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黑面包硬得咯牙, 于是没咬几口,诺拉便放下了它。

    星尘注意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于是问她要不要去吃点别的。

    诺拉摇了摇头:“我已经饱了。”

    他清了清嗓子:“其实昨晚我很久没睡着,一直在想着一件事。”

    诺拉抬起头,听见他继续说:“我想我们应该结婚。”

    长久的沉默后,诺拉才缓缓开口:“结婚?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你私奔?”

    “是的, ”星尘眼中闪动着赤诚的热情,“我有……比较充足的积蓄,只要你想,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帮你实现任何梦想。”

    诺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星尘眼中的光闪动了一下。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和你结婚?”她问。

    星尘想了想:“因为你说过你爱我。”

    “没错,我是说过, ”诺拉晃动着杯子里的热茶, “半个小时前,我还说过我饿了,难道这意味着我要一整天都往嘴里塞吃的吗?”

    他的眼神不安起来:“什么意思?”

    “过去几天我确实很开心,但你凭什么觉得我要为了这几天的开心赔上一辈子?就凭你想做我的丈夫,你配吗?”

    星尘看着她:“为了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诺拉摇摇头:“你没这个资本,你拿什么让我开心,拿你那一身的鬼画符吗?”

    “你……”他的眼神看上去要破碎了:“我以为你不在乎, 你说过你的眼里只有我。”

    “毕竟当时有求于你嘛, ”诺拉不在乎地拨弄着落在肩膀上的头发,想到什么脸皱了起来,“我居然亲过你身上那些东西,仔细想想还怪恶心的。”

    星尘盯着她,漂亮的眼角微微泛红:“原来你也觉得我恶心。”

    “是的,所以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诺拉说,“过去几天我们都很开心,这就够了,你为什么非得破坏这一切呢?”

    星尘被她的话逗笑了:“所以怪我,是吗?”

    “那当然,我现在不想再继续了,分开吧。”诺拉站起身,“你给我买的所有东西都带走,再给我一个地址,这些天你为我花的钱我回家了寄给你。”

    他突然起身靠近她,动作之快把诺拉吓了一大跳,他抬起手,如往常般想捧起她的脸,但她躲开了。

    诺拉努力让自己的神色显得不屑和绝情。许久之后,星尘退开了。

    “很好。”他快步离去。

    直到星尘的身影从楼梯口消失,诺拉才想起他还没有给她留下联系地址。

    等她回到房间时,星尘已经连人带着他的私人物品消失了,但他路上给她买的几件衣服和小饰品还留着。这没让诺拉觉得有所安慰,他的离去好像把她的生命也抽走了一部分。

    他前一天晚上送给她的锡兵玩具还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诺拉拿起锡兵,看着他的脸渐渐扭曲模糊。 “他会伤心一阵子,但能好好活下去,以后只有你代替他陪着我了。”她对锡兵说,而后扑到在枕头里大声啜泣起来。

    ——

    鹦鹉行宫中,路易王子正站在露台上眺望大海,这个夏天接近尾声,来此度假的贵族们准备返回格林戴尔了。

    正在他想回去喝点这一季最后的桃子酒时,他失踪了几周的弟弟海登突然从一颗柠檬树下冒了出来。

    “真是稀客啊,”路易调侃道,“可惜没剩什么美酒佳肴可以款待你了。”

    海登没有接话,注意到他脸色不佳,路易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望向浮光跃金的海面,眼睫半垂:“没什么,遇到了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

    ——

    诺拉回到克里曼宫时,她的侍女贝蒂已经急得头发都要冒烟了。

    当然诺拉出现卧室时,贝蒂尖叫了一声,看起来几乎要昏过去。

    “你究竟去哪里了?我为了找你,快把克里曼宫的老鼠窝都翻遍了!”

    诺拉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出去散散心,父亲没发现我不见了吧?”

    贝蒂摇摇头,把她带到床边,诺拉看到一头杂乱黯淡的银色卷发散落在枕头上,在她们走近时,床上的人咳了几声。

    “是谁?”诺拉惊讶地问。

    贝蒂拉开被子,里面只是个稻草人,时不时发出轻轻的咳嗽。

    “你做的?”诺拉觉得不可思议,贝蒂是个私生女,诺拉没想到过靠她的能力能做出一个声音如此逼真的稻草人。

    “是的。”贝蒂有些羞涩地说,“感觉做的不太像,但总之糊弄过去了,因为这个,我对外说你得了重感冒,得卧床休息,所以没人发现你不见了。”

    诺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现在的巫师势力远不及传说纪元兴盛,拥有魔法的家族也所剩无多,但已消亡未消亡的家族们流传于世的私生血脉却不少,有些私生血脉的魔法天赋甚至比正经的十二家族成员更加强大。

    想到私生子,星尘的脸又浮现在诺拉脑海中。他现在在哪里?还在因为她决绝的分手而伤心吗?

    贝蒂突然看到诺拉发间新的绿宝石发夹,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好漂亮!应该不便宜吧?是某个男孩给你买的吗?”

    诺拉摸着发夹点了点头。

    贝蒂的眼睛瞪得溜圆:“天呐,他怎么样?帅吗?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没怎么发展。”诺拉淡定地说了个谎,而后才回答贝蒂前面的问题,“他挺特别的。”

    “说说看?”

    于是诺拉把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告诉了贝蒂,隐去了她和星尘那些亲密的部分。贝蒂最后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想跟你结婚?他竟然想跟你结婚?!”

    诺拉觉得贝蒂笑得有些夸张,贝蒂好不容易收住笑容,捏了捏诺拉的脸颊:“一个乡下的野孩子竟然敢对你说出那样的话,我们美丽的公主殿下是注定要嫁给一位国王做王后的。”

    她说得很认真,诺拉敷衍地笑了笑,她想做王后吗?其实并不太想,她想要的是真正的自由。如果能领会魔法的真谛当然更好,只是凭她的天赋太难达到这点了。

    “还有,你想找的菲昂娜公主不在拉法西塔,她回来了。”

    诺拉见到菲昂娜时,她正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手上缠满了绷带。

    “菲昂娜!”诺拉迎了过去。

    姐姐用完好的那只手抱了抱诺拉,问:“好点了吗?”

    父亲在书房里看到诺拉,面色没有泛起一丝波澜:“你的侍女说你得了重感冒,现在终于能下床走路了?”

    诺拉点头致礼:“是的,父亲,我已经好了。”

    阿方索哼了一声:“学学你姐姐,多锻炼自己,别像野草一样风一吹就倒。”

    菲昂娜冲父亲笑了笑,说:“诺拉刚刚康复,别对她这么严厉,我带她出去晒晒太阳。”

    她们一起走到花园,加穆到了八月末仍是酷暑难耐,她们在回廊的阴凉处慢慢走着,欣赏花园中还开放得极为热烈的夏日花卉。诺拉拉过菲昂娜的手,问:“你是怎么受的伤?”

    “一时疏忽,被银妖蛇咬了,那些佩瓦人真的卑鄙!”

    诺拉听着心里一惊,银妖蛇分布于沙漠地区,数量稀少,毒性极大。普通人一旦被咬中,虽无知无觉,但毒液会迅速流遍全身,很难解救。

    她注意到菲昂娜的精神没有平时那样矍铄,眼下一圈青黑,嘴唇泛白,心里知道姐姐这回估计受了点罪才彻底解毒。

    看着诺拉担忧的眼神,菲昂娜捏了捏她的脸:“别担心,我的小诺拉,那条蛇已经被我抓回来了。它的一口毒液可以在黑市卖到两百金币呢,仔细一想我也不亏。”

    诺拉挽住菲昂娜的胳膊,把头靠了上去:“要是我能帮你就好了。”

    “那就多笑笑,每次看到你的笑容,我就觉得整个人充满了力量。”

    诺拉抬起头对菲昂娜龇着牙大笑。

    菲昂娜拍了拍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问:“这几天床上那个人不是你吧,说实话,跑哪里玩去了?”

    听到姐姐提起这个,诺拉眼圈一红:“我去拉法西塔找你了,可是没找到。”

    说完,她又把丹尼尔怎么在她枕头下放毛毛虫、撕她的作业,艾玛王后怎么夹枪带棒地羞辱她,父亲怎么样挑剔她的功课说了一遍。听得菲昂娜直皱眉头:“我要跟父亲好好说说你的事,再好好修理丹尼尔那小子一次,唉,总之都怪我不能一直在这儿陪你长大!”

    “没事的!”诺拉连忙说,“我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

    菲昂娜自责了一会,又想起来一件事:“嚎叫森林里面磁场很混乱,普通指南针根本没用,你一个人走出去了?”

    诺拉双颊微微泛红,把遇到星尘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菲昂娜。

    菲昂娜笑着看诺拉:“所以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小女孩了。感觉怎么样啊?那个男孩厉害吗?”

    诺拉轻轻锤了菲昂娜一下,菲昂娜笑得更厉害了,她大笑了一阵,慢慢平息下来,说:“难道你还真信那个女巫的话?”

    “我不是随随便便相信的!我自己从水晶球里看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是真的。”

    “你没有预言家天赋。”菲昂娜指出。

    “我知道。”诺拉声音变小了,心里有些烦乱。

    “总之,你的决定是明智的,你注定会成为一位王后,而不是乡下农妇。路易·德莱文特不选你,实在是没什么眼光,至于爱德华·赫伯特,年纪是大了点,不过据说人挺绅士的,能把你照顾得很好,你会幸福的。”菲昂娜淡淡一笑。

    “也许吧。”诺拉叹了口气,心中仍然因为这次夏季的邂逅怅然若失。

    第83章

    黛西平时对诺拉这个姐姐十分疏远,因而她来拜访时,诺拉立马意识到肯定有什么事情不对。

    “我听说舅舅要来娶你了,你怎么还不跑?”黛西开门见山地问。

    “我为什么要跑?”诺拉不解。

    “因为他是个十足的变态,你知道他前两任王后怎么死的吗?”黛西又问。

    “一个因叛国被斩首, 还有一个是病死的,你母亲跟我说过。”

    黛西翻了个白眼:“彻头彻尾的谎言!”

    诺拉狐疑地看着黛西,她摇摇头,继续道:“实际上,她们都是因为生不出来孩子被舅舅弄死的,杀第一个时她还编造了个谎言,等到第二个时他都不装一下,直接把她折磨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信息来源,总之, 我能帮你逃跑!”黛西凑了过来, “你是正直无畏的卡宁家族的后代,不应该被困在后宫生孩子。生为巫师, 我们注定要踏上伟大的冒险征途,而我,会是你的引路人。”黛西故作深沉, 但在诺拉看来, 她就是在做幼稚的英雄梦。

    “我去伟大征途了,凯恩怎么办?爱德华国王答应如果我嫁给他,不仅会减免香料和葡萄酒的关税,还会给我们提供必要的战争后援,我们需要这个!”

