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二更）
洛川雪从秘境退出来时，恰好就遇上了乌溪。
两人皆是一顿，乌溪皱起眉：“苍云间洛川雪？”
他认识洛川雪，也很正常。
毕竟洛川雪如今在修仙界的名声实在是有些响亮。
洛川雪微微拱手：“是，见过前辈。”
乌溪挥挥手：“这里是怎么回事？”
洛川雪眼都不眨，就照着识海里自己给的稿子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我也不知晓，我是觉察到这里有异常才追踪过来的，结果莫名被卷入了一个地方，像是秘境，却与寻常秘境大相径庭。而且我才进去，就被一个声音驱赶了出来，她说这是她的藏身之地，叫我们滚远点，不然来一个杀一个。”
乌溪觉察到他身上的邪修气息，眉头紧皱：“邪修的手段？”
他捂了下鼻子，有几分嫌恶：“一股臭老鼠味。”
洛川雪默了默，他还是装什么都不知道：“是吗？我什么人也没遇上就被推出来了……”
乌溪淡淡：“你别管了，这邪修虽然已身死，只怕境界不低，你先去吧，我会处理。”
洛川雪微微一笑：“好的。”
反正玉佩在他手里，没了那块牌子，也没有人可以进秘境了。
冯青雪他们是还在里面，但洛川雪只要想，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把他们放出来，不会在石村把他们丢出来的。
所以洛川雪果断离开了。
希望……君随和游西流的轨迹也自此发生了改变。
洛川雪心道。
毕竟就目前来看，大师兄和师姐都是很好的人啊。
·
洛川雪是飞出了长佑城的范畴，才将冯青雪他们拉出来。
不得不说，他们三到底不是寻常修士，三个人都有点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感觉，显然是在里头得了不少的进益。
洛川雪也没问，而是道：“也没别的事了……”
他说话时，身后黑雾凝聚。
颢天倒是第一时间动了动手，像是将要出招，但在看到凝聚出来的是第二个洛川雪时，又带着困惑收势。
洛雠还是凝聚了面具遮盖半张脸，他出现的刹那，洛川雪就自然收声，回首看他。
洛雠低声：“你继续。”
洛川雪噢了声，有点奇怪洛雠为何突然出来，但又无端似乎隐隐约约明白。
他跟冯青雪他们继续道：“也没别的事了，你们各自去吧。我现在也还没从苍云间出来，没法带你们。”
冯青雪拱手：“是。”
颢天和涬溟就跟着他照做。
洛川雪也看出来了，“正常人”就冯青雪一个，所以他与冯青雪说：“还得麻烦你带着他俩了。”
他诚恳地跟颢天和涬溟说：“我不在，你们就听他的话，尽量别惹事，大家如今实力都不够，要是被道盟发现，就很棘手。”
两人应声。
洛川雪这才放心地收回了玉佩转身和自己一道离去。
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毕竟此行出来就是替洛雠搜寻塑身的材料的，除却三魂草七魄花，还有些别的要找。
洛川雪走远了后，涬溟才敢抬头看向那个早已见不到人影的方向。
她眸色有几分复杂幽凄，看得冯青雪不得不问一句：“涬溟，你该不会是……？”
涬溟看回他，微抿唇：“我对主子只有救命的恩情，我只是……”
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好像在很久以前见过、认识。
就仿佛……
似曾相识燕归来。①
涬溟没有说，而是轻轻摇了摇头：“走吧。”
她主动往反方向走去：“我要进阶了，需得寻个安静之处。”
颢天跟上：“这附近我不熟。”
冯青雪：“……你是怎么把不认路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他无奈：“跟我走吧，我手底下有个鬼家住这附近，他认路。”
·
洛雠塑身所需要的那些，说难寻也不难，说简单也并不简单。
好在洛川雪运气好，跟自己在外大半年，也找的七七八八了，只是最令他忧愁的，还是心。
一颗活着的心。
他真做不到去挖人心。
洛川雪深深叹了口气，倒靠在洛雠的肩臂上，盯着他手里拿着的烤鸽子。
洛雠动了动，让他能靠得舒服点：“叹什么气？”
“你明明知道，还问。”
“……不用担心。”
洛雠转着手里的树枝，平静道：“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洛川雪支棱起来，睨他：“你又瞒我什么了？”
“……我用不了别的心脏。”洛雠握住他温凉的手，轻声：“我得入一趟魔渊，去取魔主之心。”
其实洛雠有想过要不要说的。
他一直都是倾向不说，可如今他们跟魔主的关系就是，魔主不死，他们就难活。
想要复活魔主的，肯定不只是寒山呦呦。
他们还有太多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无论是老头子，还是他的身世……如果他真的是魔族血脉，是魔主的亲弟弟，那么他的父母呢？
他们在何处？是生是死？还有后面还有多少局在等着他？
洛川雪微微睁大眼睛，眸中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色彩。
洛雠又松开他的手，捧起他的脸，低头与他眉心相抵：“我之前没有与你说，我在魔渊能够复生，是因为我夺舍了魔主之心，我占据了他的魔心，利用他的魔心独特之处结合灵力勉强塑回了半具残躯。”
这里说的“残躯”，并非是指缺手缺脚，而是指不能算是身体但亦是身体的玄妙，就好似洛雠现在是魂体，且能凝实，也能触碰一切，只是只有灵魂之力，也只能调动天地灵力，不能储存。
他当时情况还要更特殊一点，是可以修炼的，就是比起他自己之前的速度来说没有那么快，也有所残缺，打起来时容易疲累也容易损坏。
就好像附身在木偶上一般，是躯体，但并非一个身体。
洛雠继续：“也是因此，其实我现在算起来应当是‘魔魂’，和你的魂体有所区别，就像你在心魔劫里瞧见的那样……我的魂体上遍布魔纹。”
洛川雪眼睫微颤，他动动唇，洛雠便凑过去轻吻了一下，示意他听自己说完：“你现在瞧不见，是因为我隐藏了起来，我……想和‘你’一样。”
他不想自己和“洛川雪”被区分得太明确。
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他也是洛川雪。
洛雠声音轻轻的：“魔主之心对人的影响太大了，我用不了别的心脏，我先前试过了。在秘境中新死修士，无论是走的什么道，我的神魂都会去排斥。我、它，现在只认自己的心脏和魔主之心。”
洛川雪抿紧了唇，无端有点鼻酸哽咽：“可这样的话，你……”
重塑身体后，岂不是会被认为是魔族？！
他们明明是一个人啊！
洛雠勾起唇，既有几分享受过去的自己为自己起得这么浓烈的情绪波动，亦怕他真的因为这事太心疼他。
他知道自己的，总是会把一些情绪憋在心里，自己难受。
所以洛雠又亲了亲他的唇，惹得洛川雪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发散了一瞬，放在腿上的手指尖也微微蜷缩了下。
干嘛老是……
洛川雪耳廓不住泛了点红。
洛雠见他心思散了，才再说：“阿雪，不是你说的么？”
洛川雪瞬间明白：“……就算我真的是魔，可只要我心向光明，匡扶正义、降妖除魔，那我就不是‘魔’。”
洛雠嗯了声，笑得更深：“所以你不用担心。”
洛川雪也嗯了声，和自己以极近的距离对视着，其实是看不见什么的，可不知为何，他却似乎能看见许多的东西。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却要多几分成熟，也因为经历了太多而有些冷寂的感觉……
洛川雪鬼使神差地，也抬着下巴往前凑了凑。
他亲上去的刹那，洛川雪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微微睁大眼要退开，却被洛雠率先抓住，一把搂在了怀中：“……跑什么？”
洛雠低声，先安置好了手里还没烤好的鸽子，然后捧住了洛川雪的脑袋，扣着他的脑后深深吻下去。
先是扫过了自己的唇齿，又惩罚似的重重咬了下他的下唇，惹得其轻嘶。
洛雠松开了一瞬，意味不明地：“阿雪。”
他喊了这么一声后，又没再说什么，而是擒着自己，再度吻过去，将这个吻加深加重。
洛川雪这回倒是没有逃了，而是主动搂住了他的腰和脖子，使得他们的身躯仅仅相贴，就像是两条交缠在一块儿难舍难分的蛇。
只是洛雠到底是魔，他的欲念比另一个他重太多。
洛川雪在沉沦中都要溺毙了，想要挣扎一下求点生存的空间，却被他扣得更死，连一点挣动都做不到。
他只能感受着自己在自己的唇舌间不断索取一切，无论是呼吸还是心跳全部都被攫取，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舔自己的牙齿，而且舔得很认真细致，仿佛是想要将其描摹到骨子里……
洛川雪不得不在识海里呜咽着唤了声：“洛雠。”
他很少喊自己另一个名字，因为洛川雪还是觉得怪怪的。
可每次喊出来，他又无端有点说不出来的……喜欢。
洛川雪喊了这么一声后，便感觉到洛雠留在他识海里的神识凝聚成魂体，然后搂住了他。
洛雠真的没做什么，真的只是搂住了他。
可双重的刺激直接叫洛川雪又……
第82章 082
洛川雪觉得丢脸。
哪怕有净尘术给他清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味道也没有一点污渍了，他也还是觉得丢脸。
……他到底为什么每次被自己碰一下魂体就这么大反应啊？！
是洛雠引天地灵力给洛川雪施展的净尘术，他知晓自己现在正处于极度赧然的情况，所以松了他的魂体，但将自己的身体抱在了怀里，又垂首用唇摩挲了一下洛川雪的眉心。
洛川雪闭着眼睛，等他摩挲完后，便偏头埋在他的怀中，轻呼出口气，试图跟自己约法三章：“你能别在那种时候碰我魂体吗？”
洛雠扬扬眉，没有说好与不好，而是反问了洛川雪一句：“你觉得呢？”
这对话似乎有点莫名其妙，牛头不对马嘴，但洛川雪明白洛雠的意思。
他们是一个人，他当然知道。
所以洛川雪微抿唇，有点烦闷地闭了闭眼。
以他的性格，肯定是做不到的。
洛川雪一直都觉得自己骨子里也有顽劣的性格，幼时他瞧见甲壳虫翻了天挣扎不已，他就在旁边看着，只要那只虫将要翻过来了，他就会把它推回去，让它继续四肢朝天的挣扎。
而现在，他自己的这份恶劣就体现在了他自己身上。
洛川雪太清楚了，所以干脆放弃。
说也没用，不如不说。
·
洛川雪和洛雠做了遮掩后，到了魔渊附近。
魔渊在西北方向，那儿是山之巅，亦是另一处天之尽头。
还没看到魔渊，就能先看到巨大的道盟驻扎点，这个道盟驻扎点比别的城市都要大，几乎可以说是像半座城一般，支撑着西北这一块儿，也因此格外繁荣。
西北这边本来就有些贫瘠，荒漠和草原接轨，土地广阔无垠却缺少城市，整个西北总共就两个小国家与一座王朝的边城。
小国家也不大，两个小国家加起来也才六座城市，这一块儿都没有什么门派，主要是在这儿设立不下去，魔渊的气息太强烈，多少会影响到修士修行的。所以这边七座城市出了什么事，还是依靠这边的道盟驻扎点，故而这里也是道盟第二大的驻扎点，也是最忙碌的，没有之一。
