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这夜的星空很亮。
达芙妮将象限仪架好,将小孔对准一颗恒星,读取悬锤线在圆弧刻度上的位置,然后在观测时间下面把恒星位置和亮度的信息记录下来。
她对那些悬挂于头顶的星体很感兴趣, 每次观星都让她感觉宁静, 好像和宇宙有了更加深刻的联系。
可惜父母并不这么想,她的哥哥们也不这么想。
不仅如此,他们坚持认为,达芙妮不应该观星。他们甚至觉得当初就不该给她请家庭教师,因为那个有着睿智蓝眼睛的伯格先生不仅仅教她识字、音乐,还教了她自然科学。
显而易见,自然科学对于成为一名贵族庄园的女主人没有什么好处,她应该在待人接物、服装搭配和厨艺上更加精进,而不是动不动带着望远镜、象限仪去野外观测星星的轨迹。
家人对达芙妮的期望, 是有朝一日嫁个姓氏比莫雷尔更为显赫的男人, 对家族有所助益。
达芙妮在很久之前,就接受了家族对她的安排。但在被塞入一座贵族庄园成为女主人之前, 她还是想进行更多的星空观测。
和很多观星者一样,她认为漫天星空是种无声的语言,星星的轨迹、亮度都隐含着宇宙或双神想要透露给人类的讯息。
不过最近, 父亲开始反对她频繁外出观星。因为就在两个月前, 在都城默兹, 有两个女人因为晚上外出观星被侵犯, 人们却说她们是向恶魔献出了童贞, 她们从而作为女巫被烧死在了火刑柱上。
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哪怕女人是受害者,只要给她们冠上一个“女巫”的名头,罪行便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女人们身上。
以前这个观星小队还有不少女性, 现在却只剩下了达芙妮一个人。
她记录下三十颗星星的位置后转动脖子活动了一下,发现周围两个男生都在看她。
达芙妮有些不自然,她本来有些害怕走夜路,但相对于走夜路,她觉得周围某些男性更加让她不安。
于是她收拾好器具,准备提前离开。
今晚流星很多,据推测最近一段时间都可能爆发大规模流星雨,但达芙妮已经不准备等到下半夜了。
她提起箱子,准备离开。
一名男士迎了过来:“莫雷尔小姐,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达芙妮刚想要回绝她,一个冰冷的女声抢在了她前面。
“不用。”
一个极为美丽的年轻银发女子凭空出现在这个山丘上的观星点,她实在太美,又实在出现得太诡异,在场所有的观星者不约而同冒出一个想法:这个不速之客不会是什么精怪吧?
银发女人的目光落在达芙妮身上:“我和你一起。”
她一挥手,达芙妮那个装满了观星器材和纸笔的箱子漂浮了起来。
“女……女巫!”刚刚搭讪达芙妮的年轻男人指着她,大声嚷了出来。
“别大惊小怪的,先生。”女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坐上马车后,达芙妮不太敢看对面的那个银发女人。
于是银发女人先开口了:“你可以叫我诺拉。”
“噢,我是……”
“达芙妮·莫雷尔。”诺拉替她说了。
果然是女巫,达芙妮暗地里倒吸一口气,竟然未卜先知知道了她的名字。
诺拉满含笑意地看着达芙妮,达芙妮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诺拉好像之前就认识她一样。
“你这样做很危险,可能会被抓去审判所的。”达芙妮开口,嗓子有点干。
“我打算去的地方就是女巫审判所。”诺拉的身子随着马车的起伏轻轻晃动,神色却很淡然。
“哦。”达芙妮闭上了嘴。
“你想不想去和最顶尖的观星者一起进行星空观测?”诺拉问。
“你是说去阿瓦隆皇家学院?”达芙妮第一时间想起了位于默兹的那所全国最好的大学,她苦笑着摇摇头,“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阿瓦隆不收女学生的。”
“不是阿瓦隆,”诺拉说,“我说的地方在格林戴尔,莱温斯敦有个专门观测天体的小组,我可以帮你做个介绍,你把你过往观测的成果给他们看看,他们会接纳你的。”
格林戴尔?达芙妮仍然摇头:“那更不可能了,我父母不会同意我去夏博的,我不可能弄到通关文书。”
诺拉却似乎完全没把这当回事,她看着达芙妮,猫一样的绿眸在暗夜中闪闪发光:“关键是,你想去吗?”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我当然想。”
“那就行。”
在诺拉的授意下,达芙妮命令车夫先不回家,而是将马车驶到女巫审判所门口。
诺拉下车,抬头看着眼前的大门。
她上次来这里时,感觉自己浑身具有无穷的魔力,就好像整个宇宙都在源源不断向她输送能量。
现在她没有那么强的能力,不过对付一群身为普通人的审查官还是足够了,并且她还提前做了准备。
诺拉让达芙妮等在车里,她只轻轻敲了敲门锁,外面的铁门就自动打开了。
老迈的守门人看了她一眼,慢悠悠走回门房,敲响了挂在门口的钟,嘴里嘟囔着:“这年头什么事都有,女巫竟然自己送上门了。”
审判所大门被打开,一群审查官冲了出来,诺拉不慌不忙,扔出一个球——
球在落地时炸开,翻涌而出的一股黑色浓雾,浓雾迅速蔓延开来,吞噬掉审判所内所有的光亮。
审查官们陷入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身旁的风告诉他们有人穿行在黑暗中。他们马上惊恐地意识到,那个送上门的女巫仍然能看到他们。
未知的恐惧迅速笼罩了审查官们,他们拔出剑在黑暗里乱砍,全然不顾砍中的是那个女巫还是自己人。
诺拉这时已经走入审判所,看着自相残杀的审查官们,她嫌恶地摇了摇头。
慌乱的审查官们接二连三感到脖子上出现轻微刺痛,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十分钟后,诺拉带着所有被关押待查的女人走出了审判所。
达芙妮透过马车车窗忐忑地看着这一幕。
一时间,她有点想让马车夫赶紧离开,免得惹祸上身。但她又实在好奇诺拉想要做什么,更何况她还答应了要带她去格林戴尔呢!
于是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假装自己并没有在这架停在审判所对面的马车里。
诺拉对那些女人们说着什么,给她们分发了一些什么东西,是钱吗?
女人们散开了,诺拉朝着马车停靠的地方走了过来。
上车后,达芙妮压低了声音和她说话,虽然达芙妮也知道街上除了她们没别的人,她还是压低了声音。
“你放走了那些女人?这没用的,审查官还是会把她们抓回去。”
“不会。”诺拉看上去气定神闲,“接下来,我们去凯丽宫。”
马车在凯丽宫门口停下时,达芙妮心里更慌张了。
诺拉不知和守卫说了什么,又似乎是给他们看了个什么东西,总之,他们把她放进去了。
爱德华·赫伯特还在睡觉,所以诺拉一直等到了清晨。
他穿戴整齐,进入会客厅诺拉时,她也几乎睡着。
作为一个中年人,爱德华只看外表很显年轻。虽然这个爱德华什么都没对她做,但诺拉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底还是不可避免地涌起了怒火和恐惧。
“你好像很讨厌我?”爱德华说。
诺拉压下心底的情绪:“没有,我只是有点犯困。”
爱德华笑了笑,拿出了那个诺拉带给他的东西,是一根蓝绿色的羽毛。但这并不是随随便便一只鸟的羽毛,仅仅将它拿在手里,都能感受到强烈的魔法气息。
“雀羽,巫师家族的烽火台,只在极大危险降临前使用。”爱德华看向面前这位自称夏博王妃的年轻女人,“夫人,您带着它前来,是想告诉我什么消息呢?”
“一场席卷全大陆的战争即将到来。”诺拉说,“我们三个国家必须团结起来,提前为这场战争做准备。”
“你是说又一个法洛克诞生了?”
“那个人比法洛克更危险。”诺拉说,过去她身上魔法限制很多,但自从记忆完全恢复后,她能透露的信息比过去多了很多。比如现在,她不能告诉爱德华发起战争的人是卡珊德拉·泽诺,但她至少能告诉他会有这么一场战争来临。
“你们那个塞维森家族预测的?”
“不仅仅是预测。”诺拉认真地说,“我建议你往人鱼湾加派兵力。”
“我会考虑的。”爱德华模棱两可地说。
“你必须这样做,那里是最有可能的登陆点。”
“谁会登陆?”
诺拉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被禁制了,于是换了个说法:“大陆以外的来客。”
爱德华玩弄着手中的雀羽,说实在的,他不是很愿意相信她的话。虽然雀羽间隔几百年重现于世,他不认为这是夏博人在和他开玩笑,可他们竟然只派了个女人来通风报信?说的话还这么含糊!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认真对待了。
“国王陛下,”诺拉正色,“您难道想眼睁睁看着国土沦陷在黑暗势力的脚下吗?”
“我当然不想看到这幅画面,”爱德华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我会着重看守人鱼湾的,还有什么信息吗?”
“停止分裂,停止女巫审判。”
在那段和海登有关的记忆里,卡珊德拉说她没有国家观念,但亚拉铎是第一个沦陷的,也是沦陷速度最快的,同时还是被劫掠得最厉害的。泽维尔和他父亲掌权不到一年,整个国家就以极其惨烈的姿态被毁灭了。
诺拉忍不住猜想,卡珊德拉自己作为一个强大的女巫,拿亚拉铎第一个开刀,多多少少和这个国家的女巫审判有关。
“这就是你过来的路上放跑了女巫审判所内所有女人的原因?”爱德华看上去有些不悦,“王妃殿下,我无意挑起和夏博的争端,可您这样的行为是在干涉我国的内政!”
诺拉有些懒得和他多费唇舌,想到那些可怜的女人,她没好气地劝道:“就算只是普通的斗殴,也没有谁开打前先自己捅自己一刀的。这个道理您不明白吗?”
虽然女巫审判有效帮赫伯特家族打击了几个大贵族的势力,稳固了王权。但随之而来的副作用是:女人少了,亚拉铎的整体人口也在逐年下降。他本来就有意逐渐废除女巫审判,只是不想被别人催着废除,就好像他要听命于这个女人一样。不过雀羽的到来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台阶。
爱德华点点头:“我会发布法令取消这一行为的。”
“最后还有一件事。”听诺拉又一次开口,爱德华有些头疼,这女人的要求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打开凯丽宫的捷径,战争一旦真的打响,我们可能需要密切联系。”
爱德华想了想:“我明白了。”
诺拉起身离开,她也松了口气。爱德华本来是她藏于心底的恐惧之一,海登最开始不愿意让她再来见爱德华,或者至少让他过来陪着她,是诺拉坚持要自己来的。
卡珊德拉虽然行事风格让人捉摸不透,但说的话却常常挺有哲理,诺拉觉得她不能被恐惧所摆布,而应该直视恐惧。
再次见到爱德华,还和他说了话,诺拉觉得,不过如此。
走出凯丽宫时,她忍不住笑了。
达芙妮的马车还在外面等她。
诺拉走进马车,达芙妮低着头正在打盹。诺拉上车时,她醒了。
“你回来了?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达芙妮迷迷糊糊地问。
“格林戴尔。”
达芙妮伸了个懒腰,还有些迷糊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张地图:“怎么过去?格林戴尔,唔,好远。”
诺拉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握住。
她仔细研究过云雀手记中有关空间魔法的部分,里面论述了如何通过脑海中的空间锚点压缩时空。诺拉尝试过几次,总是不成功,海登倒是成功过几次,瞬间回到了龙堡。但后来有一次她把锚点换成海登,竟然一次成功了。
或许实施空间魔法需要要么有强烈的意念,要么有强烈的情感,所以只有当诺拉把锚点设为海登时才能成功。
此时她想着海登,全身心等着魔法把她带到他身边。
马车内升腾起一阵黑雾,诺拉和握着诺拉右手的达芙妮消失在黑雾中。
与此同时,她们一起倒在仙湖庄园的沙发上,海登坐在旁边看书。
看到诺拉突然出现,海登并没有太过惊讶,他迎过来:“一切顺利吗?”
诺拉走过去拥抱了他:“一切都顺利。”
达芙妮目瞪口呆地看着富丽堂皇的庄园大厅。
“欢迎,莫雷尔小姐。”海登和她打招呼,他怎么也知道她的名字?达芙妮看着面前两人紧握的手,当然啦,诺拉是巫师,这位看起来和她很登对的男士……她的恋人,或者丈夫?自然也是个巫师。
“你好。”她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惊慌,微笑着打招呼。
第112章
“我觉得我不该来这儿。”看着宴会厅里熙熙攘攘的人流,海登轻声叹道。
他最近都有些疑神疑鬼的。
经过对前一个世界里所发生的事情的回忆梳理,海登和诺拉基本都能确定,在那个埃莉诺重伤了海登, 让他大量失血的夜晚。卡珊德拉肯定已经找回了力量, 这一次他们还没有孩子,所以海登的血就足够了。
但他们之间的联系到底是怎么来的呢?仅仅因为很久之前埃莉诺用还没怀到肚子里的海登作为交换,救了路易的命?虽然他们已经有了上一个世界线的全部记忆,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仍然不得而知。
看着海登有些忧虑的脸,诺拉握住他的手,低声安抚:“没事的,我和你在一起呢。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放松了,跳跳舞,吃点东西,我想来点橘子蛋糕……”
——
她还没来。
路易站在一根装饰了金色绶带的大理石柱子旁边,时不时瞥向宴会厅入口。
上一次在仙湖庄园的会面后,路易就一直忙于各项事务,没有再去找过霍莉。相比于成为他的王后,霍莉显然对于自己的人生有着别的想法。但是在随侍他的贵族青年们询问他丰收舞会想和哪个姑娘跳舞时,他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霍莉。
他给她送去了邀请函, 不仅如此, 舞会礼服和珠宝也一应俱全。
但她还是没来。
海登和诺拉在他不远处, 正打情骂俏。相比于夏末离开时, 现在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
路易从小就很擅长观察别人,能从细微的肢体动作和表情中窥见其他人的真实想法,所以他清楚之前诺拉一直没那么爱海登。但短短一两个月后,现在她整颗心似乎已经完全归属于他了。
就在路易瞥向他们的当口,诺拉吃完了一块柠檬蛋糕,嘴角沾上了一些奶油。海登趁着周围除了路易没人正看着他们,飞快舔掉了她嘴角的奶油。
啊,恶心。
路易微微皱眉,别开头。
晚点得和他请教一下怎么俘获一位女士的芳心,路易想着。
阿格尼丝·莱德索恩走了过来。
路易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知道奥林公爵一直很想撮合自己和他女儿在一起,但他不认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和霍莉·沃尔以外的女孩走入一段关系。
“国王陛下。”女孩行了个很标准的屈膝礼,才刚开口,脸颊就泛起了红晕,“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和您共舞一曲呢?”
