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周自谦
原本宽敞干净的客厅堆放着不少空纸箱和空的收纳袋, 屋内一片凌乱。
陆判闻言,看向叶珂的眼神,沉默中夹带着几分怪异。
事实上, 李重言并没有插手帮忙。他只是站在卧室一角, 看不出情绪的目光落在陆判身上, 又缓缓转开, 扫视那间因长时间不住人,地面覆上薄薄一层灰尘的卧室。
陆判将叶珂指定要拿的衣服和手办装好, 背对着李重言, 仅停顿了半秒,便转身, 走进衣帽间, 将柜门打开……
他需要打包的东西太多,耗时太长。
李重言没有插手帮忙,也没有继续待下去。某一刻,他转身离去, 卧室里不见他的身影。只在陆判将东西全部打包好,双手抓住纸箱两侧的手扣,从二楼窗口跃至微型货车车前时, 他站着一旁, 问了一句是否需要帮忙。
陆判没有拒绝。
“你觉得我会让他碰你的内裤吗?”陆判低眸看着叶珂,慢慢说道。
叶珂:“……”
她没有回话,脑袋嗡嗡的, 许久,才挤出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陆判附下.身,目光端详地看着她。
“只是问一问。”叶珂小声道, 话落,便要转身回到卧室继续收拾,手臂却被人拽住。
她被慢慢拉扯着,跌进对方怀里。
“你今天都和李重言说了什么?”他再次低声询问。
叶珂:“没说什么。”
短暂的安静后,陆判说:“你好像很喜欢找他帮忙。”
他眼睫低垂,黑眸如墨色翻涌,若有所思地看着怀中少女。
她在察觉曹凯的异样后,没有选择报警,而是私下告知李重言。
除此外,他刚到赵家那夜,躲在门外偷窥的她发现潜入卧室的官曼曼,第一时间联系的人也是李重言。
叶珂听见陆判这话,多少有些愣怔。片刻后,她站直身体,脱离他的怀抱,神色认真地看向他。
“我是喜欢找他帮忙。”她一字字清晰道,“他家背景很深,又是我目前认识的进化级别最高的人类。最重要的是,他是我邻居,在我母亲失踪前,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
“那在你母亲的事上,你也有找他帮忙吗?”
“我当然有。”叶珂道,随即垂下眼来,声音多少有些沉闷,“但他说他帮不了我。”
“他是这么说的?”
说话间,陆判伸手抚向叶珂的脸颊,拇指轻轻磨蹭她脸颊细嫩的肌肤。
“对。”刚才在楼下,李重言直接拒绝了她。
“或许他只是这么一说。”
“……?”叶珂闻言,有些疑惑地抬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其实可以帮到我吗?”
陆判没有回话。
他盯视着她精致白皙的脸,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抚摸她脸颊的手却缓缓下移,指腹触及她嫣红的唇瓣。
很多事,即使不用读心术,也能看的清楚明白。
譬如李重言对叶珂的心思。他藏的很好,压在心底。但身为男人,有时候,只是互相注视的短暂的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但这件事,叶珂不知道。或者说,她那些旖旎的心思不在李重言身上,所以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叶珂被陆判简单几句话抓住心神。对于他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擦她的嘴唇,缓慢暧昧的动作,没有多想。她甚至没有后仰脑袋,避开他的触摸。
“叶珂。”正在叶珂仔细思索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陆判低声开口,却是话题一转,问道: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什么?”
“为什么是我?”陆判眸光微黯,一字字直白道,“在你被赶出家门后,为什么会想到找我?”
如果没有那个从背后突然而至的拥抱,他们或许不会是现在这样。
李重言。
仅论条件,如叶珂所言,李重言无疑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是因为那时他不在?还是他从未表露过对叶珂的心思?因此,当叶珂被赵金杰赶出家门,想要寻求一个依靠时,从未想过还有李重言这个选择。
他为什么从未将这种心思表露出来?
如果叶珂知道……
陆判眸色暗沉,目光在叶珂面上缓缓逡巡,最终,落在她欲望涌动,却依旧干净清澈的眼睛。
他直觉,如果叶珂知道李重言的心思,知道他那句“我帮不了你。”只是一句托词,她一定会像嗅闻到食物气息的野猫,主动跑上前,用尖锐的爪子紧紧勾住李重言的衣服。她会张开肉垫,展露自己柔软的肚皮,像当初突然从背后抱住他时一样,试图引诱李重言。
“为什么不能是你?”叶珂神色不解。
她身体笔直地站立着。身前的陆判低眸看向她,并未俯身靠近。
两人身高的差距,让她隐隐有种正被审视的错觉。她微微偏头,目光探究地看向他,许久,说道:“因为我喜欢你。”
这话她方才同李重言解释过,但似乎从未告诉过陆判。
“喜欢?”
“嗯。”叶珂说,“我喜欢你的脸。”
陆判眉梢一挑,平静的黑眸涌动着微妙的情绪,定定地看着叶珂。
少女清润的声音落下,他眸色转暗,如同一场暗潮即将袭来。
“只是脸吗?”
“还有……整体。”叶珂略微仰头看向他,一字字慢慢道,“我喜欢……你的整体,身体、脸、眼睛,还有头发。”她语气认真,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带丝毫虚假。
直白肤浅的话语落下后,她闭紧嘴巴,不在多说什么,整个人显得非常老实。
但似乎对于他突然的询问感到不解,眼睑微微上挑,一双黑亮的眼眸自下而上紧紧盯着他。
视线相对。
陆判心脏像被一只手掐揉把玩,胸口涌动着古怪而陌生的饱胀感。
“喜欢我的身体、和脸。”良久,他低声道,语气介于询问与重复之间。
“嗯。”叶珂应了一声。
她还有话没说完,“不止是这些。”
“还有什么?”
“还有很多。”叶珂说,“比如,你做的饭很好吃,爱干净,会主动打扫卫生。不会在我面前抽烟,很少喝酒。我让你工作后把赚的钱都交给我,你也没有反驳。你很听我的话。”
“只是这些?”
“这些还不够吗?”叶珂问,扬起一张气色红润的脸。
见陆判不说话,她走上前,抓住他自然垂落在两侧的双手,身体和他微微贴着,脸上带着直白明朗的笑意,说:“和你在一起有好处对不对。”
这就是她全部的理由。
和陆判感受到的一样。她的喜欢很肤浅,同时,乐于支使他,从他身上获得好处。
陆判没有说话。
叶珂却在盯视他片刻后,忽然开口:“你还没有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陆判问。
“你说李重言“只是这么一说”是什么意思?”叶珂表情认真。
陆判不说话。
叶珂:“你是说,其实他可以帮到我,只是不愿意对吗?”
隔了一会,他才说:“不是。”
叶珂疑惑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明确拒绝了你。”
“可你说——”
陆判看向叶珂的眼神像是要直达她心底,语气平淡地打断她的话道:“你是想去找他吗?”
“请求他帮忙,将你母亲从实验室里带出来?”
叶珂低眉思索片刻,缓缓摇头。
“我和他关系……”她道,“其实没有那么好。”
“他不会帮我的。”
陆判道:“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想了。”
他转移话题:“客厅全是你的东西,角落还有四个纸箱没拆——”
叶珂立刻说:“这些都是你自己拿过来的,你没有问过我意见。”
她略微歪着头,思索片刻后,态度强硬地落下一句:“我不会再收拾了,这里交给你,我周末再来。”
话落,便两手空空,大摇大摆转身离开,丝毫没有顺道把堆积在客厅的空纸箱带下楼的意思。
陆判凝视她的背影。
……
十月转瞬即逝。
十一月,气温反复无常,在骤冷骤热后,连绵的乌云于十三日下午沉沉压来。暴雨将至,整座城市笼罩在诡谲的夜幕下。
呼啸的狂风掩下骨骼碎裂的声响,绵软的人体重重跌落在地,溅起一地泥泞的水花。
偏僻的巷道内,无人得以见到这残酷的一幕。
只有街角安静运转的监控摄像头,将现场如实记录在镜头内,借用网络,上传至数据中心。
瓢泼大雨中,瘦长的黑影以正常人类的步伐逼近。
某一刻,监控画面一片漆黑,只听见诡异的嘶嘶声,和雨滴重重砸向地面的声响。
下一秒,黑暗的画面消失,稍远处,一具男性尸体趴伏在冰冷湿滑的地面,大量鲜血从他身下溢出,顺着雨水,流向监控无法捕捉的区域。
星海市国际中心。
周自谦望着玻璃幕墙外翻滚的乌云,黑暗袭来,雨水被狂风裹挟,呼啸着至高空垂落。
室内灯光不知被何人揿亮。
周自谦回身,看向不远处,无论何时何地,都穿着一身白色制服的男人。
白澍将最后一组灯光揿亮,循着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回身看了过去。
“你说过最迟三个月。”周自谦道。
他背对着玻璃幕墙,身后是风雨交缠的黑夜,身前是刺目的灯光,不知道是被关的久了,还是如何,身上的鲜活之色尽数褪去。
他颜色浅淡的眉毛下压,目露怀疑地看着白澍。
仅仅两个月过去,白澍却似老了二十余岁。他神情疲惫,是那种自内而外的衰老疲乏,闻言,浑浊而略显阴戾的眼睛静静看着周自谦,良久,低声开口:“实验成功了。”
周自谦不在乎实验有没有成功。
而白澍平静的话语还在继续:“这几个月我投入了全部资金增加设备和人员数量,扩大实验规模。不仅是星海市,全球七大洲都有我设立的分部,只要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周自谦语调平静地打断他的话。
白澍像是突然卡壳的机器,许久,才缓缓转动脖颈。
他似乎很不舒服,伸手重重揉摁两侧太阳穴,余光瞥见远处茶水间隐隐亮起的灯光,快步上前,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周自谦无声跟上去,在他身后站定。
白澍眼眸低垂,一面嗅闻着咖啡馥郁的香气,一面问道:“你想要出去?”
周自谦保持沉默。
白澍转过身,幽幽道:“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派人把你喜欢的女生抓进来,只要进了实验室,除非变成——”
“我的事不用你管。”周自谦冷漠道。但相比明显不正常的白澍,他的话并没有多少力度。
白澍笑了一下,笑容在那张疲惫的瘦削脸庞上,多少有种刻意的成分。
他淡淡道:“我不是想插手你的事,我只是有点好奇,毕竟她是叶芝的女儿。”
周自谦没有试图分析白澍最近一段时日,种种异常表现后所隐藏的危险含义,眸色寡淡地看着他,说:“我要尽快出去。”
白澍头低垂着,像是完全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良久,低沉淡漠的声音从低垂的头颅下传来:“你随时可以出去。”
周自谦闻言,没有动作,反而目光更为考量地看着他。
少顷,他不再做多余的思索,转身朝电梯厅走去。
白澍手肘撑在桌面上,神情冷静地看着周自谦远去。片刻后,他目光一转,朝着虚空轻唤了一声。瞬间,一道如幽灵般的细瘦身影不知和何处出现,迅速朝他逼近,在距离他约两米处停下。
“白教授。”来人道,嗓音略微嘶哑。
“跟上他。”白澍语调冷淡。在那道细瘦黑影消失前,他站直身体,凝视着远处周自谦的背影,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黑影一顿,随即默默跟上前。
周自谦走到赵家院门前时,雨已经停了。
寂静的深夜,白色铁艺大门紧闭,庭院内,因无人修剪而散乱生长的花草树木,透过镂空的栅栏,落入他眼中。
从墙角生长的野草可以看出,这里至少有数月没有住人。
隔壁,钱婶无意间瞧见一道人影长久地站在赵家院门前,不由得换上外出的鞋子,踩着湿淋的路面,朝那人走去。还未近前,便开口道:“你到这儿,是想找什么人吗?他们一家早搬走了,这里没人。”
周自谦转身,“我找叶珂。”他盯着钱婶生出褐色斑点的脸说道。
钱婶眼神不好,走近了,才发现这人看着年轻,但身形瘦长,脸色又出奇的白,盯着人瞧时,莫名给人一种不好的观感,一时便没有说话。
周自谦:“她现在住在哪里?”
