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91(二更)

    古青灯这话,洛川雪其实并没有很意外。

    如若寒山呦呦说的是真的,他真是魔主弟弟的血脉,那净台寺会盯上他就太正常了。唯一的问题是……是只盯上了他,还是所有魔主弟弟的血脉,延续的每一代都被他们注视着?

    洛川雪没忍住:“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么。

    古青灯知晓他在问什么,所以他摇摇头:“关于道友的身世,小僧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友体内有魔族血脉,你出世时,小僧已入净台寺…约莫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吧,恰好是五都之乱一年后,净台寺的通天塔的古钟便响了起来。”

    这个洛川雪知道。

    世人都说,净台寺通天塔的古钟是撞不响的,那是通天之物,只有天才能将其“拨”响,但只要一响,便意味着天下将要有大事发生,不是什么王朝覆灭,而是关乎所有族群的大变革。

    古青灯:“小僧也是那时,就知晓了你的名字。”

    “洛川雪”

    他听见莲净生低低呢喃了句。

    当时古青灯正在她面前听道,所以自然就听见了。

    他问莲净生怎么了,莲净生闭了闭眼,却没再多语,而是说:“今日就先到这里了,这些时日……若我没唤你,就别来了。”

    那时候古青灯只以为是神佛授意,让莲净生去做什么,但后来随着洛川雪出现在苍云间,还未入门便战胜了外门弟子的名声传遍了修仙界后,他就想起了那一天。

    当时他也算年轻,所以有几分青涩,现在回想起来……

    “佛女的神色是极其复杂的。”

    古青灯道:“小僧很难去用‘恨’‘怨’或是什么悲悯去形容…但你体内有魔族血脉这事,毋庸置疑。按理来说,就算不决定斩草除根,又或是神佛不予,也不该是那样的神态。”

    洛川雪能理解他的意思:“……这事比较复杂。”

    因为如若真的想杀他,就不会只是古青灯来,还帮他掩盖魔族身份的事,没有大肆宣扬。

    可若是不想杀他,那完全没有必要让古青灯又是带降魔杵又是带芥子来……难道只是看看他有没有“魔性”?

    洛川雪不觉得“只要心向正义,身份是何也不影响好坏之分”这个观念只有他懂。

    古青灯也觉得这事复杂,因为他知道的更多:“不知道友是否愿意相信小僧,与小僧说说你的魔族血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川雪沉吟了下,又看了眼洛雠,洛雠和他对望一眼,其实不需要过多商量,早在洛川雪心里诞生起念头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洛雠的想法了。

    他们是一个人,当然是一样的。

    “我先前入局,进了寒山里。”

    洛川雪说。

    古青灯点点头:“略有耳闻,说是天地山在那儿漏了踪迹,小僧也知道是道友你与初道友、南道友和千道友,还有一位白道友一块儿去的。”

    他稍顿:“道友既然说入局,那么当时你们报并无异样,只怕是谎报。”

    洛川雪说是,省略了他们在地宫的事,只说:“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我的魔族血脉,是寒山呦呦告诉我的,她说……我是魔主亲生弟弟的血脉。”

    刚喝了一口酒的古青灯直接对着旁边喷了出来:“噗、咳、咳咳……”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洛川雪:“你是谁的血脉?”

    当然不可能是没听见,也不需要洛川雪再重复,古青灯就喃喃:“是了是了,难怪…呦呦前辈还与你说了什么吗?”

    洛川雪轻唔了声,也没瞒着,把寒山呦呦后续的话说了出来:“她说我是魔族血脉,如若暴露,人族、正道定容不下我,希望我与他们一道,复兴魔、妖两族。”

    古青灯:“?”

    他皱起了眉,那张古井无波的脸都有了许多的表情:“她前半句其实也没说错,能接受魔族身份的世人太少,自古人、魔就是在对立面,可复兴魔族……她是想开魔渊吗?”

    古青灯的脸色有几分阴沉难看:“先不说魔族到底是善是恶,就说一个种族被另一个种族打压这么久,当真没有半分怨言?魔族自古以来便是最强的种族,他们的手段更是多而诡谲,若是将他们放出,当真不会肆意报复人族?”

    洛川雪点了下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寒山呦呦与他提出要奉他为尊,以他为主时,他就想到了这一点。

    他对魔族了解不算深,但看魔修就知晓。魔修大多受情绪、心魔掌控,行事只凭自身喜恶,而魔族比之魔修,只会更甚。如今魔族被压迫了千万年……这已经不是从前过往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事了,而是若将他们放出,那他们真的不会报复吗?

    不过……

    洛川雪看向古青灯:“我听人说,这世上最了解魔族的,就只有净台寺了。不知你知道多少?”

    洛雠眸色微动。

    这话……他是听老头子说的。

    实在是藏在他背后的局太大,洛雠忍不住去怀疑。

    当年老头子与他说这话时,到底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提醒什么。

    “…净台寺确实算是知道魔族最多的门派了。”

    古青灯轻呼出口气,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但这一次却没有喝:“小僧入过通天塔,通天塔内有古籍记载一些零碎的往事,只是也比较模糊了。”

    他想了想,整理好了思路:“魔族是天地间最先诞生的种族,这点道友你也知晓。”

    古青灯慢声:“但其实最先诞生的并非是魔族,而是魔主。”

    无论是哪个洛川雪,皆是微怔。

    尤其古青灯说:“据记载,魔主是世上第一个拥有神智的生命……但这一段亦是魔族编史,不确定有没有夸大。道友你也知道,人族皇帝都自称自己是真龙血脉,实际只是凡人——话说回来,在魔族编史里,都有‘传说’二字。”

    传说,魔主是天地孕育出来的生命,诞生与文明尚未开始前。

    他睁眼便是炼气期,抬手爬出的第一步便直接筑基,也长成了二三岁的小孩;于是他开始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自然而然地站直身体,迈出的第一步便直接进入金丹,也长成了十岁左右的模样。

    因为他孤身一人,四周只有草木、还有好奇躲在暗处看着他的生物,于是他开始思考,也迈入了元婴,一念之间,他便长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他往前走去,试图却发现周围没有与他一样的人,他心神一动,便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又踏入了分神。

    他试着和自己交流,就像是他能够听到天地鸟兽、风声和雨声那样的声音,晦涩的语调从他的嗓子里流出,一模一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交谈着,“语言”也就诞生于世。

    然后他分裂自己并没有意义,他思他想皆和他一模一样。

    他又将自己收回,便拔高到了十八岁的模样,他也至合体。

    然后他陷入更深的思考,思考自己是谁,思考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思考时,他入定了,遇上了一只鸟,以为他死了,俯冲下来啄了一口他的血肉。

    那只鸟便就此化作人形,拥有了和他一样的语言。他便明白,自己可以“造物”,世界如此枯燥索然,那就创造一群和他一样的存在,那就能热闹了。

    这个念头诞生时,他便到了洞虚,他亦开始造物,魔族也因此孕育而生……

    听完这个故事,洛川雪就一个念头:“……你确定这是魔主,不是神?”

    古青灯十分诚恳:“小僧当年看到时,也在受罚结束后去问了佛女,她说不过是传说而已,传说还说我是她儿子,我是吗。”

    洛川雪:“……”

    一句话,槽口无多。

    首先怎么你们受罚都是去什么阁什么塔,就他去光秃秃的山崖,什么都……哦,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还有个方离安。

    ——大概有人忘了方离安,方离安就是那个关在思过崖里面,身下是封灵台,周围是断流水的“邪修”。

    其次外界怎么动不动就传言谁是谁的私生子,甚至还有传言说古青灯是佛女的儿子????他怎么不知道?

    最后……

    洛川雪轻呼了声:“你知道么。”

    他幽幽:“一般来说,这样疯狂强调不过是传说,恐有夸大,都会是真的。”

    古青灯:“……”

    他安静半晌,偏头看向外头:“无论是否如此,有一件事是不可否认的。”

    洛川雪知道他在说什么:“是啊。”

    人和魔的血仇,于人族大多数人而言,确实已经是上古时期的历史,他们嘴里说着魔族如何,却也只是口口相传的一个概念,未曾经历过人族被奴役的那段时日,便不会有多少血恨;可魔渊里的魔族不同。

    魔族寿命漫长至极,洛雠也说了,魔渊里的魔族活着的还是上古时期的那一批。

    “所以,”古青灯看着洛川雪:“若是那个传说是真的,先不论魔主到底是魔还是神,你发现这其中的问题了么?”

    洛川雪点头,洛雠嗤笑了声:“若他真是天地孕育而生,哪来的亲弟弟?”

    可……

    洛川雪到底是谁?

    洛川雪和洛雠的脑海里同时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又同时攥紧了对方的手。

    古青灯觉察到他的波动有些不寻常:“怎么了?”

    洛川雪轻出口气:“…我在想,若我不是魔主亲弟弟的血脉,寒山呦呦他们也不会如此确信的找到我,凰主更不会对我有反应…还有龙骨又怎么会供我驱使……会不会,我是他的一缕神识与人类结合后诞生下来的血脉。”

    不是亲弟弟的血脉,而是……魔主自己的血脉。

    第92章 092

    古青灯沉默半晌后,轻叹了口气:“并非没有可能。”

    但其实也有问题的。

    洛川雪还记得观玉瑶与他说过魔主确实说了自己有一个亲弟弟,唯一的问题便是为何他时而说有,时而说没有。

    ……魔主的心思好难懂。

    洛川雪呼出口气:“如今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更重要的是寒山呦呦他们背后都有些谁,是不是天地山野参与其中。”

    古青灯合掌:“的确,小僧也会多加留意。”

    “好。”

    洛川雪真心实意地与他说:“多谢。”

    这事他一个人追查太难,哪怕他一个人可以做两个人用,但对方布局恐怕并非朝夕,他又太年轻,终究还是需要帮手。

    洛川雪和洛雠都在考虑要不要找个机会与初厌晚他们也说一说这事……唯一的问题便是他的魔族身份确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要更加强大了才行。

    古青灯又说:“其实除却这些外,小僧还有一件事想与道友你说。”

    洛川雪颔首:“你说。”

    “……小僧离山历练,确实有和你打的那一场的因素在,但还有另一个原因。”

    古青灯垂着眼帘:“我回山门后做了个梦。”

    那个梦其实是很模糊的,要古青灯复述出来,他也很难从首尾开始讲个明白。

    可他记得有一群人笑着喊他“青灯”,还有人在其中偷偷喊他“秃驴”,那群人站在他周围,又或者说,他们一群人围着一个人。

    他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只知道即便是在梦里,视线触碰到其袍角的那一刻,他心里就无端诞生出仅有的情绪——敬仰。

    听古青灯简略地说了后,洛川雪陷入了沉思。

    他跟洛雠再确认了一下古青灯之后并没有加入未来的他的阵营,于是……

    “你知道么。”洛川雪无比诚恳:“按照话本子的套路,要么你是当年追随魔主的什么人的后代,而且很有可能是直系部下,要么你就是那个直系部下的转世。”

    古青灯:“……”

    聊着聊着,他的身份也有问题了?

    古青灯默了默:“…道友看的都是些什么话本子?”