“很抱歉,阿格尼丝小姐。”路易点头还礼,“并非故意要扫您的兴,但我今天不是很想跳舞。”
阿格尼丝对于这样的答复并不意外,她从经过的侍者手里取了两杯蜂蜜酒,其中一杯递给路易:“您最近一定很累吧?”
她怎么还不走?路易心里并不是很想和她闲聊,但粗鲁地将一名女士扔下走开不是绅士所为,于是他接过酒抿了一口,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是的,每天看各种文件都得看到深夜,我总不能辜负广场宣政时说的话。”
“您已经很棒了。”阿格尼丝羞赧地说,脸颊又红了。
来个人救救我,路易想着,朝海登那边递去眼色。海登马上捕捉到了,他懒洋洋朝路易瞥了一眼,微笑着竖起大拇指,然后搂住诺拉的腰走开了。
他是故意晾着他的!路易咬紧了牙,阿格尼丝注意到他面色不虞,问:“抱歉,国王陛下,我打扰到您了吗?”
路易挤出一丝微笑:“没有。”
一个女孩而已,你能处理好的。
他深吸一口气,正想着要不还是和这姑娘跳支舞,目光就被刚刚走进舞厅的女孩吸引住了。
霍莉,他就知道她肯定很适合翡翠绿的裙子,衬着白皙的皮肤和火红的头发,整个人明丽得像朵百合花。她将头发挽成了一个发髻,画了点淡妆,看起来像是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公主。裙子的裁剪很好地勾勒出了她有力的肩颈线条,蓝宝石项链垂落于胸前,映衬着比宝石更动人的一双蓝眸,显得相得益彰。
路易松了口气,对阿格尼丝说了句“失陪”,就快步走向霍莉。
“你来了?”
“是的。”霍莉的脸颊用不着害羞,天然就是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苹果,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向后背,“我一开始没搞清楚这堆系带怎么正确地系起来,弄了好半天才搞好,抱歉我迟到了。”
“没关系,你来了就好,”路易马上说,“我们去跳舞吧。”
他摘下手套,微微躬身,朝她伸出右手。
霍莉的脸一下子白了:“糟糕,我记得盒子里有双手套,可我好不容易穿好这条裙子后就把它给忘了!”
她的表情逗笑了路易,他笑着说:“我相信一双手套不会影响你的舞姿的。”
在灯光映衬下,路易的眼睛亮晶晶的,霍莉有些燥热地移开了眼睛。
“那是,”她保持语气平静,把手交给他,“我练了好久呢。”
在路易将她拉近,轻轻扶住她的腰时,霍莉闻到了好闻的青草和海盐的味道,那味道一下子把她拉回到鹦鹉行宫的夏天。她忍不住多嗅了几下:“你今天的香水挺好闻的。”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起来:“别闻了。”
霍莉这时才注意到她几乎已经拱到他怀里,她抬起头看到他的下颌线。他绝对是又瘦了,现在下颌的线条优美得像是壁画里的天使。
她眨了眨眼,决定不去关注他的下颌线:“你刚刚是害羞了吗?可我们之前又不是没有这么靠近过。”
在假扮成情侣的那段时间,尤其在鹦鹉行宫时,为了打消其他人的疑虑,路易牵过她的手,也拥抱过她。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霍莉觉得有些牵手和拥抱其实并不是十分有必要。
路易低头看着她,突然认真起来,他轻声说:“那不一样了。”
霍莉别开了眼睛,正看到阿格尼丝手里拿着一个高脚杯,看向他们的方向,嘴角挂着一丝僵硬的微笑。
她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路易问。
“阿格尼丝,她在看我们!”霍莉说,脸上出现了负罪的表情,“在你给我送舞会邀请函之前,她来找过我,我跟她说我们已经完了,还教她怎么追你,现在我却在这里和你跳舞!”
“你教她怎么追我?你教别的女孩怎么追我?”路易没好气地笑了。
“不对吗?她是女巫,和你更有共同话题,而且和我相比显然她对成为王后这件事情非常感兴趣!”霍莉压低了声音说。
“如果我们不讨论成为王后这件事呢?”路易也放低了声音。
霍莉没明白。
“如果只是就成为我的妻子,我的伴侣这件事而言呢?你同样意兴阑珊吗?”路易看着她的眼神让她刺痛了一下。
“我……不知道。”霍莉承认,“我不是一个在感情上很擅长的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挺开心,除此之外我也很模糊。”
“没事,我可以慢慢等你的答案。”
趁海登还没走一定要问清楚他究竟怎么让诺拉怎么突然对他无法自拔的!路易暗暗地想。
——
奥林公爵穿过人潮,找到了女儿。
“阿格尼丝。”
“父亲。”阿格尼丝在见到奥林公爵时才有些丧气,她抬头用下巴点了点路易和霍莉的方向,“你希望我俘获的男人正在和别的姑娘跳舞呢。”
奥林公爵对此不屑一顾:“一个普通女孩,为了血液里的力量,国王陛下肯定不会让她诞下继承人的,他迟早会明白,你才是更好的人选。”
阿格尼丝笑了笑:“如果我是您,我不会那么确定。”
“你是莱德索恩家的女儿,我们从来不在战斗还没打响前就说放弃,等等,那是什么?”
奥林公爵看向一位他不认识的来宾的前胸,在他的胸针上,一颗红色宝石闪闪发光。
它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劲,他四下观察,看到好几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一阵凉意自后背泛起,奥林公爵隐约意识到,寒冰会已经脱离控制了。
“父亲,您怎么了?”阿格尼丝摇了摇奥林公爵的手臂。
“离开这里,赶紧离开!”他推了一把阿格尼丝,冲向舞池中的路易。
“奥林公爵,有何贵干?”路易皱起眉,看向被奥林紧紧抓住的手臂,“您可以先松开我吗?”
“国王陛下,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有……”他话说到一半,身子突然重重一颤,弓箭的箭头透过他的前胸穿了出来,鲜血滴在地板上。
路易马上拉着霍莉后退几步,他还没来得及叫人,另一只箭直奔霍莉而去。
来不及想太多,路易将霍莉护在身后,下一刻,剧痛从他胸口蔓延开。
他倒了下去。
尖叫声响起,霍莉觉得那好像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离,霍莉跪倒在地。在她面前,路易脸色苍白,鲜红的血液透过礼服上的破洞流出,他大口喘着气,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暴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颤抖的手抚上路易的额头,做点什么!看在光明之神、黑暗女神、大魔法师云雀,欧几里得,或者随便谁的份上,来个人告诉她现在可以做点什么!
“霍莉你先让让!”身体被大力拉开,是诺拉,这个诺拉是谁?她的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在她一拉之下,霍莉竟向后坐倒下去。
诺拉跪在霍莉刚刚所在的位置,嘴里吟唱着什么,仿佛一首远古的歌谣,十分悦耳,但霍莉一句也听不懂。诺拉的手在路易伤口的位置上盘桓,他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头朝旁边晕了过去。
她是个厉害的魔法师,霍莉安慰着自己,他肯定没事的。
在诺拉为路易治疗时,更多的尖叫响起,人群掠过霍莉,朝出口跑去,那模样像是一群躲避着狮子的羊。
“海登王子”、“恶魔”、“诅咒”、“失灵”。
霍莉断断续续听到几个词,她回了些神,朝着人群逃命一样远离的方向看去。
海登站在那里,他脖子上有黑色的雾气源源不断地涌出,那些雾气触碰到他的皮肤时好像黏在上面一样,形成了黑色闪电般的纹路,他的眼睛也完全变成了黑色。
他轻轻一挥手,宴会厅大门关上了,再一挥手,窗户也依次合上。
“现在是审判时间。”他低声说,声音不再像他自己了,仿佛来自地狱的协奏曲。
霍莉过去从没觉得海登如传闻中那样是诅咒的化身,但现在,只单单看着他,她心底便没来由涌起一阵恐惧。
海登抬起右手,好像在等着什么东西。
没过多久,一把黑色的剑破开窗户,飞到了他手里。
第113章
几名巫师站出来,从他们的手势中,霍莉推测他们想要使用魔法控制住海登,但什么也没发生。
阿格尼丝在她们附近,她也没有跑,而是紧紧抱着她父亲奥林公爵,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淑女的风度,鬓发散乱,正嚎啕大哭。她似乎想拖着已经人事不省的奥林公爵离开,但完全拖不动他,周围也没有人过去帮她。
霍莉看着阿格尼丝悲痛欲绝的模样心里一酸,她想过去帮帮阿格尼丝,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坐在地上完全起不来。
手持幻影的海登面对这群没有魔力的巫师和普通贵族, 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杀。
惊慌的人们绕过柱子, 躲到桌子下,想要躲开海登的攻击, 但只是徒劳。一个又一个人倒下,海登像一个无情的杀人机器般冷漠地挥出剑锋,空气中很快充满了血腥的味道。霍莉有些想吐, 但吐不出来。
有几个青年没有随着人群仓皇逃窜,反而兴奋地吹起口哨,其中两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胸前佩戴着红宝石胸针,那两个胸针上宝石的颜色红得诡异,即使霍莉也能看出蕴含了某种神秘的魔法力量。
他们好像完全不担心死期将至,跳到桌子上,踢翻杯盘,跳起了一种像是踢踏舞的舞步,看着混乱的人群笑得前俯后仰。
没过多久,这几人也被杀了。
海登像鹰一样几乎是以滑行的方式来到他们身前,那把黑色的剑轻轻一划,他们脖子上便裂开巨大的血口,倒了下去,脸上却仍然带着笑容。海登用剑尖挑起那两个红宝石胸针,在半空中将他们斩成了碎块。
那两个红宝石碎裂后,仍然幸存的的巫师马上恢复了魔力。
“砰”的一声,宴会厅窗户上的玻璃碎裂为无数碎片,碎片悬浮在空中,突然猛地全部刺向海登。他一动不动,所有玻璃碎片在近身时全部变成了粉末,散落了一地。
接下来,宴会厅大门被从外面大力打开,十多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持剑快步走了进来。
“国王在哪里?”艾薇爵士问。
“他死了!”一名最快冲到门口的女士尖声叫着说,“海登王子疯了,快点阻止他!”
不,不,路易肯定还没死,霍莉看向倒在地上的路易,诺拉从他创口的位置清出了一些玻璃碎片和一根金属箭头。
“刺得不深,这朵玻璃花给他挡了一下。”诺拉偏过头对霍莉说道,霍莉注意到那个伤口已经没有在流血了,暗暗松了口气。
霍莉认出玻璃碎片是她曾经送给路易的冰霜之泪,它现在已经化成了几块碎片。
她刚有些放松,就看到诺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
意识到什么,霍莉转过头,看到海登转向了她们所在的位置。
他全身遍布黑色魔纹,面无表情,纯黑的眼眸像两个黑洞,仿佛能将人拖入地狱。
下一刻,海登持剑迅速朝她们袭来,他实在太快了,霍莉觉得自己只眨了眨眼他的剑就到了面前。
突然,一道魔法盾牌挡在了她们面前。霍莉转头,是诺拉,她伸出双手,用一面无形的盾牌接住了海登的这一剑。
显然,维持这面盾牌耗费了诺拉不少的精力,她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从牙缝里朝海登喊道:“别让她控制你,你清醒一点!”
见海登不为所动,诺拉的声音简直带上了哭腔:“求你了!”
她是谁?
海登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诺拉的话,手上猛一用力——
虽然看不见那面盾牌,但霍莉能觉察到它在海登的重压下碎裂了。诺拉的手重重一抖,重新跪倒下去。
海登的头转向路易,霍莉来不及多想,她的双腿突然又有力了,朝前一扑将路易护在身下。
他会杀了她的,他一定会杀了她的!而在她死之前,还是没能证明费马猜想,这可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但利剑刺穿身体的感觉迟迟没有传来,她像小鸡一样被拎起后颈站起,海登冷酷的声音响起:“平民,你不应该在这里。”
而后他甩开她,将剑指向了路易。
诺拉见状手用力一挥,一股飓风卷向海登,他轻巧躲开,这时骑士们也加入了战斗。他们身上穿的重甲在幻影面前不堪一击,几招下来又倒下了几名骑士,棕熊加洛恩和艾薇都负了伤。诺拉呼唤着风的力量,空气中凭空生出无数道细小的、像针一样大的剑,云雀便是曾经用空气之剑重伤过法洛克。
她把无数道空气之剑全部射向海登,希望细密的魔法之剑能穿透他的保护魔法。
然而想象的效果没有产生,海登没有受到伤害,这一攻击反而让他从与骑士们的缠斗中重新注意到了诺拉。
他一剑挥来,路易这时有些苏醒的迹象,他口有些渴,迷迷糊糊伸手抓住了诺拉的脚踝。诺拉被他拉得几乎摔倒,海登的剑擦着她的左臂削了过去。
诺拉心里一惊,如果没有路易这一拉的话,她的左手恐怕就和前一个世界的菲昂娜一样被砍下来了。
看着路易,诺拉心念一动。她迅速俯下身,一手拉着霍莉,一手拉着路易,脑海中锚定了一个位置。
海登的下一剑劈到了黑雾上。
——
“水。”路易迷迷糊糊地说。
马上有人端来水杯,清凉的液体流入嘴里。
意识慢慢回笼,路易睁开眼睛。
床边跪坐着一名少年,褐色卷发,蜜色皮肤,是佩瓦进献给埃莉诺女王的那个王子。
“伊尔迪兹王子。”路易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霍莉呢,她还好吗?”
