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同样位于洛克特兰南边,亚拉铎的冬天不比凯恩长多少,记忆中才下过一场小雪,便迎来了春天。

    一群贵族妇女聚在花园中聊天,诺拉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摆,微笑着听她们谈天说地,交换最新的趣事,谁家老爷又和哪位夫人勾搭在一起了;默兹城里哪家好吃的面包店老板回家过冬,开春了也没再来;谁的儿子最近表现很奇怪,可能是偷偷恋爱了;谁家新来的侍从长相极为俊俏;等等诸如此类。

    不过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诺拉和达芙妮刚刚去过的格林戴尔,亚拉铎和夏博间隔着难以逾越的黑森林,官方的通行路径需要有两国批准的通行证才能放行。因而在亚拉铎极少有人去过夏博。

    有关于这个地大物博的邻国,亚拉铎存在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是认为夏博是自由而富有的乐土;另一种则笃定夏博是被黑魔法渗透的土地,终有一天会因为纵容黑魔法而土崩瓦解。两种观点的持有者谁也不能说服对方。

    在有一个问题上, 两拨人意见统一:那就是夏博的国民,尤其是格林戴尔的居民们, 实在是民风开放,热情活泼。

    有趣的是,在亚拉铎祭司和修士们口中,热情开放的格林戴尔女人是魔鬼用来诱骗男人们堕落的工具;但热情开放的格林戴尔男人却从未遭到过这样的口诛笔伐。

    还好他们管不到夏博, 否则格林戴尔的女人估计能被他们烧掉一半。

    亚拉铎几百年来有不少审判黑暗女巫的先例,据说都是上个纪元诸多魔法家族散落民间的后裔,在魔鬼的诱惑下误入歧途为祸人间。审判之剑不会落到诺拉头上,由于其高贵的出身和王后的地位,只要爱德华刻意不针对她,她就是纯洁美好的白女巫。

    “再说说那儿的男人,听说他们又甜蜜又绅士, 是真的吗?”奥普拉夫人问达芙妮。

    达芙妮晃动着手中的樱桃酒,脸颊因为轻微醉酒而有些泛红:“丝毫不假,那边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孩,都会给你开门,帮你拉凳子,夸你穿的裙子多么好看。”

    突然,达芙妮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有一次,我在街头买了束花,卖花的青年那双眼睛能让你溺死在里面。我拿起那束郁金香时,他就夸我长得漂亮,眼光也好。然后我发现自己没带钱,正打算把花放回去,他居然说——

    达芙妮压低了嗓音:“美丽的小姐,别担心,您远胜花朵的美丽已经付过款了。”

    女人们用扇子遮住脸,吃吃笑了起来。只有克劳利夫人的女儿索菲亚小姐皱着眉头,宛如一个小大人:“那束花你后面给他钱了吗?花农挣钱可是很不容易的!”

    克劳利夫人嗔怪地抚摸小女儿的头发:“多么浪漫的故事,你就只听到没给钱!”

    “那个花农想要的可不仅仅是那点钱呢!”另一个女人插嘴,说完调笑地看了达芙妮一眼。

    达芙妮对着索菲亚小姐郑重地点点头:“当然,后面是给了的,我还去买了好几次呢!”

    索菲亚小姐听到达芙妮没有欠着花农的钱不给,这才放心下来。

    正聊得热火朝天时,诺拉看到加文公爵站在回廊上,手里拿着什么,朝她挥了挥。

    诺拉几乎要跳起来,但肚子沉甸甸的,她只能扶着肚子站起来。贵族妇女们看向她,想跟着起立,但诺拉示意她们不用管她,便走向加文爵士。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达芙妮也跟了过来。

    “那位王子终于又给你写信了?再不来信我都要以为他把你忘了呢!”达芙妮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卢米诺斯神庙在雪山脚下,每年冬天会有几个月封山,信件寄不出来,之前他和我说过了。”

    加文爵士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他递向诺拉:“给达芙妮·莫雷尔小姐的。”。还有一封信,他给了达芙妮:“还有一封,我猜这个是给真正的莫雷尔小姐的。”

    诺拉和达芙妮对视一眼,快步回到诺拉的卧室拆信。

    海登给诺拉送了个瓶子,瓶子下半部分覆着一层细雪,有个小小的少女在雪地中旋转,少女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裤子,外面披着一件墨绿色的斗篷,诺拉认出这是她在嚎叫森林第一次见到他时穿的衣服。当诺拉的手握住瓶子时,瓶中有晶莹的雪缓缓洒落,同时玻璃瓶上半部分还飘散着彩色的极光。

    诺拉看着微小版本的自己在雪中旋转,嘴角忍不住浮起了淡淡的笑意,达芙妮睁大了眼睛凑过来:“这也太美了吧!是用魔法做的吗?”

    “显而易见。”据说卢米诺斯神庙中收藏着不少上个纪元的魔法典籍,有一些连莱温斯敦都没有复刻本,看来海登在被暴风雪困于神庙中的几个月也是学习了不少。

    “我真羡慕你们这些拥有魔法的人!”达芙妮真情实意地感慨。

    诺拉笑了笑:“你也同样有不可替代的过人之处啊!”

    “也是,我也有好消息!”达芙妮扬了扬手里的信纸。

    “那是什么?”

    “在格林戴尔时我去面试了一位观星家的助手,结果通过了!”

    还真是闷声干大事,诺拉知道达芙妮一向对星星很感兴趣。上次去格林戴尔戴的时间不算长,她还得负责照料诺拉的生活,没想到忙中抽空去干了这件事。

    但诺拉马上想到了一个问题:“你父亲会同意吗?”

    莫雷尔伯爵之所以安排小女儿做王后的侍女,一是希望她能学习宫廷礼仪和社交技巧,以后能做一个合格的女主人;而来也是希望她能认识更多的贵族青年,方便未来家族联姻。伯爵会同意达芙妮去夏博,只为了看星星吗?

    达芙妮咬了咬唇:“我不知道。”

    果然,她还没有和父母说。

    加文爵士突然插嘴:“您要离开这儿了吗?”

    达芙妮的手猛地握紧了裙摆,避开加文爵士凝视的眼神:“是的,爵士。”

    骑士低下头,不知为什么,达芙妮在听到他发问后,兴致也一下子低落下去。重新开口时,加文爵士的嗓子有些发干:“您如果去那里缺钱的话,我还有一些积蓄。”

    诺拉正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未曾说出口,却彼此心知肚明的情愫在萌生,伊里奥爵士面色凝重走了进来。

    “国王陛下带着康斯坦丁夫人来了,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诺拉第一反应是记忆魔法失效了,但仔细一想,爱德华既然带着康斯坦丁夫人,那大概率不是因为那件事找上门的。

    她敛了敛心神:“你们都出去吧。”

    伊里奥爵士和加文爵士对视一眼:“我们就守在门外。”

    没过多久,国王和康斯坦丁夫人便手挽着手进来了。

    “您非得带着情人在我面前晃悠吗?”诺拉面无表情地开口,虽然她此前就知道康斯坦丁夫人的存在,但爱德华还从来没有带着她特意过来招摇过市。

    “如果不是因为你先做了突破底线的事,我也不至于突破我的底线。”

    诺拉皱眉:“我做什么突破底线的事了?”

    “康斯坦丁夫人前几天肚子疼了好几次,本来以为是肠胃炎,可在检查她那天的饮食时,发现她喝的茶里掺了艾蒿、麦角和鼠尾草这些草药的汁液。”

    这几项草药组合在一起,常用于堕胎药中。

    “你们怀疑是我干的?”诺拉马上明白过来,她不由得失笑:“容我问一句,我,魔法师的后裔,凯恩的公主,亚拉铎的王后,为什么要和一个名义上属于康斯坦丁家族的孩子过不去?”

    “王后陛下,我可并非空口无凭,经过审查,一名新来的厨房帮工已经坦白他收了您一百金币,只为了让我的孩子无法生下来。”康斯坦丁夫人冷冷地说。

    这可真是太荒谬了。

    “好吧,退一步说,就算我真的觉得有必要除掉你的孩子,我会用这种随随便便就能被查出来的手段吗?我可是个女巫!”

    康斯坦丁夫人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谁知道呢?或许你急了才出此下策,谁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有没有赫伯特的血脉。不管怎样,我的孩子没了,你的孩子就是无可动摇的唯一的继承人了。”

    此话一出,空气霎时沉寂,被春风拨弄不停的窗帘都安静下来。

    “你应该为这句话道歉。”

    爱德华慢吞吞地说:“好在康斯坦丁夫人提醒我,我这才想起来,在你怀孕那段时间,我们应该没怎么在一起睡过觉吧?我确实好奇,你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种。”

    泪水一下子涌上诺拉的眼眶:“您不相信我吗?”

    “我只相信事实。”

    爱德华拿出一个小瓶子,又掏出来一把匕首:“亲爱的,我不得不做个小小的验证,给我一点你的血,如果事后证明我错怪你了,我会好好补偿的。”

    他走进诺拉:“把手伸出来。”

    诺拉慢吞吞地伸手,爱德华划开她的掌心,几滴血滴入瓶子。

    突然,诺拉猛地挥手打翻瓶子,摇头道:“不,不行,我不接受,这是污蔑!”

    爱德华叹了口气:“我本来是想秘密处理这件事的,好了,现在都被你破坏了,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请专业的人来了。”

    看着爱德华走向大门,诺拉喊道:“等等!”

    爱德华止步,朝诺拉转过身,康斯坦丁夫人也饶有兴致地看向诺拉。

    “我……愿意说出真相。”诺拉知道这件事认真调查的话肯定瞒不过去,她面容惨白地站起身,“这个孩子,确实不是你的。”

    康斯坦丁夫人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谁的?”爱德华冷冷地问。

    “夏博的海登王子。”诺拉哽咽一声,回答道,“其实我们有一次被您发现了,您叫了格雷霍克爵士进来,然后海登杀死了他。”

    爱德华显然疑惑了:“格雷霍克爵士不是死于比武吗——”说到一半,他顿住了。

    看他的眼神,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埃莉诺说得对,当下的记忆魔法果然不靠谱。

    “该死的夏博婊子!”爱德华狠狠骂了一声。

    诺拉走到爱德华面前,扶着肚子缓缓跪下,抬起头乞求地看着他:“陛下,求您,您怎么对我都成,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爱德华扶住额头,对康斯坦丁夫人摆摆手:“你出去。”

    康斯坦丁夫人见爱德华面色不对劲,马上快步走出了门。

    国王和王后沉默地一立一跪,过了许久,爱德华打破了沉默:“你知道,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在意你的孩子是谁的,只要你能生下来,反正无论是谁的,这个孩子肯定姓赫伯特。”

    “陛下?”诺拉带着希望抬起头。

    爱德华俯身,捏住诺拉的下巴,语气几乎称得上温柔:“但不能是他的,亲爱的,不能是他的。”

    话音刚落,他便一脚踢到诺拉肚子上。

    诺拉发出一声痛呼,倒在地上,爱德华用脚把她翻了个面,接着狠狠踹向她的肚子。她艰难躲开,朝门外爬了几步。爱德华抓住她的脚将她拖了回来,一只手把她的双手固定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重重捶打着她的肚子。

    “不要!”诺拉疼的快要说不出话来,她第一次与心爱的人孕育孩子,自然希望孩子能顺利降生。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让她大声哭喊出来。

    可惜的是,女巫的孩子极难流产,爱德华捶打了一阵,还是没有如愿以偿地见到有血自诺拉身下流出。他有些累了,见到旁边的矮桌上放着一杯红色的葡萄酒,便想也不想地端过来一饮而尽。

    一杯喝完,诺拉看着他,吃吃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美丽而苍白,看着却让爱德华心里一阵烦躁,他想抽她一巴掌,让她别笑了,可是手抬不起来。

    诺拉扶着肚子艰难地站了起来:“我没想杀你的,但凡你对我或者我的孩子表现出一分一毫的怜惜,我都会提醒你,别喝那杯酒。”

    爱德华看向空空如也的高脚杯,声音有些颤抖:“酒里……有什么?”

    “银妖蛇的毒液,我做了些改良,足够要你的命。”诺拉畅快地笑了起来,“海登告诉我,在夏博的贵族教育里,有很重要的一课,那就是学会观察情绪,而不是被它带着跑。很可惜,在亚拉铎你没有学会这个,或者你学过,但是忘了。”

    爱德华恐慌起来:“救我,亲爱的!我保证以后一定对你好!”

    他刚说完,便有一道鲜血自唇角流出,爱德华有些陌生地看着自己的鲜血,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挂在床头的鹿首大声鸣叫起来。

    伊里奥爵士和加文爵士冲进来,伊里奥爵士当机立断地将鹿首斩为两半,声音止息了。

    两名骑士看向在地上抽搐的国王,强行镇静:“王后陛下,怎么办?”

    诺拉还没说话,门外一名女仆将托盘掉到地上,看到几人看向她,女仆马上掉头就跑。

    加文爵士拔剑准备追上去,诺拉拉住他:“别,她是无辜的。”

    “她会告密的!”加文爵士有些着急。

    “所以我们得尽快离开,”伊里奥爵士反应过来,“我知道一条密道。”

    诺拉的肚子上余痛未消,两名骑士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迅速离开了卧室。

    没过多久,一个女人步入房间,她有一张美得能要人性命的脸,一头浓密的黑色秀发,和火一般燃烧的红色双眸。

    她看向被留在桌上的雪花玻璃瓶,拿起来掂量了一下,似乎有些失落地自言自语:“真是不巧,看来我们要找的人刚走没多久呢!”

    女人指向身体开始变得僵硬的爱德华,她手腕上缠着一条绿色的小蛇,小蛇落到地面上,很快将爱德华的血液吸食干净,接着爬向他的脖子,一口咬在了脖子侧面。

    与此同时,爱德华那双本该永远沉寂的眼睛睁开了。

    第92章

    诺拉没想到通缉来得如此之快。

    密道通往默兹城中一家乱糟糟的杂货铺。在走出杂货铺时, 三个人都换了一身衣服。西沉的斜阳在石板路上洒下一层碎金,他们快步穿过,径直朝河道走去。

    可没想到, 已经有一队都城守卫等在那里, 拉住要乘坐渡船的每位行人仔细盘问。

    三人极有默契地掉头就走。

    接着,他们又去了其他几个城门,无一例外地,都有卫兵守卫盘查了。

    “或许我们应该试试出城,或许他们找的不是我们。”加文爵士小声说, “我们才刚出来一会,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发布命令找我们。”

    伊里奥爵士谨慎地否决了他的提议:“不行, 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他们在找我,我观察过了, 那些卫兵对孕妇的盘查尤为仔细, 尤其是与男人同行的孕妇,”诺拉平静地开口, 努力不透露出内心的绝望,她笑了笑,“所以如果你们单独出去的, 应该还是安全的。”

    “公主殿下,我是对双神发过誓的骑士,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保护您,所以我绝不会自己离开的。”仿佛看穿了诺拉内心的不安,伊里奥爵士马上表态,说罢他看了加文爵士一眼,后者马上也做出了相同的保证。

    诺拉并不希望两位骑士为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可她现在没有单独行动的资本,她稳住心神:“我们不能这样在大街上晃悠了,得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说不定过段时间找不到我,搜查就会放松一些。我自从嫁来亚拉铎,极少走出王宫,你们有什么合适的去处吗?”