    洛川雪想拍他的肩,但念头刚起时,就被洛雠更用力地按了一下手背。他微顿,笑得终于真实了点,笼罩他的谜云确实尚未散开,可他就是心情很好。

    所以洛川雪笑着与古青灯说:“书馆里一大堆话本子——去书馆买,别到路边摊贩,盗版多。”

    古青灯好学,还很认真地拜了拜:“多谢道友指点。”

    洛川雪端起酒杯,抿了口,轻嘶:“好辣。”

    洛雠淡淡:“说了你喝不了。”

    洛川雪看他,没忍住:“喝着喝着就习惯了嘛,说得好像你不是这样过来一样。”

    洛雠把他手里的杯子拿了,自己一饮而尽后,用术法清洁,再给他倒了杯茶:“压一压。”

    洛川雪喝过后,便起身:“酒我还是喝不惯,如若没事的话,我便先离开了。”

    古青灯觉得他与他自己相处有几分奇异,但并未多言,而是点头:“好。”

    洛雠没松手,洛川雪第一时间也没意识到什么,他由着他牵着,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身看了古青灯一眼:“和尚,你此次下山历练,确实挺有用的。”

    古青灯不明所以,就见洛川雪勾唇一笑:“你现在自称‘小僧’时,就多了几分这个字眼的谦卑了。”

    从前就像只是师兄弟们都如此说话,所以照葫芦画瓢,可现在就仿佛因为见识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真正悟到自己不过是这天下之间芸芸众生的一员,并无什么特殊的,所以发自内心地一句“小僧”。

    毕竟之前和他打完后,古青灯可是没憋住,一直用“我”的。

    古青灯微怔,等洛川雪走了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偏头看着已经到了楼下往远处走去,似乎融入了人群中,却在人群中都格外独特亮眼的洛川雪,他不是没有注意到洛川雪和洛雠牵着的手,但……古青灯竟然觉得没有多么震惊,他合掌道了声佛,嘴角却勾了起来。

    洛道友是他即便见过这么多人和事后,依旧觉得最独特的人。

    这样的人,若是日后不能领军他们,便太可惜了。

    ·

    洛川雪和洛雠回到客栈后,就听说颢天淘到了个宝贝。

    冯青雪道:“人家挂在院子里用来晾衣的,颢天路过就觉得此物非凡,涬溟也说那绝对是仙品。于是我们出了钱买了下来,可不知是蒙尘太久还是怎么,难以见其光辉。”

    洛川雪被他说的有了点兴趣:“哦?什么东西?我看看。”

    他说着,他们就一同到了颢天的房间。

    颢天拱手:“主子。”

    即便听过这么多次了,洛川雪还是不太习惯,所以他直接把话题引到了他淘到的宝贝上。

    颢天将一根漆黑的“绳子”拿了出来后,洛川雪就感觉到自己储物袋里的龙吟晃了晃。

    洛雠也是道:“这是龙筋。”

    洛雠示意洛川雪,洛川雪掌心里就托起白金色的丹火。

    涬溟和冯青雪与他都有主仆契,所以不会太过畏惧这邪祟恐惧的火焰。

    洛雠勾起那根长长的龙筋,丢进了洛川雪的掌心里,不过转眼间,那龙筋上的黑色就瞬间消失,变作了金色的“线”。

    这丝线不算粗,约莫是筝的弦粗细,洛川雪再交于颢天时,颢天试了试,这龙筋可以随他的灵力而延长,延长的大小也没有变化,所以……

    “这是炼化过的武器。”

    “什么器师竟有本事炼化龙筋?”

    “重点并非是什么器师有本事炼化龙筋,而是如今真龙一族的龙……目前就只有前些时日才化龙的鲛人族守护兽兴焉化作了蛟龙吧?这龙筋…大概率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

    “豁,古董。”

    冯青雪三人议论起来,洛川雪望着那龙筋,若有所思地在识海里问洛雠:“所以那就是颢天后来的武器?”

    洛雠嗯了声:“不过我也没想到,他当初是在这里得到的。”

    又是上古时期。

    洛川雪揉了一下额角:“算了不想了。”

    他跟冯青雪三人说了他去休息后,也真的没有再修炼,而是施了净尘术后,便和自己合衾而眠。

    洛川雪枕着洛雠的手臂,闭着眼靠在他怀里,另一只手则是拦住了洛雠的腰身。

    他的脑袋都完全埋在自己的胸膛,嗅着那具身体上既熟悉又无端有几分陌生的气息,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也什么都不想再想。

    洛雠将掌心压在他脑后,双臂都曲着将人锁在臂弯里不说,下半身也是被他用双腿勾着纠缠着。

    洛川雪倒没觉得有什么窒息的,他只是有点想笑。

    洛雠总是一脸“我和你有些不一样了”的冷寂感,但这点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他小时候就老喜欢这样抱着被子睡觉,得亏是身体好,所以从没着凉感冒。

    而现在不需要抱着被子了,就跟自己这样纠缠到像蛇绞杀猎物似的。

    洛雠有觉察到自己在想什么,为了不暴露,他只是克制着低头亲了亲洛川雪的发间。

    其实要睡,他们谁都睡不着。背后的事太大了,哪怕在自己怀里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也不代表可以就此抛开那些事。

    ……主要是他是整个局的中心,都已经不是被波及到的人了啊。

    洛川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后,干脆仰起了头。

    洛雠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用他特意留一抹神魂在他的识海里,他也能知道。

    所以在洛川雪仰头时,他便重重地亲了下去。

    依旧是从一开始就仿佛带着要毁灭什么的吻,重而窒息,像是收紧的蛛网,紧紧绞着洛川雪。

    洛川雪猜得到洛雠留神魂在自己体内就意味着他这具身体的所有感受都能传导到另一具身体、洛雠那具身体上。

    因此他有时不明白洛雠到底为何如此……却又能懂。

    洛川雪能够感觉到的肆虐窒息,于洛雠而言是同等的。

    所以哪怕洛川雪什么都不做,却也像是在与他在别的地方“打架”,和他厮磨纠缠至死的感觉,能够极大程度地满足魔魂带来的重谷欠。

    就是苦了没怎么被魔魂影响的洛川雪。

    洛川雪不知自己是何时变为仰躺着的,反正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克制地咬了一口自己的颈侧。

    他炼过体,倒是伤不了什么,只是难免有点痕迹——另一个他也炼过体啊!

    关键不是这样就结束了的。

    他被自己摁着,衣襟不知何时被挑开,文一路往下,添过每一根线条,在心口处流连最久。

    尤其是镶嵌在白玉上的两枚红玛瑙,从生涩地盘玩到因为通感而清楚怎么样才能有最好的体验而开始变得逐渐娴熟。

    盘文玩都是这样的,总要先试一试,才能慢慢学会。

    最后又滑落到了长玉上。

    洛川雪想要推开自己,却被自己一碰神魂,直接次级到脑海都好像窜过了电流,再没力挣动,只能茫昧着双眸,看水波飘荡,也只能任由自己掉入湿润柔软的泥沼中。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双的,因为他也……

    洛川雪因为一些本能动了动月退,内侧无意识地扫过了自己的耳朵。

    第93章 093(二更)

    杨家。

    洛川雪离去后不久,杨家家主处理了杨闻波和杨笃一事带来的后续的隐患,又配合着道盟搜查了旁支后,和往常无异的,带着悲痛和无奈以及愤懑送走了道盟的人,被安慰时的反应也和平时无异。

    以至于道盟的人离开后,还在路上说:“这位家主也是惨。”

    另一个人回:“是啊,先是经历了五都之乱,差点命都丢了。结果族里出了叛徒和毒师勾结……我记得当年这位杨家家主就是因为被毒师折腾到至今都是分神期,再无进益了吧?”

    “哎,他也是可惜……邪修真该死!”

    送走了所有人后,杨家家主还特意去关怀了一下正在收拾行李的杨子江。

    杨子江毕竟不是小孩了,他虽然心神还有几分不定,但思绪也是平复了不少。

    杨家家主又与他说了许多话,同他交代了日后在外游历要小心、注意些什么。

    杨子江最后还是双膝跪下,给他磕了个头:“家主…无论如何,多谢您。”

    杨家家主亲手将他扶起来,捏了捏他的肩膀:“是杨家亏欠你。”

    和杨子江交谈过后,已至深夜,整座江北城也差不多安静了下来。

    杨家家主又回到自己的卧房盘膝修炼了一会儿后,才起身。

    他站起身来后,转动了屋内几个摆设,又双手结印,随后便见他直接消失在了卧室内!

    杨家家主出现在一处密室内,他视线才扫过面前能看到的,还没来得及转身,一把刀就从背后抵在了他的后心处。

    杨家家主抬起双手:“只有我,没有旁人。”

    他感觉到对方在他身上嗅了嗅,随后才放下自己手里的刀。

    杨家家主转身时,就见他扯了一下自己的兜帽,将脸藏得更深,但手背溃烂的皮肤还是暴露在了烛光下。

    他平静地看着兜帽人坐到榻上,道:“我又看见了,白金色的火焰。”

    原本冷淡的兜帽人唰地一下就站起了身,还没来得及收好的刀子也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和二十年前出现在城内的白金色的火焰一模一样吗?!”

    沙哑到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杨家家主拉过椅子坐下,倒是很淡定的模样:“是。”

    他回想起二十年前……现在其实应该说是二十多年前了,他回想起当年那些事:“我们都以为那是个灵宝,没想到竟然是个孩子的胚胎。难怪当初东冥拼了命也要把他带出去。”

    说到这,杨家家主叹了口气:“东冥还是不信我们,觉得我们会想要分食一个孩子以此获得那样的火焰,他真是…哎。”

    不是他装,而是如若当时知道那是个孩子,他们定然不会想要争夺他,而是拼了命地培养。至少他是,而藏在他家密室的这位不爱露面的天地山的仁兄也是。

    兜帽人缓缓坐下:“一个孩子的胚胎?”

    杨家家主点头:“那火是苍云间一个弟子的丹火。”

    “一个弟子?”

    兜帽人皱紧了眉头:“他叫什么?”

    杨家家主:“洛川雪。”

    兜帽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姓‘洛’?!”

    杨家家主微扬眉:“这个姓氏有何问题么?”

    天下姓这个的也不少。

    兜帽人:“若是寻常人姓这个就姓了,可他偏偏能用白金火焰……”

    他喃喃:“当年魔主…魔主也姓洛啊。”

    杨家家主一顿,眸色更加复杂。

    两人安静了片刻后,兜帽人又说:“方才我觉察到你们家里热闹得很。”

    提到这个,杨家家主的脸色也有几分冷淡了:“杨闻波那个蠢货,在我们杨家先前一个奴仆所生的孩子身上用了子母蛊,那孩子天赋斐然…可惜了。”

    兜帽人:“所以是道盟来人在查?”

    杨家家主点头:“是。”

    兜帽人轻啧了声:“他哪来的子母蛊,当年那个毒师不是直接给那火烧得灰飞烟灭,骨灰都吹散了吗?”

    杨家家主:“若我知道,我今日来找你就不是坐下聊天,而是带你去杀人了。”

    兜帽人:“所以你决定交给道盟去查?”

    杨家家主:“不是正好看看如今道盟是个什么情况么。”

    他再告诉了兜帽人一件事:“洛川雪是谢乾玉的弟子。”

    兜帽人:“……?”

    他愕然:“洛川雪是谢乾玉的弟子?”

    他重复了遍后,又觉得可笑:“这便是天道轮回吗…谢乾玉知晓他就是当年那个放火的吗?”