“陛下,请叫我伊尔迪兹,我已经不是王子了。”伊尔迪兹轻轻笑了笑,“沃尔小姐正在照顾王妃殿下,我来侍候您起身吧。”
他仍然跪在地上,低头为路易穿鞋。
路易曾许多次看到伊尔迪兹跪坐在女王脚边,为她轻轻按摩腿脚,或者只是靠着她,让女王抚摸他柔软的卷发。
就像一只温顺的波斯猫。
女王愿意这样被伊尔迪兹侍候,那是她的私事。路易不喜欢这样,夏博在玛蒂尔达女王时代废除了奴隶制,这是个伟大的变革,路易不希望自己这片土地仍然存在奴隶。
于是路易拿过他的鞋,自己穿上了。
这个房间不大,外面是一条不太宽阔的小巷。海登买的那幢闹鬼的房子,路易认了出来。
可这次没有听到巴塞洛缪男爵的琴声,他离开了吗?
胸前只有轻微的疼痛了,路易站起身,准备下楼去看看。
伊尔迪兹跪直身子,挡在他面前。
路易低下头看他:“你又要干什么?”
“陛下,医生说您需要休息和放松,”伊尔迪兹声音柔软,蛇一般的手臂缠在路易腰间,摸向他的腰带,舌头舔了一下嘴唇,“让我来帮您放松吧。 ”
“看在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的份上,”路易一把把伊尔迪兹从地上提起,伤口有些发痛,但是并不严重,“你这是什么毛病?”
伊尔迪兹睁大眼睛,泫然欲泣:“我只希望能让陛下开心。”
“我不是你什么人,你无需费劲让我开心。”
“陛下是我的主人!您别不要我!”伊尔迪兹颤抖着说。
路易头都大了:“夏博没有奴隶,我也不是你的主人。在这里,你才是是你自己的主宰,不要成天想着取悦别人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伊尔迪兹惨然一笑,退开一步:“如果这是陛下想要的话。”
路易无意与他纠缠,打开门下了楼。
楼下的房间开着门,霍莉守在一张床边,巴塞洛缪男爵也在,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诺拉,不过霍莉应该感觉不到幽灵的存在。
路易走过去,床上躺着诺拉,她的左手手臂上缠着一圈绷带,脸上苍白,双目紧闭。
“她怎么了?海登呢?”他问。
霍莉这才意识到路易的到来,她猛地转过头,盯着路易看了良久,突然起身抱住他。
“你还好吗?伤口还疼吗?你倒下去那时吓死我了。”霍莉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现在觉得挺好的。”
霍莉松开路易,擦了擦眼泪:“你晕过去了,诺拉用魔法救了你。刺杀你的人据说来自寒冰会,你倒下去后海登就突然发疯了。他身上一下子爬满了黑色纹路,眼睛也变黑了,然后他召来一把剑开始大开杀戒,目前为止死了三十多个人,重伤的还有二十多个。诺拉想阻止他,她用魔法和他对抗来着,但是没能成功。她拉住我和你,可能是施行了某种和空间有关的魔法吧,我们就来到这里了。”
“她的手?”
“被海登伤的,差一点点整条手臂就被砍下来了。好几个医生来看过了,都说那把剑不是普通的剑,这也不是普通的剑伤,她可能要很久才能恢复过来。”
路易在床边坐下,即使在昏睡中,诺拉仍皱着眉,迷迷糊糊说着什么,他俯下身,发现听不懂她的呓语。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犯罪事件了。”路易低声说,有些失落。
霍莉哽咽了一声,继续说道:“都城守卫还在检查龙堡,担心存在别的危险。我们也不敢回仙湖庄园,怕……海登会过去,奥林公爵还有好几名大臣死了,到处都乱成了一锅粥。你可能得在这里呆几天,暂时也没有仆人过来照顾你,他们全在接受盘查,你有什么需求和我说。”
路易点点头,有些犹疑地开口:“那,海登呢?”
“他离开了,有几名巫师说看到他长出来一双黑色的翅膀飞走了,没人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
路易心里刺痛了一下,这时有人敲响了门。
霍莉赶过去开门,没过多久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一个白发女子。
“陛下。”西尔维娅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您感觉还好吗?”
“谢谢关心,我没什么事。”
西尔维娅脱下斗篷,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
“这场刺杀是莱温斯敦大学里面叫一个寒冰会的组织干的,有个叫狄伦·昆恩的男孩为了加入这个组织,从莫斯教授手里偷走了那两块可以屏蔽周围魔力的红宝石。”
霍莉眼睛跳了一下。
冰封镇收获的那两块红宝石!路易一下子想了起来,因为作用原理一直没被研究出来,所以石头也一直在莱温斯敦几个教授手里。
“那两块石头……”
“已经被毁了,海登王子用他召唤来的剑把宝石劈碎了,我们都觉得,那把剑可能是传闻中的幻影。”
“就是它,”路易叹了口气,“他好像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似的,在几天前把这把剑给我了,我把它放进了地下室,没想到他还是能召唤到它。 ”
“像幻影这样的宝剑,和它的主人间会有强烈的魔法纽带,您无法困住它是正常的。”西尔维娅宽慰地说。
路易捏了捏眉心:“从寒冰会那里审查出来什么了吗?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西尔维娅从她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海螺:“我们用了真言药水,这是他们会长说的。”
她敲了敲海螺,激昂的声音自海螺中传来:“生活在同一片大陆,同样是双神的子民,凭什么他们十大贵族高高在上,而我们却只能如蝼蚁一般向他们屈膝?我们要重建这个大陆的秩序!这是双神给我们的伟大使命!我们砸碎的是枷锁,将要收获的是整个世界!”
路易和西尔维娅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好了,现在霍莉总算知道,那几个舞会上的异类为看起来会那么的视死如归了。
第114章
等到诺拉恢复健康时, 格林戴尔下了第一场初雪。
那场刺杀让整个格林戴尔停摆了一星期,市场、学校全部关停。重新恢复秩序后,整个城市的巡逻和看守都严格了许多。
据说宴会厅门口被前来吊唁的人摆满了鲜花, 诺拉本来想去安慰下死者们的家属, 但路易建议她不要去,因为海登的出走, 现在不少人的怒火都集中到了作为妻子的诺拉身上。
在舞会现场的寒冰会成员大多数当场死亡,唯一一个重伤的在经过两个多星期的救治后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都城守卫队联合司法官一起对这名成员进行真言审判。
诺拉赶到审讯室时, 路易已经到了, 他朝她挥了挥手,诺拉看到他身旁有个空位, 估计是留给她的,于是走过去坐下了。
那名幸存下来的寒冰会成员叫高弗雷·克里夫。他被紧紧绑在审判椅上, 一名审查官拿来蓝色的真言药水, 强行给克里夫灌了下去。
过了一会,克里夫身子重重一抖, 眼神有些涣散。
“这个武器是否属于你?”审查官拿出一个小巧的袖箭。
克里夫点点头。
“根据我们的检查,这个武器上被附上了黑魔法诅咒,确保其对于巫师的杀伤力。这不是一个公开流通的武器, 你是从哪里获得它的?”
“有人给我的。”
“名字是?”
“他只说叫他兰斯。”
诺拉眼睛一跳,她在海登相关的记忆中看到过有这么个人,是卡珊德拉的侍从之一。
“长相?”
“他给我这把武器时戴着兜帽,没看清。”
“你为什么要刺杀奥林公爵?”
“我没有想刺杀奥林公爵,那一箭本来是朝着路易·德莱文特过去的,但它在半空中改变了方向,那块破石头好像没有对他起效。”
路易深吸一口气。
审查官看了路易一眼,继续往下问:“那你为什么要刺杀霍莉·沃尔?”
“当意识到那块石头没有对路易·德莱文特生效时, 我想碰碰运气,就把第二箭射向了他旁边的女孩,赌他会去替她挡箭,结果他真的挡了。”
“你在此前认识霍莉·沃尔或者奥林公爵吗?”
“沃尔是比我小一届的学生,听说很聪明,是教授们的宝贝女孩。奥林公爵和我们有同样的信念,愿意为了建设一个全新的世界而努力,所以寒冰会答应帮助他控制夏博,而他答应我们等他拥有足够的权势后实现我们的政治理想。在最近一次合作中,我们共同努力召回了她。”
诺拉的手指掐进了掌心。
审判官便在羊皮纸上书写边接着问:“她指的是谁?”
“卡珊德拉·泽诺。”克里夫突然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将近一百八十度朝诺拉和路易的方向转过头,声音完全变了,诺拉分辨出,那是卡珊德拉本人的语调。
“我回来了,小美人,这次可没那么轻易放过你了。”
这话刚说完,克里夫身上突然燃起几人高的火焰,诺拉连忙召来一股泉水朝他喷去,但克里夫身上的火焰完全不怕水,仍然在熊熊燃烧。
魔法火焰的威力远胜普通的火,没过多久,克里夫就烧得只剩黑色的残骸。
诺拉脸上一片苍白,路易以为她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连忙找人要了杯热茶。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手还是微微颤抖的,心底一片冰凉。
残骸还在审判席上燃烧,卡珊德拉已经拿回了她的力量,这一可怕的事实终于证据确凿地摆在了眼前。
——
尽管诺拉早早提醒过,亚拉铎还是没有守住人鱼湾。
诺拉非常怀疑,爱德华完全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达芙妮刚来格林戴尔时还非常兴奋,跟她的父母写了好几封信报平安。莫雷尔夫妇对她出逃的行为十分生气,连写几封回信让她回亚拉铎,但达芙妮完全不听他们的。
开春时,便传来冰原狼军团登陆了人鱼湾的消息,达芙妮开始为家人担心起来,甚至想着要不要回去。诺拉宽解她,现在她一个人回去也无法改变亚拉铎的情况,再加上达芙妮在观星会结交了好几个朋友,便很快打消了回亚拉铎的念头。
诺拉已经没有住在仙湖庄园,现在只要在那里时她就总想去找海登。甚至在龙堡时,她也时常想通过空间魔法去到他身边。但她知道这样是不明智的,她移动过去大概率自投罗网地调入冰原狼军团中,而海登很可能至今仍被卡珊德拉控制着神智——他已经能熟练使用空间魔法,如果他恢复了神智,只需要打个响指就能回到格林戴尔。
她疯狂地研究云雀的笔记以及莱温斯敦的藏书,焚膏继晷地练习魔法。前一个世界中卡珊德拉把海登折磨得身心俱疲,却没怎么对诺拉动过手。诺拉清楚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在后面的交锋中,她要有和卡珊德拉一战的能力。
在许多个难以入睡的夜晚,诺拉会来到阳台上抬头看漫天繁星,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婚戒。
自海登离开后,这个婚戒一次也没有发烫过。诺拉无数次对着戒指呼唤海登名字,轻吻冰冷的金属戒指环,它没有给过回应。
但是想到只要他还没有摘下与之相对的另一枚戒指,每当她想他时,戒指就会在他手指上散发阳光般的温热,诺拉还是会觉得很欣慰。
船底座星的方位时不时改变,大致上指向的一直是亚拉铎的方向,海登应该是这几个月都被困在冰原狼军团中。
夏末时,冰原狼军团杀入默兹,爱德华的尸体被挂在了城墙上,杰拉德上位,继续抵抗冰原狼军团的侵袭。夏博给了些必要的援助,但仍然无法抵挡冰原狼军团的脚步。
到这时为止,夏博和凯恩总体还算太平,这点和前一个世界保持了一致。
“他还在亚拉铎的方向吗?”见诺拉发起了呆,路易问道。
诺拉叹了口气,点点头,最近他们经常在一起研究魔法。路易和突破前的诺拉一样,很久都没有长进,不过他心态很好,从来没有因此气馁。
同样处在困境中的两个人很容易形成友谊,过去路易虽然一直对诺拉很友好,但诺拉清楚这都是因为海登的缘故。如果她不再是海登妻子,路易多半也就和她只有点头之交了,但海登离开后,他们经常在一起研究魔法,或者讨论有没有让海登能回来的方法,渐渐开始将彼此当成了真正的朋友。
九点的钟声敲响时,两个人都放下手中的文件和书本,无力地瘫倒在椅子里。女仆进来通报,说霍莉过来见他们。
这天霍莉看起来有些憔悴,诺拉很熟悉她这副模样:每当她因为某个问题学习到深夜时,第二天呈现出来的就是这样的精神面貌。
她在诺拉旁边的地毯上坐下,瞥了一眼诺拉手里拿的书:“又在看魔法书?”
诺拉捏了捏眉心,点点头。
霍莉笑笑,从她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瓶酒:“你也不用太累了,来喝一杯?”
经过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学习和魔法训练,诺拉确实有些疲累,她拿来三个杯子,霍莉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
路易晃了晃高脚杯:“这酒闻起来不错啊,我想加点冰块,你们要吗?”
诺拉一伸手:“我来。”
她握住路易的杯子,杯中之酒迅速降温,最后,她凝结水汽变出两个冰块,沉入酒杯底部。
“看起来你的魔法很有进步。”霍莉一脸惊叹。
诺拉笑着摇摇头:“之前和你一起面对哈灵顿的那次突然就突破了过去的水平,但最近又被困住了。”
“我也时常感觉被困住了。”霍莉抿了口酒,眼神晦暗。
“又遇到什么困难的科学问题了吗?”路易打趣地问。
“不是科学问题,”霍莉的目光在诺拉和路易身上流连了一圈,“被我的心困住了。”
路易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变红了。
霍莉略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在说你,你个木头脑袋。”
她看着地毯上的百合花,继续说道:“或者说,被这个宇宙困住了,我能超越光,但我发现,宇宙膨胀的速度比光还要快,我似乎永远无法够到它的边界。”
“你要够到宇宙的边做什么?”路易好像有些喝醉了,问了这一句后直接倒头睡了过去。
路易的酒量有这么差吗?诺拉有些迷糊地想,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生锈了一样,几乎难以转动。这不对劲,杯子里的酒有问题,面前这个女孩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像霍莉。
于是诺拉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喘着气问道:“你不是霍莉,你是谁?”