    黛西哼了一声:“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我母亲是爱德华的妹妹,我是她的侄女,就算为了我们他也会做出让步,而且目前,一个能和佩瓦僵持的凯恩显然对亚拉铎更有利。”

    诺拉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再加上她也确实不想和一个能做她父亲的男人结婚,于是她听从了黛西的建议逃跑。只可惜黛西魔力还不是很强,控风控到一半,失手让诺拉掉入了魔鬼树丛。

    黛西被吓得大哭,但看着镜子里毁容的脸,诺拉反而松了口气,她都成这副鬼样子了,想来爱德华不会再愿意娶一个毁了容的女孩做王后。

    所以见到爱德华·赫伯特本人时,诺拉心中并无忐忑,她故意没有治好脸上的伤,想等着爱德华走后再去处理。

    他却走到诺拉面前,单膝跪地,朝她伸出手:“我亲爱的小姐,看样子你过去一定受了不少苦头,请允许我从今以后保护你,珍爱你吧。”

    爱德华年纪虽然大,但保养得极好,整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他看着诺拉的眼神让诺拉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她摸了摸脸上的划痕:“可是我已经这样了。”

    “在我眼里,你依然是一位美丽纯洁的女孩。”爱德华深情地说。

    鬼使神差地,诺拉把手交给了爱德华:“我愿意做您的妻子,国王陛下。”

    他站起来,吻了她。

    他的胡渣好硌人,诺拉不合时宜地想。

    ——

    而后的事情顺理成章,爱德华得到了年轻美丽的妻子,阿方索得到了重要的贸易协定,诺拉得到了王后的宝冠。在凯丽宫门口走下马车,亚拉铎的贵族们朝她低头行礼时,诺拉觉得或许这确实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爱德华对她宠爱之至,在晚宴时,他当着所有贵族的面,把一串价值不菲的蓝宝石项链挂在了她脖子上,还给她倒酒、剥螃蟹。这个晚上她便履行了作为妻子的责任,为了让丈夫满意,她控制自己流下一小摊处子之血。爱德华看起来很惊喜,但他却没能让她满意,最后他打着鼾沉沉睡去,被众星捧月的激情散去后,诺拉有些空虚,过了许久她才迷迷糊糊睡着,梦中又一次见到了星尘的脸。

    诺拉在亚拉铎本地没有靠山,几乎完全被圈养在凯丽宫中,她尝试了解亚拉铎的政治,可爱德华却说,她的首要责任是为他诞下继承人。他现在的继承人是他的弟弟杰拉德王子,兄弟感情并不和睦,因而爱德华更想将王位传给自己的血脉。

    亚拉铎的冬季比凯恩长不了多少,婚后第二年开春时,爱德华把她带到了默兹城外一座小木屋里。

    一路上爱德华看起来满是憧憬,诺拉不知道什么让他这么高兴。

    木屋主人是个秃头的马脸男人,他盯着诺拉上下打量的样子让她很不舒服,她于是忐忑地轻轻牵住了爱德华的手,爱德华转头朝她笑了笑,说:“别担心,我们很快会有孩子的。”

    爱德华的安抚没有让诺拉觉得好受一些。他转过头,对马脸男人说:“乌姆莱穆,我听说即使是八十岁的老妇,你也能让她们的肚子鼓起来。我想让你帮个忙,让我的妻子孕育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你办得到吗?”

    乌姆莱穆一双绿豆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诺拉,说话时露出乱七八糟的门牙:“没问题的,国王陛下,王后陛下如此青春美丽,按我的方法来,至多三个月,她一定能怀上你们的孩子。”

    诺拉并不相信他所说的,爱德华却显然十分满意,乌姆莱穆先让侍从出去,然后朝诺拉点了点:“把衣服脱下来。”

    “不!”诺拉裹紧了斗篷,看向爱德华,“亲爱的,不要让我这么做,我会想办法尽快怀上孩子的,我保证!”

    爱德华用哄小孩的口气道:“别怕,诺拉,按他说的做,我在这里,没事的。”

    诺拉后退几步,眼中因恐慌而不知不觉噙满泪水:“求你,带我回去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听话!”爱德华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别忘了,你是凯恩的名门淑女,艾玛没教过你作为淑女应该怎么服从丈夫吗?”

    艾玛王后确实说过只要她乖乖听从爱德华的一切安排,她就能得到很好的照料。诺拉当时没有相信,事实证明艾玛王后说的也确实不可信。

    爱德华有些不耐烦了:“奥罗拉·卡宁,我没有时间陪你在这耗着,你是要自己脱,还是我们来代劳?”

    他猛然抓住诺拉的手腕,眼中有恐吓的意味,手里力道之大让诺拉以为自己腕骨要被他掐断了,眼泪从她眼眶中滚落,她畏惧地点了点头。

    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诺拉脱下全身的衣裙,只能无助地用两只纤细的手臂挡住自己的重要部位。乌姆莱穆掰开诺拉的双臂,拿着一根绳索,将她捆了个严严实实,他动作很不干净,时不时碰到她,诺拉一直在哭泣,但爱德华没有上前来哄她的意思。

    将诺拉绑好后,乌姆莱穆拿出一根荆条,他从杂乱的木架子上拿出一个玻璃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荆条上,开始抽打诺拉。

    “厄勒提亚,请驱逐盘桓于她身上的阴霾,赐予她祝福吧!”

    乌姆莱穆大吼一声后,边转着圈抽打诺拉边低声吟唱着什么,诺拉皮肤娇嫩,没过多久身上便出现了深浅不一的血痕,她流着泪,没有去治愈自己。看向爱德华时,他的眼中满满的冷漠刺伤了她。终于,诺拉受不住这样的抽打摔倒在地,泪水从她眼角持续不断地涌出,但她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

    仿佛过了一整个纪元那么久,抽打停下了。

    爱德华马上上前用斗篷裹住她,眼里满是担忧:“亲爱的,你受苦了。”

    诺拉咬着牙,狠狠盯着他,似乎想要看穿他温情下的伪装,乌姆莱穆边收起荆条,边说:“这还没完呢。”

    这还没完?诺拉看着乌姆莱穆,他架起坩埚,在里面倒入各种草药,从桌子旁边挂着的一个皮带子里掏出几只还在挣扎的小老鼠、蝙蝠和大蜘蛛,也一并加入了坩埚。

    奇怪的混合味道从坩埚里渐渐扩散到整座木屋,诺拉忍不住偏过头呕吐起来。

    爱德华轻拍她的后背:“没事的,乖。”

    “带我回去,求你,现在就带我回去!”诺拉抓着他的衣襟哀求。

    “女孩,听话,再等等我们就回去。”爱德华完全不为所动。

    大概一刻钟后,乌姆莱穆煮好了他的那锅混合物,他盛了一杯,端到诺拉面前。

    “喝下它,王后陛下。”

    “我不想喝。”诺拉低声哭泣着说,她闻着这药水的味道都想吐。

    爱德华接过杯子,凑到她嘴边,又用那种半是哄骗半是威胁的语气道:“喝下去,喝了我们就会有孩子了。”

    诺拉知道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她逃避,于是咬牙接过杯子。

    药水味道很冲,诺拉喝了一口就想停下,可爱德华早有防备,接过杯子给她把药水都灌了进去。

    一杯药水灌完,恶臭的味道堵在诺拉胸口让她直想吐,但爱德华冷冷地说:“如果吐出来,我给你姐姐那五千协防的军队就别想要了。”

    诺拉听罢,硬生生把药水吞了进去。

    “这才像话,”爱德华满意地笑了,拍了拍她的脸,“记住你作为妻子的职责,只要你给了我你想要的,我也会给你你想要的。”

    回去的路上诺拉一言不发,爱德华也没费心思再去哄她。回到卧室时,诺拉一眼看到摆在梳妆台上的锡兵玩具,她走过去把它拿起来,手指轻轻划过它的熊皮帽,脸颊和挺拔的身躯。

    “还真是个小女孩,喜欢玩具吗?我改天让人给你做一套玩偶士兵。”

    “不用了,陛下,”诺拉无力地说,她朝爱德华转过头,“我今天很累,可以让我休息了吗?”

    “我恐怕不行,亲爱的,你刚刚喝了药,今晚是药效最好的时候。”爱德华冷酷地说,“你该长大了,不要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的职责是什么。”

    诺拉转头看向窗外,眼神空白:“悉听尊便,陛下。”

    ——

    诺拉没有用魔法祛除身体上的伤痕,于是直到五月,它们才渐渐消失。

    爱德华给她指派的新侍女叫达芙妮,是个温柔可爱的普通女孩,她怜惜诺拉,请求她在夏博的巫师笔友帮忙,让诺拉身上起了像是天花一样的溃烂,看上去具有很强的传染性。这才让爱德华几个月都没再碰过诺拉,还给她争取到了单独的卧室。

    直到六月初,鞭痕完全消退,诺拉才又一次参加了一次晚宴。

    贵族们依旧对着诺拉露出虚伪奉承的微笑,但她却开始感到厌烦。酒过半巡,诺拉出门寻找洗手间,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没错,就这样,收紧一些。”

    那是她丈夫爱德华的声音,她走过去,将门打开一点小缝。爱德华背对着她,另外还有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诺拉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手章鱼般缠着爱德华的后背。

    诺拉看了许久后才合上门离去。她心中充满了震惊与恶心,身体发冷,微微颤抖,在楼梯拐角处,她没注意到阴影中还站了个人。

    在诺拉经过时,那个人开口了。

    “不应该啊。您在嫁来亚拉铎前,难不成当真相信了我叔叔实际上是个绅士的鬼话?唔,不过他在外面确实装的有模有样的。”

    诺拉被吓了一跳,她看过去,一个棕发的年轻人靠着墙,嘴角含着一抹笑容看向诺拉。

    他是杰拉德王子的儿子,爱德华的侄子,泽维尔·赫伯特。

    “王后陛下,”他鞠躬行礼,“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护送您回到舞会大厅?”

    “当然。”

    泽维尔带着她走过回廊,又穿过一间无人的大厅,来到一处阳台。

    “这儿不是舞会大厅。”诺拉说。

    “没错,这儿不是,但这里没人过来,很适合聊天,王后陛下,您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爱德华的前两任王后究竟是怎么死的?”诺拉想了想,问。

    泽维尔挑眉:“这难道不是很明显了吗?那两个女人被折腾得半死,还是没能给我叔叔生下继承人。她们已经没用了,自然就被随意处置了。”

    诺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他在外面呢?还有多少女人?”

    “你的手指加上脚趾都数不过来!”泽维尔说,“但有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有这么多情妇,我叔叔却连一个私生子女也没有。”

    诺拉猛地睁眼,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你瞧瞧,国王陛下是个多么自私愚昧的人,明明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他却还是宁愿让妻子被各类江湖巫医折磨鞭打,吃下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愿意承认生不出孩子是他自己的问题。”

    看诺拉没有说话,泽维尔问:“他是不是已经在你身上想歪招了?”

    诺拉颔首,屈辱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我已经猜到了,”泽维尔扶着栏杆看向远处,“你几个月没出门,我就知道他定是又在为了孩子折腾他的王后。前一任王后曾经被他打得半身不遂,国王下令谁也不许帮她清理,她泡在自己的排泄物里,没几天就疯了,白天唱歌,晚上怪笑,最后没出一个月,她用头发把自己缠死了,对外却说是病死的。”

    明明接近初夏,诺拉却浑身发凉,寒意顺着脊柱直冲天灵盖。

    “当然,你不用担心,毕竟你是凯恩的公主,国王不敢这么对你的,顶多是给你栽赃个罪名,像第一任王后一样砍头,不受什么罪。”

    “我并不想被砍头,谢谢。”诺拉冷冷地说。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不想你被砍头,”泽维尔伸手想触摸诺拉的脸,被她躲开了,他浑不在意,咧嘴一笑,“这么漂亮的一颗头,还是呆在它原本的脖子上比较好。”

    “所以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泽维尔低下头,在诺拉耳边暧昧地低语:“自然是寻求合作,我叔叔无法给你一个拥有卡宁和赫伯特血脉的孩子,但我可以,只要你能怀上孩子,我叔叔不会去管孩子是怎么来的。”

    诺拉抬头:“你对每任王后都提过这样的建议吗?”

