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暮云轩被护卫围住的第二日午后,惠风和畅,充满暖意的日光撒落在檐角廊下。
“吱呀”一声,正屋房门被人推开。
朝云正团坐在玫瑰软椅上,安静地翻着手中书卷。甫一听闻响动,她也依旧八风不动的模样坐在那端,眉眼低垂着看不出情绪。
“绾绾。”
是燕淮的声音,他也静静地站在门扉处,隔着一道月白纱帘,二人各在一端。
她并未料到燕淮会来,在他来了之后,秦朝云脑中一遍遍荡着母亲说的那些话。
一双秀致的眉紧紧蹙起,朝云捻书的手一顿,将目光落在燕淮身上,淡声:
“你怎么来了?”
“听闻……你与云姨起了争执,我来瞧瞧你。”
满室静默,朝云理了理衣裳裙摆,稍显端正的坐姿,才朝燕淮开口:
“进来坐吧。”
燕淮闻声点头,撩开月白纱帘,坐在了离她不远的紫檀雕花凳子上。
二人都不再说话,这样的氛围也变得压抑起来,燕淮偷瞥着朝云的神色,却窥不出任何。
另一旁,秦朝云却十分抵触这种气氛,她沉默了好一阵儿,才翕动唇瓣启声:
“小燕,我母亲可是与你说过什么?”
她的目光中带着一点犹疑与不安,燕淮长眸微敛,两厢缄默后,他倏然破颜一笑,依旧爽朗明亮。
燕淮的语气泛着一点轻松笑意:“秦绾绾,别这样去想云姨。”
“云家的事,我父亲早就知道了,回府之后我才晓得,是父亲做主去求得陛下为你我赐婚。虽然,他并不知你我并非男女之情,但知晓此事后,我也对你很是歉疚。对不住,绾绾。”
轻松语气转而变得沉重起来,他深吁一息,面上是他稍有的正肃:
“他们都说眼下你与我订婚,是最为稳妥的事。我知道你与周焰的事,但即便你我只是装装样子,也让我帮你这一次吧。”
朝云眉心紧皱,声音陡然转冷:“燕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曾经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非他不可,婚姻不是儿戏。即便如今我家身陷囹圄,也不是这般来做交换的。多谢你今日来说这些,但是燕淮,我不会与你订婚的,我相信再艰难的困局也会有解决的方法,若是没有,我愿意同云家,同母亲和姨母一道共生死。”
“而不是利用你、利用燕伯伯……”
话已至此,朝云扭过头不再看他,态度已然决绝。
燕淮了解她的性子,也知晓会被回绝,但却不曾想她说得如此不留余地。
一时怔忡,燕淮想起父亲说的利害关系,他怎么可能放任秦朝云不管?
而后,他重了语调咬牙道:“秦绾绾,你要怎么让我看着你身处险境?”
他也坚决着态度,扬眸看她。
二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朝云忽而起身,背对着燕淮,以一种抗拒的方式与他表态。
“燕淮,你走吧。”
少年郎浑身僵在原地,目光一错不错地锁住那道纤细瘦弱的身子。
屋内一股玫瑰熏香浮沉,游离在二人之间。燕淮凝着那道身影许久许久,但二人再无言语。
他忽然就明白了,无论他再做什么,无论他再想为她做什么,他永远都不能越过那条楚河界限。
静谧的室内,再度响起少年沉重的脚步声,门扉一开一合,他走了。
燕淮走了,朝云那颗起起落落的心也霎时平稳下来。
母亲说的计策或许是能救上秦府,但穷途末路之际,她也不愿去将这般算计用在真心实意待她的人身上。
更遑论,是情爱之事……
她这颗心,既然交给了周焰,就不会再转移,便是做戏也不成的。
思及此,她方才与小燕说的那些话,依着小燕的性子或许是会与她有些矛盾要闹吧…
骊山回邺都,周焰选择了最短也是最险的一条路。
马蹄哒哒将山间石子踏得飞溅,自寅时出发起,直到此刻午后,他竟是一刻未歇地纵马而行。
山风呼啸而过,吹鼓青年的衣襟袍角,一阵啷当声忽而在这片山林响起。
周焰目色凛起,脚踏枯枝轻响,碎声齐齐朝他袭来。青年手执马缰,掌中使力朝后一扯,空中一声长鸣,周焰停在树林中央,眸子微侧,便见四方八面朝他而袭来的黑衣人。
数道银光晃过他的身上,日影微斜,将刃光折射,青年一双冷目似刀锋般锐利,只见他翻身而跃,腾空抽出一柄绣春刀,刀身透亮而利,乌纱帽下青年肃容冷峻,手腕转动长臂在空中飒利挥动。
杀机四伏间,刀剑碰撞声响彻林中,只待须臾过后,一压秋枝上沾染一道朱红,缓缓滴落入泥。
尸体重重横在山间泥地之上,周焰瞥了眼杀手脖颈露出的黑色印记,而后又凝向绣春刀上流淌的血迹。他眉心皱起,俯身扯断身下之人的一截干净布料,将刀身拭净。
血气养刀,浴血后的刀身更显锋光,光影斜动间,银色刀光晃了双眸。
周焰转身朝马匹走去,长腿一掀,飞身上马,一路执着马缰朝前路疾速而行。
那袭衣袍处,缓缓洇开一截深色。
月钩半吐,星云漂浮。
树梢在静寂夜色中显得萧条,朝云今日开了屋内的窗牖,瞧着外头烛火通明的游廊上隔三差五地站着身着护甲的守卫。
今日听着冬泱打探消息说起,五皇子醒了,却完全理不清人事,似是痴傻之症。
大燕唯一的嫡皇子,患有痴傻之症,可想而知是多么忌讳之事。
前有皇帝与姨母的陈年旧事,后有五皇子一事,纵使她晓得那是一桩程嘉铎的算计,但她却寻不到证据,更何况,以母亲的话来说,皇帝根本不在乎是否是姨母所为。
风吹动朝云垂下的青丝,发间清香也随之漂浮,身后春莺与冬泱二人刚在屋中点好安神香,抬眸便见郡主又是这般哀思模样。
自她们服侍郡主起,便鲜少见她那副明艳恣意的脸上显出伤情样子,而这几日中,她们却总能瞧见……
春莺二人有些心酸,冬泱转身去了屏风后取来一件藕色披风给朝云搭在肩上。
“郡主,天儿越渐凉了,您仔细着点,别坐这风口着凉了。”
少女莹白的脸在灯盏下显得清婉,她垂着眉眼微点了头,身子却并未挪动,任由窗口清风吹过她的身子。
冬泱侧头与春莺对视一眼,眼底划过愁色,好半晌,她们正准备退下之际,朝云却倏然开口:
“冬泱,我父亲什么时候归府,可有消息?”
冬泱愣了片刻后摇头:“国公爷尚未与府中传消息。”
尚未?
她眸中敛去方才伤感神色,转而泛起忧思,父亲虽时常因着公务事而一走几日。
但如今也当是十日上下过去,怎能还未归来?
朝云沉默少顷后,才抬眸恹声道:“退下吧。”
待她二人退下后,朝云又在窗边软榻上坐了片刻,才关了窗牖,转身拨开纱帘上了床榻歇息。
临睡前,她心中思索着明日定要破开母亲的束缚,想着法子去做些什么,千思百转地想着这些烦心事,月白色的帘幔里不禁传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夜暮越渐沉下,眼皮也越来越重,女子轻浅的呼吸声渐渐平缓起来。
长夜已至子时,暮云轩内护卫换岗轮值,少去了白日里的一大半。
而高墙之外,冗长的夜色中,一人身驾骏马缓缓停在院墙处,周焰眼睫轻闪,听见了暮云轩内有至少二十余人的呼吸声。
他走之时,秦朝云的院子是何等懒散模样,他如何不知。
这遭回来,便又如此警觉起来?
到底是在防谁,周焰心中已然暗了几寸。
想到此处,周焰脸色越渐暗沉,身周一股躁动的杀意肃起,突地,他十分警觉地瞥向身后一条暗巷。
里头正窥视着秦府一举一动的几人,陡然与周焰的目光相撞,两处气流涌动间,暗处几人捏紧了手中兵刃,心中也有几分发憷。
还未待他们出手,前后两端飒飒脚步声忽然而至,双面重叠包围。
众人一窒,只见那活阎王端坐骏马之上,冷着一双寒星四溅的目乜了他们一眼。
锦衣卫一行人此刻身着便衣,因着周齐事先便料到周焰定会赶来,而派人在附近看守,才准时赶来。
窸窣脚步声中,高坐马背上的男人,声音沉沉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吩咐:“带回北镇抚司,等我来审。”
“是,主上!”锦衣卫肃声应下。
“周齐,里头那几个交给你了。”周焰侧眸,将目色睇到周齐身上。
周齐旋即便明白主上所说,拱拳称是。
他这端回来,浑身都是戾气,直冲秦国公府,意图再明显不过。
知情的周齐不敢多言,只能将他交代之事处理干净,随后他便领着几名下属吩咐了行动,飞身“袭击”暮云轩。
馥郁芬芳的安神香熏满了整片屋内,袅袅白烟里,一双似狼般狠厉的冷目,睨着那纱帘后熟睡的女子。
整整十个时辰,他自骊山赶回邺都,只为他听得那一则消息。
也只为眼前的这个女人……
而她,却好端端地睡在榻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心眼的模样。
让人看得生气,一颗心躁得要命。
周焰修长的指尖挑开帘笼,浑身裹挟着风尘仆仆的淡淡汗水气息混杂着丝丝血腥味道。
一点一点浸染着她身上那股勾人幽香。
薄薄一层锦衾勾勒出她丰盈有度的曲线,朦胧光线中,那截白玉凝脂一般肤上,起起伏伏着重重山峦,旖旎气息霎时充斥。
青年勾身,目光落在在她的脸上,缓缓逡巡着她连娟的细眉、翘挺小巧的鼻、紧闭而颤动浓睫的双眸,最后停在她那张粉嫩檀口上。
那双冷眸里散去寒星,渐渐被浓烈的炽热吞并淹没,似一场压抑已久的巨啸,缓慢而剧烈地侵占他的所有理智。
留下的只有不断被猛烈冲击的一颗狂躁的心。
粗粝的指腹攫起她小巧的下巴,干涩滚烫的唇朝着那一抹温软报复式地侵略予夺。
第42章
【42】
朝云做了一场梦。
恍惚中,似有一团黑云在不断地压下,四方八面地将她围堵住。秦朝云睁着一双迷蒙美眸,震愕地看着黑云中,齐刷刷地亮起数道泛着绿光的狼眼。
她浑身僵直地站在原地,眼眸一寸寸黯下,倏然间,一匹头狼从黑云冲跳出,直直地扑向朝云。
一阵窒息感将她包围,朝云眼尾泛起惹怜的红,压在她身上的狼缓缓化为人形。
半梦半醒时,她在朦胧视线中,看见男人轮廓分明的脸,鬓角如裁,昳丽而深邃,一点点地在她眼底铺开。
这般高鼻深目的冷肃长相中,唯有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头却透着通天火焰。
他发了狠地采撷她的唇肉,相磨撕咬,鬓发涔涔。
“无绪……”
媚音如丝,缠缠绵绵地勾动他的耳廓,秦朝云那双眼睛里盈出水泽,在唤他的字。
眼前的这个男人分明生着周焰的眉眼,却凶狠地像要将她剐入腹中一般。
青年的腿晃动了一旁的香案桌角,哐当一声轻响,将沉在噩梦中的朝云唤醒神思。
眼睫颤动着,身上的那股子极强的压迫还未消散,她伸手去推,却陡然抓住了男人的衣襟。
五感渐渐回笼,眸中显现出一张脸,正是周焰。
唇齿间被他的舌头搜刮干净,一阵愣忡间,唇上蓦地感到一丝痛意。
而后,周焰从她身上抽离,目光渐渐恢复清明模样,冷肃地盯着榻上的女子,青丝如瀑撒在枕上,拜他所赐,锦衾与她那寝衣都变得褶皱而凌乱。
周焰居高临下地睨着榻上满面潮红的美人儿,他的目光冷如冰凿,看得朝云心尖起颤。
“周焰,我想你……”
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他真的回来了。
朝云喉咙有些干哑地诉情。
“郡主当真是最会哄男人。”
他带着讽意开口,那张方才还在逞凶作恶的脸,一时间也变得漠然冷厉。
唇齿间的痛感在提醒着她方才那场激烈,但是为什么眼前的人忽然转变地这般冷淡?
这些日子里,因为家中事而局促不安,惶恐忐忑的心,一瞬间冲破了她守得坚牢的防线,一股浓浓的酸涩感觉充斥了她的眼眶。
秦朝云下意识侧过头,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水光已经溢出,再也兜不住地朝外宣泄。
连带着止不住的还有她纤瘦而圆润的肩头,也跟着轻轻颤动起来。
她倔强地咬着唇瓣,加重了方才周焰留下的齿痕印记,感受着口腔里弥漫开的腥甜血味。
胸中滚火的周焰,戾着一双目看她侧头,躲闪自己的模样。
怒火一重接过一重地在他脑中快要爆发,他这一路抛下所有理智回来,只为她的那则婚事。
而她呢?
到现在一句解释没有,还要与自己置气!