    杨家家主摊手:“我也想知道他知不知道。”

    他回忆起往昔:“其实最重要的是,谢乾玉到底知不知道,当年若是没有洛川雪助阵,他怕是也要折在五都。”

    虽然那时谢乾玉已是大乘后期,都说他将要突破渡劫,可当时五都得混乱,没有人比他们这些深陷局中的人更清楚。

    那不是朝夕的变故,从很早起,五都就被侵蚀,就连驻扎在五都的道盟都是一片混乱。各方势力皆有自己的谋划和顾虑。

    谢乾玉来时,其实他们有不少人猜到了那是谢乾玉,哪怕他易容了,还不惜损耗自己的本源压了自己的境界。

    最重要的是……最后为了报复,那个合体期的毒师吸收了好几个实力不俗的魔修后,要直接自爆想毁了五都、杀了谢乾玉,那时谢乾玉若是寻常时候,肯定能够抵抗。偏偏为了放松毒师的警惕,他压了自己的修为,即便第一时间恢复了,也没有办法回到巅峰,所以……

    杨家家主至今记得,在他绝望地望着杨家家徽时,在他眼前掠过的白金色火焰。

    大片的,看着如此炽热,却没有伤着他们半分,也直接将那快要自爆的毒师烧毁,自此在五都里打开了一个口子,才叫谢乾玉能够率领道盟众人平定五都之乱。

    兜帽人冷哼一声:“谢乾玉自五都之乱后,再入了一个秘境,之后便常年闭关不出了,谁知道他当年在五都幻境里有没有受邪修影响,扭曲了道心。我听我手底下人说,他现在甚至常戴一张青玉面具。”

    杨家家主:“我先前在宗门大比上远远见过他一眼,的确如此。”

    他说:“而且我瞧他…也的确和当年有点不一样了。”

    ·

    次日。

    洛川雪是真的从未睡过懒觉。

    他是天生引气入体,随着时间长大自然而然就在炼气期往前走,所以自小身体素质就不太一样,人也要比寻常人精神太多,常常一两夜不睡也不影响什么。

    但这次他也是真的到午时才醒来,醒来时,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靡靡的颓感。

    他也是真的体会到了为何都说魔族是“性情中人”,就算是魔修也会受魔气影响,嗜杀又重欲。

    洛雠确实两者都沾。

    后者更甚。

    昨夜嘴了后就算了,还要抱住自己,用双月退困住了自己,收紧了力度,然后在自己的退间……

    洛川雪被自己从正面抱着这样时还好,偏偏还有第三次。

    第三次他就被翻了个面,脊背贴着自己的胸膛,他都分不清究竟是哪个他的体温烫得这么惊人了,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殿月中还有明显的异样感。

    而且好几次真的差点就……

    要不是洛川雪每次都挣扎着费力用神魂传达不可以的念头叫另一个自己清醒了点,只怕现在就不是这个局面了。

    不是他不愿意,只是如今在外不说,后头还有一大堆的事,他真心觉得要是真的到那一步了,就不是一晚上能解决的事了。

    洛川雪太了解自己。

    而且他怕以他们现在的修为就会直接自然地变成双修,到时候他身上魔气缠身,也是个棘手的事。

    总而言之,在又赖了会儿后,洛川雪到底还是和洛雠一道起来了。

    其实他可以一个术法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可在洛雠勾起发带时,洛川雪还是乖乖坐下来,任由洛雠给他梳头,还笑:“你现在是越来越熟练了。”

    洛雠捞着他的发丝,在昨夜流连第三久的地方、颈后棘突的那抹小痣上再落了个轻吻。

    那一块儿周围还带着浅浅的牙印,瞧着有点像什么宣示主权的封印,落在洛川雪冷白的肌肤上,无端叫人面红耳赤,洛雠垂眼看着,也难免有些躁动。

    昨夜确实舒缓了很多,但于他而言还是不够。

    ……他到底是魔,有些东西是真的有瘾。

    只是他也清楚,现在不能让“洛川雪”从里散发魔气,他实力还不够这么放肆。

    洛川雪被自己亲得头皮麻了下,回忆起昨夜被叼着这一块儿细细磨着,而且无论是哪儿都磨着时的模样,更是耳热:“洛雠。”

    洛雠微抬眉,松开了他,利落地给他挽好长发:“你别再想了。”

    洛雠到底还是暴露了自己能够感知到洛川雪所有念头的事,他弯下腰,撑着椅子将洛川雪圈在怀中,未束起的长发垂下,将洛川雪一并裹住:“魔不讲究清心寡欲,你稍微动一点念头,我这边的魔魂、这具受魔心影响的身体都……”

    他直直盯着洛川雪,盯着过去最美好的他,骨子里的饥渴难免化作怪物尖叫咆哮着想要将他夺取藏在自己身体里。

    以至于洛雠的声音都低哑了下去:“阿雪,我真是第一次知晓…忍耐竟是件这么折磨痛苦的事。”

    洛川雪:“!”

    他整个人瞬间赧然到好想把洛雠从他的识海里驱赶出去!

    可是……

    洛雠亦是他,他的识海,不是只有他能做主的。

    可恶。

    等他到分神了,他也要分一缕神识在洛雠的识海里!!!

    但是……

    洛川雪抿住唇。

    他太清楚自己的性格了。

    他知道他要是这么做了,只会被自己欺负得更惨。

    第94章 094

    洛雠到底还是克制住了,他们启程准备穿过五都后往白关镇那边去。

    只是下到大堂时,就见杨子江坐在那儿喝着茶。

    见到洛川雪和洛雠,杨子江立马就站起身,冲他拱手:“恩人。”

    “……”

    洛川雪卡顿了下,觉得这个比被喊“主子”还要别扭:“你不用这么喊我,唤我一声道友就好了。虽说我于你确实有恩情,可若是你在路上瞧见一个人如此,也一定会出手相救,不是么?”

    杨子江眸色微动,凝望着洛川雪,再度拜下:“是,多谢道友。”

    洛川雪总觉得无端从他这一句“多谢道友”里听出了“多谢主子”的味道……一定是错觉吧。

    杨子江也没有与他说太多话,只是来再谢过后,也就此拜别。

    洛川雪其实挺高兴的。

    这样杨子江就不会走未来的老路了吧。

    洛雠猜得到自己在想什么,亦是能够觉察到,所以他稍偏头,直接握住了洛川雪的手。

    洛川雪仰头看向他,有点耳热,但还是坚定地回握了回去。

    洛川雪不怕外头的议论,他知道自己也不怕,就像洛雠也知道,所以洛雠并不会太顾忌他的动作。

    但在背后跟着的冯青雪三人就陷入了沉默。

    他们和洛川雪签了主仆契,自然是能够感觉到,洛雠亦是洛川雪,所以……

    嗯。

    不愧是主子!

    只是知道得更多一点的冯青雪亦有几分困惑。

    难道主子是什么大能转生吗?

    ·

    江北城往东就是五都的重城,重城当年亦是受灾最严重的城市,不过有道盟帮忙重建,如今看着也看不出什么往日战争的痕迹。

    就是洛川雪没想到,他刚入城,就看见一个小孩在被撵着跑。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洛川雪下意识地想要先将人救下来再问问详情。

    毕竟那个小孩是个凡人,撵着他跑一脸戏耍的是道盟弟子啊!

    只是洛川雪才微动,身边就掠过一道劲风,只见来人一把揽住了撞过来的小孩,然后一挥袖袍吓退了那几个道盟的杂役弟子:“你们好大的本事在这里欺负一个凡人!”

    是南樛木。

    洛川雪没有立马上去打招呼,而是偏头示意了一下冯青雪三人。

    三人默默点头,然后先行离开。

    但洛川雪回首,还看见正在城关出示南樛木的身份牌的莫成意。

    ……也不知道莫成意有没有注意到颢天。

    莫成意和洛川雪对上视线,莫成意深深鞠躬拜过,洛川雪拱手回了一礼,又叫莫成意受宠若惊。

    洛川雪再看南樛木那边,便见那几个道盟弟子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没人敢出声。

    南樛木就冷冷道:“说话!”

    到底还是领头的那个没憋住,有点不服气地开口:“道子,他是当年重城谢家的后代!”

    重城谢家,和邪修、魔修勾结,害重城百姓苦不堪言,在重城的道盟驻扎点更是因其覆灭,无一生还。

    这些不需要旁人说,洛川雪都知道。毕竟重城谢家可是被骂到现在。

    那么南樛木现在抱在怀里的那个孩子,只怕在这儿受了不少苦啊。

    南樛木面无表情:“我说过在外不要唤我道子,道盟也说过祸不及妻儿,当年谢家的确投敌甚至串通邪魔两道干尽了丧尽天良的事,但这个孩子才几岁?先不说谢家也不是举家都做出了私通邪魔两道的事,就说这个孩子当时甚至都没有出生!你们修道、听道,都学到哪里去了?!”

    被他这样一通训斥下来,那几个弟子更加不说话了,但洛川雪看他们的模样,大概还是有些不服的。

    南樛木自然也发现了,所以他跟他们说:“说话。”

    几名弟子抿住唇,另外一位开口了:“师叔,我们知错了。”

    他拱手:“请师叔责罚。”

    南樛木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

    因为他也知道他们根本不知错,但他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下去,只能道:“你们最好是真的知错!”

    他冷声:“欺压凡人、无视门规,行为恶劣,每人罚鞭一百,若有再犯,便废去你们一身修为、逐出道盟!”

    几人一惊,这才终于知道了点利害:“师叔……”

    南樛木:“谁不服就罚鞭两百。”

    “道盟的鞭不是普通的鞭。”

    虽然知道自己能够猜到,洛雠还是解释了一下:“那一鞭子下去,是抽在身体里头的。都是修士,不至于那么脆弱,但脱掉半层皮还是免不了。南樛木这是要他们恨恨记住这份痛了。”

    洛川雪凝望着那个一直在南樛木怀中发着抖的小孩,眉眼也有几分冷寂:“理应如此。”

    那几名弟子散去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悄悄散了。

    莫成意这才上前:“洛师叔祖。”

    洛川雪每次听这个称呼都觉得好怪:“……嗯。”

    南樛木那头也牵着小孩走了过来:“师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他又看了看洛雠,大概猜到了这位便是“洛雠”——初厌晚和千秋名与他说过,故而他拱手道了声“这位想必就是洛兄吧”,在洛雠颔首后,他又主动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

    附近就有客栈,洛川雪本来也打算就近落榻了,所以干脆开了两间房。

    洛雠习惯性随手施了个结界,南樛木用净尘术给小孩清理干净了,就露出了一张瘦弱还带着点伤的脸。

    于是他又倒出丹药递给小孩:“这是伤药,能治你的伤。”

    小孩小心地抬起手拿过,特别小声地嘟囔了句谢谢,也不怀疑南樛木,就直接将丹药吃下。

    毕竟不是一般的伤药,小孩身上的伤瞬间便好了,洛川雪端详着他的模样,觉得这孩子长大后恐怕也自有风骨。

    南樛木让他坐着,他就安安静静地坐着,莫成意去给小孩买米粥了,所以暂时不在,南樛木又给洛川雪和洛雠倒了茶,这才开口。

    “你们也听到了,这孩子是谢家后人,不过五都之乱后,谢家早就不复存在。当年大多数谢家人都参与了五都之乱,只有少部分人没有。”

    南樛木简略道:“虽说道盟从一开始就说了祸不及旁人,谢家经过查证后,只要没参与的,无论是否是修士、有无出力抗争,皆无罪,可……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南樛木摸了摸小孩的头,对上其懵懂清澈的目光,低叹:“若不是莫成意外出替我办事路过重城发现此事报于我,我都不知道重城内谢家人的地位竟到了如此……”

    他多少有些愤怒,也有些羞愧。

    洛川雪知道他的情绪为何如此复杂。

    他是道盟的继承人,在他看来,道盟的教学是没有问题的。可南樛木没有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如此。

    修士亦是人,不是踏入修仙之途了就成圣了。只要是人,就是多样的。会有南樛木这般,亦会有那些弟子那般。

    甚至有些人修仙,追求的不是长生亦或是匡扶正义,而是力量——那种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拥有拳头可以睥睨比自己弱小的人的力量。

    洛川雪把这话说给了南樛木听,南樛木愣神了片刻后,微微低垂下眼,真心实意道:“师弟,你比我更适合做‘道子’。”

    说到这话,洛川雪忍不住问:“之前千秋名喊你道子时我就想问了,他们怎么都喊你道子?”

