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

    朝堂被打乱,两端对峙间,一片噤声。

    大殿首端的老臣目露诧异地看向眼前这一切,忽地,又将目光投向璀璨高台之上的二皇子。

    他瞠目结舌道:“太……太子殿下,请给老臣们一个解释!”

    一时间,满殿哗然。

    百官随着这位历经两朝的元老一道跪拜在地,齐声呼着,求一个解释,求一份真相。

    高殿之上,二皇子攥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捻捏着青玉扳指,程明璋与他的目光交错,随后便见大殿外,几名将士护送着一名素白衣裙的女子踏入大殿。

    贵妃扬起那张清丽的脸庞,看向前方数百朝臣,而后双手交叠朝着众人一揖,才又抬目对上二皇子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目色坚决地开口:

    “诸位大人,罪人胡氏向诸位请罪!先帝驾崩当日,并非突发恶疾而逝,而是他!”

    贵妃的手指向殿上的二皇子,厉声继续:“是太子派苏总管义子苏承培,给陛下的饮食酒水中下毒,因为是慢性毒,所以陛下服用了一月有余身子才渐渐转危,后又因太子一己私欲,而命令苏承培给陛下加重毒剂,使得陛下当日发作。”

    说至此,贵妃泫泪抽泣一息:“那日,我去探望陛下,毒突然发作之时,我便守在陛下身旁,陛下尚未断气,仍紧紧攥着我的手……太子殿下却直接走过来,当着殿内宫人宣称陛下已驾崩。随后屏退四下,我亲眼所见太子殿下,将陛下活活捂死的!又威胁于我,命我缄默保命……祭礼之后,他又怕事迹败露,欲将我送往皇陵灭口!”

    “是王爷救了我,才让我有此机会,来给诸位大人严明真相!此等弑父暴虐之人,怎堪为帝!”

    抑扬顿挫的一番话,惊得满朝怔忡不已。

    太子早在皇子时期,可是一贯地谦和恭谨,怎会如此残暴不仁……

    甚至于弑杀亲父,而夺位。

    曾经早在潜邸时,便跟随大行皇帝的一众老臣得此真相,心中郁结难抒,颤颤巍巍地指着殿上之人,哀声质问着。

    却见那一袭明黄龙袍的太子,倏然一笑,那双原本温和如水的眼瞳里变为一片晦色。

    二皇子抬目扫过眼前这乌泱泱的人,被他们这般揭开真相,二皇子压下心头怒意,转念一想,都没什么所谓的,反正他还有雍州兵,全都杀了便是,新朝便提拔一波新臣便是。

    心中那股弑杀的血液又在开始沸腾,他侧头看向云太后,淡声说:“杀了吧,都杀了。”

    没有一丝怜悯,没有一丝犹豫的。

    闻言,云太后看着他,眼神微怔,又转眸扫过殿中的程明璋、周焰,还有那乌泱泱的兵将。

    此刻的局面,她不敢冒险,更何况先帝已死。

    心中不断纠结间,程明璋看向她,目光真挚地开口:

    “云娘娘,本王知晓你是受人胁迫,雍王妃与秦国公已被本王的兵马护住,你大可不必再与他做戏!”

    此话一出,二皇子原本淡然的脸,遽然升起一片阴鸷,他腾地起身,指骨上的青玉扳指碎裂两段。

    一列弓箭手此刻堵在殿门处,纷纷指向二皇子的位置。

    他心中顿生不安,转眸想要将云太后作为挟持筹码,却见一旁的云太后早已被周焰救下。

    局面在一步步脱离他的掌控,二皇子发疯似的开始狂笑起来:

    “两位为了给太后脱罪真是想得一副好借口啊!不过,你们以为孤便没有留下太后的证据吗!”

    怒不可遏的声音,在大殿上朝着他们嘶喊。

    程明璋冷然道:“皇侄,这是本王最后一次这般唤你。来人将二皇子与其同伙一道压入诏狱,反抗者杀无赦!”

    前朝之事,由着乾王所带的兵队一并围得水泄不通。

    此刻的后宫庭院中,一派安然祥和。

    廊檐下,少女倚着廊柱,冬风轻轻拂过她身上的披风,袍角翻动一片,鬓发也随之垂下一绺,落在她莹润的侧颊,她目色淡然,似在等人。

    倏然间,深色宫门被人推开,朝云抬目看去,便见那宫门处一道绯色颀长的身形在徐徐走来。

    青年眉眼冷凛,侧头看向她的方向,冷意消融,目色微柔地一步步走向廊柱处。

    她姿势慵懒地仰头看向周焰,莹然一笑,明眸皓齿。

    清泠嗓音响起:“周大人,等你好久啦。”

    周焰眸色深深,心火滚动。

    二人凝望彼此时,冷风吹得朝云鼻尖泛红,她眼睫轻颤,软声撒娇:“想抱抱。”

    周焰目光微顿,随后淌过浓浓笑意,温声应好。笔挺的身姿朝她俯下,长臂稍展,将她一把带入怀中。

    灼热的呼吸交织,周焰紧紧抱着怀中的人,温声说:“绾绾,让你等久了。”

    久违的拥抱,使得二人都更加用力地抱紧彼此,朝云枕着他宽阔的肩膀蹭了蹭,心中流过暖意。

    “前朝之事,处理好了吗?”

    周焰低声答:“有乾王在,都差不多了。”

    说完,周焰松开她,低眸对上那双日思夜想的眼,四目交错,无声默契蔓延,目光灼灼的,一双手骤然按住她的腰,朝云仰脖,气息萦缠间,她踮起脚尖,勾住周焰的脖颈处。

    缠绕、厮磨。

    滚烫气息扑面而来,喉舌难捱,互相撷取着彼此。

    眼前满是他浓密的眉眼,英挺的鼻梁,和那紧紧勾动着自己的漆黑瞳仁。

    再难把持,灌动的风吹不散心火。

    齿间探入、相抵,至死方休般的一场缠绵。

    风停下,只余下耳边低低喘气声。

    拥抱与吻,爱人再度相守。

    日暮西沉之时,前朝局势已定。

    云太后听闻是在金銮殿突发心疾昏了过去,待到暮色时,才悠悠转醒。

    此刻一掀眸,殿内雍王妃与秦夫人正在帘笼后守着她。

    一直伺候着的瑾瑜嬷嬷一瞧太后醒来,也赶忙欣喜着去取来茶水。

    饮下一口热茶,云太后脸色仍旧惨白着,她的目光掠过眼前众人,停在了秦夫人的身上,目色一黯,阖上了双眸,满脸疲色。

    正待此刻,殿外传来脚步声。

    太后睁眸,朝殿门处看去,只见水晶帘子后,女子纤娜的身形缓缓而来。

    朝云听闻姨母醒来之时,便赶了回来,此刻拨开珠帘,看向云太后轻福一礼。

    见到她,云太后想起今日在金銮殿中,程明璋与她说的那番话。

    她垂下眼看向手腕上的佛珠,她的杀子之仇得报,其实心中那股力,也在渐渐散去。

    思及此,她屏退了身边所有人,唯独留下了朝云。

    朝云望着她,心底情绪微动。

    眼前躺在病榻上的这个女人,也曾关爱过她,宠溺过她,只是后来,也曾在这份关系上添上一分利用。

    而云太后也凝望着朝云,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哑了几分,缓缓喊着她的小字。

    看着姨母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朝云眼底一默,随后回握住她的手,坐在了床畔的凳子前。

    “绾绾,你不要怪姨母,我是真的疼爱过你的,是姨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以后……和周指挥使,要好好的。”云太后握着她的手,心底酸意渐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些疼爱、关心,还有抹不掉的那一点血缘,都是真的。

    但,她为了一己之私,而将她推给旁人,也是真的。

    朝云看着她泛红的眼,轻声安慰:“都过去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那些曾经萦绕着云太后的仇恨与噩梦,都随着先帝的死,烟消云散。

    而那个搅动一切诡谲的二皇子,也已入了诏狱。

    云太后看着她目光里的挚意,倏尔淡笑。

    雕花窗棂外,晚霞漫天,火红色裹满了天穹,透过窗斜斜倚照下来。

    云太后抬目,朝着窗棂处看去,默了半晌,才对朝云开口:

    “绾绾,扶姨母去偏殿看看他,好不好?”

    偏殿内,供着云太后早夭孩儿的牌位,朝云心中知晓,便也没犹疑地点头,起身扶着云太后穿上披风,自偏殿而去。

    数年如一日的,偏殿的香火不断,烛火葳蕤。

    云太后由她扶着,走向了那一处牌位,她目光温柔地看向牌位的名字,然后抬手摩挲着。

    眼中那一点光,随着灯火晃动,一点点地黯了下来。

    随后她的眼底泛起泪光,手臂一挥,烛台坍塌倾斜,一排挨着一排,火光霎时迸裂。

    朝云惊诧地看向云太后,正要开口,便见她目色一冷,转身将朝云推向门边的暗角处。

    跌撞声轰然,朝云眉间紧锁地忍着背脊疼痛,掀眸便见熊熊火焰烧过浮动的帘幔,狂风骤雨般地迅速侵蚀了梁柱、桌木,蜡油与大火彻底相融,火光渐渐漫上了天边红霞。

    浓烟滚滚,呛住朝云的鼻息,她不住地咳嗽,此刻才突然懂得了云太后是想做什么,但耳边砰地一声巨响,房梁倾斜,她瞳孔骤缩地看向梁木下站着的云太后。

    “姨母——!”她跌爬着,想要将云太后的袖子扯住。

    然而,只是徒劳。

    她看见云太后朝她扯出一个笑容,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却始终都听不清了。

    四周全是烈火燃烧的声音,嗡咙不断。

    大火爬上云太后的衣衫,房梁坍塌,轰然一声朝她砸下。

    偏殿外,一名宫娥正缓缓寻思着该服侍太后用药了,刚踏入月门,便见烟雾缭绕,火光烈烈。

    她惊叫着朝外呼救。

    正殿处,周焰正与雍王妃、秦夫人坐着用茶,相顾无言,便听得外头的呼救声。

    周焰眼睫微凛,起身朝殿外走去,便见一行人正大喊着救火。

    心中一股浓烈的不安将他裹挟,周焰大步流星地朝着火光处走去,耳畔传来宫娥的哭喊声:

    “快啊!太后和郡主都在里面……你们快些啊!”

    心开始颤抖,周焰瞳孔一震,冰冷瞬间侵袭了他的呼吸。

    一旁提着水桶的小内官满头大汗地朝偏殿跑,周焰从他手中躲过水桶,刺啦一声冰水浸湿了他的全身。

    只见他快步走向偏殿,目色冷厉地从救火的人堆中穿过,眼瞳处全是火光。

    身旁有人在拦他,周焰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觉得全身紧绷、发颤。

    众人看着那素来冷傲漠然的活阎王,此时满脸焦急、失措,眼尾泛红显出几分狼狈,他一刻也不曾犹豫地径直冲入了那片烈烈火势中。

    殿外,匆匆赶来的秦夫人满脸惶然地看向火光处,她惊慌着也想冲去火中去救女儿,却见前方那一道身影不顾一切地冲向烈火中,雍王妃也压着心中慌乱,拉住秦夫人的手,在外不停地吩咐着宫人继续救火。

    满目的火,一排又一排的房梁、木柱倒下,周焰的目光飞快地逡巡着那一抹身影。

    朝云被浓烟呛得有些窒息,她的瞳眸开始涣散着,再也支撑不住时,骤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踉跄着、仓惶着朝她奔来。

    耳边是周焰急促的呼吸,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

    第82章 (小修)

    【82】

    阴冷、潮湿的诏狱内。

    铁链声声晃动,黑暗尽头的牢狱中,身形清癯的男人坐在枯草上,神色淡淡地凝着角落里的一道缝隙。

    外界微弱的光在缝隙里折射。

    二皇子盯着那一束光,眼睫轻动,下意识地想要去摩挲自己指骨上的青玉扳指,却恍然想起那枚玉扳指,昨日便断裂了。

    铁门被人从外打开,他坐在原地没有回头,神色涣散。

    直至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二皇子才仰头看去,对上周焰沉戾的一双眼。

    “呵,周大人,又是您亲自审问啊?”二皇子咧嘴扬起笑容,语气轻松。

    “殿下觉得,诏狱的滋味如何?”周焰淡淡问他。

    两厢沉默,二皇子双手指腹互相摩挲着,想要从他的脸上窥出什么,“周焰,你从来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怎么也学得这一套?”

    “殿下认为,我该是什么样的人?”

    清冷嗓音回荡在逼仄的四方牢狱中,二皇子一声嗤笑,他想了一整夜,去估摸了千百种解局之法,却还是输了。

    “你和小皇叔,一开始就在故意走入我的圈套是吗?”