霍莉的双眸变为血红色,她慵懒地瞥向诺拉:“你认为我是谁呢?”
诺拉也倒了下去,卡珊德拉将诺拉的头发温柔地拨弄到一边:“别害怕,我这次不是来杀你的,我杀人时不喜欢披着别人的皮囊,我喜欢我的猎物看着我自己的眼睛死去。”
她站起身,走出了房间,诺拉在晕过去前的最后一眼看到卡珊德拉妩媚地朝她抛了个媚眼。
——
乓乓乓。
乓乓乓。
有人在砸门。
路易醒过来,发现自己昏睡在沙发上,而诺拉更狼狈,躺在地毯上就睡着了。
酒杯横七竖八地倒着,暗红的液体流了一地。
“诺拉。”他俯身推了推诺拉,她伸了个懒腰,慢慢醒过来。
路易走过去开门。
门外是艾薇爵士,此时天还没亮,正是下半夜。她眼眶发红,看起来有些慌乱。路易马上意识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艾薇爵士向来处变不惊,她现在这副模样很不正常。
“发生什么事了?”路易问道,发现自己有些害怕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真理之石被砸碎了,”果然,艾薇的回答让他心里一凉,“我们在旁边发现了霍莉小姐。”
第115章
由于深知人性的脆弱, 真理之石已经碎裂的消息被严密地封锁起来。然而纸包不住火,暴力与偷窃暗中一直存在,渐渐的, 人们开始意识到, 魔法已经不会对杀人和偷盗行为做出惩处了。
于是真理之石已经破碎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风一样蔓延开来。
杀戮与偷盗案件的数量与日俱增。
但诺拉清楚,这只是个开始,真理之石被摧毁,意味着冰原狼军团打算大规模进入夏博了。
虽然没人真的觉得霍莉作为一个毫无魔力的普通人有那个能力摧毁真理之石,但是所有证据全指向她, 所以她被作为唯一的嫌疑人关押了起来。
霍莉的罪名是最高等级的叛国,按照夏博法律, 她不允许被保释。
诺拉和路易过了好几天才有机会去看她。
霍莉身着粗麻布制成的囚衣,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到诺拉和路易到来,她不安地站起了身,局促地朝他们笑了笑。
“抱歉,如你们所见, 我新的住所有些简陋, 不能请你们坐下喝杯茶了。”
诺拉看着她,柔声道:“我们知道这事不是你干的。”
她温柔的话语好像瞬间击溃了霍莉的心防。她突然大声哭了出来, 重新坐回那张肮胀潮湿的床上, 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诺拉走过去坐到床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过了好久霍莉才喘过气,她抽噎着说:“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怎么上到白塔之上的。那天我吃完晚饭,之后的记忆就出现了好长一段空白,我只……只能想起来,那段记忆空白过去后,我就躺……躺在白塔里,一堆骑士用剑指着我,身边有许多水晶一样的碎块。他们说那是真理之石的碎片。”
她艰难地哽咽了一声:“我真的没有去摔碎真理之石,我什至不知道我是怎么上去的。”
诺拉叹了口气,握住霍莉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摔碎真理之石的人是卡珊德拉。她想要入侵夏博,如果真理之石在,她的士兵是没法在这片土地上发动战争的,所以她必须让它碎掉。”
她和路易的信任没有用,夏博的司法部门不受王权制约。现在的情形对霍莉极为不利,操控人心需要强大的魔力,贵族们都拒绝相信当下还存在这样强大的巫师,能远隔千里操控他人为自己办事。更何况,霍莉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被操控的。
路易靠在墙上,面色阴郁。无论是对霍莉还是对即将来临的战争,他都觉得十分无力。
霍莉凄惨地一笑:“谢谢你相信我,可法官和陪审团会相信吗?”
诺拉和路易都没有说话。
“我是不是要被处死了?”霍莉语气中带了些绝望。
“不会的。”路易进门后第一次开口了,“我们在努力寻找证据,证明你是在被操控的状态下摔碎了真理之石。此外我认识几个水平很高的律师,审判那天我会请他们帮你辩护的。”
霍莉猛地转头看向他,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飞快抹去泪水,站起来奔向他,而后她扶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路易几乎立时开始回吻她,霍莉张开嘴,热情地欢迎他的侵入。他太热烈了,她几乎要窒息,但这无所谓,与其死在绞刑架上,死在这个吻里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霍莉的手指穿过路易的头发,他的嘴唇像是柔软的果冻,简直甜美得要命。他也在品尝她,但她现在恐怕又咸又湿,没法让他体味到同样的甜美。
过了好久,两人才分开,都是气喘吁吁的。
“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记得这个。”额头相抵时,霍莉平静地说。
“你不会死的,相信我。”路易说。
霍莉笑了笑,点点头。
探视时间到,狱卒礼貌地通知路易和诺拉是时候离开了。
在拐过拐角时,诺拉回头看了一眼,霍莉又抱着膝盖坐回床上,抬起头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向了天空。
——
在夏博的智囊团还在推测冰原狼军团的下一步行动时,对方已经迅速发起了攻势。
在一个初冬的晚上,琥珀湾附近的海域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越来越大,船夫们纷纷起床,准备加固锚绳,可水流的拉力实在太大了,港口中停泊的船只接二连三被卷走,消失在巨大的漩涡中。
诺拉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
叫醒她的是加洛恩,他已经全副武装,对诺拉说:“海面上有异常,请您马上随我去避难所。”
诺拉飞快地跑到阳台上,港口里四处亮起了摇曳的烛光,借着月光,能看到许多船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拖着,拽向大海深处。
她极目远眺,隐隐约约能看见在很远的地方,有个几乎能填满整个海面的无底洞正在吞噬着这些船只。
与此同时,上百艘战船完全无视漩涡的力量,四平八稳地驶向了琥珀港。
诺拉迅速穿好衣服,跑回门口,问加洛恩道:“路易呢?”
“陛下去港口指挥战斗了。”
现在路易还不清楚冰原狼军团的路数,诺拉深吸一口气:“我不去避难所,我是个女巫,我必须得战斗,带我去找国王陛下。”
——
巨大的海风几乎要将路易吹倒。
许多渔民不甘心自己的船只就这样被卷走,还站在岸边对着无边的大海哭泣,士兵们只得强行把他们拉走。
在一系列事件发生后,格林戴尔的守军达到了两万人,是许多年来的最高峰。但路易心里仍然不太有底气,一来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二来冰原狼军团中显然有个魔法造诣极高的女巫,没人知道她会使出怎样的术法。
停靠在附近军港的战船也被漩涡卷走了不少,剩余的战船根本不敢解开锚靠。军队在港口附近迅速形成防御阵型。投石车和弓箭对准了冰原狼军团的战船,只等他们进入射程便会开始发起攻势。
近了。
更近了。
突然,港口之上万箭齐发,箭头上被涂上了特质火油,一碰到船只便会剧烈地燃烧起来。然而原本全力驶向琥珀湾的战船却猛地静止在水中,涂着火油的箭纷纷掉落到了水里。
这实在太诡异了,冰原狼的战船都十分巨大,按照常理,没个几百尺停不下来,但它们就好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一样瞬间停在了原地。
“他们在布置弓箭手吗?”艾薇爵士问旁边的年轻侍从,他正在用一个望远镜观察冰原狼战船的方向。
“没有。”侍从回答,声音中透着疑惑,“他们的战船上好像没人。”
艾薇劈手夺过望远镜,朝着战船方向望去。
蒙特没有眼花,至少最靠前的几艘船,无论船舱还是甲板上都是一片漆黑。船板甚至有些破旧,像是偶尔从雾气中漂流而来的幽灵船。
这样的情形更加令人不安了,无人的战船停在不远处,更引人忍不住遐想船上到底会存在什么未知生物。
路易站在一座堡垒中,透过箭孔同样用一个望远镜看着海面。
对方的战船停了,他们在等什么吗?
正当他在大脑中迅速分析对面的意图时,狭窄的堡垒中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冰冷声音。
“我在海里捡到了金币,是你们谁掉的?”
路易身子一僵,转过了头。
海登幽灵一般出现在了堡垒中,就站在他的身后。
在场保护他的有四名骑士,堡垒外还有另外十人守候,可没有一个人觉察到海登是什么时候来的。
海登身上依然遍布魔纹,眼睛倒不再是顺黑的了,颜色淡得像是白水晶。配上空白的表情,他现在看起来有种强烈的无机质感。
四名骑士立马拔出剑指向他。
海登用手指玩弄着那枚金币,金币比现在的货币大了一圈,可能是黄金沉船被漩涡拖走时沉入海里的某个过往时代的金币。他随手将其挥出,金币穿过一名骑士盔甲上的眼洞,将其击倒在地,鲜血从眼洞中流了出来。
淡漠的眼睛转向路易,路易稳住心神,朝前走了一步:“海登,是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海登皱了皱眉:“你叫我什么?”
路易几乎噎住,海登继续对着剩下的三名骑士说:“我没有收到伤害你们的指令,只要你们别拿着你们的破剑指向我,别管闲事,我可以假装没有看到你们。”
一名骑士想挥剑朝海登砍过去,路易抬手制止了他:“别。”
骑士们看向路易,他摇摇头:“你们挡不住他的,别做无意义的牺牲。”
路易深吸一口气,走向海登:“你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海登微微翘起嘴角,这样他看起来更加邪气了,他的声音冰冷而丝滑,仿佛生于阴湿的爬行动物:“多谢配合,我收到的指令并不是杀了你,你有更高的价值。”
说完他抓起路易,猛地推开门——
寒风呼啦啦吹来,路易目瞪口呆地看着地面迅速远离自己。守在外面的士兵和骑士迅速变得只有蚂蚁大小,堡垒和房子成了小小的火柴盒。他抬头向上看去,海登的背后长出来一对覆着黑色羽翼的翅膀,简直像是传说中的堕天使。此刻他抓着路易,正飞速掠过城市,飞向海港。
夜风很冷,路易被吹得打了个激灵。
士兵发现了海登,他们举起弓箭瞄向他。但蒙特看到了海登手里抓的是谁,连忙通知了艾薇爵士。
“不准放箭!”艾薇爵士赶紧下令。
可她的命令下得有点迟,远处已经有几个士兵朝海登射出了弓箭,但他身形极为轻盈敏捷,十分轻松地躲过了弓箭。
在躲避过程中,路易手一滑,从海登手里滑落下去。大地热情地张开双臂迎接他的到来,路易的心朝嗓子眼滑去,他几乎叫出来,但很快下落停止了,海登重新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求生的本能让路易马上把另一只手也抓了过去,城市飞快地从他脚下掠过。星星、月亮和云朵好像离他格外的近,如果不是处在目前这样一个被失去了意识的海登所俘虏的境地里,路易倒是愿意好好欣赏一番这样的美景。
路易平定了一下飞速跳跃的心脏,抬起头,对海登喊道:“海登,别去他们那里,回来吧,不要让任何人和事物控制你!”
海登没有任何回应。
“你不属于冰原狼军团,低头看看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市,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怎么穿过大街小巷,去买一包麦芽蜜露糖吗?想想我们在海边捡过的贝壳,秋天收集的各色树叶,这里才是你的家。”
说到这里,海登终于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
但也只是停了这一下,然后他继续朝着冰原狼军团的方向飞去,他们飞到了海面上,脚下是黑色的海面,隐约可见一些泛着银光的纹路,朝着漩涡的方向流去。
离陆地越来越远了,路易眼光一闪,看到海登仍然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他接着道:“还有诺拉,她还在等你回去,尽管没有回应,她仍会每天亲吻你们的婚戒。你能时不时感受到戒指上面轻柔温暖的触感吗?那都是她对你的想念。”
海登好像陷入了沉思,他偏着头,又似乎只是头疼了。
这时,冰原狼战船的方向传来三声响亮的号角声,声音极具穿透性,路易丝毫不怀疑整个格林戴尔都能听到。
海登突然松开路易,朝着冰原狼的战船俯冲而去。
失重感再次袭来,一阵风被堵在嗓子眼里,路易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海面迅速朝他靠近,这样的高度下,就算砸在海面上也会把他砸死,更不用说海里还有涌动的暗流。
几块飞毯朝着路易的方向飞去,艾薇爵士透过望远镜紧张地看着那个飞速下坠的人影,心底暗暗祈祷他的好运气能再次降临。
这时,整片天空都暗了一截,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挡住了星月的光辉。
一个有着硕大身躯和宽阔双翼的生物无声地掠过头顶,朝着下坠的路易飞去。
在路易接近海面时,那生物接住了他。
如果艾薇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一头她只在绘本中见过的龙。
龙在接住路易后继续往前飞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在场所有士兵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片震惊。
诺拉策马赶到海港时,看到的就是巨龙接住路易的一幕。
加洛恩在她身边勒住缰绳,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渐渐远去的背影,瞪大了眼睛:“那是……”
诺拉点点头:“没错,加洛恩爵士,我想那确实是一头龙。”
“可是这种高等魔法生物理应已经在传说纪元后就灭绝了。”加洛恩仍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里。
“魔法和奇迹是不会消亡的。”诺拉看着已经几乎看不到魔龙背影喟叹道。
而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团黑雾涌起,她不见了。
与此同时,霍莉的囚室里,诺拉现出了身形。
霍莉还没睡,看到诺拉出现,她吓了一跳,马上迎了过来:“外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听到好吵。”
诺拉点点头:“冰原狼军团打来了,我们得去救他们。”
“救……谁?”霍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所爱之人,和我所爱之人。”诺拉伸手,示意霍莉拉住。
第116章
龙越飞越高了。
路易朝下看了一眼,他们正在飞跃风暴之海上的漩涡,船只沿着海流被卷入深海,黑黝黝的看不到底。他往后缩了缩,突然,龙背上的尖刺突了出来,路易马上牢牢抓住面前的那根,这才有了点安全感。
他仍然有些难以置信,身下这个会飞的庞然巨物, 是一头传说中的龙?