    “……是道盟内的一个…职位?”

    南樛木有点不好意思:“意思就是我是道盟的继承人,未来的道盟盟主。”

    但他显然是不喜欢那些人这么喊他的,方才他也说了,他说过在外不要这样喊他。

    ——南樛木不想以身份压人。

    洛川雪大概明白,孤生竹的天赋其实是高于南樛木的,但多数宗门选掌门都不会选天赋最好的那一个,除非没办法。

    像苍云间就是周丰霖是掌门,谢乾玉是长老;净台寺佛女的地位虽然最高,但寺内一应也是主持负责。

    道盟虽然不仅仅是一个门派,但要看作一个“门派”也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洛川雪真心实意道:“你辛苦了。”

    难怪南樛木这么忙。

    南樛木无奈:“我倒是羡慕你们,只是可惜我没有你们这么好的天赋。”

    他稍顿:“说起来……你元婴了啊。”

    这些时日大家都忙,所以也没怎么用通讯玉牌聊过,既然遇上了,南樛木就道:“初厌晚也入仙山秘境了,千秋名也是,灵子前辈替他寻到了最后一味药草,他已经入毒谷去修炼了,等他们出来后,大概率也会到元婴。”

    他笑:“到时候你们可得保护好我了。”

    洛川雪知道千金谷的毒谷是用来磨炼弟子的,几乎每个进去后的弟子出来后都是大脱骨,最起码也是进益一个大境界,但他没听过仙山秘境:“仙山秘境是?”

    南樛木哦了声:“我都忘了你并不知道这事。仙山秘境是封着月明的地方,只有月明的主人才可进入,月明认主的那一刻起,仙山秘境就等着初厌晚光顾了。其实初厌晚很早就跟瑶泉仙子说了想入其中历练,只是瑶泉仙子一直跟他说时机未到。”

    “前段时日他跟我说瑶泉仙子准他入内了,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南樛木说着:“……对了。”

    他从储物戒里掏出了一个回溯镜:“这个给你。”

    洛川雪不明所以:“这是……?”

    南樛木略感复杂:“莫成意录下的。你还记得云山秘境吗?那个弟子身上带着刺激藤妖的药粉……是谢顽下的。”

    第95章 095(二更)

    这下洛雠都怔了下:“…我当时虽然感觉到了他在四处走,却没太注意,没想到他竟然是去录谢顽的罪证了。”

    他这话是在识海里和自己说的,却恰好和南樛木后续的话接上了:“莫成意说当时是听到我们说要小心谢顽这个人,加之当时在秘境中我们又和谢顽有一点点小小的冲突,莫成意就一直留意着。”

    本来是怕谢顽给他们下黑手,毕竟谢顽确实是分神期的实力,当时他们都只是金丹期。

    结果没想到莫成意直接立大功。

    洛川雪看过回溯镜里录下的影像,真心实意道:“让我们说谢谢谛葭老祖。”

    如若不是谛葭老祖发明了这些法器,只怕就算看到了也没有证据。

    南樛木见他没有什么情绪,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笑道:“的确也是要谢谢谛葭老祖,若不是他发明了这些东西,如今哪有这么便利。”

    洛川雪摇摇头:“不一定,说不定没有他,还会有别人。”

    南樛木想了想:“也是。”

    他笑:“这世上本就不是非谁不可的。”

    他们简单聊了两句,莫成意买了粥回来。

    他做事很细心,粥煮得比较稀,适合饿了好几顿的人,而且没有肉沫,但是放了糖。

    小孩吃得很香,吃过后,南樛木这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鼓起了勇气,声音却更小了:“谢连善。”

    南樛木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多大啦?”

    “……九岁了。”

    “那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死了。”

    谢连善小声道:“大家帮我把他们埋了。”

    南樛木心中一痛:“……他们,总是这样欺负你吗?”

    谢连善眨了下眼:“穿那个衣服的哥哥们吗?”

    他点头:“很多人…欺负我。但是也有穿那个衣服的姐姐对我很好,还给过我吃的。”

    南樛木轻声:“我把你送出重城,你愿意吗?就是离开这里,我给你安排一个地方读书。”

    谢连善攥着自己的衣角,眼睛亮亮的:“哥哥,你要收我为徒吗?”

    “…不。”

    南樛木摇头:“你根骨不够,我也不希望你走上这条路。”

    谢连善不懂,只看着南樛木。

    南樛木又是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对于你来说,大概还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远离这些会活得更加轻松。”

    哪怕谢连善更名易姓,他是重城谢家这件事也是板上钉钉的。

    当年谢家做的事太过可恶,修仙界无人不骂两句,谢连善现在已经懂事,也知道自己是重城谢家的人,要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并非善事。

    “不过你要是想走这条路,我也不拦着,看你自己的想法了。”

    谢连善眨巴了下眼睛,认真道:“那我去读书吧。”

    南樛木微怔,就见谢连善露出了个有点羞怯的笑容:“哥哥你对我好,不仅保护我,还帮我惩罚了那些坏人,还给我买吃的,还要带我离开……我想拜你为师,是想以后也能保护你。但既然我保护不了哥哥你,那我就乖乖去读书,不给你拖后腿。”

    南樛木心里一软,抱紧了谢连善:“好孩子。”

    洛川雪在旁边看着,也是复杂地跟自己感慨了声:“所以有时才常常觉得,不入世就无法勘世啊。”

    南樛木松开他,看向莫成意:“麻烦你跑一趟了。”

    莫成意拱手:“师叔祖放心。”

    洛川雪也抽空与莫成意说了声:“多谢。”

    他示意了一下回溯镜:“帮上大忙了,算我欠你个人情,日后有事尽管找我。”

    莫成意心脏怦怦跳了下,忙拱手拜下:“洛师叔祖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洛川雪无奈:“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你又不是我手下,再说是我手下,在我什么都没给你的情况下,你帮了我,自然就是我欠你人情。”

    莫成意听惯了那套阶级、弱肉强食之说,如今听洛川雪这话,难免心神激荡。

    ——难怪和小师叔祖关系这么好,洛师叔祖,也是个绝世好人!

    ·

    南樛木还要去整顿一下这边道盟明知弟子欺压凡人却不作为的事,所以也没有说和洛川雪同行。

    加之他也听初厌晚和千秋名含糊暗示了他一下洛川雪和洛雠关系不一般,如今见他们抵肩而立,约莫也猜到了大概。

    ——南樛木在这方面的见识,还是要比千秋名和初厌晚广的。

    而南樛木离开后,洛川雪却没急着走,而是先跟洛雠尝了尝重城的美食、再修炼。

    几个时辰后,颢天率先从打开的窗户里飞进来:“主子。”

    他简略道:“我这边没找到。”

    洛川雪他们在重城落脚,并非是因为遇上了南樛木所以停一停,而是来这里找东西的。

    在洛雠的时间线里,他和南樛木他们当初也游历到了这儿。

    不过那时不知为何没有遇上谢连善,可能是时间不对。因为那会儿已经是后面两年的事了,有可能南樛木还是来救了谢连善,只是没有与他们说。

    而他们来找的,是他后来从魔渊出来后得到的东西。

    杨子江给的,说是从重城得到的——属于魔族的东西。

    那是一枚巴掌大的珠子,上头全是魔气,可以辅佐魔修修炼,但具体还有别的什么用处没有,洛雠也不知晓。

    他当时只是借用那个东西加上千秋名给他治伤,他才恢复了境界,之后他就把它丢进压箱底的地方了。

    因为魔气太浓,会影响到他的神智。

    依靠那个修炼时,他常常会恍惚间幻觉“洛川雪”就在自己跟前,那张脸虽然因为他不常照镜,更不会自己对着镜子露出各种神态给自己看,所以是模糊的,却也因为是他,所以无比清晰。

    无论是一颦一笑,还是他幻觉出来的那双清澈又藏着锋芒的柳叶眼……

    甚至洛雠会幻觉过去的自己贴在他的背后,搂着他的脖子,与他说着什么话。

    好像在倾诉苦恼,又似乎是一些没意义却也很有意义的闲话。

    可无论是什么,那道纠缠着他的幻影都叫他无法精心修炼,稍微分神就出岔子,好不容易压住的魔纹又暴动起来。

    所以洛雠也就没看过,甚至不敢多研究那枚珠子。

    然而现在……他和魔族息息相关,所有关于魔族的东西,他都得看一看了。

    ·

    洛川雪点点头:“好,坐吧。”

    颢天也不客气,坐下后就拿新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又说:“不过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洛川雪偏头,颢天面不改色:“我潜入谢家旧址后,金丝指引我到了一处假山前。”

    他说:“但那个假山里什么都没有,附近也不像是有密室,不知道是不是阵……但肯定有残存的东西在里头。”

    “还有就是,”颢天偏头:“我怀疑道盟这知道这事,因为整个谢家布了个阵。”

    颢天淡定道:“我进去时还触发了那个阵,应该是只要有人进入,布阵的人就知道,所以我没来得及过多探查就回来了。”

    洛川雪:“……”

    你管这个叫“潜入”?

    洛雠也很淡定:“他就是这个风格。”

    怎么说呢,洛川雪也不是特别意外。

    其实他跟颢天不熟,对颢天的认知也是这人好像有些死脑筋,可他就是无端觉得,这确实是颢天能干出来的事。

    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

    好怪。

    可洛雠却勾起了嘴角,反而笑了起来:“阿雪。”

    他在识海里说:“你在受到我的影响。”

    他很开心。

    虽说他们是一个人,但未来的不同经历终究像是一条路分出了两个岔口,哪怕两个岔口分出来的道路是紧紧相连的,却也始终是两条路了。

    可现在,两条路虽然发展得不一样,上头的风景却逐渐重合交融。

    洛雠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很多话与自己说开后,他就真心实意地期待起神交来了。

    到那时,他和“洛川雪”,便会彻底交融。

    洛川雪也知道自己在受洛雠的影响,但清楚和被点出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洛川雪有些耳热,不说话了。

    颢天见他没开口,于是再补了句:“你放心,没人追上来。他们派来探查的弟子也只是筑基期,没发现我。”

    洛川雪倒是不担心这个,他知道颢天如若后头还有尾巴,就不会来找他。他稍微回神:“等涬溟他们回来后我们进去看看吧。”

    涬溟和冯青雪两人也很快就回来了,还是涬溟找到了那枚珠子,比冯青雪家里那枚大多了。但这珠子看着就像是个很普通的珠子,和洛雠第一次见它时也不一样。

    洛雠初次见到时,这东西的魔气四溢到都把南樛木的心魔勾出来了。

    涬溟双手捧着珠子,单膝跪在洛川雪面前,眼睛亮亮的:“主子。”

    洛川雪还是很不适应,但他动了动手,还没碰到那枚珠子,洛雠就用灵力将它裹起来,收进了洛川雪的储物袋里。洛川雪不用打问号,也知道另一个他吃醋了。

    好能醋。

    他笑,又跟涬溟说:“做得好,谢谢。”

    涬溟眼睛更亮了,也露出了个笑容:“嗯,谢谢主子。”

    第96章 096

    洛雠的神识覆盖了重城后,等他确认了前去谢家旧址附近探查确认的道盟弟子离去后,再等了等,就冲洛川雪点了头。

    于是四人便一道再探谢家旧址,这一次有洛川雪在,不用担心会触发阵法惹来注意。

    这个程度的阵法,洛川雪可以在不惊动阵法主人的情况下开一个口子,让他们安全进入。

    颢天带路,他们到了那个假山前时,果不其然看见颢天手里的龙筋在微微颤鸣。

    洛川雪凝神,神识和另一个自己重叠覆盖,却反而莫名起到了独特的效果——

    他出手,“不馋”的剑尾直接怼在了假山的一处位置,随后细微的齿轮转动声响起,洛雠在旁侧双手结印,破除了遮掩阵法,四人便一道消失在了这片天地!