    周焰不置可否。确认了答案,二皇子垂下眼开始嗤声笑,笑声越来越大,他死死地盯着那一处裂缝之光。

    “告诉我,我兄长是如何死的。”周焰打断他的笑声。

    他抬头,眼底一片疯癫笑意,一字一顿道:“不、知、道。”

    然而他的回答,却并没有激起周焰的怒火,只见他神情淡淡地点头,身后之人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青年转身走出牢狱,官复原职的苏荃领着一行内官走近二皇子。

    二皇子的目光一顿,看向他们手中端着的一盏毒酒、三尺白绫与一把锋利匕首。

    旋即明白过来,周焰根本无所谓自己的答案,他不过是顺道来的……

    苏荃尖细的嗓音在牢中扩开,一句句地念着那道明黄色锦帛上的黑字。

    玉牒除名,从此他再不是皇子身份。

    算计半生,终究与他那奴隶出身的生母没什么两样,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庶人程嘉铎,摄政王赐你自戕,选一样吧。”

    最后一句话落下,二皇子盘坐在枯草上,蓦地一笑。

    一双清润的眼睛变得模糊,他笑伏在地,恍神间感受到那一缕微光。

    笑声戛然而止,程嘉铎抬眼看着光。

    记忆似乎回到了幼年时期。

    那一年,他的生母刚离世,他被记在先帝的另一个宠妃名下。

    整日郁郁寡欢的二皇子,遇见了刚入宫面见太后的长明郡主。

    那时正值隆冬,雪那样厚,皇宫那样冷,可是郡主的笑容却那般耀目。

    她走在宽敞的宫道上,脚步轻盈,头顶簪着一支翡翠宝钗,摇摇晃晃的像铃铛一般响在他的耳中。

    二皇子站在阴冷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她走来。

    一次又一次,他在坤和宫的必经之道等着她来。

    从想见她一眼,变为想她回首一次。

    终于在那个下着鹅毛大雪的午后,郡主回首看他了,因着他身旁没有宫人服侍,秦朝云大发善心,递给他半两碎银,还叫他好好当差。

    思及此,二皇子那双眼睛里淌过一抹湿意。

    今年的冬日和往年的并没什么不同,还是很冷,还是一样得不到……

    二皇子缓缓起身,从内官端着的木盘中拿起毒酒,没有一丝犹豫地一饮而尽。

    荒唐的一生,随着他腹中的绞痛而消散在这一年的冬日里。

    苏荃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先帝的二儿子,只见他口中溢出发黑的血,盯着墙缝那处裂缝不知道在念着什么。

    周焰走出诏狱,外头的马车旁周齐已在此等候他多时。

    见他出来,周齐立即走上前,恭声道:“主上,少夫人醒了。”

    闻言,周焰那双沉如死水的眼瞳微震,随即便大步朝马车处走去。

    他昨夜熬了一整夜,不敢合眼,一场大火他将她从废墟中抱出。

    看着躺在床上的朝云,他从未如此后怕过,若是他晚来一步,是不是就从此再也见不到她。

    恼悔、愧意、心痛,全都在撕扯着他。

    今日天亮,他才从坤和宫出来,奉命办着眼下前朝之事。

    此刻马车一路疾行于秦国公府,门外小厮见他来了纷纷将大门打开,周焰疾步走至暮云轩。

    刚从房里出来的冬泱看见他,愣了愣,随后福礼恭声说:“周大人,郡主在屋里。”

    他点头,提步至房门处,门扉微敞,里头传来女子细细的咳嗽声。

    周焰把着门框的手一顿,长睫微动,心底涌动着情绪,还是将门打开。

    他的脚步声放轻许多,隔着层层帘幔,那道纤瘦的身影正缓缓坐起。

    朝云靠着枕头,低眸虚弱地开口:

    “冬泱,倒盏温水来。”

    片刻后,帘笼晃动,脚步声走近,朝云抬手去碰茶盏,却恍然摸到一双满是厚茧的手。

    熟悉的,温热的。

    她抬眼看去,周焰的脸近在咫尺,原本俊美的容颜上多了几处刮痕,显得他本就凶厉的面色,更为骇人。

    他在床畔掀腿坐下,目光灼灼地凝着她,眼底忽然泛起了红润。

    朝云望着他眼底强压的情绪,倏然弯唇一笑,捧着他端来的茶盏,轻啜一口,悠悠道:

    “周大人,你怎么眼睛都红了?”

    轻松的语调,听得周焰喉头一哽,待她喝完水,骤然间覆身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一时间,朝云只觉得有些怔然,但她忽然感受到了周焰身体的起伏,顿感心颤。

    “无绪,你……怎么了?”她有些心慌地抚着他的背。

    周焰闷声将头埋入她的脖颈处,脑中全是昨夜那一场大火,他在火圈中发现昏迷的她时那幅场景。

    劫后余生。

    将她救出火中时,他只觉得是劫后余生。

    此刻,他静静地听着朝云说话的声音,感受她此刻身体的温度,感受她呼吸时的身体起伏,感受她在身边的真实。

    细腻的脖间肌肤,缓缓洇开一处湿润,朝云抚着周焰背脊的指尖微顿。

    “无绪…你——”

    话音未落,周焰的鬓发蹭过她的耳垂,而后闷闷说道:“叫夫君。”

    朝云本还在心疼他,此刻顿时觉得哭笑不得,推了推他锢在自己腰间的手,却始终推不开。

    好一阵嬉闹缠绵,他才肯松开些。

    此刻朝云的脑中也清明许多,忽而仰头问他:

    “我姨母怎么样?可有醒来?”

    周焰凝向她清凌的眼瞳,揽住她的腰,默了瞬,沉声道:

    “绾绾,云太后死了……昨夜大火熄灭之时,她的身体已经烧干了……”

    在他沉默那一瞬,朝云心中就隐隐感觉不安,此刻真正听到姨母的死讯之时,一阵茫然。

    她知道,昨夜那场火,姨母就最好了赴死的准备,她选择了偏殿处,便是想去与那个早夭的皇子团圆的吧……

    她想起放火之前,姨母猛然将自己推开时的场景,眼眶登时湿润起来。

    周焰看着她渐渐泛红的眼,心口一窒,放柔了动作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无绪,你知道吗,她曾经也很爱我的……”

    那样多的日子里,云太后对她、对君琊的爱抚与照顾,不是假的。

    听着朝云微颤的嗓音,周焰垂眸捧起她的脸颊,轻柔地吻住她颤动的眼睫,一点点地吻过她的眉眼、鼻梁,最后含住她的唇瓣。

    两道气息相融,周焰温柔地吻过她的唇角。

    “绾绾,你知不知道……我很爱你。”

    非常非常,一想到差一点失去你,就觉得心痛难捱。

    那双狭长凤眸里,翻动情愫,朝云在他的瞳仁里看见的,全是她自己。

    “所以,别哭了,我心痛。”他无奈地看着她。

    满室萦绕的檀香作祟着,浮动微晃的珠帘帷帐作祟着,心中难以压制的暗火也作祟着。

    朝云勾住周焰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唇。

    鬓发相缠,长睫触过他的脸廓,唇齿缠绕。

    眼帘下是再也盖不住的爱意泛滥。

    情至深时,他的手撩开那一截轻纱,缓缓地游走。待她仰脖时,他吮吸着她雪缎般的脖颈处。

    身体滚烫着,被褥上的两只手紧紧缠握,朝云散在腰间的长发随着动作而在空中晃动着。

    周焰的动作突然停下,耳畔是她微颤的声音缓缓流入:

    “阿焰,我也很爱你。”

    极轻的一声,周焰恍惚一瞬,时而抱着她闷声笑,时而攫起她的脸,不耐其烦地一遍遍去吻她的唇。

    元明二十年,十一月初,仲冬时节。

    紫檀菱格窗牖外,悄然而至一场冬雪,扑簌簌地落向了暮云轩檐角处的琉璃瓦片上,又纷纷扬扬地覆盖着廊下石阶。

    雪落无声。

    满室暖意融融,二人相拥着,抬目间,便见冬风刮开了半扇窗,纷飞雪粒映入眼帘。

    周焰将人圈入怀中,以拥裹的姿势紧紧地抱住她的腰肢,熠熠凤眸渐渐暗下,吻过她柔软耳垂,轻舒一口气道:

    “秦绾绾,冬雪已至,成婚吧。”

    第83章 正文完

    【83】

    窗明几净,风雪纷纷。

    她偎在身后宽阔温热的怀抱中,感受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抵在自己的鬓边,相蹭相磨。

    那句暗藏缱绻的话,随着雪粒一道蹿入她那颗早已神魂颠倒的心间。

    浓睫轻扇,她点了头。

    他们要如这窗外霜雪一般,白首永携。

    一切都在尘埃落定,邺都依旧是繁华喧闹的大燕国都,只是在百姓们如流水般过着的日子里,陡然传来了大行皇帝驾崩的消息。

    皇二子弑父害弟,诬陷忠良种种恶行,数不计数。

    先皇亲弟小乾王入宫平叛,伏捉其,肃清朝纲后被拥立为摄政王。

    然,先皇子嗣单薄,诸皇子无一可担大任,林相与两朝元老葛大学士,及骠骑将军盛元明众臣于朝堂之上齐齐拥趸摄政王为新皇。

    十一月中旬,新帝登基,江山再定。

    而唯独从后宫中悄然消失的云太后,再无人提及,那场大火永远地缄默于坤和宫中。

    只秦家与云氏一族知晓,新帝不愿辱没太后声名,是秘密送出宫外发丧的。

    云太后的丧礼过后,朝云与周焰的婚期由两家长辈再三商议后提至十二月初,正是隆冬。

    婚期将至,按照礼制,二人分明是不得私下相见的。

    偏偏,这日城中细雪簌飞。

    朝云这厢与林青鸾、燕妙妙才从广聚轩走出,预备回家之时,便见廊前飞雪,轻柔地飘落在她织锦雪兔斗篷之上。

    她扬眸朝前看去,林府与燕府的马车正从她眼前驶过,耳边是妙妙与青鸾的道别声。

    春莺站在她身旁,疑声问:“郡主,你在看什么呢?”

    透过前方鳞次栉比的商铺,朝云眺望到了那处巍峨的城楼高塔,她想起不久前,她曾跟周焰说过的话,倏然莞尔一笑。

    “没什么,走罢。”朝云心中想着,有的是时间。

    正提步走下廊道之时,头顶上的一柄竹骨伞高高地盖住飞落的霜雪。

    朝云抬眸,瞥眉生疑地问:“春莺,你撑这般高做什么?不累么——”

    她说着回眸,便见一道颀长修挺的身形正罩在自己身后,眸光上抬,对上那双熟悉、泛着笑意的凤眸,朝云微微一滞,红唇轻张,讶异划过眼底。

    周焰挑眉,嗓音低沉:“郡主,去城楼观雪吧。”

    “你怎么知道?”朝云心中还有余疑。

    风雪中,是他慢条斯理的姿态,眸光微转着回答:“因为你说过。”

    你说的,他都有放在心上。

    眼前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朝她伸出,朝云垂眸默了瞬,而后抬手放置他掌心。

    冷白的两只手交缠合握,男子的手背上微突几处青筋,牢牢地将女子柔软白腻的小手缠绕住,似再也分不开一般。

    两人的脚印一齐印在薄雪覆盖的地面上,一浅一深,雪粒渐渐消融、覆盖、反复着。

    城楼高台,可观半座邺都风光。

    观完一场雪景,周焰握着朝云的手自楼台而下,行至城门时,前方一辆黑色马车从眼前经过,里头的人似乎掀开帘角瞥见二人,便吩咐了车夫停下。

    只听车夫朝着周焰喊了几声,两人一齐回头看去。看清驾车之人的脸,朝云一顿,那是胡贵妃身边的内官。

    周焰瞥见她的眼色,眉峰一挑,显得有些无辜。

    许是久不见周焰过来,车帘被人掀开,贵妃妆容素淡,似是换了一个人般,目光诚挚地看向二人,说:

    “郡主,我今日便要离开邺都了,想同周大人细说一件重要之事,事关文谨哥哥,可以吗?”

    朝云恍然瞧见这样的贵妃,一时间微愣,但她都已提及周焰的兄长了,朝云赶忙松开了周焰的手,目光交错间,周焰将伞柄递给朝云,而后肃着一张脸,走向马车处。

    二人没谈多久,约莫只谈了半盏茶的时间,贵妃便撂下车帘,马车也摇摇晃晃地朝着城外离开了。

    待他走回,朝云看向他的眼睛,里头淡然一片。

    “贵妃她如何说?”朝云握着伞,撑在二人之间。

    周焰想起方才贵妃所说的,兄长之死,源于太后命他追查的一宗皇子之死的旧案线索,而那宗旧案牵扯于皇帝的谋算,李文谨查到了一些线索,却因为了贵妃的乞求而放弃追查,但最终还是逃不过皇帝派出的刺客暗杀。

    因果轮回,一切都已过去。

    思及此,周焰展眉,摇了摇头,接过她手中伞柄,温暖的手再度覆上她的手,并肩朝前走着。

    “没什么,秦绾绾,你又吃醋?”他促狭一笑,捏了捏她纤细指骨。

    雪地里,二人的身影交织、相叠,朝云气鼓鼓地想要甩开他,却猛然被他攥住手臂,天旋地转间,周焰紧锢着她的腰肢,眸色深深凝着她清凌凌的乌瞳。

    气息靠近,周焰低眸,覆下去循她的唇瓣,舔舐、吮吸,由浅至深。

    一片白茫茫中,竹骨伞掉落雪面,雪粒飘落在二人的发梢、眼睫与肩上。

    大行皇帝驾崩,国丧二十七日已过。

    十二月隆冬,朝堂上。

    西北战事初定,燕氏一族被新帝召回都城,燕侯也随即官复原职。

    而邺都中,也迎来一桩喜事。

    是关于锦衣卫指挥使周焰,与秦国公独女长明郡主秦朝云的大婚一事。

    秦国公府前整条长巷布满了喜灯红布,便是一排排巡逻的黑甲军甲胄上都有一抹红色添着。

    暮云轩内,暖意十足。

    此刻的铜镜前,秦夫人与雍王妃正端望着镜片中的人,莹润明艳的一张脸,黛眉弯弯,眼角微勾,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喜婆在旁恭恭敬敬地为她描唇,朱色口脂显得她白莹的皮肤更为剔透。

    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镜中美人,朝云交握在腿上的手,也紧张地开始轻颤。

    人堆中,青鸾和妙妙也在,她们站在妆镜的一侧,凝着朝云,一时间,朝云抬目便见到了青鸾那个小哭宝?婲滚滚的泪水打转。

    几句安慰后,青鸾才止住眼泪,认真地恭喜她。

    妙妙踯躅一番后,在旁半蹲下,与她附耳开口:“秦绾绾,我堂哥让我转告与你,希望你日后能够与周大人,濡沫白首,恩爱一生。他在西北已找到自己的追求,便不回来看你们成亲了,还有你的新婚贺礼,他会派人送至周府。”

    朝云微愣几息后,才弯眸一笑,调侃妙妙:“不过妙妙,你与君琊定亲,不是该唤我一声阿姐吗?”

