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植物是极为好骗的物种。

    一月末的时候,有几天天气变得格外暖和,许多花木以为春天来了,便接二连三地盛开。但紧接着,又是一波寒潮。

    莱温斯敦在一个下着冰雨的天气里开始了下半学期。

    霍莉手里抱着基本厚厚的书穿过庭院,打算去跟数学教授梅女士交流几个问题。

    一个褐发男孩走到了她旁边。

    正是她那许久未见的男朋友狄伦。

    霍莉瞥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纠正了自己的说法。

    是前男友。

    “听说上学期末的舞会上, 你跟路易王子一起出席了?”他冷笑了一声,问道。

    霍莉“哼”了一声,反问:“那天冰天雪地的,我等了你好久,你为什么没来?”

    “我病了, ”狄伦回答,“病了好几个星期, 你不仅和别的男孩跳了舞, 甚至连看都没来看我!”

    霍莉冷笑了一声:“你觉得到今天了我还能不知道你这点把戏吗?”

    狄伦还想说什么,霍莉问他:“看到我怀里抱着的书了吗?”

    “看到了, ”狄伦犹豫了一下,“你想要我帮你拿着?”

    “不,我的意思是,你要再缠着我不放,这几本书会马上被拍到你脑袋上。”

    狄伦的脸上升腾起一丝怒色,走廊里还有另外几个男生,听到了霍莉的话,他们大笑了起来,指着狄伦大声说道:“小萝卜头,我们的天才少女看不上你,你就是个没用的垃圾!”

    狄伦沉下脸, 拉住了霍莉的手臂。霍莉眯起眼,这娇生惯养,还没有魔法的小少爷难不成想跟她打一架?

    “松开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狄伦一惊,松开了霍莉的胳膊,那几个男生也收起了笑容。

    “霍莉,我亲爱的女孩,你是不是忘了答应过我今天要一起陪我去找帕西法教授?”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路易·德莱文特,王国的储君。他十分自然的走到霍莉旁边,接过来霍莉手里抱着的一堆书,带着点笑意看向了狄伦:“还记得如何做个绅士吗?”

    狄伦张了张嘴,看了霍莉一眼,这才低下头致意:“王子殿下。”

    “日安,阁下。”路易敷衍地回了他一句,空出一只手搂过霍莉的肩膀:“我们走吧,甜心。”

    霍莉整个人几乎要石化,脸也红得厉害,她点点头,任由路易搂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许多学生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直到他们走近了研究室所在的塔楼。

    塔楼里没几个人,一进门路易便松开搂着霍莉的那只手,双手抱住霍莉的那几本书,急声说:“快快!我一只手抱不动了!”

    霍莉把书接了过来,将路易拉到角落:“你今天演的又是什么戏?不是说好不再提那件事了吗?”

    路易含着笑看她:“我没提,我可是在帮你!”

    “我知道,”霍莉咳了一声,抽出一只手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谢谢,可是,其实就算你不来也没关系,狄伦那个体格我一拳就能撂倒,我可不比你认识的那些娇花小姐们。”

    “我可没说过你打不过,但是今天你暴揍那个男孩一顿了,以后呢?还有别的人想拿你开恶作剧,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狠狠地揍回去!”

    路易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暴力是不可取的,我有个更好的办法,这个办法不仅能让你避免那些无聊的男孩们的骚扰,还能让其他的教师和学生对你更友善一些。”

    “什么?”

    “假装你是我的女朋友。”

    “不行!”霍莉下意识地反对,“这不是个好办法。”

    “是吗?我觉得还不错,你看,那些男孩这么看不起你,不就是因为你出身平凡吗?可如果你做了我的女朋友,那就可能会变成未来的王后,不会有谁敢继续找你麻烦的。”

    霍莉的身子重重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路易问。

    “被未来的王后几个字吓到了。”霍莉老老实实地回答。

    路易扑哧一笑:“不要有压力,我只是想帮你在大学过得舒服点,毕竟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而且我自己也想应付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看看你弟弟都结婚了,你却连个稳定的恋人都没有之类的。等你毕业后,可以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会有任何人再干涉你。”

    霍莉想了想:“听上去似乎也还不错?”

    “我的办法一向不错,”路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伸出手,“那么,成交?”

    霍莉深呼吸一口,握了上去:“成交。”

    而在霍莉来时的走廊里,之前嘲笑过狄伦的几个男孩围上了他。

    狄伦搓了搓鼻子,有些尴尬地说:“没关系,霍莉很快会想通,王子不可能是适合她的真命天子。”

    “别找补了,你这个废物,就算是傻子都知道在你和王子之间应该怎样选择,连个女人都控制不了,怎么有资格加入我们寒冰会?”

    “我不是废物!”狄伦在这群人面前难得地硬气了一下,但迎着他们的眼神,他很快又缩起了脖子。

    “不是废物?你除了长得还不错以外有什么别的优点吗?”一个金发男孩问,“以前还能说一句你人聪明,学习好,现在你可是连学习都被一个平民女孩碾压啊。”

    他顿了顿,眯着眼看向狄伦:“不过,我记得过去有段时间莫斯教授的女儿,似乎对你挺迷恋的?”

    狄伦皱起眉:“你要干什么?”

    ——

    艾米睁开眼,一缕阳光洒在了她脸上。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看到过阳光,来格林戴尔后不久,暴风雪就袭击了这里,好在这里有家收容所,不然她很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艾米走下床,她的肚子比出发时更为突出,算算日子,她怀孕至今,已经有快五个月了。

    她已经放弃了寻找孩子父亲的想法。

    还在家乡时,有天艾米在田野里画画,收起画笔时,看见旁边榆树下,有位衣着整齐的先生微笑着看她。

    “你好?”艾米先打了个招呼。

    “你好,小姐,您的画技实在高超绝妙,请原谅我未经允许就站在这里看您画完了整幅画。”

    原来是看她画画的,艾米受到恭维,便跟这位陌生的绅士交谈了起来。她得知他是格林戴尔的一位贵族少爷,名为劳伦斯·希尔,他也对画画很感兴趣。途径她的小镇,是因为家里有亲戚去世了,他奔完丧,正要返回格林戴尔。他们交流了许多画画上的问题,聊到兴起时,艾米邀请他去她家里,看看她其他的画。

    劳伦斯对艾米的画作大为惊艳,他承诺为她在格林戴尔开办画展,劳伦斯为她留了下来,几天后,艾米第一次作为模特,让劳伦斯用画笔留下了她美丽形体的图画。

    劳伦斯离开前,给了艾米一个地址,并告诉她只要去找他,他一定会给她办一场盛大的画展。

    艾米决心潜心创作出几幅更完美的画作再去找劳伦斯,但很快,她发现那一时的兴起让她怀孕了。

    这下不去格林戴尔也不行了,艾米拿着劳伦斯给她的地址来到了王都,却发现地址是假的。

    恰逢暴风雪袭击了格林戴尔,她无处可去,只能在收容所待了一两个月。

    艾米的腿已经因为怀孕和长久的卧床而不太有力气了,但她还是扶着墙走出了收容所,她现在真的很渴望阳光。

    一名收容所的护工看到她,连忙跑过来,大喊:“你现在这个样子别乱跑。”

    艾米摸着肚子,说:“春天来了,我得去找份工作挣点钱,不然我养不起这个孩子。”

    护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艾米的孕吐很厉害,一天能吐十几次,近一个月才好点,可身材又开始浮肿了,这个时候她还想着去工作?

    “不行,女士,你这么做会杀了你自己的。不用操心钱的事,实在不行,至少你能去黄金沉船里捡一两块金币来花。”

    “黄金沉船是什么?”艾米问。

    “是很久前就搁浅在海港的一艘商船,里面全是金币,王室下令把它留在那里不做打捞,任何人走投无路了都可以去船舱里拿点钱花,以后要是有多的钱了,就再扔点进去,不过不扔也没关系。”

    “我拿了里面的钱,不会被真理之石惩罚吧?”艾米心动了,可又有点担心。

    护工笑了:“不会的,那里面的钱对于暂时处于困境中的人们来说是绝对安全的,可以取用。”顿了顿,护工又补充,“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自己走不到黄金沉船,等等我们找个人陪你去吧。”

    “不用了,”艾米拒绝,“我现在精神很好,自己没问题。”

    这里的护工工作都十分尽心尽责,艾米这大半个冬天都在他们的照料下度过,她不想过多地麻烦他们。

    她问清了路,朝黄金沉船走去。

    第三次经过同一条小巷时,艾米确定自己迷路了。

    小巷里没人,艾米摸着沉甸甸的肚子,一滴眼泪滴了下来。

    她还没有为孩子的到来做好准备,更令她愧疚的是,因为她的一时冲动,这个孩子注定会以私生子的身份降生。

    她靠着墙滑下来坐在地上,一阵生理性的眩晕袭上她的心头,她将刚刚吃过的早餐吐了出来,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倒在了地上。

    有脚步声,仿佛有人走近了,她张开嘴,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反而让呕吐物更多地堵塞在了喉管里。

    “救救我,救救我!”艾米在心里大喊。

    “我还想去买点糖果,我姐姐一向很爱吃甜食!”这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当然,都听你的。”这是个男人的声音,这个是她的兄弟吗?抑或是丈夫?

    “天呐,那儿有个人倒在地上了!”女人又说话了,“你快去看看!”

    “女士?”男人靠近了艾米。

    她看到了他怀里满抱的商品,和一张俊美得不像真人的脸。

    真想把它画下来。

    这是艾米彻底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第52章

    艾米在一张极为舒适的床上醒来, 房间里花香弥漫,一名看起来像是女仆的人在给花瓶里的花换水。

    她坐了起来,刚想说点什么,嗓子里就一阵干痒,剧烈地咳了起来。

    女仆注意到了艾米,转过身问:“夫人,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你昏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

    艾米虚弱地笑了笑:“别叫我夫人,我还没有结婚。”

    女仆微微有些惊讶,她睁大眼睛,但没有说什么,点点头后说:“我去通报一下我的女主人。”

    她拿起水壶走出了房间。

    没过多久, 两个女人走近了房间。艾米忍不住发现其中一个短发的年轻女人极为美貌,她想要画画的手再次蠢蠢欲动了。

    “你好, 我叫诺拉, 我和我的丈夫在天鹅巷里发现了你,你当时昏迷了, 所以我们把你带回了家。”

    “谢谢,能给我一杯水吗?”

    “当然。”之前那名女仆重新进入房间,递给艾米一杯水, 她马上饥渴地一饮而尽。

    “你的家人在哪里?”诺拉问。

    艾米听到这个问题, 鼻子抽了抽, 几滴泪水一连串落下。

    “哦, 天呐, 他们会把我视为家族的耻辱的!”她抽抽搭搭地说。

    诺拉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柔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可以告诉我。”

    艾米手里握着茶杯,微微发抖,把自己怎么遇到劳伦斯,怎么被他欺骗,怎么来到格林戴尔并且完全找不到他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诺拉。

    诺拉撑住额头,甜言蜜语真是杀人不眨眼的糖衣炮弹,艾米还不知道,她差一点死于这次欺骗。

    “你不该随便相信那个劳伦斯的。“诺拉叹着气说。

    “我已经得到过教训了!在收容所的这一两个月,那里的护工们已经告诉过我无数次不能轻易相信那些光会哄人开心的男人们。”艾米说着嘴一撇,仿佛又要掉泪。

    诺拉摇摇头,看了旁边那个中年女人一眼,说:“有件事情,你可能需要知道。就是——为了你的健康,我们一致认为你应该放弃这个孩子。”

    艾米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这位是凯瑟琳医生,我也懂一些医术。我们一致认为,如果你执意生下这个孩子,按你的体质可能会因此丧命。”诺拉认真地说,“但我们不能替你做决定。 ”

    艾米沉默了一阵,表情异常理性:“可是有办法能安全地拿掉它吗?”

    “我们会使用一些魔药,这对你的身体伤害比较小,远远好过把孩子生下来。”

    魔法家族?怪不得,艾米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诺拉那有如月光般的银发。

    “那就拿掉吧。”她平静地说。

    诺拉有些惊讶,艾米是个普通人,在普通女人们流行的观念里,流产是非常严重的罪过,她本来以为自己得花费很大的精力去说服艾米答应这件事。

    凯瑟琳医生也松了口气:“那我明天给你把魔药送过来。”

    艾米突然想到了什么:“多少钱?”

    诺拉笑了笑:“不用操心钱的事,我会帮你付的。”

    “这怎么好意思?”艾米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夫人,让我为您和您的丈夫画幅肖像画用作酬谢吧,很多人都说我画画还不错。”

    “行,等你先恢复了吧。”诺拉笑着拍了拍艾米的手。

    ——

    三天后,艾米喝下了那碗魔药,这让她更加虚弱了,一直昏睡了好几天,在她昏睡的几天中,菲昂娜带着一个小型的使者团,终于抵达了格林戴尔。

    凯恩的使团一大清早就抵达了龙堡,一整天的会议后,使团前往各自指定的地点休息,另诺拉惊喜的是,菲昂娜的住宿地点竟然被安排在了龙堡。

    或许女王已经完全原谅了诺拉之前隐瞒身份的事情,又或许她想让菲昂娜再次叮嘱下诺拉千万不要暴露自己?