    “不,只有你,你是特别的。”泽维尔温柔地说,“如果你同意我的提议,那么就穿上红色的裙子去花园里采下一朵白玫瑰别在胸前,我会知道的。”

    他抬起诺拉的手,在中指上印下缱绻一吻。

    第84章

    直到夏季结束, 诺拉仍然没有怀孕。

    自那次舞会后,爱德华找到了新的狩猎对象——康斯坦丁夫人,对诺拉冷漠起来。他只在诺拉月经前后半月最容易受孕的那几晚到来, 履行职责后便匆匆离去, 诺拉想他大约还有下一场约会,但她反而为此感到轻松。

    爱德华后面又带诺拉去找了一次乌姆莱穆, 这次民间巫医鞭打得更用力。仪式结束后,乌姆莱穆支走爱德华, 偷偷跟诺拉说, 国王大约是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了,但他可以让诺拉怀孕。

    诺拉看着乌姆莱穆乱七八糟的门牙、头顶飘零的几根头发和猥琐的笑容,忍不住干呕出来。这个行为大大惹恼了乌姆莱穆,他哼了一声,告诉诺拉既然她这么倔,下次来定要她好看。

    在回去的路上诺拉跟爱德华说她不想再来找巫医,他却大发雷霆,说他这么宠爱她,可她却一点都不体谅他的难处,不少大臣背地里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是个无能的男人,他年纪大了,需要一个继承人。还讽刺诺拉身为魔法家族的后代,却也没比普通女人强到哪里去,他娶她回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一定要拿到相应的回报不可。

    诺拉看着爱德华因为发怒而有些扭曲的脸,确信他有一部分理智已经丧失了。

    这次她的大腿上有几处地方被打得很重,皮肉外翻,宫廷医师处理后依然触目惊心,贝蒂看着甚至流下了眼泪。

    诺拉请达芙妮离开,然后她揭下伤口上的敷料,换上一身白裙,走到阳台上。晚风轻拂过她的头发,她朝下看去,花园里各种花卉争奇斗艳,两侧树影婆娑,随着微风轻舞。

    就连这些花木都比她幸福,曾经有两次她以为自己终于接近幸福了,一次被她自己亲手毁掉,而另一次她所见的只不是水中花月的倒影。现在她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草木无言,诺拉突然冒出来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如果用她的血肉滋养了它们,等到明年这些植物长势会更好吧。

    离开加穆时,诺拉也曾想过要做一位好妻子,好王后,可爱德华需要的只是一个血统高贵的子宫。而那两个假惺惺要拉她一把的男人,大概只想在猎艳史上多添一笔风流韵事而已。诺拉不在乎贞洁,可她还没有卑贱到为了苟活而出卖身体的地步。

    与其让他们得逞,诺拉觉得,她宁愿把自己交还给这片大地。

    但是在此之前,她要做一件事。

    诺拉写了一封信,走出门时,加文爵士正在门外守卫。父亲没给她什么嫁妆和随从,陪她来亚拉铎的,只有加文·克罗威尔和伊里奥·连森两名骑士。

    她把信递给加文爵士,请他务必送到菲昂娜手里,然后她朝外走去。

    “公主……王后陛下,这么晚了您去哪儿?”骑士在身后问诺拉。

    诺拉回身朝他一笑:“睡不着,去走走。”

    她走向凯丽宫最高的塔楼,沿着螺旋楼梯拾级而上时,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坚决。这段时间她的经历已经全部写在了给姐姐的信上,她要用生命去控诉那个是她国王和丈夫的男人,而她身上的伤痕即是证词。诺拉甚至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父亲得知这一切,看到她伤痕累累的尸体,会追悔莫及,觉得不该把女儿推入火坑。

    这座塔楼真的好高,诺拉爬到楼顶时已经气喘吁吁,星星似乎在头上很近的地方闪烁,从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城外起伏的山丘。

    诺拉朝窗户下面望去。下面的庭院看上去只是小小的方块,巡逻的守卫比蚂蚁还小。

    “公主!”身后传来加文爵士的声音,诺拉惊讶地回头,他疾步走上前拉住她,“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是王后陛下,”诺拉状若无事地纠正他,“你怎么跟过来了?”

    加文爵士紧紧抓着诺拉的胳膊,丝毫不敢放松:“我觉得您刚刚的表情很奇怪,所以跟在您后面。”

    “看来你不仅勇敢,还很细心。”诺拉说着挣扎了一下,“请放开我,你抓得我好疼。”

    “王后陛下,您得保证我松开您后不会伤害自己。”加文爵士面色很凝重。

    诺拉叹了口气,点点头。

    加文松开了她。

    “抱歉。”松开她后,他欠身说。

    诺拉笑了笑:“没事,我的丈夫对我做的比这疼多了。”

    她受伤如果要见人,会在外面穿上长袍,因而看不出身上的那些伤痕。不过加文还是隐约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他是不是虐待你了?我是说,爱德华·赫伯特。”

    泪水涌上诺拉的眼眶,她抿住嘴,点了点头。

    加文猛地锤了一下旁边的墙面,他思索良久,对诺拉道:“请随我来,菲昂娜公主在我这里放了点东西。”

    诺拉跟着加文爵士走下塔楼,来到他的房间。骑士的柜子很杂乱,他在一堆羊毛袜里翻动许久,终于掏出来一个小瓶子。

    “这是?”

    加文把瓶子递给她:“菲昂娜公主跟我说,这是银妖蛇的毒液,只要几滴,就能立马要了普通人的性命。如果遇上强壮的巫师,也能让他们半天动弹不得,不花费点时间精力没法彻底解毒。”

    看着诺拉倏然睁大的眼睛,加文继续道:“这样的东西放在我这儿比直接给您更保险。不过我得说明,我现在把它交给您,可不是让您用它毒死自己的。”

    “你想要我把毒下给……他?”

    加文点头:“王后陛下,您很善良,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但单纯的善良在这儿一文不值。如果您刚刚从塔楼上跳下去,国王会说您疯了、病了、失足了,绝对不会说出真相。只有赢家和活下去的人才拥有最终的话语权,您来自无畏的卡宁家族,得战斗下去,成为那个赢家。如果路上有石头挡路,我们应该粉碎它,而不是一头撞死在上面。”

    星星之火在诺拉胸中燃起,她握紧手里的瓶子:“我找机会下给他。”

    “趁我和伊里奥在的时候下,然后叫我们进去彻底结果他。您事后可以说全是我们的主意,您毕竟是凯恩的公主,这里的人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诺拉马上否决了:“我不能连累你们。”

    加文笑了笑:“王后陛下,我们是立下过誓言的骑士。因为保护您而死去,将是我们的荣耀,我们永远会站在您这边的。”

    ——

    爱德华再次走进卧房时,觉得诺拉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没有穿着往日常穿的棉麻白裙,而是只用淡绿的轻纱覆体,隐隐约约露出窈窕的曲线。她的鞭痕依然消失不见,肌肤白嫩得像是奶砖。卧室里弥漫着花草的清香,让爱德华心旷神怡。

    如果说康斯坦丁夫人是热情浓烈的红玫瑰,那么诺拉就是初绽于清晨的,还带着露珠的出水芙蓉。

    爱德华想起来,虽然这次联姻他有自己的考量,但第一次见到站在阿方索国王身边的诺拉公主时,是实实在在被她惊艳过的。

    “夫君。”诺拉含笑过来牵住他,“您好久没来看我了。”

    “抱歉,我最近……很忙。”

    诺拉的语气温柔得像是春夜的细雨:“没事的,夫君,我最近想通了,会尽一切努力给您生下继承人,所以也请您多多努力。”

    爱德华将诺拉拥入怀中,墙上的鹿头静默地注视着他们纠缠在一起。

    此后一连数日,爱德华都沉醉于诺拉的温柔乡里。

    一天他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诺拉善解人意地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

    爱德华迷迷糊糊地,几乎要睡着了,诺拉轻轻推了推他:“夫君,喝点水吧。”

    他抬头,诺拉将水杯凑过去,突然,墙上那只风干的鹿头发出响亮的鸣叫声。

    爱德华突然睁眼,睡意一扫而空,目光之锐利让诺拉心头一凛。他抬手抓住诺拉的手臂,像个枷锁一样让诺拉动弹不得。

    “我的好王后,你打算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呀?”他慢慢坐了起来,冷酷的眼睛一直钉子一样死死盯着诺拉。

    “只是水而已。”诺拉显得有些委屈。

    “只是水?”爱德华用另一只手从诺拉手里拿过杯子,看了鹿头一眼,转回诺拉,“那你先喝一口?”

    诺拉接过杯子,在爱德华质询的眼神里,把整杯水喝了个干净。

    “有什么问题吗?”她的眼中蒙着一层水雾,眼尾泛红,显得又难过又委屈。

    爱德华盯着她看了一会,并无异样,于是拉过诺拉的手腕:“对不起,我的好诺拉,我误会你了,这里疼不疼?”

    诺拉含着泪点了点头。

    爱德华将她拥入怀里,诺拉指着鹿头:“它为什么会突然叫起来?难道一直在看着我们吗?我好害怕,请陛下把它拿走吧。”

    “好好好,把它拿走。”在歉疚的情绪里,为了哄小妻子,爱德华立马答应了。

    诺拉转过眼睛看向鹿头,眼中一片冷漠。

    爱德华松开她:“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再过几个星期,我打算带你去一趟夏博,埃莉诺女王和我有些事情要商议,那边有些厉害的巫医,我让他们给调理一下身体,你刚好也能散散心。”

    “好的,陛下。”诺拉温柔地回应。

    第85章

    上次的试探让诺拉知道了爱德华果然对她有所防备, 保险起见,她把银妖蛇的毒液还回了加文爵士那里。

    冷静下来后,诺拉觉得, 自己想要刺杀爱德华的决定还是太过冲动了。至少爱德华当下还愿意支援凯恩, 而非背刺,而他的继承人杰拉德王子可就说不好了。

    以她的身份, 当务之急确实是生下一个孩子。有了继承人,无论之后爱德华是死是活, 她的处境都会更加游刃有余。

    目前有十个魔法家族生活在夏博, 没准他们还真的有办法能让她怀上孩子。

    来到格林戴尔时是初秋,气候宜人,蓝天澄明高远。整座城市显得干净而整洁,各色小房子精美得像是童话中的建筑。龙堡盘桓于高地之上,雪白的墙壁让其看上去像是城市中央拔地而起的雪峰。越过龙堡往远处看,依稀能看到城郊的彩林和远处的横亘的雪山。

    要是能住在这里,应该会很快乐吧?诺拉想。

    马车顺着宽阔的道路驶入龙堡,随着高度的爬升,海面渐渐浮现在城市边缘。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朝着繁华的港湾奔涌而来,白色的浮沫是浪花的滚边。再次见到海洋,想起旧事,诺拉心里愉快起来,爱德华没有和她共乘一车,这让她更为开怀。

    最后马车停在一个蓝色的厅堂之前,夏博的外交大臣阿德琳·塞恩是个红色头发、看起来很精干的年轻女人。爱德华先下了马车,诺拉紧随其后。

    “欢迎,国王陛下,王后陛下。”塞恩屈膝行礼, “请先去房间稍事休息,女王邀请二位共进晚宴。”

    侍者上前引路,由于依山而建,龙堡的建筑极富立体感,过道高低不平,走着却并不觉得疲累,装饰着许多龙的雕像和绘画。他们的房间从一个小花园进去,内部装饰虽并不华丽,却奢华得很有质感。房间很大,卧室、客厅、书房、会客厅兼备,浴室十分宽敞,还有个巨大的露台,露台面朝大海,正对日落的方向。

    诺拉把每个房间都逛了一遍,最后舒服地坐在露台的躺椅上,对爱德华回眸一笑:“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爱德华只用一句话浇灭了她所有的兴致。

    “别忘了你来这里是有目的的,我为你约了一个巫医,过两天达芙妮会带你过去。”

    这次出行,加文和伊里奥两位骑士都没有跟着诺拉,但好在还有达芙妮随行。达芙妮虽然是爱德华安排的侍女,却与诺拉非常投缘。她是莫雷尔伯爵的小女儿,性格十分开朗,拥有一颗善良的心,是诺拉在亚拉铎为数不多信任的人。一路上达芙妮很兴奋,因为终于能见到她在夏博的笔友了。

    见诺拉没有马上回答,爱德华有点不耐烦:“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诺拉马上调整好情绪:“听到了,陛下。”

    “然后?”