    这句话,听得屋内众人一顿哄笑,妙妙也难得的红了半边脸。

    朝云笑着回看向铜镜,雄鹰便当展翅而飞,他一生追求金戈铁马,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门扉被人从外轻轻推开,冬泱端来一盏热酒,行至人堆中。

    冬泱绕过人堆,走上前温声道:“郡主,您先喝口热酒暖暖身子。”

    这厢,喜婆将将好描完妆面,此刻也笑吟吟地催促着朝云先喝一口热酒暖暖身。

    朝云接过冬泱手中的酒盏,长睫轻垂,轻啜一口。

    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朝云轻抿了下唇瓣,耳边是众人闹哄哄的笑声。

    秦夫人凝着女儿娇红的脸,心中一阵感触,雍王妃瞥见她眼底旋转的泪光,旋即拉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外头锣鼓声响,一派喜乐喧天。

    不知是谁在外突然喊着,姑爷来了,紧接着屋外的丫鬟小厮们也跟着齐呼。

    喜婆回首看向秦夫人,连忙催促着,夫人快给郡主将盖头盖上。

    秦夫人也莞尔一笑,将盖头覆上朝云的凤冠之上。

    她贴近女儿的耳畔,微哽道:“绾儿,母亲希望你日后与夫婿互敬互爱、携手共进、恩爱白首。”

    红色的盖头遮住了朝云眼前的一切,她垂下眸子,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话。

    鼻音浓浓地应声。

    众人散开,秦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起身,朝着门口走去,一路走出暮云轩的月门,走出秦府迂回的长廊,走出那一片自小与君琊玩闹嬉戏过的花厅假山。

    终于走到了前院处,人声纷杂中,朝云听见君琊与其他人的笑闹声。

    然后是周焰的声音,那道如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分明,昏红的盖头下,朝云看见了一双玄色长靴落在眼前,然后是秦夫人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周焰牵过她的手,与她并肩走向秦府大门。

    炮竹声,鼓乐声,一道接着一道,她跟着身旁的男人,走出了国公府。

    看不见前路,朝云走出府门便只得随着周焰的手臂力量而行,刚迈出一步,周焰似便知晓她心中所想般,突地,将她一把打横抱起,迈向了喜轿前。

    朝云勾着男人的脖间,四面八方都是沸腾人声。

    她的心,不受控地砰砰乱跳。

    “周无绪……”

    “我在。”

    他沉声答,而后将她小心翼翼地放上轿中。

    春莺与冬泱二人早已习惯了姑爷这般举动,赶忙跟在喜轿旁,随着锣鼓吹响,周焰放下帘子,迈步走向前方棕红骏马,动作飒落地翻身而上。

    一列冗长而壮观的迎亲队伍,朝前缓缓而行。

    在外围着看热闹的百姓,小声议论着:“听闻周大人为了娶郡主,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光是聘礼都有一百零一台,又添了一座金山进去。”

    “周大人哪来这么多财帛的?”另一人问。

    “琅琊李氏听过吗,咱们列国中出了名的富族。”

    秦国公府门处,君琊望着姐姐的喜轿远去,没忍住摸了摸眼角,却被身后一道娇俏的嗓音给吓了一跳。

    “秦君琊,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妙妙瞥他一眼,手却还是忍不住去拍他的背。

    君琊一把抹掉眼角水渍,非常硬气地开口:“你眼花了吧。”

    “啊!我眼花,秦君琊,你居然说我眼花,你信不信明日就找你爹爹退亲!”妙妙瞪圆了眼睛。

    君琊哪里听得这个,一下子就慌了神:“你怎么能这样,答应得好好的事情,怎么能反悔!”

    “反正你又不如周大人般,给我添金矿山为聘。”妙妙故意气他。

    二人这般闹着,君琊只得压下一口气去哄她。

    殊不知门后的秦国公也是低着头,在抹着眼角。

    金乌西坠,晚霞流云。

    二人拜过高堂,行过大礼,朝云便被送入了洞房之中。

    周府大喜,并未宴请多少官员,但却有好些北镇抚司的下属们,屋外周齐与乔装过后的程明璋一道想给周焰灌酒。

    谁知,人家根本不买账,直接反手一杯敬了所有人,便要告辞。

    程明璋愣愣地看着他,连忙抓住周焰的喜袍袖子,又看向周齐,喝声道:“你看看!他居然敢拒绝朕的酒?”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家主上忙着去见夫人呢。”周齐倒是不以为然,磕着花生悠悠道。

    程明璋瞥眉,不屑地问:“有夫人很了不起吗?”

    此刻,周焰拂袖甩开他的手,眼角微挑答:“臣觉得,有夫人确实了不起。”

    说完后,他也再不管程明璋瞠目结舌的表情,只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后院处。

    夜色朦胧,廊下喜灯晃动,周焰推开了房门。

    满室绯色一片,他的目光在房中梭巡至珠帘后的红帷处,帘幔飘飘,灯火葳蕤。

    红帐之下,女子端坐床榻,一袭绯色嫁衣似火,周焰屏退房中几人,将房门阖上。

    提步便朝她走去,案台上隔着一柄玉如意,周焰抬手拿起玉如意,小心而仔细地将她的红盖头挑开。

    流光溢彩下,凤冠垂下的珠坠随之晃动,周焰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脸。

    他声音沙哑着开口:“今日这般多事,可有累着?”

    朝云明眸微转,红唇翕张间,他径直倾身而下,去噙住她娇艳的红唇。

    来势汹汹的一个吻,使得朝云竭力推着他的胸膛,口中囫囵着:

    “周……焰,合卺酒……”

    周焰眸中情绪翻动,待吻至餍足之时,才松开她,转而压抑着躁意,起身去将备好的合卺酒斟满。

    红线各执两端,朝云接过瓷盏,周焰手执另一端,二人坐于床榻处,双眸含情凝着彼此。

    摇曳的灯火,晃过二人眼底的流光。

    两人手臂相交,穿过彼此的手肘,朝云眸色熠熠地看他,认真道:“周无绪,饮下这杯酒,此后我们便是夫妇一体了。”

    “秦朝云,从此你便不能后悔。”他凤眸微挑,深情不减。

    二人凝望一息,仰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合卺礼成,二人放下瓷盏,周焰低眸将她发髻上的凤冠摘下,又小心地依次取下各处繁杂的钗寰。

    直至乌鸦鸦的青丝垂下,周焰将她耳边凌散的一绺发丝撩过耳后,露出她整张姝丽动人的脸。

    红烛燃烧,周焰眸色浓深地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去吻她的唇。

    分明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这一次,他却显得无比庄重。

    两颗心,变得一团乱。

    摇曳的月纱珠帘,燃晃的喜烛似火。

    天旋地转,目光所及。

    是,少女绯红的脸,青年乱神的眼。

    他轻轻贴在朝云的耳边,缱绻悱恻地唤她的名字。

    他从“绾绾”再唤至“夫人”。

    口口迅速,两道精致的黛眉轻轻一瞥。

    摇摇晃晃的,满眼都是红罗帷帐。

    隆冬的风猎猎刮过紧闭的窗扉,嗡嗡的响声夹杂着连绵口口。

    窗外明月皎皎,星辰闪烁。

    簌雪辗转飘落人间,床畔二人倚靠栏杆,朝云眼睫轻颤,耳畔是他滚烫的呼吸。

    “夫君,又下雪了。”

    “秦绾绾,从今往后每年的雪,我都陪你看。”

    周焰吻过她的眼尾,温柔而笃定。

    【正文完】

    第84章 婚后日常1

    【番外一 婚后日常】

    昨夜闹腾了一宿,直至天露微白,二人才得以歇息。

    红绸锦衾搭在朝云的肩上,床幔外的珠帘幔纱轻动,朝云腰上的一双大掌滚烫地锢着她,微微想起昨夜,朝云下意识地趁他睡着便翻身往床榻里侧拱了拱。

    屋外时而传来一阵人声,她眼皮沉得厉害,旋即拉着锦衾将整张脸都给盖住了去。

    身侧男人感觉到怀中人的挪动,也撩眼看去,见她裹着被子缩到里头,眉眼微微一怔,随后又弯了起来。

    周焰长臂一伸,里头人整个重新揽入怀中,又去掀她脸上的被子,嗓音因着尚未睡醒而变得沉哑起来:

    “做什么把自己捂得这般严实?”

    她唔声不答,埋头继续睡着,周焰见她这般窝着,自己却将抱在她腰间的手时不时往下。

    睡梦清浅的朝云,忽然睁开眼眸,去推周焰的手,此刻也恍然记起一件事,便要起身。

    周焰哪能让她逃脱,一把将她牢牢地按住,朝云只得呜咽解释:

    “今日,我得去给母亲请安……你先放开我。”

    “不着急。”

    “真的不行——”

    话语被堵住,周焰遽然翻身压下,指尖猛然划过。

    榻边栏杆晃动,朝云把着栏杆身子下倾,催促着他。

    然而,周焰此时瞳仁都被蒙上了一层湿意,就是不愿如她的意。

    时间在流逝,最终门外还是传来了春莺二人的敲门声,连带着撞动让木栏吱剌一声响动。

    歇息的空隙,周焰想起身抱着朝云去净室。

    却被她好一阵抓,任由着她发完脾气,周焰只定定地看着她,随后俯身吻了吻,又抱起她走向了净室。

    温水浴池中,她不要周焰帮忙,周焰便只得无奈地在旁等着她。

    一番清洗,周焰将她抱起去床榻旁,半蹲下给她系衣。

    从襟带再至一颗颗袖扣,将衣裳穿戴整齐后,又抬眼看她,未施粉黛的脸上尚且泛着红晕,美目潋滟,周焰深深地看着她。

    此刻,身后门再度敲响,朝云拍掉周焰把着自己腿上的手,对外应声。

    春莺与冬泱便领着一行下人入内,盥洗、梳妆后,二人才从房内出来,去往周母所在的玉京轩。

    而这厢,留在屋内整理床榻的婢女一眼便瞥见了幔帐后的凌乱。

    冬泱看了眼婢女,顺势望去,眼瞳微震。

    最后只低声嘱咐了留下的婢女几句,旋即便追上门外的一行人。

    朝云规规矩矩地走路,周焰站在她身旁偷瞥了她一眼,见她这般严肃的模样,不由得失笑,伸手想去握她的手,直接被她撤开了,只得作罢。

    玉京轩内。

    周母早已坐在正厅高位处悠悠地品茶,见二人来了,她的目光先放在了朝云身上,二人目光相对,朝云福礼一拜,又走上前将一旁嬷嬷备好的茶盏恭敬端起,一步步走向周母。

    周焰便跟在她的身后,也朝母亲行礼问安。

    接过朝云的茶,周母温婉一笑,轻啜了两口,才又放下,这厢便满意地看着朝云,温柔问她:

    “我听闻你小字叫绾绾,日后我便也随着你家中人唤你绾绾可好?”

    “儿媳听母亲的。”朝云面颊微红,弯眸答。

    “绾绾生得好看,我们阿焰娶到绾绾,是他的福气。”周母拉过朝云的手,让她坐到身旁来,凝着眼前这张娇憨可人的脸,是越瞧越喜欢。

    但瞧着瞧着,周母目光稍顿,眼底划过朝云挂着耳坠的小巧耳垂后。

    几处红痕便是脂粉也盖不住,周母心下了然,又是一番关切之言后,才将目光放至一旁还站着的儿子身上,冷了冷眼神道:

    “阿焰,你这好容易娶到的媳妇,可得待人家好些。”

    周焰肃着一张脸看母亲,没听懂她话中之意,只点了点头。

    见儿子随时都是这般木着一张脸,周母也只得瞥过他一眼,随后又是一番叮嘱,二人才从玉京轩内出来。

    因着大婚缘故,皇帝给周焰批了两日假。

    第一日,朝云因为夜里、早上都被他磨得狠了,身子乏得很,想回屋睡觉,周焰便一直随在她身后怎么也赶不走,朝云便只能蒙着被子休息。

    睡至半梦半醒时,才陡然察觉有一双手又探入了被褥里,开始作乱。

    她不耐地去抬手拍他,周焰不痛不痒,瞧见她有清醒之意,便翻身上榻。

    挂好的床幔被拉下,最终周焰是被一只白皙玉足给踢下来的。

    朝云实在没想到,原来男子一旦尝了点甜头,便可以无休无止。

    饶是冷淡如周焰,也逃不过床第缱绻。

    这日夜里,周大人“如愿”的在新婚第一日睡了房内的一处小榻。

    待到半夜里,幔帐里的呼吸均匀,他才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

    这第二日,朝云寻思着便是拖着疲乏不堪的身子,也想要出门走走的,再待着房中指不定得变成什么样子。

    这厢梳妆打扮后,身后那被方驱逐片刻的人,又贴了上来。

    春莺瞧着姑爷过来,自个儿也赶忙将手中钗寰递给周焰,与冬泱二人退至珠帘后去。

    小巧精致的钗寰握在周焰的手中,他掂量了一息,掀袍在朝云身旁坐下,端端地凝着她,似在思考该将此钗簪在何处。

    朝云斜乜他一眼,懂了他眼中的疑虑,转头又看向妆镜中的自己,随手指了指发髻的一处道:

    “就此处吧。”

    听着她吩咐,周焰便将钗寰给她小心仔细地簪在所指之处,按着她乌亮的发,周焰顺势低眸看见她领口处的红,目光微暗。

    忽而俯身,贴近她的侧颊,低声问:“夫人,可以亲一下吗?”

    经历了昨夜好几次被踹下床榻,周大人此刻学乖了,知晓碰自己夫人之前,还得问问夫人愿意与否。

    朝云黛眉轻折,浓睫一抬,对上男人英那双狭长凤眸,细细一瞧,竟然还有丝丝委屈之意。

    她深吸一口气,无奈地恩了一声。

    得到准许,周焰顺势而下,揽起她的腰,使得她与自己齐平,唇瓣温热地吻了上去。

    齿间留存着脂粉香气,周大人压着自己的心思,只敢浅尝辄止。

    这厢温存几息后,周焰将一件鹿绒湖蓝色斗篷给朝云系上,这才如愿牵着她的手走出房门。

    年关将至,广聚轩内也排了好些有意思的折子戏。

    周府马车缓缓行至甜水巷口,一袭深蓝色劲装的青年,朝身后马车抬手,握住一只白腻柔荑,随后身着湖蓝色斗篷的女子从中而下。

    二人容色不凡,站于汹涌人潮之中,甚是醒目。

    广聚轩上下,现在都是识得周焰与朝云的。见到二人来了,也赶忙去安排了上好的雅室,小厮领着两人走入观景最佳的位置后,才恭敬退下。

    隔着几处仕女屏风,外头响起了丝竹之乐,绵长轻柔。

    朝云品了一口热茶,又拿起茶果子尝了半个,才慢悠悠地开口:

    “这果子应当送去给阿鸾尝一下,是她喜欢的口味。”

    说完,她将未吃完的半块放至身前一处空着的白玉瓷盘中,低眸饮了口热茶。

    白雾从茶瓯里飘出,使得她抬眼时,一片氤氲。

    周焰坐在她身旁,偏头问她:“你不喜欢?”