    诺拉和海登在大厅中等待着菲昂娜的到来。

    夜幕将落未落时,诺拉听到了马车的声音,她赶忙走出去,在仅存的天光中,她看到了凯恩王室标志性的红色。马车在喷泉前停下,诺拉走下台阶,看到菲昂娜从马车上下来了。

    她快步跑过去,她很想给姐姐一个大大的拥抱,但在场还有许多仆人,她只能礼节性地在菲昂娜左右两边脸颊上各自给了一个礼节性的亲吻。

    菲昂娜盯着诺拉的短发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这发型很特别。”

    马车中除了菲昂娜还有另外一人,还没下车,他就开始大声嚷嚷:“我等你等了一天,都要饿死了,菲昂娜,快点给我找点吃的!”

    诺拉一惊,朝后面看去——

    和菲昂娜一起前来的,还有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丹尼尔。

    诺拉惊了一下,菲昂娜看着她,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丹尼尔打量了诺拉一番,嘴角微微挑起笑了笑,一瞬间诺拉以为他又要像在家里一样讥讽她,但丹尼尔随即微微躬身:“很高兴见到你,王妃殿下。”

    看来菲昂娜已经把这小伙子收拾好了。

    诺拉也装模作样地回了个礼。

    “王子殿下。”菲昂娜和丹尼尔接下来又和海登打了招呼,然后他们一起进入城堡。

    进入大厅后,丹尼尔四处打量了一圈,点点头:“这庄园真豪华,你以前的房间可远远比不上这里,是不是?”他注意到仆人没有跟在他们身后,看了海登一眼后,没忍住本性,再次用诺拉极为厌恶的方式挑嘴笑了笑,“王子殿下也是一表人才,看来你招蜂引蝶的本事还挺厉害嘛。”

    菲昂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批评丹尼尔,海登便冷冷地开口了:“我要求你为了你的这句话向她道歉。”

    丹尼尔看向他,皱起眉:“这关你什么事?诺拉是我的姐姐。”

    “她是我的妻子,道歉,”海登银灰色的眼睛变得暗沉,“或者我们用男人的方式解决这件事?”

    他不会指的是决斗吧?诺拉瞥了海登一眼,走过去拉了拉他:“丹尼尔还是个小孩子,你别太认真了。”

    菲昂娜则不动声色地在指尖燃起一团火焰,接着轻飘飘地吹灭了它,垂眸看向丹尼尔。

    显然,丹尼尔远在夏博,对于海登此人并不太熟悉,也不清楚夏博人暗地里如何称呼他,但菲昂娜对他的威慑力就大了许多。他看着菲昂娜指尖的火苗瑟缩了一下,朝诺拉低下了头:“对不起,王妃殿下,请原谅我无知狂妄的言论。”

    诺拉跟菲昂娜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了:“没关系。”

    看来艾玛王后逃回亚拉铎后,丹尼尔在王宫中的地位低了很多。

    吃完晚餐,丹尼尔先去睡觉了,其余几个大人则来到了书房谈话。

    “你们现在的感情看起来比在冰封镇那时好多了。”刚一坐下,菲昂娜便调笑道。

    诺拉僵硬地笑了笑,自从进入到庄园里那个神秘的空间,想起来过去的一些片段后,她便完全放下了对于海登的戒备,转而去探寻自己的记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现在对于她来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她真的很想向海登问清楚他究竟是不是知道什么被她遗忘了的事情,但她不敢再向他开口,以免又一次遗忘所剩不多的回忆——更何况那个神秘空间的入口已经重新被封闭起来了。

    “你为什么带着丹尼尔来了?黛西呢?她还好吗?”诺拉转移开了话题。

    “黛西还不错,至于我带着丹尼尔来的原因。”菲昂娜看向炉火,“如果直到我们离开时一切都顺利,我会在那时告诉你的。”

    诺拉不再追问:“他母亲有消息吗?”

    “艾玛王后从亚拉铎寄来了信,说是家族遗传病发作,只有回国才能治好。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凯恩现在这个状况,难不成还能因为一个王后和亚拉铎撕破脸吗?只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那亚拉铎和佩瓦还有勾结吗?布拉迪那边战争局势怎么样?”

    “倒也没有怎么勾结,我们最近取得了一些小小的胜利,亚拉铎似乎又偏向我们了,墙头草两边倒。”她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们今天和母亲谈得怎么样?”海登问。

    “还不错,毕竟现在的夏博已经不是两百年前那个穷困混乱的夏博了,凯恩的统治者也换了几波,没必要再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对女王来说,和凯恩做邻居,还是比和佩瓦做邻居更好。毕竟佩瓦人和洛克特兰大陆的各种习俗理念差别都挺大的。”

    “你们打算在这里呆多久?”海登接着问。

    “大约一个月吧,先看看你们的比武大会,然后我打算在格林戴尔到处观摩一下。”

    “父亲还好吗?”诺拉小心翼翼地问。

    “艾玛王后走了,他现在当然好得不得了,你大可放心,家里面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菲昂娜笑着回答。

    “对了,我给你们带了礼物。”菲昂娜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得益于最近的一次胜利,我们占领了布拉迪沙漠中的一片绿洲,那片绿洲刚好是光明之神经过的地方,长着一片夜兰花——我敢相信那些佩瓦人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所以有了这瓶夜兰露。它能够让你隐身一段时间,你懂的。”

    诺拉伸出手,但海登替她接了过来。

    “你绝对不能喝这个。”

    “为什么?”诺拉和菲昂娜异口同声地问。

    他犹豫了一下,坦白道:“因为你在喝龙血,龙血和夜兰露中的成分有冲突。”

    “我不明白。”诺拉眼中充满了迷惘。

    “龙血和独角兽的血混合起来,加上青蛙的眼珠、烈焰花蜜和蜻蜓翅膀等一些材料,可以萃取获得双源药剂。这种药剂对巫师而言是绝佳的提升魔法天赋的良药,这段时间以来,你每周的饮食中都有一剂双源药剂。”

    诺拉直起了身子。

    她这几个月确实觉得身体健壮了不少,此外还有另外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传说中会让婚姻中的二人相爱到死去活来,直到生下孩子的埃尔文之光,除了最初一段时间外,在她身上的影响微乎其微。

    诺拉原本猜想,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有过了夫妻之实,才削弱了埃尔文之光的效果。

    没想到真正起效的却是她不知不觉间服下的魔药。

    “用你在凯瑟布兰迪获得的龙血和独角兽血制作的吗?”诺拉问。

    “是。”

    “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当时表现得对独角兽的血很排斥,而我认为这种药剂对你是有好处的。”

    诺拉站起了身。

    “不要再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一件你自己认为对我好的事。”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对菲昂娜道了句“失陪”,离开了书房。

    第53章

    比武大会在凯恩使团抵达后的第三天召开。时值初春,天气依然残留着上一个冬天的寒冷。常年生活在加穆的丹尼尔显然很不适应,第二天起床就抱怨连连,但在得知仙湖庄园是著名旅行作家卡罗琳·塞维森的家时,他转而变得兴致勃勃,在宅邸中跑来跑去,好奇地查看卡罗琳留下的每一件旧物。

    菲昂娜则早早地出门前往格林戴尔, 直到傍晚才回来。

    第三天,丹尼尔大清早便起了床, 整个人异常亢奋, 早餐时,他几乎是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吃完了盘里的食物, 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们”就冲出了客厅。

    其他几个人很快也吃完了早餐,准备动身出发。丹尼尔已经穿上了长袍,在门厅等着,在要上马车时,菲昂娜突然拉住了丹尼尔。

    “怎么了?”丹尼尔的表情有点不耐烦。

    “把你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菲昂娜用一种令诺拉都有些发怵的语气说。

    “我不,你没有权力命令我!”丹尼尔挣扎了一下,但菲昂娜的手像猎豹的爪子一样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事实上,我有, 拿出来!”菲昂娜用一种冰冷的语气说。

    丹尼尔颤抖了一下, 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

    一艘精巧的, 象牙做的船。

    菲昂娜一把夺过来递给了诺拉, 诺拉认出来, 这好像是会客厅里的一个装饰品。菲昂娜揉了揉眉心:“谁教你的?”

    丹尼尔嘴唇变白了,微微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谁教你偷东西的?”她又问了一遍。

    丹尼尔突然大声说:“诺拉是我的姐姐,她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拿!”

    “你妈妈是不是没教过你什么叫尊重?”菲昂娜也明显地生气了。

    海登则是用充满同情地眼神看了眼诺拉:“你弟弟一直是这种脑子没发育好的模样, 还是来了格林戴尔后才变成这样的?要不要找个医生看看?”

    “你怎么敢这么说我!”丹尼尔无论在哪里都没被人这么评论过,海登的话一出口,他立刻就炸毛了。

    海登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的白塔:“真理之石听说过吗?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你如果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在夏博是会付出代价的。”

    “真理之石?那是什么?”

    海登轻蔑地撇撇嘴,看了诺拉一眼,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了:我就说他脑子没发育好吧?

    菲昂娜则皱起眉:“你历史都学到哪里去了?”

    她过去和这个弟弟接触并不多。此时也无意给丹尼尔上历史课,见丹尼尔不说话,只严肃地说了一句:“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有偷东西的行为。”

    诺拉把象牙船递给了管家,让他去放回原位。四个人上了马车,朝着比武大会的场地而去。

    一些远道而来的骑士已经到场了,他们希望抓住这次契机,能进入格林戴尔的都城护卫队,或者更加幸运——加入女王护卫队。一些魔法家族的工作人员在场地四周做着最后的检查,海登给他们解释,比武大会的会场内会加诸魔法,使得参加比试的骑士们不会受到重大伤害。

    十分具有人性关怀。

    他们的座位在离女王很近的贵宾区,拥有很好的视野,人们陆陆续续地就座了。现在夏博贵族们对海登会出现在这样的大型场合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了,他们仿佛也全体不再记得有关海登过去流行的种种传言,有几个参加过婚礼的人在经过时甚至会熟人一样跟他打招呼,就好像他们是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似的。

    接着,一个真正的熟人来了。

    西尔维娅的座位在他们后面一排,她一见到海登,还没打招呼,面色就是一变。

    “你绝对不要进入那个比武场。”西尔维娅径直开始了自己的预言,她的眼眶中时不时一片空白,显得有些吓人,“我看到了黑暗……深水……水里游荡的巨大生物。 ”

    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正常。

    “顺便说一句,王妃殿下,您的新发型很不错。”她朝着诺拉客气地笑了笑,又和菲昂娜以及丹尼尔打了招呼,这才向后走去。

    “西尔维娅,塞维森家族主枝的现任家主。”诺拉小声介绍。

    “看起来好厉害,”菲昂娜飞速看了眼西尔维娅的背影,“能和这么多魔法家族的人生活在一个地方真不错啊!”

    “是挺好的。”诺拉赞同,至少在魔法这个领域,这边能获取的知识比在凯恩时多多了。

    卢卡斯·查斯坦也过来打了个招呼,他曾托人带给诺拉过一条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绿钻项链,后来听说铁溪草原的那场地震震出了一座金矿的痕迹,而查斯坦家族十分想要拿到一定比例的开采权,于是才各种到处打点。

    诺拉还看到了瑞文伍德女公爵,她冲诺拉点点头,脸色比上次诺拉见她时更苍白了,诺拉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遵循自己那份食谱,决定找个机会问问她。

    没过多久,女王和路易王子也先后到来了,女王身后还跟着艾迪·特纳,那个研究天花疫苗的医生。

    诺拉于是明白女王想干什么了。

    果然,在女王发表开场白时,她提到了今年研制成功的天花疫苗,并且表示,计划在十年内在夏博境内完全消除这种疾病。

    接着,为了稳固人们的信心,又或许只是想要加强自己的说服力,在全国大大小小的贵族面前,她接种了一剂天花疫苗。

    全场一片寂静。

    菲昂娜明显地深呼吸了一口,即使对于十二家族来说,天花也是存在毁容甚至致命风险的疾病,在她看来,女王此举无疑极具冒险精神。

    接种完后,掌声陆陆续续地响起。

    “女王万岁!”不知道有谁先喊了一句。

    “女王万岁!”有人跟着喊了起来,慢慢地,呼喊声形成了强大的声浪,埃莉诺女王不得不又站出来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在她准备重新落座时,一名大臣跑到女王旁边,朝她低语了几句,女王的脸色明显变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朝菲昂娜的方向看了一眼。

    诺拉直觉有事将要发生,女王朝大臣说了几句什么,没过多久,一直衣着华丽的队伍进入了贵宾区前面的平台。

    这支队伍穿的服饰很眼熟,诺拉与菲昂娜对视了一眼,都认出来他们穿的是佩瓦的服饰。

    这又是哪一出?