钱婶说:“不知道,走的时候没和我打招呼。”
这话是实话。
周自谦闻言,收回看向她的目光,转身沉默盯视眼前这栋三层独栋别墅。
钱婶皱眉打量他片刻,没看出什么,不好一直站在赵家院门外,引来小区路人注意,便转身往回走。她没有立刻进屋,站在廊檐下,朝赵家看去,却见赵家院门外,已没了那人身影。
第92章 你现在可以纠正。
狂风暴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客厅内, 叶珂趴在沙发上和室友打电话。
两座的沙发长度有限,她不得不翘起双腿,细长的小腿在空中相互交叠着。
少顷, 不知是聊到什么, 她脚趾紧紧蜷曲着。直到小腿下落搭在沙发扶手上, 她瘦白的脚趾动了动, 才重新恢复到自然放松的姿态。
“连环杀人案。”她一字一句道。
“嗯。”电话对面,室友颜安压低声音说:“是我哥告诉我的, 说是凶杀手法一致, 虽然最近一段时日连续暴雨,又是深夜作案, 监控画面有些模糊, 但都显示凶手是一个身量瘦长的男人。”
“你哥还说了什么?”
“没了。”颜安道,“我哥是民警,这件案子没经过他手,直接转交给了刑警大队, 目前据说是被国际警署第七分局正式接手。”
会转交到国际警署的,一般是大案特案,抑或是凶手是高级别进化者, 需要国际警署主导, 当地警方甚至是军方协助,才能顺利将凶手抓捕归案。
叶珂下巴搭在抱枕上,若有所思。
电话里, 颜安长长叹了口气,说:“因为这事,我整个周末都待在家里,我妈不让我出门, 甚至紧张到想让我请病假,等凶手抓到,再去学校。”
“这么严重吗?”
“不是严重不严重的问题,”颜安说,“是我妈性格原因。她容易焦虑,再加上年轻时亲身经历过发生在星海市的恐怖袭击,对某些事非常敏感,私下不止一次在我耳边咒骂进化者是受激素控制的暴徒,和猪狗没什么区别……”
或许因为涉及话题太过敏感,颜安即使是在家中和叶珂通话,声音也越来越低。
叶珂不得不将手机音量调高。
“吱呀”一声轻响,身后房门打开。
叶珂没动,依旧趴在沙发上,听着电话对面的颜安絮叨。
颜安:“我觉得,我妈让我请病假的事好像是认真的。我刚听见她在客厅给我爸打电话了。我爸是医生,随随便便就能给我开个十天半个月的病假条。”
“叶珂,周一你估计见不到我了。”
身侧沙发微微往下凹陷了几分,有人在叶珂身旁坐下。
她侧头看了刚从外面回来的陆判一眼,转回头,继续和颜安聊天。
“那你要在家待多久?”
“不知道,等抓到凶手,或者我妈焦虑症减轻?反正我最多在家待一个月。”
颜安说着,不忘提醒叶珂:“不过我妈反应虽然有点夸张,但最近星海市治安确实有很大问题。相关消息一直被压着不准向外报道,我怀疑,情况或许比我哥知道的要更糟糕。”
“这事除了你,我也有尽量提醒更多人,只是没说的这么明白。反正你自己当心点。”
叶珂被颜安说的,也有点小小的惊恐,忙道:“我会的。”
颜安:“对了,你现在是在宿舍,还是?”
叶珂:“我在朋友家。”
话落,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陆判,倏然抬眸,盯视叶珂背影的眼神沉默中隐带几分危险。
叶珂像是自然界中感知敏锐的动物,几乎在陆判眼神变化的瞬间,便察觉到身后气氛隐隐不太对。
她眉头疑惑地蹙起,一面继续和颜安通话,一面如一只圆滚滚的虫子般扭动着翻身面向陆判。
少女仰躺在沙发上,修长雪白的双腿微微曲起,绿色蕾丝内裤在裙摆下若隐若现,如海藻般浓密的头发披散在身体两侧。
明明是轻佻勾引的姿态,面上神色却极为纯洁,像林中不谙世事的小鹿。
目光对视不过数秒,陆判伸手,极其自然地抚上叶珂光滑细腻的双腿。
叶珂侧身躲了一下,没躲开,电话里,颜安还在继续说话,她一面认真听着,一面从沙发上坐起,低下头,将堆叠在大腿根部的睡裙裙摆捋顺。觉得不对,又伸手到裙摆下,将陆判被睡裙盖住的手拿开。
十一月二十三日,距离叶珂正式搬来与陆判同居,已有五十七天。
时间不算长,但两个月时间,足够两个年轻人彼此熟悉。
陆判二十岁,各项生理指标正常。叶珂虽然主张一人一间卧室,但日常的很多行为,对于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的陆判而言,无异于赤-裸的引诱。
星海市相比其它城市,常年气温在三十度上下。
叶珂每每从外面回来,必定会脱掉内衣或是胸贴。
最初,她还非常礼貌,会记得走进自己的卧室再脱衣服。但很快,她“领地意识”急剧扩张,一踏入室内,身后大门一关,便开始三线联动。换上室内拖鞋的同时,两手伸向背后,一面朝客厅沙发走去,一面将一件又薄又透的内衣,从领口拎出来。
叶珂知道陆判就在一旁看着,但两人住在一起,时间久了,这是无可避免的。
自从三岁起,她便生活在星海市,日常生活习惯早已固定,不想也不愿意因为陆判便轻易改变。相比因为没穿内衣,便委屈自己只在卧室行动,她觉得,让陆判看见不是什么问题。
她没有很介意。
但陆判不可能只停留在看这个层面。
他有着正常的生理反应,面对叶珂的种种举动,他从最初避嫌,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到目光直接地看向她未穿内衣的胸部。
叶珂对此没有太大反应——她不是没穿衣服,她有穿!
她不理会陆判逐渐暗沉的目光。
但十月中旬,某一日,她从学校回来,顺手将内衣脱下扔在沙发上,人也跟着趴在上面,翘着腿,开始玩手机游戏时,感受到身后来人的靠近,灼热的体温透过一层薄薄布料传来,不免一阵愣怔。
“你……”她哑声,好半响,才在对方逐渐深入的触碰下,绯红着脸,结结巴巴挤出一句略带几分不安的话语,“你干什么?!”
陆判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叶珂后颈,声音冷静,语调带着刻意的沉稳,让叶珂感觉陌生的同时,内心的不安却也悄然消散几分。
“不干什么。”他声音低的像是耳语。
叶珂将脸埋进抱枕,感受着他温热的掌心——,来自异性的陌生触碰让她面红耳赤。少顷,她从抱枕上抬头,一双眼睛像沁着水似的,雪白的贝齿咬着下唇,控制不住地弓起腰身,后背顺势紧贴住他胸膛。
叶珂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她没有叫停,眼睫不停眨动,一张雪白小脸红的像在滴血。而等她终于声线略带几分颤抖地叫出陆判的名字时,他却又在她身侧耳语:
“叶珂。”
“嗯。”
“可以吗?”
叶珂再次将头埋在抱枕上。
陆判见她不出声,不在追问,只伸手抓住她T恤下摆,想脱掉这件颇为碍事的上衣。但叶珂不配合。他便改为抓住她双肩,想让她翻身面向自己。
叶珂感受着肩膀上的力度,半张脸更深地埋进抱枕,话语被棉花阻隔,含糊中略带几分娇气,一时间,竟让陆判心脏都带上几分酥软。
“不要。”
陆判看着埋头在抱枕上的少女,看她披散在后背的长发、乌黑的脑袋、雪白纤瘦的双臂紧紧抱着靠枕,那种单纯因生理而起的冲动忽然便淡了几分。
他知道叶珂不是性格保守的女生。
三个月前,因官曼曼注射的那支药剂,他们有过更亲密的接触。而同居的这段时日,她种种不避嫌的举动也证明了这一点。
因此,他向她走近,伸手探入她衣内,抚摸她独属于女性的柔软身体,只是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的成年男性,在这段时日她不自觉的引诱下,做出的正常举动。
可这一刻,陆判知道,不止是生理冲动。
那她呢?
察觉肩膀上的力道松懈,身后也半响没有动静,叶珂如同一只攀附在崖壁上的蚂蚁,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她线条流畅的下巴搭在抱枕上,感觉脸没那么热了,犹豫几秒,默默翻过身。
两人视线相对。
陆判一只腿跪在沙发上,另一只腿踩在地上,仍旧是微微俯身的姿势。他目光认真地看着叶珂,看她绯红的脸颊,似凝着水色的眼眸,不由得再次俯身。
叶珂伸手抵住他双肩。
其实她不必这么做,因为陆判在距她还有一定距离时,便主动停下。她抵在他肩头的手没有用力,又因为两人都不说话,时间久了,反有种欲拒还迎的意味。
陆判看出叶珂没有坚定拒绝,但也没有更进一步。
“可以吗?”他问。
叶珂没有立刻回话,如蒲扇般的睫毛垂下,几秒后,又悄然抬起,“只是摸一摸吗?”
“不是。”
叶珂:“。”
“是不行吗?”
“嗯。”叶珂道,半响,极小声地补了句,“只能摸一摸。”
她不看陆判,语罢,脸上的绯色却如滴落水中的颜料,迅速晕染开。少顷,见陆判不出声,眼睫一抬,机敏无邪的眼睛再次看向他。
——是林深处突然出现的小鹿,身影在清晨的雾气下时隐时现,引人不断向前。
陆判看向她的眼睛,缓缓俯身,吻落在她的唇上。
陆判至今为止,只有叶珂一个女友。在相关事宜上,他足以深入探询的只有叶珂一人。研究对象太过单一。他只能以她给出的回答为准。
同居两月,他们没有发生实质性关系。
偶尔几个瞬间,陆判会忍不住猜想——两人的亲昵,是否只是叶珂在生理性冲动下做出的正常反应。
但她很乖,当他环抱她时,她会立刻回应,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在他低头吻上她的嘴唇时,会闭上眼睛,纤长的眼睫轻轻眨动;而等她再次睁开眼,她眼中必定凝着一层浅浅的水色,看向他眼神像在邀请。
叶珂抓住陆判轻轻扣住她大腿的手,正要将他的手挪开,却被他反手握住。
随即,稍显低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为什么说在朋友家?”