他攥着拳,垂下眼帘须臾,而后毫不怜香惜玉地将秦朝云的身子扳过来,四目相对间,满室静默。
周焰眼里的怒意一霎消弭,眼底是那双素来美丽勾人的眼此刻挂着水泽,浓睫轻颤,又是一颗滚大的泪珠淌过那张莹白的脸,划过她小巧的下巴。
那颗晶莹的泪珠,落在衾被上,洇开一层深色痕迹。
懊悔、躁意又混杂着恼意,纵横交织,在他的心头滚动流淌。那双凤眸变得复杂,攥着她那纤瘦肩头的指节也缓缓松开些许。
他的嗓音哑了好些,带着疲倦和不耐:“哭什么?”
秦朝云陡然被他一凶,心里面委屈死了,倔强地偏头不想看他,嗓音也带了软绵绵的哭腔凶他:“不要你管,我不想看见你。”
“不想看见我,那你想看见谁?你的未婚夫是吗?”周焰被这句话激住。
“秦朝云,是你说的要与我走一条路,现在反悔了,要和别人在一起了是吗?”
朝云脑子一懵,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显得有些艰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秦朝云,我若是今夜不赶回来,再见你是不是就在你的新婚喜堂上了?”
他的目光越来越冷,朝云凝着他的眼,从胸腔至喉咙都被他堵得发涩。
朝云嗓音也嘶哑了几分:“周焰,你是不是不信我?”
两厢争执与僵持中,二人的四目相对,目光里都是灼灼火气,秦朝云的双眸通红了一片,本就莹白的一张脸,显出无限怜意。
“周焰你听着,不论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告诉你,我从没有放弃过与你的心意。”
她的哭腔再度袭来,喉咙哽地生疼,也抑制不住眼泪任由它流淌下来:
“你不在的这几日,我家里……出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很……不知所措,我刚才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看见了飞鹰的信,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我……可是你一回来就……凶我!也不相信我……我现在很不喜欢你了,周大人。”
眼泪流过她的挺翘小巧的鼻,朝云吸了吸鼻子偏头不愿与他相对。
秦朝云不是一个喜欢倾泻情绪的人,也不爱说这些难过的话,但是此刻她实在觉得委屈。
这一席话说完,周焰心中那股烧着折磨的怒火一时被浇灭了。
她说的那些他确然不知晓,便是飞鹰的信,他也并未收到,但他此刻感受到了她的满腹委屈。
周焰绷唇垂下眼,静默听着她的哭腔,犹如一把枷锁从他的心口狠狠地贯穿,绞作一团,不住地抽痛。
十个时辰的疲倦在这一刻来得更为猛烈,周焰眼中布满猩红,犹疑着抬手想要将她抱入怀中。
她控诉自己的眼泪,像是冰刀子划在身上。
踌躇半晌,周焰低垂着眉眼,嗓音艰涩发哑:“绾绾,我没收到飞鹰的信。”
朝云的身子微顿,周焰这是在对她低头吗?
似见她还未动作,周焰头一次感到一阵惴惴不安的情绪,他张唇踯躅着开口:
“别哭了,我给你赔不是。”
还是没有动静……
周焰再也坐不住脚了,他侧坐在榻沿,长臂一伸一把将人拽入怀中。宽厚有力的胸膛带着男人混烈的气息,钻入朝云的鼻腔。
她扭捏着想要挣开周焰的手,动作挣扎间,忽而听见身后男人的一声沉闷低哼。随即,她便闻见了他衣袍上的一股不浅不淡的血腥气味。
朝云眼睫一颤,也知道了他是风尘仆仆地来见她的。这期间,他或可遭遇过一场打杀,否则怎会有血腥残留……
思及此,心中一软,手上也松了力道,又转而关心起他身上可有伤口。
那伤本就不深,只不过是被刀刃划开一个口子,比起他所经历过的不值一提。
但此刻对上朝云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周焰忽然有了心思,他的唇贴上她的额间,口中轻哼一声:
“没事儿,别担心了。”
纱幔晃动。
他说没事,可身体反应却骗不了人,朝云掀眸望他,又见他一脸疲色,眼底全是猩红一片。
想起他们方才的一番争吵,朝云觉得有些难受,她长睫上还挂着水光,此刻她心口顿痛,不由分说地伸手去解周焰的腰带,手方碰到那截镶珠宝带,便被一双大掌圈住放回怀中。
周焰嗓音喑哑中带着倦意:“别乱动男人的腰带。”
朝云蜷在他宽阔的怀中,白腻指尖勾动着那双粗粝大掌,磨着他手上好些厚茧,朝云的软着嗓子同他讲话:
“无绪,让我看看?”
周焰眉心一跳,阖上的双眸掀开,盯着怀中人,危险四伏蔓延:“你急什么?”
朝云蹙眉,回望着他,片刻后又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攥着他掌心的肉拧了一把,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就只是想看看你伤怎么样了。”
“你一天想什么呢,登徒子。”
被她一通骂完,周焰眉眼松耷着,瞧着是有些遗憾,见他眼睫一颤,淡淡答着:“我没事。”
朝云心中生疑让他侧身,目光在他全身逡巡一番,而后落在他后腰处的一道深痕上,朝云伸手摸了一把,一处湿迹。
她抽回手,便瞧闻见指尖一道淡淡腥气。
“还说没事,让我看看伤口。”朝云不由分说地去解他的玉带。
倏然间,周焰眼底浮起轻笑,捏着她的手腕,遽然将她双手反剪式锢在床头,锦衾早已被二人抛至角落,他的身形将她完全覆盖。
女子被他一把丢在床榻上,牢牢攥锢着不得动弹。
周焰曲起一只腿穿过少女薄如蝉翼的裙摆,半跪在她的腿间。
“秦绾绾,谁教你剥男人衣服的?”周焰唇边噙起一抹危险的笑,昳丽眉眼风流得不行,“再敢乱剥,行不行我给你办了?”
那双凤眸中晕开了缠绵情意,朝云躺在那处,心不住地跳动起来,紧张与局促将她吞噬干净。
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仿佛已经贴在了她的身上,而周焰的目光却落在她那袒领胸口处,欲念在他眼底毫不掩饰地浮现出来。
他带着秦朝云的手移动至他的腰间,缓缓地剥落那截摇摇欲坠的玉带。
啪嗒一声,玉带坠落在塌下。
滚热的气息游离在耳畔、雪颈与唇前。
他倾覆而下,盯着她扇动的睫羽,那双眼睛,他见过她弯成一道月牙的明媚模样,也见过她怒气冲冲地生气模样,唯独今夜,这双眼睛泛着红淌出眼泪,委屈到不行。
周焰一阵揪心,他舍不得秦朝云。
思及此,他俯身吻下她薄薄的眼皮,鼻骨相贴间,他的眸子渐渐沉下,循着她的骨相轻啄似的舔舐了一遍她的唇,而后又退离。
旖旎的气氛留在帐内,朝云盯着他起身的姿势,有些懵怔,而后却见他回眸扫了她一眼,眼底却是戏谑笑意。
他转而目带警告地捉住秦朝云的眼,“老实点,你知道我从来不是有耐心的人。”
随后,周焰起身脱掉了那身沾血的外裳,露出里头整洁的白衣,朝云腾然起身,瞥见他动作间那锦衣贴在身上展露出他紧绷隆起的一层肌肉。朝云脸颊泛起红晕,消散邪念,又转而盯着他白衣后面的一尾红迹。
一盏烛灯点燃,朝云在屋内找出干净的绷带与净水,想要亲自给他上药,却被周焰攥住手腕。
“去睡觉,我自己来。”周焰眼眸沉沉地在烛光中晃动。
她只得留下东西,转身略有迟疑地回了纱幔后。
人影晃晃地在帘外动作,朝云觑着眼眸侧身瞧他,好一会儿,便听他收了东西,脚步声朝着自己缓慢靠近。
心跳一霎加快许多,呼的一声,烛光熄灭,一室沉寂。
夜微凉,窸窣声也渐渐止住。
而后,两厢平稳的呼吸交织,隔着一截珠帘纱幔,有泠泠月光透过窗缝进来,落在男人的侧脸上。
他的目光显得有些温柔,停留在那纱幔之后的朦胧人影上。
软榻有些窄小,周焰睡得并不舒服,有些束手束脚的,但他却从未有过如此安心的感觉。
因为她就在身边,才有的安心。
第43章
【43】
秋风刮地隆隆作响,眼下天刚泛起鱼肚白。
朝云是在风声拍窗的响动中醒来的,纱幔微浮,室内的安神香已经燃尽。
她单手撑着身子,眨了眨眼,而后又偏头去寻周焰的身影,却见卧榻上早已没了那人的踪影,连带着那榻上都被人整理地无一丝褶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方起床的那股子莫名而来的怅然感觉让朝云失神了好一会儿。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门外传来了女子碎碎脚步声。春莺与冬泱二人听见屋内有细微响动便端着盥洗的金盆等物,将门推开,缓缓走了进来。
“郡主这般早便起了吗,怎也不叫奴婢们?”
甫一入内,二人便瞧见朝云抱膝坐在床沿边,月白色的寝衣勾勒出她纤瘦的身形,远远瞧去倒是有些小可怜的意味儿。
听见声音,朝云抬眸看向她们,缓了下神思,心中又开始惦念起了两则事。
一则是母亲所说的婚诏一事,此事皇帝尚未下旨,约莫着也当是秋闱放榜后的事情,转圜时日还有些许;
而另一则,却是父亲秦国公之事,她今日定要将父亲之事落个安稳。
前后度量着解决方法,待她想好以后便已一番盥洗干净了。
院中有护卫把守,朝云自知硬闯是出不去的,她将目光落在春莺身上,自己与春莺是不相上下的身量,若是趁着晨间白雾还在,应当是可以尝试着蒙混出去的。
思及此,朝云便用自己灼灼的目光与春莺对视。
卯时三刻,值守的护卫轮了一班,朝云穿着春莺的衣裳勾着脑袋与冬泱一道走在游廊上。
一路低头而行,朝云这才忽然发觉院里护卫少了好些,她侧头同冬泱小声嘀咕:
“这些人怎么少了?”
冬泱:“郡……姑娘不知,昨儿夜里听闻来了一行贼人,府里护卫去了好些捉拿贼人,现在还未归呢。”
贼人?
还是昨儿夜里的贼人,朝云不禁想到了某人与他的下属。
这也难怪,他受了伤也能避开暮云轩的许多护卫闯入她的房中。
二人刚从曲桥上走下,欲通往后门方向,身边忽然传来一道喝声。
朝云心中一窒,僵着身子有些不敢转身,一旁的冬泱也霎时冒了一身的汗。
一名护卫着装的男人见二人仍旧不肯转身,旋即便迈着大踏步朝二人走去。
“春莺,冬泱,过来给本世子研磨!”
护卫脚步停下,侧头便见桥上的俊朗少年郎缓缓走来,君琊睨了他一眼,而后又上前几步迈近些。目光在朝云的脸上稍微停留一瞬,又恢复平常模样,见三人都未行动,君琊又有些不耐地开口:
“怎么回事,本世子的话都不听了吗?”
朝云旋即扯了扯冬泱的衣裳,冬泱反应过来,赶忙拉着朝云勾头朝君琊小跑过去,二人福了下身子称是。
方才的护卫与君琊目光对上,见小主子面色不虞,他也不敢再多停留,便躬身行礼后退下。
这头三人待那护卫走远后,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君琊盯着自己姐姐,低声带着愁恼问她:“阿姐,你可是要出逃?”
朝云目色略有不解地看他,君琊咬了下唇,而后又说:
“母亲说你与子廷哥哥大婚在即,可你如今却化作春莺的模样……还想要从后院出去。”
闻言,朝云敛睫,深吸一口气后才开口:“君琊,你愿意抛下妙妙另娶旁人吗?”
少年摇头,“自然不愿。”
“所以呀,君琊。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人,我也不舍得抛下他和旁人成亲,更何况,这一场亲事根本就是一场交易罢了。”
君琊将前半句话听懂了,阿姐的意思是,她不喜欢子廷哥哥,而是喜欢上了旁人。
而后半句,亲事是一场交易,君琊却听不明白。
“可是阿姐,你喜欢的人也像子廷哥哥一般好吗?”
朝云揉了揉弟弟的发,点头。
这厢与君琊说通以后,朝云终是在君琊的帮助下从后门离开国公府。
国公府的后巷处,一袭碧蓝衣裳的女子头戴帷帽,匆匆行在这条青石板路上。今日秋风吹得格外大,将女子的衣袍吹动鼓起,衬得她更为纤弱几分,迎着秋风,朝云一路朝城西而去。
一路步行至林相府前,大抵是秦朝云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
她自小出门便是乘马车而行,亦或是驾马而行,在皇宫中也大多都是坐鸾轿,倒是今儿这一遭,让她走了这些路程。
方至林相府这条巷子时,朝云差点以为自己腿都走断了,好在她还是敛去了一身娇气走来了。
门口的几个守卫甫一见那门口处盈盈立着一妙龄女子,还有些疑心蹙眉。但见朝云摘下帷帽,一张稠丽招人的脸后,几人纷纷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长明郡主。
一人颇有眼力见儿地立即朝前走近,拱手轻声问道:“郡主可是来寻我家小姐的?”
朝云有些口干舌燥的,此刻舔了下唇点头:“阿鸾可在?”
