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菲昂娜不太协调地切割着餐盘中的烤鹿肉。

    被俘虏那天是个黑暗的雨夜,她和夏博的奥古斯塔公爵被冰原狼军团关押在一起。下半夜时,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被菲昂娜觉察到了,她去查看牢房的门锁,板簧锁中有熔化的液体正在流出。

    奥古斯塔也凑了过来, 他捡起一根坚硬的草叶捅入锁栓,轻轻一转, 板簧锁就解开了。

    两人一时不敢出去,害怕是冰原狼军团的玩的什么把戏。

    但仔细一合计,他们的状况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于是他们悄悄摸了出去。

    路上非常顺利,一直回到联军的营地,两人都不敢相信真的就这么逃出来了。他们惊讶地意识到一个很可能存在的事实:冰原狼军团中有暗地里支持他们的人,只是没人知道是谁。

    后来, 卢卡斯·查斯坦以高价给她定制了一只假的左手, 带有魔法,勉强能用, 但终归还是不如原本的左手。

    冰原狼军团没有捡走灵蛇的断刃,它们被取了回来,重新锻造成为一把新的剑,菲昂娜把失去的左手投入铸剑炉中。现在铸造希塔波雷剑的手艺已经失传,铁匠们只能用普通的铸剑工艺进行锻打,不过由于材质特殊,新铸成的剑仍然好于普通刀剑,菲昂娜将这把重新锻造的剑起名为“血誓”。

    她所受过的一切痛苦,都要让冰原狼军团,让夜隼,血债血偿。

    而现在, 她仍然没有适应新的左手。

    鹿肉本来就较为坚硬,她的两只手还不协调,拿着叉子的左手一滑,整块鹿肉飞出去,落到对面黛西面前,飞溅的汤汁洒了她一脸。

    丹尼尔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菲昂娜闭上眼睛,似乎正在努力平复心情,黛西给丹尼尔递了个眼色,可丹尼尔没看她。菲昂娜一把拿过酒杯狠狠摔在了地上,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丹尼尔立马板起脸。

    餐厅中的侍者们上前默不作声地收拾地上的碎片,一名女仆走过来给黛西递来一条手帕,并为她更换了餐巾。

    “您需要点甜品吗,公主?甜品总能让人心情舒畅。”宫廷管家上前问菲昂娜。

    “不,谢谢。”菲昂娜胸膛起伏,看起来即将有场雷霆之怒,但开口时语气平静,拒绝了管家的提议。

    “菲昂娜,”黛西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别着急,慢慢来,你会适应这只新手的。”

    菲昂娜自嘲地笑了笑:“这还真是令人宽慰。”

    她擦了擦手,站起身,道了句“失陪”就离开了餐厅。

    黛西狠狠看了丹尼尔一眼,后者完全没被菲昂娜的坏心情影响,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一块蜂蜜蛋糕。

    菲昂娜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她很想摔点什么东西,或者去练武场暴打什么人,可现在这两件事她都不能做。

    断手以来,她的性格中恶劣的一面似乎完全被激发了出来,但她还是努力在扮演着一个精神稳定的公主。从小凯恩人民就对她抱有极大的希望,称呼她为“曙光公主”,如果她变成一个暴躁易怒的人,人们会很失望的。

    至于比武,希塔波雷剑附带魔法伤害,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太过激烈的体力活动。

    最近几场抵抗冰原狼军团的战役由父亲亲自指挥,她都没有前往。阿方索坚持让她留在加穆好好修养,宫廷医生也坚持菲昂娜刚刚受过幻影的伤害,不宜这么快重新投入战场,于是她只能留在克里曼宫,每天焦急地等待前线传来的消息。

    亚拉铎已被完全占领,凯恩和夏博被占领的区域也都在逐渐扩大。

    第二波大批登陆人鱼湾的黑暗生物所向披靡,人类士兵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冰原狼军团在最开始时还称得上军纪严明,不会随意骚扰平民,可随着占领区域扩大,烧杀抢掠的事件逐渐增多了起来。尤其是后面登陆的狼人等生物,他们才不管什么道德人伦,只要一个地方被它们攻占了,它们马上在那里为所欲为。

    菲昂娜忍不住开始幻想,这次会不会突然又有个云雀般的魔法天才凭空杀出,帮助人类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她倒了杯酒倚在窗台,目光越过宫墙看向外面的加穆城,这里目前还算安稳,只是这样的安稳能持续多久呢?

    侍者敲响她的房门时,菲昂娜才发现自己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就睡着了。

    酒杯躺在地上,一些没喝完的暗红色葡萄酒流淌出来。菲昂娜起身开门,侍者脸色激动:“奥罗拉公主回来了!”

    菲昂娜精神一振,这是最近一连串打击中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她抓起一件斗篷披上,兴奋地对侍者说:“快带我去见她!”

    侍者带着她一路来到诺拉的房间,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小妹妹。诺拉有点瘦弱,面色憔悴,但活生生的站在房间里。

    菲昂娜走过去将诺拉一把拥入怀中:“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

    在菲昂娜从冰原狼军团俘虏中逃脱的那天,诺拉却失踪了。

    她和一队军医去战场上寻找仍然存活的人并带回去治疗,在送回三个人后,她在那片战场上凭空消失了。

    “你是被冰原狼军团的人抓了吗?”

    “差不多吧。”诺拉语焉不详,有些害怕菲昂娜生气,但下定决心把所有事情和菲昂娜说清楚,她选择了一个温和的开场白,“这段时间,我一直和海登在一起。 ”

    菲昂娜眉头一皱:“你说的是夜隼?所以他现在变成海登了?”

    “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好,总之,海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诺拉努力阻止语言。

    “我明白了,”菲昂娜冷冷地说,“看来他床上技术不错,已经彻底把你征服了,你下一步要说服我朝他屈膝投降吗?”

    诺拉一愣,有些不明白对话怎么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但还是想解释清楚:“不是这样的,他被控制了,那个黑女巫卡珊德拉……”

    菲昂娜没等诺拉说完就毫不留情打断了她,这样的行为不太礼貌,以前菲昂娜通常不会这样做,可现在她完全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夜隼的辩白:“够了,我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海登·德莱文特背叛了他的家族,背叛了他的国家,害我变成这样。”菲昂娜举起左手,“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先砍掉他的手,再砍掉他的头,然后把头骨拿来盛酒。要是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好的建议,那就请说;如果没有,你应该睡觉了。 ”

    “菲昂娜,你能不能冷静下来好好听我说?”诺拉几乎用上了哀求的语气。

    “看来你是没有任何建议了。”菲昂娜脸上冷酷的表情让诺拉觉得陌生,她一挥斗篷,大步离开了诺拉的房间,关上门前,诺拉听到她冷冷的声音,“最好找侍者给你拿杯冰水,好让你被那个恶魔迷得晕头转向的脑袋清醒一点。”

    几天后,菲昂娜不顾医生的阻拦,重新努力练起了剑。一反常态地,她不怎么找诺拉说话了。诺拉知道,菲昂娜还在为那晚的对话生气,她等着一个机会,等菲昂娜消气一点后,把整件事好好跟她说清楚。

    直到有一天,菲昂娜许久以来第一次终于又在花园找到诺拉,主动和她说话。

    菲昂娜手里拿着一封信,脸色病态的苍白,握着信的手微微颤抖。

    “想知道你在冰原狼军团时的那位床伴做了什么吗?自己看吧。”她把信摔在了诺拉怀里。

    诺拉疑惑地展开信,里面的内容让她震惊地睁大了眼。

    国王陛下在伊尔顿平原遭遇冰原狼军团伏击,死于夜隼剑下。

    除了诺拉从亚拉铎回归后的这几个月之外,阿方索过去实际上并未给过诺拉太多父爱。因此收到消息后诺拉脑子里空白了一瞬,但并没有十分伤心欲绝的表现。

    菲昂娜看着诺拉的表情,她并没有和自己一样同仇敌忾,除了惊讶之外,就没有太多别的情绪了。菲昂娜自小受阿方索的偏宠,自然不能理解一个没被父亲深爱过的小孩此刻的感受。她显然联想到了什么别的事,一边后退,一边摇头:“看来你还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

    他又回到了龙堡的花园中。

    路易骑着一匹小花马,高兴得手舞足蹈,而那匹跳跃着的小花马则是埃莉诺女王变形而成的。

    他们没有注意到海登正站在屋檐下,满脸羡慕地看着哥哥和母亲玩耍嬉戏。

    他不敢过去,他知道如果他过去了,路易会炫耀地朝他扬起下巴,宣告独占了母亲全部的爱,而埃莉诺大约会编造个什么理由走开。

    小小的手揪紧了裤子。

    但路易看到了他。

    还没来得及跑开,路易朝他挥了挥手:“过来呀,海登。”

    海登犹豫地走过去,路易一把将他拉上马背。

    母亲竟然没有发火,海登心里小小松了口气。

    接着,小花马变成一只大白鹅,载着两个小男孩飞了起来。

    他们飞越湖泊和山川,海登睁大眼睛好奇地从天空之上俯视大地。

    “很美,不是吗?”路易又说话了,这次他不再是小男孩,而是最近一次见面时,更让海登熟悉的那个俊美青年的形象。

    海登想起来路易最后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我杀了自己的哥哥和母亲!痛苦瞬间笼罩了他,他开口,声音微微发抖:“对不起。”

    路易微微一笑:“我才是该说对不起的那个,其实小时候我在你面前一直很有优越感,因为你永远也得不到我拥有的那些东西:母亲的爱,贵族们的奉承和夸赞,以及王国第一继承人的地位。抱歉我没有给你一个完美的童年。”

    “不要这样说,”海登知道他说的是很小时候的事了,稍微长大点后,路易再也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哥哥了。”

    “多谢夸赞,”路易看上去很受用,“我其实一直也知道,你同样拥有很多我难以企及的东西:过人的勇气和不随境遇改变的内心,我一直难以想象,在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是怎么做到还没有崩溃的。”

    海登苦笑:“也差不多了。”

    “我知道你不会的,你远比你自己想象得还要强大。”路易十分坚定。

    大白鹅在一片湖泊边降落,埃莉诺显示出了身形。

    她亲吻了他:“我的男孩,我永远为你骄傲。”

    海登犹豫:“我没有看到我有什么好值得您骄傲的。”

    埃莉诺慈爱地看向他:“仅仅是成为你自己,就足以使我骄傲了。”

    “永远记得你是谁。”路易说。

    “永远记得我们爱你。”埃莉诺朝他笑着说道。

    海登睁开了眼。

    这里是龙堡,辗转好几个月,他又回到了格林戴尔。

    他抬头望去,冰原狼军团的旗帜插在了最高点,而在他脚下,昔日富庶繁荣的王城正在熊熊燃烧。

    第103章

    “我真的很讨厌看到人类自以为是的思考什么东西,你现在又在想什么?”卡珊德拉饶有兴致地看着海登。

    “没什么。”海登没有看她。

    “说!”卡珊德拉突然转变了语调,强制性的命令几乎瞬间进入海登的大脑。

    海登抵抗了一下,但他认为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于是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只是觉得世间众生何其可悲,在生与死的短暂间隙间片刻闪耀,然后又投入永恒的寂灭,什么都带不来,也什么都带不走,一切毫无意义。”

    “你真的很悲观,在创造你时我投入了不少精力, 我不记得给你输送过如此多的负面情绪。”

    “你没有创造我,我母亲创造了我。”海登反驳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母亲和我做过交易,否则我没有那么容易把那些设计植入你的生命中。而且你也不是什么转瞬即逝的星尘,你,以及这世间万物,都是那至高无上存在的一部分。你或许觉得我态度很差,只把你视作某种工具,但我实际上从内心深处尊重你。”卡珊德拉非常难得地一口气和他说了这么多话。

    海登盯着他看了半天,冷哼了一声:“一派胡言,你尊重我的方式就是强迫我去杀人,任你的冰原狼们在我的国土上烧杀抢掠?”