电话对面,颜安立刻噤声。
叶珂反应比颜安慢上半拍,微一愣怔,方才抬头看向陆判,说:“我随口说的。”
陆判白皙英俊的脸上,像覆着一层薄冰,看不见,摸不着,但带着几分实质的冷意。
他盯着叶珂,没有说话。
就像前一刻,他无法辨别她展露的类似于勾引的姿态是有意还是无意;此刻,他也无法确定她的话真是无心之语,还是有其它的含义。
叶珂略微歪头,目光探寻地看着他,眼神纯洁,问:“你怎么了?”
陆判在自己反应过来前,便对叶珂使用了读心术。
但读心术对她不起作用。
他最终只触碰到一片空白。
他不去细想这个贸然而徒劳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只控制不住地微微沉下脸,话出口,语气依旧平和温沉:
“你现在可以纠正。”
纠正?
叶珂一瞬间知道陆判在计较什么,却像是故意和他作对般,秀致的眉眼一沉,嘴巴也噘着,不发一言。
颜安是宿舍唯一知道叶珂在恋爱的人,而早前,她那句“这件事不能说出去。”多少带着渣女的潜质。
她不确定叶珂是想脚踏两条船,还是什么,但听见电话对面,低沉的男声说:“你现在可以纠正。”,莫名有种叶珂渣女面目即将被揭穿的紧迫感。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想要偷听,又觉得……应该给这对年轻的情侣留出足够私密的空间,思忖良久,终是在良心的指引下,出声提醒:“叶珂。”
“嗯……?”叶珂这才发现手机还在通话的状态。
“我有事要忙,就先挂了。”
“哦,好。”
语罢,随着短促的“嘟”的一声轻响,电话被颜安挂断。
第93章 “不会背叛我?”
叶珂看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 若有所思。少顷,她将手机放在一边,再次仰躺在沙发上, 视线微斜, 看向坐在她身侧的陆判。
“你没有告诉你朋友你恋爱的事吗?”陆判问。
叶珂闻言, 在陆判逐渐暗沉的目光下慢慢思索。
最终, 她在实话实说,还是撒谎敷衍间, 选择了一个相对折中的回答。
“颜安知道。”
陆判从这句话中听出了真正的答案。
“为什么不能告诉其他人?”他问。
“也不是……不能。”叶珂道, 话语含糊,脸上表情有几分扭捏。
陆判神色微冷。而在他出声前, 叶珂先开口说:“我也只见过你一个朋友。”
“你的朋友中只有齐翰知道我们在一起对不对?”
她试图讲道理。但见陆判凝眸看她, 眼睫下,眸色暗沉,便从沙发上坐起,撒娇似的双手搂住他脖颈, 歪着脑袋,放柔声音问:“你是生气了吗?”
她贴的太近了。
星海市虽已步入十一月,但气温并不低, 持续数日的特大暴雨, 更让门窗紧闭的室内多出几分闷热。
叶珂只穿着薄薄一条睡裙,亲昵的举动,让被她搂住的陆判能轻易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软。
他感到强烈的不适。
而这不适, 并非闷热的天气导致;更与女性温软躯体贴近,引起的生理反应全然无关;而是他看出了叶珂的意图——她试图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陆判垂下眼眸,略微紧绷的下颌线,让他的面色显出几分冷硬。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叶珂目的不纯。或者说, 她想要寻求一个依靠的想法,太过明显。不仅是出于对他身形外貌的喜爱,她更多……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好处。
而他当初既然没有拒绝,那么,现在也不必去探究她的内心,追寻不必要的真相,分辨她轻易诉之于口的肤浅“爱意”几分真、几分假,几分……用金钱和看似体贴的照顾,便能轻易获取——
叶珂搂住陆判脖颈的双手被用力扯开,她一脸愣怔,半响反应不过来。
陆判转动脖颈,漆黑的眼睫一抬,见少女眸光惊愕,嫣红的嘴唇微微张着,眼帘一垂,转开视线。
“有点热。”他道。
叶珂:……
“很热吗?”她皱着眉头质问。
陆判避开叶珂的目光,视线转动,见客厅窗户紧闭,知道他离开的这半个小时,她估计一直在玩手机,连雨停了都没发现,便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
夜色深重,随着窗扇的敞开,一股夹带着浓重湿气的凉意袭来。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紧随而至。
少顷,脚步声停下。
陆判转身。
身形纤廋,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叶珂略微仰头看他,眉头微蹙,眼中带着思索,问道:“方才下那么大雨,你下楼是做什么?”
半个小时前。
市中心小区车位紧张,但暴雨倾盆而下,打的车顶都砰砰作响,直扰的人心焦。
齐翰将车开进地下车库,一面艰难地寻找车位,一面拨打陆判的电话。
彼时,陆判正在书房看书。实木房门隔绝了客厅手机游戏外放的声响。和齐翰在电话里简单聊了几句,他起身,去到客厅,准备给即将到来的齐翰开门。视线扫过穿着一条质地轻薄的睡裙,趴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叶珂,脚步一顿,忽然便感到几分不适。
齐翰在车库转了两圈依旧没找到车位,正巧接到陆判约他到外面见面的电话,没有多想,一转方向盘,朝原路返回,接到从楼上下来的陆判,便开车朝小区外驶去。
“找我有什么事?”车上,陆判问道。
担任国际警署第七分局领导人不过数月,齐翰肉眼可见沉稳许多,闻言,他一面在暴雨中开车,一面回道:“和最近的案子有关。”
短短一周内,接连发生的数起案情雷同的案件,引起驻扎在星海市的国际警署第七分局的注意。
而在凶案之下,更值得深究的是死者诡异的伤口,监控录像中过于廋长的凶手身影……
雨势渐小,齐翰没费劲去找方便两人谈话的私密空间,而是就近将车停在一处僻静路边,转身从后排车座拿出一个iPad递给陆判。
“最近一周,星海市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我将局里经过专业人员筛选和技术处理后,有查看价值的案发时的监控录像全都拷贝进了里面,你可以看一下。”
陆判姿态放松的坐在副驾驶上,闻言,修长的手指轻点iapd冷硬的机身,没有打开查看,而是在思索两秒后,冷淡问道:
“结论是什么?”
齐翰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正伸长手去拿打火机,手腕却被人钳住,他一怔。而钳住他手腕的人对于自己的举动似乎也感到几分意外,数秒后,不动声色收回手。
齐翰问:“怎么,是不能抽?”
陆判脑中闪过叶珂皱紧眉头,看他吸烟的画面。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睛里满是斥责,接下来几个小时,几乎都会故意避开他走。
就好像他是有毒物质,只有远离他,才会安全。
齐翰将打火机扔在一边,他没有烟瘾,只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没好好休息,才抽的凶了点。
他长话短说:“局里经过调查分析,怀疑凶手是从BTPC实验室“出走”的生化改造人。”
说是出走,但用出逃,或许会更准确。
这不是没有先例。
十五年前,第一例生化改造人XR一手制造震惊全球的化工厂爆炸事故。半年前,曹凯在闹市“病发”,持刀伤人,造成严重伤亡。
如今,现有证据表明,此次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极有可能也是从实验室出逃的生化改造人。
陆判闻言,神色不变。
车外,持续数日的暴雨终于停歇,只偶尔一阵风吹过,卷起地面残缺落叶。
“既然有了方向,你们不抓紧时间去找凶手,找我做什么?”
齐翰说:“不是我找你,是秘书长。”
“阿德尔伯特?”
“对。”齐翰伸手摁揉紧绷的眉心,“刚才接到通知,秘书长今晚凌晨四点的飞机落地星海市,他指名要见你。我觉得这或许与最近几起案件有关,所以提前通知你。”
“我想知道你的意见。”
车厢内光影黯淡。
片刻沉默后,陆判语气沉冷的开口:“我说不见,他就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吗?”
“我身后不会跟着一群影子,时刻关注我的动向,像审判一个危险分子、一栋即将坠毁的危楼,在我周边加固所谓的“安全措施”,防止某一日,我出现和预言中一样的行为,对这个世界造成毁坏?”
慢条斯理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
齐翰并不知道阿德尔伯特对陆判长达数年的监视,闻言,却也立刻反应过来。
他开始思索,自己是否也是陆判口中,阿德尔伯特加诸于他身周的诸多“安全措施”的其中一环。
一片沉寂中,陆判忽然屈指轻点车厢内壁。
沉闷的敲击声令齐翰瞬间回神。
陆判侧头看他,眸光清冷,“送我回去。”
“什么?”
齐翰一时没反应过来。
“现在是晚上十点。”
见齐翰一副依旧没反应过来的模样,陆判后仰身体,后背抵着汽车座椅,语气平常地补了句,“家里有人等我。”
“……”
一路无话。车开进地下车库,作为司机的齐翰终于开口:“你和叶珂……”
陆判没作声。车厢内一片安静。齐翰及时住口,虽然内心十分好奇,却忍住没表现出来。不多时,他将车停好。坐在副驾的陆判一言不发,推开车门下车。
齐翰看向陆判的侧影,不知道是这段时日熬夜太多昏了头,还是方才有关于叶珂的话题,让他心神不自觉松懈了几分,嘴唇一张,说道:
“如果国际警署成功抓捕凶手,并证明凶手是人类基因改造工程的产物,即使无法叫停实验,也能以审查方监督不力为名,取得对BTPC实验室的监督权,顺势插手实验室相关事务。”
话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好在陆判没有离开,回转身看他,神色如常。
齐翰隔着车窗玻璃与他对视。
少顷,他将车窗降下,思忖片刻后,道:“我知道年幼时你所经历的事,对你有一定的影响。但你应该知道,BTPC实验室从未获取所有人的支持。”
“而且你父亲因此而死——”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停顿片刻,低沉声线道:“我今晚来找你,不只是出于工作原因。”
陆判等齐翰说完,缓声说道:“如果你想在仕途一路上走的更远,应该向阿德尔伯特学习。”
齐翰有些恼怒:“陆判,我不是在和你谈工作!”
陆判面上神色不变。
齐翰压低声音:“我不相信安德烈的预言。如果日后一定要在你和秘书长之间站位,我会站在你这边。”
这不是情绪支配下的发言,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陆判:“我说过,你应该向他学习。”
齐翰额上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两下。
“他很聪明,擅于察觉人心,并且足够心狠。”居高临下的视角,平缓冷淡的声音。
齐翰皱眉,还来不及思索陆判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见他附身,一张俊逸非凡的脸经由车窗占据他全部视野,明明在笑,脸上却带着陌生的阴森感。
如果恶鬼冷漠凝视车内的猎物。
“你有想过没有秘密,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人面前,是什么样吗?”听不出情绪的问话,从车外传来。
齐翰一怔,随即,一股惊悸从心底窜出,头皮一阵发麻。
——读心术。
陆判这话,无异于正面承认他所掌握的精神系异能,并未在年幼时那段残酷的经历中,被成功抹除。
但在此之前,齐翰却从未细想过,这意味着什么。
他深呼吸了几下,避开陆判的目光,转动因连日工作而有些僵硬的脖颈。但心里知道,此刻自己面上的神色一定不太自然。
没有秘密。即使两人自幼相识,交情甚笃,但在正式面对陆判的这项异能时,也多少感到不适。更何况是其他人。
当年,年仅四岁的陆判被推上手术台,绝不仅仅是由某一人指使。
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员,无论是普通人,还是进化者,都不希望有这样一个能轻易探取自己秘密的人活在世上。
陆判走后,齐翰心思复杂地捡起方才丢在一边的烟抽。或许是心里有事的缘故,一个晃神,被烟呛的一阵咳嗽。他伸手挥散眼前烟雾,抬头朝陆判离去的方向扫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聊了这半天,他连陆判一口水都没喝上。
……
楼上,叶珂在问过那句话后,略微偏头,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陆判。
陆判回道:“不做什么。”
他语气很淡,说罢,不知为何,突然附身,双手环住叶珂纤细的腰身。
叶珂有种被当作洋娃娃抱住的感觉。下一秒,腰身一紧,却是被陆判原地抱起,稍显用力地搂住。她一脸愣怔,半响,伸手将他推开。
陆判将她放下。
叶珂不信陆判的解释,但也没有追问。
作为一个成年人,有自己的秘密,或者说……暂时不愿让旁人知道的事,是很正常的。
她只是略带猜测的问:“你下楼见的人,是女生吗?”