夜风拂过他的面庞,海面仿佛无穷无尽。棉花糖一样形态各异的云朵悬浮在他四周,每当从云层中穿过时,潮湿的水汽总是沾了他一身。
越过漩涡,海面越来越平静,不知飞到了哪里。大海宛如一块巨大的镜子,倒映着漫天繁星,让路易一时怀疑自己身处宇宙某个不为人知的安静角落。
魔龙继续向前,路易朝两边看去,它翼展极宽,此刻正伸展着,借助海风的力量滑行。星月在他们头顶私语,大约到了下半夜,路易趴在魔龙背上睡着了。
被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晃醒时, 路易还在天上。
下方一片苍翠, 他们已经来到了陆地之上。
路易探头朝下,想通过地貌分辨出现在所处的方位,但他失败了,这一路的山脉和城镇都十分陌生,他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用于识别地理位置的地标。
“你要带我去哪儿?”他轻声问着,拍了拍魔龙的后背。
出乎他意料的是,魔龙在听到他的问话后猛地俯身朝着地面冲下去。它在半空中盘旋了一会,找到了一块湖泊,于是滑翔过去,停到了湖泊边的草地上。
前爪落地后,它以前爪为圆心猛地一甩身子,路易一下没抓稳背上的尖刺,被甩了出去。
还好魔龙停在一片草地上,柔软的青草接住了路易。他转头,看到魔龙朝他爬行过来,巨大的金黄色瞳孔瞪着他,忍不住用手挡住了脑袋。
就好像他这两条胳膊能挡住龙焰似的。
火热的龙焰迟迟没有袭来,而后他听到魔龙哼了一声:“好久不见,还记得飞行的感觉吗,格林菲尔德?”
路易把手放下,魔龙似乎并没有把他变成烤人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
“你好,我不是格林菲尔德。”
魔龙离他更近了点,瞳孔放得更大了:“你难道不是德莱拉·格林菲尔德吗?”
这条龙视力似乎不太好?路易解释道:“德莱拉·格林菲尔德是我的祖先,首先,很明显,她是位女性,而我不是。”
魔龙嗅了嗅:“你似乎确实不是你们这个物种的雌性。”
这是什么很难发现的事吗?路易有些无语,摇摇头继续道:“还有,德莱拉是几百年前的人,她早已经去世了。”
一阵沉默。
“几百年了吗?”路易听到魔龙有些失落的低语,而后它又抬头,看向远方的地平线,“我好像只沉睡了一瞬间。”
说罢它又猛地转头,路易以为它在知道他不是德莱拉后又想烤他了,连忙抬手遮住脸。
但魔龙只是看了他一眼,拍拍翅膀飞走了。
路易连忙站起来:“等等,你还没跟我说这是哪儿?”
没有回应,龙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给到路易。
他重重叹了口气,朝树林里走去。
经历过琥珀港的动乱和一晚上的飞行,路易有点饿了。幸运的是,刚走进树林,他就看到一株苹果树,树上结满了果实,他摘下几个苹果,边走边吃。
他在内心默默祈祷冰原狼军团没有攻占格林戴尔,但想起昨晚见识到的魔法,他又觉得这不大可能。
夏博有十个魔法家族,路易觉得,十个家族的巫师加起来也无法施展出制造那么大一个漩涡的魔法。
更别提他们还有海登,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意取走这个大陆上任何人的性命。
或许,除了卡珊德拉·泽诺,这个在海登给他的笔记中被着重强调的女人。
无论如何,他需要尽快回去。
一直从清晨走到黄昏,路易还没走出这片林子。几个苹果没能喂饱他,夜幕降临时,他找到一小块林中的空地,饿着肚子靠着一根倒下的圆木入睡了。
再次醒来时,路易觉得有什么柔软清凉的东西正拂过他的手。
然后是他的耳朵,他的脸颊。
有点痒,但是很舒服。
路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眼睛,两个尖尖的耳朵,以及尖尖的嘴巴,还有火红的毛皮。
一只赤狐正在舔舐他。
见到路易醒了,赤狐十分开心,尾巴摇得像是风车一样,而后还凑近了些,用鼻子使劲拱路易的下巴,拱得他更痒了。
路易笑了起来,这狐狸不怎么像狐狸,倒像是一条狗。他不知道怎样抚摸狐狸能让它们觉得舒适,就像过去抚弄陌生小狗一样抚摸它的后背。
赤狐发出了舒服的叫声,然后它拱了拱路易的右手。
“你想干什么,小狐狸?”路易边用另一只手抚摸它的头顶边问。
狐狸呜呜哼了几声,又拱了拱他的右手。
突然,久远的肌肉记忆被唤起,路易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狐狸应声倒地,露出了柔软的肚皮,伸出了舌头耷拉在嘴边。
路易睁大眼睛,摸了摸狐狸的肚子,它一跃而起,又拱了拱路易的右手。
他重复了一次打响指的动作,而它又一次倒地装死。
“斯黛拉?”路易犹疑地叫了一声。这是他过去宠物的名字,他养了它十几年,在海登和诺拉结婚后不久,它因为衰老而去世了。
狐狸麻利地跳起,整个身子扑到了路易怀里,热情地舔舐他的脸,隔着物种的距离,路易都能感受到小狐狸爱他爱得要死。
“哦我的斯黛拉,我的好女孩!”路易也热情地回应着狐狸的爱,也不管它脏不脏,在它毛茸茸的头顶上重重亲了几口,看清狐狸下半身,笑道,“哦不对,你现在是个男孩了,不过只要是你就好。”
他捡起附近一块干枯的木片,将其扔了出去,赤狐马上撒开脚丫奔向木片,在半空中接住它,飞奔回路易身边,欢快地摇着尾巴。
“斯黛拉斯黛拉斯黛拉!”路易俯身抱起狐狸将它高高举起,“我好想你!”
狐狸呜呜了几声作为回应,然后它用下巴指着地上某处。
路易看过去,那里有只死去的野兔,旁边还有只死去的野鸡。
“这是你带给我的吗?谢谢你!”路易惊喜地摸了摸它的头,决定先把斯黛拉带给他的礼物吃掉补充体力再上路。
在当艾薇爵士侍从时,路易并非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不过那时往往物资还是比较丰富的。眼下身边什么都没有,他用一个小木棒在一块树皮上钻了半天才钻出火。
森林里也没有盐,不过附近长着几丛迷叠香和柠檬草,他摘了一些用来调味,当烤肉滋滋冒出油时,斯黛拉在旁边口水都流出来了。
路易给它分了半边野兔、野鸡的一条腿和一只翅膀,吃完后他们就继续上路了。
这天还是没能走出树林,直到第三天傍晚,他们才从林子里走了出去。
前面似乎有个村庄。
路易朝村庄走去,奇怪的是,这个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所有房子都是黑洞洞的,没有烛火,谷仓里没有米,围栏中也没有牲畜。
这个村子里的人全部搬走了吗?
路易正疑惑着,便听到有马蹄声朝着他过来了。
他转头,一队身披盔甲的士兵很快策马驶到他面前。
“这里居然还有人,小子,你家人逃跑时扔下你了吗?”
路易没有回答。
见他沉默,刚刚开口的人有些不耐烦:“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通常情况下,路易不屑于隐姓埋名,但今天,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胡诌:“我叫乔治,乔治·谢帕德,是个……额,牧羊人。”
那士兵用马鞭点了点斯黛拉,狐疑道:“你带着这个牧羊?”一只狐狸?它不会把羊吃了吗?
路易的脸微微涨红,然后他捡起一块木片扔出去,斯黛拉再次半空截住了它。
“她……我是说,他,是个很乖的男孩,很听话,能帮我驱赶野兽,寻找合适的畜牧地点和水源也很有一套。”
那士兵看起来很满意:“我们正需要一个牧羊人帮我们管理牲畜,把他带走。”
也不管路易愿不愿意,两名士兵下马,一左一右把他驾到一匹马上,这小只军队沿着小路一溜小跑,斯黛拉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过了一会,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营地,两面旗帜插在门口,迎着晚风猎猎作响。
经过军营门口时,路易抬头。借着火把的光,他看清了两面旗帜上画的什么。
黑底的旗面上,一头凶恶的白色冰原狼正瞪着它冰蓝的眼睛狠狠看着来人。
——
佩瓦人开始有些丧心病狂了。
凯恩和佩瓦交战,过去的惯例是不会骚扰通行于东西方的商队,但这天晚上,为了一个商队中传闻极为稀有的翡翠,佩瓦官方正规军队竟然出手劫掠了这只商队。
凯恩军队对这样的行为很是看不惯,于是出手救下了这只商队的商人们。
只是商队中的香料、丝绸和那块传闻价值连城的翡翠都已全被劫掠而走。
商人们被安置在一个大营帐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一个个垂头丧气。
菲昂娜过去简单慰问了一下他们,询问是否有需要将他们送到加穆。
几乎所有人都拒绝了,这批货没了,他们需要回家重整旗鼓。
只有一位满头银丝的东方女人朝菲昂娜走来,这东方女人已经很是老迈,却仍气度不凡,她温和地通过商队翻译问菲昂娜能不能把她送到格林戴尔。
菲昂娜抱歉地笑了笑,对翻译道:“抱歉,我们不去格林戴尔,不过大陆内部有捷径,如果您有通行文书的话,到了加穆后再去格林戴尔很方便。”
老妇人道过谢后,摘下头上的发簪递给菲昂娜。
“这枚发簪尾部的花朵用热水化开表层后,里面是朵高山雪莲,危难之时可以救人一命,是极为珍贵的药材。幸而那帮打着正规军旗号的土匪没有发现它,我把它送给你,当作你救了我们,还有把我送到加穆的谢礼。”
“谢谢。”菲昂娜微微一笑,接过了发簪。
第117章
自诺拉带着霍莉越狱,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就诺拉现在所知道的情报,冰原狼军团的大本营驻扎在碎牙高地附近。并且最近这里有龙停留过,被一个牧羊人看到了, 路易肯定也到过这里。
但两个人在附近停留许久, 都没有找到一丝一毫有军队驻扎的痕迹,也没有找到路易。
难道军营用魔法藏匿起来了?这个世界的卡珊德拉同样带有上个世界的记忆, 她在行事上似乎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如果用到魔法,就肯定会留下诺拉能识别的一鳞半爪, 比如凯瑟布兰迪光线折射后的天空。
诺拉一直小心翼翼地识别周围一切可能存在异常的信息,可是她什么也没发现。
她们坐在一颗大树底下,诺拉拿出折叠包裹中的面包和奶酪。霍莉接过来大口塞入嘴里, 重重叹了口气。
诺拉现在已经不太怎么敢和她说话了。
出来以后,霍莉情绪变得极为不稳定,时常抱怨连连,天气热了,天气冷了,太阳太晒了,下雨了,面包太硬了,忙碌这么久诺拉还是没能找到冰原狼军团的营地。要么就是忧郁地叹气,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人生也没有意义,还不如让全大陆都被冰原狼军团杀完才好。
这些喋喋不休的话语听得诺拉也烦躁起来,她有时会后悔带着霍莉出来,霍莉不在这里打扰她,说不定她内心还能安定一点,更加利于思考。
于是渐渐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开始保持沉默,只偶尔交换零星的只言片语。
亚拉铎和凯恩一样位处南方,但因为近海,空气更为潮湿。这个冬天冷得反常,她们穿着羊皮斗篷也抵御不了的呼呼刮着的刺骨寒风。更糟糕的是,远处深灰色的山峦之上飘着一大团颜色比山峦更深的乌云,乌云下垂落着雨帘,缓缓朝着诺拉和霍莉的方向飘了过来。
诺拉看着乌云,说:“这么冷的天气要是淋雨了肯定会着凉的,我们得尽快找个岩洞避雨。”
霍莉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又说:“我想回冰封镇了。”
诺拉转头看向她。
霍莉拔起周围一把杂草摔到地上:“我本来就不属于格林戴尔,我都不知道当初怎么鬼迷心窍就过来了。”
“你不关心路易了吗?”
“他有的是人关心,那些宣誓效忠于他的大领主都没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受罪,我一个普通女孩能做什么?更何况,你也不能确定他真的在附近,不是吗?或许那条龙只是飞累了在此歇歇脚。”
“不,冰原狼军团在这里,海登在冰原狼军团中,路易一定会去找他的。”诺拉笃定地说。
霍莉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反驳她。诺拉垂头重重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终于,诺拉承认道,“战争时期,我们这些拥有魔法天赋的人应该去保护你们,而不是把你们也卷入麻烦中。我错了,你想走就走吧。”
她等着霍莉起身离开,但霍莉只是看着她,犹豫地咬住了唇。
似乎经过了一番纠结,最终霍莉还是站起了身。
诺拉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还记得我尾随哈灵顿那次吗?我让你去找我姐姐,但你担心我遇到危险,却跟了过来。”
霍莉转回头。
“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但我过去一直觉得,聪明是你最不值一提的特质。因为除此之外,你还勇敢、真诚、坚韧不拔。”诺拉说着,觉得内心似乎有一团迷雾正在散开,“可最近你变了,你好像特别容易愤怒和焦虑,就在卡珊德拉附体过你之后。”
她站起来,走向霍莉:“我和路易去探监那次,你好像很笃定你就要被判死刑了,你过去不是这么悲观的人,你怎么了?”