    “那些是为了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卡珊德拉面不改色,“而且国家这个东西实际上并不存在,或者说,它只是你们人类为了划分阵营好互相争斗创造出来的概念,你没必要把它看得很重要。”

    她没有国家的概念。海登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冰原狼军团没有采取任何诸如远交近攻的手段,而是同时无差别攻击了三个国家。

    “我为你杀死了我的哥哥和母亲。”海登决定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感谢你的付出。”卡珊德拉点点头。

    “我还帮你占据了亚拉铎全境,击退了夏博和凯恩联军。”他接着道。

    “是的,我很满意,没有你的话,完成这些事情确实会艰难很多。”卡珊德拉轻松地说。

    “作为交换,我可不可以请你,至少不要攻击格林戴尔?”海登看着她,轻声问道。

    卡珊德拉看着他。

    “我要它,我要一个完整的格林戴尔。”

    “你在和我做交易?”卡珊德拉走到悬崖边俯瞰脚下的森林。

    “不,”海登转变了态度,他低下头,“实际上,这是个请求,请你把格林戴尔交给我。”

    卡珊德拉许久没有说话,一阵风吹来,终于,她转过身:“行,我保证我不会踏足格林戴尔。但以后我需要你的绝对忠诚,你太情绪化了,按你的想法走会浪费很多时间,所以我还是会让你陷入沉睡,你最好不要再擅自醒来了。”

    ——

    她答应过他,不踏足格林戴尔。

    但现在冰原狼的旗帜还是插在了白塔之上。

    曾经美丽的街道,留下过海登美好记忆的地方,正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玛格丽特·德莱文特,那个被寄予众望的私生女,尸体躺在他脚下,头和身体几乎分开,满脸都是绝望和不可置信。两个狼人正在旁边虎视眈眈,打算等海登离开就享用她美味的血肉。

    海登有些嫌恶,他不喜欢这些黑暗生物,不想看到它们玷污这座城市。

    但他没有管它们,而是问身边的持盾者:“卡珊德拉大人呢?”

    “她不在,大人,您忘记了吗?卡珊德拉答应您不踏足格林戴尔。”

    所以,她和他玩了个文字游戏。她没来,但她的士兵一个没少。

    海登冷笑一声,突然出手夺过了持盾者脖子上的骨哨,将其扔到城墙下的火堆中。

    “你又醒了?”看着海登的表情,持盾者意识到不妙,但还是壮着胆子说,“你不能动我,卡珊德拉大人会知道的!”

    海登微翘起一侧嘴角:“只要你的心脏还在跳动,她就不会知道。”

    说完他一手提起持盾者,对狼人喊了一声。

    高大的狼人看过来,海登把持盾者朝其抛过去。狼人接过持盾者,露出一个狞笑。活人当然比死人美味。它低下头,尖牙刺入持盾者的脖子。

    他会变成狼人,但不会死。

    海登沿着阶梯朝下走去,感应着城里的能量,那三个暗之法师也在这里,为了打下格林戴尔,卡珊德拉还真是动用了不少力量。

    离他最近的是阿奇贝尔德,他也在龙堡。

    暗之法师通常伴随着强大的黑暗能量,海登感应着这股能量,很快在储存厅找到了阿奇贝尔德。

    他正指挥手下将这里的金银珠宝搬空。

    “我要是你,就会放下那顶王冠。”海登出声说。

    海登很善于隐匿气息和踪迹,他这一出声,阿奇贝尔德和他的手下才发现他。

    “那顶王冠属于玛蒂尔达女王,你的脏手不配碰它。”海登冷冷地说。

    “闭嘴,你这肮脏的小杂种,怎么,又不肯听卡珊德拉大人的话了?我早就跟她说过,你流着德莱文特的血,坏种是长不出好苗子的。这么久了你还是死性不改,应该早点把你扔到风暴之海喂鱼。”阿奇贝尔德轻蔑地说。

    海登淡淡笑道:“那你怎么不扔呢,是不敢扔吗?”

    阿奇贝尔德狞笑:“我有更好的想法,菲尼亚斯的吸魂鬼和我的狼人都饿了,你就留给他们美餐一顿吧。”

    他打了个响指,原本正在拼命把金银财宝往外搬的狼人突然整整齐齐转向了海登。

    海登持剑迎上,他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战役也不少了,但此刻却是他第一完整地因自己的意志而战。剑锋划过之处,黑暗生物的血肉横飞,海登难得地感受一股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而幻影也终于第一次在他手里散发出银色光芒。

    狼人骨肉比人类强壮,但面对幻影还是脆弱得像是秋天的落叶。海登一路砍杀过去,没过多久就来到阿奇贝尔德面前,他挥剑想斩断阿奇贝尔德的脖子,但却被一股力量反弹了回来。

    海登看过去,阿奇贝尔德脖子上出现了一层蜥蜴般的细小鳞片。

    “有点本事,怪不得卡珊德拉大人舍不得你。”阿奇贝尔德吐出一段分叉的舌头。

    海登继续持剑砍去,阿奇贝尔德甩出一截尾巴用来还击,尾巴上也覆着一层幻影无法穿透的鳞片。海登边攻击边仔细观察感受阿奇贝尔德,寻找他的破绽。

    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海登发觉每次剑锋接近阿奇贝尔德的前胸时,他的神色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阿奇贝尔德的身体素质不比海登,面对海登的攻势,他的长尾渐渐放慢了抵挡的速度。突然,海登抓住机会一剑刺向他的心口位置,美妙的血肉绽开的感觉从指尖传入他心里。

    阿奇贝尔德低头看了一眼没入胸前的长剑,喘着气,抬头朝海登笑了笑:“别高兴得太早,你今晚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他无力地滑落于地,一股冷风吹来,海登抬头看过去,大约几百只吸魂鬼朝着他飘了过来。

    莱桑德和菲尼亚斯跟在这一大群黑暗生物后面。

    海登站在大厅里,提剑冷淡地看着他们。

    看到阿奇贝尔德的尸体后,菲尼亚斯愤怒地大吼了一声。

    “把他给我撕成碎片!”他指着海登怒道。

    莱桑德却还算冷静,拉住菲尼亚斯:“他是卡珊德拉大人需要的人。”

    “一个小叛徒,死了就死了,我会向卡珊德拉大人证明谁才是真正有价值的!”

    海登冷眼看着两个暗之法师:“我真搞不懂,她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能让你们这样死心塌地。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你们不会再有机会朝她献媚了。 ”

    他提剑猛地向前突击,吸魂鬼围上去,都想要第一个品尝到他的灵魂。海登挥剑迎击,但几百只吸魂鬼一拥而上,他还是有些无法招架,很快,密密麻麻的吸魂鬼把海登淹没进了黑色的潮水中,菲尼亚斯对莱桑德说道:“再等会就只能看到这小子的枯骨了,真可惜,不得不承认,他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两名暗之法师正要往回走,突然整个储藏厅光芒大盛,两人不约而同眯起眼,只见强烈的白光从吸魂鬼包围圈正中透出。几百只吸魂鬼同时向后炸开,在这道白光的照耀下灰飞烟灭。而海登站在光芒中心,全身是吸魂鬼造就的细小伤口,好像缠满了红色丝线,看上去有种诡异的美。他抬眼看向莱桑德和菲尼亚斯,冷冷一笑。

    海登提剑飞速刺向两人,在保护魔法的作用下,吸魂鬼造就的撕裂伤迅速愈合。莱桑德召唤出一面光盾挡在他们面前,幻影撞上光盾,片刻间便使其碎裂为齑粉,莱桑德把菲尼亚斯朝前一推,正好撞上海登的剑刃。

    “好朋友,我会给你报仇的!”莱桑德喊道。

    菲尼亚斯想回头看莱桑德一眼,可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海登抽出幻影,把他踢到一边,继续攻向莱桑德。

    可莱桑德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身形凭空失踪,可海登还是能察觉到他的能量,他追过去,那股能量冲出龙堡,进入燃烧着的混乱小巷,四处都是平民的哭喊,绝望与恐惧的气息将整条街道笼罩,海登一下子丢失了目标。

    他抓住身边的人一个个查看,他们在哭泣,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海登无法确定哪个是莱桑德。

    你能找到他,你一定能找到他!

    海登提醒自己冷静思考。

    一个女人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一个婴孩。

    海登抓过她,女人回头,她长着一张……诺拉的脸。

    他怔住,诺拉朝他微微一笑,把怀里的小女儿递给他:“你看,这是我们的女儿。”

    他们的女儿……海登迷迷糊糊地想,这不是真的,他们没有女儿。所以这个诺拉是假的。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假诺拉怀里的小女婴,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抓得很疼,一时竟动不了手。

    “抱抱她吗?”诺拉问,“把幻影给我。”

    鬼使神差的,海登就要把剑递出去。

    这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王子殿下?”

    海登看过去,艾薇·奥古斯塔爵士举剑对着他。

    他闭眼,剑一横,干脆地割断了假诺拉的脖子。

    假诺拉却趁着海登没有睁开眼,猛地抓住他的衣襟,把什么东西朝他一捅。

    “我说过,会为我的朋友们报仇的。”莱桑德最后心满意足地说。

    这真是种神奇的感觉。

    海登低头,莱桑德的匕首深深刺入了他的肋骨,温热的血流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掌。

    不知为什么,全身力气迅速被抽离,海登双腿一软,像所有普通血肉之躯那样倒在地上。他脑袋有些晕乎,和被夺去意识时的晕不一样,现在他知道自己是谁,但眼前的整个世界旋转起来。细密的、身体上的疼痛从匕首刺进去那个地方藤蔓般蔓延出来。

    他意识到,这是受伤的感觉,真新奇。

    艾薇爵士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低头看着他,眼睛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你给了路易王子那一剑离开之后,他其实还弥留了一会,等我到达时,他用最后的力气给我说了一句话,”艾薇深吸一口气,苦笑着说,“他说,你不是有意的,让我以后遇见你,不要去为难……看看现在,到底谁为难谁啊?”

    海登眼睫重重一颤。

    “所以我不会杀你,”艾薇朝身后摆摆手,一名骑士递上来绷带和药物,艾薇把它们放在海登身边,“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站起身,和剩余的几名骑士带着街道上的平民一起离开了这里。

    只留海登在这熊熊燃烧的城市中。

    第104章

    见她。

    在一阵让海登几乎晕厥过去的天旋地转过去后,原本街道上的喧嚣在一瞬间突然安静,整个宇宙只剩下一个声音。

    去见她。

    海登坐起身,莱桑德伤他的那一刀不算太深,难办的是刀锋附带魔法,似乎是某种诅咒。他用烈火给幻影消毒,将最外层已经开始腐烂的血肉割掉,缠上药物后用绷带包好。

    他得去见她。

    海登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穿过黄昏小径来到加穆的了,守在那里的冰原狼士兵,他也不清楚是杀了他们,或者仅仅只是躲避了过去。

    在越过一处屋脊时,他的脚滑了一下,这不是个好信号,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现在想见她,只剩这一个念头。

    他穿过克里曼宫的重重高塔和回廊,寻找着那个铃兰花般美丽的女孩。

    然后他看到她了,她坐在书桌前, 正在看一本大部头的书。海登翻过窗户,他不想打扰她,可是身体已经控制不住脚步, 落地时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诺拉被吓了一跳,她纤瘦的身体猛然一抖,那模样有些逗笑他。她转过头,看到他的脸时,她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扔下书朝他跑了过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紧紧抱住了他,这个动作弄得他伤口有些疼,但无所谓。

    海登没有回答,他抬起诺拉的头,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落了下去。

    他的女孩几乎立刻回吻了他,他沉醉在她的气息里,微微偏过头,轻轻撕咬她洁白的耳垂,然后顺着脖子一路吻下去。

    但诺拉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轻轻推开了他。

    “你身上是什么东西?”她问道,低头看去,只见手上全是鲜红的粘稠液体。

    “对不起,弄脏你了,”海登抓过诺拉的手,轻轻吻她的指尖,同时闻到铁锈般的味道,那是他自己的血,“我很自私,明知道会让你伤心,我还是来了,但我真的好想最后再见你一面。”

    一直支撑他来到加穆的动力在见到诺拉这一刻土崩瓦解,他沿着墙慢慢滑下去。诺拉也跟着蹲下,只简单地查看他的身体就发现了腹部的伤口,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海登点点头:“我杀了那三个暗之法师,现在他们都死了。我身上的诅咒……魔法,不管那是什么,也已经失效了。”

    听到这个消息,诺拉有些开心,可同时也有些担忧,她伸出手想要治疗那道伤口,疗愈魔法一碰到那个伤口就好像石头被扔进了大海,几乎连一丝涟漪也没有泛起。

    “没有用的,这不是普通的伤,”海登拉住她的手,“黑魔法已经顺着伤口进入了我的血液,我能感受到,别白费力气了。”

    “不,”诺拉这才后知后觉地惊慌起来,“不,我好不容易又一次见到你,你却告诉我我马上要失去你了?我不会允许的!”

    她又尝试了几种别的魔法想让那道伤口愈合,但仍然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在使用一个消毒的咒语时,把那道紫黑色的伤口撕得更大了。

    海登倒吸一口冷气,诺拉马上收手:“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他伸手轻抚诺拉的脸:“没关系,反正能再见到你我就很满足了。”

    诺拉握住他的手,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我会找到方法解决那道伤口的,相信我,好吗?”