“不是。”陆判道,又问:“为什么这么问?”
“你身上有烟味。”
齐翰喜欢在车里抽烟,烟味附着在车厢内壁,时间久了,车内、特别是驾驶室味道十分浓重。但叶珂鼻子还是太灵了一点。
“不是女生。”
陆判垂眸看她。
那双轮廓俊秀,因长睫垂落、覆上淡淡阴影的眼睛就像在说——除了你,还会有谁?
叶珂闻言,拉长语调“哦”了一声。但她一贯是爱蹬鼻子上脸的人,这段时日,又被陆判纵容着脾性愈发上涨,当下便问:“所以你会一直爱我吗?”
陆判至今为止,对于叶珂外露的话语仍旧不太习惯,沉默两秒,道:“不会有别人。”
叶珂满意点头。
“那你呢?”陆判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叶珂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陆判在沉默后说道,语调平直,却带着陌生的逼迫的意味。
叶珂后知后觉地打量起陆判的神色,发现他自从下楼一趟后,心情似乎便差劲了起来
是谁惹着他了吗?
“怎么不回话?”陆判问,声音很轻。
叶珂盯着他,半响,道:“只要你喜欢我,我也会喜欢你的。”
她语气认真。
“不会背叛我?”
第94章 “我有点事,很快回来。”……
话音落下, 叶珂微垂眼眸,面上神色不解,一副依旧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两只手却下意识抚向赤裸的双臂——她穿着一条白色长裙, 棉麻质地, 款式宽松, 细细的两条带子缀在肩头,露出手臂与胸前大片肌肤。
此刻, 不知道是带着浓重湿气的凉风涌入室内, 刺激皮肤,还是如何, 手臂汗毛竖起, 满是鸡皮疙瘩。
她不说话。
身前,距离她只几厘米的陆判也保持沉默,不在出声。
一片寂静中,叶珂嘴唇轻张, 迟疑数十秒,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客厅唯一亮着的主灯从头顶落下。
光线经由陆判额前散乱的碎发、清俊的眉骨、挺直的鼻梁一路向下。他低下头,眉眼适时覆上一层浅淡阴影, 注视叶珂的眼神至阴影中走出, 沉默中带有某种力量。
叶珂感到一点压力。
她其实听见了,并且听的非常清楚。
她不由自主想到安东。
和安东分手的过程很不愉快,就像现在, 对方注视的眼神落在脸上,一言不发,她却莫名呼吸不畅,有种压力附着全身的错觉。
“你说这话……很奇怪。”良久, 她道。
“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
与背叛对应的不是承诺,而是惩戒!
“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
“我是在问你。”
“问也不行。”叶珂皱眉道。
说完,想要解释什么,张了张口,又不知道具体该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反应太过了,去看陆判,对上他打量的目光,一时间,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陆判看出叶珂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这让他想到十分钟前,坐在车厢内,因他突然表露的话语,遽然色变的齐翰。他发现自己并不想在叶珂脸上看见类似的惊惧,沉默盯视她数秒后,转移话题问:
“今晚还需要我陪你吗?”
“……?”
叶珂一时无法适应陆判话题的转变,面上一阵呆怔。对上陆判的目光,确认他不是在说笑,思索片刻,还是点头。
昨天夜里,大概九点钟左右。
叶珂站在客厅窗前,看窗外夜幕下渐小的雨势。
客厅正对着她所在的大学。
稍远处,是伫立在夜色中,极为醒目的星海市国际中心——这座城市最高的一栋大楼。
她视线落在那栋摩天大楼上,不知道是幻视,还是如何,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断续从大楼内涌出——像漆黑的蚂蚁,从高塔的窗口探出头颅,顺着陡峭的墙壁攀爬而下,动作迅捷无声。
叶珂眉头皱起,再要细看,可夜幕雨丝渐密,除去摩天大楼楼顶闪烁的红色灯光,和大致的建筑轮廓,再瞧不见什么。
她不在多想,正要关上窗户,避免雨水飘入屋内。忽然,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那一瞬间,叶珂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悸,寒意从心底窜出,背脊一阵发凉。像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惊吓过度,以至于四肢僵硬,在原地呆立良久,才反应过来,快步朝远离窗户的区域逃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客厅来回踱步,直到推开陆判卧室的房门——
陆判没在卧室,她又去书房找他。他坐在书桌前,桌面上,笔记本电脑打开了许多网页。
这段时间,叶珂发现陆判用手机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间是在使用电脑,不知道是在单纯浏览新闻,还是借用网络做些什么。
他没有工作,不常出门,但他们一直不曾缺钱。经济对于他们不是问题。
“怎么了?”
陆判转过电脑椅看她。
她推开书房房门的动静太大,仓促急迫,像正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
“没什么。”叶珂打开书房门走进去。她在陆判身前站定,四目相对,她犹豫着问了句,“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陆判沉默几秒,问:“为什么突然想和我一起?”
叶珂不想说自己是因为害怕。
这个理由太过幼稚,她不再是七岁小孩。而且她解释不出她具体在害怕什么。
那是一种直觉,像自然界中提前察觉危险的动物,她对伫立在雨幕下的大楼感到惊恐,第一时间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区域进行躲避。
“我不想一个人睡。”
陆判没有拒绝。
昨天晚上,他们是在陆判卧室里那张一米二宽的床上度过的,不知道是床有点小,还是叶珂对那栋突然间变得诡异的摩天大楼心有余悸的缘故,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正当叶珂的思绪控制不住地回到昨天夜里时,陆判转身迈步向前,陆续经过书房、自己的卧室,朝走廊尽头的主卧走去。
叶珂盯着他的背影,想了想,没说什么。
她跟在他身后,问:“你要把你房间的枕头拿过来吗?”
陆判没有回头,因此叶珂视线里仍是他的背影。从背后看,他的身形比前段时间似乎要更为高大,是还在长身体吗?不过他刚二十岁,这个年纪的男生,好像是会继续生长的。不像自己,早在十六时,就不在长个了。
“你去拿过来吧,还有衣服。”
眼前是走廊柔和的灯光,陆判的声音从灯光中传出,听不出什么情绪,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叶珂脚步一怔。
陆判在叶珂的注视下,步入主卧,右转进入卫生间,是主卧自带的卫生间。
不多时,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
叶珂在紧闭的卫生间房门前站立,她依旧有些没反应过来,半响,隔着房门问了句,“你是要我帮你把换洗的衣服拿过来吗?”
没有回答。
叶珂安慰自己是她声音太小的缘故,他现在正在洗澡,水声遮盖了她的声音,所以才没有回话。她尽量不去想陆判脱光衣服的样子,也不去想……这是她的房间,他不应该在这里洗澡。
叶珂去到陆判的卧室,将他的枕头、被子拿了过来,其中还包括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
她坐在床沿上,面朝窗户。
窗外,伫立在夜色下的星海市国际中心出现在她视野内,不再像昨天夜里,莫名令她感到惊恐。它看上去只是一栋十分普通的超高层大楼。
身后传来卫生间房门打开的声响。
叶珂想了想,回头。
陆判赤裸着上身出现在叶珂视线内,黑发濡湿,侧脸上还有水珠往下低落,正低头拿起叶珂摆放在床上的那套换洗衣物。
他皮肤很白,下半身只简单围着一条浴巾,上身薄薄一层肌肉,附着在宽大舒展的骨架上,有种劲瘦的美感。
察觉到叶珂的视线,他从衣服上抬头。
叶珂略微皱眉,“那是我的浴巾。”
陆判嗯了一声,当着叶珂的面将手放在浴巾上。
叶珂迅速回头,想要合拢窗帘,又觉得没这个必要。果然,当她再次回头时,陆判已经将衣服穿好了,只是头发还是有些湿。
叶珂有点嫌弃,但她晚上还是需要有人陪在身边,于是说:“你把头发吹干吧,不然会生病的。”
陆判一言不发将头发吹干,又去到卫生间,将被他打湿弄乱的空间简单清理了一下。看上去与从前没有任何异常。但不知道是今晚他那句过于突兀的问话,还是个子太高的缘故,他在叶珂卧室走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感到明显的不适。
她皱起眉头。终于,在陆判视线看来的一瞬,开口问道:“你刚才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珂觉得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她今晚才能睡上一个好觉。
陆判隔着一张床看她。
他的眼神随着夜色渐深,愈发浓黑,缓了一会儿,才道:“字面意思。”
他语气很平静。叶珂却无法平静下来,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便一脸慌张地否定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陆判站直身体。
叶珂说:“我们有可能会分手。”
陆判在叶珂说出“分手”二字时,脸色便冷了下来。
他看上去很生气。
叶珂不去看他的脸色。
她一直觉得,那句“不会背叛我?”可以出自安东或周自谦之口,但无论如何,都不该从陆判口中说出。
她有点烦躁,在将陆判赶出房间,还是等过了今晚,明天早上再认真和他谈这件事中犹豫——
“你一直在想分手的事?”忽然,陆判问道。
“没有。”
没有回话,屋内很安静。
叶珂低头,看见地面上一道颀长的影子在慢慢接近。她盯着那道影子看了一会儿,抬起头,对上陆判阴暗冷然的面孔。
“如果你撒谎,我不会知道。”
“?”