因为有太多妖魔鬼怪背靠魔渊修炼了。
道盟是在这些城后面，而道盟再往后御剑飞行半日便是魔渊的第一重封印，也是百年前谢乾玉一剑斩魔渊后再新落的一道，亦是他们最后的防线。
洛川雪到道盟附近时，哪怕没瞧见魔渊，也隐隐能够觉察到那份压迫危险感。
而且那种感觉是很独特奇妙的，就……不单单是魔族带来的毁灭气息，还有一种像是被天注视的毛骨悚然。
洛川雪没有在道盟停留，因为这边的道盟有好多洞虚期的修士，还有一位万法门的大乘期压阵，即便有洛雠帮忙做遮掩，他也最好是绕道而行。
不过……
“你在第一重封印附近停下就好，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阿雪。”
洛雠握住他的手，低声：“听话。你知道的，我不会有事，以你现在的修为入魔渊太危险，我是魂体进入，并不一样，再说我要带身体进去就要消耗灵魂力量帮身体穿过那一重重结界。”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愿意与自己分离，洛雠只想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盯着自己。
哪怕他有了身体，他也一定要留一丝神魂在自己的识海里待着，他才能满意安心。
毕竟他已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时惊醒发现自己是做梦梦到自己回到了从前，而不是真实地回到过去陪伴自己。
洛雠亦没有一点安全感。
洛川雪其实也知道，他就是……
“那你大概多久回来？”
洛雠想了想：“两日。”
洛川雪抿唇：“好。那就两日，若是两日后你还没出来，我就破阵入魔渊去找你。”
洛雠勾起唇：“好。”
他轻轻抚了抚洛川雪的脸，那双冷寂的眼眸在望向自己时总会冰雪消融、如沐春风，无论是先前还是现在，与他一模一样的柳叶眼深处都藏着只给自己的炽热。
他垂首吻在洛川雪唇上，声音温柔：“那我去了。”
洛川雪下意识抓了一下他的手，嘴里却是应声：“…嗯。”
洛雠微顿，想了想，攥住他的手抬起来，然后低头，重重地在这具身体上咬了一口。
洛川雪不太怕疼，所以没有什么吃痛的感觉，只觉得这个动作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叫他不住缩了缩。
洛雠放开他时，就他的手腕上头留下了很深的齿印，甚至破了皮流出了血。
他到底是魂体，哪怕因为神魂强大能够成为“实体”，也做不到喝血。
所以洛雠将洛川雪的血控制着收集到了一个瓶子里，并未丢进储物袋中，而是自己收着。他摩挲了下洛川雪的手腕：“阿雪。”
他轻声：“这样你便能够确定我是真实存在的了吧？”
他知晓自己在害怕什么。
他怕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后，他会觉得“洛雠”是不存在的，他其实是重生，而不是未来的自己重回到这个时间点，和过去的自已一起再度并肩成长、拯救自己，他害怕“洛雠”只是他因为过去的未来的痛苦记忆捏造出来的一个“人”。
洛川雪垂眼望着自己手腕上的齿痕，这个角度的牙印，只能是谁站在他对面咬出来的，所以他很满意地勾勾唇：“嗯。”
他终于愿意松开洛雠：“我等你。”
洛雠再亲了亲他，便直接飞身进入结界中。
洛川雪能够感觉到他与洛雠的联系越来越微弱，那种空落的感觉也瞬间涌上来，如同海浪般将他席卷，让他忍不住有点想要追上去。
还好另一个他在身上留下了标记，洛川雪摩挲了下自己的手腕，轻呼出口气，缓了缓，找了个地方坐下便盘膝入定。
修炼的时间过得最快。
·
洛雠的神魂足够强大，穿过最后一层封印抵达魔渊入口时，也被觉察。
他停留在那一道微弱的裂缝面前时，太多记忆涌了上来。
已经很久远的那一日，谢顽将他带出来，声情并茂地说着如何喜欢他，那时候他还好声好气地拒绝了，但其实他身体隐隐的反胃就在暗示他许多，可惜过去的他太过迟钝，直到谢顽将他拎出仙舟，攥着他的衣领，微笑着问他：“师弟当真要拒绝我吗？”
他叹着气，看了眼底下魔渊的裂缝：“师弟，你是不知道，还是没有一点自尊心，不知道外头现在都是如何议论你的吗？你如今可不再是那个天才，不是天之骄子了。只有同我双修……”
那时还没“变成”洛雠的洛川雪哪怕浑身的伤还没好全，那一身剑骨是被抽走了，可傲骨却从没变，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骤然性格大变的谢顽，却没有傻傻地问谢顽要做什么，而是极其聪明地带着不敢相信去反问：“我若是不允，师兄就要将我丢入魔渊么？”
魔渊虽有封印封住让那些魔不能出来，但真正封住魔渊的那一层封印，是只进不出的，道盟众人不是没有想过要进行一些修改，可那些封印和术法都是上古时期的，上古时期结束后，就断代了般消失了，到如今已然没几个修士会解，所以不好做些修改，只能在外加别的封印。
可这些封印，道盟巡逻的弟子随时可以出入，那天谢顽就是领了巡逻的任务，悄悄把他给带上了。
“师弟是聪明人。”
而听到洛川雪的问题，谢顽不仅没有心虚，反而笑得更深：“有些事和话自然不需要师兄多言。”
洛川雪万念俱灰，最后轻呵了声，不再柔软的眉眼逐渐逐渐冷淡起来，还带着淡淡讥嘲：“谢顽，今日若是我没有死，那你日后可要提着脑袋过日子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洛川雪便拼尽全力从储物袋里变出了一张符，直接甩向了谢顽。
谢顽本能地松手，符纸炸开的瞬间，气浪也再狠狠地将洛川雪往底下推，直接将他送进了魔渊里。
……
这事洛雠记恨了很多年，所以后来他折磨了谢顽很久，让他尝尽了世间所有的苦痛，最后还是谢顽自己撑不住自爆了。
洛雠曾以为这些仇恨就是他作为“洛雠”的全部了，哪怕逆转时空回到现在，也会将这些牢牢记住。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洛川雪”了，即便他已经报复过他们，他也还会再来一次。
可如今回忆起这些旧事，洛雠发现自己的心境竟然是平静的。
不像往日稍微触及便会情绪翻涌、难以自抑，浑身的魔纹也会扭曲纠缠得更深，愈发折磨着他。
现在回想起来，只要想到“洛川雪”已经不会再经历这些了，他就仿佛在看他人的故事一般冷淡。还不如“洛川雪”亲他一下来得激荡。
洛雠漂浮在空中，闭了闭眼，摩挲着袖袍中藏了自己血的玉瓶，直接往下坠去。
魔渊……当真是好久不见。
他又来了。
第83章 083（二更）
洛雠先前与洛川雪说魔渊是一座城，确实没有虚言。
但他也有些东西没有说。比如初入魔渊率先见到的不是那座城，而是一个更为独特奇异的空间。
这里的“魔”说是魔，更像是失去了神智的怨魂，但又区别于“鬼”，而是更为特殊的存在。
这些东西没有神智，只会本能地怨恨一切，无论是什么抵达此处，都会被它们围上来啃咬、撕碎，就好似……这些东西只有恨，是浓厚的恨诞生出来的产物。
洛雠也认为它们是最低级的魔族。
——是魔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它们个个身上都魔气滔天，比任何一个魔修都要浓郁多了。
洛雠之前哪怕拿了魔主之心，这些东西也依旧会围上来想要啃咬他，但今时不同往日，洛雠进入的刹那，浑身便燃起了黑红色的魂火，同一片血红到发黑的混沌空间交融在一起，直叫这些没什么“人”形的东西大喊大叫、尖叫起来，嘴里咕哝着他听不懂的话语，却传达着浓浓的恐惧。
它们四处逃窜，也给洛雠让开了一条路。
洛雠就抬手，撕裂了这一片猩红混沌的空间，整个人直接开始往下坠！
他是魂体，落地时没有什么动静，也直接落在了一座有些空荡的城内，这里到处都残留着战后的痕迹，哪怕那么多年了，也依旧没有得到修复。
因为……这里的魔族大多都进入了休眠期，他们在等待一个时机。
等魔渊大开，便是他们苏醒的时候。
洛雠望着最高的那座八角阁楼，眸光又落在了还盘踞在阁楼附近的巨大尸骸上。
这么多年，血红色的雪已经在上头覆盖出了一层黑红色的“壳”，洛雠往那儿走了几步后，一道身影也从中凝聚了出来，是一个半大的稚子，瞧着约莫四五岁的模样，半透明的，周围却带着隐隐约约的金光，那一双眼睛也是亮金色的竖瞳。
他歪着脑袋，困惑地看着洛雠：“你是……”
洛雠停下脚步，平静道：“我想要一个身体。”
他见过他的，在过去的未来的时间线里，他坠入魔渊后，身体先被那些东西分食，一颗剑心也彻底破碎。
最后他的残魂飘荡着，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这儿。
只是那时因为他的魂力太弱，他是直接飘进了阁楼里，触碰到了魔主之心时，直接夺舍了魔主之心，才惊动了这个“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因为他还是“孩子”的状态，所以没有与他大打出手，这个“孩子”当时纠结了许久，最终自己说服了自己，觉得他既然能够得到魔主之心，那他便是魔主之心的拥有者，还带着他去了别的地方，让他在魔渊、天都休养了些时日，也帮他拼了半具残躯出来。
而现在，他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让他过。
他没有身体，要是跟这个“孩子”动手，还不知究竟谁胜谁负，因为……这可是真龙。
真龙一族、一脉，确实是有很多，但真龙只有一条。那些都是别的能修炼成龙的妖，和真龙有本质的区别，就如同凤主和凰主只有一位一般。
这个“孩子”就是真正的真龙——真龙。
他就叫真龙，也是龙主。
真龙歪着脑袋，似乎是很难明白洛雠在说什么：“这里没有傀儡。”
洛雠淡淡：“我不是要傀儡。”
他望向他守护的八角阁楼里面：“我要魔心。”
真龙微顿，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皱起脸：“主人说，会有有缘人来的。”
他让开了位置：“你能不能进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本来都准备动手了的洛雠稍停，微微眯了下眼。
……这么顺利？
他慢慢朝那八角楼阁走去，脑子里有一瞬思绪混杂。
还是说魔主之心本身就有什么禁制，而他恰好因为和魔主有血脉联系，所以他能够顺利进入，得到魔心？
又或者……还是一个局。
会和想要复活魔主的人有关吗？
可如若观玉瑶没有骗他的话，那魔主的直系部下里，只要不是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的，就不会想要复活他。但这颗心留在这儿，任由有缘人来取……
魔主是为了他的弟弟么？
他认为他的弟弟会需要他的心？
为什么？
虽然从寒山呦呦那起，洛雠就意识到了有巨大的阴谋还在背后，他一直没有揭开，可现在在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明白这个局是什么了的时候，又诞生了新的问题和疑惑。