    为首的使臣单膝跪地:“为了庆祝夏博的节日,讨美丽的女王的开心,佩瓦的国王特地命我不远万里而来,向女王送上礼物。”

    说完他起身,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一个像是大型鸟巢的圆形物体被抬到空地上。

    鸟巢上方被掀开,一个纤细的少年站了起来。

    他就是佩瓦送上的“礼物”。

    诺拉身子一颤,猛地想起了自己前生被当作物品一样送来送去的经历。

    她还记得,被送给夜隼的那天清晨,她是怎么挑选一条能完美衬托身段的裙子,又是怎么瞒过所有人,把银妖蛇藏入袖中。

    而现在世殊事异,未来的夜隼坐在她身边,成为了她的合法丈夫。或许前生他们也有过什么,夜隼才会心甘情愿地让她实施刺杀计划,可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任何事情了。

    甚至她不能向任何人暴露自己可能已经记起了点什么。

    她的手被握住了。

    “怎么了?”海登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没什么,”诺拉现在不敢看他,否则自己可能又会忍不住问点什么,于是转移了话题,“他可真漂亮。”

    少年身材瘦长,蜜色的皮肤,眼睛大大的,长着像骆驼般长着又长又翘,有些夸张的睫毛。他的五官生得十分秀气,轮廓虽然不像洛克特兰大陆的人一样棱角分明,却有种沙丘般的柔美。

    “巴萨克苏丹的小儿子,伊尔迪兹小王子,献给女王的礼物。”

    埃莉诺微微一笑:“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我不需要一个异族的年轻王夫。”

    “我可以帮您喂猫,给您唱歌,逗您开心,陛下。”伊尔迪兹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沙漠中的清泉,“求您让我留下来,否则我哥哥继位后会杀了我的!”

    女王沉默了一下。

    佩瓦整体的继承制度和洛克特兰有很大不同,在佩瓦,女性没有权利加冕为王,而男性国王们可以娶一个王后与九个王妃,让她们生下许多的孩子,长子继位后,其他的儿子们会被软禁起来,而如果长子有了自己的继承人,他有权处死自己所有的兄弟,以消除潜在的王位争夺者。

    而在洛克特兰,虽然普通人中女性同样没有同等继承权,可掌权魔法家族内,血统高于一切。对所有拥有魔法血统的女性来说,她们生产很简单,但想怀上孩子却很难,这也就导致了每一代的孩子都不会太多,不具备大肆手足相残的资本。

    比如格林菲尔德,只因为手足相残过一次,便直接导致了世俗意义上的绝嗣。

    菲昂娜前一天晚上和诺拉透露过一些她所知道的情报,巴萨克苏丹当下身体每况愈下,而他的继承人帕夏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所以他一旦继位,便有权处死自己的所有兄弟,比如这位伊尔迪兹小王子。

    “先留下来吧。”最终,心软的女王做出了这个决定。

    女王身旁,她的“忘年交”,年轻的布朗先生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了会场。路易或许本该对此感到开心,可他此刻只顾着盯着那个波斯猫一样漂亮的异族少年,思考这个新的麻烦要如何处置,一时间忘了去奚落小布朗,他转头,正好对上了菲昂娜的眼神。

    一阵无声地眼神交流后,路易用一只手挡着朝菲昂娜比了个手势,菲昂娜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

    “那是个军事上的手势,意思是晚上见。”菲昂娜压低了声音对诺拉解释道。

    对于怀抱善意而来的客人,没有马上把他们赶走的道理,经历这一插曲,使者团留了下来,和其他人一起观看比武大会。

    最先上场的是普通的骑士,他们穿着新旧不一的盔甲,拿着绘制各自家族纹章的盾牌进入了比武场中。

    第54章

    入场的骑士均穿着成套的厚重铠甲。比武大会的开始是团体战斗,一百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骑士被事先随机分成两个组,一蓝一红两面旌旗代表两个不同的组,率先斩获对方旌旗的一组获胜,骑士们的头盔上画着标志着战斗双方身份的蓝色和红色图案。

    两组骑士骑在马上, 站在各自旌旗之前。

    号角声吹响,两组骑士朝对方冲锋过去,像两股激流般交汇在了一起。很快便有骑士落马,从盔甲上看,那名骑士应该还十分年轻。诺拉提心吊胆地看着一匹马从他头上踩过——他灵巧地抱头躲过了,艰难地爬起来想找到自己的马继续战斗,但一柄长矛狠狠砸在他的前胸,骑士飞出去很远,重重砸在地上后,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了。

    对面的座位上, 一名女士夸张地尖叫了一声,引得诺拉也不由得为那名骑士担心起来, 海登看起来兴致缺缺,见诺拉伸长了脖子,淡淡地说:“这一击够他躺上好几天了, 但比武场内免疫重伤, 他最终会没事的。”

    有几名身着白色长袍的巫师进入比武场,把刚刚那名落马的蓝方骑士抬离比武场,还没走出去,又一名红方骑士被人当头一击,从马上倒下。

    两名骑士被抬离比武场后,在离诺拉坐席不远的一小块平地上,有医生脱下盔甲替他们进行检查,诺拉默默观察了一下,他们受创的地方有些红肿,除此之外没有更严重的伤了。

    大大小小的比试和决斗诺拉并非第一次见,对见血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比武场上闹出人命也并非罕事,但这种受魔法保护的比武她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比武场能免疫重伤是什么原理?”诺拉忍不住问海登。

    “一种守护魔法,”他压低声音,指了指比武场四个角上坐着的人,“被发明出来没多久,由那四名艾因哈特家族的施咒,保护场内的安全,不过如果伤害过于强大,他们是保护不了的,在这点上比不上你的绿松石项链。”

    “过于强大是指多强大?”诺拉继续问。

    海登懒洋洋地看了眼比武场中厮杀的骑士们,说:“反正就目前为止的小打小闹肯定能扛住。”说完他顿了顿,“估计扛不住我的哪怕一剑。”

    他还是这么爱显摆。诺拉有些无语,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比武场中。

    接连红蓝双方都有人退场,原本一百多名没过多久便剩下了不到一半。

    剩下的人继续拼杀,红方看起来更有技巧,他们试图将蓝方包围起来,同时找空子不断想干掉蓝方的骑士。但蓝方中一名身材极为魁梧的骑士个人作战能力实在过于优异,如果这是一场几百几千人的大型混战,红方的战术大概率能够取胜,可现在双方都只剩下不到四十人,突出的个人能力显得更为重要。最终,蓝方那名骑士并不意外地带队获取了胜利。

    夺下红方旗帜后,那名骑士绕场环形了一周,在女王的看台边停下,女王亲自拿着五彩的花环,将其挂在了骑士的长枪上。

    胜方之前下场的人也重回比武场,绕场环游了一周。接着败方也同样接受了观众的欢呼,虽然并未取得最终的胜利,但他们的表现为自己赢得了观众的尊重。今晚过后,他们中一些人将加入都城护卫队或女王近卫队。

    所有人都很开心,他们知道,到了明天,才是所有远道而来的观众们最为期待的环节。

    精彩纷呈,各显神通的,巫师间的比拼。

    ——

    笼罩在菲昂娜身上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出于礼节,女王晚宴邀请了佩瓦的使团,菲昂娜显得有些不安,诺拉于是陪着她沿着琥珀港慢慢散步。

    春日的海港还有些寒冷,傍晚的天空呈现出淡淡的粉色,看上去极为温柔。

    “你是不是在想,凯恩内部谁是佩瓦的奸细?”见菲昂娜久久不说话,诺拉率先问道。

    菲昂娜叹了口气:“是的,我们前脚到达夏博,佩瓦使团后脚也来了,很难让人不怀疑有人透露了风声。可是我们这次出行了解行程的人极少,我想不出来谁可能会是叛徒。”

    “他们是白费力气。”诺拉笃定地说,“瓜分夏博时期佩瓦仗着真理之石遗失,几乎将德雷克斯通郡烧为灰烬,还两次撕毁停战协约,埃莉诺女王不可能再相信他们。”

    “那是快两百年前的事了,别忘了凯恩也曾参与过瓜分夏博,可现在女王也重新接纳了我们,如果佩瓦提出更有利的条款……”她咬住了嘴唇。

    “佩瓦人的话不可信,”诺拉阴郁地说,“我们可没做过出尔反尔的事。”

    菲昂娜沉默了,这时,海滩上的一阵骚动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她们走近了些,几个渔民正在将几条搁浅的海豚送回大海。

    菲昂娜跳进沙滩,诺拉跟在她身后。

    “要帮忙吗?”菲昂娜走到那群渔民身边,问。

    渔民们摇了摇头:“不用,自从冬天以来,搁浅的鲸鱼啊海豚啊太多了,我们都有处理经验了。”

    诺拉听到后半句话,被提起了兴趣:“以前不这样吗?”

    一个脸上沟壑纵横的老渔民笑了笑:“鱼又没长腿,它们生来属于海洋,哪儿能动不动往陆地上跑呢?按理来说,海豚啊虎鲸啊,都是最聪明的鱼类,本不该在海洋里迷路,可是最近搁浅的也不少。”

    菲昂娜眺向暮光下深蓝的大海,在微冷的海风中眯起了眼睛:“我对海洋不够熟悉,在我生活的地方,要是动物们反常地涌向它们不该出没的地区,往往只有一种可能,”她顿了顿,“在它们身后,跟随着致命的猎手。”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

    “你的意思是,”一个梳着粗辫子的姑娘问,“它们是为了躲避海里某些更可怕的生物才搁浅的?”

    菲昂娜收回目光,轻松地笑了笑:“这只是我的猜测,别往心里去,我对于大海并不熟悉。”

    渔民们也笑了,他们继续努力,将几只海豚重新送回大海,菲昂娜和诺拉爬上堤岸,继续向前散步。

    点点星子升了起来,新月躺在蓝丝绒般的天际,渔火映照在海面上,像是繁星掉落了下来。

    “真美,我长这么大,总共没见过几次大海呢。”菲昂娜感叹道。

    诺拉感同身受地点点头,两辈子下来,也就最近一年,她才得以频繁地看见海洋。

    “这附近有家小酒馆,老板自己酿的啤酒很不错,去喝点暖和一下吗?”诺拉建议。

    菲昂娜同意了,诺拉带着她走向自己去过几次的碎玻璃酒馆,可是刚走进酒馆,她就后悔了。

    几个穿着佩瓦传统服饰的人正在里面喝酒,他们没有在龙堡中受接待,估计是使团中地位比较低的侍从一类的。

    诺拉不确定这几个佩瓦人有没有认出来她们,她和菲昂娜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不再谈论地缘政治,转而只说一些鸡毛蒜皮的生活小事。

    但是很快,诺拉就发现自己生活中能说的话题用完了,显然,占据菲昂娜生活大多数的也不是轻松日常的家长里短。她们很快便陷入了相对无言地状态,迅速喝完一杯酒后,菲昂娜扔下钱,示意诺拉离开。

    她们刚站起来,一个已经喝得醉醺醺的酒鬼站起来,恶狠狠提起同桌另一名已经醉得像是一滩烂泥的男人。

    “你刚刚说、说的是什么?你昨天睡了谁?”

    “波、波比,她可真带劲,可惜丈夫是个软蛋。”被提起来的人迷迷糊糊地回答。

    “我就是那个软蛋!”酒鬼怒吼道,把那个醉得几乎晕过去的人狠狠往地上一摔——

    那个人的头不偏不倚撞在了椅子上,太阳穴顿时被摔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汩汩涌出。

    诺拉被吓了一跳,刚想上去帮一把,只见一道白光自窗外飘来,打在酒鬼身上,然后他也倒了下去。

    酒馆中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就连菲昂娜讶异地睁大了眼,酒馆老板狠狠拍了一下柜台,骂骂咧咧地走出了柜台,嘴里嘟嘟囔囔:“讨厌的醉鬼!”

    “这就能看出交一个靠谱的朋友有多么重要了。”一名佩瓦人突然转过了身,他用一种令诺拉很不舒服的眼睛打量她,“王妃殿下,您新交的这个朋友实在不怎么样。”

    诺拉明白过来,佩瓦人已经认出了她们,只是在佩瓦人眼里,诺拉只是赫诺里恩王妃,他们并不知道她还是凯恩的公主。

    于是她冷冷一笑:“我不需要你们来教我怎么交朋友。”

    一名长着大胡子的佩瓦人皱起眉毛:“好一个高傲粗鲁的女人,你的监护人呢?”

    监护人?诺拉有些不解他的意思,菲昂娜不悦地抱起手臂:“这里不像你们国家,我们通常把女人也当作一个人来看待,而不是她们丈夫的所有物,王妃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无需获得王子的批准。”

    与佩瓦打交道久了,菲昂娜对于那个国家的风俗已经十分了解,那名佩瓦人一开口,她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她话音未落,看上去年纪最大,头上缠着宝蓝色头巾的一名佩瓦人就轻蔑地笑着摇摇头:“愚蠢的女人。”

    “我愚蠢?”菲昂娜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你们去年在我手下吃过不少苦头吧,那你们算什么?脑子没发育好的鼻涕虫?”