叶珂不懂陆判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看出他生气了,他脸色很差,并且毫不避讳将这种极其差劲的脸色摆在她面前。
“我现在没想。”
“所以你是有想过。”
陆判道,不是疑问的语气,但十分复杂。他凝视着叶珂,目光很深,像是要看进她心底。
“……”叶珂:“这很正常不是吗?我又没说过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你说过。”陆判打断道,幽深的眼底带有某种克制,像是在尽力将这次对话,控制在情侣争吵的范围。
叶珂看出他的忍让。
她低下头,开始回想。
但相比回忆中不经大脑的承诺,有意或无意说出的一些甜蜜的话语,眼前,打破冷静温和的表象,展露性格中尖锐一面的陆判,明显更值得关注。
“我现在没有想分手,我只是说可能。”叶珂语气变得不确定,她发现自己对陆判了解不够。
一阵沉默。
“不要想这种事。”
约莫半分钟后,陆判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语调平淡,原本阴暗的面色不知何时恢复正常,视线低垂,注视着叶珂。
他似乎不想再继续深入讨论这件事。很好!她也不想纠结这件事,至少今天晚上不想。他们很有默契。
但事情并没有解决。
……
夜里,灯光暗下,身旁传来细碎声响。
叶珂平躺在床上,见身侧再没有任何动静,这人似乎就这么睡了过去,眉头皱了皱,虽然对于他今晚的表现仍旧不解,却也不再多想。
等明天再认真谈谈这件事吧。
做下决定,叶珂转身,手和腿都搭在陆判身上,头抵着他肩窝,像环抱着一个巨型毛绒玩具,靠着他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不知道睡了多久,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叶珂被吵醒,于半睡半醒间叹了口气,挣扎着撕扯开一条细窄眼缝,在昏暗中,看见陆判颀长挺拔的身影——他正迈步朝卧室外走去。
“你去哪?”模糊的声音。
陆判脚步轻顿。
“我有点事,很快回来。”
没有回复。
陆判在黑暗中等了一会,打开卧室房门,走了出去。
叶珂在约莫三秒后,彻底清醒过来,走下床,跟在他身后。
第95章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凌晨四点三十五分。
屋内没开灯, 只小区内零碎的霓虹灯光穿透窗户玻璃,落入室内。四周一片寂静。
叶珂脚步不疾不徐,一言不发, 跟在陆判身后。
她发现自己对于陆判的了解远远不够。不止是今晚突如其来的问话, 还有日常生活琐碎所流露出的他性格中强硬的一面。对此, 她感到非常好奇, 控制不住地想要进一步了解他,看见他内心真实的一面。
陆判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但没有言语。
他走到玄关, 将门打开。
屋外,除去数小时前刚才见过的齐翰, 其余几人皆是面孔陌生的高级进化者。
国际进化者机密档案所记载的仍旧活着的高级进化者, 共有三百一十五人。寻常,除非大案特案,国际警署旗下的高级进化者,很少聚集在一起。
陆判心思转动, 眼神却落在齐翰身上。
相比数小时前,齐翰脸色明显凝重许多,对上陆判探来的目光, 低哑声音道:“秘书长想见你。”
他状态不对。
陆判问:“发生了什么事?”
齐翰还未回应。屋内, 隔着一段距离,站在暗影中静静听着的叶珂已略有几分疑惑地迈步上前。她在陆判侧后方站定,女性纤柔的身影落在屋外众人眼中。
叶珂却在视线扫过屋外几人后, 转眸看向斜前方的陆判。
陆判回转身。
视线相对,叶珂看见陆判的眼神很清醒,神色冷静,不像是对屋外几人的到来感到意外的模样。
她莫名有点哑声, 好一会儿,才问:“他们是什么人?”
“齐翰的同事。”
屋外无人出声。
叶珂闻言,目光悄然扫过屋外几人,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她仍旧能察觉这几人气场的强大。
他们一定不是普通警员。
“陆判。”齐翰在这时出声,他话语中隐约带着一丝恳求,“秘书长在楼下等你。”
秘书长?
叶珂满脑门问号,却控制着没有出声,整个人既乖巧又谨慎。
陆判却没有回复齐翰。他只是低声问叶珂:“不睡吗?”
叶珂立刻皱眉。
她发现齐翰和另外几人的目光,正随着陆判的话,重新落回到她身上?目光太过集中,以至于她感到隐隐的压力。甚至于不止是压力,还有一种被大型野兽注视的紧迫感,是实力相差太大引发的生理上的不适。
“……嗯……”
“怎么?”
“你待会还回来吗?”叶珂顶着那几道目光,小声问道。
“回来。”陆判背对着屋外走廊的灯光,神色十分平常,低声道,“不是很重要的事,我去见一个人,很快回来。”
叶珂觉得陆判似乎误会了什么,她没有要挽留他的意思。
屋外几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愈发灼热。她低下头,微微皱眉,“要是有事的话,晚点回来也行,我没有催你。”
话落,转身大步离开,等脱离那几人视线,才放缓脚步。
她听见身后大门关闭的声响,没开灯,就着昏暗的光影,慢慢走入卧室。
……
陆判知道阿德尔伯特会找来。他既然说要见他,就一定会出现在他面前。他们上一次见面是五年前,他屠杀那几名绑匪的当日下午,在案发现场,他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几年,他们没有见面。但阿德尔伯特一直存在于陆判的生活中。陆判知道,他身后时刻跟随的那群影子是阿德尔伯特的人。他们像审判一个危险分子、一栋即将坠毁的危楼,将他每一个值得关注的动向及时上报,加以分析。
陆判从楼上下来,身旁跟随着齐翰和五名高级进化者,说不清是陪同还是押送。
小区正门,门卫室里夜间在岗的保安在看见从小区内走出的一行数人时,及时低头。
寂静的夜色下,数十辆军事装甲车安静地停靠在路边。
齐翰在一旁低声提醒,“秘书长在第七辆车里。”
陆判直接朝阿德尔伯特所在车辆走去。
齐翰没有跟上去。
夜色深重,持续数日的暴雨终于停歇,一阵风袭来,吹起街道上的枯枝败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身后,一身形高阔,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走上前,目带深思地看着远处躬身进入车内的陆判,说道:“他这么年轻,在这件事上,真的会对我们有所帮助吗?”
“不知道。”齐翰低声应了一声,伸手重重搓揉了一把有些僵硬的面颊。
半个小时前,阿德尔伯特落地星海市机场,同时带来最新消息——今日凌晨,亚洲区的承安市、红海市,欧洲区的诺安市发生与星海市连环凶杀案高度类似的案件。
除此外,秘书长安插在BTPC实验室的唯一内线几经周折,向他们传递了一个极为关键的信息——BTPC实验室的生化改造人在后期外形皆出现不同程度的同化。
将最近一周发生在星海市内的数起凶杀案并案调查,是他职业生涯最大的失误!
……
车厢内,在听完阿德尔伯特的来意后,陆判沉默了很久。
他们的谈话一向直接。尽管这是时隔五年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蔑视法律与道德的人体实验存在有百余年之久。BTPC实验室是其中发展规模最大的一个机构。如今,除去星海市,全球七大洲内,皆设有它的分部。”
褐发薄唇的秘书长看向陆判,缓声道:“最近一周,世界各地恶性案件频发,最终都指向从BTPC实验室出逃的生化改造人。只是目前尚不清楚,这是意外,还是人为。”
车厢内光影黯淡。
陆判准确捕捉到这位从草根到国际警署最高行政官员之一的中年白人男士的用词,语气不由带上几分讥讽:“出逃?”
这两个字撕破了隔绝在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层面纱。
人类基因改造工程所需实验体,从最初自愿献身科学实验的普通人类,到被剥夺生命权的死刑犯、有严重缺陷无人认领的婴孩、长期流落街头的精神病人……及至后来,人口黑市因此诞生并发展壮大。
当年,阿德尔伯特将年仅四岁的陆判从医院救出时,还只认为他是一个特例。
造成陆判困境的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以及他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但如今,走上高位的阿德尔伯特知道,陆判当年的困境,源于整个社会。即使他的父母足够敏锐,足够负责,他也依旧无法逃离成为小白鼠的命运。
好在他活了下来,并且成长惊人。
“我一直派人跟着你没有别的意思。”阿德尔伯特平静道,“我不认为你是安德烈口中的反社会人格。至于预言中,你引发杀戮的局面,是一个不具备百分百准确性的结果。相比未来你或许会开启的极.权统治,我更好奇你走到那一步时,所经历的具体人生事件。”
“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陆判冷声问。
阿德尔伯特注视着这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他成长在他的目光下,他知道他人生每一个值得关注的重大转折,在监控屏幕前,仔细研究他面部每一寸表情变化。
但即使如此,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仍旧是一次冒险的尝试。
“我希望你作为我的人,找到证据,证明BTPC实验室对社会安全构成重大威胁。准确说,是实验室多年来主推的生化改造人项目。在这个过程中,国际警署会配合你的行动,尽可能向你提供帮助。”
陆判嘴角露出一抹讽笑。
“BTPC实验室内部或许已经失控,在你行动时,我这边会尽力抓捕从实验室出逃的罪犯,消除社会安全隐患。”
“如果我不答应呢。”
在阿德尔伯特说话时,陆判一直不曾正视他,仿佛他并不值得他过多关注。直到他将来意表明。陆判微抬眼帘,光线黯淡的车厢内,眼神至深浓的夜色中走出,目光如刀,刺向阿德尔伯特。
“我希望你能答应。”
陆判轻嗤一声,转身下车。
阿德尔伯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清晰沉稳,如冬日街头雾气,环绕陆判周身。“一旦你离开,你的名字将出现在国际进化者机密档案上。你将作为第十三名被证实的精神系异能者,从出生至今的全部资料同一时间发送到全球七大洲各行政官员手上——”
阿德尔伯特话未说完,随着“砰”一声重响,车门阖上,陆判重新坐回车里。
他伸手揪住阿德尔伯特领口,年轻强健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狭小的空间,身为高级进化者的威压无限蔓延。“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有关你的资料已经准备妥当,杀了我,或者摧毁我的大脑,只会加速事件进程。”阿德尔伯特咽喉被卡住,嗓音嘶哑,沉缓的喘息像是下一刻便会戛然而止。
在这种时刻,他却不由自主地想到许多年前,推开医院病房房门,与病床上神情呆滞的男孩四目相对的情景。
他不由得笑了,因上了年纪而变薄的嘴唇张动,一字字扎向年幼的陆判与如今的自己。
“陆判,你应该知道,你的异能对于那些上位者而言,意味着绝对的威胁,即使是普通人……”
他话未说完,陆判倏然逼近,神色阴冷地如同注视一个死人,一字字低声道:“要解决这件事,不只有杀了你这一条路。你既然知道我的能力,那应该能猜到,我可以看到一个人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第96章 叶珂不得不继续亲他。
不确定陆判口中的“很快回来”具体指几点, 叶珂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起身去到客厅等他。
天慢慢转亮。
某一刻,门口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 防盗门被陆判打开, 他走了进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 叶珂也能察觉到他身上夜晚特有的凉意。
他似乎在外面停留了一段时间。
“他们都走了吗?”叶珂问。
陆判应了一声, 反手将门阖上。
他脚上还穿着家居鞋,身上是叶珂几小时前拿给他换洗的T恤和宽松短裤, 头发保持着刚从床上起来时略潦草的状态, 不像是出门谈事,反倒像下楼买早餐。
叶珂本来想问“那些人找你是有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话出口, 却是:“过来。”
陆判立在原地,刚从外面回来,身周似仍萦绕着冷寂夜色,眼神沉没在暗影中。直到看见叶珂脱掉鞋子, 跪坐在沙发上,侧头看向他,才迈步上前。
“你坐下。”叶珂说。
陆判依言坐在沙发上。
身后有细碎响动。不多时, 一双手伸进他头发里, 五指缓缓捋顺他有点潦草的头发。
他头发很黑,发质略硬,但手感不错, 握在手中,不像是粗糙的干草,反有种厚重的扎实感。
像他伤病好转后,逐渐挺拔、强健的身体。
“你就这样下去了么。”叶珂不可思议。
没有回应。
陆判相比几个小时前要更为沉默。
叶珂在陆判背后, 看不见他的表情,想了想,直接问:“他们找你是有什么事?”