    “还好,近来不怎么喜欢甜腻腻的。”

    说这话时,朝云的眸光正巧对上他的,只见周焰敛睫,不作声响地将那半块茶果子咬在嘴中,默然地吃完。

    最后闷声闷气地说了句:“甜,不腻。”

    听着是有些怪怪的。

    暮色四合,一出折子戏演完,朝云满心愉悦地同周焰从广聚轩出来。

    回到府中,与周母一道用过晚膳后,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了。

    冬日里,昼短夜长。

    廊下刮着冬风,朝云一走出膳厅,就不禁打了个哆嗦,周母在后头看着正想派人去取个大氅来给她裹住,下一刻便见周焰已挡在风口,将她整个裹入怀中,走去了内院。

    嬷嬷拿着大氅,抬头看周母。

    周母摇头,眼底一片欣慰笑意悠悠道:“还是我自个儿穿吧。”

    两个人这般如胶似漆,若无旁人地回到了竹奚院。

    梳洗过后,朝云坐在榻上,撩起耳边一绺青丝,看向一旁的周焰。

    他正在更衣,精壮的腰腹被月白色的中衣盖住,朝云瞥见了一闪而过的几处抓痕,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刚要收回目光,却已经与转身看她的周焰对上。

    灯烛燃燃,周焰侧头半张脸隐在半明半昧的烛光下,棱角分明的下颌微抬,声音微柔地问她:

    “今日听戏可开心?”

    陡然被他问起,朝云从怔忡中回神,点了下头:

    “今日那戏演得还挺好的,大团圆的戏很适合眼下的日子。”

    正低眸回想着戏中一幕幕,却全然不知周焰已经大步走至床榻边。

    他挺拔宽阔的身形将朝云笼罩,随后,他俯身双手支撑于她的腿侧,浓目深深。

    “秦绾绾,那今夜能不能不让我睡侧榻了?”

    憋屈得很。

    后半句他没说,但朝云从他的眼瞳里读解了几分。?

    第85章 婚后日常2

    【番外二 婚后日常】

    大婚第三日,三朝回门日。

    周焰派周齐又去告假半日,太极殿内,程明璋一瞧递上来的折子,又扫过杵在一旁的周齐,有些无言地招招手:“行罢行罢。”

    周某人当真是美人在怀,无心朝政了。

    而另一旁,竹奚院内。

    周焰正坐在一旁看丫鬟们给自己夫人梳妆打扮。

    妆奁前,朝云一面选今日要簪的钗子,一面同他说:

    “今夜我宿在娘家,你下值后便不必来接我了。”

    刚给朝云挂上耳坠的春莺二人朝后偷瞥姑爷脸色,却见他神色淡淡地坐在那端,不拒绝,也不应声。

    直到临出门前,周焰这才从塌上起来,刚一动身,却听见吱喇一声响动。

    丫鬟们也闻声看去,只见那架紫檀木描金彩绘拔步床的一处脚柱竟斜塌下来。

    思及昨日整理的榻上濡湿,几个丫鬟止不住地眸光躲闪。

    朝云也旋即看了过来,察觉到周围的目色后,脸颊发烫,便听周焰开口:

    “我让人来修,或是做架新的。”

    周府马车驶至国公府,他将朝云送入府中后,又与秦国公夫妇问安,待至午膳后,才从府中出来,翻身上马回了北镇抚司上值。

    往常恨不得在北镇抚司打地铺办公的周大人,在大婚后的第三日,总算见到了人影。

    这厢周齐才从暗狱出来,走至廊下便见到了周焰,瞧着主上成亲之后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不由得心中兀自感慨一句,当真是有夫人就是了不起。

    “主上。”周齐拱拳行礼。

    周焰点头,同他一道朝外走着,“近来可有什么新案子?”

    只听周齐在一旁仔细说着关于案宗之事,踏入厅堂后,周焰与他将方才之事整理了一番,给出结论,周齐便领命去办。

    临出门时,周齐忽而回头看向周焰,憨厚的一张脸,咧嘴笑开:

    “主上,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您这头一次成婚,可要记得陪陪少夫人。”

    经他提醒,周焰坐在伏案旁,眼神顿了顿,心中也开始做起了打算。

    处理完这两日堆积的部分公文,窗牖外斜阳已落,丝丝暖光透过窗上雕镂一棱一棱照入屋中。

    周焰抬目,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将手中羊毫撂下,目光转回落在案头放置的玉观音上,周焰长眸微动,随后起身长腿一迈,朝着屋外而去。

    十二月中旬的天,愈是寒冷。

    街巷上,一袭玄色飞鱼服的青年徒步行在凛凛冬风中,冬风扑簌簌地刮过,长袍翻飞间,转眼便已至了国公府。

    守门的小厮一见是姑爷,也赶忙将大门拉开,迎他进去。

    穿过曲折长廊,小厮引着周焰径直去了正院的书房处。

    “郡主正在里头同世子爷作画呢,姑爷您直接进去便是。”小厮恭敬地说完,便缓缓退下。

    檀色大门前,夕阳温暖落下,镀在青年深色衣袍处。

    透过眼前的菱格,书房的桌案处,窗明几净。姐弟二人正一前一后伏在桌前,提笔描着什么。

    眉眼精致明艳的女子,忽而扬眸瞪向身后指点的少年,清泠嗓音中带着几分不虞:

    “秦君琊,不懂作画便少给我指指点点的,看见你就烦。”

    与女子眉眼中带着几分相似的少年,登时也来了劲,指着案上的纸卷,大声反驳:

    “你自己看,你这画合理吗?冬日里开夏花?你要不是我姐,我还懒得给你说呢!”

    “冬日怎么就不能开夏花?我乐意!”朝云睨他,提着笔继续将纸卷上的花做了一番点缀。

    君琊瞥了画卷一眼,扯了扯嘴角,正抬头之时便对上了门口的身影,看见周焰似看见了救兵,君琊旋即朝他招手道:“姐夫,你快来看看她!”

    恍然间,二人的目光相对,朝云微愣,便见周焰面色平常地推门走了进来。

    走至她身旁时,周焰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画卷上,君琊在旁忙催促着问,是不是画得不对。

    朝云仰头看他,美目微转,心中正想着周焰敢说不好,便让他继续睡侧榻。

    陡然间,耳边周焰的气息压下来,慢条斯理地回答:“我不懂画,但我夫人画得极好。”

    他的嗓音低沉有力,俯身下来握住朝云提笔的手,继续在那画卷上添上几笔,继续说:

    “如此这般,应当更为应景?”

    君琊瞧着二人的动作,登时瞠目,转念一想,果真是新婚燕尔。

    他随即撂笔,口中念着我不画了,又想了想还是同朝云讨好式地开口:“阿姐,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说完,他便起身一溜烟儿地跑了。

    四下变得一片安静,昏黄的暖光透过来。

    朝云低眸看向画卷,只见他添了几笔风雪。

    “冬雪夏花,你倒是惯会哄人的。”她红唇轻抿,嗔他一眼,又想了另一桩事开口:“不是让你下了值别来寻我吗。”

    听她拉长语调,周焰眸色不动,只伸手顺势将她一把捞起,就着他的腿膝一道坐于椅子上,沉声说:

    “来修床的木匠今日病了,夫人便好心收留一下为夫。”

    果然,早晨那档子事,又是他的心思。

    看着紧紧握住她纤瘦腰身的手,朝云也不挣了,眸珠一转,笑了笑应下了。

    这般好说话,周焰倒是没想到。

    待到一家人用完晚膳,朝云与周焰一道回暮云轩时,周焰才明白过来,不止竹奚院有侧榻,暮云轩的侧榻也摆得端正得很。

    望着春莺给他收拾好的侧榻,周焰眉心微跳,又看向已然坐在床榻上的朝云,顿了顿开口:

    “冬日夜寒。”

    朝云轻悠悠地恩了一声,指了指侧榻上一层厚厚的被褥,然后撂下帷帐上了床榻。

    “……”周焰坐在窗台处的侧榻上暗自沉思。

    窗扉被夜风吹着,发出轻声响动。

    帐幔后的女子忽然开口,周焰背身一直,望向她。

    “哦,对了,劳烦夫君将灯熄了,我有些乏。”

    周焰便起身将两处灯盏吹熄,待走至她床头这一盏时,他偏头看向月纱里头女子姣美的脸庞,昏黄的烛光照着她,黛眉连娟,闭上双眸时多了几分清婉淡然。

    他的目光落得久了,本就没睡着的朝云也便睁眸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瞳。

    静谧的房屋内,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轻微。

    眸光相胶,呼吸交错着。

    男人微突的喉间滚了滚,轻声问她:“冷不冷?”

    屋内地龙很暖,窗户密不透风的,哪里有一丝丝冷意。

    朝云枕着手背,身上薄如蝉翼的寝衣随着她的动作微敞着,白腻雪兔晃入帐外的黑瞳中,盯着他许久,朝云眼角微勾,笑意流转间,摇了头。

    “周大人,快将灯熄了,真的很困。”

    嗓音如丝,勾动着周焰燥热的心。

    默了半晌后,灯火熄灭,一片漆黑。

    帷帐被人急切扯开,朝云惊呼一声后,被人锢住肩头,是他半蹲在床畔吻了下来。

    红唇被一番碾转采撷后,耳边放大了男人轻微的喘气声。

    “绾绾,给点利息总成吧。”

    说完,周焰松开她,老老实实地起身退出了床幔。

    其实这几日,是他要得过分了些,他心里清楚。

    也总想起她总在后半夜的哭噎声,和第二日的晨间“残局”,每每想至此,周焰心中也会有几分悔意。

    这一夜,床榻处的呼吸声平稳均匀。

    直至第二日,醒转之时,窗外一片明亮,朝云起身看向周焰,才发觉他早已起身坐在那侧榻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她唤了一声,对上周焰那眼下的淡淡乌青后,朝云心间微顿。

    这是一夜都没睡好?

    寻思几息后,朝云又衡量了一番那榻的长度,昨日可是估算过这长度应当合适的。

    正想着,周焰已然走至她跟前,他半蹲在朝云床畔,抬目对上她涣散的眼,嗓音微柔地问她:

    “想什么呢?”

    朝云回神看他,又问:“你昨夜可是没怎么睡好?”

    “……”他默了一息,解释道:“想事情。”

    “想什么?”她循着周焰的话去问。

    周焰敛目,眸底划过一丝狡光,淡声道:“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夫人不赶我。”

    这话让朝云一噎,她眸子微眯,若是换作从前,这样的话决计不能是从锦衣卫的周大人口中说出来的。

    然而如今,他倒是信手拈来。

    清晨日光缓缓升起,透过窗扉,洒落满室。

    周焰仰头,眼底暗涌着对上她澄亮清泠的眸子,抬手握住她放于锦衾上的纤细柔荑。

    十指缠握,掌心相磨。

    被他这般深邃的目光凝着,朝云耳廓微微发烫,小声说:“不赶你便是。”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周焰眼底淌过笑意,而后又道:“听周齐说,还有几日便是上元节,届时我早些下值。”

    “好,”朝云点头,忽而想起昨日君琊所托,同周焰复又开口:“对了,上元节那日,我得将妙妙给君琊约出来,他们这几日也不晓得闹什么别扭,妙妙好久都没理他了。”

    要带上旁人。

    周焰眼神微黯,又瞥见她盛着流光的眼,而后面色微柔地点头,答:

    “都听夫人的。”

    “夫君,今日要回去了,那咱们院里的床怎么办?”朝云眨眼,手指在他掌心打圈。

    沉沉的嗓音压着,“换架新的便是。”

    第86章 婚后日常3

    【番外三 婚后日常】

    冬日清晨的窗边,起了一层薄雾,天尚未亮,寒气逼人。

    床榻上传来几声窸窣响动,朝云睡在里侧,感觉到腰间的手正在撤离,下意识地唔了一声,似嘤咛一般挠人心间。

    周焰小心俯身,薄唇轻吻住她鬓发凌乱的额间,温声哄着她:

    “乖,继续睡。”

    待人又陷入昏昏沉沉的睡梦后,周焰才敢撤开手,起身赤脚走过薄绒地毯,取了公服,才行至外屋冰凉的地面。

    连带着撩开帘子的动作,都分外小心,生怕惊扰了她。

    一直到外屋,阖上一层门帘,他才将鞋袜、公服一一穿戴整齐,盥洗后便大步离开竹奚院。

    出了府门,小厮将备好的马匹缰辔递给他,青年长腿一掀,高踞马背,马缰一挥朝着皇宫而去。

    辰时四刻,朝散。

    金銮殿内,百官依次朝外退去,周焰走出大殿,门外的大内官苏荃便已恭候着了。

    “周大人,陛下在太极殿内等您。”苏荃笑盈盈地握着拂尘行礼。

    随着苏荃一道入了太极殿,满屋的龙涎香弥漫,他抬目看向水晶帘后的程明璋,此刻正坐在御案前批阅奏章。

    听见他的脚步声,程明璋一边批阅一边吩咐着:“给周大人备盏热茶,其余人便退下吧。”

    苏荃与殿内服侍的内官宫娥们,旋即揖礼称是。

    “听闻你最近几日总爱去湖边观景?”程明璋将最后一个字落下后,方才撂笔,抬头看他。

    周焰走至御案前,此刻苏荃也将茶水备好送来,放置新帝手指的位置后,便匆匆退下。

    “先坐吧。”程明璋笑了笑,将白瓷茶盏推至他跟前。

    坐定后,周焰才答:“不过是去看看。”

    “周无绪,你如今再诓我,可是欺君之罪啊。”程明璋拿起茶盏,轻啜一口,慢悠悠地说。

    闻言,周焰瞥他,“后日是上元灯节。”

    程明璋这才了然,原是给夫人准备灯节去了。

    他盯着周焰看了片刻,挪揄道:“看不出来啊,周指挥这成了亲,竟也爱上过这民间俗节?”

    谁知,下一刻周焰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回答:

    “臣的夫人,喜欢热闹。”

    对面的程明璋此刻一时语塞,他吸了一口气后,眯眼笑道:“周无绪啊周无绪,你这才成婚几日便整日将夫人挂在嘴边?”