    乍一出现在密室里时,洛川雪人还没看清周围的环境,就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

    他甚至是本能地扯了一下根本不需要他担心的洛雠,将人护在了自己身后,手腕剑花起势残影掠过的刹那也是几声刀剑碰撞的铿锵声,随后涬溟他们反应过来,各自出手——

    几只实力强劲的厉鬼从冯青雪手里的玉瓶飞出、颢天甩出手里的“金丝”,涬溟也是抬起手对向了那正在和洛川雪过招的神秘人,混沌的雾气从她掌心飞出涌向那人。

    洛川雪翻身避开,由着他们三人攻击,也听那人骂了声脏。

    冯青雪他们的境界都不低,又从一开始就是杀招,这人身上有伤,方才和洛川雪对的那一剑,洛川雪激荡的灵力也多少震到了他的旧伤。

    所以不过顷刻,他就道:“我认输!”

    洛川雪:“收手。”

    冯青雪三人毫不犹豫地就停手。

    洛川雪打量着这间显然被住了很久的密室,密室内倒是没什么特殊的,都是些生活用具,所以……

    洛川雪看向那一身黑袍的男人。

    洛川雪还没发问,对方就先意味不明地嗤笑了声:“苍云间弟子,身边竟然又是魔修又是鬼修,还有邪修。”

    他说的邪修多半是涬溟,毕竟混沌的力量乍一看和邪修的死败灰雾的灵力的感觉很像,而鬼修自然不用多说,那魔修……

    他看得出洛雠是魔?

    “你也是魔修。”

    魔和魔之间互有感应,因为魔气是会四溢蔓延的,这也是为何正道会如此排斥魔修。魔修和正道修士待在一块儿,是会影响到正道修士的。

    而洛雠虽然能控制得住,但他也改变不了自己体内的灵力,多多少少还是会被“同类”觉察。

    洛川雪看着男人:“你和道盟什么关系?”

    “别误会。”男子说:“我和道盟没有半点关系,相反,他们在找我,也是因此,我才出不去。”

    他说到这个,就有些心烦:“你以为我这一身伤是哪来的?”

    洛川雪瞬间明白了什么:“你是当年五都之乱的漏网之鱼。”

    男人微顿:“……在你们眼里,当年五都之乱就是邪修和魔修突然发疯控制五都为祸五都吧。”

    明明他现在情况危险,他却十分淡定:“左右我也打不过你们,你们来这儿也是想要找什么,不如坐下来聊聊?”

    ——不淡定也不行,他又不能跑出去。

    只是这里只有两张椅子,故而自然是男子和洛川雪坐下,洛雠就在洛川雪身后站着。

    两把椅子?

    洛川雪若有所思。

    这重城里还有人知晓男子的存在,甚至时时来探望?

    洛川雪的视线又扫过黑袍人露在外面的手,溃烂的皮肤……毒师吗?

    他是给杨闻波子母蛊的那个毒师吗?

    男人拉了拉自己的兜帽,将脸藏得更深。

    他身上披着的黑袍是一件法器,可以隔绝神识的探查,只是洛川雪元婴期的神识确实看不到,但洛雠看得到他长什么样,还能分享给洛川雪。

    就是一张完全溃烂的脸,像是被火烧了个透。

    一般来说,若是普通的火,他们都可以通过修炼运转灵力修复伤势,没能修复,那便不是普通的火焰烧成这样的了。

    毒师也不会脸都毁了的,手容易毁,是因为要接触那些毒物。

    男子道:“我确实是当年五都之乱的‘漏网之鱼’,却并非你想的那样。当年五都之乱真正的起因,其实是争宝。”

    争宝?

    洛川雪立马就想到了洛雠要的那枚珠子,甚至在江北他们发现的龙筋。

    ……五都属于上古时期的宝贝,确实有点太多了。

    男子点了点头:“不知道你会不会信我说的这些,但……当年是五都之内出现了一批魔族的宝物。你身边既也有邪魔鬼,便应该知晓,魔族的东西,对于邪、妖、魔、鬼、怪而言,就是至宝。”

    洛川雪确实知道,洛雠与他说过。

    可问题是……

    “五都为何会出现一批魔族的宝物?”

    魔渊封印有异?

    男子平静道:“先前魔渊封印无故松动,本身就有问题,只是道盟并未细查,加之魔渊躁动,谢乾玉、你师父一剑斩魔渊后,道盟就对外宣布一切风平浪静,但其实他们自己也知晓,魔渊松动定有异常,所以亦在背后追查。不声张本来就是不想惊动邪、妖、魔、鬼、怪,不过天地山还是猜到了点首尾,也和道盟一起在背后秘密搜寻。”

    “虽说耗费的时间有些久,但在‘谢乾玉一剑斩魔渊’出名后的第十年,天地山率先寻到了一点踪迹。”

    男子望向他:“是谛葭老祖。”

    洛川雪一愣,洛雠也撩起了眼皮,视线从自己身上转到男子身上一瞬,又再度错开。

    虽说谛葭老祖一直被叫“老祖”,但那是对他的尊称,他确实只是早谢乾玉一代的人物,若是他还在,谢乾玉他们都要唤他一声“师叔”或是“师伯”。

    谢乾玉、瑶泉仙子、千金谷灵子、越琮安……他们这些都是活了几千年甚至快要近万年的。毕竟大乘期就能拥有百万年的寿命。

    洛川雪看着男子:“你是天地山的人。”

    男子稍顿,没有说是与否,而是与洛川雪继续道:“谛葭老祖身上有魔族的好几件宝贝,天地山自然会找他,那时谛葭老祖的修为还未至大乘,天地山‘追杀’他并不算很困难。只是谛葭老祖最终和天地山坐下来和谈,具体谈成了什么,我并不知晓,不过据说当时出动了天地山的一位长老。”

    “那位长老很独特,修的是‘通天术’,他与谛葭老祖谈过后便陨落了,谛葭也将他得来的除却已经认可了他的魔族宝物全部交予了天地山。天地山也继续开始隐世。”

    男子垂眼:“但无论是天地山还是谛葭老祖都未曾想到,魔族之物即便是件物品,大多也是有灵性的,魔渊躁动时,那些东西跑出去了不少,却又因为与天都断了联系,没了魔主之力支撑着而封闭了灵识,沦为凡物。”

    “五都繁华,是天地‘尘气’最为浓厚之地,自然而然地就吸引到了那些已然蒙尘的魔族之物汇聚。时间久了,一些没那么厉害的灵物便在吸纳尘气后自然解封,也惹来了修士的注意。”

    男子低叹:“最先发现的,便是重城谢家,他们得到了一块玉,那是魔族一些魔物进阶时蜕遗产出的‘殁玉’。那东西的魔气其实不重,也是帮助修行的好东西,但要以一些灵物辅佐,不然……”

    那就是像谢家那样,魔气侵体,一些欲望也被勾起。

    更重要的是,殁玉不止一块,百宝阁的人也发现了第二块,他们没认出来那是什么,于是放到了拍卖会上,又被妖修发现……

    仅仅数年而已,五都就悄无声息地潜伏了好几批别有用心之人,最初只是这里有可以助他们修行的宝贝出现的消息传开,许多人来寻宝,再到后来邪、妖、魔、鬼、怪也是真的被这些东西所吸引,他们比道盟的人更快地找到了渐渐松动了自封的灵物,一场夺宝大战也就一触即发。

    男子说:“说是五都之乱,其实并没有错,但当时他们大多数都并非想要以此要挟道盟什么,只是闹大了,被道盟发现了,又不得不拧成一股绳。但拧出来的一股绳里,终究细分成许多股。”

    他姿态闲散,指了指自己:“不管你信不信,我虽是魔修,可我当时在城内是救人的那一方,而非压迫人的那一方。若不是还有我们这些人,那些个疯子早就干脆把五都炸了跑了,还等得到谢乾玉来出这个风头?”

    更重要的是,当年若不是你,谢乾玉也要死在这。

    ——这句话,男子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还需要确认,洛川雪究竟是何态度。

    男子看着洛川雪,就见洛川雪眉眼平淡,面对他对谢乾玉若有若无的讥嘲,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反应,甚至听过这些后,也只是反问他:“你与我说这些,是想说什么?”

    男子心脏狂跳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起身,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洛川雪跟前,重重磕了一个头:“属下天地山秦云间,见过主人。”

    他仰起头,任由兜帽滑落,露出那张扭曲可怖的脸,可他眼里的光却是那么璀璨闪亮:“自天都沦为‘魔渊’、再被封印后,天地山便成立至今,一直在等您的出现。”

    “您是魔主血脉,无论是魔主的亲生弟弟,还是魔主的后代……您都和魔主息息相关。”

    男子恳切道:“属下请您入天地山重掌大局!”

    第97章 097(二更)

    他这话出口,冯青雪三人皆是看了洛川雪一眼。

    洛川雪并未与他们说过他还有这样的身世,魔主……

    三人难免都有些震惊,但这份惊骇是虚幻的。

    他们确实听过许多关于魔主的事,事实上这天底下就没有人未曾听过“魔主”名号,或多或少,即便不是修仙之人,即便是稚子小儿,也总是听过一点的。

    可听过,却没见过,即便有再多的震撼,也有点幻影的感觉,所以冯青雪三人的反应还算好。

    甚至涬溟还有种难怪如此的感觉。

    她现在知晓了自己是自混沌之力诞生出来的生灵,便开始了解这方面了。

    涬溟总能感觉到自己与洛川雪、洛雠之间的牵引,有点像是一家人,但从属感又十分强烈。就好似……她天生便该是他的手下、他的附庸者。

    洛川雪也并不在意在冯青雪他们跟前暴露此事,其实本就没什么好瞒的,他们跟着他做事,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洛雠虽有了自己的身体,但又不是洛雠用自己原本的身体、他再换一具跟魔族没一点关系的身体。相当于他们现在,“洛雠”是魔魂、魔心,甚至魔心都还是魔主的;而“洛川雪”用的这具原本的身体,本身就有魔族血脉,就算“洛川雪”走的是“道修”,魔族血脉也终究会有一天觉醒,到那时候他会不会堕魔,就算是“洛雠”也说不准。

    他是活得比过去的他久一些,可他没有见过活着在魔渊外头的魔族,更没有见过人魔混血的存在。

    谁也不知道他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所以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反正他和他们签订了主仆契,倒是不用担心背叛。

    而现在,洛川雪看向秦云间,语意不明:“你就算是魔修,你也是人族,而我是魔族血脉,甚至你也说了,我和魔主息息相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秦云间跪在地上,洛川雪没让他起来,他便没有起来,而是跪着与他说:“我虽未经历上古时期,但天地山内记载了许多上古时期的事物。当年魔主在世,魔族确实是万族之首,其他族群皆为附庸,可就算是如此,魔主在世时,也从不会像如今这般,只要并非所谓的正道,那便没有容身之处。”

    “当年无论是邪、妖、魔、鬼、怪,皆在这天下有一隅安身之地。”

    ——他这里说的邪妖魔鬼怪,还是道盟的那个概念,并非指魔族,而是魔修。

    洛川雪本想问当年就有人族修魔了吗,但想想这话其实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那时魔族还在,修魔恐怕才是人族摸索到的第一条修炼之路,只是如今成王败寇,胜者书写历史,人族也模糊掉了那段历史。

    秦云间:“那时虽不说天下大同,可哪里像如今这般,妖族被迫隐居山林,困在一角,魔修更是成了和那些残暴无人性的邪修一样的过街老鼠,还有‘偏神’,都被冠上了‘怪’的名号,要么铲除,要么超度。只要是伤害了人族的,无论是否有原因,皆是错。”

    如今的时代,就是人族是第一位,一切损害到人族利益的,皆会被道盟审判。

    这一点,洛川雪也知道。

    但……

    洛川雪凝望着他,淡淡道:“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天地山为了拉拢你们为你们构建的美好图景呢?”