    两名骑士对视一眼。

    “有一个地方,很隐蔽,都城护卫队从来不愿意管那儿的事,就算他们去了,我们也能迅速跑掉,”伊里奥爵士犹豫地说,“可那里的环境……不怎么好。”

    “没关系,我们去吧。”

    ——

    尽管因为伊里奥爵士有言在先,诺拉做了心理准备,可她也没想到这个地方能烂成这样。

    烂莴苣街位于默兹东南方向,临近护城河,复杂,阴暗,仿佛一个巨大的蚁穴。这里通风和采光条件都十分堪忧,地面肮脏潮湿,空气中一股混杂了排泄物、食物、劣质香料的味道,刚进入这里,没走几步,诺拉就吐了。

    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完后,诺拉只觉得头昏眼花。她抬起头,一个眼神浑浊、半边脸像是烂掉了的男人朝她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褐色的、东倒西歪的牙齿。

    诺拉紧紧抓住伊里奥爵士的胳膊,努力不让自己晕倒过去。

    加文爵士用一块斗篷罩住诺拉,她像雏鹰躲在母亲的羽翼之下那般躲在骑士的臂弯里,三人沿着烂莴苣街走向靠近河道的位置,一路上到处是黄色的,看起来臭烘烘的液体。诺拉此刻已经顾不上干不干净,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到桥洞下时,伊里奥爵士和一位非常肥胖、肚子里好像揣了个南瓜的女士交谈了一番,等他回来时看上去神情轻松了一些:“我找到住的地方了。”

    那位女士带着他们走向临河的一幢小楼,这儿的河水是一种浑浊的、鼻涕般的绿色,围着河岸一圈的地方,漂浮着一层泛着泡沫的漂浮物。空气还是很臭,但诺拉惊觉她竟然开始习惯这种臭味了。

    沿着木制楼梯爬向楼上时,诺拉心惊胆战,害怕那位女士会把楼梯踩垮,好在她是多虑了。这套房子共两个房间,都很小,闻上去像是一块发霉的蛋糕,外面房间的墙上还有一大块可疑的暗红色印记,看起来非常像是喷射的血液溅上去的样子。

    “住吗?”女人吐了口唾沫,问。

    伊里奥爵士看了一眼似乎随时会晕过去的诺拉:“还有好一点的房间吗?”

    “你以为这是哪?凯丽宫?是不是还得找几个仆人来伺候几位小姐少爷呐?”女人的语气极不耐烦。

    三人对视一眼,伊里奥爵士点点头:“可以月付吗?”

    “可以,不过会比季付或者年付贵点,先把下个月的付了吧,四个银币。”女人伸出手。

    付过钱后,女人离开了。

    伊里奥爵士和加文爵士把房间收拾了一下,让三个人好歹有个地方能坐下休息。干完活后,三人坐下来,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诺拉先开的口:“我们得想办法送信出去,达芙妮那边估计是行不通了,出了这件事,肯定会有人严密看守她,你们有什么可以送信出去的渠道吗?”

    “我有几个朋友,但是都不是完全靠得住。我明天溜出去打听下外面的情况。”加文爵士说。

    “我们轮流出去打探风声。”伊里奥爵士补充。

    诺拉沉思片刻,道:“或者我们可以找机会溜回王宫,我听说凯丽宫里有一条通往黄昏小镇的捷径。”

    加文爵士摇摇头:“以前是有,年初我们来的时候被封了。现在除了赫伯特家族所拥有和创造的,其他所有的魔法都被禁止了。”

    “有办法打开吗?”诺拉问。

    加文爵士面色阴郁:“恐怕没有,公主,原本捷径入口的房间已经完全塌了。”

    诺拉沉默着在心里盘算还有什么可以离开默兹的办法,伊里奥闷闷地说:“我想回凯恩了。”

    加文爵士张嘴似乎想安慰他几句,但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

    “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们回家的。”诺拉轻声承诺,虽然现在她心里也没底。

    阴暗的房间被绝望的气息所笼罩,这幢房子不仅破旧,隔音也不太好。正当三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时,旁边的房子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了没多久,女人的尖叫和男人喘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三个人都有些尴尬,看得出来加文爵士很想喊一声让他们别叫了,但诺拉用眼神制止了他,无论如何,现在他们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暴露自己。

    声音持续了很久,诺拉怀疑那张嘎吱作响的床会不会被他们摇垮。消停了一会后,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像是换了个男人。

    这个房子只有里面的房间有床,两名骑士把带房间的床让给诺拉,他们在外面的房间打地铺。在隔壁房子里迎来第三个男人光顾时,诺拉终于睡着了。

    ——

    令诺拉意外的是,隔壁木屋里并不是什么风月之地,而是一对夫妻,带着一儿一女。

    丈夫不工作,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带着不同男人回家,由妻子进行接待。

    诺拉躲着的几天,这名妻子每天都接待至少一个男人,多的时候三四个,有一次诺拉听到了她的价格,五个铜币,非常便宜,难怪这么多人光顾。

    诺拉有时能在在窗边透气时看到那名妻子,她像枯萎的桔梗一样瘦弱无光,诺拉一眼看出,她的身体已经从里面腐朽,没有多少时间了。

    妻子在河边洗衣服,下游不远处就是漂浮着一滩排泄物的地方。两个孩子在她身边玩水,丈夫不知所踪。

    夏博的哈灵顿家族有许多其他地方都找不到的稀有魔药,如果诺拉能把这位妻子带去夏博,或许她还有得救,可诺拉现在自身难保,无力向别人施以援手。

    诺拉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

    伊里奥和加文一个出去采买必要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另一个去外面打探消息。伊里奥爵士先回来,他们出来时身上都没有什么钱,再加上烂莴苣街上也没什么好吃的,他买回来的面包闻起来很不新鲜,诺拉吃了一口就吐了。这几天诺拉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伊里奥爵士看上去很自责:“抱歉,我会去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能打的零工,好多挣些钱回来。”

    这不是他的错,诺拉清楚,连森家族虽然不是什么大贵族,但伊里奥若是没跟着她来亚拉铎,至少是可以保证衣食无忧的。他现在像老鼠一样蜗居在烂莴苣街的阁楼上,吃着发霉的面包,这都是因为她的缘故,她没能做一个八面玲珑,能讨爱德华的欢心、满足他要求的王后。

    诺拉哭了起来。

    伊里奥爵士手足无措,这时加文爵士也回来了。

    诺拉连忙把眼泪擦干,加文爵士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又看到桶里的呕吐物和桌上的黑面包,冷静地说:“别气馁,公主,现在的困难都是暂时的,我们肯定能回家。”

    她点点头,把泪痕擦去。

    加文爵士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扔到桌上,诺拉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包的银币。

    她错愕地抬头,加文爵士笑了笑:“以前没告诉过你们,在公主您的父亲,阿方索陛下册封我为骑士前,我是一个小偷。在他抓住我时,我本以为他要么会砍掉我的头,要么会砍掉我的手,但他却说,因为他统治不力,才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出来偷东西。后来国王陛下培养了我的剑术,后面将我册封成了骑士。”

    诺拉只知道加文爵士比伊里奥大个几岁,出身一般,身上有股草莽的气质,可她没想到他原来竟是小偷。

    “手有点生了,不过还好,那家伙胖得像头野猪,还笨手笨脚的,让我得手了。为了防止被追查到,我把他的金币全换成了银币。”

    虽然知道这样做不道德,但诺拉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有了这笔钱,他们至少不用再吃发霉的面包了。

    “还有个坏消息,公主您听了不要激动,”加文爵士坐下来,“爱德华·赫伯特没死,目前在全城搜捕您。”

    诺拉的惊讶没有持续太久,这世界上能一口气毒死巫师的物质几乎不存在,那瓶毒药虽然经过她的改造,但毕竟没有试验过,没有发挥理想效果也并不令她太意外。

    他话音刚落,外面街道上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三个人都愣了一下,刚说到搜捕,这么快就上门了吗?

    加文和伊里奥冲着对方点点头,拿起了佩剑,在门口做出御敌的姿势。

    可是破门而入的情景没有发生,一阵闹哄哄的嘈杂声过后,诺拉听到了女孩的哭喊声:“别抓我!求求你们,我不是邪恶的女巫!”

    诺拉小心翼翼凑到窗边,一个女孩被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兵像玩偶一样拖出了门,她年纪还很小,鬓发凌乱,上半身赤裸地露在外面。

    “我不是邪恶的女巫,爸爸妈妈,艾米莉,快告诉他们!”

    她的父母站在门口,看着女儿被拖走,那个叫艾米莉的金发女孩,看不出来是她的姐姐还是妹妹,正兴奋地指着她:“她就是女巫,我听见她在夜里念咒了。你们快烧死她!”

    一个男孩冲上来想把女孩抢回来,被卫兵们挡了回去。

    被指认为邪恶女巫的女孩被拖着离开了这条街。

    艾米莉蹦蹦跳跳地奔向那个男孩,还没开口,男孩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想去追那些卫队士兵,但艾米莉死死抱住他的腿,让他无法动弹。男孩疯了一样捶打她的头,艾米莉仍然无动于衷。

    “你为什么要撒谎?你为什么要说她是女巫?”男孩绝望地大喊。

    “别去追她,求求你,看看我吧,我爱你,我才是爱你的那个啊!”艾米莉哭得很伤心。

    背叛和暴力在这里习以为常,看热闹的人群很快散去了,殴打声和女孩的哭声却久久没有散去。

    第93章

    被指认为黑暗女巫的女孩被带走后就再没有回来, 没过几天,诺拉就看到艾米莉和那个叫做乔伊斯的男孩吻得难舍难分,艾米莉身上还有被殴打过的痕迹, 脸上却是幸福而满足的。

    女孩的父母也仿佛已经将她忘记,诺拉观察过,这对贫穷的夫妻共有六个孩子,四个男孩,两个女孩。对于他们而言,没了一个孩子就像是少了点财产,虽然有些可惜,但也不是特别令人伤心,日子还得过下去。

    加文拾起老本行后,他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 有一次,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几顶假发,诺拉把显眼的银灰发色遮住, 又把脸涂脏后,才敢偶尔到外面透透气,在阴暗潮湿的房子里呆的久了, 肮脏的河岸边都成了不错的去处。

    在邻居们口中,诺拉是个有两位丈夫的女人,两个丈夫还都对她死心塌地。虽然这事不常见,不过在烂莴苣街,什么奇怪的人都有,所以没什么好惊讶的,不过诺拉究竟怀的是哪个丈夫的孩子是他们所津津乐道的问题。

    城内还在戒严,两名爵士打探到,国王对外放出的说法是王后因为叛国的原因被通缉。他的身边多了一名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士,取代了原本康斯坦丁夫人的位置,现在他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她,据说她的名字叫卡珊德拉·泽诺。

    向下的力量总是强大的,诺拉对烂莴苣街的混乱与暴力慢慢地见怪不怪,她甚至已经可以在邻居的摇床声中安然入睡。有天她睡醒没多久就被吵醒了,仔细一听,是隔壁家的妻子在焦急的大叫。

    “快去找希尔先生,快!”

    有重重的脚步声响起,由近到远,大概是隔壁家的男人出门去找医生了。而后妻子哼起了歌,在唱歌的间隙,她语气温柔地说:“别怕,我的宝贝,爸爸去找医生了,你会好的。”

    妻子的声音很催眠,诺拉在她的哼唱中也迷迷糊糊快睡着,正当她要进入梦乡时,又一阵嘈杂将她唤醒了。

    隔壁小孩正在呕吐,脚步传来,听起来那位出诊的医生终于到了。

    一阵忙乱后,那名叫做希尔的医生开口了,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是霍乱,现在这样已经没救了。扔到河边吧,戴头巾的人会处理的,这几天你们全家人都得密切关注身体状况,有异常情况再来找我。”

    烂莴苣街常常一个晚上过后,某个角落莫名其妙多出来一具尸体,戴头巾的人便负责处理那些尸体。

    “珍妮怎么可能得霍乱?”妻子慌乱地说,“您一定有办法救治她的,不是吗?”

    诺拉想起来,前几天看到了隔壁家的小女孩捡起臭水沟里的一个李子,用衣服擦了擦就吃了,不干净的水极有可能携带着霍乱病毒。

    希尔先生走了,丈夫的声音响起:“把她给我吧。”

    “不!我的珍妮一定还有救的!”妻子反驳道。

    “你理智一点,她得的是霍乱,要不快点处理的话,我们都会感染的!”丈夫的声音开始不耐烦了。

    妻子低低哭泣起来。

    “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丈夫安慰道。

    按你妻子的身体状况,你们不会再有孩子了。诺拉在心里暗暗说道。

    妻子没有再违逆丈夫的意思,似乎默认了珍妮的命运,诺拉犹豫了一下,突然大声开口:“我懂点医术,让我看看你们的孩子。”

    外面房间的伊里奥和加文立马敲起了门,诺拉走过去打开门,两个人精神抖擞,看起来也在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他们拼命朝诺拉摆手,示意她不要管闲事。

    诺拉压低声音:“我见过珍妮几次,很可爱的小女孩,我不希望她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就离开。”

    过了一会,妻子犹豫的声音响了起来:“可以吗?”

    “是的,来吧。”诺拉答道。

    她像白天那样带好假发,在脸上涂上煤灰,打开门等着隔壁夫妻到来,没过多久,丈夫抱着小女儿来了,他的妻子跟在后面。

    诺拉指向地面:“把她放在这儿,你们出去。”

    见夫妻俩有些犹豫,诺拉说:“我家里会一些治疗霍乱的偏方,是家族秘密,不能外传,所以我不能让你们看到。”

    妻子问:“你的秘密疗法不会伤害到我女儿吧?”

    “你都打算把女儿扔到河边了,却不敢让我试试吗?”

    妻子听罢不再坚持,诺拉关上了门。

    霍乱虽然来势汹汹,可只要清空身体中的毒素,再多补充水分和营养,便能脱离危险。这个时代的普通人通过使用放血疗法排空毒素,但诺拉有更好的方法。

    诺拉握住小女孩的手腕,将魔法注入她的体内,一点点为她清除体内的毒素。

    隔壁的夫妻焦急地在门外等候,好像过了一个纪元那么长时间,门打开了。

    “孩子可以抱回去了。”诺拉微微一笑。

    夫妻两个连声道谢,小珍妮的呼吸已经平稳,正在安静的睡眠中,丈夫将孩子抱起,两人沐着宁静的月色慢慢下了楼。

    他们一走,伊里奥和加文就凑了过来。

    “公主,我知道您是好意,可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我们可能会暴露的!”加文爵士压低声音嘶嘶道。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孩子去死,你们都是骑士,立下过保护妇孺的誓言,现在全忘光了吗?”

    加文爵士小声嘟囔:“首先,我得要留着这条命才能保护更多妇孺。”

    伊里奥爵士打着圆场:“没关系,我们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了,本来就应该搬去下个地方。我明天去找找新的房子。”

    第二天,两名骑士外出寻找新的落脚之地时,邻居家的妻子提了个小小的篮子上门致谢。

    那位妻子叫莉莉,这次上门来给诺拉送了些自己烘焙的软面包和水果。诺拉请她喝了茶,询问孩子的情况。

    “好多了,没再呕吐,高烧也退了。”莉莉答道,两人闲谈了一会,从交谈中,诺拉得知莉莉的丈夫叫威尔,是个街头诗人,平时游荡在默兹的大街小巷为别人写诗。威尔的收入不稳定,一家四口大部分收入来源得靠莉莉接客。

    这个房子只在每天十一点到两点时晒得到太阳,她们谈话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莉莉脸上,使诺拉得以看清她青黑的眼圈,粗糙的皮肤和毫无光泽的头发。诺拉忍不住道:“你不能再接待男人了,你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么重的负担,得好好休养。”

    莉莉凄苦地笑了笑:“不接待男人,怎么挣钱呢?家里有两个孩子要养,威尔还想出诗集,也得要钱。”

    “他想出诗集要找你要钱?”

    “他是我丈夫,我的钱本来都是他的。”

    诺拉这才想起来,亚拉铎是洛克特兰最为保守的国家,在这里女人不被允许拥有财富,她们挣的钱是丈夫的财产,包括她们自己,也完全地属于丈夫。

    “那么离开他。”诺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别忘了你首先是莉莉,是个独立的个体,其次才是威尔的妻子,珍妮和汤姆的母亲。”

    没想到莉莉听完诺拉的话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你怎么敢这么说的?”

    诺拉愣住了,莉莉非常愤怒,鼻翼夸张地一张一合:“你是不是嫉妒我,才挑唆我离开我的丈夫,还是说你觊觎他?怎么,你都两个丈夫了还不够你爽的吗?”

    她会觊觎一个眼高于顶,自视甚高,还已为人夫的男人?