    “我会去的,陛下,我会服从您的任何指令。”

    爱德华这才满意:“一会晚宴,记得换条更正式的裙子,你也想让路易·德莱文特看看他究竟错过了什么吧?”

    诺拉其实并不太想和那位拒绝过她婚约的王子见面,但爱德华打定主意要炫耀她的美丽,于是她也只能乖乖照办。

    好在等他们来到餐厅时,只有埃莉诺女王在场。爱德华走过去,亲吻了她的手背。

    “女王陛下,一路过来我本来已经夏博的风景已经够美了,没想到您的姿容远胜任何美景。”爱德华恭维道。

    “谢谢。”女王的脸上带着标准的外交式笑容,她的目光落在诺拉身上,“您的王后也十分美丽。”

    诺拉也走上前,和女王互相点头致礼。

    爱德华四处看了看:“为何不见您的两位王子?”

    “路易外出巡游了,至于海登,他向来散漫,可能晚点到。”

    听到路易不在,诺拉心里松了口气。至于女王的小儿子海登,在过来之前她做过功课,据说身上带有诅咒,平时不怎么见人。诺拉想他的晚点到很大概率估计是不会到了。

    侍者为他们拉开椅子,刚刚落座,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自门厅传来。

    “抱歉,母亲,午睡睡过头了。”

    俊美的黑发青年快步走入餐厅,诺拉惊讶地看向他,正与他的目光撞上。

    青年停下了脚步。

    诺拉认得这张脸,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的身份是星尘。

    “我已经跟你说过无数遍,如果有约,一定要准时。”女王冷冷地说。

    青年恍若未闻,他嘴唇微张,目光锚定在诺拉身上。

    爱德华咳了几声:“海登王子?”

    他这才把眼光慢慢从诺拉身上移开,面对海登略带冒犯的行为,爱德华却并不显得恼怒,他用一种暗藏愉悦的语气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来自凯恩的诺拉。”

    海登突然轻笑一声:“当然,诺拉。”

    “注意言行!”女王再度出声提醒,语气更加严厉。

    “好的,母亲。”海登将一只手放在背后,优雅地浅浅鞠躬,“欢迎二位,国王陛下,王后陛下。”

    他的座位刚好在诺拉对面,就餐过程中,埃莉诺和爱德华两位国王就大陆上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海登则时不时看向诺拉,直让她如坐针毡。

    趁着对话的间隙,诺拉起身:“实在抱歉,我今天太累了,想要回去休息。”

    两名男士起身相送,顶着海登的注视,诺拉朝餐厅外走去。快走出门时,她听到海登在身后突然开口:“请稍等,王后陛下。母亲,请允许我护送王后陛下回到她的卧室,就当是对于刚才冒犯之举的补偿。”

    女王随意地答应了。

    海登走到诺拉身边:“请随我来,王后陛下。”

    他们并肩走在龙堡高大的回廊里,诺拉很快意识到他带她走的并非来时的路,但她没有出声质疑。

    终于是海登先打破了沉默。

    “所以,让你抛弃我的,是正在和我母亲把酒言欢的那个假太监?”

    诺拉抬头,欲言又止。

    “奥罗拉·卡宁,在看到这个名字时我就想起过你,没想到还真是你。”

    “王后陛下,”他笑了笑:“恭喜你,拥有了这个头衔,我猜你现在过上理想的生活了吧?和你在一起时我不止一次想过,只要是你想要的,就算让我去死我也会拿来给你。不过这个头衔我确实给不了,路易会是个好国王,我尊重并且爱戴他,不会去抢他的位置。”

    “你不明白。”诺拉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

    “什么?”海登偏头,问她。

    “你以为我离开你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吗?太可笑了,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你放弃了什么!”诺拉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拉住她,轻巧的一个转身,便把诺拉带入了附近的空房间里。

    “说吧,那就让我好好明白,”海登抱起手臂,脸上挂着冷笑,“你究竟为我放弃了什么?”

    诺拉靠在门上,抬头看着海登。她发现这么久不见,她依然想念他的拥抱,可他现在的姿势明明白白地写着要拒她于千里之外。

    “你说你愿意为我去死,”想到过去一年的经历,诺拉心里愈发委屈,她讨厌自己爱哭的性格,可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声音也大了些,“可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看到她流泪了,海登放下手臂,显得有些无措,他摸了摸外套的口袋,可什么也没摸到。

    “我现在不想吃糖,”诺拉擦去眼泪,抽答了几下,“你……还愿意抱我吗?”

    她以为他会嘲笑她的需求,但海登只是叹了口气就走上前,将她拥入怀里。这一刻诺拉无比庆幸他们都不是什么道德水准极高的正人君子。

    他怀抱的气味还是过去的样子,像是修剪过的草坪,又像雪后的荒原。诺拉瞬间感到久违的放松,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将这段时间的压抑全部发泄了出来。

    “没事了,你遇到的一切问题都可以跟我说。”海登轻轻拍着诺拉后背,温柔的语调让她心底某根绷紧了太久弦慢慢放松下来。

    过了许久诺拉才平静下来,她放开他,迎着海登的眼神,一番忖度后,说出了自己的考量。

    “我们不能在一起是因为,这么做的话,我有天会害死你的。”

    海登自然是不信:“不,你不会。”

    “我亲眼看到了,在黄昏小镇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来自自由荒原的女巫,她能帮你占卜与恋人的结局。我自己也是女巫,能从她的水晶球里看到未来,而在未来,我亲手杀了你。”

    “你亲手杀了我?”让诺拉有点恼怒的是,海登不仅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刚刚说了个笑话,“怎么杀的?”

    “你不相信我?”

    “没有,我自然愿意相信你,只是要寻获真理,往往需要更多的好奇心。告诉我更多细节。”海登的表情仍然憋着笑意。

    回想起在水晶球里看到的画面宛如揭开一道陈年伤疤。

    “是用一把剑。”说出这句话时,诺拉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海登此刻完全未能与她共情,只是淡漠地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用一把剑刺穿了你的胸膛,如果我们继续在一起,结局就会是这样的!我会害死你的!”诺拉几乎是吼出来的。

    “冷静,冷静点,诺拉。”他比了个嘘声,“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你会跟现在一样,压根不相信我的话,而我害怕我真的会伤害你!”

    “你看到的画面不会发生,这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你,而是我能断定你遇到的那个自由荒原女巫是个骗子。”海登笃定地说。

    “我不这么想,”诺拉摇摇头,“水晶球里的画面很真实,我也是女巫,我有种感觉,那件事真的会发生。”

    海登拉着她走到一幅巨型风景油画前面,油画下面的桌子上摆着一把用绘着精美图案的羊皮刀鞘包裹起来的短刀。

    他将短刀拔出,刀柄塞到诺拉手里,刀刃抵在心脏的位置,诺拉的手忍不住发起抖来:“你要干什么?”

    “用力刺下去。”海登看着她的眼睛说。

    诺拉想把剑丢开,但他的手将她的紧紧包裹在其中:“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只是想证明,你害怕的场景不会发生。”海登的语气冷静得要命。

    “请不要让我这么做!”巨大的恐慌与不安擒住诺拉,她挣扎着说,“求你。”

    他看着她,眼神十分坚决,诺拉把头摇了又摇:“你为什么也要这样对我?我到现在几乎没有真正爱过什么人或物,你还是不懂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吗?!”

    海登看着她,似乎被她震惊到了,他的眼睛又一次亮起来,就如同过去每次他被她撩拨得动了情时那样。

    而后他猛一发力,带着诺拉将短刀刺向自己,诺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几乎惊叫出来——

    可无事发生,短刀的精钢刀刃“叮”的一声清响,从中裂开为一地的碎片。

    “这……”诺拉讶然。

    “我之所以说,那个女巫是骗子,是因为如果你刺我,这才是会发生的事。”海登自嘲地笑了笑,“有人说这是诅咒,有人说是祝福,魔法虚幻表面下的真实面貌总是难以捉摸,而你因为一个伪装的表象放弃了我。”

    诺拉虽仍然觉得自己在水晶球中看到的画面无比真实,可眼前的事实又让她无言以对。她因为一个谎言而赶走了他。

    “你是不是过得不好?”海登将话题转移开。

    诺拉抬头,海登继续道:“你刚刚问你为什么也要这么对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还有谁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了吗?”

    看着他的表情,诺拉十分确信,如果她说出爱德华的名字,海登会在龙堡里就把他干掉。

    她当然不会为爱德华伤心,可这样的话,海登作为主人杀了来拜访的客人,会给他自己以及德莱文特家族的声誉造成很大的损伤。

    于是诺拉回答道:“我父亲,我本来不想结婚的,可为了国家利益,我不得不这么做。”

    海登垂下眼眸。

    “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了,明天早上你能来找我吗?爱德华会和女王陛下商谈政事,到时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诺拉想起了他们当前的境况。

    “当然。”

    只要是她的要求,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第86章

    由于期待着接下来的一天,诺拉一整晚没怎么睡着。

    当万籁俱寂,在龙堡也能听到浪潮的声音,她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又一次醒来时爱德华已经在穿戴衣服。

    诺拉坐起来, 爱德华头也没回:“我今天一整天都有事,你自己安排活动吧。”

    她应了一声, 也起床开始梳洗。诺拉已经许久没有认真地化过一次妆,但这天她不仅化了妆, 还特地喷了香水。

    熟悉的声音从露台传来时, 诺拉正在梳头发。

    “真是美好的一天,不是吗?”

    诺拉转过身看到了他, 曾从野兽嘴边救过她的赏金猎人,她的骑士, 她的王子。

    与昨天不同,海登今天换上了一身黑衣,脸蒙了起来。与压抑的衣着不同的是,他手中拿着一大捧鲜艳的玫瑰花,眼神中充满笑意。

    诺拉放下梳子奔向他,他只用一只手臂就把她抱了起来。诺拉摘下他的面罩, 捧起他的脸, 吻了下去。

    过去的一年中她曾无数次回忆起他的味道, 再次品尝到时, 只觉得比记忆中更为清甜。直至呼吸极为不稳, 她才放开他。

    透过流淌的魔纹,诺拉看到海登的双颊也微微发红了。她满足地一笑,接过鲜花:“如果我收了你的花,被爱德华看到了怎么办?”

    “就说是女仆放的,或者我母亲送的。爱德华·赫伯特蠢得跟山羊一样,随便编个谎言就能糊弄过去。”

    诺拉摇着头笑了笑。海登拉着她坐回梳妆镜面前,拿起了梳子。

    “你会梳头发?在某次任务中学会的?”诺拉惊讶地问。

    “在某个小镇看到过一位老奶奶给她的孙女梳头发,似乎不难,我试试。”

    他的手指灵巧地穿过她的发丝,将头发分开,辫上,辫到发尾时,他把一朵红玫瑰缠绕进去。

    完成后海登退后仔细欣赏了一番,志得意满地说:“我觉得很不错。”

    诺拉转头看了看,笑了出来:“如果以后你有了女儿她一定会爱死你的。”

    “嗯,”海登收下了这个夸赞,“我希望她拥有你的眼睛。”

    说出来后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担心自己的心直口快会冒犯到诺拉。

    但诺拉只是嫣然一笑:“她的眼睛可以继承我的颜色和你的形状,你的眼睛形状很漂亮。”

    她的话语明显让海登感到愉悦,但他很快想起现实的处境,眼眸黯淡下来,诺拉站起来,轻柔地环住了他的腰,然后海登更紧地回抱了她。

    “我们走吧,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永远相守在一起,直至生命的尽头。”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要窒息。

    诺拉深吸一口气:“不,我不能,我的肩上还有我的国家和家族赋予我的责任,抱歉。”

    她松开他,抬头看着他溢于言表的失落,继续道:“不过我会把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当成是永恒,带我出去走走吧。”

    海登闭上眼叹了口气:“格林戴尔是座很大的城市,你有特别想去逛的地方吗?”

