于是她上前去开门,但海登拉住她,挡在她前面,伸手推开了门。
墙壁上的萤石仍然散发着淡蓝色的光,一个人坐在地牢中央,擦拭着手中的剑。
看到有人进来,她抬起了头。
真是艾米。
诺拉惊讶地睁大眼:“艾米,你怎么在这儿?”
艾米用一种十分不艾米的表情挑起一边唇角笑了起来:“啊,艾米,我在无尽时空之旅中的一个存在状态,我是她,可也不是她。”
她站起来,上下打量着海登:“伟大的魔法,看来母亲在改造你时使用的技艺已经大为精进了。”
随着艾米起身,诺拉才看清龙晶盔甲正穿在她身上。
海登此时在意的却是另一个点:“母亲?你指的是谁?”
“她铸造了我,也铸造了你,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巫师,卡珊德拉·泽诺。”
她在开玩笑吗?海登不悦地说:“卡珊德拉没有铸造我。”
艾米不以为意:“可她的印记已经深入你的血液和骨髓。”
她叫卡珊德拉母亲。诺拉看到的那段卡珊德拉的回忆中,她怀过一个孩子,可后面没能生下来。艾米年纪不大,出生时卡珊德拉可能连人形都没有,她的母亲不可能是卡珊德拉。
于是诺拉问:“你到底是谁?”
“你可以叫我艾米,毕竟她这副身躯献祭自己,换回了母亲的身躯。母亲为奖励我,找回了我的灵魂,重塑了我的肉身。但我更喜欢我千年前的名字——塞斯曼特。”
塞斯曼特,诺拉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大名鼎鼎的女武神。
“你复活后一直呆在这里吗?”诺拉问。
“我在等待我的力量恢复,现在还差一点,不过也够了。”塞斯曼特持剑指向海登:“艾米是个天真的蠢姑娘,我可不是,但我想,或许是因为身上带有出自同一个人的魔法印记,那时的我对你才会有特别的感应。既然我回来了,你就可以滚了,我要向母亲证明,谁才是她最强大的孩子。”
海登马上边后退边说:“你是,你是!我不跟你抢这个名头。怎么让你完全恢复力量,武神大人?我可以帮你吗?等你回到你母亲身边后可以叫她放过我吗”
对于海登的表态,塞斯曼特并不满意,她喝道:“别耍嘴皮子,那是懦夫的行为,我要你用你的剑说话!”
她挥剑砍来,海登挡在诺拉前面,用剑鞘拨开塞斯曼特的剑锋。塞斯曼特马上回身一刺,海登再次躲过,这次,他把诺拉推远了些。
“商量一件事,如果我赢了,”在接下塞斯曼特又一剑时,海登问,“你能把你身上穿的这件盔甲给我吗?”
塞斯曼特怒道:“你别想赢我!”
她如一头愤怒的母狮,攻势暴雨般袭向海登,他却闲庭信步:“我都答应陪你玩了,你不该付我点报酬吗?一般而言,我的出场费还是挺高的。”
“闭嘴!你为什么还不拔剑?”
“答应我,我就拔剑。”海登说。
“好。”塞斯曼特答应得干净利落,下一刻,海登便拔出了剑。
看清剑刃时,塞斯曼特愣了一下,原本要刺向海登的剑竟被她硬生生收了回去,避免了和幻影相碰的后果。
她朝后退开,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有幻影?母亲给你的?”
海登本来想说不是,但他想起,在上一个世界中,还真可以说是卡珊德拉把它送到了他手里。
他顿了一下,这已经让塞斯曼特明白了。
她摸向自己的脖子,嘴里吟唱出一句什么,诺拉这才看到,塞斯曼特脖子上有个和海登一模一样的衔尾蛇印记。
“杀了她!”一道强烈的命令在海登脑中炸开,他的印记剧烈地疼痛起来。不对,他明明已经努力抑制了……
“杀了她!”命令声更大了,带着回响撞击着他的颅骨。
诺拉不知道塞斯曼特为什么突然变卦,看这架势,估计正在召唤卡珊德拉。于是她打算先不管什么龙晶盔甲了,带海登先离开开始最紧要的。诺拉小跑过去拉他,打算发动空间魔法。
但下一刻,腹部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诺拉低头,幻影已经整个穿透她的腹腔。
而海登,正用一种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着她,黑色闪电迅速爬满了整张脸。
诺拉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海登抽出幻影的同时好像抽走了她的全身力气,她软绵绵倒了下去。
塞斯曼特呆立在一边,似乎没有想到她召唤卡珊德拉的行为会带来如此变故。
海登对倒地的诺拉熟视无睹,打开折叠口袋,从里面掏出黄金王冠,转向塞斯曼特:“主人不会来了,她让我回去,你也一起。”
然后也没等塞斯曼特回答,他自顾自离开了地牢。
塞斯曼特走到诺拉旁边,颇有几分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你应该知道,男人总是靠不住的。”
说完她跟着海登走出了地牢。
诺拉逼自己控制住强烈的睡过去的欲望,用手捂住肚子上的伤口,催动起疗愈魔法。
你不能死,你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你得活下去。
可这是幻影带来的伤口。
那又怎样?你是最强大的女巫,你能克服一切困难。
你一定能活下去。
第125章
当海登夺回对意识的掌控权时, 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
好像是前一个世界噩梦的重现,格林戴尔已是一片熊熊火海。
这一次醒来,海登还记得自己做过的一切。
他是怎么利剑一般一路切开夏博守军的陆上和海上防线,斩首了几十个高级将领,将冰原狼军团亲自带进了这个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城市。
还有在此之前,他是怎么……杀了她。
士兵攻入繁荣的街道,华丽的圣堂和宫殿。现在海登所处的位置是莱温斯敦大学,整个学校已经火焰包围,几千年的文明积累正在火中燃为灰烬。炼金术士阿尔索的雕像好像哭泣,火光中,基座上的铭文跳动着,好像在印证当下发声的一切:文明的堡垒需要经年累月的建设,坍塌却只在顷刻之间。
“去杀了路易·德莱文特, 杀了他, 战斗就结束了。”脑中的命令声响了起来。
海登转头,却没有去往龙堡。
在街道上,他和塞斯曼特撞了个正着,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收到指令了吗?这座城市的市民退到龙堡中去了,我们一起去把那里端了。”
回应她的是海登挥出的一剑。
塞斯曼特兔子一般灵巧地从马上跃起, 幻影斩断了她坐骑的头颅。
“你又脱离掌控了?”塞斯曼特不悦地皱起眉, “真不明白母亲是怎么想的,你可能确实是她制造过的最强大的兵器,可不听话的兵器有什么用呢?”
海登又是几剑刺出,他有幻影在手,塞斯曼特稍一失误,手里的剑就被幻影砍断了。海登指向她, 语气低沉:“你不是想和我打吗?那我们就好好打一场。”
“不公平!”塞斯曼特看向他手中的幻影,“你有那把剑,不公平。”
海登把幻影丢开了。
“我什么都不拿,你随意。”
塞斯曼特见他弃剑,便也取下背后第二把剑,将其扔到一边。
他们朝对方冲去,只用拳脚进行肉搏,在第一拳砸中塞斯曼特的右脸时,海登就知道她身上同样有着守护魔法。果然,被击中后,她只微微偏了头就回手锁向海登的脖子。
塞斯曼特不弱,可她的一切行为在海登眼中有如慢动作播放,他钳住她的左手,将其扭至背后,然后是右手。他把她强行拖到一边,捡起地上散落的绳子,把她两只手在背后绑到一起。
塞斯曼特意识到不对劲,问:“你不是真心要和我比武,你要干什么?”
海登的回答让她恐惧:“我不杀你,但我也不会放任你留在冰原狼军团,我要把你送给夏博。”
“你不能分开我和我的母亲!”塞斯曼特挣扎着,可海登力气比她大许多,她完全动弹不得。
她的脚被他绊了一下,她摔倒在地,海登又去绑她的双脚。
在海登将塞斯曼特手脚上的绳结连接在一起时,又有人来到了这条街道。
莱桑德身边簇拥着一群吸魂鬼,眯着眼睛问海登:“夜隼,你在干女人吗?看清楚,你身下这个可是我们自己人。”
海登向莱桑德抬起头,眼中的阴郁让他立时觉得不妙。
“我打算干你。”海登抬手,翅膀立时在身后展开,在他掠向莱桑德时,幻影飞到了他手中。
莱桑德那口提起的冷气还没吸完,幻影就穿透了他的心脏。
“本来早就打算干掉你的,斯诺登不让,你现在去陪你的两个朋友下地狱吧。”
看着莱桑德睁大眼睛倒地,海登抬手,毫不留情地用幻影划向手掌。
无事发生,他还是伤不了自己。
虽然已经猜到自己身上的诅咒并非三个暗之法师所为。前一个世界中,他杀死了三个法师后诅咒随之终结,很可能只是巧合,此时海登还是有些沮丧。
在他杀莱桑德的间隙,塞斯曼特已经挣脱了绳索,她摸向脖子上的衔尾蛇印记,召唤了卡珊德拉。
黑女巫伴随着一团黑雾显现在这条街道上。
她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莱桑德和站在莱桑德尸体旁边的海登。
“又来了!”卡珊德拉按住了眉心。
艾什大祭司随侍在她身侧,非常配合地给卡珊德拉献上了一杯酒。
卡珊德拉接过酒,刚想要喝,杯子在她手中化为了碎片,红酒泼下,融入了她的黑色裙摆。
“这倒让我有点惊讶了,孩子。”卡珊德拉掏出一块手帕擦手,上下打量海登,“你终于有长进了。”
“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吗?”海登没理她的话,自顾自问。
卡珊德拉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还是我一不小心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是我让你爱上光明之神的吗?还是说是我弄掉了你那个孩子。”
“闭嘴!”他话音刚落,一道剧烈的掌风袭来,把他打倒在地。
海登抬起头,顽固地发问:“是我吗?你明明有那么多愿意为你的理想付出一切的人,你为什么偏偏操控我做你的傀儡?”