    “你越界了,”诺拉冷冷地说,“离开我的房子。”

    莉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折返回来,把桌上的小篮子提走了。

    那天伊里奥和加文都很晚才回来,诺拉给他们准备了简单的晚饭,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吃饭时,诺拉觉得自己还真像个普通人家的妻子,在家里侍弄家务,等待丈夫晚上回家。

    这段时间她时常想起海登,想起他们初夜后,他有些羞涩,又有些憧憬,说他们应该结婚,然后一起去周游大陆,甚至去更远的地方。虽然前人说不该美化任何一条没走过的路,但诺拉还是忍不住觉得,如果他们在一起,即时也可能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可风餐露宿的地点应该是树林里,雪山下,又或是沐着星光,听海浪拍打古城墙的声音入睡,期待着下个朝阳时在爱人的臂弯中苏醒。

    尽管这段时间寄信受到严格管控,但加文还是找到地下渠道寄了几封信出去。这几封信价格高昂,用卖家饲养的一种独特的夜枭送出,这种夜枭能在短时间内升到极高空,且善于隐藏在云层里,不会被都城护卫队的鹰抓住。其中有一封信寄到加穆,克里曼宫,还有一封则寄往卢米诺斯神庙。

    那天匆忙离开时,诺拉没有带着他最近送给她的魔法玻璃瓶——那个太大也太显眼,不便携带。但是她顺手抓走了放在门口柜子上的锡兵玩具,那个也是海登送她的。伊里奥和加文爵士都是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的信徒,诺拉有时候看到他们跪在床边祈祷。她不信双神,但她会在一些难以入眠的夜里,把锡兵玩具放在枕边,期待海登会像故事里的锡兵先生那样,历经千山万水,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终于寄出信件后,虽然诺拉也希望姐姐来带她回加穆,但内心更憧憬的,还是海登会突然变戏法一样的出现,然后他们从此抛弃家族,开始浪迹天涯。

    和往常一样,吃完了晚饭,伊里奥和加文都不让诺拉收拾餐盘,今天两人情绪异常低落,于是诺拉忍不住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都表示,只是有点累而已。

    晚上躺在床上时,诺拉翻来覆去,半天没睡着。加文爵士睡着了会轻声打呼噜,今日外面一片沉寂,诺拉猜想外面两人也还醒着。

    突然有摇曳的火光亮起,又有脚步声朝他们的方向而来,听起来和两月前抓艾米莉姐姐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诺拉爬起,走到外面的房间:“这次估计是冲我来的,我行动不便,跑得不快,你们赶紧从后面的窗户逃走,我来应付他们。”

    同样没有入睡的加文和伊里奥马上坐了起来。

    见伊里奥似乎想要反驳,诺拉道:“如果我们三个全被抓了,那就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

    加文当机立断,拉着伊里奥奔向后窗,第一个翻身跳下,伊里奥犹豫地看了诺拉一眼,诺拉点点头,于是他也翻身跳了出去。

    伊里奥爵士刚刚逃走,门就被重重敲响了。

    她起身去打开了门。

    敲门的是个简直有诺拉两个高的健硕男人,因为大半夜的跑出来执行任务,他本来很不耐烦,看清诺拉的脸后,态度一下子软和下来,甚至微微弯下腰,礼貌地说:“女士,麻烦配合下我们的审查。”

    诺拉点头,随着他下了楼。邻居们都照例跑出来看热闹,这段时间诺拉每天都要扮丑,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人,烂莴苣街的人何曾见识过此等绝色美人,在诺拉经过的地方,所有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大人们,她是千真万确的女巫!她用巫术治好了我的小女儿,她还会诅咒!她诅咒我早死,这样就能霸占我的丈夫!”站在路边的莉莉突然大声喊道,诺拉看过去,莉莉抱紧了她丈夫威尔的胳膊。

    威尔长得还算一表人才,看起来比他妻子健康多了,此刻他正因为大庭广众下被不怎么美丽的妻子紧紧挽着胳膊宣告占有而感到不安。

    “去死吧,你这恶心的白眼狼。”诺拉冷冷地对着莉莉说。

    “你听听,她又诅咒我!”莉莉晃着威尔的胳膊,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撒娇。

    威尔呆呆地看着诺拉清丽绝伦的脸,突然羞涩起来:“女士,你真的想要我吗?”

    “你也去死。”

    诺拉轻蔑地瞥了眼这对夫妻,高傲地转回头,前方囚车里塞了另外两名女孩,她们都在哭泣,泪痕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她坐上去,囚车再度落了锁。

    第94章

    午夜时分, 囚车晃悠悠地在女巫审判所门前停下。

    身穿黑袍的审查官将几名女孩带了进去。进门的大厅中,一个女孩浑身赤裸地躺在大理石台子上,她前胸和手臂上正在汩汩往外冒血,一名修士正拿着一根铁针穿透她腿上一例黑痣。女孩大声叫了起来,审查官则冷冰冰地问:“疼不疼?”

    他语气冷漠,眼神却很兴奋,诺拉甚至隐约看到他柔软黑袍下支起了小帐篷。

    另一边的水池旁,一个中年妇女全身被绑得结结实实, 几名审查官合力把她扔进水池里, 而后在一旁观察她会不会自己漂浮起来。

    两名审查官走到诺拉面前,他们仔细凝视诺拉的脸, 又看向她隆起的肚子,对视一眼后, 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容。

    “把衣服脱了, 女士,我们得要检查你身上是不是有黑痣或者胎记。”

    旁边的审查官对一同被带来的另一名女孩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那个女孩颤抖地慢慢脱下了衣裙,诺拉闭眼,过往屈辱的画面再次浮上心头,她紧紧咬着牙关,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我……不要。”

    “不要?”高个的审查官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事, “在这儿没有什么你要不要的,来了就得听我们的,你也不想被烧死吧?请配合下我们的工作,我们并不想对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士使用暴力手段。”

    诺拉后退一步,大声喊了出来:“我不要!”

    矮个的审查官无奈地摇摇头,两名审查官朝诺拉伸出手,快碰到她时, 审判所的大门忽然被猛然推开。

    他们看过去,一位气质极为华贵的女士站在门口,她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长裙,长长的拖尾一直垂到地面,胸前坠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项链,面容美艳得像是有毒的红苹果。她的目光在审判所里转了一圈,锁定在诺拉身上。

    “各位先生,作为绅士,你们怎可对王后陛下如此无礼?”那女人抬起带着黑色蕾丝手套的右手随意地挥了挥,在场所有审查官顿时跪下来,深深低下头。

    女人走到诺拉面前,绝美的眼眸从诺拉脸上打量到她的肚子,而后微微一笑,朝她肚子点了点:“终于找到你了。”

    诺拉看了眼俯首跪地的审查官,她确信他们现在精神状态都有点问题,而面前这个女人身上则更是涌动着非凡的强大魔力。

    “你是谁?”诺拉警惕地问。

    “你可以叫我卡珊德拉。”女人答道。

    街头传言里爱德华国王的新宠?诺拉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睁大了:“是你救了他?”

    卡珊德拉没有否认,她眼波流转,简直像是对着诺拉在抛媚眼:“我现在来救你了,走吧。”

    她转身走了几步,见诺拉没有跟上来,疑惑地眨眨眼:“怎么,难道你想在这里,像被剔了鳞片的鱼一样从头到脚仔细检查吗?”“你并不是来救我的,你想要的是我的孩子。”诺拉平静地指出这一点。

    “这没有什么区别。”卡珊德拉走回来,亲昵地挽住诺拉的手,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诺拉肚子上,眼中笑意更盛,“别想太多,我不会伤害你的。”

    诺拉本来不想动,被卡珊德拉轻轻一带,身不由己抬腿走向了她的马车。

    马车起动后,卡珊德拉摇着折扇,咏叹调般地摇了摇头:“真可惜,哪怕是早几个小时发现你,你的朋友都不用死的。”

    诺拉猛地朝卡珊德拉转过头,脖子几乎扭伤:“你在说谁?”

    “达芙妮·莫雷尔啊,她作为这个身份存在的时间本应更久的,现在却早早进入死亡状态,她在被烧死前,还大喊着爸爸妈妈,保证说她以后再也不看星星了,乖乖听话嫁个好人家。愚蠢的女孩,竟然以为她是因为观星才被认定为女巫!她叫得那么凄惨,我还以为你和你的骑士们会去救她呢! ”

    诺拉想起伊里奥和加文今天回来时低落的情绪,尤其是加文,他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像是盘子里的馅饼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他们一定是看到了达芙妮被烧死的惨状。考虑到诺拉怀着孕,他们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她。

    “是你干的,你诬陷她?”诺拉的眼睛简直能喷出火来。

    卡珊德拉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为了达到目的,一些小小的牺牲是必要的。”仿佛看穿了诺拉心中所想似的,她又补充道:“别做傻事,你应该很清楚,你那点魔力,我动动手指就能把你打趴下,更何况你还怀着孕。”

    诺拉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你知道她是多么美好的女孩吗?她刚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如果当个好人就不用死的话,这个世界就乱套啦!”卡珊德拉轻描淡写地说,见诺拉仍然满目通红地看着她,她仿若闺中密友般握住诺拉的手,“别气啦,人在生气时会分泌毒素,对胎儿不好,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你要我的孩子做什么?”诺拉颤声问。

    “不做什么,在很久前我扔过一粒种子,现在到了摘果实的阶段了。”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诺拉坚定地说。

    卡珊德拉用玩味的眼神看着诺拉,折扇掩住嫣红的唇,语气暧昧:“那我们走着瞧。”

    ——

    卢米诺斯神庙的春天来得很晚,到了五月末,土地才开始慢慢转绿,而后一夜之间,无数小花从苏醒的大地上冒出了头。

    海登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诺拉的信件,新的一年来只有路易给他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的信,描述这个冬天发生了什么,还有第一次海登生日时没有陪在身边,他很遗憾之类的。

    此时海登看着眼前那个大箱子,一时不能确定是谁寄的。

    他能感受到里面是个人,据他捕捉到的轻微气息和颤动,估计是个男性。

    正猜测时,箱盖自动打开了,笑容满面的哥哥从里面跳了出来。

    “Surprise!”

    “怎么是你?”海登皱眉。

    路易从箱子里爬出来:“你希望是谁?”

    虽然已经判断出箱子里并非是个女孩,海登还是带着一丝期望幻想诺拉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有她,对他的诅咒毫不在意,会告诉他他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会边吻着他,边一遍遍地说我爱你。

    路易打量着他的居所,评论道:“这儿也太小了吧,你住得惯吗?”

    “我住过比这更差的地方。”

    “但那不是常态,你在这里待半年多了。”

    海登无所谓地笑笑,拿起桌上的一个梨递给路易:“尝尝吗?这是这边的特产,冻了一个冬天,吃起来别有风味。”

    路易接过来,梨子由内而外散发着凉气,一口咬下去牙齿都被冰得有点痛,不过嚼化后倒是有清甜的味道慢慢溢满整个口腔。

    他边吃梨,边对海登道:“我整个冬天都在缠着母亲,让她放你回去,可她就是不松口,说一条人命不是可以轻易偿还的。”

    海登双手抱臂:“我已经还完了。”

    路易等着他的后文,海登继续说:“在刚入冬时,我在暴风雪中救回了一位女士,虽然她是女巫,但总之我算是救了她,一命抵一命,我还清了。所以,就算母亲不让我回格林戴尔,我也没打算继续呆在这里了。”

    “那你去哪儿,又去黄昏小镇?”

    “或许去默兹。”

    “默兹?你要去亚拉铎?”路易满脸疑惑,“据说那儿的人对我们这样的魔法师可不太友好,你去那里干什么?”

    海登眼中有温柔的情绪化开:“我心爱的姑娘在那里,不过我还在犹豫。”

    “什么时候谈的?”路易惊讶地问。

    “挺久了。”海登把他和诺拉相识的情景大概说了一下,隐去了有关诺拉身份的信息。

    路易想起了什么:“她是那场夏季的暴雨?”

    “你居然还记得!”

    路易笑笑:“听起来这姑娘挺好的,既然这样你为什么犹豫呢?”

    “因为……她结婚了。”

    路易正准备咬下一口梨,听到这里呆住了。

    他站起来:“你要送上门去给别人做情夫?不行,那你别犹豫了,没想好去哪里前还是继续呆这儿吧,这个神庙环境清幽,修身养性还是挺好的。”

    “她不爱她的丈夫。”

    “那也不行!”路易很坚定,“这是道德问题,还涉及法律问题!”

    海登心中其实还在摇摆不定,他冬天花了一个月练习魔法,为诺拉准备了一份礼物,可她没有回信。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已经不再需要他了,又有些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路易扔掉果核,看到立在墙边一个长条物体,问:“你买了新的剑吗?”

    海登收回思绪,走过去把剑从他自己做的羊皮剑鞘中拔了出来,递给路易:“捡的。”

    路易的手划过剑刃:“你是说,你捡了把希塔波雷剑?这种好事哪里有?告诉我地点我也去捡。”

    “只有这一把,救那名女巫时顺路捡的,她告诉我,这把剑叫幻影。”

    一阵沉默。

    “你在开玩笑!”

    “我也不确定,要不然拿恒星试一下,我们就能知道它究竟是不是幻影了。”

    传闻幻影作为兵器之王,任何武器在它面前都不堪一击,海登用斧头和铁锹试过,这把剑都能轻易击碎,不过作为希塔波雷钢,能击碎斧头和铁锹十分正常,想要证明这把剑确实是幻影,还得拿其他的希塔波雷剑尝试。

    “也不是不可能,法洛克和云雀的最终决战就在圣峰雪山,大战后此剑遗失,现在出现在这附近挺正常的。你就当它是幻影吧。”

    海登不置可否,把剑收起,路易建议道:“带我去神庙里转转?”

    海登于是带着路易在神庙中转了一圈,路易面对所有事物都觉得新奇,不过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圣峰雪山。

    于是他们走出神庙,沿着山路一直走到冰川脚下。

    冰川上还残留着轨道,那是法洛克将此作为据点时修建的,用以运送物资,不过自从法洛克战败身死后,这个据点便废弃了,轨道年久失修,不再有人使用。

    “这就是最后一场巫师大战的地方。”路易感慨地说。

    “不算最后一次,夏博内战才是最后一次,”海登反驳,“因为那场内战,德莱文特家族才得以上位成王。”

    “好吧,”路易从善如流地改口,“影响覆盖全大陆的,非内战的最后一次巫师大战的地方。”

    他们在冰川下观赏了一会便返程,往返雪山脚下的路并不算长,海登走起来毫不费力,可路易由于缺氧走得气喘吁吁。海登提出可以背他,又被他拒绝了,等两人龟速走回神庙时,夜幕已经降临了。天上群星璀璨,淡淡的光带交织其中。

    修士们大多已经回房,路过读书室时,海登突然察觉到一股腐臭味自里面传来。

    “你先回去房间等我。”他转头对路易说。

    “我陪你去看。”路易虽然感官没有海登灵敏,但魔法的天赋让他本能地感受到了异常。

    两人一起走入读书室,里面空无一人,臭味是从地下室传来的。

    此时地下室原本紧闭的黑色大门打开了一条缝,有淡淡的绿光从门后透出。

    艾什大祭司说过这儿海登无论如何不能进去,可里面似乎有异常,而这几天两位大祭司都进山修行了。

    海登举棋不定时,路易径直走过去打开了门。

    “什么也没有。”路易语气中透着意外。

    海登走过去,如路易所言,地下室里没有人,只有一瓶液体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散发着绿色荧光。

    他们走进地下室后,腥臭便消失了。

    瓶子旁边有个铭牌,上面雕刻着:卡罗尔契约。

    “卡罗尔契约?”路易念了出来,“那个召唤邪神的药水?这儿是侍奉光明之神与黑暗女神的庙宇,为什么会有这个?我得跟母亲说,这神庙有点问题,你绝对不能呆在这里了。”

    没有发现其他异常,海登和路易关上地下室的门,离开了读书室。

    一只夜枭,羽毛非常杂乱,看起来经过了长途跋涉才抵达神庙,正停在门口的女武神塞斯曼特雕像上,看到海登,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

    海登解下绑在夜枭身上的信件,给它投喂了一些坚果,夜枭飞走后,他把信拆开,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怎么了?”路易问。

    “我得马上动身前去默兹。”

    第95章

    诺拉搬回了原来的房间。

    除了不再有达芙妮和两名骑士的陪伴, 一切仿佛照旧。

    甚至爱德华也如往常一样偶尔出现,机械地嘘寒问暖,身边的女人换成了卡珊德拉。诺拉看着昔日的丈夫,总觉得他像个提线木偶,线的另一端拽在卡珊德拉手里。

    傍晚,三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由于夏季到来, 雨水变得格外多,雨滴打在砖瓦上, 仿佛一曲和谐的乐章, 巨大的落地窗爬满雨滴,折射出无数道昏黄的烛光。

    “别急, 你的恋人在赶来的路上,不过很可惜, 从卢米诺斯神庙过来路途遥远, 还没有捷径,他恐怕见不到他的第一个女儿了。”

    她能看穿自己的想法!诺拉微微一颤, 没有直视卡珊德拉。

    “别紧张,我确实能读心,不过一般来说我不会那么做,观察人类的想法总让我忍不住发笑。刚刚说的那些,是我猜的。”卡珊德拉抿了口酒,眉目流盼传情,红酒沾染于红唇,显得娇艳欲滴。

    “什么叫他恐怕见不到他的第一个女儿了?”诺拉强装镇静地问,实则内心已经无比恐慌。

    诺拉从没感受过母爱,过去也不认为自己会是个合格的母亲,但自从怀孕后, 每每感受到肚子里生命的律动,她的内心总会涌上一阵奇异的热流,偶尔让她惊慌不已,偶尔让她充满勇气。

    这是我的孩子,我创造的生命,我会拼死守护她。

    卡珊德拉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表达有误,我的意思是,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他没法在孩子降生之时赶到了。”

    仿佛为了岔开话题一样,卡珊德拉又道:“你或许还不知道,你的姐姐刚刚重创了佩瓦军队,使其不得不撤往佩瓦国境线。”

    诺拉先是高兴了一下,而后觉得从卡珊德拉嘴里说出来的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于是接着问道:“但是?”