她语气中有自己也未察觉的担忧。不止是好奇,她正在关心他,虽然只有一点。
陆判这才有所反应,他似乎想回头看叶珂。
叶珂不必他有所动作,已从他背后探出身子,偏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陆判在这时,依旧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叶珂。就好像,接下来叶珂的反应,面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都要比他被国际警署的人半夜贸然叫下楼这件事更值得关注。
叶珂一脸莫名。
“他威胁我帮他做事。”陆判道。
“……”叶珂半响才反应过来,“威胁?”她讷讷道,身体后倾,跪着靠坐在沙发椅背上。
陆判转身看她。
叶珂迟疑数秒,轻声问:“……他是谁?”
“阿德尔伯特·穆勒。”陆判解释,“国际警署秘书长。”
叶珂伸手捂住脑袋,低下头。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陆判伸手,将叶珂的头抬了起来,“在想什么?”他问,俊逸的眉骨下,一双黑沉的眼睛定定看着叶珂。
叶珂发现自己不能再继续细想下去,多思多虑,她已经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
“他让你做什么?”她谨慎地问道。
“潜入BTPC实验室,找到生化改造人项目对社会安全构成重大威胁的证据。”陆判神色阴冷,低声补了句,“或许不止于此。”
当年,阿德尔伯特将陆判从医院救走时,顺势拿走了与他有关的实验资料。
不知为何,那份资料残缺不全,并未完整记录在陆判身上实施的各项实验进程与最终结果。阿德尔伯特由此戒心降低,认为他所具备的异能已被成功抹杀,只是较为幸运,身体未出现“手术”连带的各项副作用。
除去当年的医生护士,阿德尔伯特是最了解他经历的人。
五年前,他一时没能忍住,屠杀了几名绑匪,引起阿德尔伯特的警惕。
那时,阿德尔伯特已身居高位,眼界与获取信息的渠道不在是当年那个只能单打独斗的基层警员能比的。他早已摸清事实真相,却隐而不发,只不断地在陆判身周加固“安全措施”。
如今,他开始收网。
“我要你做我的刀。”
“你应该不会希望看见,写有你全部资料的文件,被送到各行政官员的办公桌上。”
叶珂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跪坐的姿势让她双腿隐隐发麻,她选择换一个坐姿。
陆判随着她姿势的变动,缓缓转身,像开启防抖模式的相机,目光定格在她脸上,一言不发。
叶珂坐下的姿势有些僵硬,“为什么……说是威胁?”
她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但无法控制继续追问。
陆判没有隐瞒。
“我是精神系异能者,早期被证实的某项异能不被当权者接受,是被视作威胁的存在。四岁时,被送进医院,接受抹杀异能的基因手术。手术历程很长,出院后,接受多次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评估,最终被视作一个普通的孩子。但阿德尔伯特知道我在伪装——”
叶珂脱口而出:“你……你不是遭遇了一场车祸,第二套神经系统被废,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吗?”
“我在康复。”或许是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在隐瞒的缘故,陆判态度很软,黑色眼睛注视着叶珂,轻声说道,“我的身体具有强大的复生能力。”
骗子!
叶珂握紧拳头。
“你是在生气吗?”
叶珂的反应不在陆判预料之中,他抓住她的手,指腹摩挲她手腕肌肤的动作像是安抚,又像是……有别的意味。
不止是生气。
叶珂默不作声,想要收回手,但发现动弹不了——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很大。她低下头,看着那只覆在她手腕上的骨节匀称、手指修长的大手,声音不自觉放低几度,“你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准备答应他。”陆判声音冰冷。
叶珂眉间一片纠结。
不只是答不答应这么简单。
刀已然悬在头顶,一旦拒绝,阿德尔伯特一定会言出必行,将他的伪装拆穿。届时,他会重复年幼时的困境,被当权者视作威胁,以文明合法的方式抹杀。
而如果他答应……
“除去威胁,他有给你抛过橄榄枝吗?比如,你替他做事,会得到什么好处?”叶珂忽然问道。
陆判有片刻的愣怔,问:“你在意这些?”
叶珂趁他愣怔的瞬间,将手抽回。
她没有立刻回答,侧过身,后脑勺对着他。
“我只是随口问问。”
身后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陆判说:“我还没有说完。”
说什么?叶珂已经不想再听了,但直觉让她没有拒绝,她转过身,面向他,“你说。”
她声音清亮,语气有隐隐的恼怒。
陆判一头黑发才被叶珂捋顺,额前碎发垂落,看着叶珂,不知是对一直以来的隐瞒感到歉疚还是如何,声音异常柔软:
“我们要离开星海市。”
“……离开?”叶珂迟疑。
“嗯。”陆判平静地应了一声,说:“找一个人口少的小城市落脚。你可以继续上学,或者待在家里。但最近一段时间应该不太太平,我建议你休学一年。这样,当我们转换住所时会更方便,我可以带你去乡下,或是海岛。”
不只是单纯的设想,他是在认真思考,是去小城市还是乡下,亦或是海岛。
他等待叶珂回答。
叶珂面色微僵,沉默几许,低声打趣道:“你是准备提前养老吗?”
陆判看着她。
叶珂强撑的姿态没能维持太久,很快低下头。
她理顺陆判有些潦草的头发,却没有整理自己的发型,头发又黑又密,蓬松凌乱。身上则是一夜过去皱巴巴的睡裙。棉麻质地的裙子就是这一点不好,很容易发皱。
她像一只潦草小狗,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不和你过了。”
声音很低,辨不出是什么语气。
四周的空气却霎时冰冷下来。
叶珂怀疑是自己头脑混乱下产生的错觉,但手臂确实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盯着手臂上竖起的汗毛,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陆判在头顶说:“你再说一次。”
十分平常的语气,像熟人在路上见面,停下闲聊。
叶珂蹙眉,她确定自己是说清楚了的。
她抿住嘴唇,不肯出声。
肩头被两只大手抓握,一瞬间,如同被猎鹰捕获的兔子,叶珂肩颈微缩,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携裹着,慢慢转向身侧之人。
“你再说一次。”陆判道。
“……我已经说过了。”叶珂小声。
“我没有听清。”像是真的没有听清,他语调温和平静,黑眸注视着叶珂,等待她的回答。
如果叶珂蠢笨痴傻,这时,或许真的会当着他的面再说一遍。
但她不是。
她靠上前,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身上的睡裙有些松散,露出胸前大片雪白莹润的肌肤,“我……”她停顿了一下,眼睫上抬,以一种商量的口吻说:“我不想去小城市。”
她在家中一直穿的很少,或者说十分随意。
因为星海市四季不分明,平均气温较高;也因为这段时间,在这个与陆判共同居住的空间,感到非常安全舒适。
陆判没有回应她的话,只伸手将她滑落的肩带提了上来。
叶珂没有移开注视他的目光,接着说道:“我还要完成学业,没有办法跟你走。你可以先自己躲藏起来,或者改头换面……”她稍稍抿了下嘴唇,唇瓣愈发红润,轻柔动听的声音从口中吐出,“等我完成学业,我们再在一起。我保证,这几年我不会变心,不会将目光放在其他男人身上。”
说完,她想了一下,凑近亲吻陆判的嘴唇。
他嘴唇很软,带一点热意。
叶珂轻轻落下一吻,便要离开,后背却倏地一重,压着她继续向前。
叶珂不得不继续亲他。
第97章 未来我们有可能还会结婚。……
叶珂有种自己正在亲吻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块木头的感觉。
她嘴唇贴上去,触感柔软温热,约莫两秒后, 试探着张开嘴, 轻轻舔吻陆判的嘴唇。
她第一次这样亲一个人, 动作难免有些青涩, 随着时间拉长,一张脸也跟着微微热了起来。
陆判却似乎不为所动, 只微垂眼眸, 神色幽静地看着她。
叶珂亲了半响,有点累了。
她后仰身体, 想要拉开和陆判的距离, 后背却被人用力按住。
“继续。”陆判低声道。他一副要延长这个吻的表情,自己却不主动,示意叶珂上前。
叶珂嘟了嘟嘴,“不要。”
闻言, 陆判覆在她后背的手掌缓缓摩挲,像是催促,又像是……带有掌控意味的哄劝。他没有松开手, 半响, 微垂眼眸,没看叶珂,只低声说了句, “再亲一下。”
叶珂不明白,她人就在这里,他只要低头,就能吻上她, 她又不会拒绝。
可虽是这般想着,她还是倾身向前,主动吻了一下他。
“可以了吗?”
陆判没说话。
叶珂便又吻了一下他。
这段时间,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并且确认双方男女朋友的身份,但两人肢体接触的次数其实不多。除去叶珂偶尔被陆判皮相诱惑,主动亲亲抱抱外,他们很少有类似于情人的亲密接触。
陆判显得有点冷淡。
这让叶珂有所误会。
但误会总有解除的时候。
叶珂确实有点累了,她觉得嘴唇亲的都有点肿了,麻麻的。而且长期维持一种姿势,身体、特别是被他紧紧桎梏的上半身难免有些僵硬。
她试着挣了挣。
陆判察觉怀中动静,垂眸凝视她,约莫五秒后,缓缓松开束缚她的手。
两人距离拉开。叶珂一面活动有些僵硬的身体,一面不时拿眼瞟向陆判。
她觉得陆判的眼睛很像小时候妈妈送给她的那只小熊玩偶的眼睛,乌黑剔透,玻璃材质,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
可在这双眼睛面前,她并不感到奇怪,反十分安心……
叶珂白皙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她停下手上动作,约莫两秒后,倾身朝陆判靠去。
小时候,她无论走到哪里,手上都会抱着那只米白色小熊玩偶。
现在不同,陆判身形高阔,胸膛宽大,她靠上去,蜷缩在他怀中。他适时伸手将她抱住。一瞬间,叶珂像落进巨大的小熊玩偶的怀抱。
“那我们暂时还是不要分开了。”
话甫一出口,陆判还未回应,叶珂自己倒先有点呆了。
她瞪圆眼睛,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改变了注意。
是陆判的怀抱太温暖,还是……看出他轻易不会分手的态度?