    诺拉微笑着说:“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行。”

    她为今天的出游准备了面纱,又换了一条轻便的裙子。他们先是去到一处沙滩上捡贝壳,诺拉最喜欢一个被海浪冲上来的深蓝色贻贝壳,它的颜色让她联想到星空,或是深海。还有一个据说是鲍鱼壳,闪烁着淡粉色的珍珠母光芒。她把喜欢的贝壳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

    下午则是在大街小巷乱逛,黄昏时他们去到一处山坡上看日落,硕大的布林福德圣堂美丽的白色尖顶被夕阳染上金色,在一众低矮的小房子中美丽得十分突出。快入夜时,海登将诺拉送回了房间。

    路过餐厅时,海登看到爱德华还在和女王共进晚餐。他对龙堡的小道了如指掌,很快把诺拉带回到他早上出现的露台。

    诺拉是被他抱上来的,脚刚刚落地,她便迫不及待地再一次去吻他。

    “明天达芙妮带我去看巫医,是在橡树街上……”在呼吸的间隙,诺拉想起了正事。

    “橡树街?”海登一边回吻她,大脑一边艰难地运作,“我知道了,肯定是艾因哈特家族的诊所,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巫医。”

    “唔,来这里找我。”

    海登将诺拉放倒在露台的躺椅上。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如此快乐,可他很快就要离开,而爱德华会回来。认识到这一点时,诺拉心底涌起一阵难言的不舍。

    为什么现实总是如此痛苦?吸入身体的冰凉空气像一把利刃,让诺拉胃部上面的整块胸腔都疼痛起来。

    海登注意到了她呼吸中的哽咽,停了下来:“怎么了?”

    诺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房间里有个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双神啊,你们在干什么?”

    是达芙妮!她怎么会在这里?

    诺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海登抬起头,眼神中透出冰冷的戾气,诺拉拉住他,站了起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问。

    “给你送药,”达芙妮拿起手中的小瓶子,眼睛盯着海登,显得十分警惕,“艾因哈特先生要你明天去看诊前喝一瓶。”

    “好,”诺拉点头,“放在桌子上吧。”

    达芙妮艰难地透过海登脸上魔纹流动的间隙分辨出了他的身份:“海登王子,是你?”

    诺拉察觉到海登整个人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为了避免一个不留神他就冲出求拧断达芙妮的脖子,诺拉紧紧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达芙妮明白过来当前的局势,大喊道:“我不会说出去的!别伤害我!”她举起手在胸前画了个六芒星,“夏博这里是不是可以立正式誓言?那我起誓,我绝不会透露出你们的秘密!”

    蓝色光芒自她胸前闪过,誓言成立。

    诺拉松了口气,海登却仍然不放心:“她是爱德华·赫伯特的人。”

    “不,我不是!”达芙妮连忙为自己辩解,“我的父亲和他一丘之貉,但我没有!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变态,我绝不可能效忠于那种人!”

    “没事的,达芙妮陪我好久了,是个好姑娘,放心。”诺拉安抚海登,接着转向达芙妮,“不过你确实不应该随便进入我的房间。”

    “我以为没人。”达芙妮小声嘟囔,“谁知道你们会翻墙进来呀?”

    诺拉咳了一声:“洗澡水打好了吗?我得好好洗个澡,还有爱德华,他总喜欢在浴缸里泡上老半天,得多准备点水。”

    “国王陛下让我给您带口信,他今晚不会回来了。”

    “真的吗?”诺拉心里突然轻松起来。

    达芙妮犹豫地点点头:“国王陛下和他的几个朋友,今晚要去红丝绒巷找点乐子。”

    海登周身升腾起冷冷的怒意:“他怎么敢?”

    红丝绒巷是有名的烟花柳巷,爱德华要去那里找什么乐子不言而喻。

    “你去休息吧。”诺拉觉得达芙妮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给海登的怒火添上一把柴,还是尽快把她打发走更好。

    “好的。”达芙妮行了个屈膝礼,匆忙离开。

    诺拉松了口气,转向海登,看到他仍然面带怒容,笑了笑:“好消息是,你今晚可以留下来了。”

    海登没有说话,任由她拉着他走入房间,在沐浴时,他一直心不在焉地在她背后画圈,弄得诺拉有点痒,于是她转身,把一大团泡泡糊在了他脸上。

    “在想什么呢?”

    他紧紧抱住了她,把头放在她的头顶:“对不起。”

    诺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他接着说:“我当时不该一点就着丢下你离开的,我应该多问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你就不用嫁给这么一个恶心的男人了。”

    “其实我现在过得也还行,你不用为我担心。”诺拉说,她还没有把爱德华对她做过的事全部告诉海登,如果她这么做的,他一定会在龙堡就杀了爱德华的,她不能让他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

    将头发擦干后他们一起躺到床上,海登凑过来亲吻诺拉时,她却猛地把头转到一边呕吐起来。

    海登抚摸着她的后背,问:“怎么了?”

    “抱歉,”好不容易等呼吸平复,诺拉艰难地说,“之前很多次面对爱德华时,我会把他想象成你,但现在面对你,我却又想起了他。”

    她还是忍不住袒露了些许对于这段婚姻的真实感受:“我不是故意对你这样的,我只是好害怕。”

    海登皱眉:“他强迫你。”

    诺拉看着他的眼睛,浅灰色的虹膜上有风暴在凝聚,她渴望他,又害怕他,她知道他有撕碎一切的能力,但她害怕面对当前现实崩塌之后的未知。

    “有几次,不多。”

    她扯了个谎,拉过他的手:“我们不要想这些了,任何时间只要你想要我……”

    “你没有准备好,别再骗我了。”海登指出了这一点,“你把所有负面情绪埋在心底,然后盖上一层土,自欺欺人地以为你看不见它们,它们就不见了,但实际上那些情绪还在那里,这样的土地上不会结出任何可口的果实,总有一天,那些积压的情绪会把你压垮的。”

    诺拉不语,海登抚摸着她的脸,继续说了下去:“在我这里,你可以永远做你自己,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海登把她放在枕头上,向后退去。诺拉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她第一次被这样取悦,忍不住死死抓紧了他的头发,感受到她的抓握,他轻轻拍打了一下她。

    他灵蛇般向前探索,终于,他找到了那个开关。诺拉的手指突然松开,脊柱触电般地僵直,放松地叹出一口气,所有这一年积压的痛苦与不快,在这一刻洪水般倾泻而出,奔流入海。

    第87章

    马车驶入橡树街时,达芙妮终于忍不住问:“王后陛下,您和……那位王子,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诺拉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就认识了,不过那个时候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达芙妮看上去忧心忡忡:“好吧,其实, 昨晚我和帕西法小姐打听过海登王子的消息。”

    帕西法小姐?诺拉转过头:“你的那个笔友?”

    “嗯,我们昨天碰的面, 她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巫, 最近在尝试利用科学手段促进魔法植物的生长。”

    有关帕西法这个家族,诺拉有所耳闻, 虽然是个巫师家族,却出了好几个科学家, 是融合科学与魔法的先驱。

    说起了这位帕西法小姐,诺拉有些好奇她对海登如何评价,于是她问:“那这位帕西法小姐怎么说?”

    “海登王子不在公众面前露面,并不是因为什么身体原因,而是他身上带有最邪恶的诅咒!”

    诺拉不以为意:“你说那些黑色纹路吗?那不是诅咒,认真说起来的话, 我觉得那更像是某种奇怪的未知能量。”

    达芙妮皱眉:“还有一件事, 几乎所有具有预言能力的人, 都预见过海登王子会在未来给整个大陆带来灾难。女王陛下也知道, 所以在他刚出生时, 女王就想杀掉他,可是她失败了。”

    “什么?”海登被某种魔法保护着,因此不会受到伤害,这点诺拉已经知晓了,但达芙妮的话还是让她大吃一惊,“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儿子下手,埃莉诺女王也太心狠了吧!”

    “我想冷静与理性是成王的必要条件吧。”达芙妮理智地指出了这一点,“关键不在这里,您不觉得这件事很可怕吗?一个无法被伤害的人,如果他走上歧途,我们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制裁他!”

    “他不会误入歧途的,星……我是说,海登,他不是什么大好人,可也不是邪恶的坏蛋。”诺拉觉得达芙妮有些瞎操心。

    达芙妮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您爱他,是吗?”

    达芙妮向来对诺拉很好,她不想对她撒谎,于是她坦诚地回答:“是的,他是我第二个爱的人,第一个爱的男人。”

    让诺拉有些失望的是,达芙妮仍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不是要打击您,可夏博的十大古老魔法家族都很忌惮海登王子,暗地里称呼他为被诅咒者,恕我冒昧,您的智慧难道超过了这十大家族吗?我恐怕您是被感情冲昏头脑了。”

    诺拉重新看向窗外,心中很坚定:“我的智慧或许无法超过十大魔法家族,只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确实知道得不比我多。”

    到达梵塔瑞诊所后,有个身材娇小的护士上前迎接她们,在确认过身份后,诺拉被带到一个单独的诊室,达芙妮则在外面等候。

    没过多久,便有个身材高大的医生走了进来,那医生有一头浓密的茶棕色头发,皮肤黝黑,看到诺拉时嘴角勾起来一抹浅浅的笑容。

    诺拉心里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接着注意到他长了一双堪称惊艳的灰色眼眸。

    “日安,女士。”医生开口,果不其然是那个语调。

    还真是有点本事,诺拉忍不住笑了:“日安,先生。”

    医生指向一块布幔后面:“换上我们准备好的衣服,地上画了一对脚板,双脚分开站在画的图案上面,好了叫我。”

    诺拉边换衣服边隔着布幔看外面那个人影,胸膛里仿佛有星星之火燃起,有些发热,又有些发痒。

    “我好了。”按地上的图案站好后,她喊道。医生拿着一小块窥镜进来了。

    “我要先做一些检查。”

    “按您说的来吧,德莱文特……医生。”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诺拉忍俊不禁。

    医生点点头,把窥镜放在地板上,借着反射的镜像细细观察她。

    他神色认真,观察了许久,时不时转动窥镜的角度。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仔细查看她的模样,诺拉竟渐渐生出几分羞涩之情。

    正当她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时,医生开口了。

    “很完美,很健康,女士。”

    他转身要走,可诺拉已经被撩动心弦,于是立马出声道:“我不这么想。”

    医生转身,诺拉继续道:“我都来这里了,您不认为需要给我做一些理疗吗?”

    “啊,”他的眼中闪过笑意,“当然。”

    他抱起她放在靠墙的桌上,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我将用它为您治疗。”

    医生靠近了一点,诺拉闻到了他身上令人的气息,让诺拉想到雪后的荒原,他治疗手法很是灵活,她放松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双臂环上他的腰。

    诺拉整个身体渐渐变得无比敏感,听到他的鼻息渐渐粗重,她意识到他也需要释放。

    “先生,”她在他耳边轻语,“我想要一些更深刻的疗法。”

    他愣了一下,退后了些,问:“你确定吗?”

    看着陌生的五官和熟悉的眼睛,诺拉点了点头。

    医生开始有所动作时,诺拉死死咬住了嘴唇,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吓得她几乎叫出声。

    还好,仔细听时,敲的是隔壁的门。

    “艾因哈特先生,请问您在吗?”

    门外两人对话了几句,脚步声离开了。

    诺拉心有余悸:“不会有人突然进来我们这里吧?”

    医生耸耸肩:“谁知道呢?”