    “但是对亚拉铎来说,一个半死不活的凯恩才是最好的凯恩,亚拉铎这些人明面上给凯恩提供军队和武器,帮助凯恩收复失地,实际上也暗地里和佩瓦有勾结,出卖凯恩的消息,希望有天能瓜分凯恩的土地。你姐姐很快会发现,后方粮草仓库失火被烧,而她带领的前锋部队正深陷布拉迪,已是进退两难。”

    听罢诺拉猛地站了起来。

    “别紧张,小姑娘。”卡珊德拉将一颗葡萄送入口中,“这是你这位好丈夫原本的打算,他甚至还打算计谋一旦成功,就拿你做人质要挟你姐姐,以换取更多的土地和黄金呢!毕竟艾玛王后已经逃跑了,凯恩手里没有任何可以对付亚拉铎的筹码。”

    见诺拉气得说不出话来,卡珊德拉安慰地说道:“可现在我不是来了吗?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毕竟,我真的很讨厌佩瓦人所信奉的那位神明。”

    “菲昂娜怎么样了?她知道这件事了吗?”

    “她不需要知道,虽然后勤的粮草被烧了,但她很快会在茫茫沙漠中发现一块肥美丰沛的绿洲,里面补给充足,够她的军队好好休整了。”

    诺拉慢慢地重新坐下,卡珊德拉说:“所以你看,不要反抗,乖乖臣服于我,我会满足你们的一切需求。”

    “你到底要什么?”诺拉实在是看不懂这个谜一样的女人。

    卡珊德拉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我只希望花是花,鸟是鸟,山是山,海是海。”

    说完她又啜饮一口红酒,可是下一刻她竟被呛到了,在一阵猛烈地咳嗽后,她一口吐向餐盘,诺拉看到有颗带血的门牙被她吐了出来。

    诺拉愣住了,卡珊德拉的脸也顿时沉了下来,她用餐巾擦了擦嘴,道了句:“失陪。”便匆匆离开了餐厅。

    爱德华目光呆滞地切着餐盘中的食物,诺拉瞥了他一眼,心中烦躁,于是也离开了。

    卡珊德拉餐桌上的表现让诺拉想起童话故事里靠吃活人心脏维持青春不老的巫婆。显然,卡珊德拉不要心脏,但她要诺拉的孩子。

    甚至诺拉能感觉到,卡珊德拉需要这个孩子,是因为海登是孩子的父亲,而不是因为她是孩子的母亲。可是为什么?海登什么时候惹上了这个魔力强大得不像人类的女巫?诺拉不得而知。

    在诺拉原本的预测里,孩子大约一周到两周后降生,可这天吃完饭后没过多久,诺拉便开始了强烈的阵痛。

    她敏锐地意识到,孩子要提前出来了!

    诺拉庆幸今夜的雨有些大,即使外面走廊中有巡逻的卫兵路过,也不见得能听到她的声音。她从衣柜拿出一大堆衣服垫在地上,宫缩逐渐加强,她割下一片床单,揉成团塞在嘴里,调整着呼吸,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诺拉□□扶着床站好,疼痛感越来越强烈,产道中的下坠感和疼痛感让她浑身是汗,她握紧床边的扶手,将肚子里的一大团重物向外推,一点一点地推向这个世界。终于,大块肉团连带着血水一股脑涌出,落在诺拉早已铺好的衣物上,啼叫声划破夜色,显得格外刺耳。

    诺拉继续用力,将胎盘娩出,她把小小的婴儿抱起,轻轻摇晃着她,柔声道:“别哭,别哭。”

    小婴儿很听话,好像了解当前的处境一般,渐渐地真的停止了哭泣,她皱巴巴的,张着嘴睡了过去。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她的女儿。诺拉看着婴儿,勇气油然而生。

    诺拉把脐带剪断,简单对伤口做了一下疗愈,然后她用一件条防水防寒的斗篷把婴儿包好,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火光摇曳,一队士兵经过,诺拉忙退回来,直到脚步声消失,她才重新打开门,猫一样溜了出去。

    她还记得上次毒杀爱德华后走的那条密道。她抱着婴儿,沿着墙角无声地行走,感觉自己仿佛也变成了阴影的一部分。穿过花园时,大雨将诺拉彻底浇透,寒冷入骨,可她的脚步丝毫不敢放慢。

    直到走进密道,诺拉才放松了一些,她靠在墙上大口喘气,一路上她的魔力全部用于维持婴儿的体征,自己的情况却很糟糕,她能感觉温热的血液不断从她□□流出,可她却无法分心治疗那里,照顾这个婴儿耗费了她全部的魔力。

    诺拉点亮蜡烛,她很庆幸抱在斗篷里的火柴还没完全湿掉。她低头看去,两条腿上都有长长的血痕,一直延伸到皮靴里,诺拉祈祷她走过来时没在路上留下血印。

    “再不管管自己,你会留下后遗症的。”一个声音自诺拉脑海中响起,她摇摇头将其驱散,抱着孩子继续向往走。

    烛光把诺拉的影子拉得很长,诺拉的脚步声和大口呼吸声回荡在密道里,让她忍不住频频回头,总是怀疑追兵已至,还好身后空无一人。

    突然,诺拉停住脚步,警惕地抱紧了孩子。

    一道阴影正挡在路中,好似一只拦路虎。

    阴影朝着诺拉移动过来,缓缓在烛光中显露了身形,那是个苍老的女人,皱纹满面,头发花白,诺拉发起抖来:“你是……”

    “把孩子给我。”女人开口,是卡珊德拉的声音,诺拉心中惊讶,才短短几个小时,她竟已经苍老成这样了!

    诺拉抱紧了孩子:“我不会把她给你的!”

    说罢她转头就跑,但刚一转身,卡珊德拉又出现在了她身后。

    “我说了给我!”卡珊德拉的声音尖得像是刚烧开的水壶,她朝诺拉一挥手,婴儿就朝她飞了过去。诺拉想追过去,可双脚不由自主地黏在一起,让她摔倒在地。

    “别动我的孩子!”诺拉朝卡珊德拉的方向蠕动着,“求你!”

    卡珊德拉不理她,孩子在她的操控下悬浮在空中,她伸出右手,食指猛然伸长,将婴儿完全穿透。

    “不!”诺拉目眦欲裂,急怒之下,卡珊德拉的魔法桎梏竟被她挣脱。诺拉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卡珊德拉,跳起来想把孩子抢回来,可在她的双臂触碰到孩子的瞬间,孩子化为了一股黑雾。

    黑雾被诺拉吸入,引得她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诺拉边咳边徒劳地抓向空中,好像要抓到些什么似的。

    “别犯傻,你的孩子已经去她该去的地方了。”卡珊德拉冷冷说道。

    “你这个杀人犯!”诺拉转向她,卡珊德拉此时又变回了那个美艳的女人,诺拉想去掐她的脖子,卡珊德拉不耐烦地挥挥手,诺拉再次重重摔倒。

    诺拉抬起头,用她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诅咒卡珊德拉,而后者只是轻笑一声,完全没将诺拉的咒骂放在心上。

    一队士兵从卡珊德拉身后出现,卡珊德拉低头看向诺拉,仿佛看向一只蝼蚁:“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她朝士兵吩咐:“送王后陛下去她该去的地方。”

    两名士兵把诺拉提起,一路拖着她,把她押上马车,扔到了监狱里。

    诺拉被推进牢房,旁边囚室中关押的人站在门口,直直看着她,那个囚徒头上带着一鼎生锈的头盔,看到诺拉时诡异地发出吃吃的笑声

    狱卒邦邦两声敲在那名囚徒的门上,那人又退了回去。

    诺拉被推搡着进入囚室,这里空间很小,一张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床可能翻个身都够呛。诺拉本以为这会是个不眠之夜,可她实在又痛又累,脑袋刚沾到枕头,她就已经沉入梦乡。

    第96章

    诺拉这一觉睡了很久。

    等到她醒来, 已是几天之后。

    她坐起身,感觉自己和几天前睡过去的那个诺拉已经判若两人。

    诺拉不小心吸入过几口女儿最后消散时化成的黑雾,那些黑雾在她体内转化成了别的东西, 让她整个人发生了某些神奇的变化。

    想到丧女, 此刻的诺拉内心毫无波澜,现在在她心里, 任何情绪几乎都荡然无存。

    她的女儿在她的身边短暂停留,便继续踏上了下一段旅途,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说不上是坏事,诺拉觉得不能以自己单一的眼光去评判。

    她四下环顾,目光穿过墙壁,看到门外五名守卫正在玩一种纸牌游戏,一名囚徒在看着天花板发呆,一名囚徒站在窗外看向趴在守卫脚下的狗,而那名带着头盔的奇怪囚徒……

    能量很奇怪,诺拉说不上来她看到的是什么物种。

    除了能察觉到外面的人,诺拉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情绪和思维,整个世界在她眼中纤毫毕现地铺展开来。

    诺拉眨眨眼, 眼前的景色变了, 四周是几乎看不见光的黑色水域, 模样奇怪的深海鱼群时不时游过, 海底山脉偶尔裂开一道口子, 喷射出极高的黑色岩浆。

    这也是默兹,亿万年前的默兹,那时这儿还是海底。她的目光穿越了时间。

    然后她又看到了不同的景象,周围仍然是海水,可这次的海水发黄发臭,水中游弋着模样奇怪的生物:触手比蓝鲸还要长数倍的巨型章鱼,体型硕大、有着坚硬金属鳞甲的鲨鱼,还有散发着绿色荧光、移动速度极快的珊瑚。

    这是……未来吗?

    诺拉将注意力收回到当下,她不想呆在这里了。

    她走到门前,轻轻一敲门锁,囚室门便自动打开。

    旁边囚室的囚徒意识到了什么,走到门口,透过窗户看向诺拉。

    “放我走。”囚徒第一次开口了,声音极为低沉,由于头盔的缘故带着些回响,像是野兽的咆哮。

    诺拉一指那囚徒的门,囚徒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狱卒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两名重犯都走出了囚室,纷纷拔剑迎上来。诺拉看了一眼带着头盔的神秘囚徒,那囚徒身形移动极快,眨眼间便闪身至狱卒身前。囚徒伸出手,双手瞬间变为爪子,轻轻一抓,最当先那名狱卒当即开膛破肚。囚徒杀向后面的狱卒,诺拉挥挥手,变出一道空气墙将那囚徒定在了原地。

    囚徒回头,虽然带着厚重的金属头盔,诺拉仍然感受到疑惑的目光射了过来,她解答道:“这些狱卒只是在履行工作,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他们的生命不该在此终结。”

    诺拉听到一声冷笑自头盔下传来,而后囚徒的双手延展、形变,成为一对红色的翅膀,囚徒猛地发力跳起,从窗户飞了出去。

    真是奇怪的物种。

    此时其余几名狱卒面面相觑,谁都不敢靠近诺拉,诺拉也不怕他们攻击她。此时她体内魔力汹涌澎湃,拥有移山填海般的力量。

    不仅如此,她的头脑也变得无比清晰,很多新的东西浮现在她脑海里,不仅仅是知识,许多东西超越了知识的范畴,那是澄澈如水的智慧。

    诺拉走出监狱,四下搜寻,卡珊德拉已经不在城里了。她能量极高,如果在附近的话,诺拉可以敏锐地察觉到。

    她去哪里了?诺拉预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可具体是什么,她还预测不到。

    没有浪费时间去追寻卡珊德拉的足迹,诺拉径直去往凯丽宫。

    没有卡珊德拉的魔力支撑,爱德华陷入了深度昏迷,此时正躺在柔软的羽毛床上,呼吸与心跳的频率都非常低。

    现在侍候在他身边的又变回康斯坦丁夫人。

    她在为他读诗,医生走进卧室,测量过爱德华的心跳和呼吸,又翻开双眼观察了一下他的瞳孔。留下一些补充营养的药水后就离开了。

    卧室里只剩下康斯坦丁夫人和爱德华两个人。

    康斯坦丁夫人放下诗集,摸向自己的肚子。

    她怀孕的时间比诺拉稍晚几个星期,现在也快要分娩了。

    过了许久,康斯坦丁夫人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爱德华脑袋下的枕头,朝他的脸捂了上去。

    诺拉在楼下停住脚步,透过墙壁看到了这一切。

    想起过去被爱德华折磨死的两任王后,诺拉觉得这样的结果还是有些便宜他了。

    门突然被打开,泽维尔走进爱德华的卧室:“叔叔醒了吗?”

    康斯坦丁夫人如梦方醒地扔下枕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你……”向来玩世不恭的泽维尔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神情。

    “亲爱的,”康斯坦丁夫人迎了上去,“我想,唔,如果国王陛下死了,现在王后因叛国罪而被囚禁,她的孩子已经流产了,那我肚子里面这个孩子,我们的孩子,岂不就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诺拉轻轻一笑,康斯坦丁夫人的孩子果然也不是爱德华的。

    见泽维尔不出声,康斯坦丁夫人有些着急,晃了晃他的胳膊:“我们只要做个检测,证明孩子的一半血脉属于赫伯特家族,而非康斯坦丁,那我们的孩子就会被认定为爱德华的血脉,从而坐上王座,你说是不是?”