    海登点点头。

    诺拉起身准备先用普通的方法处理一下伤口,她将车前草、洋甘菊和金盏花揉碎在一起敷到伤口上,再重新包扎了绷带。完成这一步工作后,海登脸色看起来好了点,诺拉这才放松下来,问海登:“你现在看起来和过去很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海登的表情告诉诺拉他不知道,诺拉拿来一面镜子递给他。因为不想看到魔纹在脸上肆虐的样子,海登通常不照镜子,但诺拉的神情告诉他应该看一看。

    他看过去,一下子愣住了。

    镜子里面的人,确实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原本那头墨玉般的头发现在似乎褪去了色素,是一种很浅的金色,而他的眼睛现在则是淡紫色的,中间似乎带着点蓝。

    看到海登的反应,诺拉微微一笑:“我刚刚第一眼差点都没认出你来,你之前的模样应该是被魔法影响了。唔,发色是遗传自德莱文特家族,眼睛则是塞维森家族的标志性颜色,我想现在这样才是原本的你。”

    海登放下镜子:“挺好,至少不用将那些恶心的魔纹带入坟墓了。”

    他平静的语气像针一样刺痛了诺拉,她已经感受到这道伤口很棘手,但还是表现出自信满满的样子:“你还不用这么早考虑进入坟墓的事,因为我会治好你的。”

    突然,外面有人敲了敲诺拉的门,她跳起来,示意海登别弄出声响,走到门口警惕地问:“谁?”

    “公主殿下,”侍女的声音传来,“止痛药水还要吗?”

    诺拉将门拉开一条小缝,接过药水后又飞快地关上门,海登不赞同地看着她手里那瓶棕色药水:“我不认为我需要这个。”

    “有备无患。”诺拉把药水放在桌上,她坐回书桌前,写了个“请勿打扰”的牌子,趁着外面没人飞速挂到了门上。

    在接下来的几天,诺拉不断搬回来许多魔法伤害的论著,比对着海登的症状开始治疗。许多魔药喝下去,海登的身体却不见好转,令诺拉觉得不安的是,他开始发烧,体温如论如何降不下去,同时也出现了嗜睡的症状,经常前一刻还在和她说话,后一刻他就睡过去了。

    海登原本是个睡觉很安静的人,现在却经常迷迷糊糊醒来,说些诺拉听不懂的话,他的脉搏跳得很快,呼吸变得短而急促。

    诺拉清楚这些症状最终会指向什么结果,有好几本书里提到同一种无法逆转的黑魔法诅咒,成因及症状和海登的很相似:由精心熬制的毒液泡过的匕首造成,无法愈合的紫黑色伤口,过高的体温,过快的心跳,呼吸不畅,嗜睡,最后是死亡,至今无人在这个诅咒下存活。

    但她还是不愿放弃,坚持不懈地翻阅一本又一本许久未被打开的古书,期待着突然找到解决诅咒的方法,同时还要假装得胸有成竹。

    好在她不用维持这样的伪装太久,因为海登清醒着陪她一起找解决方法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窗外蝉鸣此起彼伏,在诺拉翻阅一本一千年前的《诅咒导论》时,海登又靠着她睡着了。

    诺拉让他在长羊绒地毯上躺下,头枕着她的大腿,用手感受他脖子侧面快而浅的跳动,在上一次见他时那里还有衔尾蛇印记,现在却十分光洁。

    她很害怕有一天这浅得几乎感受不到的跳动最终会归于沉寂,她的手指穿过海登淡金色的头发,俯身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他没有醒。

    以前诺拉一直觉得海登太苍白了,过低的体温使海登抱着她时偶尔让她觉得不太舒适。现在他面色倒是很红润,体温也不像个吸血鬼一样冷冰冰的,反而烫得像是火山石,诺拉却宁愿他回到过去的状态。

    他的睫毛也变成了浅金色,在阳光照射下近乎透明,由于睡得不安稳正在轻轻颤动。诺拉突然觉得他就像一抹她想抓却抓不住的月光,只等一阵乌云袭来,便会彻底从她的星球消失。

    她拂过海登因为疼痛或者难受而皱起的眉,想要将其抚平,轻声呢喃道:“我的暮星和月亮。”

    海登这时睁开了眼,紫色的眼眸正对绿色的眼眸,他抬起手,和她食指交握:“我从出生以来,几乎一直行走在黑暗里。我想我一直找寻的或许从来不是别的什么,只是你,你是照亮我生命的晨星与朝阳。”

    他坐起来,将诺拉拉向他,他们又一次唇齿相依。海登的嘴角因为无法退去的高烧而长了些水泡,但诺拉并不在意,她吮吸着他,仔细品尝他的味道。诺拉好像又回到了那美妙的一天:身体变得透明轻盈,她能感受到风吹过身体,远处夏虫的嘶鸣,心脏在胸腔里的跳动,空气和血液在身体中循环,和他相处的所有那些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就好像刚刚发生一样。

    这美好的时刻没有持续太久,突然,房门被打开了。

    菲昂娜大步走了进来。

    诺拉吓得松开海登,看到菲昂娜,她也有些不悦:“我想我在门上已经写了请勿打扰。”

    “你好几天没出门了,我有必要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菲昂娜高傲地说,低头俯视着诺拉和抱着诺拉的男人。

    “看来你给自己找了新的乐子。”菲昂娜没急着走,反而是双手抱臂靠在了门上。

    平心而论,诺拉的新欢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即使走遍整个凯恩,也难以找出一张比眼前这个年轻人更俊美的脸了,但菲昂娜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打心眼里涌出一股厌恶来。

    她盯着他多看了几眼,想出了问题所在:这小白脸长得实在太像那个应该下地狱的夜隼了,要不是他的发色和眸色都和夜隼截然不同,她几乎都要以为夜隼出现在了这里。

    诺拉看起来相当不安,她站起来走到菲昂娜面前,好像要挡住菲昂娜打量那男人的目光:“我没事,你不用特意来看我的。”

    菲昂娜笑了笑:“我想你也没事。”她把诺拉推到一边,锋利的眼神盯着仍坐在地毯上的海登:“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认识我了?”海登觉得这有点反常,菲昂娜是个聪明又敏锐的人,他现在模样有所改变,但她不应该认不出他来。

    想到上次见面的场景,海登想自己或许应该率先表达友好和歉意,于是他指向菲昂娜的左手,问:“你的新手用的还好吗?”

    这一海登自以为友好的问候显然被菲昂娜解读为了截然不同的意思,她立马变了脸色,抓起旁边一个花瓶就砸向海登,他抬手抵挡,花瓶撞上他的胳膊后裂开,飞溅的碎片擦伤了他的额头。

    诺拉拉住菲昂娜:“不,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菲昂娜反手拧过诺拉的胳膊,朝她笑了笑:“很好,是你让他自投罗网的对吗?好姑娘,我会为此给你颁布一枚勋章。”

    她推开诺拉,走到书桌前抓起烛台,把蜡烛拿下来扔到一边,然后粗暴地把海登提起来,把他的左手按到书桌上。

    “我发过誓,你给我的所有痛苦,我统统都要还给你!”菲昂娜目眦欲裂,将烛台的尖端刺向海登的左手。

    “不要!”诺拉尖叫出来,海登条件反射地微微动了动手指,尖端从他食指和中指的缝隙中穿过,扎到书桌上。

    “你还敢躲?这是你应当遭受的惩罚,因为你,我才失去了左手!”菲昂娜像是失去理智般朝着海登大吼,重新拔出烛台又一次重重扎了下去。海登看了一眼菲昂娜那只木头做的左手,这次没有动,任由烛台的尖端穿过掌心将他的左手钉在了书桌上。

    真疼啊,看着鲜血飞溅出来,他这样想到。

    诺拉发出一声几乎是野兽一样的哭喊,突然迸发出一股大力把菲昂娜推开,将烛台拔了出来。她捧起海登的手,还好这不是一道黑魔法伤害,她能很快治愈它。

    菲昂娜被诺拉推倒,这时才恢复了一些理智。

    海登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似乎是自嘲的弧度:“放心,公主殿下,想看到我的尸体,你也不用等太久了。”

    诺拉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海登没再理会菲昂娜,上下抚摸诺拉的后背帮她顺气,用低沉的语气轻柔地说道:“我没事,别哭了,其实没那么疼。”

    菲昂娜站起来,试图理解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你,是为我妹妹来到这里的;而诺拉你,这几天一直藏着他?你们看上去简直是真的相爱。”

    诺拉颤抖的身体,海登看向她时心疼破碎的眼神,还有他们的肢体动作告诉菲昂娜这不合常理的猜测是真的。

    完全冷静下来后,菲昂娜关上了诺拉的房门,转过身对着相拥的两人:“在事情变得更加混乱之前,诺拉,麻烦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5章

    看着诺拉和海登十指相扣,依偎着在沙发上坐下时,菲昂娜不悦地抿了抿唇,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她面对着他们坐在一张扶手椅上,诺拉看起来有些紧张,开始讲述他们之间的所有故事,一开始有些磕巴,但很快就流畅起来。

    从她怎么离家出走去找菲昂娜,怎么迷路,和海登怎么相遇,又怎么在格林戴尔重逢,当说到爱德华·赫伯特加诸于诺拉身上的暴力时,菲昂娜重重锤了一下椅子。但诺拉马上说明爱德华最后是被自己毒杀了,菲昂娜这才露出一个带点邪恶的微笑。在听到海登与卡珊德拉达成契约,一命换一命时,菲昂娜眯起眼看向海登。

    后者的脑袋已经耷拉下来,又一次睡着了。

    诺拉不太放心的探了探他的脉搏, 菲昂娜看她满脸担心,忍不住说道:“我认为德莱文特不会在我们说话的当口突然……”她顿了一下,改变了措辞, “离开你。”

    显然她的话并没让诺拉感到宽慰,她让海登平躺下来,头枕着她的大腿,将一个冰袋敷在他的额头上,这才继续讲述。

    菲昂娜问:“你刚才说,黑女巫的说法是一命换一命,但德莱文特现在还活着。”

    诺拉叹了口气:“是的,我们当时都以为契约的后果是海登会死去,而我活下来。但卡珊德拉说,二者并不等同,对她来说,一个活着的海登更有价值。然后她带着他走了,我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总之之后,海登就表现得不再像他本人了。”

    菲昂娜皱眉:“你的意思是,战争中他做的许多事情,其实并非出自其本意?”

    “是的。”诺拉点头,接着讲述他们怎么在战场上重逢,去寻找魔法之心,然后被卡珊德拉抢走。

    “凯瑟布兰迪和魔法之心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菲昂娜眼睛一亮。

    “你知道魔法之心?”诺拉有些惊讶。

    “有点印象,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菲昂娜若有所思,“我得去确认一下。”

    最后就是海登告诉诺拉的事情了,在冰原狼军团攻打格林戴尔时,他苏醒过来,急怒下杀死了三名暗之法师,保护魔法消退,他被莱桑德用染毒的匕首刺中了右胁。

    “所以按照他告诉你的,现在冰原狼军团的三个暗之法师都死了,而夜隼正躺在你的房间里奄奄一息?”菲昂娜看起来简直想要跳舞,“好一场内斗,这是好事啊。”

    她一不留神把内心的话说了出来,诺拉脸色一沉,低头梳理海登的头发:“我不认为全是好事。”

    “抱歉,”菲昂娜敷衍地说了一句,想起来什么,又问道,“卡珊德拉就纵容了这一切的发生?德莱文特在格林戴尔做的那些事,对她来说可是损失惨重啊。”

    “我们不知道,海登说他向卡珊德拉争取过一个承诺,让她答应不踏足格林戴尔,虽然听命于她的军队仍然攻打了格林戴尔,但她本人确实没出现过,她或许确实是个守诺的人。”

    菲昂娜突然有些紧张:“她不会追着德莱文特到加穆来吧?”