    周焰扫了眼程明璋手边的一折奏章,淡声道:“陛下正值壮年,应当充盈后宫。”

    提起此事,程明璋便有些恼火。

    大臣们近来时不时便有劝他立后纳妃的折子递上来,顺带还提了一嘴自家姑娘,这心思不就是争着要把女儿往宫里塞。

    程明璋眉宇一抬,将折子合上,而后才与他聊了几件正事。

    这厢聊完之后,周焰便躬身退下,凝着他的背影,程明璋低眸看向自己手边的一沓折子,又揉了揉眼穴,有些头疼。

    忽地,他目光一扫,瞥见那沓折子中的其中一封,捻起翻动。

    进来侍奉的苏荃,一眼便看见了那折子上的署名——林鸿,正是与秦国公交好的林相。

    程明璋合上折子,沉思片刻,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张清丽柔婉的脸,心间微动,喃喃道:

    “朕,是该立后纳妃了。”

    转眼便是上元节。

    白日里,朝云在府中陪着周母摆弄了院中梅花,又命春莺以自己的名义去给妙妙、青鸾一道递了帖子。

    日暮时分,绚烂晚霞漫上天穹。

    迂回游廊处,周焰风尘仆仆地从府门踏入,行至正院处,便见朝云与周母正在亭台处品茶。

    因事先便与周母提过上元节不在家中用膳一事,他此刻刚下值回来便拉着朝云匆匆回房中沐浴更衣。

    近来三四日,周焰都未曾折腾过她,此刻沐浴也不过是让她在屋内等上片刻。

    一番打整后,周焰换了一袭与她相称的浅色衣裳,二人系上大氅与披风,携手朝府外走去。

    马车辚辚行至甜水巷口,周焰撩开车帘先行下车,立于车下向内伸手,朝云正想把住他结实的臂弯,下一刻却被他腾空抱起,又稳稳落地。

    鳞次栉比的商铺,跃然眼前。周焰牵着她的手,朝着正中的一座富丽堂皇的雄伟楼宇走去。

    广聚轩今日热闹非凡,门前迎客的小厮瞧见他们,赶忙撇下身上事务,将二人领入三楼雅阁中。

    步入热气烘烘的雅阁,一下便散去了二人身上的寒气。

    春莺想替朝云将披风解开,却被周焰抢了前,便与冬泱二人偷笑着去了门口守着。

    二人方坐定片刻,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交谈声,丫鬟将绛紫色的帘帐拉开,只见外头君琊与妙妙二人并肩走了进来,瞧着脸色都不太对。

    妙妙扫了一圈空余位置,坐去了最里侧的位置,又瞅了眼君琊,冷哼一声。

    见此,君琊也毫不逊色地坐在了她对面,脸色瞧着也甚是不佳,朝云挨得君琊较近些,扯了扯他的袖子,悄声问他:

    “怎么回事?不是要找人家和好的吗?”

    君琊倒也不避讳,直接开口:“谁知道她怎么回事,一碰面就开始她的大小姐脾气。”

    “你说谁脾气不好呢?”妙妙眼眶顿时泛红。

    “好了好了,咱们先吃饭,待会儿我们去河边看灯。”朝云赶忙安慰着妙妙。

    此刻帘幔拉开,林青鸾摘下斗篷交递给丫鬟,脸颊被风吹得红通通地走进来。

    她扫了一圈位置,“这……”

    朝云此刻也不好再惹两位小祖宗,只得让青鸾随意坐。

    广聚轩的小厮见人已来齐,旋即便领着人将菜上齐,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被端了上来,一时间,暖意袭来。

    周焰低眸看向她水凌凌的眼,弯了下唇。

    众人正准备动筷之时,帘笼外悠悠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

    “好啊你们,都不等等我,便要开始动筷子了?”

    怔忡间,只见帘笼被春莺二人毕恭毕敬地拉开,一袭常服的程明璋从外而入,眼瞳在微晃灯笼下变成浅茶色。

    朝云与周焰陡然在此见到他,虽然讶然,但不至于惶恐。

    倒是君琊三人突然见到已是皇帝的程明璋,一时间变得局促起来。

    “周无绪,你邀我来过节,怎的还不等我?”程明璋笑着瞥他一眼,目光却是时不时落在一旁的青鸾身上。

    周焰被朝云看了一眼,此刻又对上程明璋的眼色,微愣一息后,只淡淡地点了头。

    见他配合,程明璋也毫不客气地扫过位置,瞄准了青鸾旁边的妙妙,目色微转地瞥过妙妙。

    似笑非笑的眼,妙妙心里揣度了片刻,总算确认了他眼中的意思,旋即不再犹豫地起身坐到了君琊旁边。

    这顿晚膳,在程明璋的到来下,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但饮过几轮千里醉后,又变得活络。

    青鸾红颊滚烫地偷瞥一旁的俊秀男子,见他从善如流地与众人玩着行酒令时,一颗忽上忽下的心开始晃荡。

    酒过三巡,周焰给朝云夹了小半碗羊肉,又给她舀了半碗热汤,见她侧脸泛红,悄无声息地收走了她的酒盏。

    朝云便浑然不觉地喝着热汤,瞧着君琊被程明璋灌了半盏酒。

    饮了热汤,胃里暖和起来,浑身也都觉得舒服。

    眼瞧着桌上大家都差不多了,程明璋这才停下来。身旁的目光他不是没有注意到,是他每次回头,都能被青鸾躲过去。

    此刻,他再回首,直直地看着青鸾,嗓音里还泛着隐约笑意:

    “林娘子,别来无恙。”

    青鸾恍然抬头,眼瞳里满是彷徨与不知所措,像极了一只落入捕网的小白兔。

    “吃饱了吗?”他低声问她。

    此刻青鸾整个心都在胡乱跳动着,只抿唇忐忑地点头。

    瞧见她这般模样,程明璋勾唇一笑,朝她伸手,指节修长如玉,青鸾愣愣地看着那只手,心不住地砰砰跳,眼底一片惶然。

    似感觉到了她的踯躅,程明璋眉宇扬起,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相贴,指缝相扣。

    “林娘子,愿意跟我走吗?”

    极具蛊惑的声音在拉扯着她,青鸾在那双缱绻的眼中,彻底乱了心神。

    而后,青鸾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凌乱起来,只能感觉到他指腹的温度、自己紊乱的呼吸,和身后似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但一切都顾不上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将她的斗篷系好,一路牵着她朝前走。

    天色沉黑,四处都是流动的灯盏,而她的那盏灯,此刻正紧紧攥着她的手,也紧紧地牵动着她不断沉沦的心。

    推开檀色雕花葡萄纹窗叶,朝云往下瞧见了穿梭人潮的一双人影。

    她此刻才恍然察觉,这位陛下的醉翁之意。想说些什么,下一刻却被身后的男人抱住了腰间,周焰贴着她的耳廓,俯身噙住了她的唇瓣。

    千里醉的酒香在齿间弥漫,温柔而短暂的一个吻,两颗心却止不住地随着窗外清风开始摇晃。

    只片刻,又松开。

    明月落下清辉,斑驳光束照入窗内。

    昳丽眉眼在光影里半明半暗,目色深深地凝着她,气息浑浊道:

    “秦绾绾,我带你去观灯。”

    朝云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任由他拉着系上披风,往帘外走去。

    而被留在雅阁中的两人,此刻醉眼熏熏的望着彼此。

    君琊眼眸低垂,嗓音低哑着同她认错。

    见到君琊低了头,妙妙也没再继续拗着,声音扭捏着同他道歉。

    两人越靠越近,直至肩膀相撞,君琊眼瞳红晕一片,定定地看着妙妙,一把抱住她,低头吻了下去。

    二人都是稚嫩、生涩地回应彼此,喘息空隙时,君琊拥着她声音微哽地开口:

    “对不起妙妙,我以后都不让你受委屈了。”

    少年郎一整颗真心与热忱,全数的、不含保留地捧到了少女的眼前。

    仆从都被周焰事先命令过,不必跟随。朝云随着周焰一道穿过熙攘人群,眼前是流光晃动的彩灯。

    出了甜水巷,周焰带着她走向一旁的曲水桥。

    桥洞处挂满了灯笼,粼粼湖水折射出烛光,满眼都是绚烂灯火。

    紧紧相扣的手,牵着她朝前走,及至太液湖的岸头。

    一架满是彩光流转的富丽画舫缓缓而来,满船的彩绘灯笼,挂满船帆、廊道、甲板每一处。

    她侧头看他,眼底一震,对上那双熠熠眼眸。

    “这整船的灯,夫人可喜欢?”他温声问她。

    朝云点头,只见他陡然凑近,耳边一切声嚣消失,只剩下周焰的声音。如沉金冷玉,却又尾音微挑带着几分缱绻情意。

    “绾绾,抬头。”

    话音落下的同时,浓墨般的天穹之上,“噼啪”一声炸开一簇绚烂烟火,一簇接着一簇,漫天绽开后又似流星般消失,如此重复,不断盛放。

    星辰失色,他侧头独独看见她眸光璀璨。

    这一场斑斓烟火,似永不落幕。

    心沉溺于爱意之中。

    身侧的男人顺势展臂将她打横抱起,朝云美目潋滟地凝着他,双手勾上他的脖子。青年步伐稳健地走上画舫,除却掌舵人之外,船上再无旁人。

    周焰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入烛光葳蕤的船舱。

    画舫开始启程,周焰将她放至室内的软榻处,眸色渐深渐浓,气息也开始变得压抑而粗重。

    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朝云脑中还有晚间饮过的千里醉在不停地唆使着她的理智,最后混沌模糊了意识。

    他们顺其自然地吻住彼此,指间穿过发缝,鬓发凌乱。

    软榻下,掉落了碎片般的衣衫。

    画舫在湖面飘动摇晃着,水波漾开一层层涟漪,焰火仍在天穹上不断地绽开、落下。

    第87章 婚后日常4

    【番外四 婚后日常】

    满室灼灼烛光摇曳,泛在湖面上的画舫辉映着耀光,留下一圈接一圈的熠熠银带。

    撕拉一声,烛台碰撞,嘤咛声叫人眼饧性心颤。

    背脊抵靠的菱窗外,月色清柔,映出美人如玉的肩。

    乌黑如缎的青丝散落腰间,昧光下蝴蝶骨若隐若现,轻轻颤着。

    清凌眼眸,湿漉漉地凝着那截朦胧软纱,眼瞳渐渐涣散,心随着屌动而彻底沦陷。

    案几旁的银骨炭燃着,一轮接着一轮。

    画舫自太液湖游过两个轮回,悄然地停靠至岸边。朝云把着周焰的肩,鬓发濡湿,眼眶内水光流转,双颊绯红。

    “不行……”她嗓音疲软地拒绝。

    但下一刻,动作调换,周焰目色缱绻地凝着她,见她不为所动,他只得掌心一把圈住她盈盈可握的腰肢,唇角勾笑,恶劣而风流。

    绮靡馨香溢了满室,菱窗之外,不知何时,放了一夜的烟火停下,只剩湖中水波微漾之声,黑昼渐渐转白,炭火盆中落下一截截灰烬。

    红帐垂下,船舫内存着事先备好的热水,周焰拥着软绵的人,轻吻额间后,便起身去取水。

    待朝云再度醒来之时,已回到了竹奚院的屋子内。

    她睁眸望着头顶的帐幔,神思回笼,昨夜的画面一幕幕闪过脑海,此刻她裹着被衾撑着手肘起身。腰腹一阵酸痛之意袭来,嘶了一声,才发觉此刻窗外天光大亮,而某人却不见了踪影。

    屋外候着的春莺两个丫鬟,一听屋内的动静,便叩了门,先后进来。

    一番盥洗梳妆后,屋外便来了玉京轩的嬷嬷。

    嬷嬷笑容满面地给春莺递了个东西,又给朝云见礼,神秘莫测地开口:

    “老夫人挂念着少夫人,才命老奴来送东西,少夫人日后有不适的就用这瓷瓶的药膏便是,实在不方便,便让咱们家少主帮着点。”

    朝云听得云里雾里,待嬷嬷走后,才将春莺手中的瓷瓶仔细观摩几番,也不知是什么药膏。

    待到晚膳时分,周焰下值归来,床帷之间,朝云才陡然知晓了药膏的作用。一想到连母亲都知晓了,瞬时面色涨红地将周焰踢下了床榻。

    但屋中的侧榻被周焰命人抬走了,没了床榻,便无处可卧,朝云又羞又恼硬是不愿让他上榻,只得让周焰宿了半宿地铺,最后瞧着他四肢难展地模样,又加之得他再三保证,再也不会胡来,才让他上了榻。

    新岁始初,新帝也将国号改了,如今是大启元年。

    日头渐渐回暖,邺都隔三差五的冬雪也开始消融,郊外皇家园林的绿梅开得正盛,绿枝盎然。

    这日,周焰照常当值,朝云与青鸾、妙妙相约了去皇家园林赏梅。

    车马之声踏过石板路,缓缓始至城郊园林外。

    初春的天,尚且有些润意,扑面充斥着清香的春风拂过她茜色的裙衫。

    踏入园林,妙妙与青鸾也纷纷而至。

    这番相见,三人一道走在梅林之中,妙妙喋喋不休地说着最近听闻的城中趣事,朝云接着话,侧眸见便瞧出青鸾惆怅的神色。

    翠色从眼前晃过,朝云黛眉微扬,语调轻缓地开口:

    “阿鸾,想什么呢?”

    青鸾初闻朝云的声音,此刻回神,眼睫轻垂,袖中双手交搓着,一张清丽可人的脸上泛起赧色。

    犹豫几息,三人不觉间已行至院中亭台处,坐定后,青鸾才被妙妙磨得开了口:

    “我……我与……”

    她性子软糯又怕羞得很,朝云瞧见她嗫喏着迟迟说不出口,也猜出了几分。

    旋即,了当开口:“可是关于陛下的?”

    被看穿青鸾也不再遮掩了,眉眼微耷,瓮声瓮气地说:“上元节那日,陛下带我去看了河灯,还问了我可有什么心愿,他替我实现。”

    “这不是很好吗?”妙妙不解地看着她。

    “陛下很好,可是……自古帝王后宫三千,且……他也不曾与我许诺过什么……”

    似觉得难为情,越说至后面,青鸾的声音越小。

    朝云倒是听懂了她的意思,顿了顿,复而问她:“阿鸾,你是否心仪陛下?”

