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诺拉醒来时, 外面十分喧闹。
她所处的这个角色大约是经历过一场宿醉,太阳穴位置还有些胀痛。她揉着脑袋坐起来,这个身体手毛很重,整条手臂十分粗壮,肌肉虬劲。诺拉张开手指,接着合上,重复好几次后她朝下看去,一马平川的宽阔胸膛下有个部位突了起来。
哦, 不, 虽然在吃下果实前,诺拉就做好了她在潜意识空间中的角色可能与现实大相径庭的心理准备, 可真的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性,诺拉心里还是有些崩溃。她好不容易把那个突起抚平, 角色开始自己行动了。
他穿上皮革护甲,把匕首戴在腰间,拿起长弓背在身后,最后是桌上一个装饰着牛角的头盔。
穿戴好后,诺拉走出帐篷。
新纪元六百零一年的碧空湛蓝如洗,大块云朵堆叠在天边,仿佛延绵的雪山。与三百多年后的天空没什么不同。
“泥足佬!”有人重重撞了诺拉一下, 把箭袋撞了下来。
诺拉看过去,这个角色的记忆告诉她,撞他的人叫戈弗雷·杜卡斯,是个纨绔子弟,一直瞧不上他。
“一个衷心的建议:打猎这样的活动不适合你,你分得清箭矢的头尾吗?还是去海里打渔吧!”杜卡斯大摇大摆地走了。
有关她现在身份的记忆渐渐清晰,这是个未成年的年轻男孩, 来自牛角半岛,牛角半岛古时候遍地是海盗,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和夏博的关系一直在独立与融合中反复横跳。于是从五十年前起,夏博国王规定牛角半岛一定要送质子来格林戴尔,于是父亲送来了他。
牛角半岛的人在王都的贵族眼中无异于乡巴佬,他们保留着许多原始的习俗。男孩刚被送来时不习惯穿鞋,脚上总是很脏,所以其他同龄孩子给他起了绰号“泥足佬”。
夏博国王尤斯塔斯对牛角半岛送来的质子并不满意,因为他并非“海角之王”比约恩正妻的孩子,而是他的爱妾桑妮瓦所生。夏博法律不承认妾是合法配偶,非妻子所延续的血脉一律视为私生子。
所以,路易·费舍尔,一个粗野的乡下孩子,一个低劣的私生子,在格林戴尔并没有得到过多少真正的尊重。
诺拉隐约记得,在她自己的时空里,她所认识的那个路易,以及海登跟她说过有关三百年前这位路易·费舍尔的故事,可在这个潜意识空间里,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还好,就算诺拉不知道该怎么做,费舍尔会自己行动,她就像是他脑海中一个偷窥者,安安静静看着就行。
费舍尔食量很大,他吃了一大块白面包、一只烤兔子、梨和无花果,又喝了满满一大碗洋葱肉汤,这才算吃完了早餐。
吃完后,费舍尔带上牛角头盔,走向自己的马。
这个头盔是被送上来格林戴尔的船之前,母亲戴到他头上的。贵族们一定觉得它的模样很好笑,他走过时,一路传来毫不掩饰的吃吃笑声。
他的目光很快被一个精瘦的少女所吸引,她站在自己的马前,正在检查马鞍和箭袋。费舍尔经过时,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他。
在这一瞬间,费舍尔和诺拉的心弦同时强烈地振动起来。
少女不像其他贵族女性那样留着长发,她淡金色的直发只堪堪到了脖子,面容精致,有种雌雄莫辨的美,眼眸是紫罗兰的颜色,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
怪不得素莲夫人说,当她见到海登时,一定能认出来。
这个清冷的少女只看长相,完全是海登的性转版本。
诺拉突然想到,她所在的这个肌肉有些过份发达的男孩,会不会也长着自己的脸?
可惜这里没有镜子,她看不到现在自己长什么样。
费舍尔心跳有如擂鼓,他很想上前同黛黛公主搭讪两句,但她的侍女先他一步快步冲了过去,给她递了把剑。
黛黛接过剑,翻身上马,朝林子里奔去。
费舍尔目送黛黛远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他才去牵自己的马。
杜卡斯也准备出发,见到费舍尔,他嘲笑道:“泥足佬,小心变成野猪的午餐!”
“你也一样。”费舍尔反唇相讥,杜卡斯绝尘而去,费舍尔策马跟在后面,他决定无论如何要多打几只猎物回去,战利品至少要比杜卡斯丰厚!
他私下偷偷练习了很久的射箭,就为了让王都这些自诩高雅的贵族看看,他们牛角半岛的人可不是只会打渔的船夫!
没过多久,费舍尔打下了两只野兔,暂时没有没有大的战利品入账。
诺拉在心里着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黛黛,如果在林子里遇到的话,她说不定可以想办法和黛黛说上几句话,看看能不能唤醒海登的灵魂。
费舍尔在树林里乱逛,此时他对猎物的渴望已然超过了一切。
突然,树丛一阵抖动,费舍尔看过去,一只鹿突然窜出,慌不择路地逃跑。他马上驱马追在后面,搭箭瞄准。
红鹿灵巧地穿行在树丛中,想通过地势和障碍摆脱身后的追兵,但费舍尔死死咬在后面,箭矢一支接一支射过去,有几支几乎要射穿红鹿的身体,但它努力躲开了。
突然,费舍尔闻到空气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一种不详的感觉促使他勒住缰绳,放弃了那只红鹿。
而后他听到痛苦的呼吸声,似乎是有人受伤了。
狩猎活动中,每个人出发前都会携带一枚信号球,将信号球砸碎,就会有烟雾升天标记位置,方便营救。费舍尔没有看到升起的红色烟雾,他听说有些野生动物会模仿人类的声音骗人靠近,比如熊。他听到的声音会是熊发出来的吗?
这里已经是树林深处了,如果真的有人遇险,且无法使用信号球,费舍尔如果一走了之,无异于见死不救。于是他放下弓箭,拿好长矛,朝人声方向慢慢走去。
越过一条沟壑,他看到有人躺在地上痛呼,右腿鲜血淋漓,正是杜卡斯。信号球在离他很远的树下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费舍尔笑了,他跳下马,大声嘲讽:“现在让我们看看,到底谁才是野猪的盘中餐?可怜的野猪先生,你又臭又硬,一定会让它难以下咽。”
杜卡斯脸色发白,好像没听到费舍尔的奚落,指着他身后,惊慌地说:“后面!后面!”
见杜卡斯神色不对,费舍尔马上掉头,只看到一头野猪卯足了劲撞向他,费舍尔虽然头戴牛角头盔,可也深知自己不是野牛。他连忙闪避,却被撞掉了长矛。
“右边!右边!”杜卡斯又尖声叫道,费舍尔刚转身,看到野猪又朝他撞了过来。
杜卡斯夸张地大声尖叫,费舍尔被他叫得脑子疼,躲避的闲暇吼了回去:“你能不能不叫了?”
可杜卡斯或许因为晕自己的血,有些丧失了理智,仍然在大声哭嚎。
费舍尔左右闪避,同时想捡回自己的长矛,但野猪横冲直撞,逼他一次又一次远离。终于,他绕了个大圈,回到长矛被撞飞的地方把它捡起,正要回身刺去,就看到一匹马在杜卡斯附近停下,精瘦的少女拔剑跳下马,面无表情冲向野猪。
诺拉看着黛黛的动作,无比确信此时执剑的人是海登。除他之外,诺拉再也没有看到过任何人用剑时动作可以如此迅捷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他的剑深深刺入野猪的喉部,然后身体借助剑刺在野猪身上的点发力跳起,剑刃绕着野猪的喉咙绕了一圈,把它的头整个切了下来。
这下费舍尔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黛黛捡起信号球,将其砸碎,对杜卡斯开口了。诺拉第一次听她说话,她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冷得像冰:“你不要乱动,救助的人很快会到。”
“公……公主。”费舍尔结结巴巴地开口,体型壮得像牛的年轻男孩,此刻却因为紧张而发抖,“我……我也受伤了,您能不能带我回去?”
“受伤了,”黛黛用下巴指了指杜卡斯,“就去他旁边躺下等人来救,我不是你的担架。”
“你能别丢下我吗?”这是诺拉在发声,她发现自己在这个潜意识空间中并非全无主动性,能一定程度上通过费舍尔表达自己想说的话。
黛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在撒娇吗?”
诺拉一时没回答出来,用费舍尔显然已经经过了变声器的粗壮嗓音和黛黛说这句话确实有些奇怪。
黛黛不再理会费舍尔,拿起野猪的头上马,她的侍女和侍从这时才姗姗来迟,他们捆好地上无头的野猪尸体,准备带回营地。
费舍尔失落地摇摇头,也准备离开,黛黛已经打到了大家伙,他的鹿却已经毫无影踪。他得去打点别的猎物,不能落后她太多。
杜卡斯见费舍尔要走,恨不得爬过去拉住他:“别,费舍尔!别丢下我一个人在林子里!”
费舍尔看着他,面露嫌弃:“受伤了就躺着等人来救,我不是你的担架。”
说完,他骑马离开了。
那头红鹿最终还是没能被找到,回到营地时,费舍尔带着三只野兔,一只白狐。
收获最多的是黛黛公主,她是今天唯一猎到了野猪的人,除此以外,她的战利品还有两只鼹鼠、两只獾、一只狐狸。
当晚,那头野猪用盐、胡椒、迷叠香和大蒜腌好,在肚子里塞入洋葱、胡萝卜和浆果,涂刷蜂蜜慢慢地烤了几个小时,表面焦黄,冒着滋滋地油。
黛黛公主和王后坐在一起,王后时不时给小王子喂食,两个女人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所有人心知肚明,黛黛公主的王储头衔维持不了多久了。
国王尤斯塔斯或许曾经真挚地爱过黛黛公主的母亲,但现在,他已经快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尤斯塔斯的第一任王后芙蕾雅是个血液内没有魔法的普通女人,她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经过擅长医术的艾因哈特和布朗家族、拥有无数珍惜魔药的哈灵顿家族的调养,也没怎么变好。她在黛黛六岁时去世,病逝前,她要求国王发誓,就算他后面娶了别的女人,生了孩子,也不能动摇黛黛的地位。
悲痛欲绝的国王答应了王后的请求,芙蕾雅含笑离世。可惜她临终前发着高烧,所以忘记让国王在胸口画下六芒星,立一个正式誓约。黛黛八岁时,尤斯塔斯给龙堡添了一位新的王后:查斯坦家族的艾莉安娜,她年轻貌美,和国王结婚时尚未□□。国王非常宠爱她,黛黛九岁时,她有了一个纯血的弟弟。
弟弟亨利一出生,就有大臣建议,应该按照魔法家族的继承法,将这个纯血的男孩改立为王储。因为记着对亡妻的诺言,尤斯塔斯没有采取这些大臣的建议。
艾莉安娜越来越得宠,没过两年,又给国王生了个女儿。不知不觉,国王心里的天平渐渐倒向了朝夕相伴的枕边人。
于是在大臣提出,如果不更换王储的话,以黛黛公主的年纪,已经可以开始列席重要会议,学习处理国家事务时,国王同样否决了这个提议。
晚宴上,不断有贵族过来向王后致礼,夸赞她怀中的小王子又长大了,未来一定会是个魔力强大的男巫。却没几个人理会一旁的黛黛。
没过多久,国王来了。
他看了眼桌上体型巨大的野猪,问黛黛:“听说这是你打来的?”