    秦云间没有犹豫:“主人,您可以怀疑所有人对您的忠诚,唯独天地山……自天都被封印后,天地山就一直为您看管着属于魔族的一切,还有魔主留下的东西,天地山这么多年来始终忍辱负重,就是一直在等您。”

    他说:“天地山有两位渡劫期的修士,若不是为了您,根本不需要如此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像只老鼠一般躲在沟渠里求生。”

    渡劫期的修士!

    如今已知的渡劫期就只有谢乾玉、佛女莲净生、万法门副门主亦是道盟盟主越琮安、瑶泉仙子,还有一位早就没了踪迹的散修…这总共不过五位而已,更不存在一个门派里有两位渡劫期,可天地山竟然有两位!

    更别说大部分情况下同等境界下,邪、妖、魔这三者的本事是高于道修的。

    洛川雪都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嘶了声,洛雠又在识海里与他说:“他没有说谎。”

    不是他知道,而是他的神识始终悄无声息地笼罩着,秦云间是魔修,洛雠能够感觉到他的神魂波动,也因此能判断出来,秦云间并没有撒谎。

    洛川雪听到另一个自己开口,定了定心神:“但未来他们却从没现身。”

    洛雠嗯了声:“哪怕我渡劫后期、修成大道将要飞升时,我也始终没听过他们的动静。”

    甚至在洛雠从魔渊出来后,又经历了那么些事,开始吸纳、扩展自己的势力时,虽有天地山修士投入他麾下,却从来无人提及这两位渡劫期修士,也从未说过天地山和魔族、天都的万般联系。

    要么,是那些在未来投入他麾下的修士并不知晓这些;要么……他那时都还在局中。

    可后来的一切他都是随着自己的心意走,他逆转时空的法子也不是谁进献给他的,是他在被封印了那么多年的魔渊里无意中得知的。

    一开始看到时,他还不知其意,还是后来用神识和魔族中人沟通过,才知那是魔主留下来的一个猜想——

    渡劫期将要飞升的修士,在雷劫时,引动万雷降落的同时,将一缕神魂分出去,再引爆自身,会造成天地动荡、天柱倾塌,说不定世界会开出一道能够穿越时空的裂缝,就可借此穿越时空。

    ……是魔主留下来的猜想。

    洛雠藏在袖袍下的手,无声攥成了拳头。

    这个猜想既然魔渊天都有魔族知道,那么天地山知不知道?他们想借他逆转时空?可回到什么时间点是他决定的啊。

    洛川雪听到了洛雠那边的分析和话,他轻呼出口气:“…你知道若是我真的按你说的做,‘回’到天地山,对这天下意味着什么吗?”

    秦云间显然是知道的:“但您若不回来,要不了多少年,这天下只怕会再无他族的容身之地。您在外历练的时日只怕也不短了,有些事不用属下说,自然也知晓。”

    洛川雪当然知道。

    可是……他不想当战争的发起者。

    “你让我想想吧。”

    洛川雪闭了闭眼,下意识地往后靠,又不出意外地抵到了自己的掌心上。

    他微抬眼看向洛雠,就见洛雠无声地注视着他,低垂的眉眼没有什么纠结与烦闷,那双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神态不同的眼睛倒映出他的模样。

    洛川雪和洛雠对视了一瞬,轻轻笑起来。

    秦云间望着他们,不明所以,但见洛川雪又坐直了身体,洛雠的手就顺着他的后脑转到了他的肩膀上,轻轻压着,也像是搭着,更好像……宣示主权?

    ——秦云间并不知晓洛川雪和洛雠之间的关系,但洛川雪和一个魔修如此,还是叫他实在是……

    “你是怎么确定我体内有魔主血脉的?”

    就算魔主有亲弟弟,那也和魔主血脉相连,说他体内是魔主血脉,包括的更广一点。

    秦云间回神:“火。”

    他跟洛川雪说:“根据天地山记载,那白金色的火焰,只有魔主才拥有。”

    他最初在五都之乱时瞧见,还以为是魔主留下来的宝物储存了白金色的火焰,在杨家家主口里得知是一条生命时,许多的事便能想清楚了。

    尤其东冥当时……

    洛川雪:“?”

    洛川雪:“???”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白金色的丹火寓意着纯洁的灵魂,却是魔主独有的火焰?

    这不可笑吗?

    秦云间:“除却白金色的火焰,记载中,魔主还有一种黑红色的火焰,两种火焰自有不同的用处,相克相生,无比奇妙。”

    洛雠:“……”

    觉察到他的神魂波动,洛川雪在识海里微微一笑:“洛雠,你又瞒我。”

    洛雠:“……我没有瞒你,只是没有机会与你说。”

    洛川雪轻呵:“没有机会?上回让你坦白的时候不是机会?”

    未来的他修炼出来的丹火根本不是白金色的!

    可是这是为何?

    “也许是受魔主之心的影响,就像我重塑的身体身高体型都会偏向魔族,比较高大。也许……”

    后面的话洛雠没说完,但洛川雪明白他的意思。

    他到底是谁?

    洛川雪的脑袋从未如此混乱过,他定了定心神,到底还是忍不住抬手攥住了洛雠的手,感受这那具身体炽热的体温,他才勉强舒缓下来。

    “你还知道些什么。”洛川雪问秦云间:“一并说了吧。”

    秦云间迟疑了一下,将五都之乱当时的一些事也说了,尤其没落下当时爆发的白金色火焰、东冥将他带走一事。

    “东冥”

    “……东冥仙?”

    “世人确实都是这么喊他。”

    洛川雪轻呼出口气:“…所以,那个爆发出白金色火焰的奇怪石头,是我…小时候?”

    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去形容了。

    “属下是这样猜的。”

    洛川雪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缓缓……魔族刚出生的时候都是石头吗?”

    秦云间这就回答不上来了:“属下在天地山看过的东西也不多,不同阶级的人能接触到的是不一样的,关于魔族的具体,属下并不知晓。”

    洛川雪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也是最担心的:“你们……是怎么确定魔主是真的死了的?”

    他现在很怕,自己就是魔主。

    而且是沉睡了后苏醒了的魔主。

    然而秦云间一句话,就直接解决了一切——

    “主仆契,主死仆灭,除非是被解除了主仆契的,其余未解除主仆契的、魔主的直系部下,全部在同一时间陨落。”

    第98章 098(三更)

    如果魔主未死,就不会有主仆契影响至此。

    所以……魔主的确死了。

    而且先前洛川雪怀疑的魔主到底率人迎战没有,是不是有更大的阴谋所以将属下的主仆契全部解除了这件事也暂时得到了解答。

    ——如果秦云间说的是真的。

    目前从他已知的这些来看,只能说魔主是解除了那些不太擅长战斗的部下的主仆契。

    “……你让我想想吧。”

    洛川雪起身:“你说的话确有道理,但我并没有那么多的野心。”

    从一开始,他修炼只是为了获取力量、变强,想要修仙不过是因为向往这条路,想走到成仙的那一步。再在这个基础上想要匡扶正义,还有……寻找自己的身世。

    但他从来就没有那么多的野心,并不想成为天下之主。

    秦云间恳切道:“主人……”

    “我还问你一件事。”洛川雪打断他:“所以寒山呦呦也是和你们联合了吗?”

    秦云间微怔:“我并不知寒山呦呦一事…寒山呦呦与您说什么了吗?”

    洛川雪:“?”

    他望着秦云间:“是因为你这二十年未出所以不知,还是你就是不知?”

    “…天地山众人互相自有传信的法子,属下在这儿躲了二十余年不假,但也并非消息闭塞,寒山呦呦一事,我确实不知。”

    那寒山呦呦那边的邪修是谁?

    这背后还有别的势力?

    洛川雪都觉得好笑了:“一个‘魔主’,就叫这一池水变得鱼龙混杂,什么东西都想来分一口。”

    不过他总会知道的,随着境界的提升,无论是日后魔族血脉当真出了问题还是那一个个阴谋诡计跟着他走,他都总会知道的。

    ·

    离开了密室后,洛川雪没急着离开重城。

    他们回到客栈里,洛川雪也没安排冯青雪他们做什么,就叫他们自己小心,然后便关上了门,布了结界,压着的火再度重新冒了出来。

    他冲洛雠微微一笑:“来,现在到我们算账的时候了。”

    洛雠:“……”

    他冲洛川雪伸手,低垂着眼喊了声:“阿雪。”

    洛川雪抬手就直接擒住他的手腕:“别试图蒙混过关,说。”

    洛雠就更加确定,自己是真的有点脾气了。

    ——本来就在通感中能够感觉到洛川雪的怒火,而现在碰都不让他碰,就是真气着了。

    洛雠也不意外,他猜得到,也知道。

    过去的他,就是这般性格。

    所以洛雠垂下头,顺从道:“我说。”

    话是这样说的,洛雠却在微动唇后,一时间没有开口。

    洛川雪凝视着他,那双柳叶眼压着眼尾,瞧着是又凶又冷的,可在触及洛雠的沉默的那一刻,他又软化了下来,松开了洛雠的手,主动靠进了他的怀里,搂住了他。

    他其实知道自己为何不说这一点的。

    “洛雠”一直在追寻“洛川雪”,和过去的自己每一点的不同,都会成为压在他心头的石头,把他整个人拉着往下坠。

    他厌弃自己,可又因为“洛川雪”也是自己,所以他便自然而然地认为“洛川雪”也厌弃自己。

    厌弃他的魔魂、魔纹、魔心,厌弃他的灵魂变得浑浊不堪。

    可是……

    “从前的我、现在的我、未来的我……”

    洛川雪抬眸看向洛雠,轻轻地在他唇上落了个吻:“所有的我才能组成洛川雪。”

    他是洛川雪,但洛雠也是洛川雪。

    洛川雪轻声:“如若有朝一日我体内的魔族血脉爆发,将我变成了真正的魔族,变得和你现在用的这具身体一样…你会厌弃我么?”

    洛雠没有犹豫:“不会。”

    “所以啊。”

    洛川雪问他:“你不抱我么。”

    洛雠的喉结微微滚动后,珍重且用力地抱紧了怀里这具他曾经最熟悉的身躯。

    因为他的血肉是魔心塑造出来的,哪怕骨头用的还是自己原本的剑骨,但受魔心影响——魔族的体型要大于人族许多。

    洛雠的身高和体型和洛川雪比起来还是很明显的。

    洛川雪不算孱弱,淬体后又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练剑,他的身形比起十八岁时已然高了不少,身上的肌肉线条也是流畅又漂亮,但和魔族比起来,多少还是有点差距的。这还是洛雠用了自己原本的剑骨综合了下,不然只怕真的要高大得过于瞩目了。

    洛川雪低头埋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收紧手臂,在识海里问他:“所以你还有什么事没有与我说,提前说了,下一次,我可不会这样轻易原谅你。”

    洛雠微顿。

    如若他们之后神交,所有的一切都是瞒不住的,记忆会交换,从此无论是他还是洛川雪,都会更加清楚地知道彼此的所思所想。

    “……关衢。”

    洛雠低声:“他应该是死了。在我的时间线里,他先行去探索,但我们未见到他,不过因为我们在知宣县待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后来孤生竹来救我们时,也找到了关衢。当时我们并没有问到‘东冥仙’,却得到了关衢的尸体,邪修将他的一身修为吸尽了,孤生竹说约莫是元婴期的邪修干的,恐怕还不止一个。”

    再之后,孤生竹就说交予他去查就行了,也是因此,洛雠并不知道后续结果。

    洛川雪:“……”

    他抿住唇:“所以你当时明知关衢会死,却没有明说?”