尤其洛雠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进入了八角楼阁里，他登顶后找到了那颗悬浮在刻满了晦涩咒文的屋内的心脏。
洛雠微微抬手，那颗心脏就自动漂浮到了他的手心，和他的灵魂融合，于是“天地”动荡——
洛雠闭上了眼睛，由着天都里所有的灵力疯狂向他涌来，因此他也没有看见，天都的天瞬间褪去的血红色，那些“颜色”全部化作了风包裹住他，也围绕着他的魂体和那颗魔心，从魔心开始，塑造出了一个身体轮廓。
这一次洛雠甚至没有诞生出半点排斥，不知是因为他心情平静还是什么，他攥紧了手里的玉瓶，从魂体逐渐变成身体握着其，他以灵力塑造出筋骨暂时强撑出一具身体的模样。
血红色的“风”将洛雠送出了八角楼阁，让他浮在天地间。
洛雠睁开眼的瞬间，猩红掠过他的眼瞳，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所有休眠的魔族全部躁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强劲的波动扫过四周，天再度恢复成血红色，那两轮圆圆的不知到底是什么的东西也始终悬挂在上头，而空中也缓缓飘落了一片血色与黑色的“柳絮”。
洛雠伸手，一片落在他掌心里又相融。这就是那个“雪”，魔族说是“泪”。
洛雠在漫天的“雪”中活动了一下自己暂时还不完美的身体，不知道为何，也许还是因为如今他没有从前那么排斥了，所以这具尚未完善的身体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要更“合身”，哪怕他能够感觉到还缺了许多的东西，可并没有那种空落感。
洛雠拿出了那个始终被他攥在手里的玉瓶，很轻地亲了一下瓶身。
他落在地面上后，不出预料地有还未休眠的魔族围了过来。
同之前一模一样，他们跪伏在他跟前，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但这一次许是因为他的神魂不一样，他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喊他主上。
其实上一世他后来也知晓了这些魔族认为他是新的魔主，他也问过真龙，真龙也觉得他就是魔主。
这也是为何洛雠认为自己已经不能算“人”了。
可如今想想那么多阴谋，还有观玉瑶说的话……
观玉瑶说不用复活魔主，莫非是因为这个？
他们认为，会有新的魔主诞生。
魔主留下魔心在这里，不让真龙过多阻拦，而是“自凭本事”，是不是也是想要自己的弟弟代替自己成为新的魔主？
为什么？他觉得他弟弟一定会破魔渊让魔族重见天日，然后出了什么意外计划出了差错？
可若是这样，观玉瑶对他的态度不该那般暧昧不明。
洛雠总觉得他与自己的这一步步，背后还有推手。
甚至包括药无忧。
若说他过去的未来几乎是将所有的苦难和折磨经历了个遍，就连去秘境找点什么都得遇上难处，那么他现在的一切都顺利得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洛雠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前往另一个地方。
虽说《生死人，肉白骨》的那个法子确实对他来说是有用的，可他是以魔心塑造身体，不能完全按照那个法子走，还缺一些东西。
其中一个就是要在天都里才有。
——血花。
天都独有的血树开出来的血花，可以用其为他塑造真正的血肉。
·
洛雠说两天，就是两天。
他最后与真龙道了声谢后——无论是不是魔主的意思，至少他确实没有给他使绊子让他遇上难处，顺利地完成了塑造半具残躯出来这一件事，便归心似箭地出了魔渊。
他出魔渊时没有闹出一点动静，但到最后一层封印前时，那份联系叫他和洛川雪同时被牵引着，洛川雪瞬间睁开了眼看过去，洛雠就飞身落在了他身前。
洛川雪被洛雠抱住。
和魂体的感觉很像，但又有所不同。
这具身体没有那么滚烫，却反而好像因此格外真实。
他环抱住洛雠的腰身，心终于落定。
真的很奇怪，明明失去过“洛川雪”的是“洛雠”，可“洛川雪”却与他有同等的不安和一点焦躁。
也许是因为他们是一个人，那份情绪早就互相影响牵引着，不是分不出彼此，是本来就没有彼此。
“还差最后一步。”
“我在想……”
“阿雪。”
洛雠捧起他的脸，低头抵住他的眉心，轻声打断他：“不……”
“洛雠。”洛川雪直视着他，也打断了他的话，他们都清楚“对方”在想什么、想说什么，其实很多事根本不用沟通交流，但洛川雪想说：“我知道会很疼，我也知晓这是你的阴影，可这一次不一样。我只是抽一截，分一点给你重塑身体。你已经用了别人的心，还要用别人的骨……我很不爽。”
洛川雪攥住他的手腕，不容置疑地说：“这事你只能听我的。”
第84章 084
洛雠知晓自己若是认定了一件什么事，那便是自己也无法劝说。
所以洛雠只能道一声：“阿雪。”
洛川雪搂着他的腰，语气缓下来：“你听我的，好不好？”
他甚至很清楚要怎么对付自己。
洛川雪在说完这话后，便微微抬起下巴，在洛雠的唇上落了一个轻吻。
洛雠：“……”
洛川雪仰着头：“好不好？”
洛雠：“……”
他低叹一声：“好。”
他真的很难对自己说不好。
更别说他还这样……
洛川雪勾起唇：“那我们便找个地方先给你塑身。”
洛雠嗯了声，在洛川雪松开他后，他顺势握住了他的手，由着洛川雪带着他踏上龙吟。和先前不一样，洛雠没有什么“落地”的实感，这一次他踩踏在龙吟上头，就有一种真切地被自己带着御剑飞行的感觉。
倒是新奇。
洛雠再揽住了洛川雪的腰身，低低道：“你元婴后期了。”
洛川雪说是：“说来也是好神奇，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边修炼速度不仅没有受到空气中微弱的魔气影响，反而修炼得很快。”
他偏头：“或许是因为我的魔族血脉？”
洛雠嗯了声：“有可能。”
毕竟“洛川雪”并非魔魂，只能是受体内魔族血脉的影响。
洛川雪随意道：“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显然也是不在意会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洛川雪又说：“我的境界增长太快了。”
洛雠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若是真要抽一截剑骨出来，哪怕只有一截，也会掉境界的，约莫会掉到元婴初期，要恢复还得等你的剑骨重新长好、长完整。”
“那正好。”洛川雪勾起唇，哪怕洛雠同意了，他也还是想让他再安心一点：“看见没，这是一举多得的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道盟如今的声势，他还是得再藏一藏。
更别说塑身完成后，洛雠也不一定能够重回巅峰时期——他的神魂是有那么强，可问题是那颗魔心沉寂这么久了，当初洛雠与它融合后拼凑了七七八八也才洞虚期，那时他还用了一具大乘期修士的尸骸。
后面都是洛雠自己修炼出来的。
而现在洛雠能用的只有自己元婴期的骨头，还得靠丹药将一截骨头变成一具，哪怕是剑骨，修为限制的情况下，无论是哪个洛川雪，都大概能够估计到，洛雠只怕到时的实力也就是元婴左右。
洛川雪和洛雠没有选择回苍云间干这事，而是去找了冯青雪他们。
他们也在西北这一块儿，只是在西北边缘的一片山林里，洛雠还是凝聚了一张面具遮住了自己半张脸，他们到时，洛川雪就拜托三人护法，然后同洛雠深入了山林。
这边是毒障雨林，虽危险，却反而安全。
尤其洛川雪和洛雠都担心完成塑身最后一步时会引来天雷。
洛川雪先将丹药炼制好。
灵骨丹，得炼两枚。
一枚他吃，另一枚洛雠吃。他抽一截剑骨出来后，他需要灵骨丹帮他慢慢长出新的剑骨，洛雠就更加了，只有一截骨头，需要等待更多的时间长起全部。
炼制完丹药后，洛川雪就将掌心贴在了自己的脊背后。
他准备抽一节脊骨。
洛雠却攥住了他的手腕：“阿雪，这里是最疼的。”
洛川雪没有收手：“但这里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他能够明白洛雠心疼他，但他又有点不明白：“你知道我不怕疼的。”
而且只要是和自己有关的任何事，多疼他都不会觉得是疼。
洛雠抓紧了他的手腕：“阿雪……”
“洛雠。”洛川雪打断了他，轻声：“我们说好了，听我的。”
他话是这样说的，却收起了手：“或者我们现在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
洛雠：“……”
他实在是有点无奈：“你明知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
他的身体还不完整，虽然之前吸收的那枚珠子化作了他的金丹在丹府里，可他没有筋骨撑着这具身体，更没有经脉。现在能够站立行走，都是靠灵力撑着，再这样的情况下，不是下杀手，他打不过“洛川雪”。
洛川雪点头：“那就听我的，不要逼我暴力对你。”
他微微一笑：“待会给你打晕了，让你全程昏着，等你醒来后就好了。”
洛雠：“……”
确实是过去的他能干出来的事。
他只能松手，将洛川雪按在了怀里：“那让我来。”
洛雠低叹：“你动作太粗暴，想也知道一定是直接挖出来。”
洛川雪啊了声，刚想问除了直接挖出来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话还没出口，就被洛雠捧着头吻住。
身体的炽热和魂体的滚烫是两种感觉，但吻的窒息深度却毫无差异。
洛川雪被他擒住，脑袋有一瞬的空白，却也觉察到了背后传来的细细密密的刺痛。
这种感觉和天雷在身体里四窜的感觉有些像，但亦有几分差距——至少没有天雷那么疼。
这种程度，洛川雪还能忍一忍，尤其洛雠还轻咬着他的舌尖，转移了他许多注意力。
但接下来脊骨被抽动时的巨痛直接叫他一激灵，不由攥紧了洛雠的腰身。
洛雠微顿了一下。
觉察到他可能想要停下，洛川雪果断地一翻身，将洛雠制在自己身下，趴伏在他身上，轻呼出了口气，红着眼尾主动地吻了下去：“继续。”
话音落下时，洛川雪已然学着洛雠的模样去勾他的唇舌，舌尖也扫过了他的齿面。
洛雠在心里低叹了声，到底还是继续动作。
最后这个吻便导致两人都大汗淋漓，洛川雪软倒在洛雠怀里，剧烈的疼痛和脊骨缺失的一块第一时间都叫他难以适应，也是真的动不了。
剑骨和寻常人骨是不一样的，哪怕只有短短一截，都隐约带着金光，浮在洛雠掌心上时，还向外散发着极其凌冽的气息，震慑着所有躲在暗处的毒物，连天地都无端肃穆了几分。
可洛雠却搂着洛川雪，半支起身，先给洛川雪喂了几枚丹药，没急着融合这截剑骨，而是低下头，慢慢吻去洛川雪的汗和一点藏在其中的泪花。
洛川雪缓了缓，面色难免苍白：“你先融合……扶我一把。”
洛雠明白他要做什么，所以他托扶着洛川雪，帮他盘膝而坐。