黛黛点点头,有些希望得到父亲的夸赞。
国王开怀地拍了拍她的肩:“好孩子,干得漂亮。”
他话音刚落,小亨利不知为何突然大发雷霆,他的能力是凝水成冰,利用空气中的水汽,他变出一大根冰柱,把餐桌整个顶翻,桌上的菜肴和烤野猪全飞了出去。
离得近的贵族们纷纷躲避,避免被菜汤砸中。
国王哈哈大笑,从王后怀里抱过亨利,将他高高举起,语气欣喜若狂:“好小子!有我年轻时的样子!以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王后看向黛黛,对她露出一个暗藏机锋的柔和笑容。
黛黛看着父亲一次又一次把弟弟高高举起,平静地起身,离开了这场夜宴。
第132章
黛黛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是国王送来的一份文件。
在此之前, 国王已经削减了她的俸禄,赶走了她的侍女,让她搬去龙堡一个偏僻的住处。
所以在尤斯塔斯带着声明文件亲自前来时,黛黛没有觉得过于惊讶。
“利安德大祭司已经宣布我和芙蕾雅的婚姻无效,这里还有份文件需要你签署一下。”尤斯塔斯把文件丢在黛黛的书桌上。
黛黛拿起来翻阅,这份文件的内容主要是让她声明父母的婚姻非法, 并自愿放弃王位继承权。
芙蕾雅病逝时,黛黛已经可以记事,所以仍然记得父亲当时是怎么泪流满面地抱着她,说以后只有他们父女相依为命了,她会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她抬头看向父亲,现在他看向她的眼睛里只有不耐烦。
黛黛突然觉得疲惫,拿起羽毛笔, 飞快地在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将文件递还给国王时,黛黛还是没忍住拿出一直保存在自己手中的,原本属于母亲的婚戒,举起来问他是不是已经完全不记得母亲病逝前的诺言了。
尤斯塔斯看到戒指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摇摇头,飞快离开了软禁黛黛的房间。
他离开时很着急,于是同样犯了一个错误:没有让黛黛立下一个正式的誓言,以后绝不同弟弟争抢王位。
黛黛的身份从王国的储君迅速降级为私生女。
艾莉安娜王后好心地安排黛黛做了自己的侍女, 用她的话说:就算日后做不了国王, 能嫁个好人家, 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也是不错的。
王后是个温柔的名门淑女,害怕舞刀弄剑。她不准黛黛练武,只让黛黛穿裙子,平时帮她照料小公主西奥多拉。还好西奥多拉是个安静的女孩,远不像她哥哥亨利那样顽皮,不用怎么操心。每到晚上,黛黛可以偷偷换上练武服,在无人的花园中拿着树枝当剑练习。
以后要怎么办呢?黛黛不知道,她还没想过要结婚。黛黛以往接受的教育一直是:她日后的首要任务是统治国家,至于延续子嗣,按照生命之树的指引选一个和她魔力匹配的家族的男孩生几个就行。
迷茫之下,她只能更努力地学习知识,练习剑术,好麻痹自己,暂时忘记当前的境遇。
两个月后,原本体魄极为强健的黛黛病倒了。
医生说她得的是流感,为了避免传染给西奥多拉小公主,王后让黛黛搬回了软禁期间那个偏僻简陋的住处。
这里没有别人打扰,倒是让黛黛清闲许多。她每天按部就班地起床、学习、练剑、吃饭、喝药、睡觉。虽然条件差了些,但她更不想回到王后身边,于是身体好了之后也继续装病。
一天晚上,黛黛正在看书时,烛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在黛黛被废后这段时间,诺拉一直等着费舍尔去找黛黛。可他只是个不受待见的质子,在龙堡中不太有自由活动的空间。听说黛黛病了很久,他费尽心思打听到了她的住处,趁着夜晚小心摸了过去。
刚翻过阳台栏杆,冰冷的剑锋就横在了他脖子上。
费舍尔马上举起双手,月光给持剑的少女披上一层柔纱,让她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精灵,只是神情过于冷淡了些。
“啊,”黛黛收起剑,“是你。”
她转身回房间:“要茶吗?”
费舍尔跟了进去,拿出别在腰间的花束,小心翼翼地递给黛黛:“公主,给你。”
黛黛眼眸一沉:“你应该叫我黛黛小姐,我已经不再是公主了。”
“你永远是我心里的公主。”费舍尔说着脸红了,诺拉在此基础上发挥了一句,“也是全大陆最珍贵的宝物。”
“不胜荣幸。”黛黛说着,将花放在桌上,给费舍尔倒了杯茶,她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思考什么,“我为什么觉得以前好像听过这句话?”
诺拉看着属于海登的那双淡紫色眼眸,在心里说,因为这句话曾是你过去无数次说给我听的。
刚成为潜意识空间中的费舍尔时,她原本以为要应付的黛黛公主只是三百年前的菲昂娜翻版而已。可现在看来,黛黛得到的爱和安全感远不如菲昂娜所拥有的,也正因为此,黛黛的保护壳比菲昂娜硬得多。
要敲破这层壳,她才能接近里面的海登。
“公主,听说你病了好久,你还好吗?他们是不是没有好好照顾你?”费舍尔问。
“实际上,我已经好了,”黛黛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是我自己不想离开这里,回去又得做艾莉安娜的侍女,帮她带小孩。”
她垂头看着杯子,脸上浮现出落寞的表情。
费舍尔立马心疼了,此时只想帮她摆平一切不快,于是他问:“去喝一杯吗?”
黛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建议逗笑了:“喝一杯?去哪里喝?”
费舍尔笨拙地解释:“一般我心情不好时,会去快乐蛙酒馆来一杯蜂蜜酒。我知道一条龙堡的密道通往海边,来不来?”
“我想我知道那条密道。”黛黛起身,“走吧。”
黛黛的酒量着实不错。
直到夜深,两人才离开酒馆。走在琥珀港时,费舍尔已经开始引吭高歌了,黛黛却仍然步履平稳,时不时踢开地上的石块。
诺拉觉得尴尬,想控制费舍尔不要再傻傻地唱歌了,但在酒精影响下,她对这个身体毫无办法。
快乐蛙位于琥珀港,此时街道上已经基本无人,除了远处的诱鱼灯和天上的星月,再无别的光源。
或许是夜晚的氛围,或许是酒精,总之,费舍尔开始发癫了。
“公……公主,黛黛,你能嫁给我吗?”
黛黛转身,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费舍尔,但她只是叹了口气:“你喝醉了。”
“我没醉!”费舍尔拖长了语调说,“反正你在龙堡待着也不开心,嫁给我,跟我回牛角半岛,我会一心一意爱你的,我可以发誓,为了你,我什至不会娶妾!”
不!不!你要毁了这个晚上!诺拉在心里哀嚎,你在把她推开!快住嘴!
但费舍尔此时完全不听她使唤,把醉话一口气吐了出来。
黛黛面带嘲讽:“不会娶妾?我应该感恩戴德吗?”
别!别说了!求你!诺拉拼命想憋住嘴,但费舍尔还在坚持不懈地输出:“那倒也不用,你也爱我,那就够了。我们一起生三个儿子,再来个女儿。因为我父亲也是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看表情,黛黛已经开始嫌弃他了。
她不再理会他,看向远处海边连绵起伏的暗黑山脉,自言自语:“那边好像有东西。”
“黛黛~好不好嘛!”费舍尔想拉她的手。
黛黛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听着,费舍尔,以前别人说你是低俗的乡巴佬,我还为你辩驳过,觉得你被父亲当作弃子送来格林戴尔挺可怜的,不应该被指手画脚。我错了,你真就有那么低俗,以后都别来找我了。”
她说完朝着山丘跑去,在那个方向,她感受到了异常的魔法波动。
“黛黛,你要去哪里?”费舍尔跟在后面。
黛黛此时有些烦他,轻盈地跑入一条小巷,把费舍尔甩开了。
一阵冷风吹来,费舍尔一个激灵,酒意突然醒了几分。
双神啊,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不!黛黛刚刚对他亲近了点,他怎么能这么快恃宠而骄,做到每句话都冒犯她的?
费舍尔还记得黛黛刚刚看往海边一个方向,他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黛黛越过几座山丘,穿越密林,有股力量在召唤她,她能感觉到,血液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因为即将看到的景象而激动偾张。
即将穿出树林,来到海滩时,黛黛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一条龙,真正的龙,正趴在一块礁石上睡觉。
黛黛目瞪口呆地看着它,这条龙不算大,大约有两匹马那么长,估计还处于青幼年期。它是深褐色的,身子蜷曲,翅膀安放在两侧,头上有两个小小的角,在月光下看起来完美得要命。
它睡得很香,黛黛静静看着它,不想打扰它的睡眠。
因为看得太入迷,黛黛没注意到费舍尔已经跟了上来。
“你在看什么?”他大声问,同时一脚踩空,从林子边的石头上摔了下去。
魔龙瞬间睁开眼睛,朝费舍尔扑来。
“不行!”黛黛也一跃而下,双手抱住魔龙的脖子,用巧力硬生生让它调转了方向。
魔龙金黄的瞳孔中充满了愤怒,黛黛松开手,以示手中没有武器,她的嘴里吐出以前从未说过的语言:“冷静,我是你的朋友。”
费舍尔想爬起来逞英雄,黛黛预料到了这点,大声朝他吼道:“你就坐那儿别动!”
他乖乖地不动了。
黛黛在一本书中看到过一种向龙族表示友好的舞蹈,她回忆书里的动作,在魔龙面前转起了圈,然后微微躬身。
终于,魔龙也低了低头,开口说话了:“乌瑟米尔。”
乌瑟米尔,是它的名字吗?黛黛回答:“黛黛·格林菲尔德。”
“你能听懂我说话?”乌瑟米尔问。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是的,我可以听懂你的话。”
乌瑟米尔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我从凯瑟布兰迪一直飞到这里,遇到的人类不是害怕我就是想杀我,你是第一个能和我对话的人。”
格林菲尔德的龙骑士已是多年前的传说,黛黛从没想到过自己竟然还能在这个大陆上遇到龙。
“我能当你的朋友吗?”黛黛学着书中与龙建立联系的话语。
乌瑟米尔看着她,她毫不畏惧地和其对视。
而后,乌瑟米尔朝她微微低头。
黛黛上前,从乌瑟米尔的头顺着脊柱一直向下摸去,脊背上的甲片舒服地扩展开来。
而后她爬上龙背,抱紧它的脖子。
乌瑟米尔扇动翅膀,直冲向天际,费舍尔抬头看去,在黑夜的掩映下,他很快丢失了她的踪迹。
他惊慌起来,她第一次驭龙,会不会还不熟练,会不会掉入海里?