    佩瓦人纷纷站起身,菲昂娜微微眯眼,手移动到剑柄上。

    酒馆老板刚刚将第二个人拖到外面,见双方剑拔弩张,他举起手:“别,都冷静,今晚这里有两具尸体,已经足够了。”

    佩瓦人突然转向他:“你们的那块石头的机制,是只要杀了人,就一定会受到惩罚失去生命吗?”

    酒馆老板想了想:“好像是吧,这个我不太清楚,格林戴尔一年到头都不一定会出一桩命案。”说罢他叹着气摇摇头,“今天就给我遇上了。”

    佩瓦人显得很好奇:“在一些特殊场合,比如比武或者决斗时,杀了人也会被那块石头惩罚吗?”

    “当然不会,否则决斗有什么意义呢?”

    几个佩瓦人意味不明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往桌上扔了两枚银币,准备离开酒馆。

    经过菲昂娜时,他们恶狠狠地盯着她,菲昂娜用一种高傲的眼神瞪了回去。

    毕竟这里是夏博,没有谁傻到真的动手,一番眼神交流后,佩瓦人率先离开了酒馆。

    第55章

    当天晚上, 菲昂娜被一辆王宫派来的马车接走,彻夜未归,诺拉本以为她第二天不会出席比武大会了, 但她甚至比诺拉还要更早抵达现场——

    只是眼睛下有一圈难以忽视的黑眼圈。

    “有什么结果吗?”刚在菲昂娜身旁坐下,诺拉便迫不及待地问。

    菲昂娜看起来很疲惫,她朝正在入场的佩瓦使团瞥了一眼,转向诺拉,嘴角微微微不可察地向上翘了翘,说:“远交近攻的把戏,现在看来已经不怎么新鲜,从历史中人们偶尔也能学到点东西。”

    诺拉转头看向佩瓦使团,他们也正看向她们——确切地说,是菲昂娜的方向,几乎每个人都木着一张脸。

    女王到场后没多久, 第二天的比武大会正式开始,这天不再上演团体战, 上午是普通骑士们一对一的比试,最终的佼佼者不出意外地仍然是昨天蓝队那名骑士,他名为肯特, 现在已然是女王护卫队的一员。

    日上中天, 这天下午开始, 则是所有人真正期待的巫师对决了。

    第一场是佩吉·布朗对赞恩·瑞文伍德, 佩吉的面色看起来十分高傲, 一头茂密的头发像是金色的海浪,面容美艳异常,据说布朗家族有吸血鬼的血统,诺拉对此丝毫不怀疑, 她所见过的这个家族的成员普遍有种阴郁的美丽。

    佩吉的对手赞恩是个很年轻的少年,诺拉瞥了一眼斯凯·瑞文伍德女伯爵,她头戴面纱,看不清面色,朝家族中那名少年挥了挥手以示支持。

    马修·哈灵顿坐在她身旁照顾她,这次他仿佛转了性,昨天一天下来连看都没看诺拉一眼。

    互相鞠躬后,赞恩抬手,一团火焰在他手里燃烧起来。菲昂娜很感兴趣地向前微微倾身,她擅长的同样是火系魔法。赞恩首先发动攻击,巨大的火龙以惊雷般的速度朝着佩吉奔袭而去,佩吉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她以普通人绝对无法达到的速度跳到了比武场左侧边缘,然后以疾风般的速度朝赞恩跑去,金发飞扬,像波涛汹涌的海。

    火龙在一击没中时并未消散,而是调转方向继续追向佩吉。赞恩也动了起来,所有人都能看出,他一旦被佩吉近身,则此战必输无疑。他一边远离佩吉,一边不断在手中生成火球,一个接一个朝着佩吉打去。可是没有用,佩吉太灵巧太快了,无论是火球还是火龙都几乎没有对她造成太大影响。

    赞恩开始有些慌张,火龙在他的操纵之下膨胀起来,双翼几乎覆盖整个比武场,诺拉不舒服地在座位上移动了一下,一些不算愉悦的回忆浮上心头。

    火龙在垂下头张大嘴巴朝佩吉俯冲下去。佩吉一个灵活的翻滚,从下方穿越了火龙的翅膀。

    她的衣袖被点燃了一块,她将小火苗扑灭后对着赞恩露齿一笑:“玩够了吗,小男孩?”

    赞恩倒吸一口气,鸡皮疙瘩生理性地涌起,他甚至没看清佩吉怎么移动的,下一刻,她就来到了他面前。佩吉伸出手扼住赞恩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认输吗?”佩吉舔了舔嘴唇,原本蓝色的眼眸仿佛被滴入了红墨水,“还是你想被我咬一口?”

    赞恩艰难地举起右手示意认输。佩吉松开手,赞恩四肢着地大口喘气,他抬头看了眼佩吉,只见她露出虎牙俏皮地笑了笑:“还要多多练习呢,小男孩。”

    菲昂娜失望地靠回椅背,叹了口气,她内心大概很希望这位同为火系魔法修炼者的巫师能取胜吧。

    巫师对决采取擂台赛的形式。胜者迎接下一位挑战者,下面是本杰明·查斯坦挑战佩吉,这场对决比上一场迅速得多,本杰明不慌不忙拿出一块巨大的月光石,在佩吉朝他冲过来时吟唱起某种咒语,顿时,佩吉随即似乎受到某种精神控制,呆立在了原地,直到本杰明将一把剑放在她脖子上才回过了神。

    下一个入场的是贝丝·塞维森。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孩,看起来和第一个入场的赞恩差不多大,她背着一个斜挎包,手里握着剑,身形像燕子一样轻盈灵巧,她一上场就从斜挎包中拿出两个球塞住耳朵,然后扔出了一枚小球,小球炸开,散发的烟雾笼罩了整个比武场。

    观众们伸长脖子,想看清迷雾中发生了什么,但是雾气实在太浓了,大家什么也看不到。

    “我认输!”烟雾中传来了本杰明的叫声。

    没过多久,烟雾慢慢散去,只见本杰明将剑扔在贝丝脚下,举起了手。

    接下来这位塞维森家族的女孩击败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她那斜挎包中的魔法物品似乎无穷无尽,让她能从容应对各个巫师的攻击。

    西尔维娅就坐在诺拉斜后方不远处,她轻声笑了笑,对同伴说:“听说贝丝为了这次比武大会没日没夜地准备了两个月,预测了几百种可能出现的情景并想出应对办法,看来她提前做的功课没有白费。”

    女伴沉默了一下,问:“这不是作弊吗?”

    西尔维娅笑着摇摇头:“不,这也是实力。”

    话音刚落,贝丝用一个发着光的套索套住了一名高大的巫师,又一次获取了胜利。

    贝丝刚刚击败的是本年比武大会最后一名巫师挑战者,她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女王站起身,刚要说什么,佩瓦使团中带队的使臣站了起来,朝女王鞠了一躬,问:“听说贵国的比武大会一向欢迎神秘骑士?”

    所谓神秘骑士,是没有在比武大会前登记在册、中途上场的挑战者,夏博的比武大会确实不排斥神秘骑士,但这样的挑战者通常只会在普通骑士的竞技中出现。

    女王眼光一暗,点点头:“没错,看来你们中有人想挑战塞维森小姐?”

    一个豹子一样,蓄着整洁的胡子、头上包着白色头巾的年轻男人站了起来,他有一双罕见的血红的眼眸。

    “是的,我想挑战塞维森小姐。”他一开口,竟然是标准的洛克特兰通用语,毫无佩瓦的口音。

    场边一名头发花白的艾因哈特家族巫师问贝丝:“你接受挑战吗?”

    贝丝转头,对上佩瓦男人血红的双眼,她瞬间感觉脖子后面的汗毛竖了起来,整个人有些发怵,但她离胜利如此接近,不愿在此放弃,于是稳定了一下情绪后,她朝女王点了点头。

    佩瓦男人走入比武场,贝丝深吸一口气,尝试看清他打算用什么路数对付她。

    ——只有一片黑色的迷雾。

    贝丝甩了甩头,想要拨开迷雾看清至少一种未来的可能性,可她没有成功,那个佩瓦男人仿佛没有未来的存在。

    “可以开始了吗?小姐?”佩瓦男人已经进入比武场,礼貌地问贝丝。

    贝丝收回思绪,稳了稳心神,看向男人,点点头。

    双方鞠躬以示友好。

    贝丝不清楚佩瓦人是否有魔法,他手里拿着一把普通的铁剑,豹子一样轻盈地移动脚步。

    她是他的猎物,一个不详的念头自贝丝心中升起。

    她努力将这个念头压下去,寻找可能的攻击角度。

    他会杀了她,在这个施有保护魔法的场子里,夏博大小贵族,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她,随着每一次步履的移动,贝丝越来越相信这点。

    佩瓦男人做了个假动作,贝丝不怎么优雅地躲过了他的一击,但她清晰地看到他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在把她当成玩具一样逗弄,就像猫逗弄被抓到手的老鼠一样。

    贝丝的手掌心不知不觉已经全都是汗水,她几乎握不住剑柄了,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窘迫。在此刻,贝丝有些怨恨巫师有强于常人的危险感知能力,要是换了普通人,此时一定不会像她一般失态。

    她猛地想起无尽背包中还有没用的魔法物品:荆棘网、雷电戒指、无影披风……如果她能引雷击中他……

    想到这里,她伸向无尽背包,与此同时,佩瓦男人发动了攻击,他的出击也像猎豹一样迅速、富含爆发力。他挥剑向她移动,无尽背包的带子像莎草纸一样在他剑刃下碎裂,背包被他一挑,到了他手里,但佩瓦男人看都没看它一眼就将其扔到了一边,接着他一脚踹在贝丝胸口,贝丝整个人朝后飞去,全身骨头几乎散架。

    贝丝一落地便本能地想叫认输,可胸口疼得让她窒息,她视线也模糊起来,抬头时,看到一道剑光朝她袭来——

    接着一切都停止了。

    时间被凝固在了一瞬。

    海登移动到贝丝身前,单手抓住了剑,向来不会受伤的手此刻鲜血淋漓。

    佩瓦男人收回了剑,淡淡一笑:“那个塞维森女孩不是提醒过你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进入比武场了吗?”

    “卡珊德拉,如果我不来,你会毫不犹豫杀死这个女孩的吧?”海登唤出了佩瓦男人皮囊下真正的名字,他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周围画面是定格的,“你的能力变强了。”

    “我的能力会像黑洞一样不断强大。”佩瓦男人脸上露出海登熟悉的、令他厌恶的笑容,“我注意到你对身体的掌控力又提升了,这很不错,可在感情的掌控上却还是没什么长进,我之前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感情是人类最大的软肋吗?”

    海登的目光盯着佩瓦男人:“我能控制它。”

    佩瓦男人撇了撇嘴:“你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很可惜的是,你冒着灵魂撕裂的风险也要救回来的女人并没有给予你同等的爱恋。”

    海登扯了扯嘴角:“你怎么好意思说的?那不是你造成的吗?你抹去了她的记忆。”

    佩瓦男人摇摇头:“你错了,乌云遮住了太阳,太阳就不存在了吗?如果阳光真想普照大地,自然会用尽全力穿破云层——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在想,你究竟是个什么存在?会不会仅仅只是我的梦魇?”

    佩瓦男人大笑:“难道你以为换了个时空,我就不该存在了吗?”

    海登沉默的表情说明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佩瓦男人轻蔑地说:“你拼了命也要完成的重启时空魔法阵,在我眼里只是小孩子的玩具;世人眼中无法跨越的时间和空间,在我眼里不过是虚妄的幻象,我想存在于何处便存在于何处,你以为你能摆布我?”

    他接着看了眼海登仍在滴血的右手:“那次我一时疏忽,让你得了手,我多拿走些利息,不过分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卡珊德拉?”海登平静地问。

    “很简单,我只想在海豚和鱼群的陪伴下,一直游向海洋的深处。”他说完这句,头突然剧烈地向上仰起,抽搐了几下后,他倒在了地上,重新睁眼时,双眸已不再是血红一片。

    卡珊德拉已经离开了。

    第56章

    海登低头看手, 原本鲜血淋漓的手在卡珊德拉离开后迅速恢复愈合,甚至残留在佩瓦男人所携带的剑上的血也剥离剑刃回到他手上,只短短几秒, 他的右手便恢复如初了。

    冻结的时间重新恢复流动,在观众们的视角里,看到的是佩瓦男人带着仿佛能破除一切保护屏蔽的剑意刺向贝丝·塞维森时,两个人同时挺身而出去保护比武场中的少女。

    一个是王国第一骑士艾薇·奥古斯塔,今天她未着盔甲,白裙飘飘,右手执剑,刚刚跃过围栏。

    而另一个是王国的小王子海登,他以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闪现至佩瓦男人身前,徒手接住了那把刺向贝丝的剑。而佩瓦男人几乎在一瞬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开始抽搐挣扎。

    人们不由自主地纷纷站了起来,想看清瞬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几乎所有人都在好奇地看着海登,他神奇地自己愈合的右手,以及还在地上抽搐的佩瓦男人。诺拉隐隐听到了“诅咒”、“魔鬼”、“印记”之类的词,转头想跟菲昂娜说点什么,却看到她正死死盯着艾薇·奥古斯塔。

    菲昂娜的目光流连于她高挺的身材,线条分明的手臂, 以及手臂上因猛然发力而暴起的青筋。诺拉推了推她, 压低声音说:“别看了, 艾薇爵士向路易王子立下过终身守护的誓言, 是不可能去凯恩的。”

    菲昂娜闻言低下头, 颇为神伤地叹了口气。

    “你们作弊!”一个愤怒的声音突然响起,那是佩瓦使团的一员,他指着海登,用带着佩瓦口音的洛克特兰通用语吼道, “他不是那个女人的代理骑士,不应该在比武中途进场!”