    诺拉摇头:“海登和我都觉得不会,他现在对她已经没有价值了。”

    他此时毫无知觉地躺在沙发上,没有魔法,诅咒缠身。佩剑幻影被随意地挂在诺拉房间的墙上,菲昂娜可以轻而易举立马要了他的命。

    可看诺拉的表情,她一旦真的这么做了,姐妹之间的关系会就此破裂,陷入深渊。

    菲昂娜站起身:“好吧,我现在仍然无法完全信任德莱文特,但我姑且相信你的判断。我不会把他在这里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但是对于他的伤,我也爱莫能助。”

    听到姐姐的表态,诺拉松了口气:“谢谢,这就够了,我自己会想办法救他的。”

    菲昂娜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此后几日,诺拉仍然深居简出。偶尔出门,也多是去宫廷里的图书馆,或者药房。

    诺拉不怎么和菲昂娜说海登的情况,但菲昂娜能从诺拉的神情上推断,病情没有好转。

    菲昂娜自认为不是个冷漠薄情的人,但她有时候很想建议诺拉,长痛不如短痛,宫廷医师那里有些魔药,可以帮助海登在睡梦中无知觉地死去,这是最好的办法,两人都能少受点苦。但她终归还是没有向诺拉提出这个建议。

    而后有一天开始,海登开始吃不下任何东西。

    诺拉让厨师们尽量准备清淡的食物,可哪怕只是稀薄的燕麦粥,他吃完没多久都会吐出来。

    但好在海登还能喝水,于是诺拉给他准备了糖水,保持机体至少能摄入一些能量。

    他右胁的伤口颜色开始转变为一种毫无生机的白色,轻轻一碰就会脱落下一层死皮。

    海登不太愿意再睡在诺拉的床上,好像觉得会弄脏了她的床似的,但诺拉没有同意他的要求,仍是每天继续守着他。

    一天晚上,海登突然问道:“诺拉,我们是不是有过一个孩子?”

    诺拉心下大吃一惊,但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莱桑德死前变成了你的样子,还抱着一个婴儿,说那是我们的孩子,我知道理论上我们没有过孩子,可当时我却觉得那副画面十分真实。所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

    看着海登瘦削的脸,诺拉扯起嘴角笑了笑:“没有过这么一回事,他在骗你。”

    海登盯着她看了许久,点点头,陷入了沉睡。

    想起那个刚出生就被卡珊德拉杀死的孩子,诺拉心里一阵刺痛。她已经失去了他们的女儿,现在连他几乎也要离开她了。

    痛苦像一种有毒气体般随着每次呼吸在诺拉胸中累积,终于她觉得撑不住了,再看着他的脸,她一定会发疯的。于是她松开海登的手,蹑手蹑脚走出了房间。

    没过多久,海登烧得喉咙冒烟,醒了过来,发现诺拉不在房间。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决定出去找她。

    虽然身负重伤,海登还是轻易躲开了所有人的视线,除了一个人的。

    菲昂娜刚开完一次作战会议。阿方索已经去世,虽然因为战争,菲昂娜还没有加冕,但她现在已经是凯恩的实权女王,所有的工作一股脑地压在她头上。

    本来想在庭院里走走,看看月色,就看到海登无声地穿行在走廊里。

    他想干什么?菲昂娜心中警铃大作,海登虽然受伤,但她仍然不敢小觑他,于是隐藏了呼吸和脚步,蝙蝠般悄悄跟在了后面。

    海登一路来到了圣堂。

    好吧,显然如果他要窃取秘密或者制造骚乱的话,半夜的圣坛不是个好的地点,菲昂娜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但她还是跟着他到了窗边。

    圣堂中已经有一个人了。

    诺拉跪在垫子上,双手合十,她的双肩微微抖动,似乎在啜泣,她的声音潮湿低沉:“全知全能的光明之神与黑暗女神啊,求你们降下神迹,让他活下去,不要让他离开我。”

    海登朝她走过去,没有隐匿脚步声,诺拉回过身,看到海登时慌忙去擦脸上的眼泪,声音仍然有些嘶哑:“你怎么来了?”

    “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就出来看看。”

    他在她旁边的垫子上跪下,点燃了一根蜡烛。

    “你过去不信双神。”诺拉看着他的动作。

    “你过去不是也不信吗?”海登脸上带着一抹微笑,淡淡地反问。

    “我只是,”诺拉深深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双神永恒肃穆的容颜,“什么都尝试过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好害怕。”

    海登捧起她的脸,为她擦拭泪珠:“我们第一次在黄昏小镇时我曾说会永远让你快乐,结果到现在,我给你的好像全是痛苦。对不起,我没能实现我的承诺。”

    “不是的,我的暮星和月亮。”诺拉握住他的手,“我爱你。”

    海登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的脸颊,把手抽回来,合十抬头看向双神的雕像:“全知全能的光明之神与黑暗女神,我用我的生命请求,让我的晨星与朝阳今后一切平安顺遂,让她遇见比我更好更干净的人,让她所有的痛苦随着我最后一口呼吸的消逝而就此终结。”

    “不!我不要这样的愿望!”诺拉打翻了海登面前的蜡烛,“你难道不明白我想要的只有你吗?”

    海登只是静静看着她。

    诺拉好像失去了力气一样向海登倒去,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两人就这样在双神的雕塑前长久相拥。

    菲昂娜静静退走了。

    等回到诺拉的卧室时,已经到了半夜。

    因为海登的伤,诺拉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睡好,经过一通发泄后,沉沉睡了过去。

    而本来已经非常嗜睡的海登,这一夜却没有合眼。

    在黎明到来前最深的黑暗时分,他缓缓坐起来,诺拉没有苏醒。

    他悄声离开了诺拉的房间。

    虽然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是件听起来很浪漫的事,但所有提到过这道诅咒的书里所描述的死状都极为骇人,海登不希望吓到诺拉。

    一出门,海登看到菲昂娜正等在门口。

    他笑了笑:“放心,我没有要去偷偷搞破坏。”

    “你就快要死了。”菲昂娜直白地指出。

    “是,”在菲昂娜前承认这一点还是让海登心里呼吸一滞,“不能让她看见。”

    菲昂娜点点头,转过身,道:“跟我来。”

    第106章

    在进入低矮的地道时, 海登才意识到菲昂娜带他走的是一条密道。

    密道中唯一的光源是菲昂娜手里拿的火把,在昏黄的光线下,海登觉得昏昏沉沉的, 好像行走在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的双腿实在没有力气,靠着墙坐了下去。

    菲昂娜折返了回来。

    “需要我扶你吗?”她的声音冷冷的。

    一般情况下, 海登不喜欢麻烦别人,但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菲昂娜的帮助, 他大约这条密道都走不出去,于是点了点头。

    菲昂娜蹲下身,扶着海登的胳膊让他能站起来。和诺拉截然不同,菲昂娜的臂膀是强壮有力的,她带着海登往前走,大气都不带喘一口。海登脚步蹒跚,密道中一个弯连着一个弯,最后连接到一个地下暗河。

    他们沿着河岸走了一段,清晨凉爽的风从入口处吹了进来。海登一抬头看到一大片笼罩在晨雾中的树林,金粉色的霞光照彻整个东方的天空。

    “你带我去哪里?”海登问, “如果得穿过那边整片森林的话,你可能要么得背我,要么在这儿就杀了我。”

    “好主意。”菲昂娜点点头, “但我们不需要穿过那片树林, 已经快到了。”

    临河的滩涂上屹立着一座农舍,外面用篱笆围起来一个小院子。菲昂娜带着海登走向小院子,到篱笆门前时,菲昂娜轻轻叩拉响篱笆门左侧的小铃铛:“祭司大人,你在吗?”

    没过多久,农舍的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海登从未料想过的人。

    露娜大祭司。

    他一惊,几乎向后跳去,伤口被扯得抽痛起来。

    “我刚刚做完晨祷,”露娜冲他们微微颔首,“早安,菲昂娜,以及……王子殿下。”

    海登警惕地看着她:“你现在为谁服务,卡珊德拉吗?”

    露娜大祭司向来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鄙夷的神色:“别把我和艾什·斯诺登相提并论,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仰,我可没有。”

    “你们不是一伙的?”海登狐疑地问。

    “当然不是,我侍奉的是至高无上的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而他的主人,”露娜哼了一声,语气中难忍嫌恶,“是该下地狱的玩意。”

    海登虽然不敢完全相信她,但心中的顾忌多多少少被打消了些,他又问:“你为什么没在卢米诺斯神庙了?”

    露娜看着他:“你难道不清楚吗?那里已经被毁了,古老的典籍被烈火付之一炬,双神的雕像被那群冰原狼士兵推倒砸碎,那群野蛮人!”

    对于卢米诺斯神庙,海登称不上喜欢或留恋,但不可否认,那里的读书室给过他宁静与知识,听说那里被毁,他还是觉得十分惋惜。

    “你来这里的路上遇到过夏博的士兵吗?”自从在格林戴尔和艾薇爵士短暂碰面后,海登就再也没听到过有关夏博的任何消息。现在冰原狼军团占领了格林戴尔,而夏博的军队则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整个大陆都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讯息。

    “没有,我只听说卡珊德拉知道你杀死了她的三个暗之法师后非常生气,用一个卷轴召唤出了一大批亡灵士兵想要屠了格林戴尔的城。但城里已经没人了,军队,平民,一个不剩,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海登松了口气,看来艾薇爵士他们转移到了安全的位置。夏博地形丰富,要找到一个藏身之所并不算太难,军队大概在保存实力,并暗中观察着局势,等待反扑的那天。

    “叙旧完毕,现在该说正事了。”菲昂娜没有让海登再问下去,她扶着海登坐下,对露娜道,“我们来说说魔法之心。”

    露娜正色问道:“菲昂娜告诉我,卡珊德拉拿到了魔法之心?”

    “是的,”海登垂头叹了口气,“她似乎无法进入凯瑟布兰迪,所以利用我和诺拉拿到了它。”

    “没关系,她就算拿到它也无法使用它,因为她不受到双神的祝福。”露娜看上去并不担心魔法之心在卡珊德拉手里。

    “你知道怎么使用它吗?”海登问。

    “知道,但不全知道。魔法之心代表的是无限可能,这个世界上没人敢说完全知道怎么使用它。我知道它的一种用法。”

    “什么?”海登问,菲昂娜在他身边坐下,露娜给三个人沏了壶茶。

    “首先,我们需要明确一个事实,那就是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一种可能性的呈现,你具有塞维森家族的血统,应该明白所谓预见,是让你在另一个维度俯瞰时间,在这个维度上,所有可能性都会被呈现出来。”露娜边倒茶边说。

    “也许吧。”海登接过茶喝了一口,语焉不详。露娜显然把塞维森家族和他的关系想得太好了,实际上,这个他父亲从属的家族自他出生起就将他预测为未来的祸患,魔法相关的家族秘辛更是提都没跟他提过。

    露娜看他喝下茶,继续往下说:“然而不管你是否生来带有魔法,我们最终无法超越时间。所以无论是普通人或者巫师,魔力是否高强,其实对于他们而言,最伟大的魔法,无非当下二字,因为只有在当下,所有可能性同时存在。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可能造成风暴之海的一场飓风,也可能带来格林戴尔的一阵细雨,一切都是某种可能。魔法之心是当初光明之神送给黑暗女神的礼物,寓意为无论在哪种可能性中,他都会爱她。魔法之心上带着一种力量,通过它,我们可以超越时间、空间,超越你的身体和精神,去扭转整个世界的时间线。”

    听上去挺有意思,海登接着问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要怎么做才能利用它改变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呢?”

    “说起来很简单,但却不容易办到,你需要把它放在心轮的位置上,然后用尽你的全部注意力去设想一个你想要的世界,每个细节都要想到,如果可以的话,具体到哪怕一只蚂蚁。在想象结束后,默念我既是唯一,也是万物。如果成功的话,从那一刻开始,到大约七天之后,这个世界线就会开始崩塌,命运之轮会转向你想象中的方向。”

    “听起来像是创世主做的事。”海登笑了笑,心里觉得有些荒谬,可露娜没有笑,就连菲昂娜也没笑。

    “你们是认真的吗?”他问。

    “理论上是如此,但实际上此前还没人实践过,我们都认为值得一试。”菲昂娜抱着双臂认真地说。

    海登觉得她们把整件事想得太过简单,事实上找卡珊德拉要魔法之心并不比请她跳一曲脱衣舞容易,于是他耐心地说道:“好,那首先,我们怎么拿到魔法之心?卡珊德拉正像看孩子一样看着它,整个大陆没人从她手里把它抢走。我和她交过一次手,她动动手指就能缴了我的剑,更不用说她还有深不可测的魔力。”

    菲昂娜赞同的点点头:“所以不应该去抢,而是得去偷,或者去骗。”

    “谁去?”

    菲昂娜和露娜都看着他。

    海登失笑,指向自己右胁的伤口:“我?考虑到这玩意,我不觉得我能活过今天午夜。你们可以尝试用我的尸体去换魔法之心,卡珊德拉说她在我身上留下过许多魔法,说不定她还想要回收利用。”

    “怎么拿到魔法之心是你要考虑的事,怎么让你去则是我们需要做的事。”菲昂娜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海登,与此同时,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海登看向茶杯,哦,双神,那里面被放了东西!而他最近各项感官都在衰退,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在他倒向地板时,菲昂娜接住了他。

    “你确定吗?”露娜面色凝重,又问了一遍。

    菲昂娜点头:“夏博的游击战术抵抗不了亡灵军队的,亚拉铎已经完了,凯恩和夏博正在完,目前来看,只剩这条路值得一试。”

    ——

    海登醒过来时,身体的伤痛与不适已经所剩无几,就好像他不是将死之人一样。

    或者这里就是地狱?