“黛黛,你在哪里?快回来!”费舍尔站起来大喊。
黛黛没多久便骑着乌瑟米尔降落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神采奕奕。
“费舍尔,从上面看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来,我带你飞一次!”黛黛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朝费舍尔伸出手。
费舍尔不敢飞,但他更不想在黛黛面前露怯,于是坐在黛黛后面,心惊胆战地环住了她的腰。
乌瑟米尔再次升空时,费舍尔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同样心惊胆战的还有诺拉。
她在自己的时空里也骑过乌瑟米尔,是路易带着她飞的。
路易飞得四平八稳,黛黛则截然不同。
她驭着龙飞速穿越经过数百万年海洋侵蚀和风化的岩柱,有好几次诺拉觉得他们要被拍扁在岩柱上,但都被轻松躲开。而后他们迅速上升至云层里,沾了一身水汽后急速朝着大海俯冲。在贴近海平面时重新拉升,旋转着冲向高空。
黛黛快乐的笑声从前面传来,她驭龙的技艺如此高超,如果说路易是个有天份的龙骑士,那么黛黛,她生来是天空的王者。
“黛黛,”终于,费舍尔忍不住了,“我要吐了。”
闻言黛黛马上冲向海边,令人倍感安全的大地越来越近。乌瑟米尔一落地,费舍尔就滚了下去,四肢着地开始呕吐。
黛黛则抱住乌瑟米尔的脖子,亲昵地用自己的头贴着它的,脸上全是满足的笑容。
刚刚在天上转着圈上升时,诺拉有一个刹那突破限制,隐约想起了这位黛黛公主的故事和最终结局。
海登在这个潜意识空间里,似乎还是没有拿到一个轻松愉快的剧本。
第133章
在黛黛骑着乌瑟米尔降落在龙堡的庭院中前,原本所有人都以为继承人之争已经尘埃落定了。
但是看到一头活生生的龙落在草地上,打了个喷嚏,溅出几点火星时, 贵族们意识到, 黛黛可能并不只是个既没背景,也没实力的孤女。
国王原本计划在秋天时授予亨利属于王储的“利比斯亲王”头衔, 但到了初雪时分,授衔仪式还迟迟没有举行。于是人们知道, 国王又开始重新评估两位准王储了。
艾莉安娜王后有些着急,好几次问国王打算什么时候给儿子授衔,都被国王搪塞了过去。
她想把黛黛接回身边继续当她的侍女, 好方便控制。可乌瑟米尔只听黛黛的话,为了照顾好这头全大陆唯一的龙, 国王把格林戴尔城郊的仙湖庄园赐给黛黛居住, 那里空间很大,方便乌瑟米尔活动和飞行。
黛黛终于可以暂时摆脱王后的控制了。在驯龙之余,她开始频繁地和贵族、学者们打交道,扩充自己的影响力。她知识广博,才华出众,在各种聚会和沙龙中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在黛黛出现的场所,费舍尔经常跟着过去,每当看着她在人群中闪闪发光时,他对她的爱慕就又多了一点。
这世间没什么是完美的,除了他的黛黛公主。
在费舍尔仰视黛黛时,诺拉也静静地观察她。
这样一个智勇双全的公主,原本可以戴上王冠,成为一位功勋卓著的女王。
如果她的父亲没有那么优柔寡断的话。
诺拉也会透过她看到海登, 如果没有卡珊德拉赋予他的那些诅咒,他应该也会是个无忧无虑的王子,也能这样在人群中闪闪发光吧?
时间一长,查斯坦家族坐不住了。
他们精心培育艾莉安娜,把她送到国王身边,可不希望一番努力打了水漂,把王冠拱手让给一个普通女人生下的混血玛格伶。
黛黛资助过许多学者,为他们提供实验经费,帮助他们发表文章,其中有位叫做雅各布的学者基于佩瓦学者的一些观测记录提出了“太阳才是宇宙中心,他们所在的星球围绕太阳转动”的观点。
通常来说,神庙不干涉科学研究。但这次,在利安德大祭司授意下,雅各布被捕了。在此之前,所有人都相信,他们所在的这颗星球是宇宙的中心,雅各布的文章大大挑战了传统观点。
大祭司因雅各布的观点断定他是异教信徒,经过占卜,神明同意对其施以火刑,以儆效尤。黛黛得知这个消息后四处斡旋,好不容易才救下他的命,让神庙对他的判决由火刑改为终身囚禁。
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对于黛黛公主的攻讦。人们开始传言她也是异教徒,而后一名在仙湖庄园工作过的女仆出来信誓旦旦地说黛黛曾有亵渎神明的行为。更有什者,污蔑黛黛和包括雅各布在内的多名男子有染,还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说,看到了黛黛公主曾与男子在布林福德圣堂的神像前私会苟合。黛黛被召回了龙堡。
王后劝她,为了王家的体面,她应该赤脚游街,承认罪行,然后去遥远的卢米诺斯神庙修行。
黛黛难以置信地反问:“我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
在艾莉安娜王后抱怨黛黛让王室蒙羞时,尤斯塔斯一直沉默地坐在一边。听到黛黛反问,他皱眉道:“你要是和那个异教徒没关系,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雅各布很可能说出了真相!”黛黛从未有一刻觉得父亲如此难以沟通,“因为我们确实可能不是宇宙的中心。”
“我们就是宇宙的中心,”尤斯塔斯猛地一拍桌子,“艾莉安娜说得没错,你脑子出了点问题,该披上修行袍,去卢米诺斯神庙好好待上一段时间。”
“父亲,”黛黛的声音软了下来,“我帮助雅各布,只是因为您过去和我说过,文明想要进步,必须容忍不同的声音。我并无任何亵渎神明之意,如果您不信的话,那就使用神迹测试吧。”
当下人民普遍信仰双神,神迹测试是神庙所使用的一种用于解决争议的宗教仪式,让被指控者接受困难的考验,如果被指控者通过了考验,就会被认为是无辜的。
利安德大祭司为黛黛指定了毒物测试。
她得在布林福德圣堂里喝下“碎魂”,如果她喝下毒药后昏迷不醒,或者死亡,那么她就是有罪的;反之则能证明她是无辜的。
费舍尔来找黛黛时,她被软禁在仙湖庄园中,等待三天后的毒物测试。
“好久不见,费舍尔,”黛黛抚摸着乌瑟米尔,懒洋洋地跟他打招呼,“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费舍尔心想,你好久不见我,我却是经常见你。在黛黛参与的那些聚会和沙龙中,他不太说得上话,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她并没意识到他的存在。
他们一起等着乌瑟米尔吃完了一整头羊后,朝城堡的方向走去。
黛黛在会客室接待了他,几经犹豫后,费舍尔有些委屈地问:“他们说您爱上了那个叫雅各布的学者,所以甘愿为他冒生命的危险,是这样吗?”
“他们是谁?”黛黛漫不经心地搅动茶勺。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
“女人一旦和男人扯上关系,就必然意味着他们之间有点什么吗?”黛黛淡然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费舍尔弱弱地说,“我相信您不是外面所说的那样。”
黛黛看着他,男孩又长高了,看起来强壮如牛,可他每次在她面前的神态都像只淋了雨的小狗,楚楚可怜,让她生不起气来。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呢?”
“我……我听说您要进行毒物测试,我很担心。”
黛黛笑了笑:“啊,没错,可你没法替我喝下那杯碎魂,所以担心也没用。”
费舍尔急了:“可是王后很可能趁机加害您,您可能会被毒死的!”
他不明白黛黛怎么现在还笑得出来,她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也许,向国王与王后道个歉?”
“你是否知道,王后要的可不只是道歉而已,她想让我认罪,赤脚游街以示忏悔,然后去卢米诺斯神庙修行;你又是否知道,如果我自认渎神者,以后王位就可能真的与我无关了?”
“您为什么一定要去争取王位呢?让个步不好吗?”费舍尔不解地问,“你可能又要骂我粗俗了,可你一个女孩子,完全没必要这么辛苦。你是国王的女儿,他一定舍不得让你一直待在神庙的。等风头过了你就回来,嫁个好人家,把劳心劳力的活都交给丈夫,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行了。”
黛黛已经习惯费舍尔与她的观点分歧,不打算再去争辩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让步?明明是她与生俱来的东西要被别人抢走了,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期望她做出让步?
“费舍尔,其实你不用特意跑过来,就为了告诉你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黛黛的眸光冷了下来。
费舍尔嘴唇抖了抖,黛黛不耐烦道:“大点声。”
“我当然站在您这边,公主,我可能永远弄不懂您的意图,可就算这样,我也愿意无条件支持您。”
黛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是吗,你敢发誓吗?”
费舍尔猛地站起来,黛黛以为自己的要求过分了,费舍尔准备离开。可他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
他平视她的眼眸,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我……我发誓,愿意永远效忠黛黛公主,如果有天我背叛她,请双神马上取走我的性命。”费舍尔说完,在胸口画了一个六芒星,蓝色光芒闪过,正式誓言立下。
费舍尔的眼光如此真诚,黛黛退缩了一下:“为什么?”