    “这不是作弊,”路易起身,他理了理衣服,脸上带着外交的模式化微笑,对佩瓦使臣解释道,“任何一名神秘骑士可以随时进场挑战另一名神秘骑士,这是一贯的传统。”

    说完他顿了顿,眯起眼,拖长了语调问:“反而是看刚才的情形,如果我弟弟没有出手阻止的话,贵国勇士似乎正打算在塞维森小姐认输前杀死她?昨晚你们才说过会让我们看到佩瓦缔结友谊的诚意,这种表达诚意的方式很新颖。”

    带头的使臣走到前面欠了欠身,说:“请相信我们没有伤害塞维森小姐的意图,我们对贵国习俗缺少了解,实在抱歉,请按照贵国的习俗继续比武吧。”

    海登转过头,倒在地上的佩瓦男人在他眼神的凝视下退缩了一下,与被卡珊德拉附身时气质截然不同。

    “还打吗?”海登的灰色眼眸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佩瓦男人,但后者还是感受到了极大的威压。

    “我认输!”佩瓦男人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还有其他神秘骑士吗?”裁判之一朝观众问道。

    无人再站出来,最终的胜利者产生了。

    按照惯例,女王将象征着胜利的金海豚颁给了海登,这一过程中,母子二人都显得有些别扭,女王沉默地递过金海豚,海登沉默地接过。只有路易好像没有意识到母亲和弟弟之间的别扭,拽着海登拿着金海豚的手高高举起,向观众们炫耀他的胜利。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刚刚的景象实在有点怪异,无数道打量的眼神射向海登,观众席上,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海登却行动自若,他回到座位上,将金海豚递给诺拉:“这荣誉应该属于你,我的夫人。”

    诺拉的脸有些发红,那些远道而来的骑士和贵族们的焦点开始从海登那里移到自己身上。敢嫁给一个传闻里被最黑暗的诅咒缠身的人,在人们眼中,她大约也算得上是勇气可嘉的吧。

    她凑过去,拉过他刚刚接住了剑的手,问:“疼吗?”

    海登愣了愣,仿佛有点想把手抽回来,但是又没有这么做,他想了想:“也许……有点儿?”

    诺拉低头,先吻了吻他白皙的手指,然后是刚刚握剑的掌心。

    或许这一行为让观众们想起了海登毕竟刚刚从一个佩瓦人的手里救下了自己国家的女孩,又或者这般表达爱意的举动让他们有所触动,议论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

    抬头后,诺拉没有马上松开他的手,她轻轻在他掌心挠了挠,而他在她大拇指周围打着圈。

    菲昂娜突然探身过来问:“你比你们王国的第一骑士还要快?”

    海登看了艾薇爵士一眼:“她穿的裙子限制了她的发挥。”

    “我想也是,”菲昂娜想了想,又问,“那个佩瓦人一开始攻击性好强,别说那个靠预言取胜的小姑娘了,就算是有多年作战经验的骑士也未必能跟他过几招,这不像是一个佩瓦使臣应有的水平。难道他们研究出了什么新的作战术法?”

    “不用担心,没有什么新术法,刺出那一剑的不是那个佩瓦人。”

    菲昂娜皱眉:“那是谁?”

    卡珊德拉!诺拉突然想起来枯叶蝶被附体的经历,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想到卡罗琳的警告,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知道,”海登回答,“据我观察,他应该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菲昂娜不疑有他,女王宣布今年的春季比武大会结束,人群开始陆续起身离场,他们也站起来准备离开。贝丝·塞维森过来和西尔维娅汇合,路过他们几个人时看到诺拉手里的金海豚,撇了撇嘴,似乎要哭出来。

    毕竟眼看着要到手的金海豚飞了,她现在心里估计在生很大一场闷气。

    西尔维娅揉了揉她的头发,对诺拉抱歉的一笑,又对海登说了句“谢谢”。便搂着她沿着走道离开观众席,边走边低头对贝丝说着什么。

    诺拉跟着菲昂娜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身后有点空,她驻足,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海登已经不见了。

    ——

    海登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笼子里。

    笼子被放在深水中,头顶有淡淡的、深蓝色的光,而脚下是看不见尽头的黑色深渊。

    一醒过来,大量的水瞬间随着呼吸涌入肺部,让他有些窒息,他控制不住地张开嘴想要获取氧气,可这一行为只让他喝下更多水。

    他的胸口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好在由于自生下来起就存在的保护魔法,溺水不会让他昏死过去。他努力冷静下来,不顾胸腔的疼痛感,想要徒手打开笼子。

    海登抓住两根铁棒,双臂用力,想拉开一条口子,可铁棒没有发生最轻微的哪怕一点形变。他在不同位置尝试了好几次,最终认清一个现实:这个笼子是没有办法通过暴力打开的。

    他松开铁棒,游到笼子中间,水里有股异样的腥臭味,可能存在某种毒素。海登低头看自己的手,借着头顶模糊的微光,他看到诺拉的发辫手链已经完全变黑,魔纹密密麻麻爬满他整个手掌,看来距离他失去意识起时间过去了不止一天。

    海登只记得他正准备跟着诺拉离开比武场,然后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杀了他们。”

    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远离人群,否则自己这双手可能真的会杀死这里的所有人。于是,没有来得及跟诺拉打声招呼,海登就独自离开了,在穿过一条小巷时,黑暗笼罩了他。

    极少有什么东西能让海登失去意识,除了水晶独角兽那次,也只有卡珊德拉具备这个本事,看来比武场上那一剑不仅仅是想要让他尝到痛苦,还给他埋下了他的身体无法分解的精神毒素。

    胸口由于缺氧,灼烧的痛感在逐渐增强。海登知道,这时应该更为精准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减少消耗。于是他闭上眼,屏住呼吸,让身体回到一种类似于昏死的状态,只留下一线意识去觉察外界的变化。

    对于如何控制身体动起来,去击败对手或者完成什么高难度的任务,海登已经十分得心应手。但他极少进行这种沉入绝对安静的训练,过了许久他的身体才完全陷入某种类似冬眠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海登唯一保留的那缕觉知意识到脚下的深渊有什么东西在急速上升。

    他睁开眼,朝下看去,黑色深潭中,有一团更为浓黑的、墨一般的东西浮了上来。

    慢慢地,从那团浓墨中有柔软卷曲的触手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硕大无比的乌贼。

    海登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可在这个笼子里,他陷入了束手无策的境地。乌贼身上的纹理和吸盘开始散发一种荧光蓝色,然后它伸出一只触手,狠狠地抽上了关押着海登的这个铁笼。

    铁笼在这一抽之下陀螺一般旋转起来,海登不受控制地被甩到一边,他一触碰到铁笼便紧紧抓住它,避免自己再被甩开。

    乌贼可能觉得好玩,又抽了一下铁笼,使它更快地旋转起来,海登觉得水流仿佛将自己整个人连带大脑都冲洗了一遍。乌贼抽出第三下时,他前所未有地感到笼子重重颤了一下,几乎同时,大量画面在他眼前炸开。

    好像一张无限延伸的网,或者一颗无穷生长的树,时间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在他眼前展开。无数种未来的可能性,不同的行为所导致的结果画册般一闪而过,爆炸的信息量让他的前额微微胀痛。海登有点想吐,他的眼珠开始不受控制地转动,想要看清某些闪动的画面。

    那一半属于塞维森家族的血统终于在此刻觉醒了。

    毁灭,毁灭,无数种不同的结果都导向同一个结局:洛克特兰大陆的毁灭。

    难道没有哪怕一个光明的结局吗?海登的意识继续沿着大网搜寻,他突然看到一个画面,意识停留了下来。

    那是诺拉,她跪坐在浅滩上,带着浮沫的海水冲刷着她的小腿,她面对大海,正在嚎啕大哭。为什么?是什么让她如此悲伤?

    他尝试靠近她,想把她抱在怀里,抚平她的悲伤。

    在他走近时,画面里的诺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朝着他的方向转过头,晶莹的泪痕还留在她脸上。

    一阵奇怪的号角声响起,海登的意识在这一瞬间被拉回了现实。

    第57章

    铁笼缓缓被向上吊起, 直至完全离开水面。

    深潭上面是个巨大的圆柱形地下空间,巨型乌贼还在水面下逡巡,除了它触手上散发出的蓝色荧光之外便再没有别的光亮了。

    海登抬头四望,他的眼睛比普通人能适应黑暗环境得多,也敏锐得多,能看到四周的石壁上刻的各种符文。

    这里是莱桑德的地盘。

    和那位已经被他杀死的暗之法师菲尼亚斯不同, 莱桑德并不太会调遣黑暗生物,但他很擅于打造魔法空间, 在他的地盘上, 除了他自己手下的冰封刺客以外,进入者都会受到他的规则约束, 任由他所摆布。

    前生的时候,这里就是冰原狼军团用于审讯俘虏的地方。那些被抓来的士兵,无论原本有多硬的骨头,到了这里都会将他们想要藏匿的秘密和盘托出。

    事殊世异,现在海登自己被关了起来, 他觉得这件事很有点意思。

    卡珊德拉打算通过莱桑德从他这里获取什么秘密吗?还是他们想要夺回他从菲尼亚斯手里获得的斯塔尔夏的亡灵卷轴,或是希塔波雷钢剑幻影?

    头顶的铁索绕过了一个滑轮,滑轮被安放在一条轨道之上,被吊起来之后,铁笼沿着轨道滑向石壁上一个黑黢黢的洞穴内。

    洞穴两侧都是人形壁画,那些凝固在石壁上的人影仿佛都在用看不见的眼睛观察着海登。

    被观察人情绪很稳定, 丝毫不为所动。

    滑轮继续向前,直到在一个圆形的地下大厅里面停了下来。冰锋刺客们绕着大厅站了一圈,莱桑德安坐在台阶之上的主座上。

    铁索突然松开,笼子重重砸在地上。

    海登微微屈了一下膝便稳住了平衡,他抬眼看向面前台阶上的莱桑德,轻声一笑:“你对待客人的方式可真粗鲁。”

    莱桑德从主座上站起,缓缓踱步走下:“这儿的待客之道自然是比不上王宫,王子殿下,或者我应该叫你——星尘?”

    “都行,我可以教你一些常见的待客之道,”海登轻描淡写地说,“比如现在,我需要一身干燥的衣服,能把我身上的这些符文遮盖住的。然后再拿点吃的过来,我喜欢烤苹果,罗勒蛋黄酱煮鳟鱼,再来点乳花干酪水果沙拉……”

    “闭嘴!”莱桑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这里不是格林戴尔的高级餐厅,你随随便便点菜的地方。”

    “好吧,我闭嘴,你继续说,把我带来这里想要干什么?”

    “本来是想以命换命,你杀死了我的朋友菲尼亚斯,和我的手下。我好不容易请求那位大人帮我一点忙,让你露出破绽,自然要好好给你点颜色瞧瞧。”

    “你说的那些事可不能怪我,你的朋友菲尼亚斯想要我的眼睛,你的手下想要我的剑,我都不愿意给,他们又不同意,既然矛盾解决不了,我就只能解决引发矛盾的人了。”

    莱桑德观察着海登:“可惜了,你身上的防护魔咒让我没办法杀掉你,不过在我的地盘上,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求着我杀了你。”

    海登嗤笑出声:“那试试?”

    他那种全然无所谓的语气让莱桑德有些不舒服,明明海登还被关在牢不可破的笼子里,莱桑德却感受到了一丝不安。莱桑德转头,向黑暗中一名冰锋刺客命令道:“请大祭司过来。”

    大祭司?圣峰雪山的艾什大祭司?海登微微垂眼,如果是这个人就有些不大好对付了,艾什大祭司仿佛一道难解的谜题,前生海登到最后也没有弄明白艾什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走廊一下亮了起来,两侧的火把依次被点燃。

    一个长长的、身着黑袍的身影走了过来,借着火把的光亮,能看到艾什大祭司完美的圆形头颅,额头上的凤凰图案,以及群山一般深沉平静的面容。

    突然,圆形大厅中的冰锋刺客整齐地双膝下跪,俯首至地。就连莱桑德也放下了他不怎么灵活的右腿。

    真是有够疯的,海登看着跪趴了一地的人,心里感叹道。

    “祭司大人,那位女士让我好好关照这个小子,但他手段很多,我怕又让他惹出什么麻烦,因此希望请您帮我看顾一下他。”

    艾什大祭司没有回答莱桑德的话,径直走向了关着海登的笼子。

    他伸出带着戒指的食指,在笼子上轻轻敲了敲,笼门应声而开。

    “谢谢你。”海登将额头上湿搭搭的头发拨到一边,朝着艾什微微一笑。

    接着艾什也笑了笑,然后他撩动长袍,和其他那些冰锋刺客一样双膝跪地,对着海登深深俯首。

    一时间整个大厅中只有海登一个人仍然站立着。

    “太客气了。”海登对着惊讶地张开嘴的莱桑德说,“你们的待客之道最开始有些粗鲁,可现在又太客气了,都起来吧。”

    艾什第一个站起身,海登看着他,摇摇头:“你没看清楚吗?我不是你的神明。”

    艾什没有回答,他转身,问莱桑德:“关于海登王子,卡珊德拉大人怎么说的?”