艾什又变出来一个杯子,盛满酒献给卡珊德拉。卡珊德拉喝了口酒,情绪平静了些:“当然是因为你特别好用了,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短短两个月就从厄布拉斯打到格林戴尔呢? ”
海登站起来,用剑指向卡珊德拉,艾什大祭司不太高兴地皱起眉:“夜隼,不能对大人这般无礼。”
他持剑向卡珊德拉袭去,艾什见状挡在了卡珊德拉前面。他挥手,一道盾牌立于他和海登之间,但在幻影触碰到银色盾牌的瞬间,魔法就碎裂了,艾什踉跄了一下,迅速把面前的空间分割开。海登从原地消失,艾什以为他是掉入了空间裂缝,但下一刻,海登就闪现到了他面前,幻影发光的剑刃停在他脖子上。
“你现在打不过我了,”海登的声音异常冰冷,“闪开。”
卡珊德拉笑容灿烂,鼓着手说:“不错,很有进步,我就知道这次挑的人不错,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惊喜了。”
塞斯曼特有些惊慌地看向卡珊德拉:“母亲,我呢?给我一些时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孩子,你当然也很好。”卡珊德拉敷衍地对塞斯曼特微微一笑,然后转向艾什,“把东西给他。”
艾什大祭司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个包裹,他打开包裹,把里面的一顶王冠、一件盔甲垃圾一样扔到海登面前。
“我一时疏忽,让你的妻子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但你们是不是以为,有了这些东西就能打败我了?”卡珊德拉嘲讽地问,“不如你猜猜,为什么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那个双神座下的走狗却寂寂无名了呢?”
海登呼吸顿了一下。
“来,戴上王冠,穿上盔甲,试试你能不能打败我。”卡珊德拉走到街道另一边。
“不用,”海登只瞥了一眼地上的王冠和盔甲,那是他和诺拉寻寻觅觅了几个月的东西,但现在他却觉得它们都失去了意义,“不需要那些多余的东西,我只要我的剑。”
他朝卡珊德拉发动了攻击。
魔法元素在海登周围突然有了生命一样活动起来,化为卡珊德拉对他的攻击,这次他能轻松地觉察它们的生发和熄灭,它们在时空中流动的样子,尽管那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卡珊德拉的攻击被他一一化解,他穿过那些元素,好像化为虚无消失在了时空中。
卡珊德拉挑眉,勾起一边唇角笑了笑,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她开始左右走位,使用的魔法也更加变幻莫测,海登专注地感受那一道道的魔法,体验着当下每一瞬周遭的一切信息。时间好像渐渐凝固的沥青,空间中的一切变化都变得清晰可见。
虽然卡珊德拉仍然占据上风,但海登竟然开始有些惊艳甚至欣赏起了她手下的魔法之美。
这次的对决持续许久,但最终,卡珊德拉还是将海登击倒了。
她也受了伤,脖子侧面多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卡珊德拉走到海登面前,他本来以为她会一脚踩烂他的头,但她却倨傲地笑了:“干得好。”她指向脖子上那道伤口,“要不是因为创造者契约,这一剑会穿透我的脖子。”
创造者契约?海登觉得这个词听起来有点耳熟:“什么是创造者契约。”
“简而言之,因为我是你的创造者,所以我可以伤害你,但你无法对我造成致命伤害,这以前是你的唯一缺陷。”
“以前?”
“是啊,以前,埃莉诺·德莱文特也能伤害你,我觉得这样不利于这场战争,所以把这个缺陷修复了。”
海登的嘴唇有些颤抖:“你怎么修复的?”
卡珊德拉无所谓地说:“当然是杀了她,你现在只能为我所用,做我的武器了。”看到海登的瞳孔骤然缩小,她摆摆手,“别这么惊讶,在这场战争面前,她不重要,你也没那么重要,都是必要的代价而已。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我就不控制你了,我们接下来还有半个夏博和大半个凯恩要征服。”
她离开了街道,艾什和塞斯曼特跟在她身后。艾什的侍从小跑过来,准备收起地上的黄金王冠和龙晶盔甲。
“等等。”海登开口,他抓起黄金王冠,戴到了头上。
它一如往昔,诱惑他向它献出灵魂,这样它就能给他足够的力量,用以击败卡珊德拉。
他却只询问了一个问题。
——
在撤离格林戴尔后,夏博军队在一处山谷中暂时驻扎下来。
其中一部分军队掩护逃难的民众前往北方更安全的地方,北方各个封地的军队则赶往南方,用来接应难民,以及和南方军队汇合,确定下一步的战略。
冰原狼军团的攻势比想象中还要猛烈,就连一贯喜欢玩弄权术的莱德索恩家族和查斯坦家族都转变了态度,开始一心抗敌。
格林戴尔坚守了一个月,伤亡了几万人,最后还是不得不拱手让出。
一股低沉的氛围笼罩在军队中。
周遭没有异常,只有天空中有个黑点在盘旋。哨兵习以为常,那估计是国王的龙,它常常这样飞到高空,查看远处的情况,或者自己进行捕食。
直到黑点降落下来,哨兵才发现那并不是龙,而是一个人。
警报的角声接二连三响起,弓箭手很快就位,纷纷拉满了弓指向那个急速降落的人。弩兵和步兵也迅速做好了防御。
海登落地时,看到的就是一群用武器对准了他的士兵。
“那些东西对我没用,别白费力气,”他平静地阐述着一个事实,问道,“路易在这里吗?”
一名骑士问:“你有何贵干?”
“我有事情要跟他说。”
骑士不依不饶:“你是以极夜岛使节身份来的吗?”
海登有些不想回答了,时间紧迫,他没工夫和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纠缠。
看士兵们的反应,以及他所感应到的气场,路易应该是在这里的,于是他朝军营中走去。
弩兵射出剑弩,可那些剑弩还没有碰到他,就都掉落在地了。
海登凭借感觉朝军营里面路易所在的方位走去。已经有士兵通风报信,路易从他的营帐中出来了。詹姆爵士守卫在他旁边,一众贵族和大臣也纷纷聚集过来。
路易看着他,眼睛颤了颤,脸上表情十分复杂,有疑惑,有悲伤,有关心,也有一些责怪。
责怪?是啊,这段时间他帮卡珊德拉拿下那么多城市,路易当然想要责怪他。
“夜隼,请不要再靠近了。”佐伦·奥古斯塔的话让海登的脚步停了一下。
夜隼?所以现在在夏博人心中,他是夜隼了?
他苦涩的笑了笑,朗声回答:“佐伦大人,请不要叫我那个名字。”
佐伦看了路易一眼,深吸一口气:“你是作为极夜岛的使节而来的吗?”
“不,”海登凝望着路易,“只是海登,海登·德莱文特,还是说我已经被驱逐出家族了?”
路易紧绷的嘴唇突然松开了:“没有。”
于是海登继续向前,走向他的兄长。
大臣和士兵都很紧张,就连鲍德温都喊道:“夜隼,请不要再靠近国王陛下了。”
詹姆把剑拔了出来,路易伸手,示意他把剑插回去,而后转向海登,平静柔和地问:“海登,你这次到底因何而来呢?”
海登走到了路易面前。
接着,在众人或愤怒,或不解,或惊讶的目光中,他俯下身,双膝下跪,把幻影放在路易脚边。
“陛下,”海登垂着头,路易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从他谦卑的语气中分辨出极深的压抑和痛苦,“我来为我的一切所作所为负责。”
人群安静了一瞬,然后有个人大喊:“杀了他!”