霍莉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我不知道。”
“让我检查一下你。”诺拉伸手去抓霍莉,但霍莉竟然无比灵巧起躲开了。
“不,不要检查,我是正常人!”她突然惊慌地大喊一声,拔腿就跑。
诺拉一挥手,从后面击昏了霍莉。
“抱歉。”她将霍莉漂浮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没有魔法残余,她很健康。
但诺拉还是觉得不对劲,开始仔细检查霍莉的手指和头发。
在她解开霍莉的发辫时,一丝不同寻常的黑出现在她的满头红发中。
诺拉将头发分开,这才看清了是什么东西。
一只小小的,干枯的,像是黑色章鱼触手般的东西紧紧粘在了霍莉的头皮上。
——
路易和另一名叫约翰的牧羊人坐在一起喝酒暖身。
过去他在地理书上看到过亚拉铎的冬天通常很短,也不太冷,实际到了这里,才知道书上错得有多离谱。
冰原狼的士兵在极夜岛呆习惯了,并不觉得这里的冬天有多难熬。约翰是本地人,他告诉路易,碎牙高地这一带冬天确实不会太冷,今年的天气十分反常。
因为这个原因,附近的村民往往不会储备过冬的物资。而冰原狼军团带的物资也不会分给他们这些被抢来的牧羊人,他们只能喝酒御寒。
约翰和路易说得最多的是一个叫玛莎的姑娘,她有着温暖的棕色大眼睛,可爱的小雀斑,茂密的红色头发,常常哼着一首名为《风中孤星》的民谣走过约翰的小木屋。
他爱她,可她说她爱吃鱼,因此更爱渔夫家的儿子。
这理由多少让路易觉得有些离谱,但他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毕竟他也没有拥有自己心爱的红发姑娘。
约翰一开始有些嫉妒路易,因为他每天几乎什么都不做,可他看管的羊群既没有走丢,也没有生病的。他带着只理应对着肥美的小羊羔大快朵颐的赤狐,可这只赤狐比所有牧羊犬都更聪明,只吃自己从外面猎来的野鸡野兔。
但后来,路易总会把他烤好的野味分给约翰一些,两人间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
路易酒量不怎么样,约翰也好不到哪里去。当路易倒在干草堆上时,约翰推了推他。
“乔……乔治,你不能睡在这儿。”
路易挣扎了一下:“没关系,别管我。”
明天还要早起牧羊,约翰于是真的没管他,先去睡觉了。
路易醒过来时,天色还没破晓。
酒已经醒了大半,他起身准备回牧羊人所在的营帐,趁着天还没亮上床再睡一会。
连续三次经过一个外观上标有衔尾蛇印记的营帐时,路易确信自己竟然迷路了。
他挠了挠头,这个画着衔尾蛇印记的营帐他以前也路过过几次,每次门口都有人驻守,可今天竟然没有,不然他还能问问路。
可能这里的看守也喝醉酒了吧。
这时一阵夜风刮过,吹起营帐大门的一角,刚好让路易瞥到里面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看四下无人,快步钻入营帐。
果然是海登,他双目微闭,漂浮在营帐中。
周围有一条条金色丝线,宛如星轨,珍珠般大小不一的小球漂浮在星轨上。海登位于正中,无数道黑色触手从小球上连接到他的身体,其中最粗的那根触手从一个黑色球形上伸出,牢牢粘在海登的额头上。
他无知无觉地漂浮着,只穿着紧身衣,身材匀称,肌肉线条分明,看起来像是个完美的艺术品。要不是从纵横的黑色纹路下分辨出了那张脸,路易会以为这是哪位收藏家最顶级的雕塑藏品。
他走过去,低低唤了一声:“海登?”
海登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仍然处于沉睡。
那些黑色触手有问题,路易马上意识到。
他伸出抓住一根触手,想试试能不能拔下来,可触手很烫,他刚一碰到便被烫得缩回了手,手上起了水泡。
“牧羊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个带着几分傲慢的女声倏地响起。
路易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没有什么女人,只有一只鹦鹉站在架子上。
“离开,牧羊人。”鹦鹉命令道,“趁我心情还不错。”
路易又看了海登一眼,怕鹦鹉乱叫,不敢再停留,马上离开了营帐。
因为想着海登的事,这天牧羊时,路易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准备出发时约翰喊了他几次,他都没有听见,在羊群吃草时,斯黛拉又想和他玩游戏,但路易却让它自己随便去溜达溜达。
“乔治,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约翰拍了拍他的肩,“我刚刚又叫了你三次。”
“哦,抱歉,”路易回过神,“怎么了?”
约翰指向天边:“看到那团乌云了吗?要下雨了,我们得找地方躲雨,我知道附近有个岩洞,跟我来吧。”
路易马上吹响口哨唤回斯黛拉,两个人把羊群赶在一起朝岩洞进发。
一群羊浩浩荡荡躲入岩洞时,冰寒的冬雨泼洒下来。路易站在洞口看外面渐渐模糊的景色,再次陷入了沉思。
约翰惊慌的道歉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对不起,两位小姐,我们没看到洞里有人!”
他回过头,看到岩洞深处,两个女孩被羊群挤得几乎无法落脚,有些无措地贴紧了岩壁。
是诺拉和霍莉。
他们呆呆地看了彼此半天,在诺拉要开口打招呼时,路易果断地出声了。
“两位小姐,你们好。我是乔治,这是我朋友约翰,我们都是牧羊人。”
诺拉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好,乔治,我们来找重要的东西,你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些线索?”
路易点点头:“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我今天早上看到了。”
第118章
这场冬雨来势汹汹, 结束得也很迅速。
雨云继续朝着东北方向飘去,诺拉、路易和霍莉所在的岩洞一带很快停雨了。
支走约翰后,路易把在那个画有衔尾蛇印记的营帐中看到的东西迅速跟诺拉和霍莉描述了一遍。
诺拉皱眉,从随身携带的小宝中拿出一个东西放在地上:“你说的黑色触手是不是长这样?”
路易拿起已经干枯的触手看了看, 点点头:“差不多,比这个更长。”
“这个触手藏在霍莉的头发中,十分隐蔽,她因此表现得很反常。我实在觉得不对劲,给她做了仔细的检查,这才发现它。我们觉得,它可能是用来控制思想和情绪的。”诺拉说。
“我也这么想, ”路易说,“你们怎么把这玩意拿下来的?我试着碰了一下,很烫,根本握不住。”
诺拉拿过触手:“可霍莉头发里这个不烫,我一碰它就掉下来了。”
控制海登的触手看来和控制霍莉还不太一样。
一阵冷风刮进岩洞, 诺拉裹紧了斗篷。
路易拿出腰间的羊皮酒袋递给她:“来点这个吗?暖暖身子。”
诺拉道了声谢,接过酒袋喝了一口。里面的酒仍有几分温热,喝下后胸口一块都暖和起来。她擦了擦嘴,有些惆怅:“你现在是冰原狼军团的牧羊人了,可我要怎么混进去呢?”
霍莉补充道:“还有我。”
诺拉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我觉得你应该和路易一起回去, 既然我已经到了……”
路易难得不太绅士地打断了诺拉的话:“你在瞧不起我们的水平吗?”
诺拉一愣, 耐心地对路易说:“我们得懂得资源分配, 尤其你不能一直呆在外面,格林戴尔需要你回去。”
“把海登解救出来就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投入再多资源也不为过。再说如果任由他呆在这儿被洗脑的话,就算我回去了, 还是很有可能再被抓走。”路易坚持道。
他说的没错。
诺拉看向霍莉。
她马上道:“也别小瞧我,如果在什么地方魔法不管用了,你们两个绣花枕头加起来不够我们这些从小干活的人来一下的。”
诺拉和路易都笑了,论耐力和打架,他们可能确实都比不过霍莉。
“那要怎么进去呢?”笑完后,诺拉又有些发愁。
路易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跟着我,你还担心这个?”
——
他们异常顺利地进入了冰原狼军团的营地。
路易说得没错,跟着他确实无需为被发现盘问而担心,因为他们不仅仅在营地入口,甚至在通往羊圈的路上,都没有碰到哪怕一个守卫。
把路易看管的羊都赶入羊圈后,三人一回头,却正撞上一个冰原狼的士兵。
诺拉和路易几乎跳起来,霍莉则瞪大眼睛,慢慢张开了嘴。
反应过来后,诺拉马上抬起手,霍莉伸出右手,把诺拉的按了下去。
“爸爸?”她超前一步,犹疑地开口。
“我的小霍莉?”男人开口,眼中马上涌起一层水雾。
“爸爸!”霍莉小跑过去,跳起来扑到了男人怀里。
那男人又高又大,长着一副灌木丛般的大胡子。霍莉本来属于很壮实的女孩,在男人怀里竟然显得非常娇小。男人的手臂和双腿都很粗壮,这下诺拉知道霍莉一身的力气从哪里遗传来的了。
在男人硕大的面颊上亲了又亲之后,霍莉终于想起来什么:“爸爸,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本来很兴奋,想到什么,猛然变小了:“你不会是加入冰原狼军团了吧?”
“是啊,”男人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他放下霍莉,摸了摸她的头,“我们要让这个世界回归本源的样子。”
一直站在一旁的路易开口了:“什么是这个世界本源的样子?”
男人看了看他的装束,问:“牧羊人?”
路易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你来多久了,这都不清楚吗?”男人语气不善。
“我是被抓来放羊的,没人和我解释过这些。”
男人嘟哝了几句,大概是“现在的人越来越不负责了”一类的。然后他解释道:“在许多年前,这个世界还没有被腐朽前,到处是魔法和神迹。人们拥有平和宁静的内心,不会一味追逐外物,成为贪欲的奴隶。整个世界处于一种和谐的平衡中。”
“但是慢慢的,人类变了。他们不仅仅傲慢地凌驾于其他物种之上,在内部也划分了三六九等,极少数高等的人掌握财富、权力,甚至独享魔法;而最底层大量的人辛辛苦苦一辈子,贡献时间、劳力甚至血肉,却只能挣扎在生存线以上,明明供养着上层的人,却无论精神上还是地位上都被压制。”
“上层的人纸醉金迷,下层的人挣扎求生,所有人营营汲汲,只为了心里永远不能被满足的欲望。于是魔法沉寂了,神迹消弭了,这个世界再无可能变成美好的伊甸园。现在的人类已经被玷污了,就像腐肉一样,只有全部挖掉了才能长出新的来。”
“并不是这样,”路易带着些微怒意反驳,“这个世界没你想象得那么坏,还有很多人为了让它变得更美好而努力工作和生活!他们活该像腐肉一样被除掉吗?”
男人皱眉,有些轻蔑地看着路易:“没有那么坏?你一天除了放羊就是放羊,只为能吃饱肚子,有衣服御寒,牧羊人,你真的认为,我们相较于传说纪元的祖先过得更幸福了吗?”
路易张嘴,诺拉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又把嘴闭上了。
“你是对的。”重新开口时,路易的语气中充满了洋溢的热情,“我们会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的!”
男人这才满意。他看了看四周,对霍莉说:“对了,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额……”霍莉还没想好说辞。
“冰原狼军团中女兵也不少,你一定是来应征的吧!”男人突然眼睛放光地说。
“嗯,或许吧。”霍莉语焉不详地说,挣脱了父亲的怀抱,“爸爸,我得去准备下,嗯,应征的事。”
“好!我也得继续巡逻了,你好好努力!”男人看起来很满意。
等到霍莉爸爸的身影消失不见,诺拉才压低声音道:“你爸爸好像已经完全是卡珊德拉的信徒了。”
“嗯,也许吧。”霍莉看上去非常不安,“我们得赶紧找到海登。”
有着路易带路,接下来他们再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直接到了那个画着衔尾蛇的营帐。
诺拉跟在路易后面进去了。
因为路易告诉过她营帐中有只鹦鹉,担心直接击昏鹦鹉会触发某种防御机制,诺拉进来后就给这个营帐做了隔音。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海登真的在这里。
阔别许久,再见到他时,诺拉忍不住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叫出来。
过了许久,让自己平静下来后,她看向路易,眨了眨眼睛,颤声道:“真的是他。”
一只彩色大鹦鹉在路易身后沉睡着,暂时没有醒来的迹象,路易看向星轨中央的人,轻声道:“真的是他。”
诺拉走向海登,他双目紧闭,对她的到来毫无意识。触手太多了,诺拉走不了太近,于是变出火焰烧向连接着海登的触手,但它们毫发无损。
她想了想,又将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冰,想把触手冰冻后击碎,但它们也丝毫不受冰魔法的影响。
霍莉拍了拍诺拉的肩膀:“看,海登的剑。”
诺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幻影也在这里,就在鹦鹉下面的架子上。
在走过去时,路易提醒道:“当心,据说希塔波雷剑对于不受它们认可的人不太友好,我们现在已经不能确定它的立场了。”
“别担心。”诺拉说,“既然还是他的剑,那就一定是安全的。”
她拿起幻影,它在她手中安静得像是一块冰。
诺拉重新转向星轨,这次成功了,希塔波雷剑落下时,黑色触手纷纷断裂。
海登前额的那根比其他触手粗壮得多,诺拉试了好几次,即使在兵器之王的剑刃下,它依然纹丝不动。
她将幻影递给路易,路易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发现它没有排斥自己才放下心来。诺拉走到海登面前,抬头看着那根触手。
“卡珊德拉喜欢疼痛。”诺拉喃喃道,“所以我想,只能这样。”
说完,她猛地抓住那根触手。和路易说得不大一样,传入掌心的不是单纯的烫,而是刺骨的痛意。
那疼痛顺着手掌进入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诺拉痛呼一声,生理性的泪水立时涌出眼眶,但她没有放手。
反而,她开始用力,将触手往外拔。
“啊!”实在太疼了,诺拉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看着海登的脸,想起在前一个世界的回忆中看到海登最后挑战卡珊德拉时,一次又一次遭受的致命伤,那时他是不是也这么疼?
我不会放弃你的。
诺拉死死咬住唇,突然,几道尖刺穿透诺拉的手掌刺了出来,她只是闷哼一声,仍然坚持着没有放手。
“放开,诺拉。”霍莉冲过来,“你冷静一点,这样是行不通的。”
这是唯一的办法,诺拉想要向霍莉解释,可说不出话来,只能含着泪摇摇头。
霍莉跺了跺脚,突然抱住诺拉的腰,帮她往外拔开触手。
而后诺拉听到了霍莉的痛呼,显然,这跟触手上的疼痛能传递。霍莉的手臂松了松,似乎想放开诺拉,但紧接着用更大的力气紧紧抱住了。
霍莉力气很大,触手微微动了一下。
有戏!