    莱桑德的表情写明他现在满腹疑窦,但他还是回答了艾什的话:“她说让我们好好关照他。”

    “明白了,”艾什点点头,“那就让我们好好关照他。”

    ——

    海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餐桌旁,面前的桌上堆满了食物,不仅有他刚刚说的烤苹果、鳟鱼、水果,还多了红酒炖牛肉、鹿肉、蛋糕、馅饼等种种美食。

    果然有在好好关照他。

    莱桑德被艾什支使走了,偌大的餐桌只有海登和艾什分别坐在两侧。

    海登看着他,想到了前生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那时他像一条待宰的鱼一样躺在地上,卡珊德拉刚刚离开,她给他留下了多少道伤口?几千?或者上万?他记不清了,只觉得自己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撕裂成无数个碎片,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空气像是带刺的荆棘,吸入肺部的每一口冷空气都让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可能很快就会炸开。

    在一阵猛烈的咳嗽后,海登的剑终于脱手而出,他没有再去管它,只是静静看着天花板,感受每一次空气在身体中的流动,想着这会是自己倒数第几口的呼吸。

    “恭喜你,完成了那个基本不可能完成的魔法阵。”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艾什低下头看着海登。

    “走开。”海登用气音说。

    “对我不用这么大的敌意,我是来帮你的。”

    艾什蹲下身,冰冷的右手握住海登的手腕,过一会儿后,海登觉得自己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些。

    “谢谢,但你帮不了我,卡珊德拉最后那一剑……没有人能治愈它。”

    “没错,”艾什低头,语气带着一种悲悯的温柔,“你要死了,但我还能再最后帮你完成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海登举起手,在艾什刚刚触碰过的手腕旁边系着一条已经被鲜血污染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发带,只能隐约看到上面绣有铃兰的图案。

    “她。”

    艾什沉吟了一阵:“可以,但我要你的两样东西作为交换。”

    “什么?”

    艾什看向了他因凝视着发带而不知不觉柔和下来的眼睛。

    “别盯着我看了。”餐桌另一侧的艾什突然出声,将海登拉回了现实中。

    海登收回眼神:“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告诉我过一件事?”

    “什么?”

    “时间不是一条一直向前的坐标轴。”

    “啊,我可能是这么说过。”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然后卡珊德拉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对于宇宙的理解一向比我更深刻。”

    “所以你也回来了。”

    艾什不知可否。

    “你要阻止我?”海登问。

    “是的,我知道你已经用冰锋刺客的标记武装了你自己,可以在这里不受莱桑德的魔法影响,也知道你打算取了他的性命,但是现在——抱歉,还不行,我不能让天平失控地滑向任何一个方向。”

    “你知道他未来会对这片大陆造成多大的伤害!”

    “是的,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我原本以为你并不赞同卡珊德拉的做法。”

    “她有她的考量。”

    “她的考量就是杀光这片大陆上所有双腿直立行走的生物!”

    “不是这样的。”艾什说,“以后你会明白。”

    海登沉默地盯着艾什看了许久。

    “不用在心里计算,你现在还无法战胜我。”艾什平静地舀了口汤喝下。

    “是你下的吗?”海登突然岔开了话题。

    “什么?”

    “我身上的诅咒。”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黑暗符文疯狂涌动。

    “你怎么知道那是诅咒,不是祝福?”

    海登摇着头笑了:“你见过这样的祝福?”

    “不要轻易给任何事物下定论,吃完饭准备回去吧,在我过来前你被关了挺久的,如果不是前几天你还在昏迷着,就会发现你的婚戒有一段时间比炭火还要滚烫。”

    海登看了眼此刻安静地戴在无名指上的婚戒。

    “你的妻子遇上了点麻烦,可怜的诺拉,生死之际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来救她,可回应她的只有沉默,”艾什装腔作势地叹气道,“她该是多么失望啊! ”

    第58章

    四月初, 距离比武大会过去了三个星期,同时,距离海登的突然失踪, 也过去了三个星期。

    诺拉有些惴惴不安, 令她更加不安的是,周围除了她以外, 似乎没有其他人认为这件事并不寻常。

    路易认为海登肯定是被某个富有挑战的任务吸引了,同时宽慰地劝诺拉不必为他担心;女王仍然压根不管自己的小儿子;菲昂娜和霍莉一致认为路易都说海登是出去执行某个赏金任务了, 那一定八九不离十。更何况, 菲昂娜最近还忙得很——

    一方面,她流连于格林戴尔的图书馆、各大工坊,想要学到这里更为先进的生产工艺;另一方面,她突然对艾薇·奥古斯塔燃起了巨大的兴趣,虽然对方已经在一次晚宴中明确表示过自己没有兴趣再度踏入一段亲密关系中,菲昂娜仍然没有轻易放弃。

    唯一领会到了诺拉的担心疑虑的人,只有流产后仍然在仙湖庄园修养的艾米。

    由于艾米, 作为一个普通女人,仍然把未婚先孕视为自己的重大耻辱,不愿意让家族蒙羞, 诺拉仍然不知道她的姓氏。

    每天早餐时, 艾米总会问诺拉一遍:“王子殿下今天回来了吗?”, 而诺拉只能一遍遍地回答:“还没有。”

    有一天, 诺拉终于忍不住对艾米说:“你不用太把那时的话放在心上。”

    “什么?”艾米没反应过来。

    “我们不用酬谢,所以你不必非得等到海登回来给我们画肖像画,只要你觉得身体恢复好了,可以随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不是想要举办画展吗?可以先画点别的让我看看,我也有能力帮你举办一次画展。”

    艾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通往仙湖的小河种满了这里的第一任主人卡罗琳女士从遥远的东方带回来的樱花种子,经由巫师的栽培,长势极为喜人,在这明媚的四月天开得极为绚丽,整个河岸都被淡淡的粉色笼罩,河面上也遍布着飘零的花瓣,极为赏心悦目,艾米决定在那里完成自己在格林戴尔的第一份画作。

    作为投资,诺拉给她准备好了画布、画笔和颜料。

    在第三个周末,霍莉风风火火地来找了一趟诺拉。

    “最近有些不对劲。”她一见到诺拉就皱着眉说。

    “怎么了?”

    “我这几个周末去了几趟乡下,为了提高工资,格林戴尔周边几座村庄原本打算这个春天集体罢工,但你知道的,上个冬季以来,海里的鱼类疯了一样地往海滩上冲,城里的人不可能少了吃的,所以罢工本来准备取消,改成推选农民代表去和各大领主的谈判。”

    “然后……”

    “然后农民们开始生病了。”

    诺拉没有觉得十分异常:“春季流感?这很正常。”

    霍莉摇了摇头:“不正常,严重得多,患者会在夜里吐血、嚎叫,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流感会有这种症状吗?”

    诺拉沉默了一下:“不会,可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些事?”

    霍莉哼了一声:“当然是因为疫病还没有传染到那些老爷夫人们身上。”

    诺拉想了想:“带我去看看。”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向郊外时,霍莉一直显得忧心忡忡的。

    诺拉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于是问道:“你这几个周末都在往乡下跑?你的新任男朋友陪你一起了吗?”

    霍莉愣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路易怎么可能没事到处陪我跑,而且他也不是我的新任男朋友,这只是——”她斟酌了一下词句,“权宜之计。”

    “我觉得他其实真的还挺喜欢你的。”

    “人们都要靠一些东西来维持新鲜感,路易也不例外,更何况,”霍莉看向了窗外,“我不能背叛我的阶级。”

    这不是霍莉第一次对诺拉这么说了,诺拉仍然有些不明就里,于是问道:“我不太懂你是什么意思?”

    “你当然不懂了,”霍莉看着诺拉的眼神介于看着一个孩子和看着一个傻子之间,“像你和你的姐姐,还有路易王子那样出身的人,根本不懂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的生活是怎样的,海登似乎是懂的,这很奇怪,理论上来说他出生于龙堡,但他和他哥哥完全不同,他有种来自于荒野和雪原的气质。”

    霍莉顿了一下:“但是总而言之,你们不懂我们,正如我们对你们一无所知,在来格林戴尔之前,我以为所有人的生活都是一样的:每天辛辛苦苦地工作,获取报酬,用来养家糊口,只能挤出时间去做自己真正爱好的事情,可来了格林戴尔之后,我发现不是这样的。”

    她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那些拥有着大量土地和财产的人,因为有了资本的原始积累,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轻松松取得劳动者们辛苦一辈子才能获取的财富。但他们还不满足,明明已经很有钱了,却还想要从劳动者们手里榨取更多的财富,物价连年上升,酬劳却原地不动,人们的工作时间越来越长,才能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

    “在刚来格林戴尔时,很多人暗示我,我可以走一条很轻松的路,去摆脱我原本的生活、原来的阶级。可我不愿意,轻松的路对我而言并非正确的路。只想着自己,不去帮助那些和我有相同处境的人,我认为是很可耻的。所以,我的战场不在情场上,更不用说我和十大贵族家族的小姐们相比毫无优势而言,我敢打赌最多到这个夏末路易就不会再对我感兴趣了。”

    霍莉说着扯着嘴笑了笑:“你就当我是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吧。”

    “不是这样的,”诺拉说,“我认为这很可贵,我在很多事情上都很无知,你说的这些,我之前确实都不太清楚。”

    重生后,她想得最多的,几乎都是战争、阴谋那些宏大叙事,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即使在战争还未来临的日子里,活着也不轻松。

    她们又交谈了一会,直到马车在一块农田边停下。

    这块田野种满了甘蓝,现在这些甘蓝显而易见并不太健康,叶面枯黄,根部发黑,看上去完全不能食用。诺拉知道,农民们常将这种有了病害的农作物烧掉,以防它们传染到其他健康的植物身上,可看起来完全没有人来处理这一地坏掉的甘蓝。

    “上周这块地里的甘蓝还是好的,这家人的小儿子在打理它们,现在他没来,可能也病倒了。”霍莉面色忧虑,“我想去他们家看看。”

    诺拉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史密斯一家住在树林边的一座两居室的木屋,外面的篱笆上插着几朵枯萎的小花,诺拉还没进房间,便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但更强烈的黑魔法气息,来源于木屋背后的树林里。

    霍莉敲响了门,开门的是一名脸色蜡黄的男人,他咳嗽连连,见到霍莉就捂住了嘴巴,摆着手让她尽快离开。

    霍莉本来想说没事,诺拉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诺拉没有感受到生病的气息,但霍莉只是普通人,谨慎点更加稳妥。

    她只身进门,农夫的妻子和几个孩子都精神不振地躺在床上,屋里似乎熏着鼠尾草和金缕梅,这是农民们常用的草药,鼠尾草还能辟邪。想到霍莉说最近生病的人夜里会吐血嚎叫,诺拉并不觉得对他们有什么害处,询问了这一家人身体当前的状况后便走出了木屋。

    霍莉在篱笆外等她,见诺拉出来,她马上问:“你能看出来吗?这一家人得了什么病?”

    诺拉摇头:“他们没生病。”

    “不可能!”

    诺拉看向木屋后黑压压的密林,说:“但我觉得那林子有问题。”

    霍莉看了眼树林,后背一瞬间冒起凉气,她没有魔法天赋,但身体的直觉告诉她那里有问题,于是她建议道:“那我们回去多叫几个人去树林里看看?你的婚戒不是有魔力吗?呼叫一下你丈夫,他在这里我比较放心。”

    “呼叫不了,”诺拉突然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已经很久没有从海登那里得到任何回应了吗?我担心他可能出了什么事,你还说我喜欢胡思乱想!”