洛川雪要运转灵力调息催化药力，他也要开始塑身了。
·
仙山。
初厌晚得瑶泉仙子传唤时，第一时间便到了其闭关的居所。
那是如同仙境一般的庭院，假山水榭的布置都极其独特精美，院里还有许多琴鸟，被养得十分漂亮优雅。
初厌晚到时，就听见它们此起彼伏地唱着不知名的曲子，配合着屋内瑶泉仙子的琴音，听着有几分悲戚。
“师父。”
初厌晚站在屋外拱手拜下：“弟子初厌晚。”
瑶泉仙子停下动作，双手压了压琴的弦，低声道：“你先前不是想要入月明秘境试炼么？”
她所说的月明秘境就在仙山内，寻常弟子不能入，只有月明认可之人才能踏入。
初厌晚在得知此事后，就请求过瑶泉仙子。
不过那时他才入筑基。
瑶泉仙子当时也说时机未到。
——是时机未到，而非实力不够。
但如今，瑶泉仙子轻声：“你若是想好了，便自行去吧，我不拦你。”
初厌晚望着自己腰间挂着的月明，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师父，要变天了么？”
瑶泉仙子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她仰头望着屋内挂着的画卷，眸中尽是那人的背影：“这天何时没有变过呢。每日千变万化，不过大小而已。”
初厌晚安静了半晌，明白了她的意思，再度拱手后，转身离去。
初厌晚离去后，瑶泉仙子便点燃了摆在手边的青莲佛灯。
烟雾飘散时，佛女的模样浮现。
瑶泉仙子稍顿：“……你这双眼睛，当真治不好了么？”
佛女闭上眼，将那雪白的眼盖住：“吓到你了？”
她平静道：“治不治不都是如此，改变不了什么。你叫月明入境了？”
“是。”她低笑：“你我都能够感觉到魔心动了，就是看你是希望祂回来，还是不希望祂再度临世了。”
佛女沉默片刻，没有回答这话，只是道：“天地山那边我还在追查，东冥仙……这个比较棘手。目前可以确定不止一个‘东冥仙’。”
瑶泉仙子拨弄着一根弦：“本就是个名头，只是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东冥仙’。”
佛女也是这般想的：“你何时出山？”
瑶泉仙子没有回答这话，而是似笑非笑地反问：“莲净生，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会选择站在祂那边吧？”
佛女淡淡：“你既然知道，那我亦有了答案。”
瑶泉仙子抚着手里的琴，眉眼低垂：“祂是我的主人，无论祂回不回来，祂永远都是我的主人。”
佛女：“……”
她睁开眼：“瑶泉，你明明知晓祂若是归来，这天下必会大乱！”
瑶泉仙子双手按住手底下的七根琴弦，明明没有拨动，肃杀之音却还是从中震出，她冷声：“那又如何？！”
“这天下本就是祂的！”
第85章 085（二更）
洛雠塑身成功的那一霎那，雨林上头的雷云也积压得像是天道将要崩塌。
他不是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劫云，只是那时是他欲要逆转时空。
……于天道而言，他如今塑身竟然和逆转时空是同样的悖逆么？
可明明在过去的未来时间线里，他塑身时只是有些阻碍，寻那些灵草麻烦极了，却从没降下雷劫。
——是因为他塑身成功后便意味着这世间一定会有两个洛川雪、两个天道之子么？
劫云的动静太大，洛川雪都从入定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他望着天上还在酝酿的劫云，轻嘶了声：“……这是不是有点太恐怖了？”
感觉兴焉当时化龙都不是这个动静啊。
洛雠：“你站得起来吗？”
他看向洛川雪：“你离远一点。”
洛川雪刚想说雷劫不是一般不会认错人，最多就是一点余威波及过来。
但一想他俩是一个人，这劫云酝酿这么久还没下来，不会就是因为不知道要劈哪个吧。
洛川雪没说要帮洛雠一块儿扛，这个和抽剑骨是不一样的。
洛雠的身体是“全新”的，他知晓他肯定也是想要引天雷淬炼一番，天雷里蕴含的能量是极其庞大可怖的，说不定可以帮助他快速塑蛊，将他的血肉和筋骨更好地牵连在一起，去打磨掉那西拼东凑的异样。
所以洛川雪支起身，还真的往外头走了走。
他往后退了一大截，靠近了湖泊附近，也就是这时，一道天雷直接飞速劈下！
洛川雪也瞧见了自己平日里扛雷时到底是怎么样的。
那璀璨的电光劈下来时，他的头发自然是会四处飞扬，落在他身体上时，还隐隐有残存的电光在表面噼里啪啦地炸着。
洛川雪也瞧见了，洛雠和他最不同的地方。
因为那一刹那，洛雠漆黑的眼瞳直接变作了猩红的色彩，配上他冷寂凌厉的眉眼，瞧着充满了危险和压迫感，仿佛身上的电不是他承受的雷劫，而是他放出来的。
而在第二道雷劫劈下来时，洛雠身上的魔纹也若隐若现。
说真的，洛川雪是真心觉得很酷。
总是想摸一摸。
也不知晓摸一摸，洛雠会不会有什么感觉。
洛川雪靠在湖泊旁侧的一棵巨大的树木上，就看着一道道雷劫落下，心里默默数着……
二十八道了，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啊。
他看了看劫云，又看了眼晃了晃身形，轻呼出了口气，那双猩红的眼睛都隐隐飘散出一点电光了的洛雠，抿住了唇。
……四十六道了。
洛雠没撑住第四十七道，单膝跪在地上，轻呼出口气，看得洛川雪动了动，不由上前了半步。
然后他就感觉到识海里传来洛雠的声音，不让他靠近。
洛川雪将唇抿得更紧，但到底还是没动。
因为洛雠说，魔心在逐渐与那具身体融合，是好事。
然后洛川雪就眼睁睁看着他扛了足足八十一道雷劫。
最后劫云滚动了一下，似乎是要散去了，洛川雪也有点急躁地朝洛雠走了一步。
就是这么一步，那劫云迅速地劈出了第八十二道，冲着洛川雪就来了！
洛川雪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召出龙吟去挡，然而雷劫的速度太快，劈下来时直接叫他差点就被抽在地上——他现在少一截剑骨，偏偏还是脊骨，真的很不一样的。
但洛川雪稳住了，稳住的刹那，他又下意识地运转功法，功法将天雷之力全部吸纳，空缺的那一截位置竟然就这样迅速地重新长了出来。
洛川雪眸底掠过一抹愕然，同时也是快速地走向了洛雠。
他弯腰扶住洛雠，洛雠不比他，他可是生生受了八十一道雷劫，还吐出了污血——那是服用过多灵药去塑身导致体内有毒素积累，洛雠本来是准备塑身完成后用丹火结合魂火逼出来的，结果直接给天雷劈得一点不剩了。
他被洛川雪搂住时，干脆就势倒向了洛川雪的怀中。
洛雠闭上眼睛，贴着自己的颈窝，鼻尖以若有若无地力度压在颈侧上，嗅着他最熟悉也是最安心的气味，轻轻抬手搂住了自己的脖子。
魂体和实体是不一样的，实体能够嗅到的东西更多，过去的自己没有沾染那些血腥，不会像现在的他总是带着一股洗不净的血味警示着灵敏的生物离他远一些。
那份最纯粹的温暖他感受过几十年，曾经从未过多注意，堕魔后变了气息，就总是会发了疯地想要去寻回来。
他的“洛川雪”……他过去的这一切，与他而言便是愿意堵上命去换来的珍宝。
“洛川雪”死去的那一瞬间，他亦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而如今，过去的他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气息也包裹着他，身体里更是有属于自己都快忘记究竟是什么感受了的剑骨……
洛雠还是不免有几分自己是否堕入了心魔中的虚幻感。
直到“洛川雪”……
洛川雪不是没有感觉到扫过的呼吸有点重，但他并不在意，而是再把人往怀里捞了捞，没有多问，就是忍不住，在洛雠眉心落下了一个吻。
他亲在了还未来得及消退的魔纹尾端，叫洛雠瞬间便睁开了眼睛。
那双还残留着红的眼瞳半黑半红得看着也很独特，叫洛川雪没忍住干咽了下。
然后他就被洛雠拉下来了一点。
洛雠没有亲他，他知道洛雠不是想亲他……也不是不想，就是……
他知晓洛雠只是想再离他近一点。
洛雠用脑袋贴着他的脑袋，叫“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洛川雪也调整了姿势，方便他们更紧地拥抱在一起。
然后他便不出意料地听见洛雠低喃了声：“不是梦。”
无论是梦里还是梦魇、心魔，甚至是幻境里过去的他，并不会主动亲吻他。
在那些虚幻中“洛川雪”永远都是被动承受着他的一切爱意，因为他厌弃“洛雠”，所以他并不知晓“洛川雪”会不会也如他一般。
这就导致他每次陷入心魔时都在强迫过去的自己。
将人折在怀中，就仿佛想抓住一只本应展翅高飞的鸟、亦是他心中的鸟，他折着“他”的翅膀，逼迫其永远停留在他的怀里。
洛雠一直以为是魔导致他会对自己生出那样的心思，可重新来一次，他发现他还是……这份畸形扭曲的爱，只怕不仅仅是因为魔才诞生出来的，而是早就种下了种子，入魔只是将其催化出来。
看“洛川雪”不就知道了么？
洛川雪由着洛雠将他拉下去，最后又不知怎么地趴伏在了他身上，被他搂着带动着侧躺在草地上。
这要是换做别人，洛川雪指定要煞风景地来一句你也不嫌脏，但现在隐隐知道自己的心之所向了——无论是哪个他。
洛川雪甚至笑起来：“不知为何，竟然在此时会生出几分尘埃落定了的安逸感。”
也许是因为至少对于他现在而言，洛雠的事就是最重要的。
至于那些什么来自未来的仇恨，都被他抛开了。
洛川雪凝望着和他侧躺着平视的洛雠，抬起手，轻轻覆在了上头的魔纹上，有点走神般喃喃：“真的很漂亮。”
他这回甚至不是说酷了，而是漂亮。
“漂亮”这个词，在洛川雪这儿是高于酷、帅的，因为他觉得漂亮可以包含着两者，也觉得“漂亮”就意味着被迷住了。
洛雠稍顿，眼睫习惯性地微动了下，就使得他眸中还残存着的那抹红更像是什么珠宝流出的异彩，叫洛川雪更为心动。
也说不出究竟是谁先开始的。
反正等到洛川雪仰躺在草地上时，已经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感觉到自己埋在了自己的颈间，克制着舔舐吸吮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咬了一口。微弱的刺痛传来，洛川雪绷着，来不及阻止洛雠，识海里到现在还没习惯触碰的魂体又被他勾着亲了口。
于是本来就……的地方做出了更加激烈的反应，这一次洛雠提前一步攥住自己，隔着衣袍□□了一下，叫自己彻底亶页着洇湿了一片。
洛川雪羞赧到了极致，都不由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偏偏又被自己俯首亲在掌心里，细细密密的，弄得他痒得很，不得不推了他一下。
手抬开的瞬间，他就被自己逮了个正着，呼吸再度被攫取，消散在唇齿间。
不过确实是一个短暂的吻。
洛川雪有些朦胧地睁开眼，感觉到自己的动作没有停下，一边安抚着还有些抖的，一边将自己困在那双温柔又藏着扭曲爱意的眼眸中，伴随着最后一点红，他成了自己的牢笼。
“阿雪。”
他听见自己在呢喃。
“阿雪。”
一声又一声，然后他再一次起身，又被自己吻住。