但话已经出口,再要收回,似乎不太好。
这般想着,后背却不由自主愈发紧贴陆判胸膛,身体蜷缩,整个人陷进他怀里,闭着眼睛,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弯起,一脸贪图享受的模样。
陆判垂眸看向叶珂,目光触及她脸上笑容,环住她柔软身体的双手控制不住地用力,低垂的眼睫下,眼神暗沉。
他当然有听清楚她的话。
无论是委婉的话语,还是遮掩的神态,她都明确表达了想要分手的意图。
那瞬间,与其说是被欺骗的愤怒,不如说,是内心某种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恶意,在疯狂蔓延,吞噬冷静的心神,催促着他去做出点什么。
但下一瞬,她主动吻了上来,嘴唇柔软温热;后仰身体,拉开和他的距离时,脸上满是天真单纯的神色。
她在打量他,在委婉地道出分手的意图后,观摩他的神色。
她小心翼翼观察他的模样像极了勾引——如同五年前,她在心理医生面前哭泣,宣称自己心理遭受极大创伤。
明明是该值得同情的事,不知为何,却总让人想到别的方面。
特别是她一面抽噎,一面主动找纸巾给自己拭泪的模样,可怜可爱,乖巧到好像要一直哭下去,才对得住她拿在手中的那一盒纸巾。
或许……,陆判想着,慢慢收紧双手——她现在可以在他怀里哭泣。
“我没有想过分手。”一片寂静中,陆判突然在叶珂耳畔低声说道。
叶珂脸色怔怔,“哦”了一声。
她原本蜷缩在陆判怀里,后背紧贴他胸膛,这时,不由自主坐正身体——
……
……
陆判抓着叶珂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两人再次身体相贴。
叶珂脸色慢慢涨红。
陆判神色晦暗,低头缓缓亲吻叶珂后颈,吐息灼热,再不是方才矜持冷淡的模样。
叶珂被亲的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你不要亲了。”
陆判直接将她的话忽略了过去,张嘴咬住她后颈细嫩的软肉,像一只饿到极致的狼,又在盯视她被咬红的皮肤两秒后,径直伸手,拨下她肩头睡裙吊带。
身上睡裙垂落的感觉让叶珂瞬间恼怒,她皱起脸,伸手重重拍打了一下陆判探向胸前的手。
“啪”一声清脆声响,陆判手背瞬间泛红,他动作停下。
叶珂不理他,坐正身体,手忙脚乱地将垂落的睡裙吊带重新挂在肩上。
这时,腰腹一紧,却是再次被身后人拉近按在怀里。
叶珂哑然,好半响,才道:“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嗯。”陆判声音在背后响起。低沉声线,伴随洒落在叶珂后颈处的热意,让她脸上的绯色一度愈发浓重。她怀疑陆判是故意的,皱着眉头,小声道:“我还没说完呢。“
“你说。”
“我不想离开星海市。”
身后没有回复。
叶珂安静两秒,继续道:“我妈妈在这里。”
肩膀被骨节匀称的大手抓住,叶珂被转动着慢慢面向身后之人。
她抬眸,直视陆判面上神情,思索几秒,问:“你有想过答应阿德尔伯特的要求吗?”
“你想让我为他做事?”陆判神色微沉。
“也可以当作是在为他工作,”叶珂改口,“为自己工作。”
陆判没有说话。
顶着身前人投来的沉沉目光,叶珂压下心中的心虚道:“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你需要一份工作,这是一个机会。”
因为自身异能被当权者视作威胁,早期被迫接受一场不正规的手术。如今,又因为这个原因,被阿德尔伯特威胁做事。
这事,错不在陆判。
方才,在知道他是进化者后,她第一时间想要分手,除去被欺骗的愤怒,还有安东那件事给她的教训。
她的男朋友应该是温和的,没有危害的。
但陆判确实没做错什么。
而就在几分钟前,她察觉到他一直压抑的欲求,还有……对她的在意。
“只是在国际警署和BTPC实验室两者中选一个阵营站位而已。”叶珂忖度着他面上神色,慢慢说道,“阿德尔伯特的要求听上去不过分——找到生化改造人项目对社会构成危害的证据。如果危害客观存在,那你在做的就是一件维护社会安全的事——”
“不要对他们抱有幻想。”陆判打断她的话。
叶珂一怔,“他们……是谁?”
陆判没有解释。
叶珂看着他。
半响,她说:“可是,你也知道他在威胁你。”
“一旦他将你的信息宣扬出去,你又会回到年幼时的处境。敌人太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她皱眉,“我也不想跟着你到处流浪,我想过正常稳定的生活。”
十一月下旬,天慢慢转亮。客厅朝向西方,清晨,室内光线比室外暗上几分。
话音落下,他们目光长久地对视着。
屋内一片安静。
直到陆判低沉声音道:“正常稳定的生活?”
“嗯。”叶珂点头,“我不想过的太辛苦。”
“我要继续读书。而你要有一份工作,要赚钱养家。未来我们有可能还会结婚。”
“结婚?”
叶珂随口一说,陆判英俊但神色淡淡的脸上却是出现明显的表情,眼帘一抬,收敛在眼底的神色尽数显露。
一时间,他看叶珂的眼神像划破晨雾的朝阳,隐隐有种灼烫人心的温度。
“是、啊。”叶珂结结巴巴应道。
她觉得陆判的反应有点太大了。
他看上去……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陆判没有回话,像是在思索什么。直到叶珂嘴唇轻张,他赶在她再度开口前问:“你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平静的语调,像是在问待会早餐准备吃什么。
叶珂:“你说了什么?”
“违背你说过的话就算背叛。”清晰低沉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
或许因为陆判此刻的语气太过平常,再次听到这句话,叶珂并没有昨夜的惊慌。她只是有点呆,静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我知道。”
话是这样说,表情却仍旧有些懵,察觉陆判一直在看着她,她抬起眼睫,与他对视。“我会记得的。”她乖巧地承诺道,声音柔软。
陆判距离法定结婚年龄至少还有两年,而她不可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结婚。
这件事好遥远。
叶珂这么想着,没有说出来,只是问:“那你会答应阿德尔伯特吗?”
她眼里满是希望陆判答应的神色。
陆判没有立刻回复,站起身,劲瘦挺拔的身形抵在沙发近前。他垂眸注视着叶珂,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没有安静太久,语气平缓地回道:“我会。”
我会答应你的要求。作为交易,你需要恪守承诺。
一瞬间,叶珂心脏出现诡异的窒息感,像被大型野兽目光捕获,而下一瞬,危险来临,她会被牢牢按在野兽爪下,逃脱不得。
她怔了怔,直到察觉陆判目光停在她身上,一直没有离开,想到他刚说会答应阿德尔伯特的要求,便又立刻高兴起来。
“我妈妈在实验室。”
“我知道。”
叶珂看向他,眼睑微微上抬,片刻后,声音很轻地慢慢说道:“你潜入实验室时,把我妈妈带出来。”
她不再拐弯抹角。
阿德尔伯特是国际警署秘书长,手下一定不缺人用,但却大费周章,明知陆判不愿意,还用把柄威胁他做事。这证明陆判有相应的能力,并且是潜入实验室搜查证据的最佳人选。
一瞬间,叶珂脑海闪过什么,似乎她忽略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
是什么?
第98章 “……我还是不懂。”……
天际不再是蒙蒙光亮, 朝阳升起,清晨的寂静在马路上逐渐密集的车辆,和街上增多的行人中散去。喧嚣声渐起, 城市繁华而忙碌的一面徐徐铺展开来。
叶珂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陆判不在, 房间里有另外一个男人——齐翰。
和两个小时前, 穿着松垮的睡裙, 肩头缀着两条细细的带子,胸前后背大半皮肤暴露在外不同, 叶珂此时穿着十分得体——灰色短袖T恤, 纯棉材质,十分修身, 裤子则是宽松轻薄的束脚长裤。
只是一头长发仍有点乱, 面上表情略显呆怔,明显是刚睡醒的模样。
在陆判决定为阿德尔伯特做事后,叶珂困意来袭,和他简单聊了几句, 便快步回了卧室休息。
夜里因为他奇奇怪怪的问话,她本就没有睡好,凌晨四点半醒来后, 又一直在客厅等他回来, 睡眠严重不足,躺上床,很快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 只觉得陆判走进卧室,站在床前,和她说了什么。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应答,甚至不确定这是梦, 还是现实发生的事。
总之,她再次醒来,是两个小时后,天光大亮,卧室里没有陆判的身影,只床头柜上的手机压着一张纸……
“是你劝陆判答应的吗?”
齐翰询问的声音响起。
他原本站在客厅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这时,迈步朝叶珂走来,步伐很大,只几步便来到叶珂身前。
“嗯。”叶珂应了一声。
陆判在纸上给她留言,说齐翰在客厅,她醒来看见,一头雾水,拨打陆判的电话,无人接听,思忖片刻,还是换了一身能外出见人的衣服。等走出卧室,便见到了齐翰。
不只是齐翰。
当她打开卧室房门,顺着走廊朝客厅走去时,有听见其它的声响——大门打开,有人提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随即,陌生的年轻男声响起,“楼下买的早餐,不知道合不合她胃口。”
下一句是,“隔壁房子被我们占了,物业正在送钥匙过来。”
叶珂在听见大门打开的声响的一瞬,便停下了脚步,直到那人离开,大门咔哒一声阖上,才再次迈步上前。
“他让我跟他走,”餐桌前,叶珂没看齐翰,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上的一次性纸杯豆浆上,说,“但我觉得一味地选择逃避不是办法。阿德尔伯特有他的把柄,但要求并不过分……”
她没有说下去,这事已经解决了,不重要,至少、不是需要她关注的重点。
叶珂虽然低着头,但齐翰依旧能看见她微微皱着的眉头。不知道是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的缘故,还是如何,总觉得她比印象中要小上几分。头小、脸小,胳膊细瘦,肩背纤薄,衬的一头长发格外密实,海藻似的,又因为刚醒,没来得及打理,带着点毛躁的感觉,像猫咪背脊处被揉乱的毛发。
他移开目光。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叶珂问。
在看到陆判的留言时,就感到非常疑惑,而在疑惑之上,一种莫名的重压感覆在心头,致使她在见到齐翰的前十数分钟,迟迟无法开口询问。
问话来的太过突然。
齐翰回眸,神色微讶,“你不知道吗?”
因为最近一周都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他嗓音和下颌未及修理的胡茬一样,带着点粗粝的感觉。
话落,凝眸看着叶珂,眼中带着思量。
叶珂:“……我该知道什么?”