    霍莉小声嘀咕:“可我真的觉得他不可能有事嘛。”

    这时,诺拉眼角余光瞥到一辆马车停在了道路尽头另一座农舍后面,马修·哈灵顿和一个她不认识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她马上拉着霍莉躲到了一面墙后,只探出眼睛看着哈灵顿的方向。

    他和那名中年男人一起从一条小径走向树林。

    诺拉思考片刻,转身推了推霍莉:“去叫我姐姐来接应我,她现在多半还待在你们大学的图书馆里,我得去弄清楚哈灵顿去树林里干什么。”

    “不行!”霍莉紧紧拉住她,“别犯傻,这很危险。”

    “我不会有事的,”诺拉掏出颈间带的绿松石项链,“这是菲昂娜送我的礼物,可以抵挡致命伤害,而且我会很小心,不会让他们发现我。”

    她又飞速转头看了哈灵顿一眼:“哈灵顿这个人很奇怪,我一定要弄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

    论手劲,霍莉比诺拉大得多,但诺拉扭动胳膊,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挣脱了霍莉,她很庆幸自己为了在乡下行动方便今天穿了衬衫和裤子,几乎无声地,她像一只狐狸,轻盈地猫着腰从旁边的野草丛中钻进了树林。

    第59章

    初春的林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树叶呈现出鲜嫩的绿色,脚下泥土柔软,遍布蓝白色的小花和深深的青苔。诺拉不近不远地跟在哈灵顿后面,在听清他们说话的同时努力让自己不被发现。

    “你老婆怎么样了?”哈灵顿旁边的陌生男人问。

    “还是老样子,吊着一口气,就是死不了。看来这种药水对巫师还是难以起效。”哈灵顿回答。

    “没事也不一定是坏事, 巫师跟普通人不一样,万一真成功了, 我们可能都会被那颗该死的石头杀死。”

    “不会的!”哈灵顿斩钉截铁地说, “我有确切的消息来源,当年法洛克就是用这种方法逃过制裁,摧毁了凯恩和亚拉铎的真理之石。要不是云雀想办法保住了最后一块,我们本来可以不用受这东西的约束!”

    诺拉皱眉看向哈灵顿的背影,夏博当下环境总体而言比凯恩和亚拉铎平等得多,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块大陆上唯一的真理之石。在凯恩和亚拉铎,因为没有真理之石那不容辩驳的死亡制裁,虽然法律明令不许杀人,但是贵族因私刑导致奴仆们死去的事件并不鲜见。

    听哈灵顿的意思,他似乎找到了某种逃脱真理之石审判的魔药, 并且他正在自己妻子身上做实验。这应该就是瑞文伍德女伯爵身体不明衰弱的原因了。

    诺拉正想着,哈灵顿身边的中年男人绊了一下,哈灵顿没有伸手扶他,反而冷笑了一声:“这么毛手毛脚,怪不得现在外面的植物都开始受感染了。已经有传言说今年春天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疫病,要是我们研究的东西被发现了,你我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霍莉所说的附近村庄爆发的奇怪的疫病,是跟哈灵顿正在研究的魔药有关?

    中年男人为自己辩解道:“我有什么办法?春天来了,那些蜜蜂啊蝴蝶什么的多得要命,我再小心也阻止不了蜜蜂蝴蝶授粉啊。”

    哈灵顿没有回答他。

    过了一会中年男人问:“那些深谷里的帕泽莱花……”

    “只能先毁掉,我保留了种子,得找个更稳妥的地方培育它们。”

    帕泽莱花是什么东西?用这种花炼制的魔药可以逃避真理之石的审判杀人吗?诺拉在脑海中搜寻着有关它的记忆,但是一无所获,她之前从未看到过有关这种植物的描述。

    微风穿过树林,有不知名的鸟嚎叫了几声。

    “查斯坦先生,我刚刚得知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什么?”

    哈灵顿的声音阴恻恻的:“从我们进入树林后,有只小鸟一直跟着我们,听到了我们所有的交谈。我想,不听话的小鸟应该拔去舌头,这样她才不会在外面学舌,你认为呢?”

    诺拉全身的血液瞬间几乎凝固起来,她抬起头,看见不远处一根树枝上,一只褐色的猫头鹰几乎将头完全调转过来,铜铃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诺拉的方向。

    她转身拔腿就跑!

    诺拉摸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心里控制不住地疯狂默念海登的名字。

    救我,快来救救我!

    如果情绪有温度的话,诺拉此刻心中的燃起的焦急估计能将这婚戒熔化了。

    身后有枝叶折断的声音传来,诺拉能感到身后两个男人正离她越来越近。

    除了用婚戒呼唤海登,诺拉一时没想出任何其他的应对方法。

    虽然时间线还不对,但海登此刻也有那么一些可能已经和极夜岛搭上关系,如果这样的话,她把自己喊得心力衰竭估计都叫不到他来了。

    在诺拉疑似丢失的记忆中,她和海登很可能前生就有过一些相互纠缠的关系,但海登最后会成为冰原狼首领夜隼,充分说明这段关系也并不怎么牢靠。

    想到这里,她又摸向脖子上的绿松石项链。

    现在估计真的只能靠它保命了。

    手指刚刚碰到冰冷的绿松石,诺拉便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树林地面崎岖不平,根蔓丛生,刚刚查斯坦先生被绊倒还真不能说明他粗心大意。

    诺拉摔倒在一堆藤蔓中,向下坠落的速度却并未减缓。

    藤蔓下隐藏着一个树洞,诺拉沿着树洞继续下坠,最后砸在一堆柔软的枯叶里。

    ——

    额间有清凉的感觉传来。

    诺拉睁开眼。

    她正躺在一个白发紫眸的女人的大腿上,女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额头。

    “卡罗琳?”诺拉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她们坐在一个竹筏上,而竹筏正飘荡在一条清澈的小河中,河流两岸繁花似锦,峰峦叠嶂,风景美得像是一个梦。

    “我已经死了吗?”

    卡罗琳笑了:“不,亲爱的,你当然不会死。你手上的尼罗对戒之一会把你身体上所受的所有伤害传递到我的侄孙海登身上,更何况你还带着那神奇的绿松石项链。”

    诺拉抬起左手:“这枚戒指还有这个功能?”

    “本来没有,但海登做了些改造,不得不说,这很聪明,因为他的身体是几乎不会受到伤害的——一道绝妙的披着祝福皮囊的诅咒。”

    诺拉放下手:“那这里是?”

    “虚无空间。”卡罗琳回答。

    诺拉看着她,犹豫地问:“我想您的确已经不存在了,不是吗?”

    “在现实世界,是的。”卡罗琳平静地回答,“可这里是虚无空间,这里时间、空间的运作方式和现实世界不同。”

    诺拉心头一沉:“在现实世界,我正在受到追杀。”

    卡罗琳说得理所当然:“那就击败追杀你的人。”

    诺拉惨然一笑:“我是难产而生的,身体和魔法天赋都不怎么强大,追杀我的是两个巫师,我没办法击败他们。”

    “谁说的?”

    诺拉想了想:“大家都这么说。”

    “所有人?”卡罗琳追问。

    “那倒也不是,菲昂娜老说我不比任何人差,海登就更夸张了,”诺拉的脸微微泛红,有些羞赧地说,“他总说我是全大陆最珍贵的宝物。”

    “那么,你自己怎么看呢?你难道自己也认定了你自己是魔法家族的废物吗?”

    “当然不是,我其实内心里认为我是很特别的。”目前看来,全大陆的魔法家族,重生的似乎只有她和海登,说不定她肩上真有着什么非凡的使命呢?

    “那么,你愿意放下以往对自己的不信任,去相信你是强大的,非凡的存在吗?”卡罗琳循循善诱。

    “我愿意的,当然。”诺拉点了点头,如果相信就有用的话。

    “那么,你能放下对自己的不信任与质疑吗?”

    诺拉想了一会:“大约也能吧。”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摈弃对于自己的不信任,去拥抱生命更好的可能性呢?”

    诺拉犹豫了一会,不确定地回答:“现在?”

    “很好,就是现在。”卡罗琳在诺拉额间轻轻一推——

    昏暗的地洞里,浮尘在空中轻舞旋转,诺拉翡翠般的绿眸重新睁开。

    她的右上臂隐隐作痛,估计刚刚是那里率先着地,好在身上别的地方没有很明显的受伤的感觉。

    诺拉原本极易疲惫受伤,虽然她之前对海登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给她服用龙血和独角兽血得混合魔药感到生气,但她不得不承认,这大半年来她的身体各项素质都有了旱地拔葱似的飞跃。

    洞口约三四人高,藤蔓将其挡的严严实实,有微弱的光透过藤蔓照亮了地洞。里面没有捕兽夹或者网,看上去是天然形成的坑洞,诺拉凝神听了一会,洞口之上没有传来人声,看样子哈灵顿没有发现这个地洞。新的问题是,这个洞壁呈一个上窄下宽的锥形底烧瓶的形状,诺拉的身体素质虽然提高不少,可毕竟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无法爬出洞口。

    她四周观察了一番,发现这洞里还有个半人高的地道。诺拉走到地道口,有微弱的、清新湿润的风从地道中吹来,看来是通向外面的。

    诺拉俯下身走入地道。

    地道中的光线更为昏暗,空气非常潮湿,没走几步,诺拉便感觉有黏糊糊的蛛网糊到了她脸上,她皱着脸把蛛网拨开,顶着发麻的头皮继续向前走。

    还好没走多久,地道开始变高了,绿松石项链和尼罗之戒都能散发出淡淡的荧光,为她照亮了道路。不知道走了多久,诺拉眼前出现了小小的白色光点,出口似乎近在眼前了。

    诺拉心中仿佛有一点烛火温暖地跳跃起来,她快步向前,光点越来越大,她几乎是小跑着冲出地道——

    明亮的天光瞬间将诺拉笼罩,她忍不住眯起眼,这时她听到一个让她鸡皮疙瘩炸开的声音阴森森地响起来:“王妃殿下,您可真是让我好等。”

    诺拉用手遮住眼睛,从指缝中她隐约看到哈灵顿和查斯坦站在一起,那只会通风报信的,眼睛大得骇人的猫头鹰站在哈灵顿的肩膀上。

    她慢慢放下手:“哈灵顿。”

    哈灵顿伸手喂肩头的猫头鹰吃了块像是肉脯一样的东西,猫头鹰扑腾着翅膀向上飞起,立在了高处一根树枝上。

    “不错的宠物。”诺拉评价。

    “多谢夸奖。”哈灵顿笑了,“那么王妃,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么你是打算入伙呢,还是想做一只再也唱不了歌的小鸟?”

    诺拉往后退了一步,稳定了一下心神,问:“入伙的话,我有什么好处?”

    哈灵顿用他特有的那种滑腻语气说:“人类对于特权的追逐是刻在骨子里的,而夏博的贵族们,因为那块该死的真理之石,完全没法享受他们生来应有的特权。被那些低等人冒犯了,甚至无法亲手剥夺他们的生命,你猜猜,他们为了维持自己的优越感,愿意花多少钱?”

    诺拉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你说的被低等人冒犯了是指什么,不会是走在路上遇到农民时他们没有脱帽鞠躬吧?”

    哈灵顿没有理她,继续说了下去:“伟大的马库斯一世在世时,贵族们可以随意打骂平民,即使失手杀死了他们,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我想你说的是残酷的马库斯一世,”诺拉纠正他,“他的确从未因为杀死平民获罪,可他失手杀了自由荒原的公主,最后还是被流放了。 ”

    “闭嘴!”哈灵顿有些恼怒,“你们这些魔法家族的女人自诩高贵强大,可在我眼里,却远远比不上那些普通女人。至少她们安静、顺从,愿意费尽心思取悦夫君,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闭嘴。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跟她们一样呢?”

    他还没说完,簌簌风声响过,一根粗大的木棒猛地砸到他的头上,将他整个人砸倒在地。

    诺拉目瞪口呆地看着霍莉手持木棒,站在哈灵顿身后。

    “大错特错了,先生。”由于紧张,霍莉的声音微微发抖,“我们普通女人,也不全是安静顺从的羔羊,我们也可以是展翅飞翔的雌鹰。”

    说完,她挥棒敲向查斯坦,后者艰难地躲过了一棒,趴在地上抱着头大喊道:“别打了女士,我投降!”

    既逐利又胆小,很符合诺拉对于查斯坦这个姓氏的一些固有印象。

    霍莉放下木棒,有些担忧地看向地上的哈灵顿,又看了看天空。

    审判之光没有降临,哈灵顿应该没有被她这一棒子敲死。

    诺拉冲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放心,你要是真在树林里出了什么事,等我叫到菲昂娜过来肯定来不及,所以我也跟进来了。后来你突然不见了,我就只能跟着他们。”霍莉看向诺拉的额头,“你这里擦伤了。”

    “别管它,”诺拉摆了摆头,突然警觉起来,“你说,你是跟着这两个人到这里的?”

    “对。”霍莉话音刚落,趴在地上的哈灵顿突然跳起来,将霍莉手里的木棒踹到一边,霍莉只来得及低低尖叫了一声,就被哈灵顿压到了地上。

    “放开我!”她努力想挣开哈灵顿,可双手都被制住了,诺拉想上去帮忙,却被查斯坦拽到了一边。

    她早该想到的,哈灵顿虽然是私生子,可体内毕竟有着巫师的血统,怎么可能被一个普通人随随便便一棒子放倒呢?

    “你好,实验品六号。”哈灵顿狞笑着说,将霍莉的双手向上绑在一棵矮树的根部,然后一只膝盖压在了霍莉胸前,霍莉痛呼一声,张大嘴艰难地喘着气。

    哈灵顿拿出一个瓶子,转头问诺拉:“我们曾经在五个普通人身上做过逃避真理之石的实验,前两次失败了,但是后三次都成功了。王妃殿下,你猜一猜,这次会成功吗?”