    泽维尔迅速冷静下来,他轻拍着康斯坦丁夫人的背安抚了一下他,而后俯身细细检查爱德华的脉搏和呼吸。

    当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其实诺拉的毒药早已经成功毒杀了他,后面这些日子全是卡珊德拉为了让他活着好发号施令找出诺拉,才一口气吊着他没有彻底死去。

    一丝欣喜闪过泽维尔的眼眸。

    他转过身,堵住了康斯坦丁夫人的唇。

    康斯坦丁夫人松了口气,开始回吻他,泽维尔的手朝康斯坦丁裙子下摸去,引得康斯坦丁夫人一阵呻吟。

    一阵亲热后泽维尔抱起她,朝阳台走去。

    “谢谢你,亲爱的,你知道巫师的寿命比普通人长很多,所以我真没想到这天这么快就会到来。”泽维尔说。

    “不用谢,我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孩子能早日坐上王座。”康斯坦丁夫人被吻得意乱情迷。

    泽维尔在康斯坦丁夫人的鼻子上轻轻蹭了蹭:“可既然这样的话,有关于王座,我有更好的想法。”

    康斯坦丁夫人一句“什么”还没问出口,泽维尔微微一笑,将她从阳台扔了下去。

    爱德华的卧室有三层楼高,下面是一片玫瑰花丛,女人短暂地尖叫了一声,随即便悄无声息。她倒在花丛里,抽搐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泽维尔松了口气,刚编了个谎言要叫人进来,却看到诺拉大步走入房间。

    诺拉在书桌旁坐下,开始照着爱德华之前文件上的笔迹撰写一份新的法令,写了一会见泽维尔还不走,她抬起了头。

    泽维尔抬手:“您请继续。”

    诺拉继续完成了法令的撰写,然后走到爱德华身边取下他的戒指,徒手融化火漆,把雕刻着家族印鉴的戒面印了上去。

    “你要借我爱德华叔叔的名义颁布什么法令?”泽维尔问。

    诺拉不理他。

    “考虑到我父亲即将作为爱德华陛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加冕为王,建议你如实相告。”见诺拉对他视而不见,泽维尔提高了音量。

    诺拉这才懒洋洋地朝他抬起眼皮,泽维尔觉得这名向来娇柔隐忍的年轻王后身上有某些东西改变了,但他一时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他不清楚刚刚的事情诺拉看到了多少,按理来说为绝后患,他应该对诺拉斩草除根,但现在他的脚生了根一般站在原地,泽维尔自己都说不上来他究竟在忌惮些什么。

    “失去掌控是种很糟糕的感觉,它会让人产生恐惧、焦虑、不安全等种种低等级的情绪。”诺拉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她写完第二份法令,将其用火漆封好,这才抬起头,“泽维尔,你不该有这种感觉,我过去是有多软弱可欺,才让你觉得我无法发生什么都应该听从你们家族的摆布?”

    她的眼神平平淡淡的,但泽维尔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她看穿了,这不寻常的感觉让他内心焦躁起来,他轻咳一声:“国王去世,他的情妇受到刺激坠楼,我们应该去外面通报了。”

    “你去通报就好。”诺拉站起身,将手里的一份法令递给泽维尔,“顺便把这个发布出去,就说这是国王生前颁布的法令。”

    泽维尔将密封好的文件接过,问:“你写了什么?”

    “废除对异端女巫的审判。”

    “你太天真了。”泽维尔笑了出来,“你以为女巫审判是国王想要废除就可以废除的吗?”

    诺拉被这么一反问,大脑迅速开始了分析。

    是的,现阶段的女巫审判想要被废除,远非国王一道法令就能解决。

    教会需要借此打击异端,强化正统;统治阶级可以通过指证对手家族成员为邪恶巫师来打击异己,展示权威;女巫审判所和地方雇佣骑士等一众人可通过审判和处决女巫获取报酬;普通民众可以借此转移对疾病与死亡的恐惧。所有人都有机会获取“异端女巫”们被处决后留下的财产。

    一大群利益相关者趴在女巫审判上吸血,除非亚拉铎发生大的思想变革,整体氛围变得不那么保守,或者发生大的社会变革才能彻底将其终结。

    泽维尔手里的法令突然整个烧起来,他连忙把它甩开。

    “你说得对,”诺拉说,“只凭一道法令是无法将其废除的。”

    她把另一份法令递给泽维尔:“那发布这个吧,这份法令是用于宣判我无罪的。”

    泽维尔接过法令后,诺拉离开了王宫。

    还没走进女巫审判所,诺拉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还有女孩在祈祷:“伟大的光明之神与黑暗女神啊!我不是邪恶的女巫,我是你们虔诚的信徒,请救救我吧,无论是说,请救救我吧!”

    诺拉轻轻一打响指,女巫审判所的大门向外飞了出去。

    她走进大厅,正在对女孩们用刑的审查官们纷纷朝她掉转头来。

    他们的过去和未来画卷般在诺拉面前铺开,每个人手上都沾有无辜女人的鲜血,每个人兜里都有不属于他们的财富。

    之前审讯过诺拉的一高一矮两名审查官认出诺拉,手里拿着刑具朝她走了过来:“哟嚯,又回来了?”

    诺拉叹息一声,普通人的血肉之躯如此脆弱,轻微的一点能量波动便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她只摆摆手,在场所有审查官的血液一瞬间全部沸腾蒸发,诺拉挥手驱散漂浮在空中的红色血雾,审查官失去血色的身体纷纷倒地。

    一些胆小的女人吓得叫了出来。

    “别怕。”诺拉轻轻启唇,声音扩散到整个审判所,“我来带你们回家。”

    话音刚落,所有枷锁自动落地,女人们左顾右盼,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获得了自由。

    “所有人,跟我走。”诺拉不容置疑地说。

    她走到审判所外,女人们陆陆续续跟了上来,诺拉扬手,顿时审判所整个燃烧起来,火势蔓延很快,没多久便烧到了旁边的圣堂和修道院。

    忽然,诺拉感受到异常,她迅速登上附近还没烧起来的一座塔楼,从窗户翻出去,到了外面的屋脊之上。远处烂莴苣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黑烟伴随着熊熊烈火腾空而起,和脚下女巫审判所的大火似乎正遥相呼应。

    风吹起诺拉的黑色斗篷,银色的发丝飞舞于夜空之中,诺拉突然想起曾在凯丽宫看过的那幅叫做《毁灭之人》的画,画中变为火海的城市,身着黑色斗篷的巫师,似乎……正是此情此景。

    画中的巫师是她,预言在这一刻完成了闭环。

    走下塔楼,一名惊惶无措的女人问诺拉:“夫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出城。”诺拉说,大滴汗珠开始从她额头渗出。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城门口时,有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是泽维尔和他的父亲杰拉德王子,不,按照继承法,杰拉德·赫伯特已经是亚拉铎的继任国王了。

    他们旁边几名骑士押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加文和伊里奥爵士。

    “真是忠心耿耿的骑士,他们想去监狱救你,被我们守株待兔抓了个正着。”泽维尔嘲讽一笑。

    杰拉德向前走了几步,朝诺拉伸出手:“我都知道了,你是强大的光明女巫,留下来,做我的王后,帮我统治好这个国家。”

    “别答应他,公主!”伊里奥大声叫起来,被押着他的骑士重重捣了一拳。

    “不。”诺拉嘴里淡漠地吐出一个词。

    “你就不怕——”杰拉德指向加文和伊里奥,只是话没说完,诺拉摆摆手,押着伊里奥和加文的四名骑士全身血液瞬间蒸发殆尽,被盔甲带着重重砸在地上,伊里奥和加文朝诺拉跑来,有人自他们身后射出利箭,诺拉一挥手,箭头调转方向,结结实实扎回射箭之人的身上。

    “再不让开,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诺拉平静的语调刚好让泽维尔和杰拉德能听到。

    杰拉德脸都白了,最终他还是摆摆手,让全副武装的骑士们让开了一条路。

    诺拉带着女人们大摇大摆朝着城外走去。

    经过泽维尔时,他终是忍不住,如过去般朝诺拉叫了一声:“王后陛下。”

    曾经想利用她是真的,被她惊鸿一瞥惊艳过也是真的。泽维尔心底还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希望这个女人能留下来,不仅仅因为她走了爱德华卧室里的秘密也会被带走,他还想看到她,不是现在这个冷漠淡定的她,而是过去那个娇柔鲜嫩的她。

    “别再叫我王后陛下了,”诺拉回头,微微一笑:“叫我女巫,我是你们杀不死的——异端女巫。”

    一直走到树林,诺拉拉住加文:“往北走半里格你们能看到一个小木屋,我把银行里一堆钱币转移了过去,你和伊里奥爵士把钱币分给这些女人们,让她们可以回家。”

    加文爵士点点头,诺拉补充道:“我断后。”

    见他有些犹豫,诺拉笑了笑:“你们不是见识过我现在的能力了吗?放心吧,我能处理任何情况。”

    伊里奥爵士说:“我和您一起。”

    诺拉摇头,态度坚决:“不用了,你们去。”

    这是命令。

    两名骑士读出了诺拉的潜台词,应下她的嘱咐带着女人们走入密林。

    目送女人们的身影消失后,诺拉脚步不稳,倒在了地上。

    她的身体目前还无法驾驭如此强大的魔力,此刻正在迅速枯萎,再过至多一刻钟,她也要步女儿的后尘灰飞烟灭了。

    诺拉心里没有恐惧,她已看清生命不生不灭,宇宙和她永存。一个名为奥罗拉·卡宁的公主自此消散,彼处会开出新的花来。

    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呢?诺拉有些疑惑,自从苏醒后她鲜少再体会人类的情绪,但这一刻内心有丝丝缕缕的疼痛自心脏的部位涌现。

    为什么呢?

    有人靠近了她。

    诺拉转过头,一道高瘦的身影朝她走了过来。

    瞬时有强烈的情绪自诺拉内心迸发出来,这一刻她才明白有种东西,是可以穿越时空、无视维度而存在的。

    那便是爱。

    一个鲜活的海登·德莱文特在她身侧跪下来,满是珍惜地轻轻将她揉入怀里。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的气息温柔地将她包裹,让她沉溺。诺拉这一天都仿佛行走在云端,这一刻才终于被完全拉回这具躯体。

    第97章

    诺拉的身体在逐渐变轻, 她看向自己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已经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由于身体的崩坏,诺拉体内的魔力开始渐渐流逝。充满无穷力量的感觉实在是美妙, 可惜消散得实在太快。

    “星尘, ”她用初见时的身份称呼海登,“我爱你。”

    海登松开诺拉, 轻柔地低头吻在她的唇上,诺拉觉得她仿佛正在轻舔一根糖霜羽毛。

    “我也爱你。”他说,手臂绕过诺拉的小腿准备将她抱起来, “你现在身体状况很不好,我们得想办法救你。”

    她在他胸前轻轻推了推:“没用的, 我因为意外获取了魔力,那股魔力的能量等级远远超过我这副身体可以承受的, 能量强烈的振动频率已经从内里彻底摧毁了我的身体, 没有人救得了我。”

    “不,”海登否决, 他的眼神几乎破碎,让诺拉的心也抽痛起来,他低头吻了吻她正变得透明的手, “我们一定还有办法。”

    “听我说, ”诺拉温柔地抚上他的脸, “我这一生并没有遇到过多少幸运的事情, 我想我全部的运气都用来遇见你了。有许多人把责任误认为爱情, 更多人把需要误认为爱情,只有最幸运的那些人才能拥有纯粹的爱,就像宇宙赋予我们的爱那样。我不会真正的消失,从今往后, 每一缕吹过耳畔的清风,每一丝让你心旷神怡的花香,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下脉搏的跳动,都是我爱你的痕迹。”

    “我不要那些痕迹,我要你活着。”海登已经迅速冷静下来,诺拉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绿色的药水,她已经看不穿这到底是什么药水,但她本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海登拔开盖子,将瓶子里的药水一饮而尽。

    “这是什么?”诺拉指着那个小小的瓶子,心中充满不详的感觉。

    “一瓶偶然发现的药水,我本来没想带上,可是总觉得它出现在那里是有原因的,现在果然派上用场了。”海登轻描淡写地微微一笑。

    “那到底是什么?”不详的感觉更强烈了。

    海登还没想出糊弄过去的理由,有个熟悉的女声回答了诺拉的问题:“卡罗尔契约,用于能量的交换。”

    诺拉全身血液几乎要凝固了,她转过头,卡珊德拉漂浮在半空中,对上诺拉的眼神时,她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海登皱眉,犹疑地问:“是你,你竟然是个邪神?”

    卡珊德拉轻盈地落地,指着旁边一棵树问:“这是什么?”

    借着月光,海登辨认出叶子的形状:“枫树,这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我也可以叫它苹果,或者叫它猴子,名称并不能真正定义一件事物,本质才能。我不是什么邪神,只是人们喜欢这么叫我。”

    诺拉听到“卡罗尔契约”时心里更加凉了几分,她捏住海登的手臂,却发现自己双手的虚影穿越了他的手臂。

    海登也愣了,诺拉却顾不上身体即将消散:“她不是什么好人,我不管她是邪神还是苹果,总之你不能和她做交易!”

    “哦,亲爱的小姐,”卡珊德拉挑起诺拉的下巴,“你不是召唤我的人,无法决定是不是要跟我做交易。”

    松开手后,她转向海登:“我想你是想要救下这位女士的命咯?”

    海登点了点头。

    “我的交易向来很公平,一命换一命,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做交换吗?”

    诺拉挣扎着想后退,可她的腿也使不上劲了,她只能摇着头喊道:“不要!我不要用你的命换我的命,你敢这样做我就回去随便嫁个男人,包养九个情夫,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去你的坟墓前跳舞!”

    海登轻轻笑了笑:“为什么是九个?”

    诺拉看着他,大颗眼泪落了下来:“求你,不要答应她。”

    “我愿意。”海登抬头看向卡珊德拉,话音刚落他整个身体漂浮起来,脖子上出现了一道显眼的印记,似乎是条首尾相连的蛇。卡珊德拉指向诺拉,一股强大的暖流吹向诺拉,将她包裹,暖流散去时,诺拉感到身体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是她怀孕前的水平。

    诺拉顾不上检查身体是否还有异样,手脚刚能重新活动她便抬起头,惊慌地看向漂浮在半空中的海登:“他死了吗?你杀了他吗?”

    卡珊德拉莫名其妙:“我是要他的命,不等于要他死,放心吧,一个活着的海登·德莱文特对我来说可比死的有价值多了。”

    她转向漂浮着的海登,“走吧,你现在是我的了,我的小鹰隼,帮我去干点大事吧。”

    两人飞快朝丛林深处掠去,诺拉爬起身在后面追着,边追边喊:“不,求你,别带走他,把他还给我,求你!卡珊德拉!海登!海登!”

    森林里月色朦胧,诺拉才跑了几步,脚步一崴摔倒在地,抬头时两人都不见了踪影,令人窒息的绝望铺天盖地地将诺拉笼罩了,一个活着的海登对卡珊德拉来说更有价值,她要利用他做什么?

    有火光正在接近她,加文爵士的声音从火光方向传来:“公主,你在哪儿?”