    她有些恼怒地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他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丝毫未受影响。想到他们所处的地方,诺拉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一种隐秘的冒险的刺激感让她觉得十分过瘾和新奇。

    “先生,您的疗法似乎不怎么样嘛。”在情绪的刺激下,诺拉肆无忌惮地挑衅。

    “是吗?”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治疗水平,医生更为卖力,治疗完成时,诺拉几乎想要尖叫出声,但她马上咬住了他的肩膀,将尖叫吞了回去。

    大口喘着气,诺拉松开他,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奇妙的转变,某种伟大的东西形成了。

    “双神啊。”诺拉喃喃道。

    “满意我的治疗吗,女士?”医生问。

    诺拉看着他:“你的疗法非常成功,我很满意。”

    跳下桌子时,她在他唇上轻轻留下一吻:“今晚继续过来,我会等你。”

    ——

    不出所料,当晚爱德华继续流连于红丝绒巷。海登过来时带了一盘象棋,他们对弈到半夜才入睡。

    确定海登已经睡着了,诺拉才爬起来,歉疚地看着他,她不得不再度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虽然诺拉现在并不想要孩子,但如果非得孕育一个的话,她希望是他的。

    “对不起。”诺拉低低说出声。

    本应熟睡的海登却突然睁开了眼。

    “对不起什么?”他问。

    诺拉只是看着他,没有出声。

    “你应该知道,就这么两天时间,我们已经违背过一打道德准则了,不过我看赫伯特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不必有负罪感。”

    “我不是指这个。”

    海登叹了口气:“也不必对我说抱歉,我在重新看到你的那一天,就接受了我们会再度分离的事实。”

    “抱紧我。”诺拉要求。

    海登的手臂捞过来,将诺拉紧紧拥入怀中。

    第二天早上,两人是被急切地敲门声惊醒的。

    诺拉打开门,门外是达芙妮紧张的脸。

    “王子在这里吗?”她语速极快地说,“让他赶紧走,国王陛下要回来了。”

    诺拉大吃一惊,连忙回到卧室,海登已经不见了。

    她松了口气,平复好呼吸,披上外袍迎了出去。

    爱德华没有看她,大步流星走到书桌前,抽出来一份文件,仔细看过里面的内容后,又准备出去。

    经过诺拉时,他随意看了她一眼后,定住脚步,眼睛微微眯起,似乎被什么吸引到了。

    “这两天睡得怎么样?”爱德华问。

    “很好。”诺拉回答。

    爱德华点点头,瞥到仍然放在矮桌上的国际象棋,又问:“那个哪里来的?”

    诺拉泰然自若地答道:“达芙妮陪我玩了几盘。”

    爱德华走过来,拿起她一缕头发嗅了嗅,鸡皮疙瘩慢慢爬上了诺拉的手臂和后颈。

    他放下头发,诺拉做出来一副想要与他温存的样子凑过去,爱德华往后退开了。

    诺拉有些紧张,爱德华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诺拉盯着他,他看出什么了吗?

    接着爱德华冷笑一声,两根手指捻着一根黑色的头发直起了身子。

    “我亲爱的王后,请问这根黑色头发是谁的呢?可别告诉我又是达芙妮小姐的,我们都知道她拥有一头金色的秀发。”

    诺拉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告诉我呀。”爱德华走到她面前。

    “我……”诺拉只来得及说出一个词,就看到爱德华眼睛猛地瞪大,抡起胳膊,一股掌风席卷而来,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倒在了地上。

    嘴角有温暖的咸湿液体流下,诺拉摸上去,脑子仍然有些发懵。

    “臭婊子!”爱德华抬起了腿——还没来得及落下,一个大花瓶便拍在了他后脑勺上,海登魔纹遍布的脸出现在他背后。

    汩汩血流从爱德华头上流下,他踉跄几步,撑着矮桌才没倒下去。

    “格雷霍克!”爱德华大喊,房间门又一次被推开,一名身形健壮的亚拉铎骑士走了进来。

    格雷霍克看到双手撑在矮桌上喘气的爱德华,地上的诺拉和站着的海登,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拔出剑便朝海登冲了过去。

    海登动也不动,伸手接剑,强大的动能瞬间清零,海登却连皮都没破。格雷霍克爵士显然是没有过和男巫交锋的经历,见状非常讶异。而另一边,爱德华狞笑着,又想起身去揍诺拉,诺拉连忙起身跑开。

    格雷霍克大喊一声,用力想抽回自己的剑,海登顺势松手,令格雷霍克几乎摔倒。

    “你们才见过几面,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吗?”爱德华目眦欲裂。

    “你在生气什么?”海登反问,“你自己在烟花柳巷快活,却要求妻子对你忠贞不二?你的标准可真灵活。”

    爱德华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先是颤颤巍巍指着海登,而后突然诡异一笑,指向诺拉。

    “杀了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格雷霍克没有犹豫,挥剑向诺拉,诺拉朝后退了一步,格雷霍克身子重重一颤,眉心多了个血点,有一块小小的碎片穿颅而过。

    亚拉铎骑士维持着疑惑的表情倒下,他的身后是海登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神。

    一道白光自窗外飞来,打在海登身上,无事发生,白光消散。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小队夏博的巡逻骑士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埃莉诺女王。

    她的眼睛在房中巡视一周,最终落到海登身上。

    “回你的房间等我。”

    第88章

    看着木球在空中一起一落时,海登仍然在想着他扔出那致命的碎片时,猛然炸响在他脑海中的声音。

    沙哑、非人的声音,就像是恶魔的轻语。

    “杀了他。”

    然而事到如今, 再回想起来, 这个声音又仿佛仅仅只是个幻觉。

    埃莉诺关上门时,正看到海登躺在床上,他手中拿着一个球,不断抛向天花板,而后重新接住。

    她已经许久没有仔细打量小儿子,此时惊觉他竟然已经长得如此高大,过去那个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和大儿子路易一起玩耍的小男孩全然不见踪影。

    “你杀了人。”埃莉诺走到床边,低头看向小儿子。海登又将球抛出去:“显而易见。”

    “你的行为严重违背了夏博法律。”

    “如果我说,我的行为只构成防卫过当,您相信吗?”海登坐起来,抬眼看向埃莉诺,他脸上无遮无拦,流动的魔纹看上去让人很不舒服,但埃莉诺没有别开眼神。

    出于对母亲的尊重,海登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那个亚拉铎骑士正要刺向诺拉,我没有选择,如果我不杀他的话,诺拉肯定就死了。”

    埃莉诺嗤笑一声:“编得挺像回事,可别把自己骗过去了,我们都知道你完全有能力在不杀害那位骑士的情况下阻止一场刺杀。所有人都等着看你滑向深渊,这样就能证明他们对你的判断没有出错,你还偏偏就遂了他们的意!”

    海登沉默了,过了许久才道:“他要杀她,我来不及想太多。”

    埃莉诺在靠窗的扶手椅上坐下,右手捂住额头,一副头疼的样子:“说到这里,你和那位亚拉铎的王后又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在你下半身蠢蠢欲动时,是不是一丁点也没想到过家族的名誉?”

    “不要用勾搭形容我的诺拉的关系,”海登有些生气,“我们认识的时间比你想象中长多了。您猜怎么着?至少她是真的爱我、关心我,你的家族在意过我吗?”

    “我的家族?”埃莉诺被他的用词逗笑了,“真有意思,你以为你是土地里种出来,晒着太阳就长大了吗?我的家族给了你生命,给了你生活的必需品,良好的教育,你知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吗?”

    “花心思怎样杀死我?”

    埃莉诺猛地抬眼,目光锐利,面容严肃:“我不希望再次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

    海登含着薄怒,与她对视良久,终于还是率先垂下眼眸:“如您所愿,陛下,请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这几天我会好好安抚下赫伯特,周日七点,我将设宴招待爱德华国王和诺拉王后,你需要在宴会上当面给爱德华·赫伯特道歉。”

    在海登拒绝前,埃莉诺接着道:“我们最好友好地解决这件事,诺拉王后毕竟还是会回亚拉铎的,你也不想她今后受到丑闻的攻击吧?”

    海登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

    周日的宴会在小餐厅中举行,宴会的人员只有埃莉诺、海登、爱德华和诺拉四个人。

    诺拉挽着爱德华的手进入餐厅,眼神交会时,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海登一眼便看清诺拉嘴角有破裂过的痕迹。

    他肯定又打过她!

    埃莉诺女王轻轻抓住海登的手,他不得已压下了想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的冲动。

    “两位明天就要回国了,希望你们还满意这段时间的招待。”埃莉诺用四平八稳的外交腔调说。

    有点小小的不快,不过整体还算令人满意,爱德华笑了笑,为了压下出轨的丑闻,埃莉诺女王在许多双方合作条款中做了让步,一会晚宴过后秘书就该拟好文件了,双方一旦签字,便意味着亚拉铎在未来一段时间里能从夏博捞到不少好处。

    “很满意,女王陛下。”他说,看了海登一眼后,又道,“而且没想到还能收到意外之喜呢,如果不是王子殿下,我还真没能看清自己妻子的真面目。不过女人嘛,给她几巴掌就能让她服服帖帖的,不服的话就再来几巴掌。”

    诺拉不自在地别过头,海登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冒出来了,埃莉诺则笑道:“没错,当初我也是这样调教我丈夫的。海登,”她摆摆手,“你犯下的错误差点给两国关系造成无法弥补的鸿沟,你应该给国王陛下道歉。”

    “对不起,国王陛下。”海登的声音干得像沙。

    爱德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神色极为不屑地一笑,指着他对埃莉诺女王道:“这就是他的道歉?未免也太没诚意了吧。”

    埃莉诺忖度片刻,转向海登:“过来。”

    海登走向她,女王突然抬手狠狠一巴掌扇过去,把他的头打到了一边。

    几个人都愣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诺拉,她冲到他面前,心疼地双手捧起他的脸,大颗眼泪滑落了下来。

    海登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按了下来:“我没事,你不应该……”

    说到一半,他发现诺拉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反常的留恋与不舍。

    他突然想起,爱德华的前两任王后都因奇怪的原因死于非命。诺拉的行为毫无疑问极大地挑战了他的夫权,爱德华不敢堂而皇之地杀死诺拉,但很有可能会在未来某一时刻让诺拉也“死于非命”。

    诺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她现在根本不愿意再费劲隐瞒自己的心意了。

    “这样可以了吗?”埃莉诺甩了甩手,懒洋洋地抬起眼问道。

    她的表情中透着一种平静的疯狂,爱德华本来没想这么算了,他预备了好几种方案,打算好好羞辱海登一番,可埃莉诺此刻的表情让他突然觉得,要是自己再不依不饶的话,下个巴掌很可能甩到他的脸上。

    于是爱德华紧绷的面容一下子放松下来:“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我们也经历那个时代,都可以理解。”

    “非常好。”埃莉诺看起来很满意,“那么请坐吧。”

    又是食不知味的一顿,海登时不时瞥向诺拉,手里切肉的动作十分用力。

    诺拉知道,只要她一个点头,他会在宴席上替她手刃爱德华,以他那极快的身法,爱德华会在守卫反应过来前便身首异处。

    可这样的话,两国纠纷就少不了了,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平民卷入其中,诺拉从不介意杀死爱德华,可她不能不考虑无辜之人的性命。

    一旦回到亚拉铎,爱德华可能会囚禁她,甚至编造谎言暗杀她,这对爱德华而言已经驾轻就熟了。不过诺拉也怀着一丝他会放过她的侥幸心理,凯恩虽然近年东线一直被佩瓦牵制,可历史上也是有过辉煌战绩的,菲昂娜最近赢下了好几场胜利,锋芒不可小觑,考虑到姐姐的实力,爱德华说不定也不敢动她。

    埃莉诺和爱德华把酒言欢,爱德华似乎有些醉了。海登轻咳一声,想要引起诺拉的注意,但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抬头。

    突然,只听“咚”的一声,爱德华栽倒在餐桌上,声音之大,将诺拉一下子拉了回来。

    埃莉诺平静地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而后举起酒杯——松开手,酒杯摔成了碎片。

    两名侍者走入餐厅,一左一右架起了爱德华。

    “别担心,王后陛下,”埃莉诺看向诺拉,“你的杯子上什么也没有,经过审慎的考虑,我们决定对国王陛下的记忆做出一点点无伤大雅的修正,相信您能理解,并且会保密的吧?”