    他的意思是他们已经成功毒杀了三个普通人,还没有受到惩罚吗?

    诺拉又惊又气,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查斯坦的桎梏:“放开她,我不猜!我不许你伤害我的朋友!”

    哈灵顿皱了皱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说:“一个魔法家族的女人,就算再美,像你这么聒噪,也是令人厌恶。”

    说完,他转回头,将瓶塞拔开,准备把魔药灌入霍莉的嘴里。

    千钧一发之时,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洪水席卷了诺拉的四肢百骸,有什么东西被洪水冲破,诺拉听到寒冰一样的语句从自己嘴里流出:“我说了放开她,你没听懂吗?”

    下一瞬,哈灵顿的脖子整个被炸开,全身血液瞬间从他脖子的断口喷出,绽开了一朵巨大的血花。

    他的头被炸出去很远,无头的身躯倒向霍莉,霍莉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把哈灵顿的身体推到一边。

    查斯坦松开了诺拉,头也不回地迈开腿逃走。哈灵顿的猫头鹰叫了几声,接着扬起翅膀,优雅地飞向树林深处。

    只留下呆愣的诺拉和仍在尖叫的霍莉。

    很快,霍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冲向诺拉,紧紧抱住她,嘴里害怕地呢喃:“不要,不要!”

    诺拉把视线从哈灵顿身上移开,抬眼看向天空,喉咙里哽咽了一声,等待真理之石审判的到来。

    可过了很久,那道致命的白光迟迟没有出现。

    “没事了,没事了。”霍莉轻拍着诺拉的后背,“哈灵顿刚刚要杀了我,我突然好像想起来,真理之石不会对防卫之举做出审判的,你不会有事了。”

    两人一起脱力坐在了地上。

    第60章

    杰夫走进办公室时,依文娜正在盯着雨雾中的街道发呆。

    一个中年男人,一名父亲,正冒着细密的春雨快步朝前走,他的外套有些破旧,明显比他的身材大了一圈,他的腰背略有些佝偻,手里拿着一个油菜有些旧的风筝。

    看着那个男人,依文娜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出生于平民家庭,在依文娜的记忆里,因为生了太多孩子,家里一直不是很富裕。母亲是个洗衣女工,而父亲是某位贵族的园丁,父母的收入只能勉强养活家里七口人,但家里并不缺少快乐。有时候是有钱人家不要的衣服,母亲的巧手能把它们变成女孩们漂亮的裙子或男孩子们得体的礼服;有时候,是父亲带回来的一些小玩具,都是贵族家的少爷小姐们不要的,他把它们带回家,五个孩子能玩得很开心。

    父母很少对他们发脾气, 依文娜记得唯一的一次, 就是自己在就读法律专业时, 那些家境良好的同学们无视她, 同时那些大部头的书看得她焦头烂额。她想要放弃,回家跟父母说了自己打算回家帮工的想法。父亲发了好大一通火,而母亲在一旁掩面痛哭。

    “我们辛辛苦苦工作,你的哥哥姐姐辍学打工,把你送到莱温斯顿,是为了最终让你去做一个洗衣女工,一个女仆的吗?”父亲青筋暴起,在屋里不停踱步,“你是我们家最有天赋的孩子,然后现在你告诉我们,因为一时的困难,你就退却了,放弃了,打算选择平凡的一生?”

    母亲起身,安抚了暴跳如雷的父亲,然后转过头,用那双晶莹的泪眼看着依文娜,说:“向上攀登的道路很难,而向下却很简单,但是调转方向朝下,你就永远也看不到山顶的风景了。”

    母亲是家道中落的贵族小姐,即使生活给了她无尽的重担,但她依然优雅而坚定。她拭去眼泪,微微地笑了:“坚持下去,依文娜,我们都会在背后支持你。”

    所以现在,依文娜是司法体系的一员,王国的一名检察官,确保正义不会缺席于任何一场犯罪。

    “新案子。”杰夫把一堆文件仍在办公桌上,“涉及了三个魔法家族,四条人命,好久没这么刺激的案子了。”

    杰夫并非贵族出身,但父亲是个有钱的商人,他平时有些吊儿郎当的,不过工作起来总体还算认真负责。

    依文娜被勾起了兴趣,她走过去,拿起了那堆由治安法官提交过来的资料。

    “赫诺里恩·克拉克?王妃?她使用魔法杀了马修·哈灵顿?!”看清羊皮纸上的文字后,依文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杰夫点点头,从文件中抽出一副铅笔画的现场速写图,用食指点了点一摊像是煎蛋一样的液体,说:“根据尸检的结果,克拉克用魔法炸断了哈灵顿脖子上的动脉,由于威力过大,直接把他炸得身首分离了。”

    “她没受到真理之石的审判?”依文娜问。

    杰夫点点头:“没受到真理之石的审判。”

    依文娜看向其他的材料,此案涉及人员:赫诺里恩·克拉克,马修·哈灵顿(已故),霍莉·沃尔,弗朗西斯·查斯坦,治安法官与这三个人的对话均已附在记录中。

    她打开记录,根据几名相关人员的证词,治安法官得出的事件经过如下:哈灵顿和查斯坦偶然在黄昏小镇的黑市上买到了帕泽莱花的种子,他们认为可以利用这种植物结的果子制造出一种可以杀人而不会遭受到真理之石审判的魔药,便开始培育它。为了验证魔药的可靠性,哈灵顿先后在他的妻子格温·瑞文伍德和五名家境贫寒的普通人身上做了实验,实验导致三名普通人死亡。今年春天时,由于昆虫授粉,帕泽莱花的花粉导致了附近大批农作物感染,哈灵顿和查斯坦因为害怕事情败露,打算去毁掉帕泽莱花,但被克拉克以及沃尔发现行踪。哈灵顿准备用魔药毒杀沃尔时,克拉克魔力暴动,反杀了哈灵顿。

    最后治安法官的意见是:克拉克出于自卫杀死了哈灵顿,可以无罪释放。

    这是涉及人命的常规流程,真理之石会对夏博境内的非法杀人行为做出审判,为了避免它可能偶尔失灵,因而只要出了人命,还是会经治安法官调查,检察官审查后,再确定是否提起诉讼。

    依文娜合上资料,问杰夫:“你的意见呢?”

    “我认为我们还得询问一下哈灵顿的妻子格温·瑞文伍德的状况;还有,王妃可能需要一次真言审判。”

    依文娜点头,她这位搭档虽然生活环境和她天差地别,但在处事原则上却惊人的一致:“针对于魔法家族的犯罪指控,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就将他们无罪释放的话,民众会怀疑我们在包庇他们,你去准备和瑞文伍德的谈话,我来拟一份报告,申请真言审判。

    ——

    诺拉孤身一人坐在审讯室里,时不时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她现在还能回想起,在炸开哈灵顿脖子的前一刻,她体内那种魔力汹涌澎湃的感觉。

    在她的手腕上带着一副普通的,铁制成的手铐,诺拉好几次想试试能不能用魔力将其断开,但她忍住了。

    夏博的司法制度十分严格,她不敢在自己被彻底宣告无罪前轻举妄动,以致更严重的刑罚。

    墙上的时钟告诉她现在是上午十点。

    门被突然打开,一男一女走进了审讯室。

    “夫人。“男子礼貌地朝着她点点头,另一名女子面无表情,将一张审批文件摊开摆在诺拉面前的桌子上。

    “按照流程,我们将对你进行一次真言审判,用以检测你之前所说的证词的真伪。”

    诺拉看到男子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蓝色药水,心里大致猜到了真言审判是什么东西。

    她深呼吸一口气,用下巴指了指那瓶药水,问:“一会我要喝下这东西吗?”

    “是的,夫人。”女子说。

    “然后我就无法说谎了?”

    “没错。”

    “你们保证只会就本次案件提问,而不会问到其他我的隐私问题吗?”

    “不会的,夫人,我可以以我的职业操守起誓。”女子面容严肃的回答。

    “我也可以。”男子补充道。

    诺拉点点头:“那我们开始吧。”

    男子拔开瓶盖,把瓶子往诺拉嘴边送,诺拉忍不住皱眉,微微偏头躲开了他,问:“我能自己来吗?”

    两名检察官对视了一眼。

    “当然可以。”男子最终点头,将瓶子放到诺拉手里。

    诺拉仰头,将瓶子里面的蓝色液体一口气喝光了。

    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脏的位置升腾起来,直达大脑,诺拉身子重重一抖,眼神涣散起来。

    女子掏出一块怀表,数了十秒。

    关上怀表后,两名检察官坐下来开始提问。

    “你之前和哈灵顿是否有过过节?”

    诺拉干巴巴地回答:“不算过节,他曾经想要占有我,让我做他的情妇,被我拒绝了。”

    两名检察官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你是否认为他的这一行为冒犯了你,你在上周末杀死了他,是对此的报复吗?”

    “不是的,上周末我和霍莉本来只是打算拜访一家农户,他们都感染了一种最近流行于城郊的疫病。哈灵顿也刚好要去销毁他的帕泽莱花,被我撞上了。我因为直觉他和最近的疫病有关,才跟踪他。被他发现后,他威胁要在我朋友霍莉身上实验魔药,我迫不得已才进行反击。”

    这倒和证词一致。

    女子翻过一页,继续问:“哈灵顿比你高了半英尺多,体重是你的快两倍,你是纯粹自己一个人杀死他的,还是有其他的帮手?”

    “只有我,我魔力暴动了,巫师对决不看体型,只看魔力。”

    “我们注意到你的丈夫海登王子已经与其他人失联一个月了,现场他是否出现过,帮助你杀死哈灵顿?”

    “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他的消息了。”

    “你认为海登王子可能暗地里为你杀人吗?”

    杰夫用胳膊肘碰了碰依文娜,一直有诸多传言伴随着海登王子,最有名的就是他伴随着对于王国的诅咒而降生,即使近一年来,海登一反常态,不止一次在公众面前出现,证明他身上并没有来自魔鬼的符文,可流言却从未彻底止息。

    可就算是这样,杰夫觉得依文娜利用真言药水问这样的问题还是有些太超过了。

    但他手还没收回去,就听到诺拉平淡地回答:“可能。”

    杰夫呆住了。

    依文娜继续问:“那么这次哈灵顿的死,是否可能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由海登王子将其暗杀了?”

    “不可能。”诺拉面容呆滞地回答,“我当时确实魔力暴走了,我能感受到魔法是怎样一瞬间炸开了他的颈动脉。海登不在场,如果他在,以我当时六感的灵敏度,不可能感知不到他。”

    杰夫没有制止依文娜问出下一个问题,他自己对于魔法家族也充满了好奇。

    “那你刚刚为什么断言,海登王子可能为了你杀人,难道之前有过类似的事情吗?”

    “没有,我的表达可能有失偏颇,他不一定为了我杀人,只要他想,可以因为某个人在他面前呼吸了而结束掉他的生命。”诺拉面容平静,说出的话却令杰夫和依文娜都有些不安。

    依文娜朝门外看了一眼,咳了一声,继续问:“你觉得他会对王国造成危险吗?”

    “不仅仅是夏博一个王国,”诺拉平静地说,“整个大陆未来会沦陷在他手里,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

    诺拉能正常走路时,已经是下午快五点了。

    真言药水某种程度上打破了一些魔法禁制,让诺拉透露了一些未来的事情,但也仅此而已了。后面依文娜和杰夫尝试通过各种方式从诺拉口中挖出海登未来究竟会怎么毁灭这个大陆,却再也无法更进一步了。

    想到自己的回答,诺拉有些微微头疼,希望自己的回答不会引发什么轩然大波。

    好消息是,大约三点的时候,那名女检察官就告诉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诺拉她被判定无罪,不会被起诉了。

    走出检察署时,天色昏暗,细密的春雨轻轻拍在诺拉脸上。

    菲昂娜应该会来接她回庄园。

    熟悉的马车停在路边,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靠在车边,微微湿润的黑色卷发耷拉在额头前面,下面是一张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正是许久不见的海登。

    诺拉愣住了。

    见到她,海登快步走过来,他低垂着头,显得对自己有些生气,然后他说:“实在抱歉,我遇上了一些麻烦,并不是故意要晾着你不管的。菲昂娜冲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在我这里狠狠来了一下,是不是有点肿?”

    诺拉抬头看他手指的地方,下颌那一块的皮肤仍然苍白如纸,线条流畅分明,哪里有一点肿起来的样子?

    但海登还在往下说:“要是你实在生气,可以往我另一边也来一下……”

    “不用,”诺拉看到什么,抓过他的手,被卡珊德拉划破的地方还有一道白色的伤痕,她抬头,“还没好?”

    海登把手收了回去,似乎不太想让诺拉看到那道伤痕。

    诺拉垂眼,那个神秘的黑女巫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一起上了马车,她本来有很多话想要问海登,但所有的问题全被魔法禁制堵在了喉咙里。

    于是最后,她只问出了一句:“你带着麦芽蜜露糖吗?我现在想来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