    诺拉牙齿打着颤,应道:“我在这里。”

    加文循声赶了过来,看向倒在地上的诺拉,倒吸一口冷气:“公主,发生什么事了?您看起来糟糕透了。”

    “我现在确实糟糕透了,”诺拉疲惫至极地叹了口气,“爵士,我好累,带我回家。”

    ——

    一直到躺上自己睡过十几年的那张床,诺拉才确信她真的回来了。

    或许因为艾玛王后叛逃,丹尼尔和黛西现在都蔫蔫的,不来找诺拉的麻烦了。父亲忙于政务,也不怎么管她,诺拉每天日子非常清闲,不过她却开心不起来。

    刚回到加穆时,亚拉铎就传来了消息,都城默兹的贫民窟烂莴苣街发生暴乱,暴民们拿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武器冲进主城区烧杀抢掠,许多贵族在睡梦中被杀死在床上。为了平叛,王室就近将人鱼湾的军队调回来,可没想到,安静了几百年的风暴之海上扬起战旗,上百艘战舰登陆人鱼湾,将其占领。根据传过来的消息,登陆的这支军团来自于古代流放之地极夜岛,战旗的标志是一头硕大的冰原狼。

    事发突然,一时间这支冰原狼军团成为了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自古以来,人们的观念里都认为横渡寒晶之海去往极夜岛是趟有去无回的旅程,一开始他们根本不敢相信极夜岛上竟有人能生存下来,还组建了一只战斗力挺强的军团。没过几个月,这只军队从人鱼湾一路近乎平推到默兹,王室和贵族弃城逃跑,凯恩才意识到这只凭空杀出的军队不是什么软柿子。

    在保全本土和收复失地间,当然是前者比较重要,菲昂娜先是去视察了一下凯恩和亚拉铎的国境线,指导部分年代久远的关卡加固维修。而后返回加穆和诸位大臣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菲昂娜回来前,夏博也出事了。

    一向以家族和睦团结著称的德莱文特家族竟然发生了兄弟阋墙的丑闻,海登把他的哥哥,夏博王储路易刺杀于白塔中,而后穿过重重守卫,一剑斩碎了塔中保存的那块大陆仅剩的真理之石。据传他手握的那把希塔波雷剑,是失踪已久的“幻影”。

    而干完这一切后的海登王子,一路南下,在冰原狼军团贡献默兹前成功与其汇合。

    相较于陌生的冰原狼军团,评判一个过去大家都听说的人就容易多了,一时间海登王子叛变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批判他的背叛与不忠。诺拉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想起了夏博那位冷静优雅的女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曾对诺拉施以援手,一下子失去两个儿子,她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

    每次在贵族们的议论中听到海登的名字都让诺拉非常惶恐不安,不仅仅因为害怕听到更坏的消息,也因为每次提及都会让诺拉想到,都是因为因为要救她,海登才会把自己出卖给卡珊德拉。卡珊德拉没有用他的生命来交换诺拉的,她让海登干的事还不如让他直接去死。

    诺拉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在巨大的精神折磨下,她很怀念在默兹最后一天时的心理状态,那种波澜不惊,以更高维度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的状态。可她无论如何也回不去那种状态了,她开始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经年累月地苦修,那种开悟的感觉,哪怕只有一瞬,都太过美好,她能理解有人穷极一生,抛却一切世俗羁绊,只为这美好的体验。

    菲昂娜抵达加穆的前一晚,阿方索破天荒地单独找诺拉聊了一整夜的天,聊的大多是他和海伦王后的旧事。直到这一晚,诺拉才知道原来每年生日时那个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床头的匿名人送的礼物,竟然来自于她未曾谋面的母亲。

    阿方索给了诺拉一条绿松石项链:“这个本来也是要给你的,我不知道海伦从哪里得到的它,但它包含强大的保护魔法,据说能抵挡一次致命伤害。所以两年前菲昂娜要出征时,我让她把它带上了,几个月前你在亚拉铎以叛国罪被通缉时,菲昂娜很后悔,说不该拿你的东西,现在它是你的了。”

    强大的魔力肆无忌惮地流淌在项链上,诺拉接过来,却没有带上:“我现在回加穆了,菲昂娜还在外面,这样能保命的东西还是给她更适合。”

    阿方索不置可否:“你的东西,你自己做决定。”

    诺拉收起项链,阿方索起身准备睡觉。看着他有些蹒跚的步伐,诺拉才惊觉这一两年来父亲也苍老得厉害。她忽然心念一动:“我为您读诗吧,父亲。”

    于是她坐在床边,为阿方索读起他放在床边的诗集,眼前的景象勾起了诺拉记忆中的遥远画面,在读完一首诗后,诺拉笑着说:“我想起很小的时候,只要我和菲昂娜一起睡觉,你就会跟我们讲故事。但我自己睡时,你却从来没来过,所以我小时候总是黏着菲昂娜要和她一起睡。”

    “抱歉,对你来说,我一定是个糟糕的父亲。”阿方索迷迷糊糊地说。

    看着父亲已经熟睡过去的脸,诺拉合上诗集,小声答道:“我已经原谅一切了。”

    第二天早上,侍者在国王身边发现一条死去的阿努比斯角蝰,好在国王安然无恙,国王颈间多出来一条奇怪的银色项链,吊坠不知所踪。

    第98章

    那条出现在国王卧室里的阿努比斯角蝰,终究没有查出来是谁放的。

    诺拉也说不清那晚出于什么想法,看到阿方索睡熟后,便把那条母亲留下来的绿松石项链给他戴上了,而后她才放心地离开。据菲昂娜说,王后生前和国王很是相爱,她一定会很欣慰留下来的魔法项链能救爱人一命。

    但经过此事也证明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冰原狼军团的触手已经伸向了凯恩。

    菲昂娜回来后便着手加强了加穆的守备,安插在夏博和亚拉铎的耳目雪花般传来两国最新的消息。亚拉铎召回了帮凯恩协防的军队,而夏博那位女王据说丧子后情绪惊人的稳定,频繁召集大臣开会,看起来下定了决心不让冰原狼军团染指其哪怕一寸国土。

    一连忙碌了好几天,菲昂娜才闲下来有空和诺拉一起喝杯茶。

    “你看起来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菲昂娜语气中透着心疼, “在亚拉铎受了不少苦吧?”

    诺拉握着茶杯,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又松了口气,嘴角扯出一抹笑容:“都过去了,无论如何,爱德华死了,我还活着,我赢了。”

    “用的是我给你留的那瓶银妖蛇毒液?”菲昂娜问。

    “它确实功不可没。”

    诺拉轻描淡写的态度让菲昂娜更加愧疚:“对不起,其实那时我和父亲隐约都清楚爱德华不像他表现得那样道貌岸然,如果不是因为两年前我们实在需要亚拉铎的物资和军队度过难关,你也不至于要去那里受苦。”

    “你知道我觉得最荒谬的是什么吗?”诺拉抿了口茶, “我们和佩瓦打了这么久,到头来很可能被极夜岛上那群冰原狼一锅端了。”

    菲昂娜自嘲地笑了起来。

    “据亚拉铎传过来的消息,冰原狼军团的士兵极为勇猛,明明只有几万人的军队,却打出了几十万人的气势。他们的那位将领夜隼,不仅仅排兵布阵精确得像是未卜先知,而且在战场上如同一道鬼魅,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核心人物的性命。这么一支军队,不像是应当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听说现在许多地方都在盛传冰原狼军团来自地狱,人类的末日即将降临。”

    诺拉安抚地说道:“当年法洛克控制各国政府时,人们也以为末世即将到来,但后来我们有了云雀。”

    “我感觉这次不一样。”菲昂娜面色凝重。

    忽然想到什么,她朝诺拉问道:“冰原狼军团的将领夜隼,以前是夏博的小王子海登,我记得你还是亚拉铎王后时访问过一次夏博,那时你见过他吗,他有没有什么弱点?”

    我就是他的弱点。诺拉在心里说,脸色微微泛红,或者也可以这样说:我曾是他的弱点。现在这个被卡珊德拉控制着的夜隼,诺拉也不清楚还残留着几分意识。

    有一瞬间,诺拉想把她和海登的过往像菲昂娜和盘托出,但菲昂娜此刻过份冷静的眼神,完全是打探敌人消息的姿态让她退却了。

    诺拉害怕姐姐会因这段不光彩的感情而对她感到失望。

    于是她摇摇头:“我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弱点,其实就我和海登王子打过的几次交道而言,他性格挺好的。”

    菲昂娜嘲讽地笑笑:“一个性格挺好的人,会在每次攻下一座城镇后随机杀人吗?”

    “那是卡珊德拉的意愿。”诺拉说。

    “谁是卡珊德拉?”菲昂娜不解。

    “你所能遇见的最接近恶魔的人。”想起那个女人,诺拉仍然忍不住火气直冒,却也有些害怕,她深呼吸几口让自己镇静下来,“总有一天我要杀了她。”

    菲昂娜皱眉凝视诺拉许久,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我一会还有个会议,晚点我们共进晚餐时,也许你可以详细和我说说这位卡珊德拉女士。”

    诺拉捏紧了茶杯:“也许。”

    ——

    “这感觉真神奇,晚上月亮都升起来了,却不用点火烧炭。”哈罗德说着,看向布满繁星的夜空。

    “确实不赖,不过这里的星星可没我们极夜岛的亮堂。”莱弗答道。

    距离他们登上亚拉铎的土地,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这里即使是冬天也不像极夜岛那样寒冷刺骨。太阳大半天都懒洋洋地挂在天上,而极夜岛这个时候,往往名副其实地会迎来长达两三个月的极夜。

    没过多久,前两个持盾者回到营帐,他们则过去接班。

    冰原狼军团的首领叫夜隼,这是黑女巫给他的称呼,据说在加入军团之前,他曾是夏博的小王子。可在哈罗德和莱弗眼里,他根本不像是人类,要他们来说,更像是个无生命的战争机器。

    夜隼的全身布满黑色闪电般的纹路,以至于没人能看清他究竟长什么样,脖子侧面有个极为显眼的红色衔尾蛇印记,灰色眼睛淡得像是月光石。而战场上的夜隼则如同一道魅影,所过之处只留死亡的血痕。夜隼从未表露过任何情绪,永远冷静地分析局势,制定战略,完成杀戮,他进食和休息的样子也没有人见到过,他休息的营帐基本上不准任何人进入,只有黑女巫卡珊德拉偶尔和他单独相处。

    有一两次莱弗在狂风吹起营帐厚重的帘幕时看到了里面的景象,夜隼漂浮在半空中,身上连接着无数道黑色丝线,有些像是蜘蛛休憩在蛛网中的样子。莱弗觉得可怖,于是不敢再偷看。

    哈罗德和莱弗来到夜隼的营帐前,一左一右开始守夜。

    这夜的宁静一直持续到黎明之前。

    先是带着火的利箭从黑暗中射来,引燃许多辎重和帐篷,然后一群不知哪里来的野猪浑身是火地闯入军营。哈罗德和莱弗都觉得惊讶,亚拉铎的军队一败再败,被打的头都抬不起来,怎么突然敢反攻了?

    一队重装骑士跟在野猪群后冲入军营,冰原狼的士兵们迅速展开反击,这队骑兵高举着海洋虎鲸的旗帜,竟然是夏博的士兵。

    或许因为从人鱼湾登陆后一路都过于顺风顺水,面对这只黎明前突然从森林里冒出来的夏博军队,冰原狼军团有些手忙脚乱,但接下来更令他们惊慌的事情发生了。

    一只硕大的猛兽喷着火闯了进来,在军营里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一片哀嚎。

    这只猛兽有着威风凛凛的狮头,躯干强健灵活,状似山羊,尾巴则是粗壮而灵活的蛇尾,撞过来时狮头喷着火,蛇尾射出毒液,没人能抵挡这头猛兽。

    那是一头喀迈拉。

    哈罗德只看到火光缭乱,巨大的影子在其中晃来晃去,有人在发号施令,有人在痛苦哀嚎,摇了半天铃铛,营帐中的人终于出来了。

    夜隼看起来丝毫没被军营中的混乱所影响,一名重装骑兵策马驰骋而过,巨大的战斧砍向哈罗德,夜隼伸手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斧头,将骑兵从马上直接扯了下来,而后他夺过斧头,狠狠一下直接穿透颈甲,把骑兵的头整个砍了下来。

    哈罗德面色惨白,小声道:“谢谢您,大人。”

    夜隼恍若未闻,他的目光在军营中搜寻,而后终于瞄准一点,提着幻影冲了过去。

    那头喀迈拉又掀翻了一张帐篷,喷出火焰融化了里面的人,便感觉一道锐利的剑锋扑面而来,它往后一跳,躲开了本会刺入它眉心的一剑。

    见到夜隼,它鼻孔里喷了几口气,一口火焰喷向夜隼。他的身影在火焰中消失不见,喀迈拉正在疑惑,便感觉身后一凉,夜隼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它背后,一剑直接斩下了蛇尾。

    夜隼嘲讽地勾起嘴角,喀迈拉挥动羊蹄想要还击,却不知它的动作在夜隼眼中慢的像是树懒,他身手极为利落,鬼魅般的步伐直直迎着下一口火焰而来,喀迈拉看到燃烧的希塔波雷剑刃刺破火焰迎面而来,它本能抬脚想要抵挡——可什么也没挡住,大陆最为锋利的剑锋直接透过羊蹄刺入它的心脏。

    “陛下!”附近冲过来的一名骑兵大声喊了出来。

    巨兽倒地时,变成一位极美的金发女人。

    夜隼的剑刃拨动女人的脸好看清她的长相,接着他不知为何僵直在了原地。

    埃莉诺用尽最后的力气看着海登,破碎的语句伴随着血沫吐了出来。

    “你……杀了路易,你怎么……不去死?我究竟……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

    说完这句后,她抽搐了一阵,这才停止了呼吸。

    莱弗和哈罗德赶到时,看到的是个完全褪去了魔纹的夜隼,浑身污垢地站在被硝烟玷污的晨光里,却依然英俊漂亮得不像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笼罩着一股比海上蓝冰更沉重的忧伤。他抱起躺在地上的一个女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地,而仍然环绕在他周围的两名夏博骑士竟然并未发起攻击。

    哈罗德反应极快,吹响了胸前的骨哨。

    断断续续的影像反复闪回在海登脑海里,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一剑砍开路易的胸膛,那时他也清醒过片刻,可意识又迅速重新被吞没。

    埃莉诺原本轻盈的身躯在他的臂弯里有如山岳般沉重,海登先是微微颤抖,接着大滴眼泪涌了出来,最后终于瘫倒在地,抱着埃莉诺的遗体大声嘶吼出来。

    “母亲,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该怎么办?”

    他疯狂地想用幻影伤害自己,可保护着他的那股魔法实在太过强大,即使是这把号称兵器之王的利剑也伤不了他。海登把剑扔到一边,把头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向旁边的树干,依然没用,身体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有心脏的部位有被撕裂般的疼痛。

    海登凝视埃莉诺许久,开始用手刨土。

    没过多久他便挖出来一个大坑,将埃莉诺放进去时,他觉得每一口呼吸都是痛的。

    “母亲,我会赎罪的。”海登俯身在埃莉诺的前额印下一吻,而后想把土盖回去。

    正在他要开始重新动手时,那堆被他挖出来的土自动升起,然后盖上了埃莉诺所在的那个坑。

    卡珊德拉靠着一棵树,饶有兴味地看着海登。

    海登平静地回望卡珊德拉,后者笑了笑:“这一切都怪你那小女友,要不是你喝下卡罗尔契约,用生命去救她,也不会有今天这些事。 ”

    “不,”海登淡淡地开口,“这不怪她。”

    卡珊德拉惊讶地睁大眼睛:“那难不成怪我?”

    “也不怪你,”海登拔起一朵盛开的雏菊插在埋葬埃莉诺的土堆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全都怪我,为什么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你为什么不能行行好,也把我杀了呢?”