那新生的手掌还没有带着剑茧，比他这具身体的手要好受多了，至少没有那么折磨。
但洛川雪还是觉得自己像是这林间的山魅，他的魂体又被触碰，又是一个交织的吻……
嗯。
他还很喜欢亲自己。
洛雠留着自己的神魂没有完全撤出洛川雪的识海，故而所有的感觉亦能反应到这具今天才塑成的身体上。
可他还是让自己和自己靠在了一起，借着手大的优势，还拉住了洛川雪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勉勉强强缓解了一下魔带来的瘾感。
第86章 086
洛川雪由着洛雠在他身上施了净尘术，而且因为他总觉得不太干净，还给他施了三四个、他自己也再施了两个后，他才勉勉强强支起身来，能够接受自己还是穿这一件被自己剥开、揉皱了还弄脏了的衣袍再出去。
洛川雪也是由此明白了一件事。
他要备几套一模一样的衣服才行。
他现在储物袋里只有弟子服，穿弟子服洛川雪显然不太想，所以他就只能继续这一身衣服了。
至于为何要备一模一样的，主要是他们这些修士，都已经习惯了净尘术，就连洛川雪，也从一开始还是更习惯洗澡变成了只用净尘术了，所以储物袋里也不会备多的一模一样的衣物，一般也是一身衣服没坏就穿到底，不会太花心思在这上面。
……好吧，说白了就是洛川雪自己做贼心虚，觉得他之前一直都是这一套衣服，如果换个别的衣服，会被人多想。
洛川雪和洛雠出了这片空地后，就看见了守在结界外的冯青雪三人。
三人回身拱手。
洛雠现在的修为确实受到另一个自己的影响，属于是渡劫期的神魂，元婴后期的身体，而洛川雪的境界则是反复横跳了一下，先是抽剑骨直接降到元婴前期，后是那一道雷劈下来给他补了回去，现在还是元婴后期。
不过冯青雪他们瞧不出他的修为如何——无论哪个洛川雪。因为有洛雠出手遮掩了一下两人的气息。
但冯青雪他们太过淡定了。
洛雠淡声：“你们方才没有觉察到什么动静么？”
八十二道雷劫，不该如此安静的。
冯青雪三人微怔，互相对视了眼，显然是很纳闷的：“……我们并未听见什么动静。”
洛川雪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识地看了洛雠一眼。
那可是八十二道雷劫！那个劫云恐怖到像是天要塌了啊！
洛雠眸色稍冷，在识海里与洛川雪道：“这个问题就要问天道了。”
洛川雪也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最后那一道雷虽然看着很像雷劫分不清他们，所以劈在了他身上，但也就是那么一下，直接助他的剑骨长好。
甚至那落在洛雠身上八十一道的雷，看着恐怖，但对于洛雠这具西拼东凑的身体来说，却是刚刚好的淬炼，仿佛打造一把剑时必须要经历的千锤百炼，将他的筋骨和通过魔心、灵草这些东西塑造出来的血肉和他的神魂彻底熔炼在了一起，使这具身体变成了身体，而不是一个附身的傀儡。
他们来找冯青雪的路上，洛雠也与洛川雪说了他在魔渊里遇见经历的那些事。
顺利得有些诡异了。
他们都知晓这背后一定有一个推手，而且这个推手不仅大，还藏得很深。可他们到现在顺着时间都走到了“洛川雪”元婴后期，洛雠也成功塑身，还没看见其身影。
这就让他们不得不想一下……会不会是天道？
这世间所有事都在天道的注视下，无论哪族都说道法自然，天道自有轮回。
当年天道“默许”人族倾覆魔族，而之后人族又打压其他族群这么久，是否新的轮回又要开启？
洛川雪在心里叹气。
大家就不能和平共处吗。
左右现在也想不出一个结果，他俩都没有太过纠结。
这八十二道雷劫外界不知也是好事，不然这时候只怕道盟各个大能都飞身过来查探情况，于他们并无益处。
所以洛川雪决定继续自己原本的计划。
“往东走么？”
洛川雪回忆了一下先前扫过记在了脑子里的舆图：“……那这样的话刚好能在过五都后，路过白关镇啊。”
白关镇，就是洛川雪从小长大的地方。
从他有记忆起，他就在那儿生活。他也是在那遇上了老头子。
而五都……
二十多年前五都之乱，除了当时五座城池深陷存亡外，还彻底将谢乾玉推上了神坛。
关于五都之乱的事迹民间都流传了太多，光是洛川雪看过的版本，都有七八个了。
但无一开头都是——
邪修、魔修狼狈为奸，以五都之人为质，胁迫道盟。
洛川雪没去过五都，也不知道五都现在长什么样了。
二十年的光阴，于他们这些修士来说并不算长，从引气入体开始，只要不是中途夭折，自然活下去，他们就一定能够活到百岁；再到炼气期的五百岁、筑基一千，金丹更是高达五千年……修士的寿命就是长得让凡人只能仰望。
但二十年的光阴，对那些凡人而言就不短了。
所以洛川雪他们到时，五都已然同先前没有区别，看不出当年陷入了那样的混乱。
五都是五座城池，都属如今的大王朝“武朝”，也是如今民间最大的国家，他国几乎皆是附属。
而这五都十分相近，分别是“重城”“朱阑”“江北”“古城”“丹崖”。
洛川雪他们从西北而来，要越过一条江，然后便能见到在这条江之尽头之北的“江北”。
洛川雪出示了苍云间的剑穗，洛雠见过所有门派的弟子信物，伪造一个不难，但问题是五都不像其他地方，这儿是“腹地”，不然当年邪修和魔修作乱也不会选在五都，所以这边的审查严了许多。
经过二十年前那场动荡后，守关的都是道盟弟子了，还是筑基加一个金丹坐镇，这些信物到底都有点不一样，留了魂灯的，他们总有法子查探，所以洛雠还是没有捏造一个假的，而是同冯青雪他们一道说自己是散修。
冯青雪如今已至分神、合体的分神期，这在鬼修里是罕见的，加之他之前得到的那个魂瓶还可以遮掩他的气息，如若不是大乘期在这儿，只怕是觉察不出他是个鬼修，所以他也容易过关。
至于颢天，他本身就是散修，也不需要担心。
而涬溟……她这些日子不停地进“食”想要快速成长起来，如今也是硬生生把自己吃到了如今的元婴后期，只差一点就分神了。
混沌之力本就特殊，和寻常的任何修士都不一样，比起说是散修，涬溟说是凡人更好。更别说她还有通关文牒在身上——她有户籍。
洛雠现在的定义说是“魔”更准确，和魔修有所差别，他也有诸多手段可以遮掩，所以几人进入倒是不成问题。
尤其洛川雪这张脸好用，苍云间的内门长老亲传弟子的信物一出，再加上他这张脸——
“你就是那个二十岁元婴的小师叔！”
守关的弟子惊喜地看着洛川雪：“你来历练吗？”
他这一嗓子嚎完，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洛川雪身上。
洛川雪：“……”
失策，他就该戴个面具的。
洛川雪应声：“是。”
那弟子激动道：“你真的好厉害，不仅剑使得那么好，得到了谢道长的认可，还修了丹火和灵火！”
洛川雪微怔：“谢…谢谢。”
听另一个他说话说多了，他都被影响了，差点开口就是“谢乾玉”。洛川雪问：“我师父认可我了？”
弟子点点头：“对呀！一月前东海论剑，谢道长也去了呢，好些人夸赞谢顽师叔剑术又有精进，谢道长却言其不如你一分。”
“……？”
谢乾玉怎么突然夸他？给他树敌么？
洛雠在识海里冷笑了声：“为日后邪修嫉妒、报复，亦怕我成为第二个他打下基础吧。”
洛川雪懂了：“……这人真是。”
洛川雪冲弟子微微一笑：“是我师父夸大了。”
话是这样说的，他也知道自己怎么说也没用，他也不可能因此藏锋。
故而洛川雪谦虚了一句后，也并未多言，而是带着冯青雪他们入城了。
离开了关口，颢天才慢吞吞道：“他这么一说，日后来找你挑战的恐怕是前仆后继，相当于把你推到了风口浪尖，不一定是好事。”
洛川雪回首看了他一眼：“的确是这样。”
他轻声：“所以你们日后要小心些。”
他没有明说，不过三人虽然有缺根筋的，但却能够明白他在说小心什么。
所以三人应下，洛川雪又道：“你们行事也要小心一点，虽然这里没有大乘期坐镇，但在这里修炼的五个洞虚期也不是寻常的洞虚期。”
那可是大宗们的洞虚期，有一个还是苍云间的弟子，洛川雪要唤一声师兄的。
三人又说好。
他们就先找了家偏僻一点的客栈，要了四间上房。
在客栈时，还正好赶上百宝阁宣传，张贴了告示在客栈里，说是要在江北城中公开招募，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皆可一试。如若是修士，只要签订相应契约，百宝阁可以供养其修行所需所有天地灵宝；若是凡人，也自有用处，如若根骨合适，百宝阁还可以将其引入仙途。
洛川雪眸色微动，洛雠淡淡问掌柜：“掌柜，那个。”
他指了指：“不知是何时？”
掌柜看了眼：“那个啊，就是今日开始。”
他也看出来了洛川雪他们并非凡人，恐怕确实不知今天是何日：“几位道长若是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去看看，修士的招募还会搭一个擂台，很是热闹呢。”
第87章 087（二更）
洛川雪和洛雠还真去看了。
主要是他们本身往东这边走，特意绕来五都一下，就是为了百宝阁这一次招募。他们是冲着一个参与招募的修士……的随从来的。
来的路上，洛雠就与洛川雪说了那人。
未来的他其实遇上他的时间算早，还没坠入魔渊时，他在思过崖后出来历练的那一年里遇见的他。
“杨子江。”
洛雠淡淡：“我遇见他时，并不是在五都，那时是在白关镇遇见的。”
其实没什么很特殊的故事，只是那时候杨子江的一双腿已经废了，差一点就被妖怪吞食，是他出手救了他。
那个时间线的洛川雪并未修得丹火，也没有学过医毒，并不能帮杨子江什么，好在当时千秋名和他一块儿历练的，还有初厌晚、南樛木一道。
千秋名帮杨子江看了看，这一看，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你这腿是中了毒，而且还是一种蛊毒，这种蛊毒很特殊，类似寄生……简单来说就是你在被种下这种蛊毒时，是没有感觉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之药力的催化，这种蛊毒就会逐渐成熟。更重要的是……这是个子母蛊。这种子母蛊便是你身体里的蛊毒是子虫，母虫肯定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子虫会吞噬你的灵力，供养给母虫，身体里种着母虫的人就可以无伤无痛吸收你的灵力化为己用。”
“等到时机成熟时，对方再毁了母虫，你身体里的子虫就会死去，然后毒性开始爆发，不到三月，你的经脉就会彻底报废，你也会变成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手无缚鸡之力。”
千秋名轻呼出口气，面色凝重：“这是毒师的手段。”
毒师，那可是邪修。
听到这话时，洛川雪他们皆是轻嘶了口气，洛川雪也没想到自己捡个人回来就有这么大的问题，尤其他看杨子江沉默不语，似是已然心死，又看不过眼，所以替杨子江着急了起来：“能治吗？”
千秋名这个人有个习惯，如若是他能够完全治好，他一定会说“不过没事，也不严重，没什么不能解决的”，哪怕这其中过程曲折复杂，于他而言也并不简单，会要他劳心劳力甚至付出点什么，他也从不说。一如后来他拼尽浑身修为救回洛川雪前，也只是说“没事的你别担心，不算很严重，没什么不能解决的，交给我就好”。