诺拉透过费舍尔看着那双紫色眼眸,她突然能说话了:“因为我爱你。”
漂亮的紫色眼眸旁纤长的双睫抖了抖,海登似乎要从名为黛黛的保护壳里出来了,诺拉抓住黛黛的手,继续说道:“我愿意守护你,陪伴你,以我之剑为你披荆斩棘,以我之盾为你遮风避雨。从此刻起直至生命尽头,我的灵魂,我的所有,全部归你所有。”
这是婚礼那天,海登曾对她说过的誓词。
有入骨的忧伤从紫眸深处涌出,黛黛低头,避开诺拉的眼光:“你不了解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才会这么说,我是个被诅咒的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这么爱我的。”
“我会,”诺拉捧起黛黛的脸,“无论你去哪里,我都愿意追随你。因为你,我才会出现在这个时空里。我爱你,我毫无保留,毫无条件地爱你。”
黛黛因她如此坦率的表白而大受震撼,忧伤凝成实体,一大滴泪珠滚落下来。她深呼吸几口,抚摸着自己手上的茧,重新把内心封闭起来。
“你说的不合人性,费舍尔,世间没有毫无保留、毫无条件的爱,就算有,那也是转瞬即逝的。”黛黛的声音干巴巴的,“我父亲曾经也说过会永远爱我,我会是他此生唯一的继承人,但是一个艾莉安娜就让他改变想法了。由此可见,人性就是善变的。我和父亲有血缘关系,他尚且能违背诺言,你一个过去与我毫无关系的人,我就更加无法相信了。”
她扶着费舍尔站起来:“但我应该心怀感激,谢谢你至少此时此刻如此爱我。你走吧,不必为我担心,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能通过毒物测试的。”
费舍尔明白,这是黛黛在下逐客令。
三日后的毒物测试,黛黛果然顺利通过了。
利安德大祭司看着黛黛喝下碎魂,面不改色,步履平稳地走出了布林福德圣堂。
王后满是谴责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指责他办事不利。
三个月后,经国王同意,黛黛与瑞文伍德家族的继承人法比安结婚了。
即使知道这只是场政治联姻,也想明白了黛黛当初能毫发无损地通过毒物测试,瑞文伍德家族多半在背后动过手脚,费舍尔还是在婚礼现场大醉一场。
第134章
第二天, 从大醉中醒来的费舍尔才得知,昨晚的新婚之夜闹得很不愉快。
先是新郎的一群好友在将新婚夫妻抬着送去卧室途中把新郎摔了,其中一位鲁吉耶罗·帕西法不知为何跟新郎大吵起来,而后新郎法比安丢下新婚妻子和鲁吉耶罗手拉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在场好友却无一人阻止。
黛黛独守空房一整晚,第二天就带着侍女温妮骑龙回了仙湖庄园。
虽然知道在潜意识空间里海登并不是他本人,但一想到他会穿着黛黛的保护壳和法比安洞房,诺拉心底还是有些不适。现在听到两人并没有洞房,但黛黛带着侍女一走了之的举动似乎也没让诺拉感觉更好,更何况温妮还是个挺漂亮的姑娘。
王后和亨利王子本想借机发挥攻击黛黛,奈何涉及其中的两名男士都来自实力雄厚的大家族, 他们也只好就此作罢。
在瑞文伍德家族的助力下,黛黛重新被接纳为王室成员,并恢复了继承人地位,只是国王一直没认定谁才是王国的储君。国王正值壮年,虽然有些酗酒,但身体没有大的问题,大臣们便也不催着他定下王储。公主和王子都时常参与国家事务,姐弟间关系算不上亲密,倒也没有交恶。
乌瑟米尔一年年长大,黛黛刚找到它时,它比一匹马大不了太多,现在的乌瑟米尔已经有两层小楼那么大,双翼拍打空气时,能掀飞全国最强壮的骑士。
费舍尔在格林戴尔接受教育,有时会去黛黛参加的聚会和沙龙,渐渐地, 他也能在聚会中插上几句话,发表自己的观点了。
可平静的时光没能持续太久。
新纪元九百一十一年末,真理之石失踪,按照以往经验,这便是战争前奏。
九百一十二年,牛角半岛再度叛乱了。
牛角半岛很久之前以海盗起家,现在基本从事捕鱼和贸易。九百一十一年时,国王对于除琥珀湾以外的全国各大港口提高了港口税税率,这就使得牛角半岛最大的港口洛基湾收入与利润锐减。雪上加霜的是,极夜岛的海盗攻击了牛角半岛,国王因经济萧条,国库军费吃紧,没有及时出兵协助,让牛角半岛自行解决极夜岛的海盗问题。
诸多因素叠加下,比约恩及其封臣一致认为,夏博国王不仅未能履行契约保护牛角半岛,反而滥用权力加税,侵害了半岛的权益,于是正式宣布牛角半岛独立。
为平息岛民的怨气,国王先是承诺对牛角半岛减税,比约恩拒不接受;而后,夏博对牛角半岛进行经济封锁,这一方案也没走通,牛角半岛资源丰富,即使被经济制裁,仅凭自身也能自给自足。僵持一年多后,国王决定派出军队镇压叛乱。
可牛角半岛岛民毕竟有着海盗血统,勇敢无畏且英勇善战,在加上本土作战,第一次平乱的几千名骑士有去无回。国王尤斯塔斯大怒,第二次率兵亲征,这次取得的成果好了一些,但在穿越萨尔维纳山谷时,军队被潜伏已久的弓箭手突袭,国王右胸中了一箭,叛军士气大振,再次打败国王的军队,尤斯塔斯不得不灰溜溜返回格林戴尔。
在尤斯塔斯养伤期间,黛黛去拜访过他一次,等她一脸满足从卧室出来时,便拥有了军队的指导权。五日后,黛黛公主骑着乌瑟米尔在洛基湾的云层中突然出现,俯冲而下,烧毁了大量渔船和舰队。牛角半岛对此早有准备,蝎子驽射出的弩箭如雨般射向乌瑟米尔,在黛黛的操控下,乌瑟米尔灵活得像是游隼,摧毁了海边所有的防御工事。洛基湾在龙焰下陷入火海,国王舰队随后登陆。
黛黛手持王者之剑恒星降落在海潮堡中,以一人之力击杀比约恩数十名卫士,生擒比约恩和他的两个儿子斯文里克、西格蒙德,从里面打开了海潮堡。
第三次平叛终于迎来了大捷,比约恩在格林戴尔被砍了头,两个儿子则被判处终身监禁,关进了雷弗顿狱。
路易·费舍尔在格林戴尔已经生活了十年,尤斯塔斯自认为已经完成了对他的教化,在加上他现在是比约恩唯一无罪的儿子,因此继承了比约恩的爵位,成为牛角半岛领主。
而黛黛经此一役,正式受封成为利比斯亲王,回到了王储的位子上。
由于夏博的魔法贵族们相信,因为格林戴尔一带具有特殊的磁场,才使得夏博魔法衰退的速度远远缓于凯恩和亚拉铎。因此即使各有封地,贵族们还是选择居住在格林戴尔,封地出现了需要亲自处理的事务时,才使用捷径或飞毯返回封地。黛黛同样没有前往封地,仍然居住在城郊的仙湖庄园。
路易所在的费舍尔家族,虽然也时常出现巫师,但信仰、习俗和夏博主流都有极大差异,因此并不被认为是大陆十二大魔法家族之一。作为领主,他按照家族惯例离开格林戴尔,回到海潮堡着手对其封地的重建和统治。
重新看到童年时的故居时,路易发现一切都好像还是过去的样子,但一切又都好像不一样了。
港口已经被完全摧毁,尤斯塔斯承诺免除洛基湾三年的税收,以帮助这里的重建。伐木工提供的木材源源不断运来,船坞工人、泥瓦匠和造船匠等人在码头上忙忙碌碌,想要尽快让这里恢复正常。
路易的母亲桑妮瓦已经去世,比约恩的正妻温弗莱德和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埃洛蒂站在院子里等着他。
两个女人都有些害怕,虽然都是费舍尔家族的一员,但她们和路易并无血缘关系,她们担心路易会把她们赶走,或者随便嫁给别人。
路易看着埃洛蒂清瘦的身材,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少女时期的黛黛。
都是同父异母的弟弟要来抢夺家族资产,埃洛蒂看他,是不是就像黛黛看亨利?
路易叹了口气,当下做了决定。
“你们属于牛角半岛,而我在踏足洛基湾时,就已经意识到我不再属于这片土地。”
埃洛蒂讶异地看着路易。
路易摘下雕刻着家族徽章的戒指,递给埃洛蒂。
埃洛蒂一时不敢接。
“拿着,尤斯塔斯陛下给了牛角半岛一定的自治权,但按夏博的通行法律,姐姐,你才是父亲的合法继承人。”
温弗莱德看起来有些慌张:“可以前还从没有女人做过牛角半岛的领主。”她说完迷茫地看向埃洛蒂,埃洛蒂的手伸出来一半,听到母亲的话又犹豫了。
路易把戒指放到埃洛蒂手心:“那么,你会是第一个牛角半岛的女领主。”
他转身走入夜色。
在其后的几年里,路易四处流浪,成了一名自由的吟游诗人。
听说尤斯塔斯在右胸中箭后身体一直不太好,黛黛一直在协助他处理国家事务,但在宗教问题上,两人产生了分歧。黛黛认为神庙占用了太多国家资源,应该削减其势力,可国王是双神的忠诚信徒,为此没少批评黛黛。
这几年过于寒冷的异常天气、教会的压榨和叛乱重重因素加在一起,夏博近年来经济一直处于低迷状态,而邻国凯恩则借此机会渡过两国交界的塔兰恩河,想要占有夏博沿河维尔德斯平原的丰饶土地。
带着两万士兵,黛黛前往维尔德斯平原驱赶侵略者。这时的乌瑟米尔已经长得比一座城堡还要大了,黛黛坐在它身上,简直就像狼背上的跳蚤。
这片大陆上已经太久没有龙骑士,凯恩人想过黛黛不是个简单的对手,可没想到她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猛。乌瑟米尔一晚上就整个烧毁了凯恩雇佣兵的营地,第二天残余的部队就快马加鞭渡河回去了。
在她外出的这几天,王城传来了噩耗:尤斯塔斯国王在一次夜猎后吃了夜宵,第二天早上被发现死在了床上。
根据分析,他是因为晚上吃了太多东西,又喝了酒,导致呕吐物堵在气管中,在睡梦中窒息而亡。
根据他留下的遗嘱,黛黛不敬神明,无法作为国王得到神明的祝福,因而他决定把王位传给亨利王子。
利安德大祭司证明了遗嘱的真实性,亨利在布林福德圣堂加冕为王。
而黛黛则指责艾莉安娜王后和亨利王子伪造遗嘱,按照先王此前的安排,她才是夏博的合法女王,于是在赶走了凯恩的入侵者后,她找来一名战战兢兢的祭司,在维尔德斯平原的女神之泪圣坛加冕了。
各大贵族围绕“是否应该削弱神庙势力”这一问题,迅速分成了两派。国王的遗嘱是否为真已经不重要了,谋取利益,进行家族力量的洗牌才是更多人想要的。
一国二王,内战一触即发。
路易担心黛黛,于是找了个支持女王的佣兵团加入了进去。他人高马大,武艺高强,又能读书写字,很快成为了佣兵团中的头领。
自内战开始,潜意识空间和现实的裂隙便逐渐扩大了。
诺拉有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清晰,她清楚地记得,这场内战打得有来有回,黛黛虽然有龙,但亨利麾下也不乏魔力强大的巫师,预言天赋强大、堪称夏博最强智囊团的塞维森家族也在对面,所以内战前期,黛黛并没有取得什么优势。
但在这个潜意识空间里,海登版的黛黛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连打赢了好几场在诺拉的印象里本应输掉的战争,硬生生扭转了这个剧本本来的走向。
他终于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了。
在各项军事会议中,路易作为实力最强的佣兵团团长也能出席。诺拉发现,除了自己能控制路易·费舍尔,潜意识空间中其他人还在按照原定的剧本行事,因而战斗明明打赢了,应该商讨下一步进攻计划时,其他人的话术却还是打输后的那一套。
黛黛面对这样的情景越来越疑惑,或许因为诺拉版的路易是唯一能就当前形势正常和黛黛沟通的人,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和路易单独商讨策略。好在潜意识空间的人虽然意识受限于现实世界的发展,但是拿到了黛黛的指令后还是能比较好地进行后续执行。
在一次商定好下一步战略后,黛黛提出让路易陪她去湖边走走。
“温妮要生孩子了。”走在林间小径时,黛黛难得提起一个温馨的话题,“我建议她,如果是女孩的话,可以起名为奥罗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是个很好的名字。”
诺拉心念一动,黛黛说觉得她的名字是个很好的名字,这是不是说明海登的灵魂离想起来自己的真正身份又近了一步?