“在的在的。”那看门的下人哪敢怠慢这位祖宗,旋即便领着朝云往府内走去。
一路径直来到林青鸾的院中,此刻太早了些,青鸾方才起身,这几日林相出了都城,走前还说都城里最近都不太平,故而她也便鲜少出门。
有些日子没见到朝云,这端甫一瞧见,青鸾又惊又喜的将她拉入房内。
这一进屋,来不及唠姐妹话,朝云便眼底露出些许急色,问她:
“阿鸾,林伯父与我父亲一道去澧县治瘟疫一事,你可晓得?”
青鸾答:“自然。”
“那林伯父可有往家中报信说几日可归?”
说到这个问题,青鸾便不晓得的,她一向是不过问这些事的,但这端瞧着朝云的焦急目光,林青鸾也有些不安,旋即拉紧朝云的手,宽声道:
“我也不晓得,但一会儿咱们去问问我母亲?”
“这样也好。”朝云只得应下。
这头与青鸾约好一道去寻林夫人,朝云便松了一些心情,待青鸾收整好一番后,便与朝云携手一道朝正院走去。
二人刚走到正屋的游廊处,便见正屋此刻门房还紧闭着,朝云心下警觉着生疑,而青鸾也觉得疑惑,正要加快脚步踏入正屋,便听得途径的门窗处传来一阵泛着哭腔的交谈声。
四目相对间,朝云与林青鸾停下脚步,而后仔细听着里头的声音。
“我早就说了,让相爷多带几个护卫去,他偏不听!”
“你也别哭了,听得我心烦……这一连好几日都没有我儿的消息……你今日可有再去京兆尹打听?”
“母亲,我是日日都有派人去啊……谁知那澧县竟然会山崩!夫君……”
里头林夫人的哭声一阵儿接一阵儿地传来,朝云听见山崩二字时,心中一宕,难怪这几日父亲都没什么消息……
原来是遇上山崩之事!
朝云稳了稳情绪,而后便瞧见青鸾霎时红了眼眶,她与林夫人性子颇为相似,经不起风浪,这一下算是将她吓住了。
“绾绾,这可怎么办啊……”青鸾眼睫一眨,眼泪便掉了出来。
朝云稳住她的肩,目光沉静地安慰道:“别急青鸾。”
眼眸微闪,她心中也很是焦躁,但下一刻她忽然记起一事,然后道:“青鸾,咱们可以先去乾王府中,找小王爷支援澧县,我记得曾听父亲是说起过,澧县是他的管辖范围。”
这句话倒是先稳住了青鸾的性子,但朝云这头又匆匆从林府出去之后心思却全然飘忽起来。
程明璋好些日子未曾有过消息了,她也很是忐忑能否寻到程明璋。正这般思虑着这些乱糟糟的问题与事情,不知不觉间,朝云已然走到了朱雀巷处。
这里位于乌衣巷与北镇抚司之间,朝云戴着帷帽扫了圈这条冗长街巷。恍惚一眨眼间,透过那层模糊的纱幔,她眼瞳骤缩,只见一匹高大的骏马正朝自己遽然袭来。
朝云下意识想躲,身子反应却慢了半拍,马蹄笃笃响彻在耳畔,朝云双眸一闭已然准备接受自己出门不顺被撞飞的惨状了。
却在下一刻,感受到手上袭来一股十分凶狠的力道将她扯动。
她长睫颤动,怔然睁眸看向拉住自己的人。
那人一袭锦白织金披风,里头是绣着蟒纹的襕袍,算着时辰当是方下朝从皇宫出来。
青年一张白皙而清俊的脸,目光厉厉地锁在朝云身上,那张泛白的薄唇微动,二皇子愠色满面地斥她:
“秦朝云,你想死是不是?”
朝云被他当街一喝,又加之方被马吓过一场,一时脑子懵地打转,缓了好半晌,才竭力挣开他攥着自己的手。
见她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二皇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拂袖甩开她的手,冷睨着她。
帷帽的软纱被方才那阵掀动的风吹开半卷搭在帽檐上,露出她那张秾艳姝动的脸。二皇子瞧了她片刻,倏然对上她那双充斥着厌恶的眼睛,心中一抽,旋即便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想死也别死在吾管辖的地方。”
二皇子语气十分恶劣,心中也蓄着一股火气。
今日周焰竟能突然出现在朝堂之上,而他派去跟随周焰的人马也统统没了音信。
小五成了痴儿,他这副身子的“病”也渐渐好了,皇子中再无人与他有力相争。即便如此,皇帝居然还是未立下储君诏书……
此刻下了朝来了朱雀巷一带视察,却偏偏撞见秦朝云,气不打一处来,他端详着秦朝云的神色,想起方才瞧见她时,她浑身那股慌张无措的劲儿。
倏然才想起了这几日秦朝云身上的麻烦事,他忽地笑了起来,朝云见了只觉想后退几步。
“郡主还是这么怕吾?”二皇子嗤笑一声,“不若你求求我,或许我还能帮你救救秦国公,还有你云家上下性命。”
他朝前一步,朝云便退后一步,她皱眉警惕地防着他。
“不劳二殿下费心。”朝云冷声。
“不劳吾费心?怎么,求你的燕淮救你们云家吗?你觉得父皇会听他燕侯一家的话吗?”
“还是说,你想让周焰救云家?你难道不知道周焰就是父皇的一把刀吗?”
二皇子快步逼近朝云,将她逼至角落中。四下无人,只有那跟随二皇子的亲信几人与那匹受惊的马,朝云一时眼底划过愕然,伸手拍开了二皇子支向她的手。
瞧着二皇子脸色越渐阴郁起来,朝云眼底一横,瞄准了时机从他的臂下穿过而后朝着朱雀巷的出口迈着最大最快的步子跑了出去。
第44章
【44】
周焰自皇宫出来后,一路打马回了北镇抚司。
厅堂内周齐早已与几名亲信锦衣卫下属在里头候他,青年步伐稳健而快地踏入门槛,凛了凛眉眼扫过屋内一圈人。
“把门关上。”周焰冷声吩咐。
吱呀一声轻响,临近的下属将门阖拢,严丝合缝的。
周焰绕过他们,径直坐在了檀椅上,眼神锐利如刀,俨然一副等他们自行解释的姿态。
周齐心中一沉,自知自己有疏漏之处,立即躬身认罚:“主上,此事是属下并未及时察觉,才导致王爷他们被困澧县。”
“未及时察觉?”周焰瞥他一眼,语气很沉。
程明璋与秦国公一行人在澧县被困十日有余,朝中无一人察觉,而周齐也很巧的未能察觉。
他已然不耐多说,只冷声道:“自去领罚,再有下次,你知道的。”
“是!”
周齐躬身欲退下,心中却记挂着一件事从而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主上,琅琊家中今早回信了。”
听到这则消息,周焰的眉眼疏开些许,他掀眸示意其余人退下。
待屋中只剩他二人之后,周焰才凛眉问:“如何说的?”
“大夫人说,早晚您都要继承家主之位,所以一切都由您安排即可,这几日她会携人从琅琊赶赴都城。”
周焰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略点头示意知晓了。
另一边周齐却并未退下,而是迟疑着问他:
“主上当真想好了?”
周焰眼眸稍敛,淡然地回答:“从今往后,她会是和我走一条道的人。”
“所以,我没什么不能给她的。”
主上头一遭说这样的话,他这是认定了秦郡主。
周齐心中略有复杂,虽然秦郡主注定要成为他们的少夫人,但是……主上这为了她将琅琊李氏的矿山都让出去,未免……也太过耗手笔了。
“是。”周齐沉声应下。
周焰挑眉瞥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他搁在桌案处的锦盒上,心中微凝,度量片刻后便道:
“我出去一趟,午后启程去澧县,记得备一辆马车。”说完这句,他又似想起什么又冷声吩咐:“你将召飞鹰回来,将它关上两天,面壁思过!”
“主上,咱们备马车做什么?”
青年起身未答,唇线绷直,似有不虞地乜他一眼后,直接将他绕开,临出门前又撂下一句:
“不想备马车,便挨了罚再去澧县。”
“那飞鹰又为何要思过啊?”
青年劲修挺拔的身形渐渐消失,一片静谧空气中只留下那句话。
周齐躬身立在原地缓了半晌又反应过来:备马车自然是给他家少夫人用的……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飞鹰又是哪里惹了主子……
今日的天委实不算好,秋风簌簌地席卷,刮得好几处商摊的帐子都嗡嗡作响。
秦朝云戴着帷帽走在乌衣巷的大街上,方才遇见那疯皇子心里头的不适感还在蔓延。
从而,脚步也比之前快了好多。
兴许是因为胸中压着一股气,她一时便没瞧见前方的路,拐角的小巷里突然冲出一堆打闹的孩童,朝云被其中一人直接碰到了膝盖处。
一阵痛感密密麻麻的似蚂蚁爬过般难受,朝云直接往后头跌去。
她单手撑着巷子里头的墙壁,缓缓地蹲了下来,膝上的不适让她细眉紧蹙。
方才撞到她的小孩此刻瞧见她似乎很痛的姿势,一时间也乱了方寸。
正犹豫踌躇着,是否上前询问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男声。
“给她道歉。”
小孩扭头看向身后人,那些玩伴们此刻也被来人骇住,一张张小脸霎时垮作一团。
然而男人脸色并无一点动容,只冷睨着始作俑者,复而催促他:“让你给她道歉。”
小孩实在扛不住男人那双冷目与肃容,又晃眼瞧见他腰间兵刃漾着银光,当下便转身看向朝云,端端正正地鞠躬,颤着嗓子道:“对,不起!”
帷帽下,朝云脸皱了皱,透过软纱瞧见小孩此刻的姿势,想了想自己此刻也不想与他多计较了,也便摆了摆手。
小孩一见朝云不计较了,扭头去寻方才那男人的脸色,只见他那目光也不再落在自己身上了,旋即便拉着同伴们心惊胆战地溜开。
巷口恢复一片安静,片刻后,忽而传来一道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视线里出现一双长靿靴。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透过那薄纱一层,她看见青年轮廓分明的脸,周焰拧紧了眉瞧着蹲在地上的她。
而后,他曲背在她跟前半蹲下,凛凛目光落在她抱着的膝盖上,男人的手宽厚而大,一掌将她的手握住,想将她拉起来。
周焰掀眸看她的神色,语气却是很淡的。
“怎么回事,小孩也能把你撞倒?”
朝云被他的动作弄的呲了一声,周焰这才觉得不对,又松了力道,眉皱得更紧几分,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脚踝拉下,月白色的绫袜在露出,周焰瞥见她裙袂下一双修长无暇的腿,粗粝的指抚上她温腻白皙的腿弯。
两道红肿在他眼底绽开,格外醒目。
此刻的姿势让朝云觉得羞赧,她别过眼,轻吟出声。
“冷……”
陡然听见她的声音,周焰才敛了目光,而后不容置喙地转身蹲下,朝身后人命令式的口吻道:
“上来,我背你。”
朝云长睫一颤,心中隐隐跳动雀跃着,但思度着他的身份,又觉不妥……
忸怩片刻后,一双手径直地将她牢牢锢在他坚实的背脊上。
温香软玉陡然撞上他坚硬的背,周焰也有须臾怔然,但他的动作却并无犹豫地把住腿弯处。
起身时,周焰感受到秦朝云惊慌的心跳,他那冰刀似的眼里融化出一缕温色,他敛了目,朝背上人儿嗓音放低了些:
“勾住我的脖子。”
他说话时从胸腔起伏,朝云小心伏在他的背上,许是她半晌没勾周焰的脖颈,周焰没了耐心往上一颠。
朝云脸却蹭地红了起来,步伐迈动间,手掌却缓缓地从她的膝弯处往上碰到了她的臀。
但身前的人似乎毫不在意,朝云只得将一双白皙玉臂挂在他的脖颈处。
两道呼吸交织着,朝云感受到了男人滚烫的身体,和他掌中力度与那厚茧隔着她那层单薄衣料,密密麻麻的,冲击着她细腻皮肤。
“周…无绪。”她软着嗓子,将头索性埋在周焰的后脖处。
温温热热的气息带着一股清香,绕进周焰的鼻中,他吐了一口气,声音沉哑几分:“去我那儿。”
去他那儿?
朝云只去过北镇抚司,此刻也眨着水眸,有些不确定地问:“北镇抚司吗?”
周焰答:“去我在都城的府邸。”
去他的府邸。
这句话将朝云的心里勾起丝丝甜意,周焰虽身名在外,但他的府邸却是鲜少有人去过的。
一是因他时常在北镇抚司轮值,几乎瞧不见他归府。
二是因他性子孤傲难以相与,朝中大臣大多都是参他都来不及,更别提与他交好了。
一言一语中,周焰已背着她走入一处极为寂静的巷中。
清梧巷,也算是都城中较为贵重的地段,但此处早年便被一位极为神秘的贵族购下,故而这长长一条巷子,只有此一户人家。
朝云的脸在他脖颈处刮蹭一下,盯着眼前的朱墙绿瓦,心中略有诧异地开口:“这是你买下的?”