    诺拉目瞪口呆地看着密室的门从一副少女画像处打开,爱德华被架着进去。心里想着等她下次写信给菲昂娜,一定要提醒她,和夏博的魔法家族打交道时得格外小心。

    埃莉诺起身,又倒了杯酒,走到海登面前,摸了摸他的脸:“疼吗?如果不是我那一耳光,你要受的可就是爱德华的耳光了,我的你能受得住,他的可就说不好了。”

    埃莉诺的行为显然也出乎海登的预料,他点点头,没说什么。

    “格雷霍克骑士是个忠于职守的人,除了遵守他的国王的命令外,没有犯下别的过错,所以你仍然得受到惩罚。我不会把你交给法院,你将被送到卢米诺斯的神庙清修十五年,希望你回来时已经洗心革面了。”

    诺拉小声插话:“女王陛下,我可以陪海登一起去吗?您可以大幅度修改爱德华的记忆,让他彻底忘了我。”

    埃莉诺女王悲悯地看着诺拉,摇摇头:“我恐怕不行,亲爱的。涉及到人类的意识,本来就是很难的魔法,想要对一个人的记忆进行如此大的修改,需要非常高超的魔法水平,现存于世的巫师没人能办得到。并且,就算我们能修改赫伯特的记忆,其他人的呢?等他回到亚拉铎,所有人都会告诉他你是他的王后,他总会想起来的。”

    看见诺拉眼中的希望被浇灭,埃莉诺安慰道:“好消息是,赫伯特会忘掉你做过的错事,还有我答应过他的那些荒谬的条约。所以你可以继续好好做你的王后,不用担心他某一天会突然心血来潮砍掉你的头。”

    埃莉诺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两个小时后有人陪同你从捷径去卢米诺斯神庙,在此之前你们还有一个多小时告别的时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前脚离开,诺拉后脚便扑到海登怀里。她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感受他心跳的频率,呼吸的起伏,感觉他们像两条原本幅度、频率、相位各不相同的正弦波,渐渐归于一致。

    “我这次不会轻易放开你了,”诺拉说着抬起头,“好好呆在卢米诺斯神庙,我一想到脱身的办法就去找你,好吗?”

    海登轻轻吻了吻诺拉的指间,眼中的珍重让诺拉心里绞痛起来:“好,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找到合适的机会,也会来找你的。”

    “我发誓。”

    “我发誓。”

    他们不约而同许下了正式的誓约。

    第89章

    诺拉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着海登坐上去往卢米诺斯神庙的马车时,她还是落泪了。海登把头探出车窗,又一次和她深深亲吻。

    埃莉诺女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等他们分开后,她也过去亲吻了儿子的双颊。

    “照顾好自己。”埃莉诺干巴巴地叮嘱。

    马车离开后,由于爱德华在药物的作用下一整晚都不会醒, 埃莉诺邀请诺拉去喝了一杯。

    虽然暂时解决了爱德华发现他们偷情的问题,但诺拉并没有觉得十分快乐。本来她都要彻底把那段和名为星尘的赏金猎人的露水情缘抛到脑后,然后他以别的身份重新出现了,又一次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她的心,再然后,他不得不离开。

    诺拉发现,无论海登是夏博王子, 又或者只是个赏金猎人, 她都只想和他在一起。

    埃莉诺盯着诺拉看了一会,和蔼地开口发问:“我能问下你是怎么认识我儿子的吗?”

    诺拉把视线从杯子里的液体上移开, 大致向埃莉诺讲述了一遍她和海登相识的过程。

    埃莉诺似乎对于他们干柴烈火互相爱上的过程有些不太信服,她用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问:“恕我冒昧, 你难道真的不在意海登身上那些活像恶魔一样的黑色符文印记吗?”

    “不在意的。”诺拉微微笑了一声, “他的一切我都喜欢。”

    埃莉诺抿了口酒, 若有所思。然后, 她不再询问他们的事情, 转而说了些有关记忆魔法的注意事项。

    第二天看到爱德华时,诺拉还有些心惊胆战,但看他的表情,记忆魔法应该是生效了。

    回到亚拉铎后的短短一个月后,诺拉就宣布自己有了身孕。

    不仅是她,爱德华也松了口气,因夏博之行和康斯坦丁夫人短暂分离后,他对她的迷恋更加深切了。他迫不及待甩开了诺拉,每天和情妇厮混在一起。

    诺拉一个人安心养胎,时不时在凯丽宫中抬头乱逛,有天她发现了一副很有意思的油画。

    一位身穿斗篷的巫师站在高处的屋脊之上,俯视脚下的城池,熊熊火焰燃起,如同红黑色的海潮,将整座城市淹没。

    从画像中的几座尖顶建筑来看,画中的城市似乎就是此处——亚拉铎都城默兹。

    诺拉此前从未注意到爱德华办公大厅门外挂了这么幅画,看上去颇为不详,是谁把它挂在这里的?

    正思索着,旁边一个人替她解答了。

    “有人说,朱利安·赫伯特是个真正的预言者;但也有不少人宣称,她就是个满嘴谎言的疯子。”

    诺拉转头,泽维尔走到了她的身边,单膝跪下亲吻她的手:“王后陛下,多日不见,您的美丽更胜往昔。”

    “谢谢,您看起来也精神焕发。”诺拉转回画像,“你说的朱利安·赫伯特是那位著名的预言大师吗?这幅画是她预言的景象?”

    泽维尔也抬头:“没错,她曾预言,会有一名巫师,打破谎言的枷锁,沐着血月的月光,摧毁整个默兹。当时的统治者把预言中的场景绘制出来挂在这里,提醒后面的国王们,警惕暗中潜伏的老鼠和蝙蝠。”

    诺拉凝神看着画像中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应到了画像中的人似曾相识,但那微妙的感觉转瞬即逝。

    突然,一阵晕眩的感觉传来,冷汗自毛孔中浮现,诺拉快走几步撑住旁边的墙壁,泽维尔扶住她,问:“王后陛下,需要给您叫医生吗?”

    诺拉努力平复着呼吸,摇了摇头。

    泽维尔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不确定地问:“您想吐吗?”

    孕吐?诺拉看了他一眼,身为魔法家族的一员,他难道不知道女巫怀孕是不会像普通女人那样反应强烈的吗?

    看泽维尔的表情,他大约是真的不知道。

    诺拉又瞥了油画一眼,收回目光,假装咳嗽了几声才摇摇头:“谢谢,暂时不用。”

    泽维尔点点头,看了诺拉的肚子一眼:“无论如何,恭喜您和国王陛下,终于有了王国的继承人。”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只是不知道,你肚子里这个种,到底姓什么呢?”

    诺拉面无波澜:“当然是姓赫伯特的。”

    泽维尔面容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那么我猜,这个孩子一定会拥有一双棕色或者绿色的眼睛,棕色或者银色的头发吧。”

    诺拉顿了一下。

    之前感情上头,她忽视了这点,海登拥有黑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爱德华现在对于她和海登的事情毫无记忆,可如果她生下一个带着海登特征的孩子,那时又怎么糊弄过去呢?

    这一个停顿被泽维尔捕捉到了。

    他夸张地“哎呀呀”了几声:“我尊贵的王后陛下啊,我早就给过您最优的解决方法了,可您偏偏不听。”

    诺拉有些烦躁:“这个孩子当然会是这样的,你在操心什么?”

    “别生气嘛,王后陛下,我说的每句话都是为您着想的,我为您服务的意愿可远远胜于爱德华叔叔。”

    “别假惺惺的,你我都知道,你更希望我永远都不要有孩子,这样亚拉铎的王座迟早是你的。”

    泽维尔惊讶地张开嘴,似乎才想到这一层:“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我可是深切敬爱着国王陛下,当然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子嗣啊!”

    诺拉不屑地哼了一声。

    年轻的伯爵故弄玄虚地说:“信不信由你,现在最不希望你生下孩子的不是我,而是康斯坦丁夫人。”

    爱德华的情妇?

    “为什么?”

    泽维尔玩弄着袖扣,笑着摇摇头:“她也怀孕了,而且据我所知,与其做情妇,她更觊觎你的位置。”

    诺拉一惊,正要说什么,办公大厅的门打开了,外交大臣走了出来。

    爱德华透过大门看到诺拉和泽维尔,站起来大步走出来,面带关怀地对诺拉道:“我亲爱的,你怎么来这里了?”

    “出来透透气,看到这幅画,泽维尔给我说了它的由来。”

    时至今日,诺拉还是不太敢直视爱德华的眼睛——就好象这样会勾起他被修改的记忆一样。

    埃莉诺女王告诉诺拉,现在针对于记忆的魔法研究并无成熟的理论或方法,所以爱德华的记忆仅仅被做了微小的调整——格雷霍克爵士在一次比武中不幸被海登王子刺中而去世。但就这样微小的改动都不能保证完全稳定,她叮嘱诺拉千万小心观察爱德华的状态。

    好在到目前为止,记忆修改的结果还让人放心,在得知诺拉怀孕之后,爱德华在表面上更加宠爱她了。

    只有诺拉能觉察到,他在看着她时爱意并不达眼底。

    “王后陛下似乎不太舒服,我刚建议她喝点羊蹄草茶,好好休息下呢。”

    爱德华吩咐女仆把诺拉送回房间。

    转角时,诺拉余光瞥到泽维尔和爱德华一同进入了办公大厅。

    联想到最近的几件事,诺拉皱起了眉。

    ——

    雪山上的冰川被朝阳镀上一层金光,雾霭还未散去,如同淡粉色的轻纱,轻遮住高耸的山顶。万物还未苏醒,马车叮铃叮铃,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沿着蜿蜒的小径,马车驶入雪山下的神庙。

    海登走下马车,迎接他的是神庙的艾什和露娜两位大祭司,后面跟着一众身穿白衣的信众和修士,两名身着银色盔甲的圣殿骑士守护在左右两边。

    两位大祭司身着黑袍,头发尽数剃去,额头上用油彩涂着凤凰图案。

    下马车时,他们面容和蔼地朝他点了点头。

    “你们是特意来迎接我的吗?因为我是夏博的王子?”看着簇拥在神道上的人群,海登问道。

    “我们迎接来此修行的每一个人。”露娜大祭司答道。

    他们领着他走入神庙,这是个硕大的厅堂,穹顶是个由彩色玻璃拼凑起来的半圆,阳光穿透穹顶,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投下彩虹碎片般的光影,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两座巨大的雕像俯视着新的进入者。

    大殿中心有个池子,艾什大祭司拿起水池边的一个陶罐,舀满了水,转过身对海登庄重道:“跪下。”

    海登否决:“不。”

    他抬眼看着神像:“他们从未庇佑我,不是我所信奉的神明。”

    艾什大祭司点点头:“好,那就站着。”

    说罢,他把一整壶水泼到海登的身上。

    海登没有闪躲,他淡淡一笑,拨开眼前湿搭搭的头发:“这就是不下跪的惩罚吗?”

    “不是,”身后一名围观的修士解释道,“这是圣水,能帮助你洗清过去的罪恶。”

    “我并未行罪恶之事,”海登反驳,“我只是解救了一个即将遭受屠戮的女孩。”

    “但手段过激了点儿?”艾什问。

    露娜大祭司开口了:“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在这里应当洗去你过去的身份。”

    “王子的身份?”