    心仪么……

    无疑,青鸾确然是心动了,但她心中却觉得害怕。

    见她不语,朝云凭借对她的了解也懂了她此刻的犹豫与顾虑。一番宽慰后,同她应下定然去帮她探知程明璋的心思。

    馥郁梅花香气袅袅,待到日薄西山之时,三人也便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车马方停至府邸时,恰逢周焰策马而归。

    周焰翻身下马,将缰辔递给小厮,随后便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两人携手步入府门,晚间又与周母一道用过晚膳,方才回了竹奚院。

    夜色如墨,周焰解了外袍正欲去净室沐浴,一回头便瞧见身后那张稠丽娇媚的脸,屋内尚还燃着银骨炭,暖融融的。

    朝云一袭浅色月纱寝衣,绸缎包裹着她的玲珑有致,檀木案几上香熏萦绕。

    被她这般瞧着周焰眸色渐重,正把着蹀躞带的手,一时间顿住。

    “你……”他沉声开口。

    想到白日里答应姐妹的事,朝云红唇翕动,从塌上起身,走至周焰身旁,馨香扑面而来。

    “啪嗒”一声,蹀躞带被她解了开。

    朝云仰头,对上他浓墨般的眼瞳,“夫君,今儿当值辛苦了。”

    她素来不过问他的公事,此刻骤然地一番柔肠蜜意使得周焰眉峰微挑,气息沉重地回:

    “日日如此,不觉辛苦。”

    “夫君可是要去沐浴?我帮夫君宽衣。”朝云蝶翼般的睫羽轻颤。

    周焰好整以暇地由着她将自己的外衣褪去。

    净室里,热雾缭绕。

    周焰恣意地浸在水中,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身后的女人。心中暗自想着画舫那夜过后,她便总是闹着不是腹痛便是月事要来了而避着他,今日却这般主动……

    待朝云的手抚过他的肩时,周焰目光一暗,沉声问她:

    “夫人,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朝云粲然一笑,谄媚道:“夫君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果然是有事求他。

    见她眼底隐着的狡黠,周焰喉结滚动,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直接带入汤池之中,一袭寝衣湿漉地贴在她的身体上。

    春光无掩。

    雪兔在热雾中若隐若现,灼热目光将眼前春色一览无余。

    “夫人的忙,我自然会帮,不过此刻夫人能否先管管我?”

    水花溅起四方涟漪,脚踝被一只粗粝大掌捞起,朝云只得抱住他的肩膀。

    汤池之水起伏不断,缭绕的雾将二人的身影半遮。

    周焰的唇吻住她泛红耳垂,哑声:“咱们屋子隔音好,夫人大可不必这般压着。”

    满眼氤氲的朝云,指甲直接扣住他强劲有力的小臂,几道划痕渐渐明显起来,但相较于此刻心中的满足与愉悦,这点痛便荡然无存了。

    云深处时,情已浓溢。

    直到半个时辰后,屋外的丫鬟才隐约听见里头呜咽声止,冬泱红着脸正打算给主子取干净的衣裳,却忽然被春莺拉住,二人一顿,里头的声音又起来了。

    “一会儿子,将老夫人给的瓷瓶放郡主和姑爷房里便是。”春莺强装着淡定同冬泱说着。

    翌日正是休沐之日,但想着昨夜朝云的嘱咐,周焰还是磨蹭到午后入宫面圣。

    太极殿。

    这几日忙着处理河东水患的新帝此刻正在看着奏疏,一听周焰来了,甚是觉得意外。

    周焰由着苏荃服侍坐下,抬目看向程明璋,欲言又止。

    几轮下来,程明璋先忍不住了,疑声问他:“你今日怎的这般怪?”

    周焰挑眉,双手搭在腿上,淡淡问:“陛下打算何时迎娶林氏女?”

    正饮茶的程明璋,喉间陡然噎住,他掩唇咳嗽几声后,掠了眼周焰,不悦道: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

    “陛下立后选妃乃是国本,并非闲事。”周焰慢悠悠地回答,见程明璋瞥眉,又思及朝云今晨的眼神,暗叹一口气,又道:“况且,臣听夫人提起,近来林相似乎在众多青年才俊中物色女婿了。”

    御案上的男人眉眼微动,有了情绪起伏。

    周焰见他不说话,掐着时辰,起身准备告退,却突然被程明璋喊住。

    “那什么……周爱卿,你给朕留下。”

    “陛下请说。”周焰剑眉一斜,看向他。

    对上周焰这副了然的眼神,程明璋咽了一口气,回想着上元节那日,他握过的手,还有那女子眼底小心掩藏的心意,只觉得从未如此头疼过。

    他分明都暗示得这般明显了,为何林青鸾却还能不明白。

    思及此,程明璋只得请教与夫人如胶似漆的周焰。

    “郡主……可晓得林娘子是如何想的?”

    周焰袍角一撩,同他道:“陛下不妨先问问自己的内心,若是无法承诺与她的,便不必给人希冀。”

    贵为九五之尊,天下之主,程明璋是给不了青鸾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闻言,程明璋有些伤神,内心思忖后,总算明白过来,小姑娘这是在担心自己的真心与否。

    他旋即朝外宣了苏荃进来。

    只见御纸上跃然提上一行苍劲有力的字。

    ———弱水三千,朕可只取一瓢饮。?

    第88章 婚后日常5

    【番外五 婚后日常】

    程明璋的信由苏荃遣内官出宫递至了林相府中,青鸾在看到此信之后,才终是坚定了内心所想。

    二月春和,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和煦春风拂过九州,都城之中茶肆、酒楼、街巷,近来最为津津乐道的便是新帝即将大婚之喜。

    听闻迎娶的皇后是林相嫡女,此女性情温婉可人,贤淑豁达,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仙姿玉貌。

    茶肆的仕女屏风后,朝云抬眸看向支摘窗外的碧空,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她与周焰订婚之时也是在屏风后听着外头的人议论种种。

    屏风外,将点心打包好回来的春莺朝她柔声道:“郡主,咱们该走了。”

    闻言,她回眸起身,戴上帷帽遮住了面容,一步步携着婢女朝外走。

    耳边众人的声音不绝,朝云回眸看向屏风处,想起了不久前的他们。

    喧闹鼎沸的茶肆中,她与周焰坐于隔间处,听着外头几名公子谈笑风生。

    不知不觉间,竟聊起了里头订婚的二位。

    公子1:定是那活阎王贪慕长明郡主的美貌!

    公子2:诶,好女怕缠郎!我的朝云!

    ……

    而隔间屏风后。

    一身绯色飞鱼服的男子,眼底情绪流转,看向她,语调沉哑而暧昧:

    “缠郎?嗯…确是缠郎。”

    当时的朝云美目微动,与那双凤眸相视一笑,二人眼底情丝缠绕。

    正想到此处,不知不觉间,便已走出茶肆大门,出神之时正要下一步台阶,脚下落空,一个趔趄便被一双遒劲有力的手臂一把扶住腰。

    熟悉的清冽气息萦绕鼻间,朝云抬眸看向他,愣愣地唤了声“夫君”。

    周焰沉声应她,两道锋利剑眉一折,看向那方石阶,手转而从腰间松开,牵住了她的手。

    “想什么这么不小心?”

    朝云与他并肩走入繁华之中,柔声答:“方才在想咱们订婚那会儿。”

    她提起从前,周焰的瞳眸微滞,似想到了什么又紧了紧她的指间,牵着她一道朝前走。

    “对了,我正想给你送点心去的,你怎的就从北镇抚司出来了?”朝云忽然反应过来,又扫了圈眼前街景,“还有啊,你走这般远,待会来不及上值 ?”

    “夫人不必担心,今日休沐半日,咱们回家。”

    周焰转头看她,沉厉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语调也泛着笑意。

    二月中旬,帝后大婚,举国欢庆。

    朝野中,不少官员私下恭贺林相,但嫁过女儿的秦国公才知道林相作为老父亲的辛酸。

    两人隔日夜里便相约着去了酒肆畅饮一番,秦国公回到家中倒是无事发生,林相却被家中夫人与母亲好一阵念叨。

    朝云听闻了两位醉酒之事,也回了一趟国公府陪父亲用晚膳。

    应林相所托,朝云第二日便携着妙妙一道入宫去探望已是皇后的青鸾。

    坤宁宫内外都透露着典雅华贵的气派,听宫人提起,在皇后未入宫前,陛下是亲自监工将里外都重新修葺了一番。

    甚是有心了。

    初见婚后的青鸾,朝云与妙妙倒还是觉得她未变,除却发髻绾了起来,便是气色比之从前要好上许多。

    一旁服侍的嬷嬷一听提起此事,赶忙笑盈盈地邀功道:

    “郡主与燕小姐不知,咱们娘娘在闺阁之时便体弱,陛下啊,将这一切都记在心里了,日日派那苏总管看着御膳房与太医署,便是给咱们娘娘熬补药来着,到了来年,咱们坤宁宫定然能给陛下添一个皇长子!”

    嬷嬷这话说得两眼放光,倒是惹得面薄的青鸾红了脸颊。

    这厢聊着姐妹间的体己话,坤宁宫外又来一行小内官提着宝匣子,满面春风地走进来给皇后见礼。

    “娘娘安康,奴才们奉陛下之命,将西域进贡来的葡萄搬来给娘娘尝尝鲜。”

    说完,内官便将带来的几盒雕花纹宝匣递给了坤宁宫的宫娥们。

    不多时,宫娥们便将一颗颗剔透饱满的葡萄,用白玉瓷盘盛了上来。

    殿内宫人纷纷退至殿外,妙妙这才意味深长地看向青鸾道:

    “从前,我当真是没看出来那位对你的心思,如今这趟入宫,我算是懂了。”

    正说着话,青玉坠帘子后头燃着袅袅浮香弥漫殿中。

    三人尚未吃上一颗葡萄,青鸾抬眼便见朝云脸色泛白,眸色转红,连忙关切问她:

    “绾绾,你可是不舒服?”

    绣满蝶纹的鹅黄袖口掩唇,朝云压下喉头那一股恶心,摇了摇头,说着无碍。

    但压下还未有半盏茶的功夫,那股恶心再度袭来。

    这回朝云忍不住了,宫娥匆匆端来痰盂,她却只是一阵干呕恶心,并未吐出任何东西来。

    一旁服侍宫中贵人多年的嬷嬷瞧了瞧情形,心下有了几分猜测,赶忙跟青鸾说道:

    “皇后娘娘,老奴觉得还是请太医署的御医来给郡主把把脉才行。”

    她并未明说,但青鸾与朝云却听懂话中之意。

    这些日子过得匆匆,朝云心中微顿开始思索着自己的月事,仔细算了一转,似乎已迟了将近一月……她低眸,看向了自己平坦的腹部。

    正暗自想着,殿外便传来了太医的脚步声。

    妙妙与青鸾一左一右地把着朝云的手,三人目光齐刷刷地朝着殿门处看去。

    太极殿中。

    程明璋背身,扫过御案那一沓奏章,嗓音冷厉:

    “朕才命户部拨了一万两银子下来,他们还嫌不够成天地上奏,将黄河沿岸一带的水患治理得一塌糊涂!朝廷还养着这群废物做什么!”

    被点名的户部侍郎此刻颤颤巍巍地跪着,不敢发一言,只得暗自承受这帝王之怒。

    他求助似的瞄了一眼周焰,只见周焰轻叹一息,沉声开口:“此事臣愿亲自去一趟,看看当地情形。”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程明璋负手而立,此刻背对着他们,面色顿时有了缓和,也沉默几息,才无奈道:

    “解朕之忧者,唯有无绪也。”

    门外立着的苏荃见里头稳定下来,也安下心提着拂尘进来,揖礼恭声:

    “陛下,方才听闻太医署的人去了坤宁宫。”

    “可是皇后病了?”程明璋旋即转身,目色紧张地看向苏荃。

    只见苏荃将目光落在了周焰身上,柔着尖嗓答:“老奴遣人去问过了,太医走得匆忙,好像是去给——郡主瞧病的。”

    秦朝云病了。

    话音一落,周焰的一颗心倏地往下宕。他侧身朝皇帝敷衍地行了一个揖拳礼,便脚步匆匆地走出了太极殿。

    周焰穿梭在宫廷之中快得像是一阵风,全然未察觉身后一袭明黄龙纹长袍的皇帝一直在后头追着喊他的名字。

    及至坤宁宫处,守在庭外的宫娥一见这活阎王满脸肃厉走进来,纷纷让了道。

    他悬着一颗心,从廊下穿过终是到了正殿大门处。

    鹤纹织金长靴方要抬起,便听里头的太医浑厚嗓音泛着喜色道:

    “此脉如珠滚玉盘之状,是为滑脉,也便是喜脉。郡主,这是有孕在身了!”

    脚步悬着,周焰整个人僵在原地,颀长挺括的身形挡着殿门处的昼光。

    随后而至的程明璋见他停在殿门口,这才得以喘气一息,又拍了片他的肩,急声问道:

    “你这般着急作甚,你夫人身子骨又不弱。”

    正说着话,殿内的人也朝外看去,宫娥们先是同皇帝与周焰行礼。朝云再抬眸时,正逢对上周焰此刻汹涌暗沉的眼瞳。

    她本也是怔松之中,但恍然瞧见周焰的模样,霎时,所有的怅然、惶惶与愣怔都在消散。

    因为,她的夫君似乎比她更为紧张。

    第89章 婚后孕事6

    【番外六 婚后孕事】

    夤夜阒静,天穹墨黑。

    巍峨皇城中各处殿宇在月色下沉睡,唯有坤宁宫的寝殿处,尚有一星烛火明灭。

    寝殿内,镂刻菡萏纹路青玉香炉中升起缕缕烟雾,安神香顺着珠帘、与逶迤的绢纱帷帐萦绕不绝。帷帐轻浮,一袭月白色暗纹织锦寝衣的青年坐在榻边,凝视灯芯出神。

    侧卧在里间的女子,容颜清丽,睫羽轻扇,红唇微抿朝着背坐榻沿的青年,轻声呼道:

    “陛下……”

    倏然听见青鸾柔婉的嗓音,程明璋眼底划过轻微怔意,随后缓着动作转身瞧她。

    “怎的还未睡着,可是朕吵着阿鸾了?”