周焰听她这语气,挑了下眉,继续朝前走着,径直地来到那一处府邸门口。
黑漆沉木所制的大门,四周院墙高耸琉璃瓦片折射着一点日光而显得熠熠。
很低调的府邸,周焰背着她叩响了大门。
下一刻便有人从里头将门打开,一名年轻的男子见他后躬身退至一旁。
整座府邸里头的颜色,整体都是周焰日常最喜的深色,显得很是沉闷。
周焰背着她一路穿过前庭的的抄手游廊,期间府邸内有如方才开门的年轻人一般打扮的男子在周焰身侧停下行礼,躬身地称呼他为“少主”。
待他们踏入正房堂内,朝云被他缓缓放下,坐在那黄花梨木的卧榻之上。
“他们是你家中的人吗?”
朝云轻声问。
她听过下属称他为主上,
听过朝中大臣称他为周大人、周指挥使。
独独未曾听过有人叫他少主。
或者说,周焰的家世,她很是好奇。不过,并非想要探知他家中情况,而是想更多的了解周焰罢了。
周焰点头,又从一旁拿出一小支青花瓷瓶的药膏,指尖沾上些许,而后熟练地将她那裙角掀开,露出她那双白净无暇的腿。
凉飕飕的药膏贴在她那红肿的双膝上,朝云下意识啊了一声,周焰眸子微掀盯着她的脸。
片刻,他开口道:“我本想午后带你一道去澧县寻秦国公,谁曾想你这般不中用。”
他的语气带了一点责怪,朝云一听他也在关心父亲一事,旋即抿唇眨着水眸,露出一丝勾人怜意。
她软嗓娇道:“绪郎,你带着我吧。”
周焰猛然被她这一声绪郎,给恍了神,心里一瞬滚烫起来。
目光如炬落在她那张仙姿玉色的脸上,朝云此刻眼尾微微勾着,一双水浸过似的眼睛凝睇着他。
周焰喉结一滚,继续抹了药膏覆在她膝弯处,粗粝的指腹落下,按在她受伤的膝盖处轻轻揉搓,为她舒缓疼痛。
朝云垂下眼,膝盖处尽是他指腹的温度。
他就坐在她的身侧,高大劲修的身形渐渐将她笼罩其中。
朝云被他吓得身形一晃,抵住那黄花梨木的扶檐边,周焰逼视着她的水眸。
摇摇欲坠之间,朝云索性单手勾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忽而拽住他衣衫下摆。
四目相接间,朝云眼眸闪过诧异。
第45章
【45】
一时静谧袭来,朝云眼眸流转,手欲从他的衣摆撤回,周焰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攥紧了她那截玉脂般的皓腕落回原处。
“撤什么?”
朝云被这问题问得脸红,眨了下浓睫正思索着怎么回答,便见这人拉动她的手探入他的衣襟处。
心跳骤然加快,朝云舔了舔唇。
“方才唤我什么?”
他英俊挺拔的眉眼抵在她跟前,声音带着诱哄的味道,勾着朝云的心旌。
朝云敛眸欲躲他那深邃目光,手却被他带动着,在他的衣襟内里划过,指尖可以感受到他那一层块垒分明的肌肉。
滚烫的让她想要抽回手,便是此时,眼前人似看破她的意图般,忽然笑了。
而后,她摸到一截木棍似的东西,朝云眼睫一颤,便见他带着她的手缓慢抽出,明黄织金龙纹的锦帛在她眼底展开。
——是诏书。
而她方才碰到的硬邦邦的东西便是这轴骨。
“打开看看。”
瞧见她一副不解的模样,周焰挑了下眉。
朝云依言捏着诏书的轴骨,目光一扫里头的文字,脸色不由得变得些许慌张,从而去瞥周焰的眸子。
这人却一副从容模样睨着自己,朝云脑中一转,忽而明白过来。
“你去向陛下讨要了我与小燕的赐婚诏书?”
男人不置可否地点头,“是。”
这几日盘踞在她心头的两件事,周焰一回来变轻松给她解决了吗…
朝云一时觉得眼酸,她想去她那时戏言说他可是想护着自己,周焰那时没有答复。
可是眼下,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有在庇护着她。
“日后,你与燕淮的亲事便不会再有相干了,你可会觉得遗憾?”
她盯了他半晌,认真答着:“不会,况且我早已拒婚了,只是不曾想陛下还是立了此诏。”
听到她的答案,周焰那颗本还吊着的心平稳落地了,他淡然的恩了一声。
而后将朝云松开,从她手中拿过婚诏,兀自起身将一盏烛灯点燃,刹那间朝云眼眸睁大。
只见周焰将那诏书直接焚掉,火苗烧过锦帛,燃成一截截灰段。
“这可是诏书!”朝云惊呼。
周焰偏头看她,将那截明黄彻底丢入烛台任它燃尽,转身朝她一步步走来。
只听他从容不迫地开口:“不过是纸废诏。”
“可,那也是诏书啊。”朝云有些迟疑。
周焰在她身旁坐下,眼眸一敛,扫过她凌乱裙摆,又抬手将她的裙摆理好。
“不毁了它,我心难安。”
他声音沉沉的,朝云眼底微怔。
一时间世人朝堂对他的那些评价在她脑中纷至沓来,周焰的狂不是假的,但饶是这般的他,朝云却并不觉得他有何错处。
她只觉得,她就是喜欢这样一个人。
忽然间,心底就起了一些顽劣心思,一双白花花的玉臂倏然勾在周焰的脖颈处。二人四目相接,朝云挑动眼角,一双狐狸眼勾人得很。
“午后你得带着我。”
周焰眉间展开,本是冷肃的面容上露出一股风流。
“把你方才叫我的,再叫一声。”
他突然靠近,缩短了二人的距离,说话气息扑面而来打在她的下巴、脖颈处。
朝云凝着他的眼,舔了舔唇,轻声吐出两字:
“绪郎。”
好一会儿,面前的人没说话,只沉沉地盯着她。
朝云只觉手心有些发汗,她喊这个称呼本只是想借着他冷淡的性子给他软磨一下,却不曾想直接给他拱了火。
二人相视着,周焰终究败下阵来。
他沉默几息,而后开口:“一会儿用了午膳,咱们就出发澧县。”
语音一顿,他扫了眼她的腿膝处,又叹气道:“幸而我让周齐备了马车,你这腿可不能再受颠簸。”
见他答应,朝云旋即露出了笑容,眉眼灿烂如朝霞,一霎晃了他的眸底。
秋阳爬上窗,循着门窗照进了屋内,熠熠光晕里,青年刀锋雕刻般深邃的脸廓上,唇畔轻勾起,显出几分柔和。
他的目光紧随着身侧美貌的女子。
待到午后时分,府内用过午膳,屋外便有侍卫走来,禀报府外周齐等人已至。
朝云那膝盖处因上了药,其实也好了许多。站起来时,周焰蓦然看了她一眼,鬼使神差的,朝云唇间溢出一声娇呼。
下一刻,周焰便瞥眉将她直接打横抱起,朝云不曾想他如此直接,只一双玉臂勾住他的颈项间,一双眸子时不时在他脸上打量。
身后立着的几名侍卫旋即垂眼低首不敢多看,晨间少主将这女子背回来之时,已然让他们震惊十分了。
踏出周府大门,外头赫然停着一辆黑漆檀木雕花马车,周齐与众锦衣卫一袭便衣策马与一旁。见周焰二人出来,周齐眼底稍滞,又随即反应过来,赶忙翻身下马去让驾马车的锦衣卫摆上轿凳。
锦衣卫面色一乱,哪里想到这竟是主上给女子的马车,小声道:“我没备……”
周齐眉心一跳,瞪他一眼,而后看向周焰时,他似乎已知晓他们在说什么,也没停留脚步将人直接抱上马车。
见此,周齐眼珠溜转,忽然觉得没有轿凳,或许对主上和少夫人也更为合适一些。
二人分离后,周焰迈着大踏步走向备好的马,他长腿一抬,翻身上马,领头在前方朝着城门处而行。
澧县离着都城不过一个半时辰的路程,朝云坐在马车内,听着外头马蹄平稳的踏动声与车轮滚滚地碾地声,一时觉得心中安稳,眼皮子也渐渐沉了下去。
抵达澧县之时,周焰手执马缰停下,众人也纷纷停下,似乎在等人。
不多时便远远瞧见一白发老头骑着一头小马驹缓缓而来,甫一看见周焰,老头眼里尚有不虞之色,冷不丁道:
“就你会折腾人,让老夫从鹿城赶来治这破瘟疫。”
周焰看他一眼,淡声道:“澧县瘟疫离奇,也只有您才有希望医好这瘟疫。”
白淳闻言也不搭理他这一句,侧目便扫见身后的马车,又想起他与一女子那夜出现在他草屋前的场景,心中了然。
与白淳会合后,周焰看了眼前方石碑,澧县中有太多蹊跷之事,他们只得低调行事。
思及此,他翻身下马,走向朝云的马车。先是曲指敲了敲马车的框边,里头人幽幽醒来唔了一声,周焰才将车帘半卷,眼底踯躅一瞬后才道:
“一会儿入城,我们会以携带名医进城救治家中长辈为由,顺便解决澧县瘟疫一事,获取那县令等人的信任,再展开查探。你可记住了?”
朝云眸色微闪,朝外看了一眼他口中的名医,才发觉竟然是那夜鹿城外的老先生,旋即她脑子转悠了一下,唇角勾动:“记住了。”
周焰见她这副狡黠模样,心中便知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但他也只是任由着她。
与她说明后,众人才踏入澧县之中。
甫一踏入澧县,满天沙尘随风卷动,周焰几人凛着眉眼扫了一圈整片大街,此刻弥漫沙尘中,空无一人。
几人又朝前走了些许,一片寂无中,陡然传来阵阵微弱轻咳声。
众人拉动缰绳缓缓停下,周焰循声朝左前方睇去一眼,沙尘缓缓拨开,只见前方有隐约人影。
缓慢上前后,便见这一处偏巷中果然躺着好些寻常百姓,众人见此翻身下马,马车内的朝云感觉到外头动静也拨开车帘,瞧见了眼前景象。
这条破败的巷弄中,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她扫过一圈,落在那巷口里蜷缩的一名女童身上,女童满脸黝黑,瞧着身形也不过才五六岁模样。
周焰拧了眉,见惯了尸横遍野的人这副场面倒不至于让他动容。
他心中想的却是澧县这般严重的状况,他有些后悔将秦朝云带来,但比起将她留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还是待在自己身边更为安心些。
那些躺在地上的难民陡然瞧见这些人,眼底燃起一些希望,用自己嘶哑干裂的嗓子朝着他们求救。
周齐站在一旁,立起眉:“主子,咱们?”
周焰冷声:“澧县的县令何在?”
话音方落,身后便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众人回头,只见远远地小跑而来一堆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身后带着一帮衙役。
“这应当便是。”周齐瞧着那些人的样子答。
县令这头匆匆赶来,一堆衙役抬着担架,倏然瞧见前方还站着一堆面生的人,县令停下脚步,有些犹疑地扫看他们一眼,声音警惕道:
“你们是何人?”
周齐:“我等是自鹿城而来省亲的。”
闻言,那县令招手吩咐着衙役们去抬这些病患,又朝众人道:“既如此,你们快快离去吧,我澧县如今瘟疫横行,不宜久待。”
“我家少主也是为寻家中早年来到澧县生计的一位长辈,才来澧县,恐会叨扰一些时日。”周齐见眼色答道。
县令听了缘由,心中也有些感慨:“但我澧县如今正逢危难,因着瘟疫死去的也有好些百姓,你们要寻的人也怕处境危险。”
周齐正欲说出主上交代的话,便听一道清凌凌的女声悠然落下,抢先在前。
“无妨,正是因着危难,我家夫君才带着医者赶来澧县。”
县令抬头望去,便见马车上下来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但一举一动都分外端雅贤淑。
周焰的目光也落在朝云身上,见她朝自己走来,一双纤细修长的手落在自己的臂弯处,俨然给人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
一直未言语的白淳先生,此刻也下意识地觑了一眼秦朝云。
一听闻这些人竟然是来救助澧县的,县令一时间眼底的愁云散去大半,看向那口中的医者,只见其两鬓斑白,一身棉麻布衣,瞧着并不似神医模样,又生了踌躇:
“澧县瘟疫非同小可,你们当真有把握?”
白淳一听,那长须胡子一吹,声音颇有些不虞:“老夫行医五十载,从未失手过。”
县令心中也想了想,眼下城中确然是缺医者的,若是此人当真有本事,也算澧县之福。
“老神医这边请。”
白淳与县令并肩而行走在前头,秦朝云转而挽紧了周焰的手一道跟随,周焰却忽然低眸不动,目色灼热地盯着她。
“你这角色倒是会挑。”
秦朝云自然听懂他的画外之音,抬手卷开一截轻纱,眼眸微勾潋滟流转间,她嗓音娇俏了些轻声道:
“咱们这般容貌,自然还是配这样的身份才叫合适呢。”
“你觉得呢,夫君?”