    洛雠当真是很久没有心虚的感觉了,似乎自从魔渊出来以后,他整个人就变得很不一样,那些鲜活的情绪全部在魔渊里被那些低劣的魔分食了一般,哪怕在道盟里状告谢乾玉失败,他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淡淡讥嘲,再无多的愤怒。

    哪怕在后来凌虐谢乾玉时,他的心也没有半分波动,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只有坠入心魔看见过去的自己或是被幻境里的过去的自己牵绊住时,洛雠才能感觉到自己确确实实活着。

    而现在,在洛川雪说完这话后,他就感觉到了心虚。

    他知晓洛川雪一定会这样问他的,这也是为何他一直没有提……说到底,当时他真没想过他和自己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他那个时候的想法还是改变自己拿几个最重要的节点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去,就让过去的自己当做是一场梦。

    结果……

    事态超出了掌控,洛雠也要为自己先前的一些举动付出代价了。

    他不说话,洛川雪无奈又有几分气恼:“我虽然也不喜欢他,但你不该这样……算了,我也不多说,你自己也明白的。”

    洛雠当然明白,毕竟他也曾作为这么干净简单的少年存活过。

    “对不起。”

    洛雠低下头:“我日后不会了。”

    他想要继续活下去,想要和“洛川雪”在一起,他会遵守过去的自己的法则的。

    洛雠偏首亲了亲洛川雪的鬓发,洛川雪没有躲,洛雠就继续道:“…还有,你应当是猜到了的。我留的一缕神魂在你识海内,可以知道你的所思所想。”

    洛川雪确实猜到了,他又不是二愣子,他甚至猜到了:“但你之前刻意封闭过感知,是么?”

    洛雠也没有否认,嗯了声。

    洛川雪不需要问为什么,也知晓为何。

    他甚至也知道不需要他在说,洛雠已经没有那般想法了,只是……一想到稍有差池他就可能会失去洛雠,洛川雪的心还是不免狠狠抽痛了一下。

    针刺般细密的疼感在洛雠那蔓延开来,无论是哪个洛川雪,都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以更紧地力度妄图将对方锁进自己的身躯里——永生永世。

    他们再没多话,不同温度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相同的灵魂似乎是隔着躯体在奋力挣扎像对方靠拢,却又似乎根本不必如此。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可能是洛雠先捧起了洛川雪的脑袋,也有可能是洛川雪在他压在他脊背上的手微动时,就觉察到他的念头故而扬起了头。

    总而言之,唇舌交织着追逐时,洛川雪也被自己拦腰拔地而起,旋转间落在了床榻上。

    炽热窒息的吻如同疾风骤雨,敲打扫身寸过他的唇齿后,又挥挥洒洒地落在土地的每一寸上,从头发丝到足尖一寸也不放过。

    甚至洛雠没有断掉通感,所以他喊住长玉时,那份感觉也一道传导到了他这具身体上,让他更加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不仅仅是从前在心魔幻境中沉沦恍惚学到了些什么,而是他有更好的手段。

    而且,他是魔。

    魔的手段就是不一样,有些东西与魔而言也是大补之物,更别说是来自他的本体的。

    只是洛川雪没想到自己的手会……

    但也没有那么意外。

    尤其他听见自己克制地问自己:“先试试,话本子里都说,要先适应。”

    洛川雪绷着神经,那双柳叶眼都像是染了点枫叶的红,漂亮得叫人屏息,他没有回答,无论是面上还是识海里,可无疑就是一种答案。

    所以洛雠忍着再多留了几个结界,确保不会被任何人打扰,也不会叫人听见半点动静后,就开始享受自己唱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婉转乐曲。

    第99章 099(四更)

    因为受魔族血脉影响,洛雠的这具身体比寻常人族高大一些,骨架自然也是跟着要大一点。

    所以他的手是比他的本体要大许多,手指也是要长一些。唯一的好处便是虽有剑骨,但这些时日奔忙着,洛雠还没怎么摸过剑,不像本体那样手掌指腹磨出了漂亮的、象征着力量感的剑茧。

    不然的话那真的是一场酷刑。

    但就算是这样,对于本体而言,这也像是一场凌迟折磨。

    只是除却痛之外,更多的是别的……说到底,也是本体真的不是怕疼的体质,所以一开始的痛过后,气氛就变得格外焦灼了。

    洛川雪感觉自己有点像那种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后钉在砧板上的鱼,双月退完全是凭本能微微挣动,却又不敢有太多动作,免得牵着……

    但他又做不了太多思考,他整个人都像是掉入了泥潭,被淤泥包裹着,沉重到连抬一下手指都费劲。

    直到中指也微微抵住,他清明了一瞬,动动唇,却被自己吻住。

    洛川雪都忘了自己还能在识海里说不,于是乎,结局是什么就很明了了。

    ……

    他又睡了个懒觉,却也不算懒觉。

    毕竟好像直至天光,公鸡报晓,他才终于休息。

    洛川雪的神经慢慢舒缓下来后,就直接进入了梦乡,洛雠垂首细细密密地再将人吻了一遍后,暂时没有打开封闭的通感,他怕这份疲倦影响到他收拾残局的精神,也怕残余在本体的欢愉会刺激他的魔心,叫他失控。

    洛雠施了好几个净尘术后,又觉察到自己进入了梦乡,于是垂首抵在洛川雪的眉心,和他一道沉入了那个梦境。

    洛川雪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一个很高的台子上,底下是万丈深渊,周围围绕着浅淡的白色云雾,看上去就好似在天上一般。

    而他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仿佛修炼走火入魔,自己在跟自己对话。

    虽然梦里听不清自己说什么,但……感觉好像自己在跟自己吵架。

    之后画面一转,洛川雪就梦见自己躺倒在什么地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吻住。

    他什么都看不见,眼睛似乎是被人蒙住,双手也被人捆绑在一起再系到了哪儿,甚至退都被分开绑在了两侧。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耻辱,可洛川雪竟生不起一点排斥和反抗的心,只有赧然和……

    因为他感觉到的气息,是他最熟悉的气息吗?

    是……另一个他。

    洛川雪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腿曲着微微挣动,但最后的结果是——

    那一刹那,他感觉电流噼里啪啦地在自己的身体里四窜,可想象中的痛没有一点,他的身体好像很熟悉这一切,就是被烫的……

    再后来好像持续了很久很久,因为是梦,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所以洛川雪有一种感觉很深刻,却又没有那么清晰。

    他只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松绑,然后又被抱在怀里、翻过身被捞着,最后随着束缚在他眼上的东西滑落,他对上了那双和他一模一样柳叶眼,那双眼睛微撩起眼皮,和他注视的刹那,眸中明晃晃的爱意和挑拨的愉悦,叫人心脏狂跳。

    以至于洛川雪从梦里惊醒时,还有些恍惚。

    尤其他人被洛雠抱在怀里,身后的异样感浓重地叫他直接回忆起昨日彻夜的荒唐……

    加上方才那个梦,洛川雪当真有种自己要堕魔了的混乱感。

    他无声运转灵力,几个周天,无论是体内还是体外残留的那些叫人抓狂的“噼里啪啦”都随着灵力转动消散。

    洛川雪也逐渐清明。

    他微微仰头看着似乎还睡着的洛雠,没好气地用手指怼了怼他的肩背:“装睡能逃避问题吗?”

    洛雠收紧手臂,将人更加用力地圈在怀中,还微微侧身,半压在了洛川雪身上,惹得洛川雪梦里的记忆再次翻涌上来,洛川雪身体一僵。

    又听见洛雠用低哑的嗓音与他轻轻呢喃:“阿雪,这不能怪我,是我受魔魂影响所致。”

    洛川雪气笑:“每次故意卡在我要让你停的时候堵我话也是魔魂影响所致?”

    是不是的,他们心里都清楚。

    洛雠说那样的话,只是单纯地给洛川雪一个台阶,洛川雪若是愿意放过他,就会顺着下来了,但若是要计较……那就是如这般了。

    洛雠也知道自己昨夜确实过分了,可……

    “对不起。”

    洛雠微微低眼,声音更加低闷:“我从前总是只在梦魇、幻境里触碰到你,碰到时,感觉确实很真实,可冲破那些虚妄后,一切就如镜花水月,流沙逝于掌心。”

    ……洛雠太懂得如何让自己心疼了。

    洛川雪哪怕什么都明白,还是在瞬间软化了奓起的毛,他抿住唇,终究是好好地抱住了洛雠,也任由其压在自己身上。

    重是肯定的,不过他又不是脆皮道修,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反而这份沉重能成为别的安全感——洛雠只有魂体的时候,洛川雪感觉不到他的重量。

    “算了。”

    洛川雪微微偏头,和自己耳鬓厮磨:“原谅你了。”

    洛雠无声地勾了勾嘴角,侧过头去亲了洛川雪一口:“阿雪,方才那个梦……”

    “……你不要随便进我的梦啊!”洛川雪一听就知道他又进入他的梦里了:“洛雠!”

    洛雠低笑:“你喊自己这个名字时,倒是很好听。”

    这话是真的。

    他和“洛川雪”的声音有点细微的出入,毕竟洛雠是几百年后的洛川雪,嗓音里再没半点青涩,更不会带着上扬的轻快感,他们就像是绳子的两端,一头悬在上面,一头坠在下面。

    是一根绳子,却有不同的风景。

    洛川雪被他说的有点耳热,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有点无奈:“你真的……”

    不行,洛雠就是他,这些对付自己的手段都正中靶心,或轻或重,轻轻松松就能让他丢盔弃甲。

    洛雠又亲了洛川雪的侧脸一下,随后微微支起身,再亲住了自己本体的唇,含混不清地说:“阿雪。”

    他轻轻地说:“我心悦自己很久了。”

    洛川雪一顿,彻底没了脾气。

    他抿住唇,搂住了洛雠:“我亦是。”

    不,其实他的时间是没有“洛雠”久的。

    在“洛雠”漫长的等待重回最美好的时代的数百年里,那份他一直没有去多想所以从未明了的情绪,如潮水般疯涨,早就将他淹没。

    等到回来后,随着他的神魂养得越来越好,没有了苦痛折磨分神,那份情绪也就跳过了发酵、蔓延成长的步骤,一点火星——知宣县时的那一份毒,就给点爆了,将无论哪个他都拉下水。他所求不仅仅只是想要救自己,而是更多的。

    占有。

    得到。

    以及……

    洛雠盯着自己闭着随着动作不由微颤的眼睫,漆黑的眼瞳里凝结的欲色浓厚到他一时间控制不住,眸中掠过了抹红。

    自己只能属于自己。

    无论是什么。

    视线、笑容,还有这份良善,他都疯狂地想要独占。

    甚至想破坏掉好不容易得来的身体,再度和自己共享那一具本体,然后利用自己多活了这么些年境界的强大,将“洛川雪”关在身体里,禁锢在识海中……

    不。

    不行。

    他又很清楚,过去的自己绝不会喜欢被这样对待。

    他或许会纵容,但他想要的不是无声的、带着痛色的纵容。

    他想要“洛川雪”像现在这般主动和他纠缠交织。

    忍一忍吧。

    洛雠的舌尖重重碾过自己的上颚,只能以此宣泄着满腔的妒火。

    反正他对自己而言永远是最特殊的,这个位置已经可以勉强填补那些一个个空虚的深洞了。

    ·

    离开重城前,洛川雪还跟洛雠去道盟与南樛木打了声招呼。

    南樛木笑着跟他讲了几句话,又送他出了重城。

    之后三座城,洛川雪就没有一个个去了,因为没有必要了。

    不过走之前,洛川雪轻嘶了声:“忘了问方离安了。”

    他是说忘记问秦云间方离安的事。

    “也说不定是天道故意让我们忘记。”

    洛雠牵住他的手:“还记得我与你说的么?”