发现他们现在的对话不受这个空间约束后,诺拉说:“那么,如果是男孩的话,我认为海登是个不错的名字。”
黛黛朝诺拉转过头,表情看起来像是某些记忆深处的伤痛被勾起,黛黛摇摇头,语气也变得有些犹疑:“不,路易,我不认为这是个好名字。 ”
好像为了找补,她继续说道:“海登这个名字,唔,从发音上来说很像异教徒,念快了听起来简直一模一样,不是吗?我想一个拥有这个名字的孩子不会受到神的祝福。”
诺拉看着黛黛,眼眶又有些湿润了:“我认识一个全世界最好的人就叫这个名字。”
她的表情让黛黛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黛黛别过头,敷衍地说:“我会让温妮考虑这个建议的。”
她们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湖边时,黛黛问:“你在湖水下面向上看过吗?”
“看过,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从水下朝上看时,整个世界好像都形变了?水面边缘的湖岸,花草会变得模糊,远一点原本笔直的树干会弯曲,经过水面的飞鸟好像更大了,而天空和白云会碎裂、扭曲。一切都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
“是这样的,怎么了呢?”
黛黛看向湖面,那里倒映着蓝色的天空和朵朵浮云,平静的画面因微风而显得有些褶皱,她叹了口气:“我在想,我们会不会是水下之人?”
“你发现什么了吗?”诺拉继续引导。
“也可能是我最近过于紧张焦虑了,”黛黛自嘲地笑了笑,很快又皱起眉,“但我真的总觉得,最近到过的这些地方我好像很久以前就来过。你看那边的卡拉蒙山脉,我明明没来过这里,但看着却觉得眼熟,这种情形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能打赢战争吗?因为每到一个地方,我都觉得我好像来过,我能根据脑海中的印象因地制宜制定战略,奇怪的是,最后的结果还真就证明了我脑海中的印象是对的。”
这些地方黛黛女王本人没来过,但海登在当赏金猎人时来过,所以黛黛会有印象。
黛黛继续说道:“而且我的那些大臣们,我总感觉他们好像是假人,又或者说,像是歌剧中的演员,在按照某些固定的台词说话,所以常常我说东他们说西,而他们还意识不到。”
她看向诺拉,诺拉马上附和:“我觉得也是这样。”
“就好像,我们处在水下,一个虚拟的空间里,而真实的世界在外面,我们看到的是那个真实世界的投影。”
诺拉点点头,黛黛的话让她忍不住想,潜意识空间以外,她所认为真实的那个世界,会不会也仅仅是一个虚拟的幻影?
“说起来奇怪,在这个我怀疑是虚拟的空间里,你给我的感觉是那个唯一的真实。”黛黛站定了,抬头看向诺拉。
“你的感觉是对的。”诺拉说,“我早就说过了,因为你,我才会出现在这个时空里。”
黛黛看着诺拉的眼光让她觉得有点奇怪。
“你还是不信?”
黛黛摇头:“基本上,童话里验证这句话真实性的方法只有一个。”
她双手扶住诺拉的肩膀,踮起脚尖,吻上了诺拉的唇。
风声在这一瞬间好像停止了。
黛黛慢慢放开诺拉,看到黛黛的眼神变化,诺拉清楚从此刻开始,她不该再称呼眼前这个人为“黛黛”了。
海登用一种一眼难尽的眼神打量长着加宽加大版诺拉的脸的路易·费舍尔。
“你现在看起来真是——”他顿住了。
诺拉发誓,如果他敢说“丑”,或者“难看”,或者任何带有贬义的形容词,她一定狠狠锤他一顿——尽管就他们现在的体型差而言,她可能还是打不过他。
“别有一番韵味。”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方式。
第135章
在海登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 两人迫不及待做的第一件事是从对方的角度体验了一把鱼水之欢。
毫无默契地完成后,海登躺在一边。从他的表情,诺拉确定他并没有从刚刚的活动中体会到快乐。
诺拉情不自禁觉得有些羞愧, 他淡淡开口:“原来你平时是这种感觉啊, 我还以为你会挺舒服呢,毕竟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挺舒服的。”
他的话让诺拉更惭愧了,她捂住脸:“嗯,是挺舒服的,让你体验不好是我的问题,而且这个路易·费舍尔实在太壮了,腰部的肌肉却又不怎么发达,没有你的身材好。”
“谢谢夸奖,你的身材我也很喜欢, ”海登声音中透着遗憾, “可是我们都死了,我们的身体或许正在六尺之下腐烂,成为昆虫和微生物的养料……”
诺拉坐起来:“谁说我们都死了?”
海登看向她,语气中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愧疚:“你没死?我那一剑没有杀死你吗?”
“没有,你走后我就想着我不能死,告诉自己我可以治愈自己,然后我真的活下来了。”
“真好, ”海登松了口气, “但我肯定已经死了,我在想起来杀了你之后,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不受控了,于是我问黄金王冠,到底怎么可以摆脱卡珊德拉的魔法,结束我的生命,为所有葬在我剑下的人赎罪,它给了我答案。”
诺拉看着他现在作为黛黛,精致的脸上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的模样,忍不住把他抱入怀里,揉乱他的头发。她笑了笑:“你也还没死,不然我怎么能见到你的?”
“这里不是虚无空间吗?”海登问,因为被抱得很紧声音有些发闷,他叹了口气,“而且我印象中最后一个画面是我的头滚到地上,身体倒了下去。”
“你的头和身体已经长回去了,这里不是虚无空间,是耶梦加得的潜意识空间。”诺拉把她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海登,双手环着他的腰一直没有松开。怪不得在现实中海登那么喜欢抱着她亲亲揉揉,即使像黛黛这样肌肉含量很高的女性,抱起来也是又香又软的。
“所以我现在听到的那个声音是真的,它跟我说可以脱出这个空间了。”
“很好,我们走吗?”
海登想了想:“外面的时间和这里流速不一样吧?”
诺拉点头:“是的,素莲夫人告诉我,即使我在潜意识空间里度过了一生,现实中也只是南柯一梦。”
“我想看完黛黛的一生,我总觉得潜意识空间把这个剧本分配给我是有原因的。”
“那我陪你。”
恢复意识后,他们决定不再自己发挥,就只是在一旁观察故事走向。
这很简单,只要封闭思想和情绪,做一个观察者,他们就好像是在以第一人称视角观看一场戏剧。
海登不再自由发挥后,潜意识空间自动对故事进行了修正。
黛黛女王输掉了几场战争后,前期建立的优势一扫而空。
内战持续了三年。
虽然亨利背后的贵族更多,但黛黛一方主张帮平民谋取更多利益,削弱宗教力量,把神庙占有的资源和土地还给人民,渐渐地,黛黛得到了知识分子、地方领主和大部分并不深信双神的民众的支持。
随着战线朝格林戴尔推进,受到的阻力越来越大。
这时,温弗莱德给路易写了信,他的姐姐埃洛蒂在一次出海时不小心落水,被浪潮卷入深海,温弗莱德请他回去继承爵位。
牛角半岛由于其地理位置和历史因素,此前一直没有加入这场内战中。考虑到如果有了牛角半岛的支持,黛黛一方的实力能更进一步,路易将佣兵团交给一个他信得过的人后,回了牛角半岛。
可惜牛角半岛的封臣并不全部信服他,路易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他们同意出兵支持黛黛。
这时黛黛已经自己打到格林戴尔了。
无数封劝降书被弓箭手用利箭射入城内,内容很简洁:
“亨利:
我给你三天时间,要么你出城,跪在我脚下献上王冠;要么我进城,亲自取下你的脑袋连带那顶王冠。
夏博女王德莱拉
一连串的失利和黛黛的劝降书彻底让亨利失去了理智。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亡灵卷轴,只想和黛黛同归于尽。亨利爬上白塔,利用卷轴召唤出一整只亡灵部队,朝着黛黛在城外的驻军扑去。
可是亨利魔力不够强大,无法控制他召唤出来的东西,亡灵部队从地底钻出,侵入普通人的血肉之躯,将他们的灵魂拖入地底,把他们的□□变为傀儡。
乌瑟米尔第一个察觉到了异常,它用龙语通知了黛黛。
来不及多想,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话,一夜之间整座城市都会被亡灵军队吞噬。
于是即使三日之期未到,黛黛还是骑上了乌瑟米尔,朝着城内亡灵气息最重的地方扑去。
与此同时,他名义上的丈夫法比安·瑞文伍德发起了进攻。
亡灵军队和已经被黑暗力量吞噬的普通人在龙焰中化为灰烬。幸存者在家里抱成一团,他们看不见亡灵,只能看到明亮的龙焰时不时烟花般照亮了整座城市,还以为是黛黛被什么事情触发了王者之怒,所以要屠城泄愤。
人们在黑夜里默默祈祷,时而希望亨利国王能保护他们,时而期待女王的怒火不要烧及他们。
乌瑟米尔发出怒吼,龙焰所过之处,亡灵部队被吞噬殆尽,剩余的潮水般涌入地底。巨龙载着黛黛飞入龙堡,锁定了亨利的位置后,它用爪子牢牢抓住白塔外墙,黛黛手持恒星从窗户跳进去。
她刚一落地,一道冰刃便破空而来。
黛黛侧身躲过,亨利疯狂地结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冰柱,想要把黛黛刺穿,或者至少能挡住她的脚步。但黛黛的动作比他快太多了,她灵蛇一般躲过塔内四处射出的冰柱,闪身至亨利面前,一挥剑砍断了他施法的双手。
亨利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手臂断处传来的疼痛,他看着断手,大吼一声,目眦尽裂,冲向黛黛,却被黛黛一脚踢开。
他倒在地上,突然大笑起来。
“亲爱的弟弟,你在笑什么?”黛黛问。
龙焰下燃起的烈火把整座城市都照亮了,亨利的脸在火光中明灭,像是戴了一层诡异的面具,他笑出了眼泪:“没错,我是打不过你,可你知道,今晚以后,历史会怎么书写你吗?你的名字会被打上暴君和屠城者的烙印,永远流传下去。”
黛黛看了一眼窗外弥漫的火海,轻蔑一笑:“那又怎样?后世的名声对我重要吗?”