周焰只觉心中卷复又来一股激烈汹涌,他竭力压抑着,又觉窒息,最后只得偏头看向前方,眼底却溢出清浅笑意。
第46章
【46】
邺都广聚轩。
雅室内,水声潺潺流动,一名美貌女子正在奉茶与眼前的清俊男子。
“殿下,请用茶。”美婢将茶瓯奉于指尖捻起,眼眸流转着,生出一股勾人媚态。
二皇子斜睨了她一眼,薄唇轻动,抬手接过她的茶,轻啜一口后,那女子便顺势倒入他怀中,一脸娇羞。
他没说话,只任由着女子勾攀他的颈项处,待屏风外款款走来一道脚步声,二皇子才拂手将美婢推开。
“先退下。”
美婢不敢言语,只盈着水眸识趣福身退下。
屏风外的人走进时,正逢美婢离去。
二皇子衣襟平整地坐在那端,端方君子模样。来人也便朝他揖了一礼,而后落座于他对面。
“侯爷倒是让吾好等啊。”
闻言,燕侯眉心微拢,肃声解释:“近来陛下常派禁军统领谈巡视察城中,臣不敢招人耳目。”
“侯爷不必解释,吾也不过随口一说。雍州一事周焰办成了,可惜我那百箱火炮尽数送给父皇了。”
二皇子一声叹息后,眼底又泛起笑意看向燕侯:“听闻燕侯近来向父皇请了一桩婚事?”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燕侯心中微凛,自知瞒不过他,还是点头平声道:
“臣的儿子燕淮与秦国公家的郡主自幼相识,有些情谊在里头,臣便向陛下请了这道赐婚旨意,但眼下旨意尚未下来。”
“哦,燕侯可知为何旨意并未下来?”二皇子淡笑一声,目光里笑意却消散干净。
燕侯自然并不知晓今晨周焰前去太极殿一事,因而也不晓得这位二殿下为何如此说话,一时沉默思索着如何作答。
二皇子娓娓说道:“因为周指挥使,也向父皇讨了一道圣旨。”
周焰向皇帝讨要圣旨,与此事何干?
燕侯心中生起疑惑,便听二皇子讽笑道:
“你儿子与她秦朝云注定是没这个缘分的。不过侯爷可知,周焰又出城去了?”
听到这句话,燕侯心中却是有些不舒坦的,但还是回答着他后一句:“听闻是出城查案。”
“查案?他是跑去澧县救人去了。”
“唉,周焰这个人,骨头太硬了,吾是敲不动他。你便想个法子让他在澧县有去无回。”二皇子淡声道。
初到澧县这一日,白淳将澧县染了瘟疫的百姓瞧了好些,晚膳都未来得及吃,便匆匆带着几名老医者一道去钻研药方。
县令见他当真有几分本事,对待周焰几人便更费了些心思。
暮色沉下时,县令将他们带回了自己府中歇息,他的宅院不算大,四进出的一座古朴清雅的院子。
院中仆人也只手可数,这一日瞧下来像是个清朴的好官。
县令命仆人安置了随周焰一道前来的“护卫们”,而后又领着他二人一道去了内院稍宽敞的一处屋子。
“你夫妻二人,便住此屋,此处离着前院距离也合适,而且甚是安静,你们倒也住的舒坦些。”
一旁随着侍候的丫鬟将房门推开,那县令说完这话后与周焰眼神略一汇合,而后便匆匆离去。
两人踏入房中,门外的丫鬟便将房门阖拢。
朝云这才意识到不对的地方,她先前与县令说他二人是夫妻,人家今夜便只给他们安排一间房……
屋内烛盏摇曳。
似怕打扰他们一般,事先也备好了盥洗的物件摆放在那桌案上。
朝云心里微抽,深吸一口气,偷瞥周焰,而此刻的周焰却是一脸从容,眼眸也睇向她,一时间四目相接,朝云莹白的一张脸在身后的烛光中衬起一丝红晕。
周焰朝她走近,将她头上的帷帽摘下,戴了一整日,光洁的额角处也留下一圈不深不浅的印子。
周焰叹了一口气,温热的掌心揉了揉她的额角,眼眸幽深地盯着她颤动的睫羽。
“都红了一圈,你也不知道说,没长嘴吗?”
“没感觉到……”
朝云的睫毛扑闪扑闪地刮动他的掌腕,酥酥麻麻的痒意使得周焰身子绷直。
她唇瓣翕合,正欲说些什么,周焰的眸子却忽然移至窗外,他眼底那股柔情消散转而变得冷厉起来,倏地将朝云抱入怀中,侧头在她耳畔相贴,窗纸上的一双剪影似二人正在交吻一般。
周焰埋在她的耳边,嗓音带着蛊意:“夫人今日可是累了,为夫这便抱你上榻。”
朝云眼瞳睁大,对突然转变的周焰一时有些不太适应,而且……他还唤自己夫人?
“周……唔——”她在他怀中嗫喏开口,还未叫出他的名字,便被人腾空抱起,走向那床榻。
周焰低眸看她,眼底哪里有他语气里头的欲色,一片清明。朝云忽然从他方才的温柔中醒悟,转而扭头去看窗外,烛光飘摇中,倒映出外头一道陌生的人影。
原是有人在监听他们……
难怪周焰会如此主动,朝云想到这忽然有些挫败感。
她被周焰放置榻上,瞧着周焰在自己跟前缓缓蹲下,他那只修长分明的手覆上她裙袂下的脚踝,小巧的白皙的,被他单手攥在掌心。
周焰眉心轻折,瞧着掌心的那一截纤细,忽然觉得秦朝云太瘦了。
“你怎么这么瘦?”他仰头看她,低声问。
朝云也瞥眉,觉得他怎么说话莫名其妙的,抬腿欲将从他掌心抽出,但周焰的力气怎能抽得动呢,他只稍微使力,她便要从榻上倒入他怀中去了。
男人的手缓缓移至她的碧色绣花宝珠云履鞋上,动作轻缓地将她的鞋脱下,朝云被他的动作搅得心中滞住,一时愣忡地看他。
“你……”
却见他仰头,眼底一片淡然,让她徒生一股错觉,觉着他似乎对给她脱鞋一事很是熟练一般……
一双小巧的鞋被他端正摆放在一旁,她腿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绫袜,周焰眼眸微深,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他的动作是迟缓了。
朝云此刻脸上有些赧然,双腿从他手中抽出,抬上了床榻,语气也有些羞怯起来:“我自己来吧……”
她虽口中老是大胆直白,但实际起来,到底还是有些忐忑与羞赧的。
周焰挑眉,也未多说,余光瞧见门口的人影消失了,随后也便转身去一旁盥洗。
等到二人都盥洗好后,两人都凝着彼此一时无言。
屋内只有一张床,甚至于连卧榻都没有准备。
她如今上了床榻,周焰却还在地上站着。
朝云心中对那些繁文缛节实则是不太在意的,但主动邀请周焰上榻,到底还是有些踌躇的。
默了半晌,她心一横,那双水凌凌的眼睛泛起一丝羞意,乌发如瀑披在她的腰间,更显几分撩拨意味。
“今夜你睡外边,我睡里边。”
周焰面色如常,看着倒是平淡的,他略一点头,径直朝她走来。青年坐上那床沿,三两下除却了长靴,而后转身,正巧与他咫尺之距的秦朝云对上视线。
骤然拉近距离,她身上那股清浅幽香再次袭入他的鼻腔,周焰搭在床檐边的手微微收拢。
“把你裙子撩开。”他沉声道。
朝云心中遽然慌乱跳动起来,抓着锦衾的指尖也有些紧张起来,脑中一股补了些让人面红心跳的片段。
“咱们还没成婚呢,不能这样……”
听她纠结地说完,周焰一双长眉微折,身形忽地朝她靠近,他盘坐在床榻上,掀手便拉开她的裙袂。
一双纤细白皙的腿露出,周焰从衣襟内拿出一枚小小的瓷瓶,轻拧开,里头有一股清淡的草药香味。
只见他指腹轻抹一层后,将那药膏涂在朝云泛红的双膝上。
清凉的触感袭来,朝云方才胡乱想的画面只得一扫而空,心中有些窘然,只安静瞧着他给自己涂药。
“还疼吗?”周焰掌心温热替她揉着双膝。
朝云心中一暖,摇了下头。
夜渐渐深了,周焰睡在外侧将烛火熄灭,满室一片黑沉静谧。
两道呼吸声交错均匀,这一夜仿佛过得格外漫长,秦朝云睡在里侧,眨眼觑了下身侧的青年,他合衣而睡,并未盖锦衾。
月光透过那薄薄的窗纸照进来,落在男人的脸廓上,朝云侧身而卧,细细地扫着他的五官。
周焰就躺在她的咫尺处,秦朝云有些睡不着,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男人,一开始她的手指并未有动作,但瞧得久了,她忽然很想摸摸周焰的眉眼骨相。
想着想着,朝云的手不受控地抚上了周焰的眉稍,先是轻轻地刮过,周焰闭着双眸,眼睫轻颤一下,但好在并无醒来,朝云抿唇压下了心中的紧张感。
她的指尖冰凉,又划过周焰的眼窝鼻骨处,他的鼻生得挺峭,眼窝深邃,瞧着不易接近,但很是俊朗不凡。
黑夜里她的乌发铺满了枕面,清亮的眸子里闪着潋滟。
倏然间,身侧的人由平躺的姿势翻了个身,他侧身与她面对。
朝云心跳不受控地加快,在这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她欲抽回手压住自己的心跳,却在抽离的一瞬间,被人抬手带入了怀中。
周焰的力气很大,将她牢牢圈在他宽阔的怀中。
每逢秋冬日朝云体寒浑身都是冰凉的,而她身侧的人却似个火炉一般,供她取暖。
她的脸颊抵在他的胸膛,耳边传来男人极有力的心跳声,朝云掀眸仰头看他,便见周焰仍旧闭着双眸,不似清醒模样。
那双修长宽大的手掌转而把在秦朝云的腰间,指腹上一层薄茧擦过她单薄的中衣,触碰到那截柔软细腻的腰身。
她忽然觉得身子不由得生起颤栗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滚动她的全身,原本泛凉的手脚也开始生起一股烫热。
漆黑一片中,一双眼倏然睁开,划过一道危险的光。
当危险一点点靠近的时候,朝云还窝在周焰的怀中。
周焰喉间滚烫翻涌,今夜他本就是一身燥热睡不着的,她还非要来挑逗自己,一时间火气难歇。
忽然便起了一些心思,想要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
灼暗目光在那方璞玉上逡巡,指尖触摸过光洁白腻的“玉面”开始游离起来。
从上往下,落到细腻背面处。
一声嘤咛在沉寂的夜里格外放大。
感受到那端动作,朝云旋即看向他,却见男人漆黑的双眸如狼般定在她的身上。
“周焰,你醒啦?”她哑着嗓子,明知故问。
偏偏就是这副无辜而浑然天成的娇媚模样,躺在他的眼底,更为撩烧火山。
他不说话,那双作乱的手还不肯罢休,仍在那璞玉之上游走不断。
一点点从单薄的背脊上划过至那腰窝。
秦朝云从未有过如此感受,只觉全身发软,头皮发麻,她在他的怀中挣扎欲逃离。
却见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周焰翻身压下璞玉用灼灼目色逼视着她。
他曲月退抵在眼前那两条修长玉竹间,气息滚烫。
“长夜漫漫,郡主既然睡不着,那就别睡了。”
顷刻之间,她的手腕被周焰捉在掌心。
他握着她的手去碰身侧的蹀躞带,俄而间,她的眼瞳漾过细碎微光。
第47章
【47】
“周焰,你做什么?”她哑声睨他。
一种压迫的姿势,擒住她的双手。
“秦绾绾,你说我做什么。”
他的嗓音低哑得不行,伴随着窸窣声,他单手将朝云的双手反剪控至床沿。
晃动间,他的外裳斜斜挂在身上。
清冽的气息朝她扑来,侵吞了她的唇齿,舌尖似在攻占城池一般长驱直入地一点点碾转、搅动她的唇壁。
周焰把着腰的手撤回,将自己斜挂的外裳直接扯落。
星火在他的黑眸里闪烁跳动,呼之欲出。
朝云的心跟着一起跳动不止,脑中一片混沌,昏聩的光线里,她看见他中衣贴着那层紧致有力的肌肉。
然后修长纤瘦的手被他松开些。
忽而,窗外猎猎秋风轰隆,刮动着窗牖,雨水淅淅沥沥地开始落下。
有人,路过一淙春涧游向下方,
终于穿过碍阻搜,找到了目的地。
黑夜中有一双狼眼,紧紧地锁定着她的一颦一动。
“秦绾绾,我教你可好?”