    卡珊德拉翻了个白眼:“别再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了,你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还有重要的使命要去完成,走吧。”

    海登没有起身。

    卡珊德拉带着些许不耐烦转过头,看到海登又拔下一朵金盏花插在了土堆上。

    她刚想催促一声,便看到海登身子重重一颤,吐出了一大口血。

    而后他单手撑地,又吐了好几口血,将面前一大块草地都染红了。

    海登的脸色白的几乎发青,他仍在采着附近的小花,仿佛想给埃莉诺献上更多美丽,卡珊德拉走近拉了拉他,可是只刚刚用力,海登便一头栽倒不再动弹。

    卡珊德拉蹲下迅速给他检查身体,却惊讶地发现他从心脏的位置开始出现了严重的损伤,损伤还在向外蔓延。

    她皱眉,过去她自以为给这副身体已经加上了所有防伤害的魔法,可悲伤与愧疚还是轻而易举地从里面粉碎了一切的设计。

    人类,还是脆弱得有些不像话了。

    第99章

    夏博主导的这场奇袭让冰原狼军团休整了很长一段时间。

    据情报贩子传来的消息,埃莉诺女王这次自杀式的攻击虽然没有杀死夜隼,但给了他一记重创,也有人说夜隼已经死去,这个出自德莱文特家族的战争机器最后还是由德莱文特家族终结了。

    诺拉最近原本就有难以入睡的毛病,听到这个消息后更加憔悴,连魔法都无法掩饰她的疲态。菲昂娜建议她去乡下休整一段时间,诺拉拒绝了,她害怕错过有关海登的任何信息。

    过了没多久,洛克特兰三个国家的主要统治者几百年来第一次为了将冰原狼军团赶出大陆而聚集在了曼斯威尔屯,那是夏博境内一处靠近凯恩的要塞。埃莉诺女王去世后,接替王位的是生活在牛角半岛的一名德莱文特家族的私生女,名叫玛格丽特,玛蒂尔达女王之后,夏博群众迷信德莱文特家族的私生女有拯救国家的力量,现在推举这样一个女人上位,也有安抚民众的意思。

    菲昂娜回来后对诺拉说, 那个玛格丽特小姐虽然受过教育,看得出来也有几分谋略,但完全不能与在她现在这个年龄已经有数次大捷的玛蒂尔达相比。诺拉能看出, 菲昂娜是有些为那位英年早逝的路易王子感怀的。

    现在冰原狼军团占据了亚拉铎的一半国土,夏博靠南和凯恩靠西边的一小块国境,根据夏博的消息,仍有战船正由风暴之海绕过夏博的海岸线驶向已经被占领的人鱼湾。经过商讨,决定由亚拉铎派兵夺回人鱼湾,切断冰原狼军团的补给线;而夏博和凯恩联手攻陷驻扎在密谷森林附近的冰原狼大本营。

    诺拉请求菲昂娜带她一起去,菲昂娜有些担心她的安危,但还是答应了。丹尼尔和黛西还小, 已经确定了会留在后方,但诺拉已经成年,作为魔法家族的一员,如果躲在普通人后面,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她虽然不擅长派兵列阵,也无法上战场拼杀,但可以高效地治疗战场上的伤兵,担任医护工作。

    为了赶在冰原狼后续军队登陆人鱼湾之前攻占他们的大本营,战前动员工作开展得极快,再加上凯恩常年在战争状态中,习惯于转移阵地。仅一个多月后,诺拉便来到了密谷森林。

    夏博的军队没多久也抵达密谷和他们汇合,有了上次奇袭的经验,他们对附近的地势更加熟悉,双方互通信息后,开始制定作战计划。

    格林戴尔的十大贵族这次也是全部就位。冰原狼军团中没能渗透进联军任何一个眼线,好在莱德索恩家族一名男巫是个萨满,可以和几个月前阵亡于此地的夏博士兵交流,和他沟通的灵体告诉他,夜隼确实被女王重伤了,黑女巫卡珊德拉好不容易才把他救回来,现在似乎正在他身上试验更多的魔法。

    当被问道夜隼究竟是不是自愿加入冰原狼军团时,灵体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据他说,当时他闯入冰原狼的军营后,本来要斩杀一名卫士,结果被夜隼快狠准地夺过武器,一斧头砍下了脑袋。但后来夜隼杀死埃莉诺女王后,却褪去了魔纹,沉默地抱着女王离开了军营。

    由于卡珊德拉很快被那个灵体没能杀成的守卫召唤而来,灵体不敢继续跟上去看,所以夜隼离开军营后发生了什么,灵体也不得而知。

    萨满只成功了这一次,后面他无论怎么尝试,连动物的灵体都接触不了了。大家于是明白,大概率是上次的探听被卡珊德拉发现了,她后面加强了防备。

    几个日夜的讨论后,进攻计划终于敲定,可没想到,联军还没发起进攻,冰原狼军团却先对他们出手了。

    好像是从上次的奇袭中学到了什么,这次冰原狼军团也是在夜里发起了攻击。他们行动隐蔽,联军的斥候没有一个发现已经有一小拨冰原狼的士兵绕到了营地后方,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突然四下声音大作,冰原狼军团朝着联军发起了夹击。

    诺拉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人摇醒,碧翠丝·哈灵顿站在她床边,面容严肃地通知她准备接收伤员。

    果然,没过多久,开始陆陆续续有伤兵被送来,哈灵顿家族支援了不少灵药,诺拉提前学习了各自的功效。虽然已经做过心理准备,极有冲击力的伤口和残肢还是让她忍不住害怕起来。

    好几次面对鲜血淋漓的伤口或是白骨裸露、连着碎肉的肢体时,诺拉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但她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碧翠丝提前给她准备了提神醒脑的药水,她很感谢碧翠丝这么贴心,否则这个晚上她一定会晕倒好几次。

    菲昂娜则是在刚听到兵刃交错的声音时,就立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即使夜里也十分警醒,起身飞速穿戴好盔甲,全副武装地走出营帐,隔壁帐篷里的佐伦·奥古斯塔公爵也快步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号称夏博第一骑士的艾薇·奥古斯塔。

    两人轻轻点头致意,便分开去指挥各自的军队。

    菲昂娜带来的军队有两万多人,虽然人数比夏博少,但大多经历了和佩瓦的战争,属于经验丰富的老兵。面对冰原狼的突袭时,凯恩军队很快便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反击。

    剑刃在火光中碰撞,血肉之躯与血肉之躯缠斗在一起。菲昂娜手握“灵蛇”,骑一匹同样全副武装的马杀入敌军中。希塔波雷剑明亮的剑锋盖过燃烧得最盛的火把,照得冰原狼的士兵们睁不开眼,他们的长矛被长剑斩断,盔甲在剑下如纸般断裂。凯恩的骑兵和步兵跟在菲昂娜身后,所过之处只留一片冰原狼士兵的尸体。

    菲昂娜忍不住在心中疑惑,冰原狼军团似乎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难以对付。疑惑归疑惑,她不敢掉以轻心,亚拉铎的军队不弱,能被冰原狼打得节节败退,对方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而后她便感受了一股不同寻常的煞风吹来,转过头,一道黑色的魅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战场之上。

    没人看到他什么时候来的,对方不像战场上其他人那样身披盔甲,他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裤,全身上下没有哪怕一片护甲,皮肤上遍布黑色闪电般的纹路,淡色眼眸直直望向菲昂娜的方向。

    只看了他一眼,菲昂娜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随着她的士兵也被这突然出现的鬼魅般的人影惊到了,他们拿起盾牌朝前靠拢,口里喊着:“保护公主。”

    甚至不用对方开口自我介绍,只这么一眼,菲昂娜便确信他就是冰原狼军团中最强大的战争机器夜隼。

    几支弓箭朝夜隼射过去,他几乎闲庭信步地躲开了,接着提剑朝菲昂娜发起了攻击。骑士们握着盾牌,提起长矛和流星锤迎了上去。夜隼挥剑,盾牌几乎在碰到剑的瞬间便应声而碎,木屑和鲜血飞溅。就算是重装骑士的金属盾牌,也被他的剑轻而易举地劈开。

    夜隼手里的也是希塔波雷剑,然而那把剑从头至尾都没有发亮过。

    没有魔法的加持,尚且能削铁如泥,如果是点亮的状态,更不知能爆发何其强大的威力,不愧是号称兵器之王的“幻影”。

    菲昂娜发现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都还能分心去观察夜隼手里的剑,也算是心态过硬了。

    夜隼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了护在菲昂娜身前的几名骑士,菲昂娜见他们不敌,夜隼速度极快,后撤也不是办法,便马上提剑迎战。夜隼一手握住缰绳,幻影直直朝着菲昂娜脸上削来,菲昂娜不得已跳下马才躲开这一剑,刚就地一滚,身后剑风已至。

    太快了,这样的速度不是她能够抵挡的,尽管已经身经百战,菲昂娜心底还是情不自禁涌起了恐惧,面对夜隼非人的外表和速度,极少有人还能稳住心态,菲昂娜也不例外。

    菲昂娜转过身,幻影的剑刃已到眼前。她艰难地别过身子躲开了这一剑,下一剑紧接而至。菲昂娜抬起灵蛇想要拨开这一剑,可就在剑刃相碰的瞬间,灵蛇的剑身霎时断开,从剑柄开始碎成了好几段。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但眼前的情景容不得她为灵蛇哀悼,或者为和幻影硬碰硬这一愚蠢的行为而懊恼,因为夜隼再度持剑挥砍下来,菲昂娜本能地抬手去挡,下一刻,她的整个左手小臂连着臂甲齐刷刷被砍了下来。

    鲜血从断臂处汩汩流出,菲昂娜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手臂,一时发不出声音来,甚至忘了躲开夜隼即将要了她性命的下一剑。

    那一剑迟迟没有挥砍下来,菲昂娜抬头,不知道什么,夜隼在尝到她的血腥味后反而把剑收了回去。她隐约觉得夜隼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东西,他开口,她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是菲昂娜·卡宁。”

    这样一个战争机器,声音却难得的好听,而他的语气诡异地称得上温柔了。

    菲昂娜没有回答,几名冰原狼士兵围了过来。

    夜隼看了她一眼,语气恢复了冰冷:“把她带走。”

    果然,语气温柔什么的,只是她疼痛下的错觉。

    第100章

    战斗结束时, 已经到了晚上。

    这一次初步交锋以联军失利告终,为避冰原狼军团锋芒,联军退到了森林里。到处都是死伤,诺拉和其他军医忙得脚不沾地。剩余的军队在清点人员,除了确定死亡的人以外,不少人还处于失踪状态。

    后半夜时下起了滂沱大雨,潮湿的水汽冲淡了些营地里的血腥味。有几个年轻军医正商量着趁着天黑下雨,返回战场去找还有一息尚存的伤员。

    他们正要出门, 诺拉追了上去。

    在场的军医知道为什么,初步清点战场时有人看到菲昂娜的侍从和护卫已被全部杀死,而菲昂娜本人则是不知所踪。

    诺拉暗自祈祷她是负伤逃走了, 但她也明白,从现场状况来看, 菲昂娜更有可能已经被杀, 或者更糟糕——被冰原狼军团俘虏了。

    战地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每个军医手拿一颗发光萤石,压低身子寻找着可能存活的生命。诺拉和一个叫弗里克的年轻男性搭档,每发现一名伤员,她先对其简单救治,而后弗里克把人拖走。

    在弗里克第三次带走一名伤员时, 诺拉看到地上几截昏黑的希塔波雷钢断刃。

    她走过去捡起来, 又看到了旁边散落的剑柄。

    这是菲昂娜的灵蛇。

    四下一片静寂,连乌鸦和秃鹫都没有在这样的雨夜光顾战场大快朵颐。雨水重重敲打在诺拉身上,模糊了她的视线,湿冷的衣物挂在她身上,冰冷的雨水好像透过皮肤渗入了她的骨髓,引得诺拉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她强压下内心的不安, 举起萤石,想在现场找到更多的线索。翻开一具具早已冰冷的尸体,诺拉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这里就是菲昂娜和冰原狼交战的地方。

    其中一具尸体手里拿着一截手臂,趴在地上,背部有道贯穿伤。诺拉把手臂抽出来,那臂甲的花纹……是菲昂娜盔甲上的。

    诺拉拿起萤石靠近尸体的脸,辨认出这是菲昂娜的侍从,她将菲昂娜的手臂从侍从僵硬的手中抽出,跪坐在地。

    菲昂娜的手在这里,她的人呢?

    天空中猛地划过一道闪电,白光照彻大地。

    电光闪过时诺拉正好抬头,似乎有道人影正持剑站在她面前不远处。

    光芒落下时,诺拉连忙把发光萤石藏到斗篷之下,然后躺了下去,努力屏住呼吸。

    “轰隆隆。”雷声接踵而至,诺拉心内大乱,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拿剑的人?是错觉的吗?是自己人吗,还是冰原狼军团的士兵?诺拉知道有时候战斗结束后会派人结果掉那些侥幸未死的人,难道是冰原狼军□□人来斩草除根了?

    诺拉躺在又冷又湿的地面上装死,头皮浸在一小摊血水中,她浑身僵硬,眼睛眯起一条缝看着人影的方向。

    借着遥远篝火微弱的光芒,诺拉看到那人朝她走近了,刚刚那道闪电划过时他也看到她了?

    她尽可能小幅度地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虽然不擅长搏斗,但诺拉不会坐以待毙。

    他停在了她面前。

    又一道闪电在天空中炸开,这次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诺拉双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海登。

    他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双手温柔地将她环住,头放在她肩上。诺拉听到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异于常人的冰冷鼻息扑到了她脖子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诺拉问。

    “你刚刚踏上这片土地我就感受到了。”海登声音嘶哑,“你这样做不安全,不过我已经下令让冰原狼的士兵不许朝战场放冷箭了。”

    “谢谢。”诺拉小声说,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很多问题想问,可现在被他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抱在怀里,她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现在,拔出你腰上那把匕首,挑个你喜欢的地方捅下去。”海登突然提了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什么?”

    “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那个预言吗?就是你最终会杀死我那个,让它成真吧,我可能……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你必须坚持下去,”诺拉松开他,“不管卡珊德拉到底想做什么,我们不能让她得逞,我们必须一起阻止她。”

    海登闭上眼:“我办不到,她可以轻而易举夺去我的意志,我尝试抵抗,可是还没有成功过。”

    “我想这是因为卡罗尔契约,所以你不得不听命于她,”说起这个,强烈的负罪感涌上诺拉的心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和她建立契约。 ”

    “不用说抱歉,卡珊德拉有次透露我在出生前就被她选中了,所以大概不管我怎么做都会走到今天的结果。”海登惨淡地笑了笑,“所以你看,我早就说了,我本来不应该出生的,我能带给这个世界的只有灾厄。”

    “不是这样的,”诺拉说,“你知道吗?加穆是个夏日漫长炎热的地方,有时候酷暑简直让人无法忍耐,所以我一天中最期盼的时刻不是清晨,而是暮星与月亮降临之时,因为这代表着清凉的夜晚即将到来。无论如何,至少你带给我的是美好和快乐,所以每次分别时,我心里都像期待暮星降临一样期待与你重逢。 ”

    海登看进诺拉的眼睛,眼神让她几乎要融化,他声音低沉:“我知道现在或许不是时候。”

    诺拉点点头:“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下一刻他低下头,她抬起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海登松开她时,诺拉仍然意犹未尽,但他指向某个方向:“你有同伴过来了,大概再过两分钟,他就会看到我们。”

    诺拉几乎跳起来,她收起发光萤石,海登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我要走了。”

    诺拉抓住他:“你去哪儿?回冰原狼军团吗?你不能去!”

    “我没打算回去,”海登说,“卡珊德拉以为我没醒过来时,我偷看到她的一幅地图,那里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我不确定,我想去看看。”

    “那我和你一起。”见海登要反驳,诺拉马上说,“别急着拒绝,你需要有个人在你身边随时提醒你是谁。”

    她牵住了海登的手:“走吧。”

    快走出战场时,诺拉有些犹豫地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你有没有我姐姐菲昂娜的消息?我刚刚找到了她的手,可她的人不见了。”

    海登脚步一顿。

    诺拉隐约有所感觉,那只手断面整齐,是一剑削下来的:“她的手是……”

    海登沉默,点了点头。

    “也许是她的血腥味刺激到我了,在那之后,我恢复了神智。可当时有持盾者在旁边,他们一旦发觉我有异常,就会吹响骨哨通知卡珊德拉,所以我装作是要把菲昂娜带回去充作俘虏的样子,没有继续下手。佐伦·奥古斯塔公爵和她关在了一起,我在他们的锁上动过手脚,在我出来找你的同时,他们也一起逃走了。”

    沉默一阵后,他说:“我很抱歉。”

    “如果你要为被卡珊德拉操纵时伤害的每一个人道歉的话,那就没完没了了。况且我也不是她本人,”诺拉惨笑,“走吧,我们还有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

    附近的村庄人都已经走空,他们换了身衣服,现在看上去是纯粹的农夫和农妇,海登凭着记忆把地图还原了出来,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在寒晶之海附近,为了避免风险,他们不敢走捷径,只能通过常规路线过去。

    夏博大部分还是安全的,但海登因为谋杀和叛国被通缉,所以在外观上做出了彻底的改变。他身上的魔纹现在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化妆时倒是轻松不少。但脖子上的衔尾蛇印记不知为什么无论通过什么方法都隐藏不了,他们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因为巨变,海登身上总是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息。重新在一起后,每次过夜时他都格外用力,剧烈的顶峰来临时,诺拉总觉得生命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而他们在这个永恒的瞬间全然融合在了一起。

    无论是在默兹华美的凯丽宫,或是加穆自己温暖舒适的卧室里,诺拉总是睡不好觉。如今在颠沛流离、隐姓埋名的逃亡过程中,躺在旅馆或农舍逼仄的小床上,有时甚至是谷仓的稻草堆,她竟然睡得还不错,或许因为知道每天睁开眼,身边都会有个即使世界崩塌都会和她在一起的人躺在身边。

    正因如此,在寒晶之海的第一个早上,诺拉醒过来,发现身边空空如也时,心里马上慌张起来。

    她鞋都没来得及穿就下了床,外面的木桌上摆着海登为她做的烤面包和煎蛋,他已经走了。

    诺拉打开门冲了出去,但很快停住了脚步,他还在那里,站在悬崖边远眺着大海,背影的轮廓描摹在浅灰色的天空中,显得格外寂寥。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以为你一个人走了。”诺拉惊魂未定地说。

    “本来确实想一个人走的,我不确定地图里标注的究竟是什么地方,那儿可能很危险,危险得我保护不了你。但我后来又觉得,或许我一声不吭地走掉会让你更生气。”

    “我会生气的,而且永远不会原谅你,”诺拉闷闷地说,“答应我永远不要一声不吭地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

    一股海风吹来,诺拉打了个冷噤。海登注意到她出来得着急,既没穿鞋子也没穿外衣,于是问道:“要我抱着你回去吗?”