……只是遇见杨子江时，洛川雪他们都还不知晓千秋名的这个“毛病”。
而千秋名没有办法的，他便也会将其中利害说清：“……这是毒师的手段，若是在母虫被毁之前，我有百般手段能够救他，可如今母虫被毁不说，这毒也已深入骨髓了。”
千秋名说着，叹着气看向失了神的杨子江：“道友，你听我说，如今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就要看你自己如何抉择了。”
从被洛川雪捡回来就如行尸走肉的杨子江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眼睫微动，那双眼睛却还是如死灰般，只是沙哑的嗓音里似乎是还带着点希望，才给人他确实还想要活下去的动力感。
“……什么办法？”
千秋名安静了两秒，低声：“将你的毒素逼到双腿上，然后砍掉你的双腿。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你若是不愿，那……便只能等死了。”
杨子江的面容很明显地抽动了一下，初厌晚直接看向千秋名：“若是去求你师父灵子也没有办法吗？他的丹火不是白色的吗？我听说白色的丹火有净化祛除的效果……”
“我师父的丹火是后天淬炼而成的。”
千秋名摇头：“确实有这些效果，但太过微弱，最大的用处还是炼丹可以摒去一些杂质和灵草本身带的毒性，就这样还不是完全的……若是天生丹火是白色的，也许可以慢慢帮这位道友祛除毒素，可……”
可什么，不用说，他们自然也明白。
初厌晚攥着月明偏过头没有说话，而杨子江却已经做出了决定：“……道友、恩人。”
他望着围着他的四人，目光在洛川雪身上停留得最久，似乎是想要牢牢记住他，最后再看向了千秋名：“麻烦了。”
于是他们便帮千秋名打下手，忙碌了大半个月，杨子江的伤也彻底养好了。
于有些人而言，这样拖着一副残躯不如死了算了，但于一些人而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尤其杨子江排空毒后，还能再重新修炼，千秋名也递了块牌子给他，跟他说他可以去器宗找器宗弟子帮忙，看看能不能给他打造一双“腿”。
只是杨子江拒绝了：“几位大恩，我已无以为报，不好再借你们的人情。”
这半月他跟洛川雪他们相处下来后，也隐隐恢复了几分神采，更别说他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灵力再次流转，他的修为虽然在金丹破碎后跌至了炼气期，可还有炼气期的实力，那便有希望：“多谢你们。”
是洛川雪他们，叫他明白了即便修仙之路坎坷非凡、鲜血淋漓，亦有如他们一样温暖的人。
千秋名稍顿，也没有强求。
初厌晚则是直接道：“你知晓你的毒是谁下的吗？”
这事不小，不是杨子江一人的仇怨的事了，毒师在邪修里极为罕见，一旦出世，多少都会引起不小的骚乱，他们要及时报与道盟。
之前四人默契地没有问过杨子江，是因为杨子江那时需要静养。
杨子江也没有隐瞒：“……我是杨家奴仆的儿子，自小就被杨家的旁支少爷挑中，成为他的伴读。”
他轻声：“我不知道谁给我下的毒，但我所接触的一切，全是杨家赐予的。”
“哪个杨家？”
“五都、江北杨。”
·
“……就是那个吗？”
洛川雪同洛雠坐在靠窗的茶楼厢房内，偏头望着底下的擂台，注意到了一辆带着杨家家徽的马车正驱赶着人群靠近擂台。
洛雠看了眼：“对，坐在车架上赶车的那个便是杨子江。”
他对杨子江记忆还深，是因为后来他从魔渊出来、又进了道盟的牢狱，再跟千秋名他们逃出来时，见到了杨子江。
是杨子江帮手，才让他们能够更顺利地藏住。
那时候的杨子江已然变成了魔修，他虽然没有用傀儡术给自己一双腿，但操纵傀儡的本事炉火纯青，还有自己的秘密地点。
也就是他们在那儿过渡藏了一下，便得知了寒山呦呦自爆的消息。
后来杨子江也和冯青雪他们跟着他做事，但又和千秋名他们不一样。
杨子江……那时候手段已然狠辣了许多，只要是他吩咐的，哪怕是灭一个小宗门的事，他也绝不多问一句为什么就去办得干干净净。
洛川雪支着下巴，看了两眼。
杨子江看着和一般的修士有点不一样，他整个人都有几分死气沉沉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洛雠与他说了未来的事，所以他提前知道了杨子江现在体内有毒，就感觉杨子江不太对劲。
洛雠动动手。
洛川雪便感觉他在自己眼前扫了一下，于是视线又落回了他身上。
虽说洛雠戴着面具，可洛川雪就是无端能够透过面具瞧见那底下的脸。
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所以他不自觉地轻勾起嘴角：“怎么？”
洛雠淡淡：“你看入神了。”
“哦。”
洛川雪笑：“吃醋了。”
洛雠：“。”
他并不否认，而是沉入了识海中，在洛川雪的识海里，勾了一下那到现在还没习惯的魂体，轻捏了一下其腰间的软肉。
那触感登时就反映到了身体上，从被捏的地方开始扩散，叫洛川雪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那双拿剑的手，本该是最稳的，却明显地晃抖了一下，杯里未满的茶水也泼出来了大半，又被洛雠早有预料地控制在空中，送回了杯子里。
洛雠还将茶杯从他手中抽走，轻勾起嘴角，将茶杯搁置在桌上，看着很好心的样子。
他没有多说什么，但这一举动是什么意思，洛川雪当然明白。
所以洛川雪好笑又无奈地睖了他一眼，到底还是说：“……我只是无端总有种你说的一切我确实都经历过的错觉。”
哪怕洛雠说得简略，可洛川雪还是会在听着时，恍惚着好像有些模糊的记忆。
洛雠稍停，定定地看着他：“也正常。”
他轻声：“先不说我们是一个人，就说元婴时你塑魂体时我还在你的识海里，自然多少会受我的影响。”
洛雠语意不明：“说不定哪一日，你会拥有我的全部记忆。”
“洛川雪”和“洛雠”合起来，才是洛川雪。
只是……洛雠总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太痛苦了，他还是不希望另一个他拥有这些记忆。
可他也知晓，如若是“洛川雪”的话，一定会——
“要是真有这一日就好了。”
洛川雪感叹：“最好明日我一睁眼，我俩记忆彻底融合。”
洛雠勾勾唇，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纠结于那些消极的东西，他明知道洛川雪现在还没至分神，并不能，但他还是慢悠悠地开口，完全就是故意逗人：“只要你与我……”
“闭嘴。”
洛川雪警告他：“在外面呢。”
洛雠顺从地把“神交”二字咽下去。
反正洛川雪已经知道了。
第88章 088
除却杨子江，洛川雪和洛雠还意外地瞧见了古青灯。
古青灯是在杨子江将马车停泊好后，跳下去接了里头的少爷出来，才出现的。
他似乎是跟着杨家的马车，但杨家人并不知晓，而且古青灯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洛川雪的存在，抬头看了眼后，似乎是有几分困惑，但仍旧双手合十，无声地微微示意了一下，却没有上前叙话。
洛川雪若有所思：“他约莫是觉察到了吧。”
他是指杨子江的异样。
佛修在面对妖魔鬼怪还有邪修这些东西上总要比寻常修士敏锐多一些，毒师亦是邪修，杨家既然用了这子母蛊的手段，那么身上多少会沾染一点邪修的气息。
洛川雪再将视线落在杨家旁支的那个少爷身上：“母虫就在他身上吗？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在过去的未来的时间线，杨子江并不知晓母虫在何人身上。
在杨笃身上，也只是洛雠猜的。
杨子江说了自己的身份后，他们就很认真地分析了一圈。
那时洛川雪因为长年在外历练，对这天下局势已经有了不少的了解，也认识了许多人，所以他也是知道江北杨家。
江北杨家就像是南岭游家一样，都是修仙世家，不过如今修仙世家不比当年，现在还是宗门的天下。
杨家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奇才，如今的家主只有分神期，而杨家旁支的少爷杨笃被认为是家族中的天才，他四十多岁就金丹了，所以家族里现在所有的资源都在倾向于他，他们旁支那一脉都将要抬成主支了。
——修仙者的年纪，四十多岁都算是小的，毕竟就能活一千岁了，类比一下就好比凡人活一百岁时，四岁就会读书写字倒背三字经了。那自然是天才。
也是因为这个杨笃太出众了，加之杨子江好巧不巧之前就是跟在他身侧，所以四人便将目光锁定在了他身上。
他们四个金丹期，还是大门派弟子，自然不需要畏惧什么，直接去探就是了。
只是子母蛊特殊，母虫一毁就觉不出什么，在杨家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邪修的气息，四人又只好报给宗门。
后来再如何……洛雠就不知晓了。
那时候的他，没多久后就被谢乾玉推入了邪修所设的局，也没心思去关注后续如何了。
不过后来再见到杨子江，他们经历了兵荒马乱后安定下来，千秋名还是问了一句的。
杨子江也并不避讳：“世上再无江北杨家了。”
他没说是不是他做的，千秋名他们安静了半晌后，也还是没有再问。
一是千秋名自己也成了邪修，没什么好说的；二是南樛木当时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想旁的。至于已经变成了“洛雠”的洛川雪，更是没听到似的，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
洛雠示意他：“你闭上眼睛，我将我神识所见传达给你。”
他说着，还预警了一句：“要碰你魂体，你警醒些。”
在正事面前，洛雠就是会提醒自己的。
洛川雪也知道，所以他很清楚洛雠每次冷不丁地碰一下他，要么是吃醋了，要么就是故意逗他。
……无论过去未来，他这点恶劣的性子还是没有半点改变啊。
洛川雪绷着皮，便感觉到洛雠牵住了他的手——魂体的手——被触碰的那一霎那，他还是难免更加紧绷，呼吸都收紧了太多。
而洛雠和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还揽住了他的腰身，叫洛川雪的身体都不住挺了挺，绷得很直。
随后洛雠便抵在了他的眉心上，洛川雪闭着眼，视线从黑转至明朗，眼中的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洛雠现在受身体限制境界确实只在元婴后期，可他的神魂是渡劫期的神魂，是极其强大的，覆盖面不仅广，还能看到许多洛川雪看不见的东西。
譬如那两只虫子。
杨子江的金丹里，寄生着一只黑色的有点像软体虫的虫子，而杨子江身前那个少爷则是有一只带着翅羽的虫趴伏在他的金丹上，看着像是要保护金丹一样。
洛川雪轻嘶：“他们也不觉得恶心。”
洛雠淡淡：“这样提升境界可比磕丹药快多了，只要没人知道，就没有什么风险，他当然不觉得。”