亨利狠狠看着她。
黛黛走近:“倒是你,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你都只是一个可悲的失败者。”
她挥剑,砍下了亨利的头。
女王在都城的废墟中登上王座。
她发布声明,声称为了消除亡灵军队,她和乌瑟米尔才会提前攻城,但市民们看不到亡灵部队,再加上亨利的支持者还在暗地里煽动言论,散布谣言,没有人多少人相信黛黛的声明。
法比安劝慰她,作为统治者,民众们恐惧她总比轻视她好。
可事情还没结束。
一名龙堡的厨房帮工,妻子和儿女都葬身龙焰,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桶剧毒的“幽冥之吻”,让一只牛把它全部喝下后,将牛喂给了乌瑟米尔。
乌瑟米尔当晚发作,剧痛下烧毁了龙堡的大部分可燃物,黛黛出来时,正看到它歪歪扭扭飞向大海。
当时的她所没有看到的是,在海天交界处,乌瑟米尔坠向大海时,一个海洋中的巨大生物张开嘴,把魔龙整个吞入肚中。
市民们暴动起来,他们趁着火势,高喊“不是我们的女王!”冲进了龙堡。
暴民在一株烧焦的枞树边发现了一具戴着华丽首饰的女尸,认定这就是黛黛女王,她死于失控的龙焰下。于是将焦黑的女尸用棍子绑好,固定在马上,游遍了格林戴尔的大街小巷。
几天后路易带着牛角半岛的军队赶到格林戴尔时,看到的就是这一派混乱的景象。
他安排军队着手恢复混乱的秩序,用他们带来的丰厚物资帮助重建这座城市,在看到恒星孤零零躺在一片草地上时,他捡起了它。
法比安惊讶地看着他:“你竟然能把它捡起来?”
路易不解:“一把希塔波雷剑而已,有什么捡不起来的?”
法比安解释:“这不是普通的希塔波雷剑,这是夏博的王者之剑,它所包含的魔力在所有希塔波雷剑中仅次于下落不明的幻影。我们所有人都试过了,没人能把它拿起来。”
在场的贵族们围了过来,向他屈膝。
路易·费舍尔成为了夏博新的国王,史称路易一世。
加冕后的那个晚上,他偷偷去了当初黛黛找到乌瑟米尔的地方。
本来只是想怀缅过去,但他竟然在海边的礁石上看到了活的黛黛。
他不敢相信地叫了好几遍她的名字,黛黛才转过头。
她半边脸上全是烧伤,看起来十分可怖,昔日那双永远明亮的眼眸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
“我什么都没有了。”黛黛轻声说,她的声音是嘶哑的,路易看到烧伤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脖子。黛黛神情有些茫然,说完这句后,她重新转过头,看向大海,乌瑟米尔坠落的方向。
“你还有我,你永远不会失去我。”路易上前,拥住黛黛,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他们说在龙堡发现的那具烧焦了的女尸是你。”
“那是西奥多拉,我看到她没有逃过龙焰。”黛黛为这个妹妹感到惋惜,西奥多拉是个敏感善良的姑娘,和她哥哥截然不同,但她已经没有力气为妹妹哀悼了。
“没事了,没事了。”
后来路易娶了一位永远戴着面纱的王后,据说这是因为她小时候生过天花,脸上永远留下了疤痕。
王后忧郁沉默,几乎从不出现在公众面前。
为了更好地融入夏博,路易将“费舍尔”这个牛角半岛风格浓重的家族姓氏改成了“德莱文特”,新的姓氏前三个字母和黛黛名字的前三个字母一致: Del.原本不被认可的海神血脉终于被夏博其他魔法贵族接纳,德莱文特这个姓氏从此取代了因内战而绝嗣的格林菲尔德,成为夏博的十大魔法家族之一。
路易既无兄弟姐妹,也没有子嗣,为了王国的稳定,大臣们建议他尽早生个继承人。
他自己也想要个孩子,黛黛则既没同意,也没反对,于是一年半后,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一个男孩,黛黛为他起名“弗朗西斯”,她希望他会是一个自由的人。
路易认为有了孩子后,黛黛的抑郁情绪可能会好转一些,于是鼓励黛黛多带带孩子。但实际上黛黛听到孩子哭就心烦头疼,因为知道路易是好意,所以才忍了下来。
有天她哄着小弗朗西斯入睡时,手迷迷糊糊掐向了他的脖子,直到婴儿憋红了脸挣扎时,黛黛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那晚路易没有来陪她,他最近总是很忙。黛黛抱着膝盖蹲在墙角,孤独和忧伤一浪接一浪涌来。她从密道逃向琥珀港,在过去那家酒馆喝得酩酊大醉后,黛黛去了海边。
她或许确实作恶多端,直接和间接伤害了许多人命,但大海仍然如过去那样温柔地接纳她,海水一浪又一浪轻轻冲刷过她的身体。
在酒精作用下,黛黛毫无畏惧地朝着海里走去。
她用手指在海水中画着圆,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或许是一本数学书,也可能是谁出的谜语。
“无始无终。”她轻声呢喃。
突然,她手指画的圆散发出淡蓝的荧光,她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拉向深海,她以为是自己酒醉了,等她清醒一些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巨大的蛇头上,在海中飞速行进。
黛黛想起了传说中的家族守护兽:“你是耶梦加得?”
“是的,你听。”耶梦加得的声音出现在黛黛脑海中,黛黛记得书里说过守护兽能和家族成员直接意念交流。
于是她也在脑海中回答:“听什么?”
“音乐。”
“茫茫大海上哪有音乐?”
耶梦加得笑了笑:“闪烁的群星,绚烂的星云,起伏的海浪,流动的微风,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动,这些全是宇宙的回响。整个宇宙如此爱你,自太古之初而生的物质与能量经过亿万年的旅途,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和你相遇,为你演奏这支美丽的交响曲。”
黛黛吸了吸鼻子,笑着流出了眼泪:“我感受到了。”
“把手放在我头上。”耶梦加得继续说。
黛黛把手放了上去。
一时间,无数画面从她眼前闪过。
花草树木,春夏秋冬,风霜雷电,山川河流;太阳升起又落下,主月和暗月在天空中交织;沧海变为桑田;惨烈的战场和热闹的村庄;无数哭的笑的脸,从垂髫小童到白发苍苍。万物各异,万物归一,周而复始,无始无终。
黛黛慢慢收回手。
“我感觉到了……完美,”她缓缓说道,“我是完美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主月照亮了她遍布泪痕的脸,四周都是看不见边际的墨色深海。
“我们去哪里?”黛黛问。
“我不知道,”耶梦加得回答,“我只知道跟随风和海浪的方向。”
等黛黛重新醒来时,她躺在沙滩上,隐约只记得梦到了星星、月亮和大蛇,却记不清具体的梦境了。
她沿着密道返回龙堡的卧室。
路易在这里,他抱着弗朗西斯,见到黛黛就皱眉指责:“你去哪里了?我早上一来就看到弗朗西斯在哭,他还尿床了,也没人帮着换尿布。你是个母亲了,应该承担母亲的责任。”
黛黛又烦躁起来:“母亲?这个母亲是你逼我做的,是你需要继承人!”
路易抿了抿唇:“他是我们共同的血脉。”
黛黛笑了笑:“是吗?他可不姓格林菲尔德。”
“他也不姓费舍尔。”或许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指责过份尖锐,路易现在语气平和了许多,“别闹了。”
“我闹?”黛黛觉得好笑,“你现在是不是厌烦我,觉得我不可理喻了?我是一出生就变成蓬头垢面的疯婆子的吗?我本该是这个国家的女王,而不是被关起来当你孩子的奶妈!”
“是我抢走了你的王位吗?”路易经过一夜的劳累,回来还不得得到妻子的安慰,火气也一下子上来了,“是你自己屠城,失去了民众支持!”
“我屠城?你怎么能这么指责我?你明明清楚发生了什么!”
路易自知失言,只是叹了口气,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无论如何,你还是这个国家的王后。”
黛黛恶劣地咧嘴一笑:“总之,你就想让我乖乖当奶妈。”
“都说了不是奶妈,”路易挠了挠头,有些烦躁,“要想掌权你干脆杀了我,弗朗西斯还小,你可以当摄政太后。”
弗朗西斯又哭了,黛黛听到这个声音太阳穴就开始一跳一跳的疼。
摄政太后吗?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路易转过身去哄小儿子,黛黛鬼使神差地拿起剪刀,走向路易,用力刺下——
她本来要刺路易的脖子,但路易抱着孩子微微一动,刀刃只刺入了他的肩膀。
路易几乎把孩子扔出去,但他忍着疼痛,还是先把弗朗西斯放回摇篮才黛黛转身,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黛黛也愣住了,她扔下剪刀,用手去捂路易肩膀上的伤口:“对不起,我刚刚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他狠狠一挥手,把黛黛推到了地上。
两人相顾无言,路易扔下一句“你哄哄弗朗西斯”就走了,他得去处理下伤口,顺便平复心情。
弗朗西斯还在大哭,黛黛却一点都不想哄他。
她的人生已经彻底被毁了,她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公主,而这个小恶魔还要把她拉进更深的地狱。
黛黛转头,透过窗户看向天空,她依稀记得在昨晚的梦境感受到了温暖的爱意,但现实只有软禁、争吵、小孩无休无止的哭声和渐行渐远的丈夫。
她走到窗前,朝天空的方向迈了出去。
路易刚走到楼下,只听到一声闷响,前面草地上落下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首先分辨出的,是黛黛穿的那条裙子。
路易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刺眼的鲜血从黛黛后脑勺流出,她看着天空,眼神越来越涣散。
“不,求你,黛黛,”巨大的恐慌好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吞噬了路易,“别离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别离开我!”
但黛黛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她朝着天空伸出手。
“乌瑟米尔。”
它好像来接她重返天空了。
第136章
海登随着黛黛离世离开了潜意识空间,诺拉不觉得路易一世此后的经历还有什么可看的,于是也将意识剥离出来。
她醒来时仍然躺在仙湖庄园地下洞穴的花树下,不清楚时间过去了多久,素莲靠着树干,双目紧闭,似乎处于深睡中。
只有一点——诺拉没有感受到她存在着任何生命体征。
诺拉伸手去摸素莲的脖子,想要去感受她的脉搏,但在诺拉的手指触碰到素莲的瞬间,她化成了无数花瓣,朝着花树上方飘去。
素莲手里紧紧拽着的画像飘落而下,画像上面,娇小的宫装美人和高挑的白发冒险家手牵着手,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十分明媚。
她们现在应该在虚无空间相见了吧?