    他盯着木制天花板看了半天,一只白额高脚蛛一动不动地趴在柱子上,直到它突然跳到另一根横梁上时,海登才隐约意识到,他也许还没有死去。

    于是他坐了起来,这是个狭小逼仄的房间,他身下躺的小床不够他翻个身的。透过木门缝隙有黄色的烛光溜进小屋,已经到了晚上。

    他摸了摸右胁的伤口处,那里已经不疼了。

    发生了什么?

    木门没有上锁,海登打开门走了出去。

    菲昂娜以一种奇怪的安静姿势躺在一张大木桌上,露娜大祭司握着她的手坐在一边。

    “她怎么了?”海登打破了沉默。

    “死了。”露娜的语气又是淡淡的。

    “开什么玩笑?这是个什么恶作剧吗?”虽然察觉到菲昂娜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海登仍然不敢相信。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卡宁家族具有精灵血统,所以以命换命这种事他们也能办到。但不像卡珊德拉,他们想通过魔法救人一命,是真的需要献祭自己的。”露娜的目光转向海登,“今天早上我们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记得,”海登的脑子像是生锈的齿轮,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指着菲昂娜,“你是说,她……”

    露娜看起来有些疲惫:“菲昂娜用她的生命换取你存活下来,因为你是最有可能从卡珊德拉手里拿到魔法之心的。”

    “但是……”海登嗓子有些发干。

    露娜松开菲昂娜的手,走到一旁拿起一张黄色的羊皮纸递给海登:“这是菲昂娜留给你的信,自己看吧。”

    海登接过那张羊皮纸,将其展开。

    德莱文特:

    坦白说,直到现在,我仍然不信任你,但我相信诺拉的判断,所以决定把这件任务交给你。考虑过诸多计划后,我们谈论过的魔法之心可能是唯一能拯救整个大陆的办法。

    在冰原狼军团中,目前卡珊德拉重用的人除了你以外,就是三个暗之法师。那三位法师已死,如果没有你,卡珊德拉极可能陷入无人可用的状态。或许你曾背叛过她,但从你和诺拉提供的信息中,我认为你如果回归,卡珊德拉并非不会重新接纳你。

    作为投名状,你可以带着我的头颅重返冰原狼军团,以示你已经完全背叛了你的爱情和人类阵营。我相信有了这个筹码,卡珊德拉一定会更加相信你的诚意。

    又及: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约已经死去,请不要对着我的尸体哀悼,更不要哭泣(我觉得你不会)。我仍然不喜欢你,你这样做会让我觉得恶心(有空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拿到魔法之心!)。

    又又及:不管计划是否成功,不管在哪个时间线,请好好爱诺拉。作为姐姐,我很对不起她,无论如何,谢谢你为她做过的一切。

    真诚的菲昂娜·卡宁

    海登把信看了好几遍,就好像他刚学认字一样。

    许久后他才平复了心情,把信放下:“你们就这样擅自决定了一切?如果我做不到呢?”

    “如果你首先就相信自己做不到,那就肯定做不到了。”露娜的语气仍旧淡淡的,“还记得咒语吗?”

    他看了眼菲昂娜,重新对上露娜的目光,这次坚定了不少:“我既是唯一,也是万物。”

    第107章

    “他这么早又来了?”卡珊德拉摇晃着杯子问道,暗红色的金多丽葡萄酒欢快地在酒杯中跳跃。

    “主人,实际上夜隼昨晚彻夜等在外面,并未回去找地方睡觉。”侍从谦卑地低头回答。

    壁炉中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照得整个房间暖烘烘的。卡珊德拉走到窗前,外面风雪肆虐,天地间几乎只剩下一片纯白。莱斯利城堡历史悠久,黑色的砖墙已完全被冰雪覆盖,看起来像是大理石砌就的。每当狂风刮过,卷起的飞雪犹如海浪的泡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站在城堡门前的那个人像是颗突兀的钉子, 一动不动钉在这片冰天雪地中。

    海登是昨天早上到的莱斯利堡,卡珊德拉不愿见他,他就只穿着修士的黑色长袍站在雪地里,以示悔意。

    卡珊德拉确实对他很生气,他是她精心打造的武器, 可她仅仅让他攻打个格林戴尔,他就反水杀了她三个暗之法师。

    再昂贵的武器,如果用得不趁手,那么不要也罢。

    她知道莱桑德临死前给海登下了“死神之吻”, 这是道厉害的诅咒, 卡珊德拉并非不能解, 但她突然就不想管他了, 他想死在哪就死在哪吧。

    按理来说,时间过去了一个月,海登应该死得透透的了。可他竟然没有依靠她的帮助也活了下来,还转了性一样衣着简陋站在雪地中求见,就和神经错乱了一样。

    海登现在失去了保护魔法,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躯,卡珊德拉突然有些好奇,如果她一直不见他,他能在雪地里等多久。

    晚餐吃了热乎乎的羊肉炖菜、腌鳕鱼、栗子泥、燕麦粥和无花果布丁,泡了个热水澡后,卡珊德拉睡在暖和的床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起来,窗外仍是白茫茫的一片,暴风雪还在持续。

    “他还在吗?”吃早餐时,卡珊德拉悠闲地问侍从。

    “是的,夜隼又等了一夜,乞求您见他一面。”

    卡珊德拉笑了笑:“那就继续等吧。”

    海登很怀疑再站下去,他小腿以下的部位就不能要了。

    这样刺骨的寒冷对于他现在普通的身体来说十分难熬,为了表示谦卑,海登没有穿御寒的斗篷或皮毛,只穿着普通的长袍和草鞋。寒风从每个毛孔进入他的血液,侵蚀他的骨髓,飞雪中夹杂的冰粒鞭子一样不断抽打他的脸。

    天黑了,又亮了,一个纪元过去后,再度陷入了黑暗。

    风很大,即使像他这样异常敏感的眼睛,在冬夜的黑暗中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魔法之心,他一定要拿到魔法之心。

    只有这一个念头如同小小的火苗,在这寒冷的夜中温暖着他。

    他不能让菲昂娜白死,他得保护他的国家和他的女孩。

    所以要拿到魔法之心。

    实在冷得受不了时,海登在心里默念那句咒语:我既是唯一,也是万物。想像他把魔法之心拿在手里的感觉,想象它如何运转起来,把战争从世界上抹除。

    两天两夜了,他没有吃一口东西,喝一口水。海登怀疑卡珊德拉会放任他冻死在城堡外面,他提醒自己如果出现幻觉觉得发热想要脱衣服,就得马上离开想另外的办法盗取魔法之心。

    第三天中午时,连续刮了好几天的暴风雪终于停了。

    海登时不时尝到一股血腥味,他的嘴唇早已开裂,血水流出,在严寒中凝固。而后又裂开一道新的口子,血水流出,在严寒中凝固,如此循环往复。

    午夜的天空很晴朗,明亮的星星悬挂在洁白的雪地上,仿佛散落了一地的钻石。海登开始觉得有些热,好像正在经历一场酷暑,身体上的感觉让他想脱掉衣服,但理智让他没有这么做。

    他正在失温。

    感觉和理智交战时,城堡大门终于打开了。

    开门的是冰原狼军团的一名军官约书亚·兰斯。他对海登微微欠身行礼,说:“卡珊德拉大人最近忙于各种事务,直到现在才有了空闲,她正在等着您。”

    海登拖着冻僵的脚走在兰斯身后,城堡中到处燃着火把,他的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卡珊德拉坐在会客厅的一张木制高椅上,椅座宽大,扶手厚实,后背雕着繁复的玫瑰花纹。她下巴微微翘起,倨傲地看向海登,犹如冰雪女王俯视他的臣民。

    海登一直走到她前面,卡珊德拉没有阻止他。

    “主人。”他单膝跪下,站得太久后终于得到了休息的膝盖几乎要欢唱起来。

    “我的鹰隼,”卡珊德拉懒洋洋地说,“三个暗之法师,五百只吸魂鬼,一百五十个狼人,是什么让你以为在你让我经受如此巨大的损失之后我仍然会原谅你?”

    “主人,我比他们更强,请让我为您证明我的价值,我可以办到他们办不到的事情。”

    “我必须提醒你,你已经失去保护魔法了。”

    “我的剑术并未因此减退,我仍然能为您扫除通向您理想的所有障碍。”

    卡珊德拉看着他,红色眼眸在跳动的烛光中艳丽得如同鬼魅:“什么让你转性了,你的小女朋友抛弃你了吗?”

    “在我受伤后,她的确投入了其他男人的怀抱,”海登让自己的眼中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愤怒,“她并不是真的爱我,只是需要我。当我无法再给她提供价值时,她便立马不要我了。”

    说完,海登拿出腰间的那个包裹:“奥罗拉·卡宁的姐姐菲昂娜虽然没有加冕,但实际上已经是凯恩现在的女王,我为您带来了她的头颅。”

    卡珊德拉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你杀了菲昂娜·卡宁。”

    海登低下头:“是的,主人。从今以后,只要是您想让我做的,我一定会为您办到。”

    过了许久,卡珊德拉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着她。

    “很好,我的鹰隼,”她的唇角终于绽出笑容,“那么,欢迎回来。”

    她在海登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与此同时一股暖流流过他的全身,所有疲惫和不适一扫而空。

    “谢谢您,主人。”海登逼着自己对卡珊德拉露出一个感恩戴德的微笑。

    ——

    重新接纳海登后,卡珊德拉似乎对他完全放下了戒备。

    她频繁地邀请他一同进餐,甚至破天荒地和他聊起了她的理想。

    卡珊德拉认为人类按现在的路径发展下去,会走向和这个星球同归于尽的结果。而避免这个结果的方式就是彻底摧毁当下的文明成果,抹杀所有敢于拥有独立思想的人,只留下少部分易于煽动和统治的底层人民,重新回到人类萌芽时期的生活方式。

    “您为什么觉得人类最后会毁灭这颗星球?”在一次卡珊德拉似乎微微醉酒,说了很多话时,海登忍不住问道。

    “啊,我看见了。”卡珊德拉神秘一笑。

    “但未来并不确定,不是吗?您看到的只是一种可能性。”海登说。

    “塞维森的后裔啊,总能窥见一些时间的秘密,但不清楚全貌。概率并不是随机的,在每个世界里,总会存在一些锚点事件,无限接近百分之百会发生,不幸的是,我们所处的星球,就注定会经历灭顶之灾。”

    见海登若有所思,卡珊德拉冲他挥了挥手指:“你以前是不是觉得我很残酷?那是因为你没有透过表象看到本质,现在的人们或许背地里叫我女魔头,但在未来,人们会称呼我为救世主。”

    海登淡淡笑着点头,内心却不敢苟同,这时兰斯进来了。

    “主人,”他对卡珊德拉躬身行礼,“德雷克斯通传来消息,夏博士兵突然反扑,我们损失了驻守在那里的一千名士兵。”

    卡珊德拉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终于出来了,这个冬季很漫长,他们那么多士兵和平民,每天要消耗大量物资,肯定是躲不了太久的。”

    她重重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海登见状也马上起立:“主人,请允许我为您清理那些杂碎。”

    卡珊德拉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你这次跟着我,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做的。”

    她会怎么做?海登心里有些紧张,但仍然低头称是。

    “神态和呼吸都控制得很好,但下次在我面前口是心非时,得注意掩饰你的心跳和更深层的情绪。”卡珊德拉下一句话让海登更加紧张了,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大步离开了餐厅。

    ——

    冬季的德雷克斯通积雪往往能有一人高。

    海登不知道在这样的天气中,夏博军队是如何发动袭击攻陷冰原狼军团占领的塔楼和要塞的。

    卡珊德拉这次过去平乱,并没有带着大批士兵,仅仅五六百人。据传夏博约有两千士兵驻守在蓝色城堡,任谁都能看出她带的这点人完全不够攻打一座人数三倍于自己的军事要塞。

    但她究竟不是个普通人。来到德雷克斯通绵延千里的雪原上,远眺德雷克斯通的蓝色城堡时,卡珊德拉拿出了一个卷轴。

    见海登的视线粘着卷轴,卡珊德拉得意地笑了:“五百年前法洛克很想拿到它,但他失败了。可怜的人,一生都在追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

    “这是……亡灵卷轴?”露娜大祭司曾提到卡珊德拉用一个卷轴召唤出了大量亡灵士兵,有这个作用的,只有传说中的亡灵卷轴了。

    “正是它。”卡珊德拉将卷轴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她飞速在上面画了一个符文,然后抬手指向蓝色城堡。