路易见状同样走过来环住霍莉,三个人一起往外拔着那根触手。
尖刺又冒出来几根,诺拉的手疼得几乎麻木。大不了不要这双手了,她并非剑客,施法无需用手。想到这里,她心中反而笑了出来,以为这样就能击倒她吗?卡珊德拉的把戏也不过如此。
触手越来越松,终于,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它被完全从海登额头上拔了下来。
三个人向后倒在一起,还好后面有个软垫,他们倒了上去。
不知为什么,触手和海登的额头分离的瞬间,大量陌生的画面瞬时涌入诺拉的脑海。
——
一个少女哼着歌,坐在窗前给一条裙子绣花。
“小姐,请问诺兰德怎么走?”
少女抬头,一个漂亮得过分的男人骑在一匹白马上,礼貌地朝她问路。
她给他指了路,低下头时,脸颊上泛起了红晕。
——
男人又来了,他仍然骑着白马,站在少女的窗前。他给她带了一束诺兰德独有的龙牙蔷薇。
此后,他越发频繁地出现在少女窗前,据说他是个商人之子,时常在这儿歇脚。
他时常给她带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少女慢慢对男人敞开了心扉。她期待着他有天单膝跪地,掏出指环求婚,而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她愿意。
——
他没有求婚,但她却怀孕了。
男人把少女带到一个植被繁茂的岛屿上,他让她住在一个山洞里,叮嘱她生产前绝不能见到太阳。
在离开时,少女抓住他的手:“不能见太阳?你要说的就这个?”
男人眉宇间充满了疑惑,不明白少女为什么突然怒气冲冲的。
“你不打算向我求婚,让我成为你的妻子吗?”
男人展眉笑了:“可是,我已经有一位妻子了呀。”
少女的心坠入冰窟。
——
她没有等到分娩,因为她实在忍不住山洞中的阴冷潮湿,跑出去晒了太阳。
而后一位极为华贵美丽的女人凭空出现,她轻蔑地看向少女,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你怎么敢觊觎我的丈夫?”女人冷冷地发问,
直至此时,少女才知道眼前的华贵女人是黑暗女神,而那个曾与她倾心相许,令她怀孕的男人是光明之神。
被按在地上强行流产时,少女眼中流下了泪,却笑得恣意。
“你们贵为神明,却这样哄骗和欺负我这个普通人,你们配为神明接受我们的信奉吗!”
黑暗女神一挥手,少女头上的发辫变成了三条蛇。
女神眼中透露着嫌恶:“我本来想把你变成蛇的,可能你已经像蛇一样恶毒可恨了。”
——
画面再一转,少女变为了一个极美的女人。她有着血红的双眸和海藻般的黑色卷发,她一根发辫上颤着一条红色的蛇,像条美丽的发带,另两条蛇则缠绕在她的颈间和腕间,仿佛是她的饰品。
她坐在海边的岩洞里,看着外面波涛汹涌的海面。
一个高大的战士出现了。
他手拿希塔波雷剑,头上带着一顶黄金王冠,身穿龙晶铠甲,剑指那美艳的女人。
“卡珊德拉,女神曾对你心怀怜悯,你却这样回报她的好意。如今我奉黑暗女神和光明之神的名义到来,将拿回你的头颅,用来装饰女神的盾牌!”
卡珊德拉站起身,看向战士手中的希塔波雷剑。
“诸神黄昏一战之时,天使们的翅膀掉落在希塔波雷,冷却后被人类发现是硬度极高的剑材,被拿去铸成了十二把剑。我看你手里这把,是埃吉尔铸的那把幻影?”
战士轻蔑一笑:“正是兵器之王幻影!”
卡珊德拉懒洋洋地摇摇头:“是把好剑,可惜配了个烂人。”
没等战士还击,她再次慢条斯理地开口:“诸神黄昏后,世间的神明只剩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我觉得,这样不好,不够整齐。”她露齿一笑,“所以我决定,送他们去见同族。”
“就凭你?”战士持剑袭来。
卡珊德拉奋力迎战,可对方手握三大神器,她终究还是不敌。
倒在地上时,她看着幻影朝她当头劈来。
一阵迷雾袭来,迷雾散去后,画面也消失了。
诺拉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按着前胸,大口喘着气,惊讶于自己刚刚看到的回忆。
第119章
“诺拉,你怎么样?”有只手在诺拉眼前晃动。
诺拉过了一会才回过神,睁大眼睛看向手的主人:“路易,我想我看到了……”
她看到了什么,路易暂时不得而知了。因为下一刻,被他们忽略已久的鹦鹉大声叫了起来。
“持盾者!卡珊德拉大人!有人要偷走夜隼啦!”
它声音尖锐,一时间三个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鹦鹉话音未落,好几个人冲进了营帐,霍莉看到她的父亲多米尼克竟然是其中之一。
他惊讶地盯着霍莉看了一会,又看向碎裂的触手和被诺拉抱在怀里的海登,明白过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个都别放走!”领头的卫兵大喊,拔剑砍向路易,但才走出一步,就踩上散落在地的一个黑色圆球,摔了个脸着地,他的剑脱手掉在路易脚边。
“你带着他们快走!”路易朝诺拉打了个手势,顺手捡起卫兵的剑站起来。营帐外人影摇晃,有更多人正在赶来,下一个进入营帐的人脖子上挂了个骨哨。
持盾者。
见他马上要吹响骨哨,诺拉急声道:“你照顾好自己。”说完一手抓着海登,令一只手抓向霍莉。
霍莉后退一步,看着她的父亲,眼睛有些失神,她摇摇头:“不,你先走。”
在持盾者吹响骨哨的瞬间,诺拉和海登化为一股黑雾消失在了营帐中。
帐外一道极亮的光芒闪过,所有士兵突然恭敬地分开一条路,而后一位美丽至极的黑发女人走入了营帐。
“夜隼被带走了?”她问多米尼克。
“是的,一个女孩带着走的。这两个人是她的同伙,男的是军营里的牧羊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策反了;女的是……”多米尼克看着霍莉,停顿了一下。
还好卡珊德拉没有追问他女孩是谁,她大笑起来:“牧羊人?你称呼路易·德莱文特为牧羊人?”
多米尼克眉头一皱:“什么?”
卡珊德拉脚步翩跹,走到路易面前,血红的双眼看向他:“莅临此地的是夏博现任国王,路易·德莱文特,不是什么牧羊人。”说着她低头,行了个假模假式的屈膝礼,“国王陛下,招待不周,真是抱歉。”
——
诺拉出现在一个花坛旁边,潮湿干燥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
相较于亚拉铎冰原狼军团驻地,加穆现在似乎已经是深夜,整个花园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满天繁星在窃窃私语。
她松开最后离开营帐时拿起的幻影,两周手臂紧紧环住了海登。手心仍然在隐隐作痛,诺拉本以为尖刺的伤口很难愈合,可实际上她刚一催动魔法,双手便恢复如初了,和幻影这样的魔法兵器造成的伤口完全没得比。
海登还在沉睡,毫无反应,由于体格与普通人截然不同,诺拉无法推断他会在什么时候苏醒。
但现在她找到了他,他又回到了她身边,这就够了。
感受着海登在肩头的重量,诺拉将思绪收回来,开始思考下一步怎么做。
许久没回来,克里曼宫里还留着她的房间吗?
无论如何,诺拉不想明天一早两个人被发现在花园里,她想了想,决定先把海登弄到她之前的卧室去。
正要站起身,她听到一个人犹疑地在身后叫她。
“诺,诺拉?”
诺拉回头,黛西只穿着睡裙,提着一盏灯站在花树下。
“我听到花园有些动静,出来看看,你怎么回来了?”黛西问。
诺拉把海登挡在身后,面向黛西,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回来有点事,菲昂娜在吗?”
“她还在布拉迪。”黛西探头想看清诺拉身后的人,“父亲说菲昂娜说你跟着那个赏金猎人私奔了,连婚都结了,是真的吗?”
菲昂娜应该告诉过阿方索那个诺拉的真正结婚对象是谁,甚至丹尼尔也知道了,但看起来黛西还蒙在鼓里。
“嗯,是的。”诺拉顺着黛西的话承认了。
“所以你现在是大陆第一赏金猎人的妻子啦,他有带你到处玩吗?有送你好吃好玩的吗?让我看看他长什么样!”
黛西绕过诺拉,看向坐在地上的海登,嘴渐渐张大了。
“天呐,他长得可真好看,你也不经常带他回来走走!”黛西躬身拨弄了一下海登的头发,“咦,他晕过去了吗?你们正在一起冒险?危险的赏金任务?”
“啊,没错,”诺拉继续顺着黛西的话说,“我的房间还留着吗?我想带他过去休息。”
“当然啦,”黛西蹲下抬起海登的一只胳膊搭在肩上,“一直留着,时不时还有人打扫呢,我们去吧。下次别这样大晚上的突然出现,怪吓人的!”
诺拉看着黛西:“你在干什么?”
黛西疑惑地眨眨眼:“帮你一手啊,你不是说要带我英俊又强大的姐夫去你房间吗?”
看着小妹妹,诺拉放弃了使用悬浮魔法的念头,俯身拉住海登的另一只胳膊。
“你下次形容他时不必使用这么多形容词的。”
两人架着海登到了诺拉的卧室,卧室估计打扫过没多久,有些灰尘,但总体还算干净。放下海登后,黛西伸手:“报酬。”
诺拉笑了笑,从折叠口袋中拿出几颗麦芽蜜露糖递给黛西。
“好吧。”黛西有些遗憾,指着幻影说,“我本来想要那个的!”
在黛西要离开房间时,诺拉突然想起什么:“别和父亲说我回来了!”
黛西比了个“好的”手势,离开卧室。诺拉在海登旁边躺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着,可实际上,风餐露宿了太久后接触到柔软舒适的床铺,她躺下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诺拉被抱得很紧。
仍然是那种巨龙守护财宝式的贪婪占有姿势,诺拉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
怪不得她在梦里溺水了。
“放开我。”诺拉拍了拍海登的胳膊。
“你要消失了吗?”他带着些委屈闷声说。
“你继续勒着我的话我才是真的要消失了。”诺拉挣扎着。
“哦。”他终于松开了她,他凝视着她,晨光中的眼眸像是夏日果酒中的碎冰,晃得她有些心动。
她凑过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海登摸了摸嘴巴,似乎对自己感到疑惑:“就这样?原来我现在内心变得这么保守了。”
听到他的话,诺拉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没好气道:“你没有在做梦,路易、霍莉和我昨晚把你救出来了。”
“你们真了不起。”海登漫不经心地夸了一句,玩弄着诺拉的头发,她现在头发又很长了,一直垂到前胸下面一寸。
“你还是觉得你在做梦是不是?”诺拉拉起他的手,“你要不掐自己一下?”
“我即使在现实中也感觉不到疼痛。”海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好像在说“你应该知道的”。
“那这样,”诺拉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脏位置,“你能感受到这个吗?我是真的。”
海登看起来仍然没把她说的话当真,甚至顺手在下面更柔软的位置捏了捏,诺拉狠狠抽了一下他的手:“海登·德莱文特!”
她连名带姓的称呼方式吓了他一跳,他这才认真起来,过了一会,他突然坐起来,神情和见了鬼一样:“你是真的。”
“是的,我有个重大发现……”
诺拉还没来得及说她的重大发现是什么,海登跳起来:“你不能和我呆在一起,会给你带来危险的!”
“没有危险!”诺拉在床上跪立起来,伸手按住海登的肩膀,“看清我们在哪里,这儿是加穆!”
海登看了下四周:“我来过这儿,这是你的房间。”
“是的。”
他坐了回来,仍然在打量房间中的陈设。
“你怎么把我带走的?”海登问。
“我现在魔法水平有进步了,”不想提到手上的伤,诺拉糊弄地说道,“总之,我弄掉了卡珊德拉束缚你的那些触手,最后那根断裂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卡珊德拉的记忆。”
然后她把自己看到的画面:卡珊德拉怎么和光明之神相恋,光明之神想让她秘密生下自己的孩子却被黑暗女神发现,双神派人诛杀卡珊德拉全部说了出来。
海登眯起眼睛:“你是说光明之神除了黑暗女神外有别的情人,还不止一个?”
诺拉皱眉:“重点是这个吗?”
看着诺拉的表情,海登马上补充道:“重点是,最后那个双神派去的战士似乎击败了卡珊德拉?”
“对!”诺拉兴奋地说,“我记得很清楚,他身上有三样装备:幻影、黄金王冠、龙晶铠甲。”
海登看了眼幻影:“幻影在这里,黄金王冠和龙晶铠甲在哪里,你似乎有点头绪了?”
诺拉先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半吧,这就是我把你带来加穆的原因。”
她拉着海登来到外间,指着墙上一副油画:“看。”
海登抬头看去,黑发男人骑在马上,手中高举利剑,头上带着一个耀眼的黄金王冠,王冠上镶嵌着红、绿、蓝三种颜色的宝石。
“真华美,就是它吗?”海登问,“它在哪里?”
诺拉眼神晦暗:“随着祖父的战败,这顶流传已久的黄金王冠遗失在了布拉迪的沙漠中。”
第二天,诺拉和海登准备出发前往布拉迪,出城时他们遇上了一拨回来的军队。
随着车队下来的,还有个气质优雅的银发东方女人,还有一个人,大约是她的翻译。
女人下车后看着繁华的街道,似乎有些无措。
一个被军队捎回来的东方女人?诺拉忖度片刻,走过去对老妇人和她的翻译打了个招呼。
“你好,女士,来加穆做生意的吗?”