所有人的愤怒瞬间被点燃。 “吊死他!”、“报仇!”、“让他去死!”的呐喊乱成了一锅粥。
路易想安抚愤怒的士兵们,但他喊了好几声“安静”都无济于事,这段时间被冰原狼军团压着打,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海登这副姿态,简直表明了人们的怒气可以随意往他身上发泄。
见使用扩音魔法后,士兵们的愤怒仍然无法平息,路易吹了声口哨,没多久,龙的吼声响彻整个山谷,巨龙在营地外落地,睁大金黄色的眼睛看着里面的人。
士兵们这才安静下来,愤怒的情绪平定后,大家有些惊讶那位横扫了半个大陆的人物竟仍然安静地跪在国王面前。
“别忘了,因为他身上的魔法,我们杀不了他。”格温·瑞文伍德冷冷地说。
“不是所有人都不行,”海登抬头,他眼中的平静让路易感到害怕,“陛下,作为埃莉诺女王的直系血亲,您可以终结我的生命。”
也终结我的罪孽和痛苦。
第126章
当路易走进营帐时,海登正一只手抚摸着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豹猫,另一只手转着笔,好像正在出神。
路易打断了他的思路:“你转的那只是羽毛笔。”
海登低头, 他前胸上洒了几道飞溅的墨水, 豹猫身上也没能幸免,但它好像挺享受他的抚摸, 就算被溅了一身墨也没有挪窝。
这都是因为过去几个月在外面习惯了使用蜡笔和炭笔,也习惯了思考时转笔, 重新用起羽毛笔一时没有纠正使用习惯, 被墨水溅了一身。
“无所谓了,”海登看向面前的羊皮纸, 平淡地说,“等我死后, 也不用麻烦谁来给我洗衣服, 就这样吧。”
路易在他身边坐下,好像没听到他刚刚的话, 指了指那只豹猫:“哪里来的?”
海登继续抚摸它的头:“昨晚溜进来的,来看看这个。”
豹猫这才跳开,步态高傲地离开了营帐。海登把图纸拖向路易,讲解了他书写和描画的东西。海登把它们叫做枪炮,是可以用机械、化学和数学等非魔法科学达到近似魔法伤害的武器。
“你设计的?”路易问。
“不是, 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 好像有人故意把它们的设计原稿藏了起来。”
路易一下子想起了他和霍莉在塔格里斯时找到的蒸汽机设计图纸。
他问:“设计原稿没在你这里?”
海登的眼眸垂了下来, 轻轻地说:“在诺拉手上。”
路易看出他脸色不对,还是继续问道:“那……诺拉在哪里?你们为什么分开了?”
海登把脸埋进双手,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后才重新开口:“她死了, 我杀了她。”
说出这句话后,他眼眸中的光彻底黯淡下去。
“不可能。”路易马上说,他清楚海登有多爱诺拉,让他相信海登会杀了她不如让他相信冰原狼军团打算明天就投降。
“是黑女巫的魔法,我抗拒不了它,因为它在我出生前就选中我了。预言从来都没错,我确实是那个被诅咒的人,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海登说着,神情越来越消沉。
路易皱眉:“我不明白,什么样的魔法会在出生前就选中你呢?”
海登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我考虑过了,我死后冰原狼军团的实力会大大削弱,就算卡珊德拉想令造一个我,也得花费不少时间;另一方面,死在你手里,你在军队里的声威一定能有所提升,大家会觉得你是个公正不阿的国王,”他顿了顿,“而且既然诺拉已经不在了,也不会有人为我伤心什么的。综合考虑,这样做的结果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路易张了张嘴,眼眶中瞬间涌起一层水雾:“那我呢?你觉得诺拉是唯一一个会为你伤心的人吗?”
“你当然会伤心,但那只是暂时的,”海登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冷酷的平静,而后他轻轻笑了笑,“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她只有彼此。而你,我亲爱的哥哥和国王,你已经拥有整个世界了,等你取得胜利后回想这一天,只会觉得人生少了一个重大污点。”
路易突然推开桌子站起来,这场对话他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海登却仍然不依不饶:“理性一点,卡珊德拉说这几天不会召唤我,但我得提醒你,她一向是个善变的人,我多活一天,就可能有更多的人受伤和死去。所以趁我还能控制自己把头放上断头台时,把这件事了结了吧。”
没有经过指控、辩护和审判的常规流程,也没有临终忏悔,这天稍晚时,海登即执行公开处决。
天边晚霞燃得炽烈,路易手持恒星站在海登旁边。
按照海登提供的消息,恒星的剑刃用一种特制药水泡过,这种药水中含有蝾螈、龙鳞、埃莉诺女王生前手书的灰烬、路易和海登两个人的头发,还有十几种乱七八糟的材料。路易对这份药水的感觉是:某个疯子炼金术士的洗锅水。
海登看了路易一眼,突然有些不安:“你的手能别抖吗?你剑术本来就一般了,一会砍我脸上怎么办?我还挺喜欢这张脸的。”
见路易都要说不出话了,海登决定还是不要纠结这些细节,把头放在了木桩上。
贵族和士兵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王室这对兄弟身上。
见路易迟迟没有动作,海登对他微微偏头,用口型说了句:“现在。”
路易深吸一口气,举起恒星,利落斩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希望海登给的药水配方就是个玩笑,或者那个像是诅咒又像是祝福的魔法能挡下这一剑。
但希塔波雷剑刃无比丝滑地切开血肉和骨骼,海登的头颅和身体朝着两个方向分开、坠地。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海登那一头茂密的卷发,在身首分离时仍然还是黑玉般的颜色,但墨色迅速褪去,在头颅落地时,就已然变成了德莱文特家族中常见的淡金色。而他脖子上的那个衔尾蛇标记在被恒星劈成两半后也从皮肤上剥落下来,化为尘埃消失不见。
即使站在一边,路易也能明显感觉,有某种强烈的魔法纽带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他大口喘了几口气,把恒星扔给一旁的詹姆,心中有些发堵,却又有些为海登而开心。
士兵们热烈地鼓起掌来,海登身上细小的变化没有引发他们的主意。所有人都在为这场黄昏中普普通通的死亡而欢呼,仿佛已经听到了反扑的号角。路易走下高台,只想到一件事:他命运不幸的弟弟,终于得到了彻底的解脱和自由。
——
我可以克服一切困难。
我是一个强大的女巫。
我能支持下去的。
重新醒转时,诺拉还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她好像漂浮在海上。
在尽自己所能疗愈腹部的伤口后,诺拉昏睡了许久。
因为倒在地牢里,门房一直没有发现她。
觉得又饿又渴,诺拉跌跌撞撞走向海边,却在礁石上一不小心踩空,掉入了海里。
海水好柔和,好温暖。
周围是一片纯净的蓝,点点碎金点缀其上。诺拉坐起来,她仍然很虚弱,但外伤已经基本愈合了。
她这是……坐在一双大手里?
身下是个石头的大手,一个戴着兜帽的高大人形石像捧着她。诺拉想起,自己曾在海底看到过这尊雕像。
可它的位置和动作怎么都变了?
“是你救了我吗?”诺拉问石像,没有打算真的听到它的回复。
但兜帽下传来了声音:“不,你救了你自己,你才是那个可以永远拯救自己于水火中的救世主。”
石像走向海岸,把诺拉轻轻放在沙滩上。
然后走向鹦鹉群岛幽深的密林中。
诺拉在附近打听,得知冰原狼军团正在进攻格林戴尔。
由于黄昏小镇已经被占领,她无法通过捷径前往格林戴尔,只能买下一匹马,边走边问,朝着格林戴尔进发。
她在出发第一天时就领会到了格蕾琴曾经遇到的问题:即使在五百年后今天,诺拉作为一个极为漂亮却无法正常施展魔法的女巫,单独行走在这片大陆上仍是件不太安全的事情。
所以诺拉也做了和格蕾琴一样的选择:利用能调动起的那一点点魔法把自己形变成了一个干瘦矮小的男人。
她变出来的模样很丑,但她没有多余的魔力去进行美化了。
好不容易到了格林戴尔,冰原狼军团已经将其攻下,夏博军队掩护着市民退出了这座城市。
好在时间不长,他们应该没有走多远。
诺拉骑马在附近寻找军队撤离的痕迹。
走到北边一处山谷时,诺拉已经明显能感觉到浓重的魔法气息,可围着山谷打了几个转,她也没有看到驻扎地的所在。
冰原狼军团曾经使用魔法掩藏扎营地,路易从那里逃出来,估计是学到了其中的奥妙,用类似的方式隐去了夏博军队的行踪。
如果诺拉没有受伤,魔力没有受损的话,探查出营地位置应该并不困难。但现在面对夜雾升起的山谷,她一筹莫展。
婚戒上船底星的方向已经许久没有变过了,诺拉此前不确定海登身处哪个阵营,一直不敢呼唤他。现在看来,他应该没有和冰原狼军团在一起,但诺拉呼唤他时,却也没有收到回应。
这天体力消耗得很严重,诺拉褪去了外表的伪装,继续在山谷中徘徊,想找到魔法留下的蛛丝马迹。
月亮越升越高,树林、流水和绝壁渐渐都浸入温柔的月华中,突然,有马蹄声自暗处响起,诺拉循声策马奔去,看到白发女孩骑马朝着她小跑奔来。
“德莱文特夫人?”西尔维娅用一种诺拉此前从未听过的方式称呼她。不是王妃,夏博估计已经不承认海登的身份了;也不是诺拉,西尔维娅和她的关系没有好到这份上。
称呼无所谓了,诺拉松了口气,迎上去:“你们果然在这个山谷里。”她低头看了一眼婚戒,小心翼翼地问:“唔,海登也在这里吗?”