洛雠扫过杨家旁□□个少爷：“杨笃的根骨不够，甚至可以说是差的，却生生被抬到了金丹后期……这也侧面证明了杨子江的天资卓卓。”
因为即便被吸食灵力，杨子江也还是迈入了金丹期。子母蛊能够传输的灵力是有限的，这说明杨子江在天资斐然的同时，平日修炼也足够勤奋，所以才会达到子母蛊的上限，使得那些多余的灵力还是留存在了他体内。
洛川雪：“所以这要是没有被寄生，杨子江现在恐怕也至元婴了，是么？”
洛雠说是。然后他便不出意料地听见自己又叹了声，道了句可惜。
杨子江若是现在就元婴了，只怕这天赋也是能引来不少大宗门想要吸纳他的。
话说回下面，杨笃显然是来参加百宝阁的招募的。
如今修仙世族式微，就连百宝阁这样的存在都压在他们头上，虽然面上大家你好我好都很好，可实际上杨家还是要更加恭谨一些。
毕竟百宝阁第一高手据说将要突破至大乘期了，那位也是时折花的师父，算是散修，也算是百宝阁中人。
而如果能入百宝阁，以杨笃金丹期的修为，定能得到不少资源，一些秘境和百宝阁的队伍一块入，也要更加安全一些。因为百宝阁在这方面确实很专业，他们进秘境不是为了历练的，而是为了挖宝的，有一支专业团队。
杨笃学的是剑，他的剑术说不上很好，不过也不差，在这一干人里也算出挑。
但洛川雪注意到了古青灯似乎是跟百宝阁的人说了什么，对方便引他进去，之后今日的招募擂台结束，百宝阁也表示等十日后的最终日一并公开。
抱着胸品着茶，高抬着下巴想等万众瞩目的时刻的杨笃就轻啧了声，不太愉快地转身：“回府！”
杨子江低垂着眼，扶着他上了马车——其实杨笃完全可以不用扶的，但为了彰显身份，他总是喜欢支使杨子江——只是杨子江还没上车架驱车，古青灯又走了过来：“阿弥陀佛。”
他冲杨子江微微一拜：“小僧想与道友一叙，不知道友可愿移步片刻？”
杨子江下意识地以为他是找杨笃的：“少爷……”
“什么东西？”
杨笃掀开车帘，扫了眼古青灯。古青灯如今并未穿净台寺的僧服，而是一身粗布麻衣，浑身气息内敛，要不是他气宇不凡，加之长得实在有几分俊美，瞧着就很像来化缘的和尚了。
故而杨笃微顿了下后，皱着眉问：“你有什么事吗？”
古青灯合掌微笑：“小僧是有事找这位道友。”
他单掌示意了一下杨子江：“惊扰杨道友了。”
杨笃瞥了微怔的杨子江一眼，冷冷道：“他不见。”
古青灯：“见不见的，该是这位道友做主吧？”
“他是我的奴才，自然是我说了算。”
杨笃看杨子江：“我要回去修炼了。”
杨子江低声应是。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一把带鞘的剑就直接从上头砸了下来！
杨子江本能地要挡，可那把剑直直破开了他的灵力屏障，插在了马车上，硬生生将车架压下来，还扎了个穿，这下就拉不了马了。
“何人敢在江北放肆？！”
杨笃一怒，直接撩开帘子站出来。
他看向剑来的方向，杨子江小心地扯了下他：“少爷，这是‘不馋’。”
杨笃神色登时一僵。
“不馋”……据说“不馋”谢乾玉给了洛川雪，而洛川雪…二十岁元婴的怪物！
随后伴随着路人们的惊呼，便见洛川雪直接从客栈里飞出来，落于古青灯旁侧，而在他之后，洛雠也负手飞了出来。
洛川雪将“不馋”拔出来，握在手里：“杨笃，你不让杨子江与古青灯独处，是在害怕什么吗？”
杨笃瞳孔一缩，看向了在旁侧露出了点无奈和意料之中的笑的僧人……古青灯？！
他是古青灯？！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古青灯合掌道：“小僧隐名化姓出山游历多日，也确实忘了应当先报上姓名。”
他低声道：“小僧净台寺佛女座下古青灯。”
洛川雪冷淡道：“跟他客气什么？子母蛊……呵。直接捉去道盟里，我看他杨家今日是要借多少张嘴才能说清楚。”
此时附近还有不少人在看戏，听到他这话，都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洛川雪说什么？！
子母蛊？！
最先站不住的就是江北城内的一名散修：“什么子母蛊！？你们说清楚了！”
她愤怒地看着杨笃和杨子江：“你们用了毒师的手段？！”
当年五都之乱，江北举城受一名元婴期的毒师压迫，无数人体内被种了蛊毒，只要那毒师动一动念头，毒虫爆发，一念之间，数万条生命就会被毒虫生生折磨死，而那些被毒虫吃掉的生魂，全部都会化作他的养料，助他修行。
若不是谢乾玉扮做盲人支身前来，先乘其不备制住了那毒师，只怕江北如今就是一座荒城了！
可现在，竟然有人在江北用毒师的手段？！
第89章 089（二更）
杨家能用出子母蛊，背后就肯定有毒师指点，就算没有，也多少和毒师有点关系。
所以洛川雪才不替他们遮掩，直接扬声把杨子江和杨笃体内的子母蛊一事说了。
那站出来的女修就更为愤怒，而且不只是他，有时候人就是如此，只要有一个人出头了，那便会有无数的声讨去支援那一个人。
面对嘈杂纷乱的议论，杨子江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杨笃，他显然是极度震惊的，而杨笃本人除了慌乱以外，也有几分茫然：“……”
他什么都不知道？
洛雠在识海里与洛川雪淡淡道：“他看着不太像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演的人。”
杨笃整个就像是没脑子一样的。
杨笃茫然到几乎失声，张了几次嘴后，都没能说出话，周遭的声浪更是叫他的耳朵嗡嗡的，他满脑子都只有“杨笃体内的就是母虫，杨子江体内的则是子虫”“这子母蛊是侵蚀人灵力用的，杨子江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帮杨笃修炼”这两句话。
他也下意识地看向了杨子江，对上杨子江不可置信还隐隐有几分质疑惊怒的目光，他终于能开口：“子江，我……”
但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出手，一把剑直接飞向了杨笃。
还是洛川雪反应足够快，“不馋”出鞘，直接将剑抽了回去，直直插在那人面前，而古青灯也是同时出手，他夹着手里的金刚佛珠重重一拍，古朴的钟声自他向外激荡开，直接震慑住了所有人，叫那些乱七八糟的辱骂议论和怀疑都瞬间消声。
古青灯低头道了声阿弥陀佛。
洛川雪则是在洛雠在识海里说古青灯元婴了的时候，看向那出手的散修，冷冷道：“你想杀人灭口？”
散修一惊，背后冷汗已然打湿了衣襟：“我只是……”
洛川雪将“不馋”插回剑鞘，动作利落到尽显凌厉，尤其是伴随着那“唰”的一声，加上他白衣飘袂，那张脸在烛光的映照下少了几分青涩，多了些深邃沉稳，叫人多看一眼都容易面红耳赤，哪怕是男子瞧了，都要说一声好帅。
洛川雪道：“此事尚未查明，无论诸位与毒师、邪修有多不共戴天，也不能滥用私刑！”
“……对、对不起。”
不仅是迫于元婴期的威压，还有洛川雪本身的气势，叫那散修心甘情愿地道了歉，也真心觉得自己方才是冲动了。
而也是此时，人群中再出现了一队人。
洛雠在识海里道：“是杨家的人。”
话音落下时，那一队人为首的已然停在了洛川雪和古青灯面前，剩下的则是负责驱散这里的人群。
约莫是跟百宝阁打了招呼，百宝阁的侍卫和再后面赶到的江北城道盟弟子也来驱散了人群。
不仅清了场，那杨家的人还冲洛川雪和古青灯一拱手：“两位师叔，烦请移步杨家，此事杨家必定严查。”
洛川雪看了眼道盟来人：“好。”
元婴期，那就是有重视这事了。
杨家祖上富过，所以在江北城的府邸面积不小，比道盟还大，建筑物虽然有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翻新，但还是透着一股岁月历史感。
杨家曾经出过一位渡劫期的修士，二十年前五都之乱时，杨家也为了抵御邪修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若不是当初他们拖住、冒着全族覆灭的危险想法子报信给道盟，也不会有后来的谢乾玉装聋作瞎拯救五都的故事了。
只怕历史就是邪修和魔修彻底掌控五都后，道盟只能选择牺牲五都或听从他们的想法，与他们达成协议以此解救五都。而不是像现在的历史是道盟在外稳住了那些邪魔，在内谢乾玉潜伏着寻找机会。
不过说起来……
“你上次说谢乾玉的修为有点问题。”
洛川雪在识海里问洛雠：“你说会不会是在五都之乱时出了问题？”
那时候的谢乾玉想要瞒过邪魔入城，肯定是要使用一些秘术伪装自己是普通人，那类秘术洛川雪是知道一二的，有一次老头子喝的半醉，与他说过，说是极其伤身、伤神，越强大的修士，受到的影响就越大，但这类秘术不是不存在，一旦使用，即便是渡劫后期也难以觉察异样。要他千万小心。
——说实话洛川雪都不知道自己要小心什么，总不会有这样的大能装作普通人在他身边潜伏，想伺机杀他吧？
真有这本事，完全不需要压修为潜伏啊。
洛雠淡淡：“有可能。”
他并不否认谢乾玉的救世之心，他也亲眼见过谢乾玉为救人拼尽全力，甚至不顾剑骨影响、反噬，在他踏平苍云间时，他还是为了救苍云间的众人出来迎战了。
故而洛雠有时也会想为什么。
谢乾玉既然还是有一颗救人的心，为何非得要如此对他？
不过后来，洛雠就不在这种事上钻牛角尖了。
他逐渐明白了，这世上并非只有黑与白。
一个救了全村的修士，也可能会为了夺宝杀人；一个杀人无数的邪修，也有可能路过看见流浪的乞儿会往对方碗里丢下自己身上所有的吃食……
这就是人。
他于谢乾玉而言，就是至宝，是可以提升他实力、改变他当下困境的至宝，他如若真的修为有异，又执着修炼有更深更高的进益，怎么会不心动？
·
洛川雪他们到了杨家后，反而没什么事了。
这事主要还是道盟负责，就是他们需要先证明他们所言。
古青灯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个……钵？
那钵是白色的，上头刻满了金色的纹路，乍一看没有什么头绪，但细瞧就能够辨出来似乎是什么咒文，而且极其晦涩。
洛雠却眯了眯眼：“……似乎是由魔族的文字演变而来。”
他是在识海里说的，但洛川雪还是吃惊到在识海里重重“啊？”了一声。
傻眼了后，洛川雪又自己说：“不过…若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也没什么问题吧？”
那时候魔族最大，全天下用的都是魔族的文字、语言，就好比现在都以人族为主。妖族若是想现世，也得努力学习人族语言。
唯一的问题就是，净台寺知不知道？
因为一般来说，净台寺若是知道的话，应当要换一换的，毕竟……魔族现在实在太敏感。
古青灯拿出钵后，就念了一段经文，随后便见那钵金光大放，杨子江原本惊疑隐忍的神色也瞬间扭曲。
他只觉自己丹府一痛，险些跪倒在地，还是洛川雪刚好在旁侧，抬起手里的“不馋”，用剑鞘尾部托了他一下，硬生生给他架了起来。
但另外一边的杨笃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在杨子江有反应的刹那，他就直接一口血喷出，剧烈的疼痛仿佛要撕裂他的金丹，叫他疼到直接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打滚，面色发白、满头冷汗，张着嘴都说不出一句话。