    海登看过去,卡珊德拉手指的方向升起来一团银灰色的雾气,他心中直觉不太妙。

    “为你的人担心了?”卡珊德拉调笑般地问道。

    海登深吸一口气:“夏博士兵训练有素,不少骑士是巫师,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太过轻敌。”

    “你说得对,”卡珊德拉看向蓝色城堡,“午夜时分你带兵把它拿下来。”

    午夜时飘起了小雪。

    由于保护魔法已经消退,海登现在需要穿上盔甲护身。这让他的行动失掉了一些敏捷,不过影响不大。

    在朝着蓝色城堡行进途中,海登一直想着有什么办法既能保护更多夏博士兵,又不会引起卡珊德拉的怀疑。

    冰原狼军团架起了云梯,城堡里却没人防守,这不是个好的信号。

    没过多久,城堡大门被打开了。

    出乎海登的意料,里面的情形并非尸横遍野,有些诡异的是,冰原狼士兵没有大规模出手——没有这个必要,夏博士兵正在自相残杀。

    他看到一个半透明的骷髅从他面前飘过,手指穿过一名夏博士兵的脑袋,他的眼神马上变得呆滞,回身砍向自己的同袍。

    海登明白过来,亡灵士兵不仅能杀死活人,还能吞噬他们的意志,将他们同化。

    他穿行在战场上,希望自己不要看见熟人。

    但他还是看到了,棕熊加洛恩,埃莉诺女王的守护骑士。身躯硕大,形似小山,正在以一对五。

    接着一个半透明的骷髅直接穿过了他。

    加洛恩的身子抖了几抖,然后放下了面对冰原狼士兵的利剑。

    他转向另一个方向,海登顺着他的行进路线看去。那里有一名骑士,金发高马尾从头盔上露了出来,正和好几名冰原狼士兵以及被异化的夏博士兵搏斗。

    加洛恩的剑对准了战斗中的艾薇爵士。

    海登动脚踢出一块小石头,石头正中加洛恩的头,力道之大即使隔着头盔仍然把他击倒了。

    艾薇爵士有些疑惑地回头,她看到了海登,但海登这次带着头盔,她好像并没有认出他来。

    她接下一剑,反手砍下对方的头,然后跳入一片废墟的阴影。

    这时,海登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身体本能驱使他奔向艾薇爵士,他拉住她,艾薇转身,下意识要给他一剑,他只用幻影轻轻抵挡了一下,艾薇的佩剑就断裂为了碎片。

    “是我。”海登低声道。

    “你又来打我们?”艾薇生气地质问。

    “没有又,别说话,我觉得有什么大东西过来了。”艾薇此前没有和海登交手过,现在被他拉着,才惊觉过去那个小男孩的力气已经大得她都挣脱不了了。

    海登拉着她跳入一个地洞,下一刻,他们所在的位置就被从天而降的烈焰吞没了。

    头顶的热浪几乎穿过石板烧伤他们,透过缝隙,海登和艾薇看到暴露在外的,无论是人类还是那些人类无法伤害的亡灵士兵,正平等地随着那一团团从天而降的烈火化为灰烬。

    “那是……”艾薇一时忘记了对海登的仇恨,愣愣地看着烈焰自言自语。

    “龙。”海登回答,“亡灵是它喜爱的食物,它来大快朵颐了。”

    天色黑暗,他们看不清龙的身形,只能看到火光闪过,时不时映照出滑翔过天际的巨大身影。他们感受到它的魔力威慑如山峦压顶,那是上古高等魔法生物特有的气息。

    然后另一股强大魔力加入了战场。

    和龙的炽烈不同,这股魔力冷得像冰。

    卡珊德拉来到了蓝色城堡,亲自对抗这头从天而降的魔龙。

    海登突然意识到什么,松开抓着艾薇的手,从地洞口溜了出去。

    一团龙焰降落在他跑过的地方,艾薇没能看清他是不是被烧成了灰,因为他的身形已经影子一样消失不见。

    第108章

    冷冽的寒风刮过海登的脸, 大约是龙焰的原因,原本飘飘洒洒的小雪此刻已经消失了。

    蓝色城堡通往冰原狼军团的扎营地只有刚被挖出来不久的一条小道,刚好能供三匹马并肩通过。由于严寒, 返回的路上马蹄有些打滑。海登能感觉到身后一浪一浪席卷而来的热潮, 但他没有回头。

    一路回到营地,海登都没有受到阻拦。但在接近卡珊德拉的营房时, 他被拦下了。

    “夜隼大人。”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冷冰冰地说,“抱歉了, 这里是卡珊德拉女士休息的地方, 就算是您也不能进入。”

    海登应下了,回到自己的营房时他脱下那身碍事的盔甲, 重新潜到卡珊德拉营房附近。

    这次,他直接击昏了那名卫兵。

    卡珊德拉的营房中弥漫着一股夏天般的馨香,海登一时觉得自己进入了龙堡的花果园。

    和这里的芬芳的气味不同, 营房中的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是个星体仪, 海登走过去,魔法之心悬浮在星体仪正中。

    旁边的桌子上有一长卷羊皮纸,上面列了各种打开魔法之心的办法,后面无一例外画着红叉。

    露娜说得对, 卡珊德拉就算拿到了魔法之心, 也无法使用它。

    海登伸手轻轻握住了星体仪中纯白的果核。肌肤与它相触时, 海登感到了它轻微的颤动。

    他同时也感受到了别的东西:卡珊德拉放弃了驯服那条魔龙, 正回身朝营房赶回来。

    她当然已经觉察到他拿到了魔法之心。

    海登片刻也不敢耽误,将魔法之心放在心轮的位置,想象一个平和的、没有战争的世界。

    卡珊德拉没有给他时间完成这幅画卷的描摹,顷刻之间, 整个营房被一股强力的大风掀开了。

    “我既是唯一,也是万物。”海登匆忙念完了这句咒语。

    魔法之心颤动得更加厉害,似乎马上就要碎裂。

    随即,它的动作停止了。

    事实上,整个世界都静止了,时间被冻结在了这一刻。

    海登抬头看去,被掀飞的营帐悬停在半空,正往这里赶来的冰原狼士兵都凝固在了原地,就好像都变成了雕塑一样。

    风雪也止息了,整个世界瞬间陷入绝对的安静。

    唯一还在移动的是卡珊德拉。

    她走向海登:“你几乎酿成大错,还好我停止了时间。”

    海登看向已经裂开一道小缝的白色果核,翘起嘴角微微笑了笑:“我大概已经酿成大错了,除非你能逆转时间。”

    卡珊德拉看向魔法之心上的裂缝,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它开始运转了。

    她弹了弹手指,海登向后飞去,重重撞在一根旗杆上后摔落在地,诡异的麻木感让他怀疑自己的脊背这一下摔断了。

    一双皮靴优雅地停在他前面,海登发现自己的手臂竟然无法撑起身体。卡珊德拉故作惊讶的声音响起:“抱歉,我忘记你现在也会受伤了!”

    下一刻,一股暖流划过海登的脊背,身体那股诡异的麻木感消失了。

    海登抬头,卡珊德拉手里拿着魔法之心,将它向上抛至半空,让它停留在那里。

    “我确实不能逆转时间,但我可以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她笑着说。

    “你不会这么做的。”海登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喘着气说。

    卡珊德拉绕到他身前,用足尖把他的脸拨正,脸上是全然不加掩饰的嫌弃:“小子,不得不说,你身上好像有些东西,即使我把你撕成碎片再重新组合都改变不了。你坚持自己相信的那一套,可你就那么确定自己信奉的理念一定是对的吗?”

    海登反问:“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你信奉的理念一定是对的呢?”

    卡珊德拉居高临下地睥睨海登许久,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后她突然纡尊降贵地单膝跪下来,一只手拨开海登散落在前额的几缕碎发,看进他的眼睛。

    “你干什么?”海登想挣脱卡珊德拉,但她紧紧压住他的额头,让他无法动弹。

    “别动。”卡珊德拉的声音很轻柔,她的眼光像针一样刺穿了海登的脑袋,疼得让他差点叫出来,他哼了一声,死死咬住嘴唇。

    许久之后,卡珊德拉站起身:“有趣。”

    怎么就有趣了?

    “拿好你的剑,站起来,”卡珊德拉的眼神充满玩味,“理论上来说,整个大陆除了我以外没人打得过你,所以在这个静止的时间里,让我们试试,你要尝试多少次才伤得了我。”

    她一挥手,一道银光射向海登:“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快的。”

    海登手握幻影站起,和卡珊德拉对战的感觉与其他人完全不同,她没有破绽,没有任何信息可以推断她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他犹豫地没有出招,卡珊德拉等得烦躁了,一挥手腕,魔法朝海登袭来,他又一次被击飞。

    “你慢得像乌龟,看清我的施法动作,想办法躲开。”

    海登爬起,脑海里想着卡珊德拉刚刚的动作,她施法动作极快,但并非毫无预兆,再敏锐一点,他能捕捉到那个微妙的瞬间。

    然后卡珊德拉又出招了,这次她的施法动作有了轻微的变化,凝固在空中的雪花突然化为无数根银针,朝着海登刺来,他用剑挡开。但卡珊德拉趁着他躲避冰箭的空当近身向前,一把掐住海登的脖子,而后他听到颈椎的断裂声。

    “你在疑虑,在害怕,情绪是大忌,学着清空它们。”卡珊德拉说着,复原了他的颈椎,再次闪身向后。

    海登重新拿起剑,卡珊德拉又一挥手,这次他躲开了,身体往右躲在了一个营帐后面。

    但卡珊德拉下一刻掀飞了营帐,调出一把静止在时间里的冰原狼士兵的剑刺向海登,海登再次躲过,卡珊德拉微微一笑,近身朝前的同时召来一辆战车。海登躲开了卡珊德拉的手,但没能躲开那辆战车,被其重重撞上。卡珊德拉一挥手,那辆战车整个压在了他身上。

    海登看到他淡紫色的右眼在重压下被压出了眼眶,但这不是最严重的,他全身骨头似乎都在因为断裂而发出剧烈的疼痛。

    卡珊德拉将战车移走,一挥手让海登的身体复原了。

    “我跟你说过,你不能被动地等着外界事物发生后再给出反应,学会用你的心去创造,想想我下面会出什么招。”

    海登抬眼看着卡珊德拉,她一挥手,一个耳光凭空扇在他脸上。

    “愤怒也是情绪,你又忘了,摈除你的愤怒!”

    海登低头掩住眉目,重新持剑站了起来。

    再次被重伤,然后重新站起。

    接着又被打倒。

    海登已经数不清这样的回合持续了多少次,卡珊德拉像逗弄着猎物的猫,在这个停滞的时空里肆无忌惮地一次又一次重伤他,而后挥挥指头治好。虽然伤口会痊愈,但遍布全身的疼痛却无法抹除。

    在卡珊德拉一脚踩碎他的头骨又治愈好后,他起身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

    “你现在看起来太恶心了,”卡珊德拉皱眉道,“和你玩得真没意思,实在不行,你可以求饶,这也不失为一种战术,求到我满意了,我就放过你。”

    海登沉默不语,然后卡珊德拉看到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条状物,展开——那是一条绣着铃兰的发带,系在了手腕上。

    即使到了现在的境地,他看向那条发带的眼神仍然是温柔的。

    卡珊德拉突然烦躁,一挥手折断了他那系上了发带的手腕。

    “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可你的敌人不会一直等你准备好才发动攻击。”在海登开口前,卡珊德拉露出一抹坏笑。

    海登等她修复那条手腕——断裂和修复时都疼得要命,然后他抬头,眼眸澄澈如水,没有痛苦,没有怨恨,见鬼,他现在的眼睛简直可以说是充满爱的。

    “你说得对,”海登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很平和,“谢谢你教我这些,我没有打算求饶,我们继续。如果你不打算让时间继续,那停留在这一刻也很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至少我的女孩在这个瞬间是安然无恙的。”

    他用缠着发带的手握紧幻影,第一次主动朝卡珊德拉发动了攻击。

    海登的动作开始开始变得不大一样了,但卡珊德拉仍然可以轻松击败他。

    他继续一次又一次发起攻击,虽然还是一次次被击败,但动作越来越流畅,坚持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卡珊德拉虽然每次都会在重伤他后修复他的身体,作为血肉之躯,他终归还是有个极限,超越极限后,便依靠着精神在支撑。

    再试一次;

    起来,再试一次!