西尔维娅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可以这么说吧,他的头和身体都在这里。”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表述?诺拉问:“不好意思,我没懂你的意思。”
西尔维娅驱马绕了个圈,好像在艰难地组织语句,最后还是如实相告:“好吧,夜隼已经于前天下午五点被处决,国王砍下了他的头。由于罪名为叛国,并且罪行极为严重,他还在被暴尸示众。我不确定你……想要去看吗?”
她的每个词诺拉都能听懂,但组成的这段话却让诺拉一时反应不过来。
诺拉的呼吸急促,那种力气被全部抽离的感觉再度袭来,她几乎要脱力从马上摔落,但西尔维娅接住了她。
西尔维娅一用力,把诺拉拉到了自己马上。
诺拉一时间有点想逃离这里,但她马上意识到,这不对,西尔维娅一定在说谎。
“你在骗我,”好不容易能开口后,诺拉笃定地说,“海登不可能会已经死了,他身上有无法穿透的保护魔法。”
西尔维娅看着诺拉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夜隼前几天只身前来,告诉了路易怎么才能杀死他,他应该是刻意求死的。”
海登以为他那一剑杀了她,诺拉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压垮他精神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带我去看他。”诺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坚强。
第127章
在穿过一片诡异的迷雾后,诺拉终于看到了迷雾之后隐藏的军营。
或许因为靠近了不愿面对的真相,她情不自禁害怕起来。
进入营地时,守卫对西尔维娅点了点头,而后面无表情地瞥了诺拉一眼,迅速移开了眼神。
她们开始下马步行。
诺拉拖着好像不属于自己双腿行走着,感觉一路上经过的人都在盯着她看。士兵们对海登的厌恶没有殃及他美丽的妻子,他们看向她的眼神大多还是带着同情。
“夫人。”西尔维娅后半句“他就在前面”还没说出来,诺拉就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他了,头颅和身体分别高悬在两根竖立的柱子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夏博的士兵一定恨极了海登,他的衣服上沾着大块大块的污渍,显然是死后被扔上去的。
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诺拉重重一抖,然后捂着嘴号哭出来。她脚步虚浮地向前走了几步,几乎摔倒,但西尔维娅扶住了她。
“夫人, 您需要冷静一点。”
她要怎么冷静?
诺拉一把握住西尔维娅的手,问:“你刚刚说,是国王砍下了他的头?”
西尔维娅自觉失言,诺拉还没等她回答,就接着问:“路易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夫人,我认为您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去见国王。”
“我一定要见他!”诺拉心中猛地窜起一股愤怒的火焰,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
见西尔维娅扭扭捏捏着不肯告诉她路易到底在哪里,诺拉松开了她,打算一个个营帐去找。
刚要掀开一个营帐的帘幕,西尔维娅从背后拉住了她:“别,这样会给您自己带来麻烦的,我带您去见国王。”
西尔维娅带着诺拉穿行在军营中,最后在一个稍大的帐篷前停下。她转向诺拉:“尽可能冷静一点,好吗?”
帐篷门口站着两个守卫,其中一个是詹姆,他本想进入通报一声,但诺拉根本不等他,直接越过两个守卫掀开帘幕走了进去。
詹姆叹了口气,也跟了进来。
帐篷里只有路易和霍莉,他们正在一起低头看着什么。
看到诺拉,两个人眼中都充满了震惊。
“诺拉,你还活着?”路易惊讶地说,“海登说你已经死了。”
眼泪再一次决堤,诺拉冲过去,狠狠推了他一把。但她实在没什么力气,路易完全没有被她推动。
“你为什么要杀他?”诺拉几乎是朝着路易大喊,“全大陆谁都可以盼着他死,你不行,你没这个资格!”
詹姆走上来把诺拉拖开,避免她继续做出伤害国王的行为:“夫人,你得冷静点,需要喝杯茶吗?”
“我不要喝什么狗屁的茶!”在极致的悲痛和愤怒之下,诺拉甚至爆出了粗口,她又猛地转向路易,“你是国王,你为什么不保护他?要不是因为你,海登根本不会被黑女巫诅咒!”
路易示意詹姆放开诺拉,他上前一步,问:“什么叫做要不是因为我海登不会被黑女巫诅咒?”
诺拉此时理性全无,满脸泪痕,一字一顿,不管不顾地对路易说出了那个他们本来打算永远埋藏的秘密:“一子换一子,你小时候感染了罕见的肺炎,生命垂危。埃莉诺女王为了救你,答应黑女巫以她下一个儿子为代价换你活下来,都是因为你,海登没出生就被打上了黑魔法的烙印!”
路易想起他和海登最后一次谈话时,他问什么样的魔法出生前就选中海登后,海登看向他的神情。
海登必然也知道了这一切的源头,但当时他只是摇了摇头,淡淡回答:“没什么。”
“我不知道这些事。”路易的嗓子有些发干。
“你母亲视你如珍如宝,肯定舍不得告诉你,你享受的美好生活是践踏在不受宠的小儿子身上的,不然让你有了负罪感可怎么办?”诺拉本想讽刺他,自己却又涌出眼泪,她抽泣着把眼泪抹去,“可海登也是我的珍宝啊,凭什么他就要承受这一切?”
诺拉说不下去了,詹姆扶着她坐下,找出一块手帕递给她。
诺拉一把夺过手帕,朝外冲去。
“你去哪里?”路易颤声问。
诺拉的火气又冲了上来,她猛地转过身:“我当然要把他带走了,不然呢,就任他的尸体挂在那里供你们羞辱吗?”
詹姆连忙跟着她出去了。
两人离开后,路易深呼吸几口,对霍莉道:“你可以离开吗?我现在想一个人。”
霍莉握住他的手:“让我陪你。”
“不,”路易垂下眼,晶莹的水汽迅速在眼眶中凝结,如蓝色港湾中升起的晨雾,他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好吧。”霍莉知道他这是需要独处空间了,便起身走了出去。
帘幕落下时,她听到了身后崩溃哭泣的声音。
诺拉返回到两根柱子下,她找来一个推车,问附近一名士兵:“能借一下你的剑吗?”
士兵大约知道她要干什么,本来有些犹豫,但看着女人哭红的眼睛,还是拔剑递给了她。
诺拉挥剑砍向柱子,一下,两下,不行,她太虚弱了,完全砍不动。
詹姆叹了口气,拔剑一挥便斩断柱子,然后伸手接住了下坠的头颅。
将头颅放在推车上后,他又帮诺拉放下海登的躯体。
“谢谢。”诺拉小声说,又抹了一遍仍在不断涌出的眼泪。
“不用谢,其实我知道,他以前是个很好的人。”
“他现在也是很好的人。”诺拉强调,看到詹姆不太信服的眼神,她却没心思和他争辩,推着推车准备离开。
“等等,夫人!”詹姆的语气变了调,“你在流血。”
诺拉低头,她腹部的位置洇出一大块血迹,大约是刚刚的动作和情绪都过于激动,导致伤口再度崩裂了。
“不关你的事。”她冷冷地说,推着推车走出了军营。
守卫本想拦住她,被詹姆制止了。
“别跟着我。”诺拉对詹姆说,没再管他,自顾自离开了。
军营旁边就是小河,日常取水就在这里。此时是深夜,小河边空无一人。
诺拉把推车推到小河边停下,转头看向海登。
他穿了一件白色麻制衬衣,上面沾着食物残渣、一些气味难闻的排泄物,靠近衣领的地方还有好几滴墨渍。
裤子是深色的,看不出有什么污渍,但摸上去黏糊糊的,气味也不太好闻。
诺拉脱去他的衣物放在小河边,或许是巫师们做了一些处理,他还没有开始腐烂变形,整副躯体仍然肌肉分明,线条流畅,宛如完美的大理石雕。
然后她捧起他的头颅,诅咒已退,他的头发看上去是月光般清冷柔和的颜色。
再次吻了吻那双唇,诺拉拔下一根头发,而后采下地上的草,把它变为一根针。
她把头颅和身体拼在一起,开始进行缝合。
诺拉向来不擅长缝补,整个过程中,她无数次扎破手指,以至于那根头发最后都被染成了红色,不过最后她还是把头和身体缝好在了一起。
洒下恢复原状的草叶,诺拉在推车空的一侧,海登身边躺了下来。
她像过去那样环抱住海登的腰,把头放在他的胸膛上。
那里已是一片寂静无声。
“我的暮星和月亮,我爱你,求你别离开我。”诺拉祈求着,泪水又涌了出来。
而她的恋人,已经无法紧抱住她,回应她的爱意了。
很久以前,诺拉本来都要认定自己此生都不会被珍视和认可了,但她遇到了海登,他的爱那么真诚纯粹,每每被他凝视时,诺拉几乎真的相信她确实如他所言,是全大陆最珍贵的宝物了。
海登身上的魔法如此强大,所以即使是前一个世界他受了重伤跑来找她,她也没有打心底相信自己真的会失去他。
可现在他静默地躺在她身边,毫无生命体征。诺拉知道自己不得不开始习惯,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爱她了。
她收紧双臂更紧地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
一直到月亮爬到中天,诺拉都没有起身。终于她想到不能让海登一直这样赤身裸体地躺在这里,于是起身去清洗刚刚放在河边的衣物。
她没有草木灰,只能用力反复捶打衣裤,腹部的痛感越来越强烈,但她却没有停下来。
“詹姆说你受伤了。”路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情绪管理是德莱文特家族重要的一课,现在路易脸上是释放过情绪后那种平淡的表情,他手里拿着一卷绷带和一瓶药水,对诺拉示意道:“你得把伤口处理一下。”
“现在不行,”诺拉看向手中的衣服,“我得把它们洗干净。”
“你上来,”路易脱下靴子走入河中,接过诺拉手中的衣服,“我来洗。”
诺拉走上岸,背向路易,把腹部开裂的伤口上好药,缠上了绷带。
她转过身,看到路易正奋力捶打那件白衬衫,水滴飞溅,她看到其中有他滑落的眼泪。
“对不起,”诺拉开口,“你肯定已经很伤心了,我刚刚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的。”