“这就是加穆?”翻译用洛克特兰语重复老妇人的话,她掏出一本书,是双语的,诺拉从洛克特兰语上认出这是卡罗琳·塞维森的《漫漫长路》。
她顺着目录翻到加穆那一页,意识到自己的把诺拉晾在一旁不大礼貌,放下书本,笑着说:“我是来找人的,我要找的人在格林戴尔,菲昂娜公主告诉我那里离加穆还很远。”
“你见过我姐姐了?她还好吗?”诺拉惊喜地问。
“菲昂娜公主是您姐姐?她很好,非常正直并且优秀,是她从佩瓦强盗手里救了我,听说她是贵国王太女?”
“王太……女,是什么?”诺拉不太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或许就是王储吧,于是点了点头,又指向海登,“我丈夫出生和成长在格林戴尔,您要找的人是谁?或许他能帮帮忙。”
老妇人听罢举起手中的书,问海登道:“我要找这本书的作者卡罗琳·塞维森,请问您认识吗?”
“卡罗琳·塞维森?”确认名字无误后,海登回答道,“她是我的姑婆,几年前去世了,请问您是?”
“已经去世了啊。”老妇人抚摸着手里的书册,打开其中一页,里面夹了个画像,诺拉看到里面画的是两个女人,一个白色短发,头戴海盗帽,身姿矫健,似乎是年轻时的卡罗琳姑婆;另一个娇小一些,穿着繁复宫装,头上挽着发髻,是个典雅东方美人。画里她们手牵着手。
老妇人的手摸过画像,合上书本,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平复好呼吸后,她说:“我叫素莲,是卡罗琳的……好友。”素莲抬头,似乎想在卡罗琳的侄孙脸上找到些许她的影子,但她摇头笑了笑,显然不太成功,没有紫色的眼眸,很难有人把海登和塞维森家族联系起来。
“您还去格林戴尔吗?”海登问,“我可以帮你找找人。”
“看样子我已无法赴约了。”素莲遗憾地叹了口气,举起手中的书,“既然如此,循着书中的路径,她去过的地方,我都要去看看。”
第120章
和白天截然不同,一到夜晚,沙漠中气温便骤然降低,即使穿着厚重的袍子,也难以抵挡入骨的寒风。
细沙在月光下像被研碎的珍珠粉末, 风一吹,便带起一阵白色的浪。
在诺拉和海登看不见的地方, 有人正在吹笛,笛声悠扬婉转, 飘荡在空旷的沙漠之上。
海登闭着双眼,感知着周围的一切,月上中空时,他才重新把眼睛睁开。
他曾经和诺拉说过,前一个世界被艾什大祭司挖去双眼后,其他的感官神奇般地被增强了。直至如今,当他闭上眼时,也不妨碍世界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他面前。诺拉很好奇那到底是种什么方式,可他也形容不出来。
“这一带全是沙丘,除了菲昂娜所在的营地和你这里,我没有感受到其他魔法存在的痕迹。”
远处有一块橙色跳动的星火, 那里便是凯恩驻地所在。
介于海登现在的名声, 两个人在路上决定不去找菲昂娜帮忙, 先自己搜寻黄金王冠的下落。但面对茫茫黄沙, 诺拉动摇了。
“或许我们应该还是去找菲昂娜, 让她派人帮我们一起寻找黄金王冠,或许它会在祖父最后一战时所在的战场附近。”她建议道。
“行不通的,在这片沙漠里寻找一个王冠大小的东西,难度不亚于在琥珀湾里找一只贝壳。而且沙丘每天都在随着风向移动,就算找到当时的战场,那顶王冠也不一定在原处。”
说着海登再次闭上了眼睛。
诺拉知道这次他大约是去探寻有关未来的可能性了,于是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他睁开眼:“有一件事情可以基本确定,无论我们去不去找菲昂娜,最终都有很大概率找到黄金王冠。但是我们不去找她的话,她更有可能短期内收复布拉迪沙漠。”
“那我们不去找她了。”诺拉马上改变了想法。
海登笑了笑,指向诺拉的折叠包裹:“我似乎还看到这里面有个东西能帮得上忙。”
“这里面?”诺拉拿起折叠包裹,“不会吧,我装的基本上是干粮和生活用品。”
她在包裹里翻了翻,脸色一变。
“我明白了。”诺拉拿出一份看起来已经很旧的卷轴,“亡灵卷轴,我觉得像它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随身携带,就把它放在包裹里了,糟糕,它好像有些压扁了。”
她抖了抖卷轴,它很快恢复了原状。
诺拉把卷轴摊平在地上:“可是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制造人没有附上使用说明书。”
海登俯身,手指滑过卷轴:“我记得上次看到它时,里面什么都没有。”
诺拉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这次?”
“我好像看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子。”海登凑得更近了。
诺拉也凑近了些,她什么也看不见。
“我好像记得卡珊德拉在使用亡灵卷轴时画过一个图案,大概是这样的……”海登在卷轴上空画了个符文。
他刚刚放下手,便袭来一阵刺骨的凉风,笛声也猛然止息。
诺拉裹紧了身上的袍子。
风卷起月光下洁白的细沙,飞沙渐渐凝成朦胧的影子,那团影子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借着月光,诺拉看清那是一支亡灵商队,这些亡灵的颜色看起来比巴塞洛缪男爵浅一些,都穿着层层叠叠的长袍用于防风,商队中有几只骆驼,也是半透明的幽灵。
走在最前面的亡灵对诺拉和海登鞠了一躬:“尊敬的召唤者,请问我要为你们做些什么?”
诺拉有些不自然地起身,说:“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在沙漠中看到过一顶黄金王冠,是上一任凯恩国王萨里昂·卡宁战败后遗落于此的,它上面镶嵌有红、绿、蓝色宝石,包含强大的魔法。”
亡灵用咏叹般的语调道:“啊,那场大战,我还记得,双方打得天地失色,鲜血染红了黄沙,但最后一切都被掩埋了,永恒的沙丘吞没了一切。血肉之躯化为枯骨,化为灰烬,锋利的刀剑被卷入地底深处,只有那顶王冠,那顶传说中可以给人无限智慧的王冠留了下来,我当然还记得,它在一个我们不敢靠近的地方。”
“为什么不敢靠近?”海登皱眉问。
“那儿有沉睡的庞然巨兽,黄金王冠现在是它的私藏。”
诺拉和海登看向彼此,他们都从彼此眼睛中看到了一个词。
龙。
几百年不见踪影的龙,自诺拉重生后倒是一条接一条往外冒。
魔龙喜欢收藏亮晶晶的东西,还喜欢吞食亡灵,海登知道即使受到召唤而来,这群亡灵商队肯定也不敢接近魔龙所在的地方,便说:“你们可以把我们带到你们所能到达最近的地方吗?”
领队看起来想要拒绝,但他看了一眼诺拉手里的亡灵卷轴,似乎有些畏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沙丘中行动不便,你们还是活人,从这里走过去可能得很长时间。”
“我们可以选择快点的方式。”海登说着,一双翅膀自背后延伸开来。
诺拉被吓了一跳,她之前听说过丰收舞会的混乱中,在她使用空间魔法把路易和霍莉带离现场后,有人看到海登长出了一双翅膀逃走了。但自己亲眼看到感觉还是不大一样。
这对翅膀并不是传言中纯黑色的,而似乎是水一样流动的液体组成,里面漂浮着一些流动的黑色丝线,好像在水中滴入了墨汁,再把墨汁搅拌开来的样子。
自从和海登在冰原狼军团的驻地相遇,诺拉都一直没有见过这双翅膀,它突然出现,让她有些惊奇。
诺拉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那双翅膀,但她的手径直穿了过去,感觉似乎伸进了冰水。
“我确定前一个世界你没有这东西。”她压低了声音说。
“是没有,”海登往后看了一眼,“卡珊德拉可以凌驾于时间之上,我总觉得她这次对我的身体还做了些别的改造。但就这双翅膀而言,目前为止似乎是无害的。”
他搂住诺拉的腰,跟在亡灵商队后飞了起来。
诺拉猛地升到空中,起伏的巨大沙丘变成了一个个弧形的线条,月亮和星星似乎触手可及。亡灵商队在地面上空迅速漂移,像是一团珍珠色的迷雾。
在天空之上俯瞰这个世界时,心情都开阔了不少。
“我可以喊一声吗?”她问海登,“会不会显得有点蠢?”
海登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于是诺拉喊了出来。
群星闪烁着,好像在回应她的呼唤。
“如果这一刻是永恒的就好了。”诺拉轻声喟叹。
“或许这一刻已经是永恒的了。”海登语气含笑。
跟着亡灵商队飞行了许久,那团珍珠白的雾气停了下来。
海登在亡灵附近降落,远处有个小小的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月亮的光。
“那里是个绿洲,那东西就沉睡在里面。”亡灵领队说,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些,好像生怕有龙会闻到他的味道似的。
“好的,就到这里吧,谢谢。”诺拉微笑着道谢。
亡灵商队指着诺拉的折叠口袋:“那可以让我们回去了吗?”
诺拉把卷轴掏出来:“可以,我们要怎么做?”
领队沉默了一下:“你不知道怎么让我们回去?”
诺拉求助地看向海登,发现他也是一脸茫然。
他想了想,打开卷轴,重复画了一遍之前的符文。
无事发生,亡灵商队仍然漂浮在沙漠中,那应该只是召唤符文。
海登看起来有点窘迫:“抱歉,我可能不知道怎么把你们送回去。”
要是亡灵有颜色的话,商队的这群亡灵大约已经变红了。
“你不知道怎么把我们送回去,是怎么敢召唤我们出来的?”领队大声吼了起来。诺拉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领队甚至挥起了拳头,但或许是不敢太靠近魔龙,他没有再往诺拉的方向靠近。
海登见状也退了一步:“我们先去拿王冠,等我们找到送你们回去的办法一定会来找你们的!”
他说完抱起诺拉,朝着绿洲的方向滑翔而去。
诺拉看着呆站在身后的亡灵商队:“你不知道怎么送回他们?”
“卡珊德拉没有演示过这个。”海登看起来非常抱歉,“要不让龙把他们吃掉,这能算是一种超度吗?”
“不清楚,但看亡灵的表现,他们肯定不希望被这样超度。”
无论如何,两人决定先拿到王冠再说。
海登无声地在绿洲中的湖边落地。
月光下,那头庞然巨物非常显眼,它盘卧于一座大理石宫殿的废墟中,血红的翅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诺拉马上认出了它。
“前一个世界里,是这条龙最后袭击了加穆,我们当时都以为那是你们……我的意思是,冰原狼军团的龙。”
“目前为止没有一条龙愿意臣服于卡珊德拉,”海登的脸色有些阴沉,“它当时应该只是顺着亡灵的气味过去的。”
巨龙怀中拥着一堆金灿灿的财宝,即使在月光下也闪闪发亮。
“我好像能感觉到,这儿有强烈的魔法波动。”
“海登!”诺拉扯了扯他的袍子,透过剑鞘,幻影散发的银色光芒散发了出来。这是魔法圣物间相互吸引的原因吗?
“我把龙引走,你来找黄金王冠。”海登对诺拉说。
诺拉点点头,海登掠至那堆财宝中,捡起一个装满了宝石项链的金杯,将其砸在一堆金币上。
金币滚落下来,又砸倒金子和宝石铸就的杯子、水盆,哐啷啷发出好一阵巨响。
红色魔龙慢慢睁开了双眼,看向站在财宝堆上面的海登。
它张开嘴,漫不经心地一口火喷向他。
龙焰熄灭后,海登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你的黄金开始熔化了。”他懒洋洋地说,此刻他站在了魔龙的尾巴上。
魔龙似乎被激怒了,它爬起来,堆砌在它身上的宝物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海登朝后起飞,魔龙四肢并用,朝他追了过去,然后跟在海登后面飞了起来。
诺拉马上从树后跑出,奔向龙的财宝。
满目都是黄金宝石,她的眼睛都要凌乱了,她朝天空看了一眼,海登和魔龙都已经看不见了。
诺拉在财宝堆中翻找,突然,刚刚的亡灵商队领队冒了出来。
“你们怎么过来了?”
“你那位不详的同伴把龙引走了,所以我们才敢过来,”领队看起来已经不生他们的气了,“在那个方向,被压在一个金钟下面了,你过去找找。 ”
诺拉顺着亡灵的方向看去,那里财宝堆成了山,她一抬手,将那堆财宝升到空中。
“看到了吗?那里!”领队叫了出来。
诺拉没看太清楚,领队飘过去指着空中一个王冠,她这才看到它。
“在我们眼里,它的颜色是不一样的,快,把它戴上,找到送我们回去的方法!”
诺拉伸手拿过王冠,在领队期待的眼神中将它戴到了头上。
瞬时,她的头脑清明起来,好像有个无穷无尽的图书馆在她脑海中铺开,这里记录着宇宙过去、现在、未来每个可能性中发生的一切。
“找到亡灵卷轴的使用方法。”领队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
诺拉微微动念,那个知识就出现在她脑中。
她睁开眼,掏出亡灵卷轴,在上面画了个符文。
领队脸上露出笑容,朝诺拉摆了摆手,整个商队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诺拉还从王冠中知悉,还有再等大约一个小时,海登才会回来。她有种感觉,这顶王冠不能戴太久,就和占卜能力要被谨慎使用一样。
于是她摘下王冠,拿出一块干酪,坐在绿洲的湖边等待海登。
接近一个小时后,他落到了诺拉身边,魔龙没有跟回来。
诺拉往天上看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惊慌地问:“你不会把那条龙杀了吧?”
“没有,我只是击败了它,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说到这里,海登也想起了一件往事,他想要解释什么,“在凯瑟布兰迪,我之所以要杀那头独角兽,是因为它是至为纯洁刚烈的生物,我要得到它的血必须得杀掉它,平时我不会滥杀无辜的。”
“我知道你是为了给我炼制魔药,我没有要指责你。”诺拉说,她微微一笑,拿出黄金王冠,“看,我找到它了。”
海登接过王冠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比我想象中要重。”
“那是智慧的重量。”
“那么还剩一个盔甲。”海登总结,他们无声地看向彼此。
有关那个看起来像是由银灰龙晶制成的盔甲,他们至今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