古青灯及时收手，低声与道盟前来的负责人道：“这是‘净钵’，几位都是五都之乱幸存者，其对毒、蛊的作用，想必不用小僧多言。”
而在他们来时就已经出现了的杨家家主当场捏碎了手里盘着的金属核桃：“去把杨闻波给我押过来！”
候在旁侧的杨家侍卫应声，齐刷刷地去了。
而杨家家主的目光落在杨笃身上，宛若看死人般冰冷。
这会儿杨笃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也能说话了：“大伯…大伯……”
他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看向脸色比他还惨白的杨子江：“子江，你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
然而在场没有人理他，杨子江颤抖着站直了身体，又拜谢洛川雪和古青灯：“多谢二位……”
他深深看了洛川雪一眼：“洛师叔，这份大恩我真是无以为报。”
杨家家主又不是个傻的，自然知道杨子江这样被吸食灵力还能到金丹，就足以证明他的天资有多高，所以他果断开口：“子江，你莫怕，此事无论如何我都站你这边，今日后我便收你做养子，日后同我亲子无异。”
他冷冷看向还在地上挣扎的杨笃：“杨笃、杨闻波，还有和此事相关的所有人，都随你处置！”
道盟负责人默默开口：“当下的问题是要先保护一下杨笃，不然母虫被毁，子江师侄也会被毁……青灯师叔。”
他合掌拜了拜古青灯：“不知师叔可有法子解开这子母蛊？”
他们就怕杨闻波来了后直接不死不休。
古青灯摇头，却是看向了洛川雪和洛雠：“道友。”
他看着他们俩，喊得却是一位，也无形向洛川雪和洛雠证明了他知晓了他们是一个人的事：“不知道友可有办法？”
洛川雪看了眼他，心说这到底是和尚还是孙悟空，怎么火眼金睛这么厉害？
“……我的确有。”
洛川雪掌心亮起白金色丹火，直叫杨家家主一愣，眼底掠过抹惊愕。
洛川雪看向杨子江：“你别怕，多少会有一点疼。”
这和别的不一样，毕竟要入杨子江丹府。
杨子江闭上眼睛，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洛师叔，您只管来就是了。”
于是洛川雪就在洛雠在识海里的指导下，特意再附着了一点自己的灵力，以灵力和丹火做引，将子虫完整地取了出来。
在看见那只虫子时，道盟负责人和杨家家主就更加确定了：“这就是那吸食灵气的子母蛊！”
第90章 090
之后的事情，就很明了了。
洛川雪他们也并非不会管杨笃，他将杨笃丹府内的母虫也用丹火拉了出来后，后续的事情便交由道盟和杨家自行处理了。
至于杨家家主到底知不知道……洛川雪不是神，他也不清楚。
洛雠也说了，后来杨子江去屠了杨家时，这位家主大限已至，已然陨落。家主之位因杨笃是族中天才，故而易主在了杨闻波手里。
杨闻波到时，自然是万般说不知情，还说是陷害。
洛川雪纯粹看戏，古青灯都还发问了几句，他就端着人家家里的糕点，坐在椅子上，和站在自己身侧的洛雠一道看戏。
都不知道掰扯了多久，最后杨闻波和杨笃还是交由道盟处置。
只是被道盟带走之前，杨笃拽着杨子江的袍袖，还在试图与他说：“子江，你要信我，我不知道，我父亲也绝不会干出这事…是我父亲，是我父亲选中的你，把你带到我身边，在修行上你什么都跟我一样，我有的你就也有啊，我们对你这么好，怎么会……”
“阿弥陀佛。”
古青灯低声：“道友，这子母蛊并非种下后，身怀子蛊的修士就能自行增长境界，也需要努力修炼，子蛊的进益如何，便能决定母蛊获利多少。”
杨笃脸色惨白。
杨子江抿住唇，紧闭着双眼。
从杨闻波出现那一刻，他就没有再睁过眼，始终如此，也并不主动言语或是质问，这也是心死的前兆。
洛川雪大概能够从他们诸多话语里推测出杨子江和杨闻波父子的关系，世家大族，毕竟在俗世间，也难免有主、旁之分，甚至个别还有嫡庶，杨子江却连这些都算不上，他是杨家的奴仆生下的孩子。
凡人奴仆。
武朝自然有奴隶，且奴隶的地位待遇都不高，只有律法保护不能强买强卖，强行将人变作奴籍，但到了奴籍就比较低下了。
杨子江的父母就是奴籍。
修仙之人讲究一个因果循环、道法自然，虽说杀人夺宝时大家就忘了这一点，但平时面对比自己弱小太多，如同蝼蚁般的存在，这套说辞就又会搬出来了。
故而在修仙世家做奴仆，其实要比寻常人家好，若是有修炼根骨的，他们亦会培养，引入仙途。
而杨子江就是难得地有根骨的凡人，他被杨闻波挑中，让他与杨笃一块儿修炼，所提供的修炼资源确实和杨笃是一模一样的，有时候有些东西适合他但不适合杨笃，杨闻波也是给他。
想也知道，在杨子江心里，这二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只是他这般年岁了，早就渡过了父母亡故他却年轻的那一劫，所以他亦沉稳许多，哪怕心再痛，也没有闹得太难看。
杨闻波咬死了不说，在这里闹下去也没意义，于是杨笃和杨闻波被带走，道盟负责人还特意与洛川雪、古青灯表示了一番他们一定会彻查之事，后续亦会通过通讯玉牌联系他们。
所以洛川雪便和他换了信物。
至于杨子江……杨家家主是眼巴巴地想要将他留下来，但杨子江沉默不语。
洛川雪估摸着他是因为杨闻波一事有些后怕，毕竟如今也不知杨家到底和毒师的牵扯有多深。杨家家主自然也知道。
他看着杨子江，叹了口气，面上的几分恳切化作了遗憾：“子江，你若是想要离开杨家，我也不拦着，不过杨家永远是你的家。”
杨家家主说着，还从储物戒里变出了一块牌子交到杨子江的手里：“你日后在外若是遇上了危险，捏碎这块玉牌，我便可以赶到。”
虽然他只是分神期，但也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修炼出来的，修为没有半分作假，还经历过五都之乱。
杨子江只要不是遇上合体期的，杨家家主在分神期里也确实是实力上乘的那一批。
杨子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于他而言，这也是一种补偿。
“…多谢家主。”
杨子江拱手。
这也是做出了选择了。
他后续如何洛川雪无意关注，或许当年因为子母蛊，杨子江到了他手底下成为他的下属，还是得力干将之一。
但杨子江若是能保住双腿，不会成到底还是受世人排挤的魔修，能好好修炼……也是好的。
洛川雪和古青灯拜别了杨家后，又找了个地方说话。
五都这边修士多，所以没有宵禁，夜晚也算是四处灯火通明，还有不少酒家开着。
洛川雪和古青灯就是进了酒馆，要了间厢房。
洛雠随手布了结界后，古青灯就合掌拜下：“阿弥陀佛。”
他笑着与洛川雪和洛雠说：“本以为下次见到道友恐怕要等梧桐秘境了，没承想竟在这遇上了。”
他看了眼洛雠：“……道友这是将自己的‘魔’分出来了么？”
洛川雪稍顿，没有回答这话，而是问他：“你怎么到这边了？”
古青灯倒是不瞒着：“实不相瞒，小僧在追‘东冥仙’的踪迹，一路追到了这儿。”
东冥仙？
“所以你出山历练其实也是佛女的意思，本身是为了追东冥仙，但得找个借口做遮掩免得打草惊蛇？”
这样听着古青灯出山就很高级了。
然而古青灯微微一笑：“那倒不是。佛女准小僧出山，只是因为小僧在她禅房门口跪了足足十日。”
洛川雪：“……？”
没看出来这和尚还是个犟种啊。
而且……
洛川雪望着他：“应当不是我敏感吧？”
古青灯垂眼，恰好小二来上酒，洛雠给设置的结界只是隔绝声音，并不拦人，所以二人暂且没说话，等小二喜滋滋地介绍了端上来的两种酒还有几道下酒菜后，又离开了。
古青灯才道：“其实我已被逐出师门了。”
洛川雪：“……啊？”
他是真的很震惊，洛雠也有些意外：“为何？”
古青灯：“净台寺弟子不得无故出山，除非神佛示下，亦不会在外游历。小僧是从古至今唯一一个破例的，净台寺门规森严，从佛女点头的那一刻起，小僧自然就不是净台寺弟子了。”
洛川雪：“…那你刚刚还报你是佛女座下。”
古青灯翩然一笑：“如若不这般，又怎么震慑得住人呢。”
话是这么说的，洛川雪也知古青灯为何不明摆着说自己已不是净台寺弟子。
只怕一是他不愿净台寺因他想外出历练而驱逐他一事惹来过多议论，二是他无意再入其他山门，这样也可以隔绝一些邀请。
毕竟…古青灯亦是他们这一代的天才啊。
洛川雪轻哂：“所以你就在外散播是我把你打到哭着求佛女放你出来历练的谣言？”
古青灯僵了一下，约莫是想起了自己当时在须弥山掉的眼泪，那时候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就觉得有些丢人了，所以他微顿后，严谨道：“小僧并未说‘哭着求’，只是说不是道友敌手。”
“再说，小僧本也是因为道友的那番话所以想要出山游历。”
古青灯倒了两杯酒，推向洛川雪和洛雠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望着底下万千灯火，轻声：“道友说得对，这一路小僧见了太多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这些都是山门里没有的。”
净台寺也是难得地整个山门上下都兄友弟恭的门派，毕竟他们修佛，每日不是诵经就是各种锻炼、杂扫……还真没功夫勾心斗角。
可正是因此，古青灯从前看花是花，看树是树，从不会去想其本质内核。
他又说：“道友的修为我已无法探得……你分神了？”
洛川雪将自己分成了两个，那就是得分神才能做到，但他的这个分为两个……
“怪哉。”
古青灯轻咦：“这个你也是有身体的，我能感觉到，血肉骨脉皆与你完全一致。”
洛川雪微顿，倒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你怎么感觉到的？”
古青灯：“道友不必担心，只是小僧有些独特，所以能够看出来，若是他人在此…除非佛女，不然即便是你师父也应当不会发现。”
洛川雪松了口气，又下意识地看了眼在外人面前就鲜少开口的另一个自己。
洛雠觉察到他的视线，微扬了下眉梢，自然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他面不改色地在桌下握住了洛川雪的手，随后淡淡：“菩提心，难怪佛女收你做弟子。”
古青灯稍停，合掌拜了拜：“道友知道的倒是不少。”
洛雠之前也不知道古青灯竟有菩提心，他要是知道……大概早挖了。
至于现在…算了。
是重来一次的过去的他交的朋友。
而且“洛川雪”并不在意“洛雠”是魔，他也就不需要菩提心压住魔气和魔性了。
反正他若是神魂受魔心影响躁动，嗜杀了，他就找自己帮忙，用旁的谷欠望压住。
古青灯又道：“不过这些都是他话，小僧请道友留步，并非完全是叙旧，而是有些话我那时还是净台寺弟子，不好与道友多言，如今既然已不是净台寺门下弟子，那便可以说开。”
古青灯严肃了几分：“道友，从你出生起，净台寺就盯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