路易擦了擦鼻子:“没关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们没有再说话,路易本来力气就比诺拉大,也没有受伤,很快洗好了两件衣服。
他升起火,把衣服烤起来后,在诺拉身边坐下。
“你不回去睡觉吗?”诺拉问。
路易摇头,指了指海登:“事实上,我们打算明天举行葬礼。”
他想要最后再陪海登一个晚上。
“明白。”诺拉双手抱住膝盖,失神地看向跳动的篝火。
第128章
因为身体实在虚弱, 诺拉后半夜还是睡了过去。
她醒来时,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天空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淡蓝色, 棉花般的白金色云朵点缀其中。
诺拉是抱着海登睡去的,她一抬头,正看到他俊美的侧脸。随着清晨带来的气温升高,海登过份苍白的皮肤上、睫毛和头发上都凝结了点点晶莹剔透的露珠,让他看上去好像是寒冰所铸,很快会融化在逐渐炽热的阳光中。
她拿出昨晚詹姆塞给她的手帕, 为海登擦去脸上的露水,然后在他脸颊上印上一吻, 温柔地说:“早安,吾爱。”
“想到以后每天清晨睁开眼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 我就觉得特别开心。”
诺拉想起他们新婚的第一天,他懒懒地躺在床上,拉着她的手,用含笑的语气对她说出这句话。
那时她的回答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分房睡。”
诺拉深呼吸一口,整个呼吸道都在因为这个动作发疼。
你今天过后的每个清晨都看不到他了。
她把头放在他肩膀上,任由泪水随着脸颊滑落。
有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在推车不远处停下。
“我给你们带了早餐。”是霍莉的声音。
诺拉没有动,霍莉先把路易的那份递给了他,对他说:“鲍德温伯爵在找你,好像有什么事和你商量。”
路易从燃尽的篝火旁起身, 到河边洗了把脸,走到推车前,对诺拉说了句“你得吃点东西”就离开了。
霍莉则没走,又叫了一声诺拉的名字。
诺拉擦了擦眼泪, 先起身走到小河边洗脸,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接过霍莉手上的面包和奶酪。
走近霍莉时,诺拉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怀孕了?”
“嗯,是的,那是个意外,”霍莉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一缕头发别至耳后,“是在厄布拉斯回来的路上,路易向我求婚了,因为这样我才能共享他的豁免权,暂时免于审讯。我答应了他,那个晚上我们没忍住。”
她还记得那个黄昏,路易单膝跪地,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男人向普通女人求婚时那样,询问她是否愿意做他此生的伴侣。他还承诺,绝不会让霍莉卷入她不愿去钻营的宫廷斗争和政治事务,给她全部的支持,让她去做想做的事。她低头看着他,心潮好像刮了飓风一样汹涌澎湃,最后她眼含热泪,点头说了“好”。
诺拉低头啃着又干又硬的面包,霍莉露出甜蜜的笑容,脸色微微泛红,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没采取任何措施,本来侥幸觉得就一次应该没事,但回来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个孩子会是夏博的下一任继承人,我们想好了,如果是女孩的话,就叫玛蒂尔达,用来纪念伟大的玛蒂尔达女王……”
“霍莉,”诺拉打断她的话,叹了口气,“不是说我不希望你过得好,只是我现在实在太痛苦了,以至于完全没有办法对别人的幸福感同身受,所以停下,别说了,好吗?”
霍莉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诺拉抽了她一耳光似的,她的脸马上变得更红了:“对不起,我没有想要伤你的心,也不是在炫耀什么。”她看起来十分懊恼,“你知道的,我在情感上一向很笨拙,你能别生气吗?”
“我没生气,我只是很累,”诺拉又咬下一口面包,“谢谢你给我送早餐,在我永远失去海登前,能让我和他再单独多待一会吗?”
“当然,”霍莉朝海登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生这样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其实……”
诺拉再次打断她:“我很清楚海登赴死的理由和路易杀他的理由,昨晚是我一时气急攻心口不择言,你不用向我说明什么。”
霍莉咬了咬唇,点点头,转身离开。
诺拉坐回推车旁边,看到海登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伸出自己的左手覆住了他的。
太阳翻过山脉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照在海登脸上,让他看起来终于没有那种沉重的死气了。诺拉的银发在阳光下和他脖子上的皮肤完美地融为一体,海登现在看起来似乎只是处在香甜的睡梦中。
“我还没有准备好一个人走下去,”诺拉边摩挲着海登的左手边说,“但我会慢慢学习的,我会活得精彩漂亮,成为整个大陆最强大的魔法师,结束这场战争,然后穿越风暴之海,朝着世界的彼岸出发。”
她说着又忍不住流泪了。诺拉一直希望能成为菲昂娜那样坚强冷静的人,可时至今日,她还是好像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
在诺拉对未来的所有设想中,原本都有海登陪伴在身边。现在她不得不把他从那些画面中删除,但随之而来的,是所有设想仿佛都一瞬间失去了色彩。
“我会带着对你的爱走下去,直到我们在黑夜的国度再次重逢。”最后,她这样叹息着低语。
整个葬礼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举行,除了诺拉、路易、霍莉和詹姆外,只有寥寥几个过去和海登关系还可以的贵族参加。
令诺拉有些意外的是,埃莉诺女王收下的那位伊尔迪兹王子竟然也来了。
他在海登头上抹了一些佩瓦特有的香料,说这是一种净化仪式,可以把所有不好的东西留在这一世,让灵魂纯净地去向往生。
幻影被放在棺材中一同下葬,夏博军队中许多人尝试过驾驭它,可它在海登死后突然变得重若千斤,没有一个人能把它从地上拿起来,就连路易也不行。
最后是诺拉拿起它,把它放入了棺材。
侍从封上棺盖,将棺材埋入深坑,正在封土时,伊尔迪兹上前,在路易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路易挥手,示意侍从停止往深坑中倒入土壤,然后走向身后的瓦德林·布朗,向他说了几句什么。
布朗点点头,突然跳起了舞。
诺拉愣住了,这是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夏博风俗吗?葬礼上跳舞?
她看了眼霍莉,霍莉微微张嘴,呆呆地看着布朗,显然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作为一个年轻男孩,布朗的舞蹈充满着力量之美。他左晃晃,右摆摆,突然,朝着山丘的方向伸手,在一堆碎石中,有两个人飞了出来。两人都穿着灰绿色的衣服,几乎和山丘融为一体。布朗操纵着他们飞过来,摔在旁边的空地上。
是枯叶蝶和维珀。
维珀摸着被摔疼的手肘,对布朗抱怨道:“你跳舞就跳舞,为什么突然出手?”
布朗粲然一笑:“当然是为了确定你们的方位,迷惑你们的心,然后——一击得手了。”
路易走到他们面前,他只认识其中一人:“维珀。”
维珀好像有点怕他,缩了缩脖子,甚至没喝真言药水就一口气什么都说了:“陛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们只是昨天在酒馆里接了个生意,今天才过来的。你知道,现在黄昏小镇被黑暗生物占领了,我们都没法在那里接单,只能到处流浪,碰到有人愿意出钱就接活。要知道会遇到你的话我说什么都不会接的!”
“维珀。”路易提高了点声音,“别絮絮叨叨的,你们接了什么活?”
枯叶蝶偷偷掐了维珀一把,想让他别什么话都往外倒,但维珀看到路易太紧张了,完全没察觉到枯叶蝶掐了他,回答道:“是这样的,昨天我们在酒馆喝酒,遇到一个戴着兜帽的女人。唔,听声音挺老了,看不清长什么样。她出两百个金币,要我们在这座山上等着,说今天这里会有一场葬礼,等葬礼结束后挖出棺材,把里面的尸骨带给她。就这样,没别的,我们不是要刺杀你,陛下!”
路易转过头,和诺拉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谁会想要海登的尸骨?
枯叶蝶看着诺拉,心里似乎有疑问憋了很久,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问:“这到底是谁的葬礼?”
诺拉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我注意到星尘没和你在一起,”枯叶蝶不管不顾地说,眯起了眼睛,“不可能吧,他那么厉害。”
诺拉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那么至少黄昏小镇第一名的积分不会再上涨了。”枯叶蝶转开眼睛,抬头看向路易,“很抱歉,国王陛下,我们真的不知道会遇到你们。而且星尘是我们的同伴,如果我们知道了今天是谁的葬礼的话,是不会接这一单的。”
路易找一名仆从拿过一个小袋子:“这里是一百个金币,只有这么多了,你们走吧。”
两个赏金猎人马上爬起来,维珀想去接布袋,枯叶蝶制止了他。她拉着维珀朝路易微微鞠了一躬,飞快离开了这片山丘。
“陛下,”詹姆看了眼被挖开的深坑,问,“还继续吗?”