    程明璋背倚床栏,语气温柔地抬手为她将侧颊缠绕的一绺青丝往后捋。

    “陛下为何睡不着?”青鸾枕着他的臂弯,咕哝问道。

    对上她一双潋滟杏眸,程明璋侧身上榻与她相对,轻揽住她圆润纤瘦的肩头,闷声轻笑隐约含着几分无奈道:“好阿鸾,快快将身子养好吧。”

    云里雾里的一句话,青鸾未能听懂,只盯着他浓墨般的眼静默着。

    锦衾盖着两人的身子,程明璋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离。

    安神香仍在燃着,绢纱红帐后却是交叠的一双人影,半盏烛灯随着灯芯燃尽而泯灭。

    皇城外的周府处。

    夜色相融,四方沉静。

    帐幔轻垂,周焰侧身看向沉睡的妻子,自皇宫回来之后他一直表现地十分淡然,直到此刻,他的目光缓缓移至锦衾下她平坦的小腹。

    手不由自主地探入锦衾,轻轻地抚上柔软腹部,周焰眸底微顿,他宽大的掌心几乎可以将她的下腹全数盖上。

    想起今日那老御医说的,他和她的孩子就在此处。

    思绪渐渐拉长,怀中忽然传来一声微弱嘤咛,周焰垂眸便见她蹭着往他怀里不停地钻。

    这几日夜里,她总会做梦,应当也与肚子里的小家伙有些关系。

    周焰望着她的腹部,轻叹一瞬,复又将她抱得紧些,朝云才渐渐舒眉安静地窝在他的怀抱中。

    这一夜,二人相拥而眠,睡得极为安稳。

    翌日清晨,朝云自有孕以来变得更为嗜睡,起先她不以为然,以为是冬乏春困所致,直至昨日才明白过来,原是有了身孕。

    浑浑噩噩间,帐幔外已有几束微光探入,侧卧着的朝云浓睫轻颤,抬手揉了揉眼眶,几缕清明日光映入瞳仁。

    身后一具热烘烘的身体正将她圈抱着,似感觉到有什么在抵着她,朝云黛眉微瞥,从他怀中逃离,下一刻,却又被同样转醒的男人一把捞回。

    温热的唇吻住她白腻纤细的脖,朝云伸手去推他,没好气地道:

    “夫君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困觉了。”

    周焰单手握住她的肩,另一只手顺着她玲珑的身姿往下,覆在朝云的小腹上,嗓音喑哑道:

    “让我抱一会儿便成。”

    说得是抱,磨蹭的也是他。

    一番相拥,周焰的下颌抵着她的后脖处,吮吸片刻后,沉声道:“依着太医算的日子,应当是画舫那夜?”

    他独自琢磨了好一歇,才寻思着应当就是那夜,因着几分酒意没了分寸要得狠了些,又没什么节制,便是用水之时也晚了好些。

    枕着他结实遒劲的臂弯,朝云也垂眸想了下,“应当是吧……太医说是已有一月左右了,上元节那夜离着现在应当差不多。”

    清凌嗓音带了几分清晨刚醒的哑糯,周焰听得喉间发紧,欺身便吻了上去。

    朝云好容易从床榻上起身,身后的人也不依不饶地紧跟着她。

    一整个早晨,硬是什么事都未能干成。

    用过午膳,朝云要小憩一番,周焰也跟着入屋。

    撩开帘笼,朝云坐在榻边脱鞋,周焰走上前蹲下,一把握住她的脚踝,替她将鞋履仔细脱下。隔着一层绫袜,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朝云终是忍不住问他:

    “夫君这般黏人做什么,你今日不去当值吗?”

    周焰抬目望她,将绣满芙蓉镶着宝珠的小鞋整齐摆放后,才起身坐至一旁,遒劲修长的臂膀将她顺着肩臂一把捞过,娇呼一声后,她坐定于他双膝之上。

    相对而坐,周焰声音轻缓道:“最近几日都不去了,陛下命我去北边处理水患一事,约莫五日后启程,这几日我便在家中陪你,只是——”

    话稍停于此,周焰眸色微顿,深深凝着她姝丽无双的脸,低声继续道:“只是辛苦夫人需独自养胎。”

    两厢沉默,周焰垂目有些不舍看她的目光,但下一刻侧颊一抹温软贴上,朝云轻啄了一瞬他的脸,而后粲然笑道:

    “谁说我独自一人了?家中有母亲,城里还有我阿爹阿娘和弟弟。四处都是护着我的人,眼下江山初定,陛下也需要你,夫君去北面治理水患,我与孩儿便在家中等你归来。”

    “只望夫君莫要让我们等得太久才好。”

    朝云靠着他的肩,缱绻说着。

    一股暖泉汹涌地流入周焰的心间,垂目之间,眼底满是他的小妻子温柔而绸缪地依偎怀中。

    他小心揽着朝云的腰身,使她仰头望向自己,而后气息覆下噙住她娇妍唇瓣,缠绵不休。

    不知不觉间,温热掌心已经下意识地想要去护住她的腹部。

    这几日,过得恬淡安然。

    周焰陪着朝云回了一趟国公府,秦氏夫妇二人知晓女儿有孕自然是开心的,但瞧见朝云下个台阶,周焰都在旁拧着眉前后地扶着她,一时间面面相觑。

    暮色四合,廊下烛灯燃燃。

    这厢晚膳后,秦国公与周焰在此对弈,棋盘上黑白分明,周焰单手握着棋奁,如玉修长的指间捻着黑子,垂目观着棋局。

    “无绪啊。”秦国公捋着手中白子淡声唤他,周焰旋即抬目,便听秦国公继续道:“这女子怀孕,顺应天地法则,虽我家绾绾是头胎,你也不必如此小心谨慎,应当给她更多舒展手脚的空间才对。”

    他仔细说完后,窥了眼周焰脸色,只见他面色不改地将黑子落下,也不晓得听进去没有。

    “父亲说得在理,只是小婿不想妻子有一毫一厘的差错,才会如此紧张。”周焰不紧不慢地解释。

    这话听得秦国公一愣,这小夫妻每次回来,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要他来挑周焰的错处,是实在挑不出,但越是瞧着,倒是越让国公也心中不住地泛酸。

    譬如,今日晚膳,他特意命厨房给女儿做了她素来最喜欢的甜汤,结果汤是只喝了一口,便被她的好夫君给拿走换了清粥。

    再譬如,从前女儿未嫁之时总爱缠着自己讲些书中异志怪录,而今,进了书房便是她夫君跟在身后,给她从书架取书,又同她坐在窗台边的卧榻案几处,一道翻阅书籍。

    ……

    种种如此,秦国公垂目看向棋盘,只见黑子已占据上风,此局再无逆盘之势。

    他黯下神色,心中百感交集,正欲拂袖起身之际,却倏然听见周焰嗓音低沉,略带几分请求地开口:

    “小婿明日便要去往北面治理水患一事,归期未定,还望父亲大人能在都城之中时常照看绾绾。”

    秦国公身姿顿住,抬眼看向周焰,烛光与黄昏交织,照着青年俊挺的眉眼,露出几分惭愧之色。

    “小婿与父亲大人,实则殊途同归,只因我们都想拼命守护所爱之人。”

    明灭的烛光在他漆黑的瞳仁里闪烁,昏黄的廊道处,远远地走来两道人影,随之二人的说笑声也越来越近。

    晚霞流光浮在廊下女子明丽动人的脸上,一旁高出朝云好些的少年郎容颜俊朗清爽,咧嘴笑着:

    “姐夫,日后侄儿侄女生下来了,能否让我给取乳名?”

    “喜欢小孩子,你怎么不赶紧把妙妙娶回家,自己生一个。”朝云挪揄道。

    “他与燕丫头的亲事总算定下来了,初夏燕丫头的父亲从西北回都城,便将他们的事给办了。”秦国公面露喜色地接话。

    朝云眸光一亮,微讶地拍了拍君琊的肩,语调微扬:“真的啊?”

    “对咯,日后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阿姐可别总对人家动手动脚。”君琊故意作势要躲。

    君琊动作快,瞬时便躲至了秦国公身旁,朝云眼底嗔怪地睨过君琊,因着婚后甜蜜的缘故,使得她脸上多了几分娇意,周焰看得入了神,见她要去追君琊,便起身走向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柔声安抚她。

    及至夜幕低垂之时,周焰与朝云坐上马车离开了国公府。

    一尊明月遥遥悬在如墨天穹之上,马车辚辚行过石板路,车内,朝云靠在周焰的肩上,眸色熠亮地凝着温暖烛光。

    她犯了困,周焰只得揽抱着她哄着讲了几个不冷不热的笑话,朝云却听得愈发精神起来。

    俄而,马车已至府邸前。

    二人一前一后地下来,这次周焰不敢再与从前般将她直接拎抱下来,只敢小心谨慎地扶着。

    回了竹奚院,丫鬟们给备了热水,朝云由着春莺、冬泱二人扶着去沐浴。

    净室内,白雾萦绕,池水掀起一层层涟漪。

    金钗散落青丝垂下,水半掩美人玲珑有致的身姿,露出纤瘦滑腻的背脊,一对蝴蝶骨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一双手将她的青丝拢起,朝云轻唔一声,垂下沾满水雾的睫羽柔声道:

    “春莺,轻一点。”

    身后人没答,只放柔了动作,从他的视线看去可一览水池中女人窈窕的身姿,随之呼吸也加重几分。

    不同于水雾的热气洒落在朝云的肩颈处,她凭借着对彼此的熟悉程度,目色顷刻转变,一把拍掉对方的手,回眸满眼氤氲地望着上方的人。

    周焰眼底划过怔意,扫过自己落空的手,又转眸看向妻子被水雾润上一层红晕的脸,瞳眸越渐深邃,随即,他索性勾唇一笑,解下了腰间繁复的革带。

    “我有孕了!”朝云在水池中后退。

    外裳落至地面,雾气中青年昳丽眉眼染上一层欲色,随后系带解开,露出他精壮紧密的肌理,烛光摇曳下,男人褪去衣衫,踏入水池。

    水波激起层层涟漪浪花,最终周焰满脸沉色地靠着她,缄默不言。

    朝云抬手,细腻柔软的指腹挑起他锋利下颌处,尾音拉长道:“周大人,你说你性子这般急做什么?苦的还不是你自个儿?”

    这语气颇有几分调笑,周焰长睫垂下,是她俏丽的脸。

    他压抑着心火,一把捉住朝云的手,语调喑哑,带了几分蛊惑,在她耳边流连:

    “夫人,难受。”

    净室的动静停了,周焰将她身上水渍擦干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回了屋中。

    初春夜里尚有寒气,房中烤着地龙,暖意充斥满屋。

    床榻旁的案几上燃着安神香,美人榻上,朝云枕在周焰的腿间,任由他仔细地为自己绞头发。

    随着纱幔缠绕的安神香一点点地钻入朝云的鼻间,眼皮渐渐沉下,半寐半醒间,自己似乎一双有力的臂弯抱着回到了香软的床榻上。

    周焰半倚在外侧,低眸凝着夜色中这张艳色过人的脸,呼吸清浅、安然地睡在他身侧的,是他的妻子。

    这般瞧了她许久,直至雕满繁纹的菱窗外,月光偷偷照亮窗台,周焰才掀眸看向窗外的模糊的夜色。

    此刻已过子时,而卯时正便要出发去往北面,周焰握了握探出被衾的一只白皙小手,心中漫上一层不舍之意。

    他压下心头的情绪,轻声地躺入被衾之中,贪恋着她身上那丝丝馨香温软,拥着浅浅睡去。

    春去夏至,岁月骎骎。

    距离周焰离开都城已过了四月,邺都迎来了又一年夏日。

    君琊与妙妙在六月初成了婚,自与周母一道去参加二人婚宴后,朝云已有些日子没再出门。

    她如今已有五月身孕,且这胎怪得很,平常女子有孕多数为前三月孕吐厉害,朝云却是在第四月才开始逐渐吐起来,日头越热,她吐得越是厉害。

    周母前后寻了好些个方子都没办法,日日陪她一块着急。

    好容易养着丰腴几分,硬生生的又瘦了几分。

    殚精竭虑半个月,这日午后,朝云气色好了些便同周母一道去庭中晒太阳,庭院四处花香满溢,墙角处蜿蜒而上的绿枝翠然,花蕊娇艳。

    门房处,冬泱拿着新至的书信,提着轻盈脚步走入月门。

    “可是阿焰又来书信了?”周母一瞧冬泱的模样,便猜到几分,见冬泱点头将信递给朝云,周母又不由得念叨起:“这郎君倒是当得好,自己夫人在家养胎,抬头寻不见他半分踪影,绾绾,待他回来了,你可得好好说教他。”

    朝云被周母的一番话逗笑,执着书信的手掩唇一笑,便又听周母语重心长地落下一句:

    “阿焰,他是听你话的。”

    指尖微微一顿,朝云垂下眼睫,点了头。

    晚膳时,朝云只饮了半碗白玉粥,便又食不知味起来。

    待到歇息之时,她躺在床上,帘外春莺给她摇着菱扇,清风丝丝消去周身热意,朝云拿起枕边的书信,凝着信封上那行苍劲豪迈的字,心中微微泛起一丝酸意。

    口中随说着让他安心去往北面,但女子有孕情绪敏感多愁,也是她近来才察觉到的。

    一时间,她心中便不想拆开这封书信了。

    似赌气般,朝云将书信用枕头压着,翻身睡了去。

    这一夜,也许是心中积着不虞与繁杂心事,又或许是,腹中小家伙作祟,朝云一直沉在浅眠之中。

    搭在浑圆腹部上的手,倏地感觉到另一股温度靠近,朝云顷刻睁开迷蒙的双眸。

    眼前一片模糊,待神思聚拢,渐渐清明之际,朝云愣愣地望着帷帐下的人。

    依旧是那一身玄色织金暗纹飞鱼服,紧袖下的一双手正覆着她的手轻抚着那处浑圆。

    昳丽眉眼里含了几分缱绻情意,温柔如水地凝着她的脸,而后嗓音泛笑地同她开口:

    “怎么瘦了?”

    清琅声音一落,朝云的眼眸顷刻间氤氲雾气,浓睫轻颤着,她侧过脸,别扭地不去看他。

    周焰却在此刻慌了神,连忙无措而着急地握紧了她的声,柔声问她:

    “绾绾,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她的手从周焰手中奋力抽出,周焰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这是在同自己闹脾气,赶忙又去捉她逃脱的手,落了一个空,却激地朝云忽然嘤咛一声。

    秀丽黛眉蹙起,周焰目色慌乱,又是问了好几遍她是不是不舒服,朝云缓了一瞬才呜咽道:

    “肚……肚子。”

    周焰闻声,赶忙去瞧薄衾下她浑圆的肚皮,夏日薄纱裙裾凌乱,许是她孕后怕热,腹部的衣衫微微敞着,周焰凝着她白皙如玉的皮肤,目光微顿。

    只见那浑圆如球的肚皮,遽然一动。

    他握着朝云的掌心开始发汗,有些紧张地开口:“你是不是……要生了?”

    闻言,躺在床上的朝云恨不得一枕头去打他的脑袋,腹中异样停下,朝云没好气地低声斥他:

    “我才五个月,夫君难道连女子十月怀胎都不知道!”