    天道是会阻止人窥天的。

    洛川雪啧了声:“难怪你动不动就骂两句。”

    他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更没打算回头再去找一下秦云间,因为……

    此行将要抵达白关镇了。

    白关镇,那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离五都不算近,但也不是特别远,在往东一些就是皇城、京中。

    白关镇不算是繁荣,甚至是个小地方。洛川雪那时在白关镇郊外长大,他有记忆起,就住在郊外的一个村子的村长家,后来再大一点,乡亲们就每人出了点力,帮他搭了个小小的院落,他也在那开始独自生活,平日里就去帮各家干点活换口饭吃。

    再后来……

    他遇上了老头子。

    老头子见他的第一眼,就跟话本子里的那些老人家一样,与他说——

    “小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修仙的绝佳苗子,不知你可愿跟我修炼一段时间?”

    第100章 100(五更)

    待二人赶至地牢时,只看到了一具白骨。

    而杜长生不知所踪。

    林傲率先反应过来,他面上沾上怒色,往四周环顾一圈,将看门弟子揪了过来,问道:

    “人呢?”

    “我……我也不知道。”

    看门弟子被林傲这反应吓得不轻,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初厌晚看了林傲一眼,林傲这才将手中的小弟子松开。

    “你先出去。”

    “是。”

    看门弟子慌乱地逃出了地牢,初厌晚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神色淡淡的,反观林傲,来回踱步,面上焦躁不安。

    “这……我可怎么和他们交待。”

    林傲叹了一口气,停在了原地。初厌晚这才缓缓行至他身旁,不急不缓开口道:

    “杜长生没有逃。”

    话罢,初厌晚将衣袖一挥,便见原本摊在地上的白骨表面开始布上皮肉,林傲凝神看了半晌,惊道:

    “怎会如此?!”

    地上躺着的,正是杜长生的尸首。

    但那皮肉有些透明,露出森森白骨,两者之间出现了明显的分界线,林傲忍不住皱起眉头,道:

    “这皮肉……怎么能剥得这般干净。”

    “常人自然是做不到。”

    初厌晚再将衣袖一挥,那皮肉又消散在原地,徒留了一副骨架。

    “但若是楼重华呢?”

    初厌晚这话将林傲点醒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初厌晚,面上满是不敢置信。但不过片刻,他又收回面上的表情,缓缓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副骨架。

    “看来之前是楼重华侵占了杜长生的身体。”

    初厌晚摇着头叹了一口气,道:

    “你我竟未曾察觉……”

    林傲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随后不知是又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初厌晚,语气有些急切:

    “你那徒弟如何?有没有被楼重华找到?”

    初厌晚闻声,表情有些僵硬。林傲见他这反应,还以为洛雠是被楼重华找到了,大骇道:

    “难不成真被我说中了?那我们得赶紧……”

    “没有。”

    初厌晚这才开了口,林傲闻声,舒了口气,丝毫没有注意到初厌晚眼中复杂的情绪-

    另一边,洛川雪放完通讯灵蝶,便准备回去找洛雠。

    行至半路,遇到了不速之客。

    洛灵本来站在原地在等待着些什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便警觉地转过身去。在看到来人是洛川雪时,她眼珠一转,随后面上出现笑容:

    “正愁找不见你呢。”

    洛川雪眉心微皱,有些不爽地看了洛灵一眼。

    那眼神颇有些幽冷,洛灵竟忍不住打起了寒颤。反应过来后,她眯着眼睛看向洛川雪,话音带了些愉悦:

    “你不喜欢我?”

    还未待洛川雪回复她,她又自顾自接道:

    “没关系,我会让你听话的。”

    话罢,洛灵便挑唇一笑,朝着洛川雪缓缓走去。她脚腕处蛊心铃发出了诡异的声音,化作音波,朝着洛川雪猛地攻去。

    洛川雪冷笑一声,不过随手一击,洛灵脚腕处蛊心铃便应声而碎,将她脚腕处皮肉割下。

    刹那间鲜血喷溅而出,洛灵被迫止住动作,跌倒在了原地。洛川雪抱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洛灵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洛川雪,不敢置信道:

    “你明明是……”

    “是什么?”

    洛川雪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笑容,随后道:

    “是废柴?”

    他将洛灵的手踩在脚底,不过使了一点力,便听到洛灵口中传来杀猪般的尖叫,似蝼蚁般蜷缩在原地。

    像极了当初的他。

    他收回脚,周身爬上骇人的冷意。

    “本来不想那么早杀你的。”

    “但既然你这么想死,我便大发慈悲送你一程!”

    话罢,洛川雪眸中陡然生出狠意,正准备了结洛灵,却见面前突然多出了一道魔气。那魔气极其浑浊,怨气极重,将洛川雪包裹其中。

    正是楼重华的魔气。

    洛川雪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恨意,朝着那团虚无的魔气攻去,却打了个空。等到魔气散去时,洛灵也消失在了原地。

    洛川雪气得发抖,他手中幻出噬血剑,随后朝着那团魔气追了上去-

    魔界。

    楼重华有些狼狈地将洛灵带回了大殿之中,便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倒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身体也变得有些虚幻。

    大殿之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楼重华强撑着望去,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他身着一袭黑衣,衣领边勾着暗红色的花纹,皮肤苍白,看上去上了些年纪。但他容貌不减,生了一双精致的桃花眼,看上去竟和洛川雪有些相像。

    “你被人伤了?”

    “楼重华”眉头紧皱,快步走到楼重华面前,将他扶了起来。楼重华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一声,才道:

    “我倒是没有想到,那个杂种也会跟着过来。”

    “楼重华”闻声,脚步一顿,随后双眸一眯,接道:

    “这样也好。”

    “既然两个都在,那不如把两个都杀了,以绝后患。”

    楼重华被“楼重华”扶着坐到了软榻之上,恨恨道:

    “不可冲动。”

    “你在怕什么?”

    “我这身皮肉,便是被那杂种所除。”

    楼重华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眼眸中溅出冷光。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楼重华”没回话,他将目光移向楼重华腰间,随后伸出手将一面镜子抽了出来。

    那镜子叫做十世镜,是时空穿梭的神器。

    “楼重华”细细看着那镜子上的裂缝,随后皱眉道:

    “这裂缝是怎么回事?”

    楼重华闻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楼重华”见状,也没再问下去,将十世镜塞回楼重华怀中,便转身离去-

    魔界入口。

    “你吃什么了,嘴巴这么臭?”

    在入口处守着的一名魔军有些嫌弃地捂着自己的鼻子问了一句,便听得另一名魔军笑呵呵开口道:

    “昨天魔尊不知从哪里抓了一些人来,我正好过去,魔尊就赏赐了我几个。”

    “你别说,活人的味道还真是不错。”

    “啊?这种好事你不叫我。”

    说话的魔军撇了撇嘴,另一名魔军挠了挠头,道:

    “下次一定。”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直到一阵红光闪过,脖颈处传来一阵痒意。魔军习惯性地伸手挠了挠,托住了自己正在下滑的头颅。

    他眼睛猛地瞪大,随后倒在了原地,再无气息-

    “魔尊!不好了!有人攻……!”

    魔军的话戛然而止,“楼重华”闻声,猛地起身,正准备朝门外而去,便见门被洛川雪踹飞,朝着他直直飞来。

    他一剑劈开了门。

    门外。

    洛川雪一袭红衣,立于狂风之中,左手执剑。他面上没有半分表情,但那艳红的鲜血却顺着他下巴缓缓滑到脖颈之间,衬得他既诡异,又冶艳。

    “楼重华”迅速反应过来,提起手中的剑便朝着洛川雪而去。洛川雪面上仍是没有半分表情,像是一具极佳的傀儡,见招拆招。

    “楼重华”的身影极其诡谲,出手也尽显狠辣,好几次都击中了洛川雪,然而洛川雪却像是不知痛一般,丝毫不顾那伤口渗出的汩汩鲜血,发了狠一般朝着“楼重华”刺去。

    “楼重华”躲避不及,被噬血剑刺中魔心,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有些不敢置信地倒在了地上。

    洛川雪猛地将噬血剑从他心口抽出,随后还不待那鲜血喷出,又将那剑插入他胸口,如此反复好几次,“楼重华”终于断了气,一颗魔心也早已变得血肉模糊。

    但这还不够。

    洛川雪将噬血剑拔出,凭空幻出一把符咒,将其尽数撒在“楼重华”的尸首后,才蹲下身点燃符箓。

    一阵明火闪过,“楼重华”的尸首瞬间化作灰烬,随后消失在了原地。洛川雪盯着看了半晌,突然没由来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往四周环顾一圈,这才发现凉风已将殿中的烛火吹灭,只剩一片黑暗。他只觉得周身袭上一片冰冷,随后肩膀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起来。

    他猛地将噬血剑扔至一旁,不顾那发出的刺耳声音,蜷缩在原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夜阑人静。

    最后一丝亮光湮没在黑暗之中,洛川雪有些恐惧地看着自己被黑暗吞噬。

    场景重合。

    他好像又回到了鱼茶小筑,回到了那段生不如死的时光。

    噬血剑突然冒出了微弱的亮光,洛川雪伸出发抖的手,迅速爬到噬血剑前,拿起了噬血剑。

    这次却是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有个声音在蛊惑他。

    它说。

    死了就不会痛苦了。

    洛川雪下定决心般将剑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而还未待他动手,那剑便被凭空飞过来的一道灵力击飞了。

    “洛川雪!”

    殿外传来一道略显气愤的声音,洛川雪闻声望去,便见洛雠大步跨入殿中,下一秒,殿中的烛火尽数燃了起来。

    明亮的烛火刹那间布满了整个大殿,将洛雠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于是洛川雪看清楚了洛雠面上的表情。

    他眼眶发红,眉眼间又染上了些许怒色,似是被洛川雪此举气到了。还不待洛川雪反应过来,他便行至洛川雪面前,狠狠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拽着从原地站了起来。

    “你想丢下我吗?”

    洛雠说完这句话,眼眶更红了。他眸中盈满了泪水,看起来颇有些委屈,洛川雪脑中一片空白,但还是凭借本能,伸出手拭去了他面颊上滑下的泪水,哑声哄道:

    “不要哭。”

    “我没有哭!”

    洛雠凶巴巴说完,又伸出手拭去了自己不受控制而滑下的泪水。洛川雪心中传来一阵抽痛的感觉,他这才醒过神来,眼中恢复了清明。

    他一低头,看见的便是某只张牙舞爪的猫委屈巴巴的样子,他心头一软,正准备将那猫儿圈入怀中,又突然想起自己身上沾了太多鲜血,于是又往后退了一步,将伸出一半的手背在身后。

    洛雠见状,连眼泪也顾不得擦,颇有些不敢置信地骂道:

    “你还缩手?!”

    洛川雪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才讪讪开口道:

    “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