    在一次近身攻击时,海登躲开了卡珊德拉的攻击魔法,然后一个反手——这次幻影划过了她的左肩,在上面留下一道血口。

    卡珊德拉突然暴怒,她美丽的面容扭曲起来,手里幻化出一把空气剑,狠狠刺入海登的腹部。

    这一剑疼得海登五脏六腑都在呐喊,他脱力倒在地上,这次卡珊德拉没有治好他。

    卡珊德拉摸了摸左肩的伤口,指间沾上了鲜红的血液。

    “很好。”她点点头,世界重新开始运转,海登抬头,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到已经开裂的魔法之心化为了齑粉。

    “你知道有关魔法之心的一个故事吗?光明之神把它送给黑暗女神时对她说,爱是宇宙中最强大的能量,无论在哪个时间线,他都会爱她。我却觉得未必,如果两个世界的事件发生改变,就算是同样的两个人也未必会再次相爱。你的那个小女朋友诺拉会和你回到同样的起点,但除了那些让你身败名裂的的部分,她不会再记得有关于你的任何事情,如果你尝试强行让她记起,她会直接疯掉。让我们看看,爱这个东西,是不是真能超越时空和偏见而存在。”

    她离开了,没过多久,艾什大祭司走了过来。

    艾什说海登的伤无法治愈,不过也可能,海登想,他其实是不愿意再去管一个被卡珊德拉放弃的人。

    “这个世界崩塌前,我还能再最后帮你完成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艾什问。

    他有这么好?海登不太敢相信,但他仍是看了眼手腕上的铃兰发带,说出了心中唯一想要的:“她。”

    “我可以把你送到奥罗拉公主身边,可她不已经不再记得你了,一旦见面她一定会直接杀了你。”

    海登扯起嘴角微微一笑:“没关系,她可以不用见到我。”

    “可以,作为交换,我想找你要两个东西。”艾什说,“你的眼睛和声音,能给我吗?”

    第109章

    或许因为身体已经极度虚弱, 在艾什取走了海登的眼睛和舌头后,即使喝下了有助于身体恢复的魔药,海登还是躺了足足三天才能下床走路。

    听说这三天卡珊德拉再次使用了一次亡灵卷轴, 这次攻击的对象是加穆。

    和在蓝色城堡时一样, 一条魔龙出来大快朵颐,无差别地攻击了亡灵和人类。

    海登跟艾什打听诺拉的信息, 知道她没有葬身于龙焰,暗自松了口气。

    就算这个世界线即将崩塌,他还是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我恐怕不能把你送入加穆了,你现在身体状况很糟糕,没有我们的人看着随时可能死去。不过,我可以让你的女孩来见你。”在海登能下床行走的第二天,艾什这样告诉他。

    然后, 诺拉真被送到了他身边。

    失去眼睛和舌头后, 海登的其他感官以一种难以描摹的方式被增强了,诺拉还没走入营帐时, 他就感受到她的到来。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她的恨意,还有那条被她藏在袖子里的银妖蛇。

    她果真来杀他了。

    海登向来知道诺拉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是一个怎样勇敢强大的灵魂, 此刻他竟然为她骄傲起来。

    他任由那条蛇咬了他, 然后他的女孩拔出幻影, 把它刺进了他的心脏。

    在那个静止的时空里, 卡珊德拉曾无数次重伤他, 可没有任何一次比这次更疼。

    他想起诺拉第一次和他分开,是因为她从一个不知名的女巫那里看到了他们的结局,在那个预言中她杀了他。

    海登想起自己曾对这个预言嗤之以鼻,时间滚滚流过, 它令人惊叹地变成了事实。

    冰原狼士兵一拥而入,诺拉冷眼看着他们,好几把剑同时刺入她柔软的身体,她没有痛呼哪怕一声。

    她和他倒在了一起,她的血和他的血彼此交融。

    下一刻,世界开始崩塌。

    ——

    诺拉醒过来时,觉得整颗心脏上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她刚刚以一种近乎全知的视角将前生的所有事件全部回顾了一遍,不止她的,还有他的。

    诺拉眨了眨眼,面对着她的是海登的脸,他的双目也缓缓睁开了。眼睛不是最后空洞的模样,不过仍是那种象征着诅咒存在的银灰色。

    心上的大石头顿时随风而逝,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轻盈起来。

    她和海登面对面躺在床上,手牵着手,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对视着彼此。

    “我全都看见了。”诺拉先开口说话了。

    “我也是。”海登低声说。

    诺拉坐起来,低头抚摸海登的脸,她银色的发丝垂落下来,弄得他有点痒。

    她的手指纤细柔软,从海登的脸向下,摸到了他心脏的位置。

    “这里还疼吗?”诺拉问,而后她手指忽然颤抖,一滴大大的眼泪滚落下来。

    海登也坐起来,擦去诺拉的泪痕:“早就不疼了。”

    “当时疼吗?”诺拉含着泪问。

    “或许有一点吧,”海登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当时到处都在疼,这点疼其实不算什么。”

    “是啊,那么多道伤。”诺拉看到了卡珊德拉和海登那场碾压式的决斗中,他是怎么一次次被击倒,哪怕上一次被伤得不成人形,却依然坚持着重新站起来的。如果没有魔法,那些遍布他全身的各种重伤足以让他整个人支离破碎。

    她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眉骨:“这里呢,还疼吗?”

    接着是眼睛:“这里呢?”

    鼻梁,耳朵,肩膀,手腕,手指。

    诺拉的唇一一吻过他受过伤的地方,羽毛般极轻柔细腻的触感海登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有一件事卡珊德拉没说错,”海登开口,“永远不要简单粗暴地评判任何一件事物,从前我感受不到疼痛,自然也就无法体会,疼痛散去后会有多舒服。”

    诺拉狡黠一笑:“我能让你更舒服。”

    她确实让他更舒服了,重新坐起身后,海登的视线情不自禁移到她的唇上。那双唇如此嫣红,如此诱人,因为刚才取悦他的行为而带着些许痕迹,像是沾了奶油的樱桃,他忍不住重重啃咬上去。

    “所以你还是骗了我一次。”第一次结束后诺拉气喘吁吁地瘫倒在海登怀里,因为她的要求,他仍停留在那里。

    “什么?”诺拉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确实有过一个女儿。”他的话让诺拉僵住了。

    “我本来想跟你说的,但是一开始是因为害怕和忐忑,也怕你怪我私自做了这个决定,就没有告诉你;后面她没了,我不想让你也伤心;再后来你问我那一次,你都伤成那样了,我觉得不要让你知道为好。”诺拉急忙辩解。

    海登拍打着她的后背:“没事,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想说,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用瞒着我,我无论如何都和你站在一边。”

    诺拉点点头:“所以,你们最后说的那个问题,爱是否可以跨越时空存在,答案是yes。卡珊德拉错了。”

    她的头靠在海登肩膀上,手指拨弄着他黑玉般的头发。

    更喜欢哪个?黑色头发还是淡金色头发,灰色眼睛还是紫色眼睛?诺拉竟然开始纠结这个问题。

    不过她马上决定,只要是他,无论什么样子她都喜欢。

    “是的,我赢了。”海登的语气洋洋得意,旋即又有些失落,“我本来都准备放弃了,因为你好像真的很恨我,无论我干什么都改变不了。”

    “其实没有,我表现出来的总是理智的那一面,而我的理智一直告诉我应该恨你。实际情感上很难做到,”诺拉叹了口气,“魔法可以抹去记忆,但我爱你这件事,不仅仅只是记忆。”

    海登松开诺拉,让她能看到他的眼睛。

    “再说一遍。”他要求道。

    诺拉含笑看着他:“我爱你。”

    她吻了吻他的唇:“我永远爱你,无论在哪个时空。”

    当下这个时空的海登相比较于记忆最后部分那个重伤的海登,实在是精力过于旺盛了。最后被抱去洗澡时,诺拉几乎瘫倒在木盆里。

    她的肚子发出一声悠长的“咕”~

    诺拉的脸瞬间红了,海登吃吃笑出了声。

    他很快恢复了正经的表情,下楼去给诺拉拿了点食物上来。

    亚拉铎的食物其实一直不太合诺拉的意,面包太干,配菜太单一,而且喜欢食用动物内脏。不过她现在太饿了,干面包都啃得津津有味。

    “你不吃点?”诺拉意识到海登就坐在一旁看着她进食。

    海登摇头,指向脖子上的衔尾蛇印记:“它又出现了,我的所有精力都得用来抵御它,不能分心给肠胃。”

    “你多久没进食过了?”诺拉问。

    “唔,一个多星期”

    诺拉撕开一块面包递到他嘴边:“你必须吃点东西,否则更没有力气抵抗那道魔法。”

    说完她皱起眉:“这个世界不是你构想的吗?你怎么在这里也构想了一个卡珊德拉,还好你没有喝下过卡罗尔契约,所以或许那道印记说明不了什么。 ”

    海登谨慎地说:“我不敢冒险。”

    诺拉拿着面包的手没有收回去:“你还是应该吃点,抵御黑魔法也是需要力气的,而且这次我和你在一起。”

    海登动摇了,他凑过来,咬住了那块面包。

    诺拉又给他分了一个煎蛋、几片熏肉和一个苹果。

    “所以你到底构想了一个怎样的世界?”诺拉问。

    “太快了,我来不及想太多,大概就一个画面,我们在海边度假,路易和我母亲也在,没有战争,一切都是平和的。”

    诺拉想了想:“这好像是我们在鹦鹉行宫的那段日子?这样看来,你构想的画面还是成真了。”

    海登用一种思索的眼神看着诺拉:“我特别想象了一下,在这个世界里,你的身体很强壮,魔力堪比卡珊德拉,这个好像没有完全成真?”

    在夏博这一年的调养中,诺拉的身体好了不少,现在她的魔力也是大有精进,不过比起卡珊德拉,那确实还差得远。

    诺拉闻言有些失落,不过也有些惊喜:“当时时间那么紧迫,你还特地为我想象了这个?”

    海登认真的点点头:“我想的是,如果这个新的世界同样不是那么美好的话,我希望至少你足够强大,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一股暖流流过诺拉心里,她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谢谢你。”

    “你下次想说谢谢你的时候,可以用我爱你代替。”海登狡黠地一笑,“我更爱听你说这个。”

    “我爱你,”诺拉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这几个词我能说到你厌烦。”

    “那不会发生。”

    直到傍晚时他们才下楼,枯叶蝶和维珀坐在一起吃晚饭。

    “所以,你们俩都没事了。”枯叶蝶看着坐在对面的海登和诺拉,搅动着碗里的牛奶燕麦粥,“我看到那个触手影子时都要吓晕了,还以为你死定了呢!”

    这是对着海登说的,他在座位下捏了捏诺拉的手,笑着看向她:“多亏我勇敢的妻子救了我。”

    或许因为终于弥补了上一个世界线里的遗憾,现在海登特别喜欢叫诺拉“我的夫人”,也执着于让她叫他“我的丈夫”。

    维珀对着自己的碗干呕了一下。

    海登笑笑:“我们出来时给你们带了东西。”

    他拿出一条绳索递给维珀,它在碰到少年的手腕时马上紧紧缠住了他。

    “魔法绳索!”维珀眼睛亮了。

    “它能自动捆绑,想要让它解绑,”海登拿出一个绳结递给维珀没被缠绕的手,“就掐这个绳结三次。”

    维珀接过绳结后,海登又拿出一个海螺递给枯叶蝶:“这个上面有你的名字,是你的?”

    枯叶蝶接过海螺,她的名字歪歪扭扭刻在里面,这是她曾经送给面包蟹的礼物,是她最爱的东西,因为可以从里面听到大海的声音。

    “你……还看到了什么别的吗?”枯叶蝶的声音有点颤抖。

    “没有了,”海登摇头,“关于你的朋友,我很遗憾。”

    枯叶蝶握紧了手里的海螺,往事浮现在她眼前:“没事,这就够了。”

    她得继续,生活还要继续。

    第110章

    霍莉一整天都觉得不太对劲。

    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时不时背着她掩嘴偷笑。

    到底怎么了?