    周焰自然知道,但方才他是真的慌了神。此刻见她还有力气同自己呛声,他才总算安了心,旋即覆上她的肚子,哑声道:

    “方才……他动了。”

    朝云闻声也低眸看去,只见大掌下浑圆的肚皮突地又是一动,二人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惊诧地盯着那处。

    “好像是……胎动?”秀丽的眉间微展,清凌凌的眼瞳里泪水止住。

    见她情绪转变,周焰目光放柔,不动声色地将她揽抱至怀中,久违的馨香弥漫鼻间,周焰揽着她的肩,侧头循着她眼窝、鼻梁与唇,一一吻过。

    唇上那一点泪水的咸涩,使得周焰心间一颤,沙哑着嗓子同她认错:

    “对不起绾绾,是我回来迟了。”

    他自北面归来,策马狂奔赶路五日,期间只歇了五个时辰,并未睡过一夜好觉。但此刻,抱着他的妻子,他只觉得,在马背上时应当再快些的。

    耳鬓厮磨几息后,周焰目光逡巡过她的肚子,沉默片刻,掌心顺着浑圆的腹部抚了一圈,有些疑惑地开口:

    “绾绾,你不曾觉得,你这肚子好似有些大?”

    提及此,朝云也顺势看去,观摩两息后,周焰直接下床去将点燃一盏灯,昏聩的屋子亮起一束火光,二人仔细地瞧着那白玉似的滚圆肚皮。

    几瞬静默,朝云扬眸看向他,水漉漉的眸子清亮澄澈,眼尾微微勾动,朱唇粉面看得人心旌摇晃。

    微突的喉间滚了滚,周焰将她腹部上的一层薄纱撩开,哑声问她:“可还有什么不舒服没?”

    朝云姿势慵懒地倚着他的肩,摇了摇头,追着方才的问题又询他一遍:“真的有些大么?”

    周焰唇角勾动,解开了革带,带着几分诱哄道:“无碍,可能是他吃得太多了。”

    多么?朝云眨了眨眼睫,这几日她可怎么都吃不下。

    正想着,一旁的人外袍已褪,一把捞过她的腰,使得她坐于上方。

    “夫君……不行。”朝云推着他的手。

    周焰凝望着上方的她,手中动作不断,正蓄势待发之时,朝云突地捂住唇,扯着帘幔干呕起来。

    顷刻间,周焰赶忙起身将她护住,又将外袍搭上,胡乱系了革带,朝外喊着仆从。

    夜半时分,竹奚院的动静闹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见她不舒坦,周焰忙着想去请几个医士过来,却被朝云拦下,这才晓得她怀着身子受苦,经此一事,周焰再不敢心急胡来。

    只每日下值归来,便匆匆回院子里照顾妻子。

    他一回来,也不知是心中踏实了还是旁的什么,朝云夜里觉都睡得安稳了些,再没了往日里那些梦魇缠着。

    一连三日,瞧着她脸颊清瘦的模样,周焰夜里辗转无法安睡,第二日去北镇抚司上值,便下了急令,命周齐过来议事。

    周齐这厢刚踏入大门,行过礼,便听案前执笔的青年肃声道:

    “今日去将鹿城的白先生请来都城。”

    又是请白先生,周齐陷入沉思莫不是又发了什么瘟疫灾病之类?

    这般思琢着,周齐午后便动身欲出发去往鹿城,方策马行至城东处,便远远地瞧见朝云身边的春莺丫头。

    二人四目相对,周齐旋即乐呵呵的同她打了个招呼,当春莺问起周齐是去作何之时,周齐起先还扭捏着不肯说。直到他问起春莺一个人来这做什么时,春莺则一脸苦闷地答:

    “郡主近来害喜得厉害,我出来给她寻些她平日爱吃的糕点,好歹也能多吃点。”

    周齐闻言点头,同春莺告别后,他策马于官道之上,总觉得此番行程有何不对之处。

    第90章 婚后养崽7

    【番外七 婚后养崽】

    自将白淳先生请来都城后,经他妙手调理一月,朝云的气色总算红润起来,身子也开始渐渐丰腴几分。

    六月中旬,白淳将朝云的安胎药方留至府中,便同周母道别回了鹿城。

    盛夏暑热,双身子的人更是受不得热,白日里她贪着房中凉意不愿出门,但随着月份大了起来,孕妇也是要存些体力在的,周焰又拿她没办法,只得晚间用过晚膳,将她哄着去庭院里走几步。

    每逢掌住她腰肢时,周焰总会深深地凝向她的肚子。

    随后便是逐个询问服侍的仆从,夫人今日用膳多少,可有不适之状。

    直到传到了玉京轩的周母耳中,才得了母亲忍俊不禁的一番解释。

    “女子有孕,若是脉象平稳,面色红润,便无大碍。至于绾绾为何只长肚子,那当是天生的体质使然,旁的女子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闻言,周焰这才恍然,又回了书房将要递给白先生的书信折了起来。

    这几日因着周焰治理水患有功,又加之当初扶持皇帝又有重功,许多加起来,原本与他不太对付的御史台,也再不能说些什么。

    皇帝忙着给他封侯,周焰忙着处理完最后一点公事回房哄夫人睡觉。

    夜间烛灯微茫,周焰提笔将最后一个字落下,便一心想着房中等他的人。

    越是到了临盆之时,朝云的心思便越是容易掀起波浪,前几日君琊夫妇来府中陪她解闷,话还没说几句,就因君琊不让她吃柿子而潸然落泪。

    周焰当时刚下值,行至月门处,便远远瞧见他的妻子哭得一个梨花带雨。

    他步伐匆匆地去哄着,君琊与妙妙只得手足无措地看着。

    最终还是周焰亲手给她仔细剥了小半个,尝了味道,才肯作罢。

    夏夜繁星点点,明月如钩,高悬于天穹之上,似一道耀目银河。

    回廊处,摇晃的雕花灯笼照着青年笔挺修劲的背影,思及此,周焰步子加快,回到了竹奚院的房中。

    屋内依着朝云的吩咐放了一整桶冰,周焰前脚刚踏入,便感觉到迎面扑来的丝丝凉意。

    他觑了一眼在旁摇扇的冬泱,只见冬泱也十分无辜地将扇子递给他。

    丫鬟们纷纷退下,周焰盯着手中的菱扇,轻吐一口气,随后朝着床幔那头走去。

    暖色烛盏轻晃着鹅黄绢纱的帐幔,透过那一层朦胧,只见一袭月华薄蝉寝衣的美人乌发逶迤而下,单手撑在床栏处,双眸阖着,朱唇娇艳欲滴,似还垂着一星晶莹之光。

    周焰抬手撩开帐幔,俯身坐在她身旁,长眸微眯地在她莹润的脸颊上逡巡。

    见她并未转醒只想,便将菱扇撂在一旁,起身小心抱着她,将支撑的手缓缓放下,让她平稳躺在枕上,好舒服一些。

    正打算放手之时,朝云却陡然翻身,白玉般的手臂抱住周焰紧实的臂弯,他心间微顿。

    目光也随之探去,榻上美人薄纱褶起,领口微敞,看来这些日子不仅仅是长了肚子,还丰腴了不少。

    半掩半显间,周焰眸光微闪,柔软随着妻子的梦呓中的动作将他指尖压住,他浑身僵住,旋即便见妻子迷茫的双眼掀开。

    四目相对间,朝云糯糯地唤了一声“夫君”。

    俄而,房中烛光熄灭,床幔骤然摇晃,暗夜中只听“啪嗒”一声,似革带掉落。

    冰桶化了,满室充斥着夏日的热浊气息。

    时隔六月,周焰浓眉深折,最后随着冗长黑夜,陷入沉静之中。

    七月初,皇帝下诏册封锦衣卫都指挥使周焰,为靖远侯。

    朝堂之上,周焰一时风光无二。

    及至九月中旬,夏末时节,周焰正在北镇抚司的厅堂与下属议事,下一刻,大门便被人叩响,几人目光略疑地朝门外看去,只见是周府的仆人正匆匆赶来。

    “主子!少夫人要生了!”

    临盆还有半月,秦朝云早产了。

    周焰自北镇抚司策马狂奔回的府邸,周齐也随着主子的忧虑一路跟着去了周府。

    二人一前一后地踏入竹奚院,周焰眉眼凛起,看见满院的人手中端着金盆与其余物什,从他眼前掠过。

    房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春莺红着眼眶端出一盆血水与布条出来,廊下青年脚下恍然趔趄一下。

    周母由嬷嬷扶着站在院内等着,紧攥着手绢,镇声吩咐四下。

    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朝着周母走近,她回头看向儿子,宽声道:

    “没事的阿焰,里头有我请的三个产婆都在伺候着,别担心。”

    说完这句话,周母也深吸一口气,随后那处檀色大门被人推开,其中一个产婆满手鲜红地走出来,眼中满是焦急地看向一旁的丫鬟,催促道:

    “快将参汤端进来啊,少夫人没力气了!”

    一贯沉稳冷肃的周焰,此刻眼底一片厉色,他步伐飒踏地走向房门,产婆陡然被这高阔修劲的身形一骇,结巴着要拦他:

    “侯……侯爷,别进去……夫人产子血腥污秽,别——”

    周焰冷睨她一眼,剩下的话只得哽在喉间。

    只听男人坚定的口吻道:“无稽之谈,我的夫人自有我去护着。”

    说完,他再不管门口的产婆,大步流星地踏入房中,里头一声声哭泣如巨锥般割破周焰的心口,绕过屏风,周焰走向一众仆从围绕的床榻处。

    几个老婆子,一个跪在床脚满头大汗地喊着夫人用力,一个站在床头去把住她纤细的手。

    围在一旁递东西的丫鬟们压住心中愕然,给他让开一条路。

    床榻上,朝云满脸滚动着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眼睫,分不清她眼角是汗还是泪水,只是顺着侧颊往下滑,红唇张着,呜咽声不止。

    她在喊痛,周焰走上去,紧紧握住她快要落下床栏的手。

    涣散迷蒙的眼瞳里,恍然闯入周焰的眉眼,耳边遽然消散的声音忽而又响起,朝云侧眸看见他模糊的轮廓,听见似有他的声音一直在喊着自己,瞬时潸然泪下。

    几声婴啼骤然在房中响起,产婆们登时露出喜色,一面大喊着生了,一面抱起浑身是血的孩子擦净身子。

    “侯爷、夫人,生了是个小公子!”

    周焰摒弃了身旁一切噪声,只深深地凝着眼睫颤动的朝云,一遍遍地俯身去吻着她落下的泪水。

    她吸了吸鼻子,呜咽着道:“夫君,好累……”

    “睡吧,我陪着你。”周焰温声道,复而又俯身去吻她眼角泛动的泪。

    这一日亲眼目睹她满是鲜红地躺在那床榻之上时,周焰恨不得此生无子。

    这样他的小妻子便不会受这般苦楚……

    见她昏昏欲睡,周焰便握着她的手安静陪着。全然未听见旁边的人在喜气洋洋地朝外喊着什么,只觉聒噪。

    丫鬟们手脚麻利着将屋中的血布一一收拾干净,又点了一炉熏香,散去味道。

    周焰不动身,只待在榻边一直陪着床上的人,替她将脸颊细细擦拭后,便一直垂目看她。

    直到暮霭沉沉,府中点燃一排排灯火。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此刻才悠然转醒。抬目凝着满室烛光,朝云恍惚几息,这才去看自己平下来许多的肚子,一时怔忡又转头看见了倚在床栏睡去的周焰。

    腿间微微一动,身下袭来剧痛,朝云轻轻嘶声,床栏处的人旋即掀开双眸看去。

    “可是很痛?”周焰浓眉拧起,那张肃厉的脸沉得可怕。

    瞧见他这副样子,朝云摇了摇头,随后哑声问他:“夫君,咱们的孩子呢?”

    “乳母抱下去了。”周焰沉声,小心翼翼地将她扶着背靠软垫。

    “长得什么样?”朝云好奇地问。

    周焰语塞,别说样子,他连男女都不记得了……

    气氛一时凝住,此刻房门被叩响,二人朝外应声,便见周母与秦夫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近来。

    二人满面笑意地望向夫妻两,周母先开口道:

    “就知晓绾绾醒了,咱们啊将两个孩子给你们抱回来。”

    朝云一怔,怀孕时并无医士同她提过双胎之事,周焰也是个不懂的,当时也只提了一嘴肚子大,没想到,还真被说准了。

    见他二人都是一脸茫然的模样,周母与秦夫人相识一笑,身后的仆从赶忙将一架木床抬了进来。

    “不仅是两个,还是龙凤胎呢,快来瞧瞧你们的儿子同女儿。”

    小木床已经事先被铺上厚厚一层软垫,周母二人将孩子轻轻放置床中,也便不再打扰他们夫妻二人,转头便出去了。

    烛火映照着女人雪腮下因夏日灼热而泛起的红晕,周焰揽着她的肩头,见她双眸熠亮地朝着木床中的两个小家伙逗笑玩耍。

    两个孩子躺在木床中,似与母亲心意相通一般,咿咿呀呀地开始叫唤起来。

    木床中,右侧粉衣的小团子正呼呼大睡着,而靠左的小团子,穿着一身星蓝小衣,眼睛巴巴地望着爹娘。

    凤眸微眯,眼见朝云便要俯身去抱儿子,周焰旋即将熟睡的女儿先行抱起递给了朝云。

    “夫人不可重男轻女。”

    这一顶帽子便悄无声息地扣在朝云头顶。

    她讶然,又瞥了周焰一眼,怀中软乎乎的女儿伸手攥住了周焰把着朝云肩膀的指节,温热小手还有些濡湿,也不知是哪里沾上的,周焰凝着脸颊皱巴巴的女儿看了片刻,便用案几旁的干净棉帕,将女儿的手擦拭干净。

    木床上被忽视的儿子,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瞧着父亲从自己眼前走来走去,就是不管自己,又侧头看见烛光下母亲温柔地抱着粉衣小孩,也没理他,没过一会儿便委屈地大声啼哭起来。

    周焰斜眼扫过哭啼不止的儿子,浓眉撇下,沉黑眼瞳里闪过不耐,随后俯身将他囫囵抱起。

    得了父亲坚硬厚实的怀抱,他便哭得更凶了,支着手要往床榻上眸色柔柔的母亲那去。

    凝着小家伙尚未长开的脸,初次交锋,周焰实在对他没什么父爱在的。

    正打算将他丢回床中,下一刻,周焰的脸色变得森冷起来,只听一股水流声在屋中响起。

    朝云抬眸看向父子二人,又瞥见周焰衣袍上洇开的大片深色还冒着隐约热气,愣愣道:

    “夫君,儿子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