“不,带回去。”路易飞速下了决断。
没过几天,冰原狼军团的事务官兰斯出现在山谷,只带了一小队人马,和两个长条状物体。
詹姆·奥古斯塔带领士兵走出迷雾,询问他因何而来。
那两个长条状物体是艾薇·奥古斯塔和加洛恩·奥贝隆的遗体,除了两名已故骑士的尸骨外,他们还带来了路易的小狐狸斯黛拉。
进入山谷,抱着斯黛拉的冰原狼士兵一个没控制住,油光水滑的小狐狸灵巧地挣脱了绳索,撒开四蹄就跑得看不见影子了。
那个士兵面露尴尬,兰斯只是垂眉叹了口气,继续和詹姆谈判:“我们希望能用贵国两名骑士的遗体交换夜隼的遗体。”
詹姆没有当即答应,他带回这个消息时,所有人都很疑惑。按理来说夏博军营中应该不存在间谍,冰原狼军团是怎么获悉海登已经死在了这里呢?
大多数普通军官主张进行遗体交换,毕竟对方的筹码可是两名王国的烈士,要求得到的却只是个王国的叛徒,论质论量他们都不亏,但这次魔法家族却都不同意了。
他们意识到,极夜岛如此迫切地想要回海登的尸体,一定不会只是想把他好好安葬了。
诺拉握着海登的手坐在一个小房间里,听着外面的争吵,心下烦躁。
贵族们说她会感情用事,不让她参与讨论。
争吵平息后,路易走了进来。
“我真的没想到会让海登死后还不得安宁。”路易在诺拉身边坐下,看了眼海登,“说起来,你的魔法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么多天过去,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变化,这么看着,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却没想到诺拉朝他转过来,面色惊讶:“不是你手下的巫师给他进行了防腐处理吗?”
“不,”路易摇头,“我们什么也没做,那天晚上你把他带走后——?”
“我也什么都没做。”
第129章
意识到海登的身体完全没有依靠任何外部魔力维持着原状后,诺拉心中升起了微小的希望。
会不会他身上还存在着某种他们都不知道的守护魔法?有没有可能他将再次苏醒过来?
诺拉翻阅着云雀的笔记,希望里面能有解决之法,但她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任何有关死而复生的论述。
路易告诉她, 因为海登之前的提醒,莱温斯敦大学中的所有图书, 绝版的非绝版的,手抄本和印刷的, 实际在北地还有备份。可现在是战时, 北地又十分遥远,一时半会恐怕没办法去翻阅那些备份。
除了这一点点的希望之外,诺拉便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海登没有真正死去,一切迹象表明,他也没有在活着:心脏没有跳动,器官没有运转,血液没有在血管中奔腾,身体里没有一星半点魔法的火花,没有呼吸。
诺拉的身体还没从鹦鹉行宫那一剑中恢复过来,魔力极其微弱,无法对他进行更深刻的检查。她能做的,是把海登当作一个活着的人,坐在他身边进行魔法研究,时不时跟他说说话,好像他还能回应她一样。
因为担心海登的肌肉会因为长时间卧床而僵硬退化,诺拉还会时不时翻动他的身体,给他按摩。渐渐的,有人开始谣传诺拉已经疯了,他们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对着一具尸体上下其手、滔滔不绝或者呢喃细语。但诺拉完全不在意别人在说什么。
夏博不同意交出海登,于是在第二次谈判时,提出用幻影换回两名骑士的遗体。这个提议被冰原狼军团拒绝了,他们连兵器之王都不要,一门心思只想要回海登。
诺拉从路过的佐伦公爵脸上推断出第二次谈判也不欢而散,不由松了口气。不少普通军官仍然主张同意这笔交易,诺拉有些担心夏博方有天会真的把海登交出去。
她坐回海登身边,翻开瑞文伍德借给她的一本书,里面有许多诸如灵魂和转生一类的内容。
夜幕逐渐降临,诺拉一只手撑着额头,有些昏昏欲睡,突然,一根沾了血的银色发丝飘到了她看的那一张书页上。
诺拉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头发,这不是她掉的,她的脑袋没有在流血。
然后她呼吸一滞,抬起了头。
她凑近了仔细看向海登的脖子,那根被她用于缝合身体和头颅的脖子的头发,原本仔细看时能看到一道掺杂着血色的歪七扭八的线,现在已经完全不见了。
诺拉拿起刚刚飘到书页上的头发,是它掉下来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海登的头,有些担心这一动作会让他的身首再度分离。还好没有,他的头颅和身体是好好地连在一起的,仿佛那道致命的伤害从没存在过。
诺拉屏住呼吸,从海登的耳后向下摸去,一直摸到肩膀,一路的触感十分顺滑,没有丝毫的异物感,连个小疙瘩都没有。
她决定再验证一下,于是重新从他的下巴,拂过喉结,摸到前胸,依然是顺滑得像在摸一块寒冰,中途没有任何裂隙。
心脏宛如擂鼓般在胸腔里快乐地跳动起来,诺拉绽出一个含着泪意的笑,在她都没有观察到的时候,他原本一分为二的脖子居然自己长了回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彻底治愈自己,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不远了呢?
他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和期盼,正在努力重回她的身边?
诺拉双手捧住海登的脸,虽然他依然像个毫无生气的娃娃,但诺拉心底还是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快乐。
“谢谢你。”诺拉微笑着对他说,正想出去告诉路易这个消息,却听见外面“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巨龙的呼啸响彻了整片山谷。
笑容渐渐消失,诺拉走向门口,外面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冰原狼军团突袭了这里吗?
几名士兵冲进来,为首一人急切地对诺拉说:“乌瑟米尔突然躁动了,冲出龙巢大发雷霆,我们带您去安全的地方。”
其余两名士兵冲进营帐,将床单裹在海登身上,准备把他抬走。
诺拉不认识这几名士兵,心底的疑惑让她转过身,厉声道:“停。”
那两名士兵却没理她,继续着手中的动作,诺拉发现他们都眉头紧绷,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眨眼的频率也异常之快。
诺拉看了一眼为首士兵盔甲上的纹章,问:“你们是艾因哈特家族的?”
“对。”他迅速而坚定地回答。
“很好。”诺拉不动声色地走开,到帐篷另一侧的木桌旁拿起幻影,拔剑转身,幻影的剑刃在出鞘的瞬间就亮起月色般的银光,“可是,你身上的盔甲烙着帕西法的纹章。”
那个士兵意识到被诺拉试探中了,想马上逃离,诺拉冲上前,一剑砍断了他想要掀开营帐幕帘的手。
士兵呆住了,诺拉也有些惊讶,这是她第一次拿幻影作战,原来它竟然这么丝滑好用的吗?