    “不,”诺拉摇头,“我只要你牵着我的手。”

    他们一起慢慢走回了海边的小屋。

    第101章

    在来到地图上标识位置附近的第三天,诺拉和海登仍然没有找到值得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的任何东西。

    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要么海登记错了那副地图,要么就是卡珊德拉特别标注的这个点没有任何意义。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从亚拉铎传来了更让他们忧虑的消息。

    人鱼湾没能成功被夺回,这本在意料之中,亚拉铎败退的速度比凯恩和夏博联军还要快上很多。更令人恐惧的是,最近一批从人鱼湾登陆的生物并不是人,而是即使在上一次巫师大战时也不多见的黑暗生物。

    狼人、吸魂鬼、鸡蛇兽这些极为少见、大多数人只能在传说故事中见到的生物,开始大规模踏足洛克特兰。带领它们的是三个阴郁的暗之法师, 他们分别叫做阿奇贝尔德、莱桑德和菲尼亚斯。

    目前为止,这场战争看不到任何胜算,来自极夜岛的势力即将覆灭全大陆。

    在一个难得放晴的日子里, 海边小屋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经过此处,想要找海登和诺拉要点茶喝。

    诺拉邀请他进入了小屋,灶台边一壶水刚刚烧开。旅人在窗户边的小桌上坐下,摘下了兜帽。他的脑袋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像是僧侣,额头上有个极为鲜艳的橙红色凤凰图案。

    “你是个祭司?”诺拉给他倒茶时忍不住问。

    旅人道了谢,答道:“是的, 小姐, 我来自卢米诺斯神庙, 你可以叫我艾什。”

    诺拉听到“卢米诺斯神庙”心里一跳, 还好现在海登不在, 这人不会认出他来吧?

    艾什打量了一下这座简陋却温馨的小屋:“可爱的小房子,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不是,”诺拉有些忐忑地扭动着双手,“我的……丈夫出门捕鱼了。”

    艾什微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到搭在椅背上面的衬衫上。

    这一路物资紧缺,连衣服都要紧着穿。此前无论是诺拉还是海登,衣服旧了或者破了都是直接扔掉换新的,谁都不会缝补衣物。诺拉好一点,学过一些做女工的知识,但也只是学过而已,她补的衣服走线混乱,针脚都是乱七八糟的。

    见艾什饶有兴味地看着衬衫上的补丁,诺拉把它一把拿走塞到抽屉里,岔开了话题:“那么祭司先生,你是出来旅游的吗?”

    “是的,但也不全是,”艾什又喝了口茶,“这个世界开始变得混乱不安了,有时候人们需要一些信仰才能坚持下去,而我们会帮他们坚持心中的信仰。顺便说一句,不错的茶,夫人。”

    诺拉并不坚定地信仰双神,此刻又担心着海登随时会回来,一心只想赶紧把这个来自卢米诺斯神庙的祭司打发走,于是说:“我知道附近有座村子,沿着海岸线往东走,见到树林后顺着路牌穿过去就到了,你可以去那里帮助人们坚持信仰。”

    “我会去的,谢谢你,好心的夫人。”艾什狡黠一笑。

    他嘴里这么说,脚步却没有挪动。诺拉想干脆自己去找海登让他先不要回来,正要跟艾什说时,海登出现在了门口。

    海登手里提着两条鱼,肩上一个包上背着他找到的野果和捡来的柴火,手里还拿着一束鲜花。

    诺拉迎上去,踮起脚尖在他唇瓣上轻轻一吻,接过了那捧小花。海登把鱼和小包放下,状似寻常地问:“所以,你怎么找到我的?”

    艾什摇摇头:“哪里的话?我可不是专程来找你的,只是路过进来讨一杯茶喝。”说完他皱眉,“不应该啊,在卢米诺斯神庙时我自认为对你还不错,你不用像防狼一样防我。”

    他们……认识?而且目前看来,艾什似乎没有要去举报海登在这里的意思。

    “我没有对你有敌意,”海登压低了声音,仿佛自言自语,“更准确地说,我只是对我自己有敌意,你会代表双神给我降下神罚什么的吗?”

    “你在神庙时一定没有好好听课,不然你就会知道,我们一直说的是,不要以自己的标准随便评判一件事,一切发生自有其道理。所以,神对你不会有责怪,不会有惩罚。”

    又来说教了,海登莫名有些烦躁。

    “好吧,”他耸耸肩,“我知道了,你该走了。”

    “当然。”艾什站起身。

    走到门口时,他驻足抬起头眯眼看向天上的太阳,就在这一会,诺拉推了推海登,海登会意,有些不情愿地把刚刚摘来的野果拿了过来。

    诺拉用一个羊皮水壶装了满满一壶水,又夹了几个烤面包。

    “你可以路上拿着吃。”海登把东西包在一起递给艾什。

    艾什接过来:“你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他指向天上的太阳:“我确信我刚刚走在后面那片白色山脊时它就在那里,现在还在那里,就好像时间从未流逝过一样,真奇怪,不是吗?”

    说完他摇着头,似乎很疑惑的样子,离开了他们的小木屋。

    诺拉和海登一起抬头看向头顶那轮苍白的太阳。

    前几天海边一直是阴天,阳光偶尔透过云层洒下一层碎金,但他们也没有特别关注过。

    他们于是一起跑向白色山脊,期间一直注意着太阳所在的方位。

    好在今天云层稀疏,在路过一块大石头时,两人都注意到太阳的位置似乎猛然往西边沉下去了不少。

    “这个地方空间好像折叠了。”诺拉退后几步调整位置,疑惑地看向天空中仿佛被切割成两半的太阳。

    的确是这样,这个位置平时没有明显的参照物,地面稀疏的草原和阴沉的天空完美的隐藏了空间折叠的那条分界线。

    他们沿着分界线朝海面的方向走去,四周不知不觉弥漫起了一层薄雾,快走到悬崖时,弥漫的雾气中渐渐显示出一道石头拱门的形状。

    两人走到拱门下,拱门内部刻着一些符号,海登看上去,只觉得文字长得像缠绕于古树上乱七八糟的藤蔓,这时诺拉在他身边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认识这些符号?”海登问。

    诺拉点头,手指抚摸了上去:“这是精灵的文字,卡宁家族祖上有精灵的血统,所以我们小时候都会学习精灵语,父亲说文字也是有魔力的。”

    海登有些惊讶,卡宁家族有精灵血统,这可是任何一本家族传记中都没有提到过的,连诺拉也是第一次和他说起这些。

    “那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他问。

    “说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诺拉敬畏地说,“凯瑟布兰迪。”

    一阵沉默后,海登问:“你说的是龙之巢穴的那个凯瑟布兰迪吗?”

    “是的,上面写的是此处乃虚幻之门,门后乃龙之巢穴凯瑟布兰迪,如果你是我们的朋友,欢迎,用你的盟友之血开启此门。”

    诺拉收回目光,想到什么,半是恐惧,半是期待地问:“那你说,里面会不会还有龙存在,或者至少还有龙的骸骨和龙蛋之类的?”

    “也许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了。”

    诺拉将手指咬破,涂了点血在拱门两侧,作为精灵后代的她被拱门确定为朋友,一道小路自拱门后浮现出来。

    他们进入拱门踏上小路,里面雾气更加浓重,慢慢的,前面出现一个分岔路口,路口边有个小小的石头堆。

    “走哪边?”诺拉问。

    海登捡起一块石头:“如果我是路易……”

    说着他顿住,眼睫垂了下来,把石头扔了出去。

    诺拉轻轻拉住了他,没等海登悲伤太久,雾气里传来了一声呜咽,好像什么动物在哀鸣的声音。

    他们马上警觉起来,海登建议:“我们过去看看?”

    诺拉点头,四周没有遮蔽物,他们尽可能放轻脚步朝声音的来源走去。

    路上诺拉看到了一个生锈的头盔,她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和战场上看到的那些士兵的头盔长得不大一样,但她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走到一个小土堆时,那声音无比清晰地扑面而来,与之相随的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们越过土堆看向下方的湖泊,湖边有个庞然大物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或许因为疼痛,它巨大的胸腔正在剧烈地一起一伏。巨大生物的四周散发着热气,驱散了这一片的迷雾。

    此前无论海登还是诺拉都只在画里见过这种生物。

    一头硕大的,红色的龙。

    “它受伤了。”诺拉小声说。

    她的声音却敏锐地被龙捕捉到,它睁开金黄的眼睛看向诺拉的方向,张开嘴,一团火焰在它喉咙中形成……

    海登马上拉着诺拉蹲下躲在土堆后,可龙焰迟迟没有喷过来。

    等了一会,诺拉也觉得奇怪,下面这条龙红色的翅膀也让她觉得眼熟。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头盔上。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她确实见过这个头盔。那是在亚拉铎的监狱里,那个奇怪的囚犯脑袋上带的那个。

    既然如此,下面这条龙……

    想到这里,她扭过身子,小心翼翼地从土堆上探出了头。

    海登一直在观察它,见诺拉起身,想提醒她注意安全,却见诺拉说:“我好像见过它,在亚拉铎的时候。”

    “亚拉铎有龙?”

    “不,在亚拉铎的时候,它不是龙,而是人的形态。”

    说完,她站了起来。

    龙又一次抬起头,诺拉朝它大喊:“是我,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吗?”

    龙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来。

    诺拉沿着山坡走了下去,看得出来海登不太赞成她的做法,走到她前面一步的位置,好像那头龙会随时朝他们喷火一样。

    但直到他们走到面前,龙都没有任何动作。

    诺拉将手按在它巨大头颅的鳞片上:“你受伤了。”

    她用魔法探入龙的身体,发现它有许多处血管断裂。

    只听“啪”的一声,龙变成了人的模样,书上说龙没有性别,由于是高等魔法生物,所以能变成人形,现在它看起来是个和诺拉有几分相似的女性形象。

    龙拔下一根头发,轻轻一吹,头发变成了一只云雀。云雀飞向诺拉,她伸手接住,龙说道:“那些亚拉铎的人为了囚禁我废除了我的魔法,我想摆脱那个头盔,结果成这样了。你再帮帮我,跟着它去暮光之泉给我取一些泉水,这样我才能恢复。”

    “你是说那个传说能治百病的暮光之泉?”诺拉讶异。

    龙点头:“我现在这样已经动不了了,帮帮我吧。”

    诺拉和海登对视一眼。应了下来:“好,那你在这里等我们。”

    云雀飞了起来,两人跟在它身后,诺拉惊叹道:“暮光之泉竟也真的存在,我要是能多弄点泉水回去就好了。”

    离开了龙,雾气重新浓密起来。

    在迷雾中行进许久,前方出现了一个由树和藤蔓构成的拱门。走到拱门前时,两人才发现外面还趴着一只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

    “什么时候三角形的内角和不为一百八十度?”斯芬克斯问。

    “在非平面几何中,”海登回答,“比如一个球面上。”

    “我无形无色,能让你充满活力,也能让你无法承受,我是什么?”

    “责任。”诺拉回答。

    得到答案后,斯芬克斯却仍不满足,它扬起鹰翼,朝诺拉和海登嘶吼起来。海登拔出幻影,准备迎上去。看到希塔波雷剑出鞘,斯芬克斯却收起羽翼,重新趴了下来。

    两人走入拱门,里面只有一条路,道路尽头,一道星河般的银色涌泉闪闪发光。

    “暮光之泉!”诺拉小跑到泉水边,用手捞了一把泉水,清凉的感觉穿过她的指间,让她多日以来的沉闷心情一扫而空。

    诺拉将原本水壶里的水倒掉,灌了满满一壶泉水。

    正要离开时,海登注意到泉眼中似乎有个东西闪闪发亮。

    他俯身,将那个发光的东西捞了出来。

    “一个果核,”他觉得有些奇怪,举起它仔细观察,“这儿为什么会有个果核?”

    诺拉看过来:“先带回去再研究吧。”

    拿走果核后,暮光之泉渐渐的枯竭了。

    海登看着迅速流干的泉水,又看向手里的果核:“难道这个果核才是暮光之泉的关键?”

    诺拉将果核拿了过来:“那如果我们有了它,是不是相当于有一个移动的暮光之泉了?”

    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喜。

    将果核收好,他们原路返回。红龙喝下诺拉给它带来的泉水后恢复了健康,重新展翅飞走了。有了兜里的果核,诺拉觉得自己这一趟收获满满,心里十分开心。

    可走回凯瑟布兰迪的石头拱门时,两个人的好心情便一扫而空了。

    卡珊德拉就等在外面,艾什则恭敬地立在她身边。

    海登马上把诺拉护在身后。

    “你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没有艾什的提醒,真不知道你还要多久才能找到进入凯瑟布兰迪的入口。”卡珊德拉的语气带着些嫌弃。

    海登看了眼艾什,又看向卡珊德拉:“他是你的人?”

    卡珊德拉耀武扬威似的看了艾什一眼,艾什谦卑地跪下,亲吻她的裙角:“主人。”

    诺拉抓紧海登的衣服,回头看了眼凯瑟布兰迪的石头拱门,卡珊德拉笑了笑:“别以为那里现在还能保护你们,魔法之心已被取出,那道门挡不了我了。”

    魔法之心?

    海登和诺拉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卡珊德拉一挥手腕,那个暮光之泉泉眼中取出的果核从诺拉随身携带的小包中飞出来,落到了卡珊德拉手里。

    “拿到了就好,走吧。”卡珊德拉逗弄宠物般对海登摆摆手。

    “你利用我拿到它?”海登带着怒意问道。

    “怎么能说是利用呢?”卡珊德拉微微一笑,“这段时间你和你的小女友在外面不是玩的挺开心的吗?”

    见海登不动,卡珊德拉皱起眉,猛地剧烈摆动胳膊,随着她的动作,诺拉直接飞了出去,后背撞到石头拱门上,又摔倒了地上。

    诺拉被摔得头昏眼花,海登冲过来想触碰她,却又怕随便乱动加重她的疼痛,诺拉摇摇头,艰难地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表示自己没事。

    卡珊德拉大步走过来指着海登,看上去怒气冲冲:“我已经忍耐你很久了,你为什么老是三番两次照着自己的心意来?就不能像我的前几只鹰隼一样,不要思考,乖乖顺从我,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海登抬眼冷冷地看向她:“我绝不会乖乖做你的傀儡。”

    “那么好。”卡珊德拉冷冷一笑,指向诺拉。

    只一瞬间,诺拉全身每个细胞剧烈疼痛起来,疼痛如细密的针钻入她的血管,刺入她的骨髓,她控制不住地在地上翻滚着,大声嚎叫出来。

    “停下!卡珊德拉,停下!”海登大喊,紧紧抱住了诺拉,他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卡珊德拉没理他,过了许久才放下手,冷冷地问:“还要继续吗?”

    诺拉难受地大声喘气,几乎神志不清,海登拂去她脸上的草叶,眼眶红得仿佛要滴血。

    他转过头:“请别继续了。”

    “那么好。”卡珊德拉朝他伸出柔美白皙的右手。

    诺拉看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拔出腰间的匕首刺向心脏。

    卡珊德拉还没有所动作,海登飞快按下诺拉的手把匕首夺了过来。

    诺拉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她以为他懂她,他应该要懂她!

    “我……不能,对不起。”海登把匕首扔开,在诺拉唇上轻轻一吻。将诺拉放下后,他朝着卡珊德拉膝行了几步,握住那只美丽的右手,把额头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