夜色靡靡中,似有一池水泼漾起波澜,水中之鱼来回穿梭,许是被雨打岸边的响动惊吓住了,从而开始游得急速起来。
让人不禁想起幼时初启蒙般,由着老师一步步引领、教习着。
他让她鬼迷了心窍。
月色溶溶,床幔被一股无形的风飘动着,幽幽弥漫。
朝云感觉手腕一阵酸涩难捱,伴随着静谧空间里的一道气息游离,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恢复一片阒然岑寂。
手心一片发汗与濡湿,空气中也散播着丝丝咸旎,额间乌发涔涔。
她偏过头,眼睫沾着润意,盯着搭在床边的柔荑里一片百面。
忽然一只手臂横过璞玉的要段,将距离的罅隙消散。
周焰掀眸眼底晃过她的掌心,而后闷声沉沉笑了起来。
夜深阒然,朝云眼皮子开始打架。
恍惚中,听见身后人起身动静,又过了片刻,手心一片温湿感受,她疲倦地掀眸看见周焰正捻着锦帕在仔细给她擦拭掌心。
次日醒来时,她掀开眼眸便见有千丝万缕的白光透射进来。
朝云下意识地翻身,却听身旁人闷哼了一声,腰间横着的一只手也紧了几分,朝云陡然跌入他的怀中,男人的下颌抵在她的鬓间,温柔地磨蹭了几息。
“别动。”他沉哑着嗓子开口。
朝云抬眸看他,清晨的他紧闭着双眸,她的视线缓缓划动。从他滚动的喉结处,一路往上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还有他的唇上遗留着她亲吮过的痕迹,一点点地还有他深刻的眉眼。
似感受到了她紧随的目光,周焰眉心微抬,搭在她腰上的手掐了掐她的腰窝处,又往下,惩罚似的隔着锦衾轻拍了一掌她的臀。
霎时间,朝云的脸红成一片朝霞,眼底淌过娇嗔看着他。
周焰那双眸子倏然睁开,正巧对上她的视线,而后他唇角勾动一抹轻笑,满脸餍足地看她。
“周焰……”她低声斥道。
溘然听她唤自己的名字,周焰似有些不满,抬手捏住她的侧颊软肉,温声道:“怎么不唤夫君了?”
朝云眼底一时怔松,许是清晨的安宁让她思绪飘远一些,恍然想起初见时他的锋芒相对,再看见他此刻的温情蜜意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我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朝云在他怀里眨眼,“而且周无绪,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他单手撑起,侧眸把玩着她的一缕青丝,淡淡道:“想什么?”
“我在想,当初周大人那般拒我于千里,今儿怎么就和我躺一张床上了?”朝云仰头,一双眼里闪动熠熠光亮。
周焰听了这句话,也垂下眼,似在沉思一般,过了片刻盯着她的眼眸,认真答:
“郡主手段高明,周某甘拜下风。”
“你说谁使手段呢?”朝云眼底泛着笑,语气轻轻柔柔,手中却陡然拧住他的一侧痒肉。
拨步床被二人动作晃动出一阵轻响,紫罗勾纱帘幔浮动间,透过外头的高照的日光,光晕里是二人眼底溢出深深的笑意。
屋外忽而传来一阵敲门声,床上的二人停下动作。
“二位贵人可是醒了,我家老爷已在膳厅备好早膳,奴婢特来给夫人梳妆的。”
县令府不大,一番梳洗后,周焰与朝云在丫鬟的带引下,来到了前院的膳厅处。
此刻正值辰时,膳厅内白淳与县令早已落座,县令的身旁还坐着一位面容温婉和善的妇人,见二人来了,也纷纷颔首示意。
一落座,县令便言辞诚恳地开口:“多谢诸位前来澧县解困,这些日子澧县百姓身患瘟疫之人不在少数,我也是时刻不得安稳,只盼着上苍可以保佑我澧县百姓。”
方才那妇人也满眼感激地凝向众人道:
“老爷这些日子忧心不已,幸而诸位贵人能来相助,妾身也替老爷感激各位。”
周焰沉默片刻后,才淡声道:“县令与令夫人不必如此,在下携夫人也是为寻家中人,能帮到一二也是荣幸。”
他将搅凉的粥交换至朝云的跟前,再度抬眼看向县令:
“不过,县令大人能否告知在下,除却已安置好的瘟疫病患之外,城中可还有其他人在?”
昨夜白淳在安置病患的营地忙了一夜,县令此刻听周焰说起这话,心中也知晓他是着急自家亲人,仔细思索了一番后才认真答:
“不瞒您说,咱们澧县前些日子又遭祸事,眼下城中人倒是尽数在营地中,只除却上山被困的一行人……”
“上山被困的人是指?”
总算问到了关键,朝云执勺羹的手一顿,垂下的眼眸微闪。
县令被被问到此处也有些踌躇,犹豫再三后还是答道:
“瘟疫刚扩散时,下官便向朝廷请求支援,朝廷便派了林相爷与秦国公前来澧县,却在十余日前因一场山崩而被困山中。澧县官兵本就不多,实在无招了,便又向朝廷请示,眼看半月过去,还是没能等到援兵支援……”
说起此事时,县令一双苍老的眼里满是愁色。
而另一边的周焰凛了眼色:“这样大的事,朝廷没有再派人手?”
县令长叹一声,摇头道:“并未。”
周焰闻言不禁陷入了沉思,这样说来程明璋来澧县十余日都未有人得知其下落……
早膳用完后,白淳又随县令一道去了营地救治百姓。
通过这一夜的观察,县令一家看似并无什么问题,周焰与朝云便说出去寻一下家中那位长辈,便携着几名锦衣卫离开县令府。
澧县眼下除却营地外,可以说是一座空城,走过了两条街都是空荡一片。
“主上,在澧县搅动风云之人,眼下看来并未在城中。”一名锦衣卫沉声道。
周焰扫过一圈面前景象,而后眉心轻折:“周齐等人进展如何了?”
“小齐大人今晨传信说,他们已上山了,约莫午后会再来信。”
“恩。”
几人正准备调头走向另一条街时,周焰的步子却忽然停下,锦衣卫见此,全员戒备起来,却在下一刻听见主上轻声语调地对郡主说:
“可是累了?我背你。”
众目睽睽下,朝云面上泛起一层桃红,嗔怪地睨他一眼,周焰却不以为意地冷瞥了一圈四周目光,锦衣卫们见此纷纷转身不敢多看。
周焰也不等朝云回答了,只沉默着半曲下背脊,将人捞入背上,一步步朝前继续走。
女人伏在他的背上,见他眉眼不动地淡然走着,自己也便不那么扭捏了,将一双手臂勾住他的颈项,眼底泛起甜笑地看向前方。
他们走得离府衙越渐远了,此处已不是方才那空旷的城中巷弄了,只见眼前一片败落破屋,屋顶的茅草也似被人剥落一般,松松地耷挂在房梁处。
脚下一片灰尘积着,稍微一动便是沙尘响声。
忽而,周焰目光凛冽,他冷声朝身后吩咐:“备战!”
话音一落,茅草屋的四周屋顶上遽然袭出齐刷刷的几道黑衣人身影,高举着大刀直直朝他们劈砍过来。
朝云的手攥紧了周焰的衣领处,瞳仁里陡然放大朝他们袭击过来的贼人眼睛。
黑溜溜的,充满杀意的一双带着沧桑的目子,紧盯着周焰,贼人手中大刀在空中挥动一道尘沙。
周焰脚步一沉单手托稳朝云的身子,避免她落下。
而后,长靴在地面上划过一道弯线,周焰身形绷直,稳着嗓音对身后人宽声道:“别怕,有我在。”
说完,只见他单手从腰间掏出一枚金边提花匕首,银光晃过贼人的眼瞳,周焰脚步瞬移以迅雷之速,抵至贼人身后,脉络分明的手臂一转,匕首在他掌心翻转,刀刃朝下划破贼人的喉咙,血痕缓缓从方才那一刀的位置溢出,贼人呜咽痛呻,捂着脖颈砰然倒地。
身后打杀声响彻耳中,而那茅屋之上再度袭来一批黑衣人,杀意弥满。
第48章
【48】
黑衣人重重而来,锦衣卫等人刚与一波人马搏斗完,又来一批。
周焰将朝云缓缓放下地面,她在背上周焰恐怕她被人袭伤,只将她护在身侧。
飞沙纷扬四起,刀剑无眼,肃杀之意纵横。
周焰手执一柄短刀,脚下步子稳健一划,拉着朝云的手一道朝后方的墙面退去。
确保她抵在墙面处后,周焰目色顿起杀意,长臂一挥短刀旋即划破袭击之人的喉颈处。
一刀毙命,无分厘犹疑的。
秦朝云眼睫轻轻一颤,眼前只有周焰挺阔的背脊,他将自己完全遮挡在身后。
倏地,侧面一阵刀风刮来,朝云心里一滞侧目便见一人似瞧准时机朝她劈来!
千钧一发之际,周焰眉眼冷厉,一掌握住她的腰身将她牢固带入怀中,飞身一转,手腕飞速翻转。
天地晃动间,他抱着朝云的腰腾空跃起,短刃在手中转了一圈飞速朝那人刺去,那人朝后一仰避开周焰这一击,忽然将手中长刀朝侧一劈划破这一霎空气,“撕拉”一声,似有衣料裂开。
朝云咬唇轻轻哼声,落入周焰耳中。他低眸便见朝云的肩膀处赫然有一道裂开的口子,丝丝血色从里头渗出。
方才那人还是将她伤到了……
须臾间,周焰面色阴晦不明,抱着朝云的手将她往后一揽,握刀的手腕一抬速度快如流星般直直朝那人刺去,短刃与长刀铮地一声短促碰撞后,周焰眼底划过寒冽之色,手臂一弯,将到捅入那人的喉咙侧面。
刺啦一声,鲜血飞溅在侧方石墙上,深色墙面洇开一道凌乱血花。
与此同时,锦衣卫众人也解决完了手中打斗,一时间只剩下空气中弥漫不止的血腥气味。
“留下几人将此处清理了。”周焰冷声吩咐。
锦衣卫颔首应声:“是!”
吩咐完他便转身去瞧朝云的肩膀,衣袖处被刀划开一条长口,她皮肤太过白腻以至于那一道不长不短的伤痕触目惊心。
周焰的眼眸在看清伤痕后,暗下几寸,深深地去看她的眼睛。
“没事。”朝云咬了下唇,对上他的视线,忍住那一股疼痛艰涩地露出一抹笑。
一股怒火从周焰胸腔腾升,他不虞至极地切声道:“没事个屁。”
他终究是没忍住骂了一句脏,然后他压着心里怒气,将人直接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出这条巷子,外头仍旧是来时那条空寂的路。
一双凛凛冷目扫过一圈,侧目看向身后的锦衣卫道:“这附近是不是营地?”
锦衣卫忙答:“回主上,从这条巷子朝外走,便是营地。”
周焰点头,感觉到了怀中人紧紧拽着他的臂弯,才深吸一口气,脚步不停地直接朝外走去。
营地处。
一片混杂气味飘散在空气中,一眼看去满是身患瘟疫的百姓蜷缩在密密匝匝的营帐下,面色苍白。
周焰抱着她一路朝前,看见了白淳正坐在一处空帐内熬药。
两厢对视,白淳瞥了一眼二人,有些不虞地开口:
“跑来寻我干甚?”
朝云被这般目光望着,想起那夜见白先生的时候他也是这般说话语气,一时有些窘意地扯了扯周焰的衣领,示意他将自己放下,而周焰扫了圈帐内,将她放在一处矮凳上。
“方才我们遭遇一场刺杀,郡主受伤了,劳烦先生给瞧一瞧。”
闻言,白淳竖起眉,放下手中的蒲扇便朝秦朝云走去。
他捏着朝云的手臂,细细打量了一圈后,由方才紧张神色转而变得幽怨起来乜向周焰,讽声道:
“大惊小怪,就是普通刀伤,你自己找药给她上。”
说完他又瞧了眼自己的药盅,总算熬好了,他转身将药盅端起,又朝账外立着的锦衣卫吆喝吩咐着帮忙。
帐内便只剩下朝云二人。
周焰颀长的身形将她罩住,那双黑沉沉的眼紧紧地定在她身上,而后他缓缓半蹲在朝云跟前,侧身一旁白淳的药箱打开,找到了他平日里最常用的几处东西。
他压着眉眼,看向她的伤口,开口道:“将外裳脱下。”
朝云也低眸看向自己的伤口,不偏不倚,正巧伤在她的手肘上方一寸处,无法只撩开长袖,便只能褪去外裳,虽昨夜他们已经亲密过,但眼下毕竟是青天白日的,朝云还是有些慌乱。
似乎是意识到了她故意放慢速度,周焰眉间一蹙,抬手将她的外裳直接剥落。
眼底露出她莹白细腻的肩颈与手臂,他粗糙的都握住她的臂弯往上一抬,眼底十分仔细地瞧着她的伤口,侧身将用药酒消毒过后的布条落在她的伤痕上,轻轻擦拭。
清凉刺痛的触感一落下,朝云便感觉到了那股迟来的密密麻麻的针刺感受。
她抽了一口气,眼里顿时激起亮泽,周焰力气很大拽着她的手臂不许她挣扎。
一番包扎后,朝云才凝着泪花与他对视,周焰正捻起她的外裳欲给她系上,此刻心中微微一动,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在她白皙的肩颈上游离,黏腻的欲望地紧锁着她。
停滞的空气中,他忽然开口:“对不起。”
朝云眼底微愣:“什么?”
“是我今日没保护好你,才落了伤。”周焰垂眼轻轻叹气,似有些挫败。
一贯冷傲不羁的周大人,也有此刻这般伏低模样。朝云不由得觉得好笑,手上痛感也被缓下了,她抬起完好的手挑动周焰的下颌处,眼波流转着,轻悠悠地开口:
“那周大人打算如何补偿我?”