局势紧急,诺拉趁着士兵呼痛,下一剑干脆地斩下了他的头,而后转向另两名抬着海登的士兵。
“放下他!”诺拉举剑对着他们。
两名士兵对视一眼,放下海登,拔剑过来对付她。
“我的剑术原来很厉害”这个错觉很快烟消云散,一名士兵挥剑砍向诺拉,诺拉拿着幻影劈断了他的武器,但与此同时,另一名士兵俯下身抱住诺拉的腰,将她抱摔在地。
背部好像要裂开一样,诺拉眼泪都要疼出来了,好在士兵下一个动作不是去抹她的脖子,他的眼神被幻影所吸引,伸出手想去拿它。他尝试把剑从地上拿起,但幻影好像被牢牢粘在地上,士兵猛一用力,反而拉到了腰。诺拉连忙趁此机会挣脱束缚,但士兵反手又抓住了她的脚踝,先前那名被劈断了剑的士兵捡起他的剑,想砍向诺拉。
一道红色的光一闪而过,那是一只毛皮极为鲜亮的狐狸,它一跃而起糊到士兵脸上,一泡尿撒出,把他整个人带倒在地。
诺拉在冰原狼军团亚拉铎驻地时见过这只狐狸,是路易的宠物斯黛拉。
斯黛拉后面还跟着七八只动物,比斯黛拉大上许多,毛发也没那么浓密,是一群灰色的森林狼。这一带都是森林狼的领地,而非冰原狼的。趁着狼群和两个士兵缠斗,诺拉拿起幻影,爬起来准备出去找人求救。
但下一个从外面的进来的人一个反手再次把诺拉按倒在地。
这人没有穿着盔甲,身上是海登在冰原狼军团时穿的那种黑色紧身衣物,身姿矫健,像只敏捷有力的母豹,是塞斯曼特。
她高傲的眼神掠过诺拉,地上的无头尸体,两个正和狐狸与狼群缠斗的士兵,不屑地哼出了一句“废物”。
塞斯曼特的眼神最终落到海登身上,她径直走过去,把他扛到肩上,掉头就走。
诺拉爬过去,抓住了她的靴子,塞斯曼特一脚踢开她,低头不耐烦地说:“一般来说,我不杀像你这样柔弱的女人,但你要真的惹烦了我,那可就不好说了。”
说完她大踏步走出营帐,诺拉追出去。外面一片狼藉,乌瑟米尔不知为什么处在狂怒中,在军营里横冲直撞,大口喷火,一大群人正试图安抚它,路易也在其中。
没几个人关注到了诺拉这边的动静,有几个士兵察觉到不对走过来,都被塞斯曼特迅速放倒。塞斯曼特走向马槽,将海登扔上其中一匹马,然后自己飞身而上,驱马离开了军营。
诺拉也爬上一匹马追了出去。
直到两匹马一前一后经过发狂的巨龙奔向隐匿军营的迷雾时,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巨龙今晚莫名其妙的暴动是有人故意为之,好趁乱偷走海登的尸体。
几名魔法家族的成员马上调转方向策马追出。诺拉追在最前面,突然感觉身后有簌簌风声,接着几只弓箭如梭般飞速擦过她,直指前方的塞斯曼特。
射向塞斯曼特身体的几只触碰到保护着她的魔法屏障,无一例外掉了下来。塞斯曼特挥剑,挡开即将扎入马身上的利箭。
头顶有什么遮挡住了洁白的月亮,诺拉向上看了一眼,乌瑟米尔庞大的身体投下一大片阴影,看来路易终于将它安抚好了。
龙焰喷向塞斯曼特的方向,剧烈的强光让诺拉眯起了眼睛。乌瑟米尔没有直接往塞斯曼特身上喷,她或许能抵抗龙焰,但现在的海登和塞斯曼特坐下的马匹会直接被火化。它用火焰逼迫塞斯曼特调转方向,无法按原定的路线行进。
星月无声地观赏着几匹马和一头龙的追逐,塞斯曼特骑术高超,极为灵巧地左右闪避龙焰,并且试图通过地形拉开身后骑马的追兵,可是最终,还是被逼到了海边的悬崖。
她勒马,在悬崖边停住,狠厉的眼光看向身后的追兵。
诺拉骑术不比其他几个骑士,最后才姗姗来迟,她策马走到最前面,对塞斯曼特喊道:“放下海登,你无权带走他,他是我的丈夫!”
“不!他属于我母亲,契约在母亲救下路易·德莱文特那一刻就建立了。”
“海登现在不属于你母亲,属于他自己,”路易操纵乌瑟米尔落地,看着塞斯曼特冷冷地说,“当人头落地,死亡降临的一刻,所有契约联系就都被死神的镰刀斩断了。海登只是诺拉的丈夫,我的弟弟,夏博的王子,不是黑女巫的奴仆,把他还给我们。”
“母亲让我把他带回去,”塞斯曼特抬起剑,剑锋所向慢慢移过路易、诺拉、身后的几名骑士,她露出一个冷静的笑容,“那我就一定要把他带回去,我不会让母亲失望。”
她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升起一个巨大的影子。诺拉和路易的目光都不自觉被吸引过去,那是个大得可怕的蛇头,蛇身自海中立起,黑色鳞片泛着幽光,一对红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巨蛇对着塞斯曼特吐了吐信子。
塞斯曼特意识到不对劲,转过了头。
她看到的是一张能吞下一座小岛的血盆大口,而后从口中传来一股难闻的鱼腥味和巨大的吸力。她、海登和座下的马匹被这股吸力直接吸进口中。
巨蛇接着微微转动了一下角度,诺拉以为它又要来吃他们了,但巨蛇庞大的身躯扭了扭,闭上嘴重新潜回了海里。
她下马,跑到悬崖边。路易飞到前面,示意诺拉跳过去,诺拉助跑几步跳到龙背上,两人朝着海面飞去。
巨蛇下潜时水花四溅,带起了一阵漩涡,从天空上隐约能看到一点点庞大的影子于海面之下游过,潜向深海,最终浪花平静下来,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水面。
乌瑟米尔嘟囔了一句什么,路易用奇怪的音调回了它一句。
然后他解释道:“乌瑟米尔说,它没办法潜入海中,追不过去了。”
诺拉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们在悬崖下方一块小小的沙滩上落下。
“这就是我们一直怀疑的,自从那年许多海洋生物自杀式冲向海滩,我和母亲就讨论过,风暴之海中可能真有传说中那条沉睡于无尽深渊的世界巨蛇耶梦加得,而它正在苏醒。”
诺拉走向浅海,明亮的,近乎圆形的月亮挂在海面上,投下银色的波光。她无力地跌坐下去,心里那团燃起的火苗再次熄灭了。诺拉躬下身,鼻子酸胀,先是轻轻抽泣,而后泪水涌泉般接连落下。
明明有希望的,他的脖子明明都长好了,为什么又窜出来一条不知道哪里来的耶梦加得把她的那点希望吞噬殆尽?
仿佛为了抚慰她似的,海水的浮沫温柔地冲刷着她的小腿,夜晚的风轻轻穿过她的发丝。
突然,诺拉觉得风里传来一丝他的气息,她抬头,看向风吹来的方向。
那儿只有远处的一座小岛。
诺拉又垂下了头,一道海浪打来,有个贝壳被轻轻推入她手里。
她捡起贝壳,路易也涉入浅海,对诺拉道:“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们回去吧。无论如何,至少海登没有再次落入黑女巫手中。”
诺拉被他搀扶着站起来,两人骑上龙背,朝着营地方向飞去。
从龙翼上滑下时,骑马的士兵们还没回到营地。营地里已经恢复了宁静,两个长条状物体躺在一片篝火旁,而那两名袭击了诺拉的士兵被捆得严严实实扔在旁边。
詹姆迎上来,对路易说:“我们家族的几名年轻人晚上摸进了冰原狼使团的驻地,把姐姐和加洛恩爵士的遗体带了回来。”
路易走过去,逐一掀开裹尸布。
艾薇和加洛恩的遗体都被保存得很完整,甚至看不出受过伤的模样,他们面容宁静,双手还握着剑,安放在前胸之上。
“我从小没有父亲,艾薇爵士某种程度上在我的生命中补全了这个角色,”路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诺拉和詹姆听的,“而加洛恩爵士,不可否认,我与他曾有过龃龉,因为他的某些举动不合誓言,但我仍然愿意承认他是王国真正的骑士,一个勇敢坚定的人。我祝愿他们在黑夜的国度得到安息。”
詹姆有些犹疑地问:“我听说对面也来偷海登的尸体了?那他们……得手了吗?”
路易看了那两个间谍士兵一眼,好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当然,没有。”
“这两个人怎么处置?”詹姆又问。
“去找哈灵顿小姐,每人一剂真言药水,让他们把能吐的全吐了。”
第130章
那两名潜入的冰原狼士兵终究确实是“把能吐的都吐了”。
刚被灌下真言药水,他们就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接着开始大口吐血。军医想要上前给他们止血,可根本止不住,过不了几分钟,他们就吐光了身体中几乎全部血液。
最终,两名士兵,加上被诺拉斩首的那个,一起被拖到野外随便扔了。狼嚎了一夜,诺拉猜想,他们可能都进了斯黛拉的灰狼伙伴肚中。
诺拉带来了海登给路易画过的那些枪炮武器设计的原稿,和随军逃离格林戴尔的一些科学研究者探讨过以后,他们都认为这些武器被制造出来后,武力一定远高于刀剑和普通火炮。
同时,学者们觉得疑惑,看诺拉的说明书原稿,被设计者起名为燧发枪和加农炮的武器原型来源于东方的火铳和火炮,那些都是几个世纪前传入洛克特兰的了。看设计原稿的纸张成色,像是被放了很多年的样子,是谁把这些设计特意隐藏起来,不让它们出现在这片大陆呢?