诺拉正感叹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许久以来第一次散发出灼热的温度。
他真的回来了!诺拉的心跳猛地加快, 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船底座星的位置开始缓缓移动,由南往北。
这应该是耶梦加得在移动,它会把海登送到哪里登陆?诺拉盯着戒指上明亮的星星所处的方位,直到它最终稳定在一个方位不动了。
然后诺拉催动魔力,在脑海中描摹海登的模样, 自从他们认识以来, 似乎总是聚少离多。但他的面目只要微微动念总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他沉思的样子, 微笑的样子, 得意的样子,悲伤的样子——
诺拉全身心回想着待在海登身边,能够看着他,抱着他的感觉,下一瞬,她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海滩上,浪花轻轻冲刷过她的短靴。
海登躺在她旁边不远处,全身都湿透了。诺拉冲过去,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那里正在轻微的一起一伏,他眉头微皱,眼球迅速转动,好像处在一个梦魇中。
生命已经在他身体里复苏了。
诺拉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让他能平静下来,过了一会,他的眼睛重新睁开了。
他们久久地凝视彼此。
然后海登抬手,轻抚诺拉的面颊,唇角绽出一丝微笑:“好久不见。”
诺拉握住他的手,一颗眼泪落了下来。 “好久不见。”她也露出了微笑。
海登坐起来,将诺拉紧紧拥入怀里。诺拉满足地回抱住他,吮吸他身上带着浓重海盐味道的鲜活气息。
许久过后,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煞风景,但我还是想问——你带吃的了吗?”
“什么?”诺拉笑了出来。
“我现在不再拥有过去那个坚不可摧的身体了,”海登在她肩头轻轻蹭了蹭,“我饿了。”
诺拉松开海登,想了想,给他施了个变形魔法。她变出来的模样没有海登本来的出众,不过也算得上周正,重要的是,这样就没人能认出他来了。
“魔法可比化妆方便多了。”诺拉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握住海登的手,“我们走吧。”
她带着海登回到乔瓦海姆,首先先去找了个酒馆吃点东西,不光是海登,她折腾这么久,自己也是饥肠辘辘。
以前海登不怎么在她面前进食,即使吃了东西,也是要么慢条斯理的,要么极为敷衍,完全感受不到他在享用美味的食物。现在诅咒消退,他吃东西的样子让诺拉觉得食物好像都鲜美了几分。
吃完饭后走在回去住所的路上,诺拉遇到了几个一起研究过魔法武器的伙伴。在乔瓦海姆这么久,其他人已经习惯诺拉独来独往,对于绅士们的搭讪视若无睹。看到诺拉破天荒挽着一名陌生男性的胳膊并肩行走,他们都忍不住盯着海登看,好奇何方神圣敲开了这位美貌富有的寡妇心防。
诺拉朝那几个熟人点了点头,海登则搂住她的肩,装作不认识那几个贵族子女的样子,大摇大摆走过去,把他们抛在身后。
诺拉捂脸:“芬里克·哈灵顿看到你了,明天这里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找了新的情人。”
“这不好吗?”海登漫不经心地低头在她鬓角啄了一口,“你就说我是从凯恩过来投奔你的儿时玩伴。”
“你的口音根本不像凯恩过来的!”诺拉指出。
“只要我想,也可以像。”海登变了语调,口音还真有点像是来自加穆那一带。
后来一路上海登真的就一直用着带加穆口音的洛克特兰通用语和她聊天了,回到诺拉的居所,刚关上门,诺拉就迫不及待地跳起来用双腿缠住了海登,把他变回原来的样子,他马上托住她的双腿,深深回吻她。
他抱着她走向浴室,让热水洗去他们的疲惫。
在海登为诺拉擦拭头发时,她一直从镜子里打量着他。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海登明知故问。
除了发色和瞳色,海登和过去差别不大,肩宽腰窄,肌肉匀称紧实,整体轮廓无可挑剔。但诺拉有心挑逗他,于是回答说:“我想起了我们在潜意识空间里那次失败的尝试。”
海登挑起一边眉毛看向她,诺拉转身,手指从他结实的胸肌上拂过:“我在想,你在耶梦加得肚子里睡了这么久,会不会体能退化,连路易·费舍尔都比不上了。”
他接受了挑战,放下毛巾后,俯身过来轻轻啄了啄诺拉的耳垂,声音低沉,用不可违抗的语气说:“想知道答案的话,去跪着趴下。”
海登第一次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诺拉说话,她居然有些激动。
他从她的衣柜里找出两条丝巾,用一条将她的双手手腕绑住,另一条则是蒙住了她的眼睛。
“疼吗?”他晃动了一下她的手腕,问。
诺拉摇摇头,她看不到他,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他在她后面俯下身,冰凉柔软的触感落在脖子后方时,诺拉手指和脚趾都情不自禁蜷缩起来,当这触感滑向脊背时,她觉得自己的背上好像也长出了看不见的双翼,随时可以迎风飞翔。
然后她又回到了龙背上,而海登操纵着巨龙灵巧地穿行于风中,他们时而滑过波涛汹涌的海面,从风化的岩柱旁飞速掠过,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撞上去,粉身碎骨;时而从雪白的云层中穿过,冲向繁星密布的天空。
事实证明,无论有没有卡珊德拉的魔法,海登都仍是个精力充沛的年轻男性。当诺拉筋疲力尽地靠在他胸膛上时,忍不住问:“你在哪里学到的这些新招式?”
海登手指玩弄着她的头发:“在黛黛的脑子里看到的,就是我真以为自己就是她那会,她心里幻想过被这样对待。我想,这或许是因为她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她完全信任,完全交付,完全做回真正的自己,可惜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诺拉默然,确实,她也看出来,路易·费舍尔从来不是黛黛全心信赖的人,她直到最后都是孤单的。
“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海登问。
诺拉笑了笑:“只要是你,无论怎样我都是喜欢的。”
这晚诺拉得到了一个久违的香甜睡眠,醒来后看到海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昨天的事,心中渐渐被幸福和满足填满。
海登已经醒了,他抱着诺拉,深深看进她的眼底。
他眼中本来充满忧虑,但看到诺拉睁眼看向他时,他迅速藏起情绪,露出了一个笑容。
“早安。”他说。
“我已经看到你刚刚的表情了,”诺拉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在担心卡珊德拉吗?”
海登默认了。
“我们一致猜测,在你死后,她的魔力不知为何被极大地削弱了,很长一段时间,冰原狼军团都没有再重现过以往那种碾压式的胜利,而且这段时间我们也发明了很多新的武器,我等会带你去看。”
在他们一起去吃早餐时,女仆给诺拉捎来了路易的信,他邀请她共进晚餐,并特地说明:如有需要,可以带上她的男伴。
诺拉看完邀请信后,将其递给海登:“你看,我说过什么?只要是芬里克·哈灵顿知道的绯闻轶事,不到一天就能传遍整个乔瓦海姆。”
她找到一张空白的羊皮纸,飞快地给路易写好了回信,表明她会带着男伴一同出席,然后将回信递给了女仆。
接下来的一天里,诺拉带着海登参观了研究基地,给他展示了他们发现的那些枪炮设计稿和魔法结合后的产物。
到了黄昏时,他们换了正式的衣服,去赴路易的晚宴。
这是个私人的聚会,除了受邀者诺拉和海登以外,就只有主人路易和霍莉了。
当路易看到诺拉真的带了个陌生男人赴宴时,脸色看上去就好像有人在他鼻子下放了个臭鸡蛋。
霍莉拉了拉他,然后路易也意识到自己表情管理有些失控。这不是他过去一直希望的吗?诺拉当然不可能为海登守一辈子活寡,她向着新生活迈出了第一步,这很好。
“诺拉,好久不见。”路易用一种热情洋溢的语气开口,“这是你的新朋友吗?”
海登笑着斜睨她一眼,诺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这是我在加穆时的玩伴,亚瑟·费尔蒙特。”
海登用一种和他自己截然不同的粗犷音色打招呼:“你们好,国王陛下,王后陛下。”
诺拉听到他装出来的声音差点没笑出来,她咳了一声,揉了揉鼻子。
路易狐疑地看了诺拉一眼,她几乎以为自己这一咳露馅了,但路易只是转回目光看向海登:“你好,费尔蒙特先生。”
落座后,路易状似好奇地问海登:“那么,费尔蒙特先生,你和诺拉是从小就认识了?”
“是的。”然后海登开始取材于诺拉跟他说过的经历开始滔滔不绝地编故事,从他们怎么在一起玩耍,反抗暗地里欺负诺拉的双胞胎兄妹;到他们怎么成为彼此的初恋,又是怎么分手的。
路易看着海登,似乎在努力辨别他所说内容的真实性。
霍莉边吃着她盘中的食物,边频频点头。
“你是刚从凯恩逃过来吗?能告诉我那里的战况怎么样了吗?”路易又问。
在海登准备用意识查看前,路易接着说:“前提是,不要用你的预言天赋去看。”
他冷静敏锐的眼神定定看向海登。
海登把刀叉一放:“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路易松了口气,瞥向诺拉:“在我听说诺拉找了个新的男朋友时就开始怀疑了。”他顿了顿,“而且我太熟悉你了,你光换张脸是瞒不过我的。”
路易站起来走向海登,将后者拉了起来,他微微皱着眉看向海登的脖子,欲言又止。
霍莉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向诺拉,眼神似乎在求证什么。诺拉点了点头。
“我的脑袋应该不会突然从脖子上掉下来了,所以,别太担心。”看路易似乎想要摸一摸,海登笑着说。
“那时疼吗?”路易问。
“没什么感觉。”海登说的是实话,魔法之心碎裂时被卡珊德拉那样捶打过,区区砍头之痛对他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
“对不起,”路易突然开口道歉,语气有些哽咽,“都是因为我你才会遭受这些。”
他怎么知道了?海登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诺拉,是她告诉他的吗?
诺拉的脸刷的红了:“我当时回到营地看到你那个样子,脑子里完全乱了,听说是路易杀了你就跑去找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海登明白了,他转回头:“与你无关,而且我已经习惯了。”
路易显然没有认同海登的说法,不过也没准备在此纠结,他问诺拉:“可以把你的丈夫借走一晚吗?我有一些话想跟他说。”
这个要求在诺拉意料之内,海登当然也不会拒绝,只有一件事:“可以等我吃饱了再说吗?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普通的身体这么容易饿?”
第137章
海登以亚瑟·费尔蒙特的假身份留了下来。
一开始,这里的人,主要是男人们对他颇有敌意,这倒不是因为看出了什么:海登扮演这个身份扮演得天衣无缝,无论长相、口音或者偶然透露出来的过去都完全符合他为这个角色设定的背景。男人们不喜欢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一来就占有了诺拉。
夜隼遗孀、赫诺里恩王妃有着绝世的容貌、过人的魔力和聪明才智,并且众所周知,她从亡夫那里继承了一笔金额庞大的遗产。虽然仙湖庄园还在极夜岛势力的控制之下,可她现在所拥有的金钱财宝、封地等资产仍非常可观。
于是单身男人们使出浑身解数,孔雀开屏似的想吸引诺拉的注意,可她通通不为所动。现在来了一个说话带着口音、举手投足毫无贵族风度的外国男人,毫不费力地赢得了这名遗孀的心,怎能不让他们嫉妒?