她的话多少带了点撩拨意思,周焰抬眸便见她眼底流转的促狭笑意,目光游下便见她衣衫下的大片春光,周焰喉咙发烫心中生起一念。
他握住她捏自己下颌处的手,轻轻将她往前一拉,朝云不受控地倾斜,二人紧密相贴,周焰的鼻骨碰了碰她的,一时间静谧铺满帐内,两处呼吸交织萦绕对方的唇畔与耳廓处。
眼睫微动,她的唇瓣釉了一层口脂,不似她本来唇瓣的娇嫩颜色,反倒深了几分,鼻间钻入一股蜜香。
周焰眼眸渐渐深下,与她视线交错间,倏然间咬上她翕动的唇瓣,轻轻地舔动吞食着,他的手慢慢移至她的脸廓处,温柔地按着她的脸颊,不断加深唇舌间的搅动相贴。
一吻过后,二人的唇舌分离。
他们的目光粘稠般的相连,喘着细密气息鬓发相贴。
周焰的气息清冽而沉沦,他轻声问:“郡主可满意这份补偿?”
蓦地,朝云弯起眼角眉梢,似皎洁的月一般晃眼,她认真地与他对视道:“总觉得还差一点儿。”
周焰敢笃定,这小混账就是故意的。
他眼眸一下锐利起来,侧头咬住她的耳垂,力道轻重交错,听见朝云惊愕的一声娇呼,他才餍足地松开。
“周无绪……!”朝云小声斥他,双颊泛起薄红。
二人还未再多言语,账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锦衣卫站在账外朝内躬身道:
“主子,来信了。”
闻言,周焰方才还轻佻风流的眉眼敛收,将她的衣裳往上一拉,遮住一片春光,才朝外开口:
“进来说。”
“是。”
锦衣卫旋即撩开帐帘,朝内走来,一脸肃容继续道:“小齐大人已上山寻到小乾王爷他们的下落,约莫傍晚时分便可下山,但似乎有人受了重伤……”
“这么快便寻到了?”周焰眼底生疑,忽而记起今日的这番袭击,陷入了沉思之中。
若是上山可以寻到失踪的程明璋等人,那便是说明策划之人并无杀意,而是想要……将他们暂时困于山中。
但困于山中于策划之人有何利益呢?
朝云则闻言陷入沉思中,前些日子正逢云氏遭难,陷入囹圄,再加之二皇子的威胁,还有方才锦衣卫所说的乾王竟然也来了澧县吗,难怪这些时日联系不上,而有人受了重伤……
重伤之人又会是谁呢?会是父亲还是林伯父……或是旁人?
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着,朝云眼底划过一丝急色,落入周焰眼里。
实则澧县这一应事,周焰心中早已知晓是何人所为。
自夏荣与他在诏狱全盘脱出后,他便知晓二皇子心机叵测,只是当时并不能激进将他拉下。
雍州刺杀、澧县埋伏,二皇子太过着急了。
周焰眼眸一深,忽然觉得是他行动太慢了,忘了那人是个理智全无的疯子,逮谁咬谁。
眼下只待周齐将程明璋等人平安接回澧县。
“白先生这边的瘟疫救治如何?”周焰转而问起此事。
锦衣卫方才同白淳一道帮忙,此刻也恭声答:“白先生的药很是管用,一些人已有好转之迹象,您之前吩咐在周边遍寻医者帮忙,眼下也在外头与白先生一道救治百姓了。”
“行,让白先生忙完过来。”周焰略一颔首。
锦衣卫得令退下,帐中再度只剩二人,旖旎气氛全然散去,两人各执心思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周焰转眸瞥见她神情恍惚着,心下了然她定是在忧虑锦衣卫方才所说的重伤之人。
“放心,不会是秦国公。黑甲军我曾交过手,不至于此。”
话虽如此,但朝云心中是忍不住有些焦急之意,眼下也只能等周齐回来便知情况了。
若当真是父亲受伤……秦朝云前后结合事件起始,旋即更为反感二皇子。
第49章
【49】
白淳这边将营地之人的汤药分好后,便回了营帐处。
他满脸阴云地掀开帐子,朝内走来,周焰抬目看他,瞧见他的脸色,顿了顿起身与他一道在药炉边坐下。
“白先生如此愁容,可是此番瘟疫有异样?”
白淳垂下眼帘,长吁一口气:“我诊断过他们的脉象,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一场瘟疫,但心中总觉隐隐不对,于是我的药便换了方子,而他们的反应确实与我的药方相符。”
周焰颔首,“既如此,白先生认为是何?”
“老夫的药是以解毒之法研制,既对他们管用,那便证明他们是为中毒之相。”白淳沉声道,“而在这之前,我也曾与县令提起过,他们的病并不会扩散传播,之所以这般多人中毒应当是衣食住行上有一处遭了,而衣食住行上,所谓病从口出,那便唯独有食物才是极大可能。”
周焰敛睫,正若有所思中,坐在另一边的朝云长睫一动,忽然开口:
“澧县的米面铺子,这一路过来我曾瞧见过,是有很多家的,若是米面中毒,目标太大也不太可能。而我曾听县令府的丫鬟提起过澧县有四处菜市,若是从饭菜下手都不太可能,会不会是——井水?”
“澧县的水都源自一处,便是澧县外的嘉裕河分流而下,再汇至澧县各处人家的。”
此话一出,满室默然起来。
帐外再度传来县令的声音,白淳旋即便要起身,临出营帐之时,他的目光又在周焰与朝云身上逡巡一番后,眉间一扯,努了努嘴:
“你选的媳妇儿,倒也不是个蠢笨人。”
说完,他也不想再看周焰神色,只转身掀开帘帐离去。
帘帐外的日光投下一层剪影,不知不觉间已至黄昏时分,而营地外却突然响起一片马蹄铿锵声。
紧接着,帐外一阵喧沸声音。周焰与朝云对视一眼,然后起身掀开帘帐看向外头。
正是周齐等人归来,而一旁还有县令等人上前查看。
县令一瞧周齐身后领着一群人,还有些诧异,但瞧清那行人的面容之后,立即泛起激动之色。
“相…相爷!国公爷!”县令迈着大步走上去行礼。
秦国公与林相一听此声音,便朝县令看去,多日被困山中,他们脸上均是疲倦之色。
而营帐内,朝云瞧见父亲安然模样,心中浪潮更迭,拨开帘帐迈着碎步便欲朝父亲奔去,刚走出帘帐身后一股力道便将朝云困住。
她不解地掀眸看向周焰:“怎么了?”
周焰镇声:“方才白先生所说之事,你也知晓了,这下毒之人尚且不明,眼下不要让澧县之人发觉你我身份。我也吩咐了周齐同秦国公他们说明此事,但并未说明你也来了澧县,所以你暂时不能出去。”
朝云眼珠微转,思索了一番他的话,又想起今日的刺杀事件,略带疑虑地开口:“你是不放心县令他们?”
“摸不清敌人底细前,先不要将自己置身于险境。”周焰淡声,将她拉至自己跟前。
青年的身形高大英挺,只需一个侧身便将朝云完全遮挡。
她睁眸看他,细想了自昨日到澧县的点点滴滴,踯躇片刻开口:“但是我瞧县令与夫人是十分好的人,而且周大人若是我不与父亲相认,届时回府中定要被我母亲再给关起来的。”
她说完垂下眼,似是十分头疼又带着委屈的模样,周焰看了片刻,正色回她:“凡事不可看表面。”
“还有,回都城之日,我会与你一起,秦夫人不会再罚你,我也不会再让你受罚。”
他说的十分笃定,朝云一时被他这话弄得有些怔然,心里洇开暖意。
但她仍俏声道:“我怎知你是否在哄我?”
周焰眸底窥见她眼中淌过窃喜,心中微热,伸手将她正视于自己,目色分外认真地开口:
“秦朝云,我不会哄人。”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在我心中是最为要紧的。”
周焰的语气坚定到不容置疑,朝云在他的眼瞳里瞧见了他的笃定。
好一会儿,朝云才从他方才的坚定中缓过神,翕唇咕哝道:
“这可是你自说自话的哦,可不是我诱使你说的,也不是我要求你说的。”
周焰轻轻掐了把她的脸颊,点头应声。
“是我心甘情愿的。”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二人不得不分开彼此。周焰扫过一圈营帐四周,将白淳药箱里放着一面白纱布给她撕开一截,而后又将白淳的草帽给拾起,简单地给她做了张幂篱。
朝云戴着周焰做的幂篱,一时有些咂嘴,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没多言语,正与周焰绕过药炉欲掀帘出去之际,她的脚步一顿,恍然瞧见那药炉腿下压着一截软纱所制的娟帕。
此处怎会有这个?
朝云心中暗自疑惑间,眼眸陡然瞥见娟帕角落处有一枚小小的绣花,朝云心中微顿,又朝周焰道:
“这丝绢怎么感觉好眼熟。”
周焰似感到意外地看她,朝云见他眼神,复而解释:
“这朵绣花,我曾在哪里见过呢?”她仔细回想,脑中飞速闪过,忽然想出来了:“是———县令夫人的衣襟处瞧见过。”
这绣花手艺并不常见,朝云敢断定这定是县令夫人的。
若是寻常县令夫人出现在营地实则并不稀奇,然而这位澧县的夫人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会有娟帕遗落此处?
蓦然间,朝云忽然想起了方才途径之时,曾瞧见过营地附近便有溪流淌过……
“周大人,我现在怀疑县令夫人与此次瘟疫有关。”
她说完去寻周焰的神情,见他忽而弯了唇角,朝云才松下眉,吐了一口气,睨他。
“你早就察觉了?”她又想起周焰方才说过的话,“也对,你方才就在提醒我了……”
周焰点头,撩开帷帽的那截纱,挑起她小巧的下巴,徐徐道:
“我派人查了些线索。不过——郡主这般聪明,日后周某可不敢扯谎。”
两厢对视间,帐外忽然穿来县令的声音。
“李公子,你可在里头?”
县令唤的是周焰此番使用的假姓,周焰旋即拉起朝云的手,半个身子都要给她遮挡了去。
帘帐被从内拉开,周焰同外头几人颔首示意,秦国公与林相二人本是倦意的一张脸,此刻陡然升起一股怪异。
这活阎王不是不近女色吗……
怎身旁还拉扯着一名女子?
思及此,便听一脸感激的县令开口道:“李公子、李夫人,下官实在感激各位,若不是你们,下官也无法施救秦国公与林相,还有白神医救治澧县之恩……下官定会连夜誊写公文上奏天听!”
二人眼见那县令热泪盈眶,也对视一眼,朝周焰虚虚地拱手言谢。
林相扫了眼周焰身后的女子,又压下狐疑的眼色,试探道:“这位李公子瞧着年纪轻轻,不曾想都已成家了。”
闻声,周焰那张俊朗的脸上浮出一抹意气风发的淡笑,又觑了秦国公一眼,与正翘首期盼的国公爷短促对视。
“李某钟情于夫人已久,便修书家中禀明故而才有了这段坚不可摧的姻缘。”
说完,他又紧了紧朝云的手,往前一带,似故意要让他们瞧见有多恩爱一般。
躲在帷帽下的朝云自然不如他这般从容模样,反倒垂首不敢瞧见近在咫尺的父亲,手心也生了紧张的汗。
这头几人相互客套言谢一番,另一边正在等候几人的周齐几人也远远观着热闹。
周齐听见主上这番话,不由得摇头,脑中自有一套想象日后情景。
锦衣卫瞧见他这副神秘模样也低声问:
“小齐大人,你说主上眼下这般说话,日后国公爷会不会阻碍主上与少夫人?”
周齐抿了下唇,转身悠悠道:“应当没什么用。”
毕竟少夫人的院墙,主上只需纵身一跃便可翻入。
而且再不济…便是锁了门窗,少夫人也会替主上开门的。
当真是坚不可摧的姻缘。
这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县令府中,一道用过晚膳后,众人便纷纷回房歇息。
周焰与朝云回到房内,屋外还立着县令指派给他们的丫鬟。
屋外灰沉沉的一片,有仆从缓缓点燃了廊道灯笼,一阵穿堂风拂过,吹的灯笼打转。
屋内,周焰将烛台点燃满室,他觑了一眼外头的人影,确认那丫鬟还站在角落处值夜,这才偏头看向朝云。
朝云对上他的目光,想起今日他们所说的重伤之人,踌躇开口:“今日受伤的可是乾王?”
灯火葳蕤间,周焰点头。
“我已命人将他送回都城养伤,那日他进山去寻秦国公与林相,不曾想遭遇埋伏被人袭击。后来躲过袭击,又遭遇了第二次山崩,他为救林相,被巨石砸了。”
周焰说得轻描淡写,但那双凤眸里却有碎碎火光摇曳。
听了前因后果,朝云一时哑然,缓了好些时间复又开口:
“乾王走的那一日,我曾寻过他帮忙。”
周焰剑眉一折,看向她。
“那日二皇子曾来找我,樊山庄子里他知道是我偷听了他与大理寺卿密谋一事,所以五皇子的事,他要我缄口不言,否则便要威胁秦家与云氏一族。我将此事告知了乾王,然后我便再也无法联系小王爷了。”
听完她的话,周焰拉住她不安的手,沉声道:“我会处理,以后他不会再威胁到你。”
朝云察觉到周焰的心猿意马,挣了挣他的手,一脸正色道:“我得告知你,此事定是他下手做的,你要防着这个疯子。”
“放心。”周焰倏然露出一抹淡笑,抬手将她带入怀中。
满室烛火暖意,他的手锢在她温软腰间,不断游离行走。
朝云眼底彻底破功被他勾起一抹娇媚,有些忍不住地将他乱动的手捉住。
他的手指灵活穿过朝云的指缝,将他们的手十指交缠着,紧紧相扣住。
温热的唇缓缓贴在她的脸颊上,气息不断萦绕,细密绵长的吻从她的眉间眼角一点点落下,最后拂过她的耳侧、颈项,流连一番,才精准地落在她的唇齿,开始攻陷。
周焰将她一把抱起,滚烫的掌心托住她的翘囤,朝云下意识地将双腿交叠盘在他修劲有力的腰腹上。
女子白腻纤瘦的手撑在他的肩头,两双黏腻缠绵的眼眸凝着彼此的瞳仁,似要陷入那无尽的黑色漩涡中去。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向那檀木雕花拔步床走去,一路拂灭了灯火。
“秦朝云。”
“嗯?”