    “那是外界给你的身份,而真正重要的是,你自己给自己的身份。”

    见海登眼中充满狐疑,露娜大祭司继续解释:“你刚刚说了什么?神从未庇佑过你,所以我猜,命运不幸、被神厌弃的人,这就是你眼中自己的身份。然而事实不是这样,凡所拥有,皆为馈赠,没有优劣之分,当你从受害者的旧身份中脱离出来,才能变成一个全新的,更好的你。”

    “好吧,你们是说,被水泼一下,我就脱离旧身份了?”海登指了指刚刚被放回去的陶罐。

    两位祭司对视一眼,然后艾什说:“这是个古老的仪式,不过通常对于那些心怀谦卑的信徒,我们会用那个。”

    他指了指冰棘白桦木的枝条,那才是洒圣水的常用道具。

    海登把目光从银色的枝条上收回:“因为我不愿下跪,所以就不心怀谦卑了?”

    “重要的不是你的姿态,而是你的心态。”

    海登还想说什么,露娜大祭司道:“你习惯性反驳别人说的每一句话吗?看在神明的份上,你为什么不能只是聆听和接纳呢?”

    他闭了嘴。海登确实向来并不太相信神明的存在,有时候甚至觉得双神的信徒有些神叨叨的。几乎所有魔法家族的人对于神明的存在都怀着模糊的态度,有些人甚至觉得所谓神明就是历史上的大魔法师,或者深空之眼的来客。反而是没有任何超自然力量的普通人们更信服神明的存在。

    换上神庙的白袍,海登注意到这里的衣服没有用来覆面的面罩,但是艾什大祭司说,这里允许每个人展露本来的模样,无需遮遮掩掩,海登便不再纠缠— —反正被吓到的不会是他自己,接着艾什大祭司带着他继续参观神庙。

    神殿后迷宫般分布着错综复杂的走廊和小房间,是祭司、修士们居住的地方。这里充斥着一股奇异的草木香。在路过一个小房间时,艾什给了海登一把钥匙,告诉他这就是修行期间他所居住的地方。

    修士居所的中心有个小花园,中心有一棵巨大的树,看起来十多人才能合抱,海登想这大约就是香味的来源了。这棵树是海登从未见过的品种,树干是紫色的,粗大的纹路仿若河流的脉络,树冠极大,树叶是蓝色水滴的形状,微风拂过,万千树叶微微颤动,发出叹息般的沙沙声。

    “这是忏悔树。”艾什大祭司解释道,海登看到一名背影纤细的女修士正跪在树下,头垂得很低。

    神殿东翼有一处高地,是观星塔所在的位置,西边则是读书房,里面全是经文和古老的魔法书。

    “你要记住,这个地方,你无论如何不能进去。”走到地下室时,艾什大祭司突然发话。

    地下室的门是纯黑色的,海登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个黑洞,一时间他觉得这门似乎能吞噬掉不幸掉落于此的所有光芒。

    “为什么?”他问。

    艾什微微一笑:“为了不让你后悔。”

    第90章

    封山前最后一位信使送来了诺拉的来信。

    在此之前,只有路易给他寄过几封信,第一封语气激烈地问他是否真的如母亲所说杀了人,有没有被诬陷;第二封是劝慰他好好修行,需要什么只管提;第三次则送来了一个巨大的包裹,里面装满了御寒的衣物,还有一些海登要求他帮忙邮寄的书籍以及足够吃到明年春天的果脯、肉脯和饼干。

    诺拉的来信没有标明她自己的名字,寄件人处写着达芙妮·莫雷尔,海登记得她是诺拉的那名侍女。她在信中给他描绘了亚拉铎的秋天,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字里行间充斥的温柔让海登很想抛下一切去到她身边,但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所有人都会为他的行为而羞愧,尤其是诺拉,他肩负未赎完的罪。

    她同样给他寄了许多生活用品和食物, 包裹比路易那份塞得还满。神庙不崇尚苦修,海登把很大一部分食物分给了其他人和两位祭司。神庙中原本储备的食物虽然不好吃, 但还不至于缺乏,在寒冬降临前他们更需要储备的是柴火。

    雪山下植被稀疏,修士们需要走上约两里格到树林中寻找木柴。

    在一个多云的日子, 海登如同往常一样和修士一起出门拾柴, 才到树林, 天空就开始飘起小雪。

    领头的中年男人叫阿德里克,他掏出一个木制气压计,指针指向的刻度正在飞速下降,男人皱着眉头道:“暴风雪要来了,马上返回!”

    虽然还一无所获,可修士们都没有异议,圣峰雪山天气多变,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海登跟着修士们往回走,刚迈出几步,他就听到树林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在呼救。

    “有没有人能帮帮我?”

    海登停下了脚步,转头朝后看去。

    “救救我!”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怎么了?”看到海登一个人和人群拉开了距离,阿德里克走了过来。

    “我听到有人在呼救。”海登说。

    阿德里克聆听许久:“我只听到风吹过树林的声音。”

    海登凝神倾听,树林里确实有人在断断续续呼救。他看了阿德里克一眼,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对于周围环境并没有他这样敏锐的觉知。

    他很快做出了决定:“你们先回去,我去林子里看看。”

    阿德里克想去抓海登的手臂,被他躲开了。

    “不用管我,我不会有事的。”海登放下篮子,快步走向树林。

    这位传闻中被诅咒的王子性格不坏,可向来不太合群。阿德里克看了眼天色,叹了口气,朝其他人挥挥手,示意大家不用等他尽快返回。

    没过多久,暴风雪便淹没了整个世界。

    蓝的天空,灰的云彩,棕褐色的树枝,黑色的土地,一切都消失了,被雪白所吞没。狂风呼啸着擦过海登的脸颊,大团雪花凝固在他的斗篷上、头发上、睫毛上。海登拂去凝结在睫毛上的冰雪,想要看清四周,可目力所及除了纯粹的白,再无一物。

    就好像整个天地只剩下了他一样。

    海登想到刚刚返回的同伴们,按他们的速度此刻大概率还没回到神庙,他希望其中不会有人迷路失温。

    海登再次体会到一种和面对满天星辰时同样的渺小感,就算他降生于强大的魔法世家,拥有未曾尝过一败的剑术,在大自然面前,他也不过只是一片雪花,一粒微尘。

    “救救我!”呼救声把海登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

    “你在哪里?”他用力大喊了一声。

    “这里!”声音从某个方向传来。

    海登循声走去,白,依旧是白,积雪很快漫过他的脚踝。正当海登怀疑自己会不会得雪盲症时,他看到了一片雪白中的一点黑色。

    他走过去,那里却不是一个人,在白色的雪地里,躺着一把黑色的剑。

    剑身上流动着魔法,海登捡起那把剑,端详它的剑刃,那是希塔波雷钢。

    这把剑没有剑鞘,海登从黯淡的剑刃看向银色剑柄,希望能找到有关它主人的信息,可他什么也没发现。就在他看得入迷时,雪地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蹲下,把雪拨开,积雪下露出来一张沟壑纵横的老妇人的脸。

    “别担心,夫人,我这就把您拉出来。”

    海登把剑系在腰上,将老妇人从雪中拖了出来,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似乎昏迷过去了,海登脱下斗篷把她裹住,然后背起了她。

    在这样的天气中,海登分辨不出方向,凭感觉走出林子时,雪已经漫过了他的膝盖。

    身后的老妇人胸脯在极为缓慢地起伏,心跳频率也很低,不过还算稳定。虽然走出了林子,但海登分不出他们是从哪个方向出来的,但很快,他又看到苍茫雪白中一点异色。

    他背着老妇人走过去,那儿是个山洞。

    海登走入山洞,幸运的是,这个洞很深,往里走了一段后,不仅风雪无法吹入,空气也变得干燥温暖起来。

    突然,脖子上传来剧烈的疼痛,身后背的老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长而尖的指甲从下颌下方刺入了他的脖子。

    海登反射性地想甩开老妇人,但她的手臂像是打了死结一样拧在他脖子周围,指甲硬得像棍子一样在他脖子里搅拌,他感到自己的血肉在她的指甲下被撕裂开来。

    终于,老妇人收回指甲,手臂上放松了力气,海登发力将她甩了下来。

    老妇人姿态优雅地跌坐在地,长而尖的指甲缩了回去。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又晕了过去。

    ——

    露娜大祭司告诉海登那位老妇人已经醒来时,已是两天之后。

    她指名想见他。

    海登来到老妇人所居住的客房,她已经完全苏醒,正坐在床边看着庭院中央的忏悔树发呆。他走进房间时,她转回了头。

    她的脸已经全然不是两天前的样子了。

    满脸的皱纹已经消失不见,花白枯萎的头发也油亮顺滑了许多。两天前在雪地中发现她时,她仿佛随时会要碎去的莎草纸,现在却是个气色红润的中年妇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令人惊讶的,毕竟显然,她是个女巫。

    “海登,很高兴终于见到你!”女人兴高采烈地说。

    就好像她认识他一样。

    “您是?”

    “卡珊德拉,”女人回答,“卡珊德拉·泽诺。”

    “泽诺夫人……”

    “小姐,”女人纠正海登的称谓,“我从未结过婚。”

    “好的,泽诺小姐。”海登看向她的手指,“您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卡珊德拉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记得,按理来说,我吸收了你的血,现在不该是这样的。”

    她站起身绕着海登走了一圈:“你竟然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那个女孩是谁?”

    “这与你无关。”魔法家族无论男女都不对性感到羞耻,可没人喜欢别人打探自己的私事。

    卡珊德拉笑了一声:“无论如何,恭喜。”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海登莫名其妙,他拿出那把在卡珊德拉身旁捡的希塔波雷剑,昨天他用羊皮给它做了个剑鞘。他把剑举起来:“这是你的吗?”

    卡珊德拉盯着剑:“你在哪里发现它的?”

    “你身旁。”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剑鞘:“不,我想它应该属于你。你知道这是把什么剑吗?”

    “希塔波雷剑。”

    “太笼统了,这把是世界上最为锋利、强度最高、魔力最大的希塔波雷剑,它叫幻影。”

    海登沉默了一下,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故事书插图:“那把消失了几百年的幻影?”

    “没错,我离它只有咫尺之距,可它竟然选择你,而不是我,你难道有什么我都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卡珊德拉突然拿起桌上的镜子朝海登袭来,海登并未拔剑,只是用剑鞘还击,只刚抬手,整把剑便被卡珊德拉打飞出去,镜子横在海登脖子上。

    她的身手好厉害,如果这是实战,他在瞬息之间即被逼入绝境。

    镜子被收了回去,卡珊德拉淡淡一笑:“你知道吗?剑士有几个不同的等级,最低的等级是了解不同的招式,懂得如何见招拆招,当然,你已经不是这个等级。

    “再强一些的剑士,能感受对手的心跳、呼吸、体温,从对方的行动推测其身体状态,擅长什么,弱点在哪,能察觉对手所有的身体变化,来推测其动作、力度和速度,从而做出应对。你大约在这个层面。”

    很有意思,海登把被打飞的幻影捡起来:“更强的呢?”

    “最强的剑士,在一切还未发生前,就在脑海中构建出了即将发生的情景。整个世界不过是他们意念中的一场游戏,他们想要对手如何动作,对手便会如何动作。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招式是需要应对的,因为他们是剧本的创造者,整个故事会沿着他们脑海中的脉络来进行。”

    海登看着卡珊德拉。

    “认为我疯了,是不是?”卡珊德拉笑着问道。

    “没有,您是个坚定的唯心主义者?”

    “你是坚定的二元论者?”

    海登扬眉:“古老的问题,我们在这里讨论上一天吗?”

    “当然不用,这是没有意义的,”卡珊德拉的语气柔和了些,“时间紧迫,这个世界在滑向深渊,我必须去阻止。”

    她走出门时看向海登手里的幻影:“既然它选择了你,一定有它的原由,好好待它,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海登看了眼天气:“外面还在下雪。”

    卡珊德拉依然是神秘莫测的表情:“雪只下在了你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