更令人抓狂的是,国王对于费尔蒙特也青眼有加,经常采纳他的意见,还和他一起出行或者用餐。为了搞清这位费尔蒙特到底给国王和王妃吃了什么迷魂药,巫师们甚至对其进行了占卜,当前活着的巫师里预言天赋最高的应属西尔维娅,可就连她也看不到费尔蒙特的过去和未来。
费尔蒙特似乎也感受到了贵族们的刻意疏远,他没有因此去巴结他们, 反倒是和一些平民学者走得很近。
随着士兵们完成对火绳枪、火炮、天气大炮的使用培训,人们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反攻夺回失地了。
冰原狼军团虽然战斗力极强, 但人数不多, 难以对一座城市实现长时间占领,他们在几个月前还攻陷了加穆,路易、鲍德温和大多数军事首领都认为,冰原狼无力同时看好两座王城, 留守在格林戴尔的守军不会太多。
从乔瓦海姆到格林戴尔路途遥远,好在夏博拥有强大的舰队,加上现在海登和路易作为格林菲尔德的后代,都掌握了与耶梦加得沟通的能力,可以让它为他们保驾护航,军队决定通过海路把庞大的武器及攻城的士兵运送过去。
发兵的前一晚,国王前往乔瓦海姆的郊区圣堂,只穿着白袍,赤足跪于双神脚下为即将采取的军事行动祈祷。
“黑暗女神和光明之神是不会回应你的祈祷的,别费劲了。”海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路易身后停下。
“我知道。”路易回答,却没有起身。
“你……知道?”
“在诺拉告诉我那个关于卡珊德拉、黑暗女神和光明之神的故事之前,我就不再虔诚地信仰双神了,我真正需要的不是什么神力,而是源自内心的力量。 ”
海登背对着双神的雕像在路易身边盘腿坐下,指着路易的打扮:“那你穿成这样,双手合十跪在这里干嘛呢,锻炼膝盖的承受能力?”
路易笑着摇摇头,看了眼圣堂的彩窗:“外面还有很多人信仰神明的力量,希望我是获得了神明支持的君主。你就当是我无论如何都至少得做做样子吧。 ”
“好吧,”海登不再纠结形式问题,转而说道,“我突然有种感觉,我们不应该去格林戴尔。”
路易看向他:“为什么,你预测到什么了吗?”
“那倒没有,卡珊德拉魔力比我高,她想隐藏起来的东西我是看不到的。我就是有种预感,与其向南,不如向北。”
路易站起身,两人一起走向圣堂后方的长椅,路易问:“你是说我们应该去端了极夜岛的老巢?”
“也不是,”海登皱眉,似乎头有点疼,“按我们现在的实力突破不了寒晶之海上的屏障,大陆北境还有哪些地方?”
“寒晶之海?德雷克斯通?”路易回忆着北境的地名。
“德雷克斯通!”海登打了个响指,“那里有什么?”
他有种隐约的感觉,大陆极北的土地上一定会有事发生,他想拨开脑内那层迷雾,真相就隐藏在那后面。
“蓝堡?灰月湾?”路易思考着,“需要去拿个地图看看吗?”
听到蓝堡时,海登眼眸颤了一下,仿佛勾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但他摇摇头把不快的记忆抛在脑后,不对,卡珊德拉的目的不是那里,突然,他想起什么:“我之前提议你把全大陆的图书和艺术藏品备份在一个地方,你放在哪里了?”
“在德雷克斯通,驯鹿苔镇附近的一座地下仓库里,”路易问,“你觉得黑女巫要毁了那里?”
海登若有所思:“卡珊德拉以前跟我说过,她预测到人类文明发展下去,会跟整颗星球同归于尽。所以她占领一座城市后一贯以来的做法,是彻底毁掉那里的文明,除去那里的学者,而非简单地烧杀抢掠。我怀疑你们发现的蒸汽机设计图纸和我们发现的枪炮设计稿,都是被她有意掩藏的。她不希望我们的文明走向下一个阶段。”
“我们会和整颗星球同归于尽?”路易被这个说法惊到了。
“回答不了,我现在看不到那么远的未来。”海登摇了摇头,“也许吧,但那肯定也在很久之后了。”
路易沉思片刻:“但是到目前为止,这一切也只是你的猜想。”
海登承认:“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想。”
“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想回格林戴尔看看情况,看看她是不是还在那里。”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路易马上反对,“你不能回去,万一黑女巫又控制你怎么办?”
“我觉得不会了。”
“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海登不再坚持,虽然他能感觉到与卡珊德拉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彻底斩断,但路易说得对,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那你给我一万士兵,我去守驯鹿苔。”见路易犹疑不决,海登补充,“如果我的感觉是真的,卡珊德拉一定会趁我们大举南下夺回失地之时攻打驯鹿苔,别忘了现在大部分凯恩也在她手里了,她大可从那边绕道。如果她真的得手,会把那里储藏的所有文献和藏品全部摧毁的。”
路易沉思着抬头看向了面容悲悯的双神雕像。
——
舰队在黎明前接近了琥珀港。
两百艘战船排列为楔形,最前面的是主力攻击舰,每艘船上配备有三十门大炮,这些大炮有的是常规火炮,有的则能发射冰霜和雷电,都加上了魔法护盾,避免它们在交战时过早沉没。两翼的船只稍小一些,火力也大部分逊于主力舰,没有配备像主力舰船那么多的大炮,但船尾上装载着包裹了地狱烈焰炮弹的投石机,这种火焰只要沾到一丁点可燃物就会被点燃,而后如海啸般蔓延开,普通手段无法将其扑灭,除非魔法冰霜。两翼的战船主要负责在主力舰获得优势后扩大攻击面。主力部队位于后方,预备进行火力支持,以及在登陆后攻城。
路易位于一艘后方的大型舰船玛蒂尔达女王号上,乌瑟米尔高高飞入了云端。
莱德索恩家族的萨满瑟斯接触到一只海鸥的灵体,从它前几天的视野中看到了格林戴尔当前的大致状况。
“他们重新加固了城墙。”瑟斯拿起图纸,把有变动的水渠、街道和防御工事的位置标了出来,然后在各个城门和重要据点标注了大致的防守人数。
西尔维娅则尝试预测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可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
突然,瑟斯重重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路易走过去。
瑟斯重重喘着气:“我……突然看到那只海鸥的最后一个画面,它撞到一幢塔楼上死了。”
海鸥会犯这样的错误吗?路易皱眉,心中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还能接触到别的灵体吗?”路易问。
瑟斯尝试了几次,和西尔维娅一样,他的行为也许被发现了,格林戴尔附近所有游荡的灵体都不再能被感应到。
看来只能打一场硬仗了。
路易吹了声口哨,乌瑟米尔盘旋而下,在它从船尾滑翔而过时,路易跳到了它的背上。
“我开始有点担心了。”乌瑟米尔突然用龙语说。
“你在天上看到什么了吗?”路易问。
“不是,只是我突然想起来,你就是和德莱拉长得像,却真的不是她。”
就是说他不如德莱拉能打?路易知道史载德莱拉在所有和乌瑟米尔合体的战斗中从无败绩,但乌瑟米尔此时表现出的失落还是让他有些不平衡,他无奈道:“我的技术也没比她差太多吧?”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到过她和我一起飞的样子。”
“好好好,我会努力的。”路易摸了摸它脖子上的龙鳞,他现在有点紧张,没空和它拌嘴。
诺拉和路易处于同一艘舰船,路易升空后没多久,天空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她知道这是代表无异常,于是抬手召起一阵强劲的海风。舰队船帆鼓得满满的,飞速驶向琥珀港,大炮已经装填好,投石机也蓄势待发。
冰原狼军团的舰队想从海港中驶出迎战,但诺拉召出的这股风强力无比,敌舰船桨飞速划动,却几乎难以前进。
路易在半空中盘旋,他本以为自己会遭到投石机或是弩箭的攻击,可城墙上非常安静,似乎没有冰原狼士兵看到他正在天空中侦察。
他本能地感受到一丝不对劲。
突然,黑女巫开始反击了。即使诺拉身在后方,也感受到了迎面扑来的魔力,十多条火龙从冰原狼的舰船中飞出,扑向夏博的主力攻击舰。士兵们操控冰霜大炮对准火龙,成功射中其中七条,但还是有三条火龙突破防御,射中了舰船。
魔法护盾抵挡了一部分攻击,但火龙威力极大,诺拉看到,身中两下攻击的自由之风号、爱丽丝号和野狗号很快被火势包围,船身开裂,沉入海中,士兵们纷纷从船上跳入海中。
夏博的主力舰立即射出带有地狱烈焰的火炮,一时间飞弹如雨,一沾到对面的船就燃起了熊熊火焰,整个港口瞬时陷入一片火海。但是很快,他们身下的大海开始剧烈波动,诺拉跑到船尾,看到身后正在慢慢形成一个漩涡,她顿时明白过来,卡珊德拉想要故技重施,再次利用漩涡把夏博的战船全部拖入海底。
她凝聚起全部的魔力,和那股形成漩涡的力量对抗。
诺拉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不行,如果接触不到海水,她是无法阻止漩涡形成的。
西尔维娅走到诺拉身旁,看到海中的漩涡,同样皱起了眉。
“我得下去。”诺拉说,声音异常冷静。
“什么?”西尔维娅刚来得及问出声,诺拉就翻过护栏,跳入海中。
西尔维娅看着水花溅起,诺拉久久没有浮出水面。
好在漩涡渐渐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水面重新归于平静。
诺拉重新浮出水面,西尔维娅连忙叫人放下绳子拉她起来。诺拉脸色苍白,看起来刚刚的对抗消耗了她不少体力,但她还是重新召唤海风,将战船推向琥珀港。
近了,更近了,先导战舰很快就要和对方的战船相碰,这时就得看谁的防御魔法更为优秀了。
士兵们等待着撞击,两船如同接吻的情侣一样撞上了对方——
没有巨大的撞击声,甲板没有被撕开,海面没有激荡,船上的士兵没有因为撞击而全部倒向一侧。
两船相撞的瞬间,冰原狼军团的战船突然全部消失,只余一片硝烟弥漫在海面上。诺拉抓过望远镜看去——港口里根本没有什么冰原狼的战船,只有一艘艘小小的、雪白的纸船,随着海浪一起一伏。
火力攻击停止了,琥珀港中突然安静得很诡异。
乌瑟米尔巨大的身躯越过格林戴尔的城墙,在上方盘旋一圈后朝舰队飞了回来。
路易在玛蒂尔达女王号的甲板上跳下,因为乌瑟米尔的重量,整座船吃水猛地增加许多。
诺拉还有些茫然,看着路易苍白的脸,她连忙迎过去,问:“怎么回事?”
路易指向格林戴尔:“假的,我们之前看到的舰船、守军,一切都是幻象,冰原狼军团已经根本不在这里了!”
这一切,竟然只是个巨大的幻象吗?卡珊德拉制造这么大一个幻境,是有什么目的呢?
“那他们去哪里了?”刚刚问完,诺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声东击西。路易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块。
可能海登那模糊的预感真是对的,卡珊德拉带着她的军队去了驯鹿苔。
路易突然有些庆幸,出于他自己的预感和判断,在海登开口找他要一万士兵时,他给了两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