“叫我一声,就放过你。”
“叫什么?”
“你知道。”
拔步床被人摇动得吱吱作响,伴随着帘帐内传来的碎碎笑声。
好一阵,才听一道喑哑的女声轻吐二字:
“绪郎。”
一切都沉寂下来,所有声响伴随着两道交织呼吸戛然而止。
夜色一点点与月色相融,有清风淡淡,星辰作伴。
县令府的西苑处。
满身风尘的男人疾步踏入屋内,县令夫人忙上前给他宽衣解带。
“老爷今儿辛苦了。”
县令忽而叹气一声:“无妨,你这几日将好生安顿府内几位,勿要让他们察觉什么端倪。”
县令夫人点头,转而说道:“今日妾身也听服侍李氏夫妻的丫鬟说起,他们似乎要离开澧县了。”
县令停下解衣的动作,眉心一皱,扫了眼四周小声道:“那你这几日可有将府中的那个东西处理干净?”
“老爷放心,妾身早就处理干净了。”
听她如此说,县令长舒一口气,眉宇展开道:“那便好,若是不处理干净,上头那位怪罪下来,若是你我受罪,也无甚所谓,就怕咱们儿子被降罪,那就全完了!”
提及儿子,县令夫人也忧色起来,忙扶着县令的手臂,让他坐下慢慢舒气。
“老爷您就安心吧,此事一成,咱们儿子定然会飞黄腾达,直步青云的。”
县令垂下眼,没再多说,屋内一阵叹息过后,县令才再度起身将外袍褪下,而后与县令夫人一道走向床塌去。
殊不知,屋外的长廊处,仆人早已被击倒满地。
周齐冷眉将方才听见的话回想一遍,转头看向一名锦衣卫,冷讽道:
“若不是咱们家少夫人今日发觉这位县令夫人有问题,咱们还差点儿遗漏了关键证据。”
第50章
【50】
天还未亮,遍地漆黑一团,借着马车边檐的灯笼才得以瞧清前路。
邺都城门处,此时并未到开城之时,这辆马车却缓缓入内,而守城的将士将他们放行后,又再度关上城门,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车轮辚辚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夹杂着车内躺着的人微弱的呼吸声。
马车一路穿过街巷,行至一处深巷之中。
驾车的马夫刚将马缰往后扯动停下,便见不远处正款款走来一名头戴幂篱的柔弱女子。
马车后跟随的几名侍卫见她匆匆上前,腰间刀剑碰撞出铮鸣响动。
女子闻声一怔,停在原地,幂篱后的一张俏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她的声音十分娇细:“我……我来找乾王殿下……”
话音方落,马车里头忽然传来一阵咳嗽之声,有人虚弱着开口,嗓音十分撕裂:“让她一道进来。”
侍卫们领命称是,然后翻身下马。
“姑娘请随我们一道入内。”
林青鸾嗫嚅着答:“好……好。”
驾车的马夫便将车帘掀开,扶着里头的青衣男子缓缓下车,程明璋被前方众人拥趸着入了府门,青鸾跟在后面,瞧不清他的身形,但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入了乾王府邸的内院后,方才的侍卫们纷纷立在院内游廊处,面容肃然不动,程明璋在屋内,而房门紧闭。
青鸾惶惶不安地站在院中,目光时不时往里头去瞟,心里却是为一事而来。
前两日朝云来府中找她,得知了澧县一事,而朝云这两日也没了消息,她便只得循着朝云留下的话,兀自出府来寻了乾王。
正愁着此事,青鸾一抬头便见远远的一人一袭素袍提着木箱正脚步匆匆地赶来,而方才扶着乾王的那位马夫此刻也紧随着这位一道,面色焦急着。
待两人走近后,青鸾突然察觉了那人的面容,正是甜水巷的一位有名的郎中。
青鸾回想了方才之事,才惊觉原来是程明璋也生病了吗?
如果他也生病了,那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在此劳烦他去澧县呢……
一时间,青鸾有些想要离开乾王府邸,但迈开腿的那一步,青鸾却不知为何远远地朝那敞开的房门瞧去。
里头点了几盏灯,却仍觉得一片昏暗沉静的,青鸾抿唇,一双秀致的眉轻轻折起,最终迈了脚步朝那屋中而去。
晨间的秋风乍然掀起,吹开青鸾幂篱的纱缎,露出她姣美的脸,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透着一股怜意。
屋内的珠帘也被吹动,半倚在榻上的男人抬眸看向门口的女子,两厢视线交错,程明璋原本俊美明朗的脸上此刻一片苍白,薄唇干涸着起了白皮,一种病态破碎的感觉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却不显狼狈。
一旁的郎中却并未注意到林青鸾的到来,他快速地将程明璋的外裳脱去,露出他冷白的皮肤,在烛光映照下可见他身上细密的汗珠一点点滑落。
郎中起身去拿剪子,身形一动便露出那道被遮挡住的狰狞血口。
血痂在他的胸前蔓延,似一朵妖冶的罂粟花一般挣扎盛开,他洇开的鲜血浸染了罂粟,使得那花开得更为娇艳。
青鸾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她眼眸闪过愕然,浑身有些僵硬。
程明璋眼眸被额间的汗水浸湿,他眨了眨眸子,半天也想不出林青鸾为何会来找他,此刻哑着嗓子开口:
“林娘子,可……看够了?”
被他这般问了,青鸾一时有些赧颜,一双水杏眼垂了下去,嗓音也有些忐忑着:
“我……我不是有意的……”
“行了,怕就出去等我。”程明璋无心逗她,淡声道。
青鸾心中却挣扎了一番后,还是迈步上前,正巧与那郎中对上,二人都是微有愣怔,但间程明璋的眼色,郎中自知自己应当离开了,便转身去将他的伤口快速包扎好。
“殿下的伤,臣已处理妥当,便先告退了。”郎中躬身请示。
程明璋身子微动,感到伤口突然剧痛,长吸了一口气后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去。
屋内旋即便只剩下他二人,青鸾站在原地低眸不敢看他,却也不愿离开。程明璋细细瞧了她片刻后,清了清嗓子:
“劳烦林娘子给本王倒杯水。”
身旁的女子便当真十分听话地去给他倒了一盏温热茶水,又迈着小碎步行至他跟前,缓缓递给他。
程明璋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停留片刻后,欲抬手去握那陶盏,却猛地再度撕到伤口处,只得长吸一口气,眼底一片隐忍痛意。
林青鸾见此心中一阵慌意与无措,赶忙弯腰,将手中陶盏递至他唇边,小声道:
“王爷……臣女喂您吧。”
温热的湿意侵染他的唇周,程明璋抬目对上幂篱下的那张清辞丽曲的脸,她生得分外娇柔,似一朵不经风雨的温室花。程明璋心中微动,呷了口茶水,才别过眼,清了清嗓子道:
“林娘子来寻本王,是为何事?”
林青鸾轻抿嘴唇,眼睫颤动着,语气也十分软调:
“青鸾求王爷派兵支援澧县,家父与秦国公被困澧县已有半月……”
她一说完,程明璋眼里闪过一丝狐疑,心间一凛,冷了脸。
澧县之事,半月都城都未派人救援,定然是有人封锁消息,而这位常居家中的小女娘,怎会知晓此事,还特意来此求他?
“你如何知晓的?”程明璋肃声问她。
这一声却将青鸾吓了个激灵,手中陶盏旋即倾斜,她慌乱地想要后退,程明璋眼瞳一缩,忍着疼痛将那皓腕捉在手中。
“嘶”的一声,程明璋眉眼紧锁在一团,而腰上却贴着一处柔软身体。
来不及看清,便听屋外一道脚步声走入。
侍卫冷着一张脸踏入屋中,面色紧紧地看向珠帘后的二人,眼底那一片冷肃颜色旋即变得怔然,而后他磕巴着低首躬身往后退:
“属下……属下听见有动静,不曾想惊扰了……王爷与姑娘,这便退下……”
而程明璋在方才侍卫的话语中,也有些无言,此刻低眸才知方才那侍卫为何会如此反应。
他本是苍白的一张脸,也旋即僵了起来。
“林娘子……你先起来。”他压着火气,沉声。
青鸾欲哭无泪地撑起脸,也突然发觉了他的异样,一时间满脸潮红。
东方既明,朝霞吐露。
秦朝云今日没有赖床,反倒醒得分外早,她揉了揉手腕上的酸痛感,眨了眨惺忪眼眸侧头去看身边人。
不知是这些时日他过于操劳还是如何,周焰此刻仍在沉梦之中,外头的日光细碎,接着这薄弱微光,朝云观摩着他英挺的眉眼。
手指也渐渐覆上他紧锁的眉心,轻轻地按了几下,待他松开,朝云唇边才漾开一抹甜笑。
周焰并未转醒迹象,朝云便窝在他的怀中再度陷入浅眠之中。
二人醒来之时,及至辰时。
屋外的丫鬟伺候着朝云梳洗,周焰便匆匆地自行盥洗了一番后,两人都已收拾整洁。
方踏出房门,周齐便已在院里等候他们。
见周焰出来,周齐也便上前一步躬身,周焰斜乜了一眼身后的丫鬟,朝云瞧见了她的眼色,旋即朝丫鬟温声开口:
“澧县风沙太大,劳烦姑娘替我备一张幂篱,之前的都不能用了。”
丫鬟见此,也只得恭声应下,缓缓朝一旁走去。
院中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主上、少夫人,城中瘟疫确然是那县令夫人所制,属下与锦衣卫已从他们的后院中搜出制毒证据与几名共犯郎中。”
周焰闻言颔首,肃声道:
“将人证物证带回邺都,你携人去捉拿韩氏夫妇,再留四人在城中协助白淳先生,一会便备马回城。”
周齐领命称事,转身离开。
他走后,朝云看向周焰,目光幽幽。
“周大人,办案速度挺快啊。”
周焰眉梢一挑,眼眸沉沉,微微躬身与她平视,语调旖旎:
“到底快不快,你不是知道吗?”
说话间,他一双浓密的剑眉乍现锐气,稍一抬昳丽的眉眼尽显风流。
秦朝云在他暧昧的话语中,莹白的双颊悄然泛红,脑中满是夜里他拉动她手的画面,一点点地给她教习……
“周焰,你很烦。”她咬牙,一双水凌凌的眼瞪着他。
见她生气,他也淡定从容,眼底泛起的促狭笑意更深了些,而后去拉她的手。
两厢执手紧握间,外头却隐隐传来脚步声。
“那个,周……大人——”秦国公的声音陡然传来,又戛然而止。
那二人换了一身干净素衣,此刻正走向他们。秦国公与林相止住脚步,眼前的场景便是见那活阎王此刻正握着人家姑娘的手,含情脉脉、难舍难离的模样……
忽然觉得他们来的不是时候,二人一时望向彼此面面相觑。
他们素日里本就是清流一派,时常弹劾周焰行为不端,眼下却被周焰所救,又撞见他与这位神秘女子之间的秘辛,一时有些窘意。
二人正准备转身装作无事发生,便被周焰一声清咳给停了动作。
幂篱下的女子朝二人虚欠了欠身,便移至周焰身后。她身量在女子中其实并不算矮,还算适中,但周焰生得高大挺拔,便将她堪堪遮挡完全。
“二位何事?”周焰言简意赅,一双眸子却变得清冷凛冽起来。
林相推搡了一把秦国公,落在朝云的眼里,朝云唇边不禁弯了弧度,想到了林伯父与父亲倒是随时都这般孩子气模样。
而另一边秦国公侧头瞪了他一眼,又干净朝周焰和声道:
“听小周千户说,咱们马上就要回都城了,我二人是来问周大人何时启程,还有问问乾王殿下的伤可有及时医治。”
周焰冷目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后,又看了眼秦国公,语气倒是不再那般冷淡了:
“即刻便要启程,二位不必担忧。”
问完启程时间后,秦国公与林相纷纷朝他身后望了一眼,还是瞧不清那位神秘女子的模样。
周焰似乎看破了他们意图,复而开口问:“二位还有何事?”
“无事,无事。”林相听出了他的不耐,转身拉着秦国公便朝院子外头去。
一走出院子,二人才开始小声嘀咕道:
“这活阎王倒是把那女子护得忒紧了些。”
“也不知是哪家女子,我瞧着总觉得似曾相识。”
“得了吧,老秦,你这话要是让嫂夫人听了,怕不是要有二心纳娶。”
“你个老不正经的,咱们倒是该回去想想,是否要参周焰这私下靡乱之举。堂堂及冠男儿,不急着娶妻,倒是流连花丛,祸及寻常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