几份设计说明书都没有署名,找不到最初的发明人了。好在设计说明原稿都写得很详细,能通过它们把武器造出来。现在南方已经沦陷,军队决定北上前往北部最大的商贸重镇乔瓦海姆进行武器制造——那里有大型铁矿和煤矿,金属冶炼加工技术发达,生产的铁器和工艺品销往全大陆和自由荒原,据说商人们的足迹甚至远至佩瓦。
诺拉犹豫要不要随军北上,她有点想留在海边,或许有一天耶梦加得会再次从海面上浮现,把海登还给她。但西尔维娅为她做了预言:留在此地犹如守着枯枝,寒冷的北地反而可能绽出嫩绿的新芽。
和其他贵族家族不同,塞维森似乎是唯一一个不太恨海登的家族。西尔维娅对诺拉尤其友好,诺拉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他们透过预言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因为海登拥有他们家族的血统。
听了西尔维娅的建议后,诺拉最终放弃了留在原地的想法。
与南下的北方军队汇合后,一部分士兵、几乎所有学者、国王和大部分贵族便动身北上了,剩余的则留在原地,阻挡冰原狼军团深入的步伐。他们花了接近两个月抵达乔瓦海姆,那里已经早早进入深秋,四野一片凋敝。
军队雇佣大批当地工匠,在工房里开始生产枪炮。魔法研究也没落下,十大贵族尝试在这些新式武器中加入魔法,比如在弹丸中加入诅咒或者范围伤害,使其更有杀伤力;让子弹和魔法弓矢一样具备追踪功能;让加农炮能够发射冰霜、雨雪或者闪电等等。同时,他们也在研究更加强大的魔法护盾,用来抵挡新式武器的威力。
诺拉渐渐融入到这里浓烈的学术研究氛围中,从过去的伤痛里走了出来。她把那晚随着海浪冲到手里的贝壳做成了项链,每天戴在脖子上,想到海登时就摸摸它,睡觉时把它放在枕边,如同前一个世界里最困难的时间里把他送的锡兵玩具放在枕边陪她入睡一样。
到了来年开春的时节,乔瓦海姆已经拥有许多极具杀伤力的新式武器了。
南方也有好消息:失去了夜隼,加上黑女巫本人的魔力也不知为何大打折扣,一个冬天过去,战线没往北推进太多。
乔瓦海姆的春天来得很晚,到了四月,草地才慢慢绿起来,阳光也多了些暖意。
霍莉前不久生下了一名女婴,按最初的想法,她被命名为玛蒂尔达。路易将这个春天到来的孩子高高举起,并宣布她的继承人身份时,所有贵族和民众震耳欲聋地欢呼起来,庆祝的宴会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
难产在普通女性身上时常发生,对于女巫来说却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件。诺拉用显微镜对比了她和霍莉的血液,血浆中漂浮着红细胞、白细胞、一些微小的颗粒。她使用的显微镜能放大三百倍,是此时最先进的显微镜了,但是要发现血液的区别仍然不足。于是她只用保守护理方法,熬制魔药为霍莉调理身体,最终霍莉生产得很顺利,产后恢复得也很快。
路易给玛蒂尔达找了个奶妈,为了让霍莉尽快完全恢复,诺拉偶尔带着她去户外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一天正要前往郊外的小径散步时,诺拉遇到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素莲夫人和她的翻译。
许久不见,素莲夫人的洛克特兰通用语已经说得有模有样,诺拉本来没有看到她,是她先和诺拉打的招呼:“诺拉,我们又见面了。”
这片大陆上的东方面孔不多见,诺拉马上认出了她,笑着回道:“你好,素莲夫人。”
素莲夫人优雅如初,和霍莉也互相通了姓名后,问诺拉:“卡罗琳的侄孙,你的丈夫呢?”
诺拉忍不住摸了摸胸口的贝壳,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他已经不在了。”
素莲非常惊讶:“不应该啊,虽说洛克特兰大陆的人骨骼和皮肤和我的母国有所不同,但我确信,你和卡罗琳的侄孙都是极有福气的面相。如果卡罗琳的侄孙真的是将死之人,我当时一眼就能看出来,并且可以帮他化解灾厄的。”
诺拉觉得呼吸又有些难受起来,霍莉紧紧握住她的手,对素莲夫人说:“发生过一些事情,海登确实已经去世了,诺拉花了很久才走出来,你可以别再刺激她了吗?”
素莲盯着诺拉看了一会,摇摇头,坚持说道:“这不对,你身上和他的牵绊还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有卡罗琳侄孙的能量,你还有没有他的遗物,我能帮你看看。”
希望的火苗再次在诺拉心中燃起,但霍莉犹豫地说:“可是,海登是被一条长得看不到尾巴的蛇吞掉了,你确定他还能活下去吗?”她飞快地看了诺拉一眼,补充道,“我当然也希望我的朋友还活着,可诺拉不能再承受一次得而复失了。”
“我可以,”诺拉马上说,“只要有一点希望,我都会努力抓住。”
她本来想把贝壳给素莲夫人,但想到这个贝壳可能只是恰好被海潮推入了她的掌心,于是还是决定拿点别的。考虑到霍莉刚生产没多久,现下已经出来太长时间了,诺拉先把她送上了王室马车,然后带素莲夫人去到了自己在乔瓦海姆的住所。
诺拉拿出幻影,递给了素莲。
素莲感受许久后才睁开眼,说:“卡罗琳侄孙的灵魂和身体被困在了同一个地方,那是个存在了很久的生物,拥有极高的——”这里她不会说了,转向翻译,翻译替她用洛克特兰的语言说道:“拥有极高的能量频率和极广阔的潜意识空间,有个拥有神明之力的巫师给过他诅咒和祝福,诅咒消散了,祝福还存在,所以他的身体没什么事,但灵魂被困在了那个潜意识空间里。”
诺拉想起了什么:“那个诅咒和祝福不是一体的吗?”
“不,我很确定看到它们的场是分开的,祝福比诅咒强大。”
卡珊德拉怎么可能给海登超过诅咒之力的祝福?但诺拉决定先不纠结这个:“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我丈夫的灵魂带回来?”
素莲沉默了一会:“如果卡罗琳还在的话,或许我能和她商讨出办法。”
诺拉想了想:“我见过她。”
看到素莲有些讶异地转过脸,诺拉道:“在梦里,我的意思不是我梦到了她,而是她曾在我的梦里出现过……有些不太好形容,她告诉我,那里叫虚无空间。”
素莲想了想:“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见过一株开满粉紫色花朵的树?”
“是的,卡罗琳把她生活过的庄园作为遗产留给了海登,我曾在那个庄园的密室里见过这么一棵树,它美极了,令人难以忘怀。就是在树下做的清明梦中,我第一次见到了卡罗琳。”
“那是我给她的种子,没想到她真的把它种出来了。”素莲露出一个带着忧伤的微笑,“带我去那棵树下,让我再会会卡罗琳,然后我们一定能帮你想出一个好办法。”
诺拉看了一眼素莲的翻译:“他一起去吗?”
“莱斯特先生就不必参与我们女士的历险了。”素莲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那么,抓住我的手。”诺拉朝素莲伸出右手,等她抓住后,开始在脑中描摹仙湖庄园的样子,将所有注意力集中过去。
黑雾升起,将她们包围,下一刻,两人出现在仙湖庄园一楼,荡秋千的少女画像边。
素莲张大了嘴:“说实话,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法术,孩子,你前途无量。”
“你来的国家没有空间魔法吗?”诺拉问。
素莲摇摇头:“或许灵气丰沛的时代曾有过,现在已经没了,如今的最强的修士也就能御剑飞过一两个山头。”
御剑飞行?这倒是新鲜,借物飞行的话,洛克特兰现在有飞毯,很久以前有骑扫帚的。听素莲夫人的意思,全世界的魔法都不如古代强盛。
庄园里空空荡荡,格林戴尔的天气比乔瓦海姆温暖,明媚的阳光透过一楼的彩色窗户在墙上投下彩虹般的光影。
诺拉涌出了几分怀旧的忧伤,素莲走到油画前,伸出去触碰那些精妙绝伦的画触,下一刻,巨大的拉力传来,两人被拉近油画之后的走廊中。
走廊尽头是个地下洞穴,洞穴中心,粉紫色花树仍然开得热烈,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
素莲眼角泛出一点泪意。
她们走到树下,素莲把手放上了粗粝的树皮。
过了许久,她把手放下,对诺拉说:“我们大概弄明白了,耶梦加得曾是格林菲尔德家族的守护兽,保护这个家族上千年。卡罗琳侄孙另一半的血统源于格林菲尔德,耶梦加得苏醒后感知到危险,守住了他的灵魂。要让卡罗琳侄孙全须全尾地回来,你得……我不太清楚这个东西用你们的语言怎么说,总之,你得灵魂进入耶梦加得的潜意识,在卡罗琳侄孙灵魂所处的时间阶段找到他,把他的灵魂拉出来。”
诺拉一时没有完全消化掉这段话里的信息,原来世界巨蛇那晚不是吃掉了他,而是保护了他吗?她脑中有许多问题:“可是,我要怎么进入耶梦加得的潜意识,海登处于哪个时间段,我又怎么找到他,拉出他的灵魂呢?”
“后两个问题,当你见到卡罗琳侄孙时,一定能认出来。就像你们这里的歌剧一样,卡罗琳侄孙作为演员正在潜意识空间扮演着别人的角色,但不会完全丢掉自己的特征。你进去后会以另一个角色的身份接近他,虽然无法偏离原来的剧本,但你能给他暗示,只要让他认识到一切只是一场巨大的游戏,一个虚幻的剧本,那一刻他便能从那个空间脱出了。”
素莲又闭上眼睛抚摸着花树:“除了那把剑,卡罗琳侄孙死后有给你消息吗?有……我又不知道这个词怎么说,通过梦境或者异象传递一些消息给你吗?”
诺拉想了想,还是拿出了贝壳项链:“这个贝壳也许是某种信息,也许不是,我曾多次把它放到耳边,但只听到了风声。”
她把贝壳递给素莲,素莲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将其扔到地上,把它踩成了碎片。
在贝壳碎裂的瞬间,诺拉心底疼痛了一下,素莲俯身,拾起一块螺纹深处的碎片,笑着递给诺拉。
诺拉看到,淡粉的珍珠层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数字: 601.
“这就是你所要去的时间。”
在她们头顶上,一朵巨大的花结成了果实,素莲摘下,递给诺拉:“祝你享受这场游戏,并且取得最终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