    直到下了最后一节课,布兰奇·帕斯卡在去花园的路上遇到霍莉,才帮她把贴在后背上的纸片撕了下来。

    霍莉浑然不知这张纸片是什么时候贴到自己背上的,上面画了个带着王冠、吹鼻子瞪眼的扭曲丑脸,旁边写着:“婊子们,叫我王后陛下。”

    “我想这是个恶作剧。”布兰奇说。

    “显而易见。”霍莉垂头丧气。

    此前假扮男女朋友时, 路易时不时大张旗鼓地到学校邀请霍莉外出散步约会,或者陪她学习。那段时间一切都挺平和, 没人敢欺负她。但后来路易向她表白被拒后, 他就再也没来找过她。

    似乎默认他们的契约情侣关系就此终结了。

    莱温斯敦的学生渐渐意识到霍莉已经失去了新任国王的宠爱,一些女孩, 本来就不甘心霍莉作为一个平民丫头爬到她们头上,肆无忌惮开始了对霍莉的讥讽。

    霍莉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独立生活, 不仅生存技能丰富, 还练就了一身大力。普通女孩根本打不过她,就只能暗戳戳给她下绊子。

    “你的菌子养得怎么样了?”为了岔开话题,霍莉问道。

    “还不错。”布兰奇笑笑,然后兴致勃勃地开始讲她怎么提取菌液,又怎么做的对照实验。霍莉心情不佳,对她讲的内容不太能提得起兴趣来,便只是敷衍地陪着笑。

    这时另一个女孩加入了她们。

    “布兰奇小姐!”一个褐发女孩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阿格尼丝小姐!”布兰奇同样热情地回应了她, 对两个女孩介绍道, “霍莉, 这是莱德索恩家族的阿格尼丝。阿格尼丝,这是我的好朋友霍莉·沃尔。”

    “霍莉小姐,你好!”阿格尼丝的笑容让霍莉如沐春风,她全身上下香喷喷的, 凑过来亲切地挽住霍莉的胳膊时,霍莉简直觉得有朵巨大的橙花挽住了自己。

    “一起去吃晚饭吗,霍莉小姐,布兰奇小姐?”阿格尼丝问。

    “不了,我刚刚只是看到霍莉背上有东西过来提醒她一句,实际上,我一会得去我爸爸的实验室。”布兰奇说。

    “好吧,”阿格尼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霍莉说,“那你可不能拒绝我了!”

    阿格尼丝,作为一个魔法家族的贵族小姐,自然是不会和普通学生一起在大食堂用餐,她带着霍莉来到了湖边的柳叶餐厅。

    柳叶餐厅的餐饮自费,虽然并不对学生设限,但因为价格昂贵,所以来用餐的基本只是贵族和有钱人,此前只有路易带着霍莉来吃过几次,霍莉自己自然是不会放弃免费的食堂来这个餐厅消费的。于是快到门口时,霍莉假装自己一本书忘记在教室了,要返回去拿,但阿格尼丝没放她走。

    “不用着急,晚上都没课,我相信不会有人拿你的书。新朋友见面,这顿饭我请,你不要拒绝我嘛,好不好?”

    女孩带着些撒娇意味的语气让霍莉屈服了,再说她说她来请客,那么吃顿饭……也不是不行。

    霍莉想着,任由阿格尼丝把她拉近了餐厅。

    她们坐在了一个靠窗的包厢里。

    “霍莉小姐,听说你成绩很好,你喜欢哪些科目?”阿格尼丝饶有兴致地问。

    “请别叫我小姐,霍莉就好,”霍莉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我喜欢的科目挺多的,不过我最爱数学,它是科学的语言,是逻辑的艺术,是一种思维方式,没有什么比数学更美了。”

    “那你毕业后打算继续研究数学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莫斯教授答应我毕业后在莱温斯敦给我推荐一个教职。”

    阿格尼丝的眼中闪着光:“我一直觉得,像你们这样的人选择终身研究科学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你们背后没有雄厚的家族势力,选择科学研究基本也就相当于选择的清贫的一生。能研究出成果还好,更多的人忙忙碌碌一生,不清楚自己种下的哪颗种子能发芽,也不清楚那些种子什么时候能发芽,开出怎样花,结出怎样的果,但仍然坚持低头去干。”

    霍莉觉得阿格尼丝好像在夸她,又好像在贬低她的身世,但阿格尼丝眼神中一片诚挚,让霍莉觉得她大概是多想了,于是笑了笑:“是啊,基础研究可不就是这样,当下不见曙光,说不定在哪天就闪耀世界了。”

    阿格尼丝举杯:“敬所有默默从事基础研究的科学家们。”

    霍莉也举起杯子和她相碰。

    “你真是个坚定又勇敢的女孩,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国王陛下会喜欢你了。”放下酒杯后,阿格尼丝暧昧地笑着说。

    所以,这才是阿格尼丝和她共进晚餐的真实目的了,霍莉心想,她想打听她和路易的事情。

    不过既然打定主意不会和路易有进一步发展,霍莉觉得跟这位手段玲珑的贵族女孩透露一些信息也无伤大雅。

    “他对我有些感觉,大概是我在他面前一直都在做真正的自己。路易和我说过,他经常觉得很孤独。周围的人虽然对他很好,但他们的好是面具上表现出来的好。我想他需要的是有个人用真实的一面和他坦诚相待,开心也好,生气也好,自然地表现出来,不要隐瞒,不要伪装。”

    阿格尼丝若有所思地看着霍莉:“听上去你真的很了解他。”

    “不算了解,”霍莉觉得倒是也没必要交浅言深地把所有事情都和这位明显对路易有意的阿格尼丝小姐透露,便半真半假地继续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现在也分开了,刚刚那些是他亲口跟我说过的,但他别的喜好我就不太清楚了。”

    “所以你们是真的分开了?”阿格尼丝又确认了一遍。

    “是的,”霍莉点头,“所以,如果你对他有兴趣的话,尽可以放手去追,你是魔法家族的小姐,和他的共同语言肯定只会比我更多。”

    阿格尼丝又抿了口酒,大大方方地说:“谢谢你,以后你在学术研究上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可以尽管跟我说。”

    霍莉也举起杯子:“好,那么祝你成功。”

    然而晚上回到宿舍时,霍莉在门口的信箱中不仅看到了她订阅的报纸,还有一封金光闪闪的信。

    诺拉的信吗?霍莉想着,拿起了它。好吧,并不是,信封上的信息表明,那是一封邀请函。

    来自她那位默认已经结束了关系的“前男友”,夏博的国王陛下路易·德莱文特。

    ——

    几名大臣坐在一起,看着路易面前摊开的几份文件。

    守护在他身后的除了艾薇爵士外,多了另外一个身影——埃莉诺女王的守护骑士,棕熊加洛恩。

    一开始加洛恩找到路易,表示愿意从此以后为他效忠时,路易本来是不想答应的。

    或许这位女王的守护骑士曾经的确尽职尽责,但在那个雨夜里,路易亲眼看到加洛恩参与了对海登的袭击,从那时起,他对这名骑士的信任就大大打了折扣。

    但是加洛恩急切地表示,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完全出自女王的授意。还说女王的死极大概率和奥林公爵有关,而路易则很可能是奥林公爵下一个目标。

    对于后半句话,路易其实没太放在心上。他长这么大,由于绝顶的好运,从没遭遇过什么真正的危机。但是前半句话让他犹豫了。

    埃莉诺女王和奥林公爵是多年好友,对彼此的习惯和喜好都有一定的了解,如果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杀死女王的话,奥林公爵确实是个可疑的人选。

    除了那晚对海登的攻击外,加洛恩此前并没有别的劣迹。看着骑士恳求的眼睛,路易终究还是心软把他留在了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奥林公爵在看到加洛恩跟在艾薇爵士背后走进会议厅,站在路易身后时,眼角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

    路易平静地收回目光,打开了面前的文件。

    “各位女士们和先生们,在查阅往年的财政支出时,我发现几处难以理解的地方,希望各位能给我解释一下。”

    “九百二十五年,我们花费十万金币从亚拉铎购入光明之神的权杖,另外又花了五万金币为其建造圣礼拜堂。”

    “九百二十九年,格林戴尔附近兔子狐狸过度繁殖,我们花费十五万金币建设围栏,雇佣猎人。”

    “诸如此类奇奇怪怪的大额支出我就不再列举了,关键是,我想问我们的财政大臣是如何管理收入和支出的?此外,夏博服役的常备军总共大约二十万人,每年在军费上的支出是两千万金币,远高于在教育、医疗、改善底层人民生活以及魔法和科学研究上的花费,在当前总体和平的环境中,这样的占比是不是科学,有没有可能,许多人在这里面牟取不属于他们的财富呢?”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艾因哈特女士,作为国家的财政大臣,滔滔不绝地向路易解释了财政如何挣钱,如何花钱。并且审慎地为路易特别提出的那几笔花销做出辩解,证明这些支出都是有必要的。

    过去这些大臣和埃莉诺女王开会时,路易只是作为侍酒旁听,很少发表意见,因而这些大臣一开始并不觉得这个过分年轻的国王会是个很难对付的人。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们发现路易无疑很聪明也很敏锐,并且他还会表现出“我刚接手这些,什么都不懂,所以你们要跟我解释清楚”的态度,让大臣们不得不耐心地解答他提出的一切疑问。

    艾因哈特女士解释完后,路易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他用羽毛笔在那几份文件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国王新上任以来暂时还没有颁布过大的法令,只是不断问问题,然后像这样默不作声地书写记录,这样的情形总让所有大臣都觉得他可能正在憋着什么大招。

    大臣们对此心情很复杂,他们当然不希望国王是个草包,可太有上进心了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下一个问题,在当前的和平环境里,我们是否有必要保留二十万的常备军?”

    “当然是有必要的。”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大臣们心中都是一凛。会议厅的门被打开,许久没有出现,甚至埃莉诺女王的葬礼和路易的加冕仪式都没露过面的海登王子手里拿着一个包裹轻盈地走了进来,在长桌末端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

    他的眼神掠过几名大臣,在奥林公爵身上停留许久,看得公爵有些心里发毛。

    于是奥林公爵咳了一声:“我们正在开一场正式的会议,王子殿下,您这样闯进来是不合适的。”

    路易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容在看到海登进来后却出现了一丝笑意,他转向奥林公爵:“海登是我的弟弟和我的继承人,我们将共同统治这个国家,所以我不觉得他过来参与会议有什么不对。”

    “国王陛下!”奥林公爵提高了声音,“您这么年轻,很快会有自己真正的继承人的。”

    “那是我的私事,没必要拿到这里说。”路易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说罢他合起面前的文件,“有关今天讨论的财政问题,艾因哈特女士,请您明天下午抽出大约三个小时,我想跟您进一步深入探讨。奥林公爵,也需要您一并参与,除此之外,我希望您提供一份对当前常备军状态的详细说明给我。今天我们先讨论到这里。”

    大臣们站起身离开,海登则坐着没动。

    等到会议厅的门重新关上,海登才开口:“看起来奥林公爵很想把他的女儿推荐给你。”

    “现在好几名大臣想把他们家族的女儿推荐给我,”路易疲惫地说,将红发平民女孩的身影从脑海中挥去,他看向面前的海登,“你终于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但我很快会离开。”

    “为什么?”路易走到他面前,“那个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海登叹了口气,微微偏过头,让路易看到他脖子侧面的衔尾蛇印记。

    路易倒吸了口气:“这是什么?”

    “她回来了,那个赋予我诅咒的女人回来了,”海登的语气中带着些平淡的忧伤,“我继续留在这里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

    “她?黑暗女神?”路易想起过去似乎好几次有人要将德莱文特家族的骨血献给黑暗女神。

    “不是,是一个厌恶黑暗女神的女巫。她打着女神的旗号,或许是因为这样更加方便她行事。听我说,别想着削减常备军了,战争很快会来临。”

    路易看起来很迷惑:“什么战争?你预见到的?西尔维娅有次也说好像看到一团阴云从寒晶之海的方向朝着洛克特兰大陆飘来。”

    “你就当我是预见的吧。”海登将他带的那个包裹打开,里面有一个笔记本和一个头盔。

    他先举起笔记本:“你知道,因为魔法禁制的原因,很多事情我说不出来,但我尽量把我能写下的信息写在里面了。”

    把笔记本递给路易后,海登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另一个长条状的东西递给了路易。

    “这是你的剑?”路易问。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这把剑的名字叫幻影。”

    路易沉默了一阵:“你在开玩笑。”

    手里的触感告诉他,这是希塔波雷钢没错,可它还是……兵器之王幻影?幻影不是早在法洛克被云雀杀死的那天就遗失了吗?

    海登笑了笑:“你可以拿恒星跟它硬碰硬试试。”

    路易当然不会冒这个险,他把剑重新插回了剑鞘。

    “你有了幻影,为什么把它给我?”他忍不住问。

    “它在我手里不安全,”海登顿了顿,“对别人不安全,对你不安全。”

    他的眼神中有着悲伤,路易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抿了抿唇,不再多问。

    海登接着道:“其实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想当面告诉你,希望你记住。那就是未来不管发生什么,我的心是忠于你的。”

    路易有些懵懂地点点头,看海登转身准备离开,路易拉住他:“能三天后再走吗?三天后丰收舞会,会有很多漂亮姑娘……我是说,那会是场盛大的舞会。这几天,我还有话想问你。”

    “当然。”许久之后,海登答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