她有点无奈。
见齐翰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只是不住打量她,她低下头,快速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已知信息,一字字轻声道:
“我现在知道他其实没有在那场车祸中受伤。或者说,由于身体具有的强大的复生能力,无论是半年前的车祸,还是年幼时被迫接受的基因手术,都未对他的身体造成永久性损伤。这些年,他一直在伪装。但阿德尔伯特不知何时识破了他的伪装,昨天夜里找来,以这件事为把柄,威胁他替国际警署做事。”
“他最初并没有答应。”齐翰声音在头顶响起。叶珂抬眸,对上他投落的视线,“对。”她道,“是后来,我们就这件事商谈了一阵,他才改变了主意。”
“但那之后我太困了,回到卧室睡觉,等再醒来,就是现在。我没看见他人,只在一张纸上看见他给我的留言,说你在客厅,其余什么解释都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听。”
叶珂说这些话时,眼睛一直盯着齐翰,面上神情说不出是沮丧还是疑惑。
但话音落下,她看向他的眼神变得直接,那意思是——现在,该你解释了。
齐翰很快给出回应,“他现在应该在忙。”
秘书长是在两个小时前接到的陆判电话。在这通电话里,两人具体聊了什么,齐翰并不知情。直到他接到指令,带人前往陆判住所,与陆判交接时,才隐约明白了什么。
自从五年前,陆判反杀那几名绑匪后,阿德尔伯特便一直派人暗中观察陆判。
在这种情况下,叶珂的存在不是秘密。
如果阿德尔伯特真是一个手段狠辣,为向上爬不折手段之人,无论陆判对叶珂是否真的存有感情,单只是作为陆判女友的身份,就非常值得他关注。
但自始至终,阿德尔伯特都未提及叶珂,仿佛这个在极短时间内与陆判建立亲密关系的女生并不存在。
而昨天半夜,在陆判脸色难看地从车上下来,众人察觉不对劲,快速上前时,只见后排车座,阿德尔伯特面白如纸,额上满是细汗,彷佛刚遭受了一场精神重压。
但并未发生流血事件。
阿德尔伯特的精神也在半小时后彻底恢复。
他们都留有余地。
至于这件事的转机——
“我知道。”叶珂眉头不由自主蹙起,她发现齐翰没有抓住重点,干脆挑明道,“我是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合理的答案。
齐翰目光至高处垂落在叶珂面上。
“两个小时前,陆判联系秘书长,说这里需要留人。”
叶珂闻言,没有说话。
半响,她低下头,纤长的眼睫在阴影中轻轻眨动,低喃了句,“……我还是不懂。”
……
清晨时分,一辆普通家用SUV行驶在马路上。
不多时,车停靠在距离星海市国际中心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路边。
驾驶座上,陈鹏解开安全带,没有下车,只抬眸透过中央后视镜,看向后排车座即使在这种时刻依旧神情冷淡的青年。
他正低头摆弄手机,似乎在回复消息。
车停靠在路边树荫下,后车厢内光线稍暗,手机屏幕的荧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随着他看向手机消息界面的时间拉长,他面上一以贯之的冷淡神情悄然消减。一眼看去,与普通的年轻男生,没有任何区别。
陈鹏收回视线,片刻后,再次抬眸。
半小时前,陈鹏接到指令,同齐翰等人一同前往陆判住所。他驾驶着一辆普通的家用suv在路边等候,在齐翰等人进入小区后不久,身形颀长挺拔的陆判出现在他视野内。
那时,天蒙蒙亮,陆判大步走近,拉开后侧车门,坐进车里。
陈鹏按照指令,启动车辆,目的地却不是国际警署第七分局,而是BTPC实验室总部——星海市国际中心。
国际警署安插在BTPC实验室的唯一内线在向外传递出生化改造人在后期外形皆出现不同程度的相似的消息后,便与国际警署失去了联络。至今已有七个小时。
虽然阿德尔伯特表示,在陆判潜入BTPC实验室时,国际警署会配合他行动。但事实上,无论是实验室内部大致路线图,还是配合他行动的内应,他们都无法提供。
除去分布在实验室周边,经由伪装,暂时不会引人注意的各式重型武器,以及国际警署内部最精锐的一支百人部队,他们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而这是星海市最繁华的地带,除非必要,轻易无法开火。
否则,阿德尔伯特轻则职位不保,重则入狱。
国际警署无法提供有效帮助,陆判是独自一人战斗,自然……没有与他们进行商议的必要。
这时,似是察觉到陈鹏视线,年轻而面容英俊的男生从手机上抬头,目光极为精准地在中央后视镜中与陈鹏相遇。
陈鹏一怔。
陆判却在扫过镜面中陈鹏的神色后,随意收回视线。他将手机静音,熄屏后,放进牛仔裤袋,推开车门下车,沿着人行道迈步朝前方走去。
陈鹏身体前倾,目光透过汽车前挡风玻璃,紧盯陆判背影。
正前方是星海市国际中心,外形看上去与其它城市的超高层建筑没有太大区别,清晨和煦的阳光下,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出柔和的光泽。
陆判朝它走去,在陈鹏眼中,像接近一个危险的庞然大物。
驾驶室传来滴一声轻响。
陈鹏拿起手机点开,迅速扫了一眼,是齐翰发来的最新消息:
[他进去了吗?]
一瞬间,陈鹏脑海闪过陆判在后座摆弄手机的画面,直觉陆判方才回复消息的对象是齐翰。只是不知道,这两人是谁主动联系的对方,又具体交谈了什么。
他心思转动,目光却仍盯着前方。
陆判在第一道关卡前停下,他没有员工工牌,无法进入大楼。
安保人员见此上前询问。
隔的太远,陈鹏看不清那名年轻而身形精干的安保人员面色如何,只见陆判微微侧头扫了那人一眼,那人原本挡在陆判身前的手垂落,转身上前,极其自然地用自己的门禁卡替陆判将关卡打开。
陆判身影消失在陈鹏视线内,他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打字,回复齐翰消息:
[刚进大楼。]
……
“我……还是不懂。”餐桌前,叶珂看着齐翰说道。
“不懂什么?”
见叶珂不说话,只微微抿着嘴唇,眉头蹙着,面上神色似焦虑又似不安,齐翰眉宇微一下压,拉过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道:“陆判有向你提过最近几起发生在星海市的凶杀案吗?”
“没有。”叶珂说,“但我同学有告诉我,说是连环杀人案——”
齐翰打断道:“不是连环杀人案。将这几起案件并案调查,是我的失误。”
他眉眼下垂,脸色隐隐有些沉重,但仍是快速且尽量简洁地将目前的局势告知叶珂。
“目前可以确定凶手是与BTPC实验室有密切关联的生化改造人,并且凶手不是一名,而是数名。不只是星海市,七大洲具有一定知名度的大型城市都在近期发生了类似案件。”
“国际警署正全力抓捕凶犯。一旦成功抓捕凶犯,并证明凶手是人类基因工程改造的产物,即使无法叫停实验,也能以审查方监督不力为名,取得对BTPC实验室的监督权,顺势插手实验室相关事务。”
他看向叶珂,“当然,或许不是监管不力,而是实验室内部有人刻意放出生化改造人。而陆判潜入实验室的目的就在于此。我们对BTPC实验室的了解不够,并不清楚实验室内部具体发生了什么,至于实验进展、与第一例生化改造人XR相比,最新一代生化改造人发展到什么程度,一无所知。”
“抓捕凶犯迟迟没有结果,我们只能寄希望于陆判这边。如果行动顺利,他很快会带来我们需要的消息。只是在此之前,星海市并不安全。”
第99章 待在陆判身边,不要走远。……
安全。
叶珂正对着齐翰。她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面上神色有些呆滞,但不是没睡醒的模样,而是一种类似于人偶的僵硬感。
齐翰凝眉, “叶珂。”
“……”
“叶珂。”
齐翰唤了数声, 叶珂才回神, 眼睫眨动的瞬间, 身体后倾,抵着椅背。她照旧发了一会儿呆, 约莫两三分钟后, 才张动嘴唇,小声问:“我可以告诉我朋友吗?”
齐翰沉默片刻, 说:“可以提醒。”
叶珂便低下头, 拿起手机,依次联系桐月、颜安……她打字的速度越来越快,不知为何,指尖竟微微有些颤抖。
对面, 齐翰盯着她,眉头逐渐蹙紧。
他和叶珂交集不深,仅有的几次照面, 都是因为陆判。
而在这几次照面中, 他对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无疑是陆判抵达星海市赵家的第一个夜晚。
她对陆判一见钟情。至少在两人成年后初次见面的夜晚,她对陆判展示出了足够的热情。她明显被陆判吸引, 并因此感到兴奋与喜悦。即使这之后,她被官曼曼极其粗暴的对待,差点窒息而亡,也很快因陆判引发的喜悦镇定下来。
“国际警署与七大洲反对人体实验的几名高层官员一直有着密切联系。今日一早, 秘书长说服亚洲区一位高层领导下令,星海市安保迅速提档升级,除去驻扎在城内的专业安全部队,星海市特种作战部队也在收到命令后,第一时间朝城内赶来,”
齐翰希望叶珂不要太过恐慌。但叶珂也不知有没有听他的话,面色并未好转,含糊应了一声后,再次低下头。她盯着因短时间内接受太多消息而开始发烫的手机——该通知的人都通知了,现在无数消息涌进来,她一个都没有点开回复。
“陆判……”年轻女生清润迟缓的声音响起。
齐翰等了片刻,见她念出这两字后,便停了下来,问:“你是在担心他吗?”
叶珂抿住嘴唇。
她眉间的皱褶加深。
她没有在担心他,她只是、有一点烦躁。
齐翰似乎看出了这一点,蹙眉凝视着她。
叶珂转开目光,不与他对视,片刻后,动作幅度较大地转过身,面朝着客厅窗户的方向。
客厅朝西,阳光要到下午才会落入屋内。
时间缓慢流逝,四周因无人说话陷入一片奇怪的静谧。直到叶珂忽然侧头,问齐翰:“隔壁有几个人?”
这是在问负责守卫她安全的一共有几人。
“五个人。”齐翰介绍,“两名中级进化者,和三名普通人类警员。”
齐翰还未说完,叶珂已迅速转过头,不在看他。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心脏像被重物拉扯,同一时间,一股轻微的窒息感顺着食道上涌,刺激着她的大脑。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尽量让呼吸变得平缓绵长,可状况并没有改善。
或许不是生理因素,而是心理。
叶珂低下头,半响,呢喃了一句:“是不是有点太郑重了。”
齐翰闻言,看向她的眼神一瞬间带上更深的思量,解释道:“陆判不在,我们代替他守护你的安全很正常。毕竟今天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我不是说这个。”叶珂转身,对上齐翰的目光,怔了怔,微微低下头,缓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我只是觉得……五个人有点太多了,是对警力的浪费。”
确实如此。
如果今天只有齐翰一个人在,不,不应该是他,他是国际警署第七分局临时负责人,即便如今有阿德尔伯特坐镇,他也不应当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在办公、出勤,无论如何,都不该带领着一支五人小队,如同私人安保团队般驻守在她身周。
“我不需要这么多人。”叶珂说。
她语气和表情十分诚恳,面向齐翰,眼睛却未看他,而是落在他身后的白墙上。
齐翰眉头一皱。
他们都没在说话。屋内再次陷入一片古怪的静谧。而造成这种静谧的不是别人,正是叶珂。
“你应该能猜到,我们之所以会在这里,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陆判。”齐翰话语温和,眼神中审视的意味却愈发浓厚,“陆判在星海市国际中心内部,我们的人无法向他提供任何帮助。这种情况下,我带领一支五人小队确保你的安全,不算是对警力的浪费。”
话虽如此,但齐翰直觉叶珂流露出的对他们隐隐的排斥,不是出于对警力被浪费的担忧,而是——
“你说服了他。”
“星海市国际中心?”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叶珂看向齐翰,不等他回应,已快速起身,大步朝客厅窗前走去。
齐翰发现陆判似乎有很多事都没有告诉叶珂。
不过这能理解。
在今天甚至是两个小时前,陆判对BTPC实验室都保持着一种冷漠旁观的姿态。即使十五年前,施加在他身上的那场历时长达半年的“手术”与BTPC实验室有直接关系;而他父亲也因调查BTPC实验室,被陷害至死。
他答应潜入实验室搜查证据出乎所有人预料。但并不突兀。
齐翰心思转动间,满脸惊诧的叶珂已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看向远处伫立在城市中心的摩天大楼。
齐翰侧头看向她的背影,没有立刻跟上前,稍等片刻,才站起身。
叶珂手机放在桌面上。
方才在着重提醒桐月、颜安等人注意安全,除非必要,今日轻易不要出门后,犹豫片刻,她快速编辑了一条简短且明确的短信,发送给手机里所有的联系人。此时,手机屏幕闪动,无数消息、电话接连涌入。
齐翰余光随意朝桌面上屏幕亮起的手机一扫,目光却倏然凝住。
一条极其简短的回信被后续涌入的消息、来电淹没——[待在陆判身边,不要走远。]
发信人是李重言。
……
城市中心,波云诡谲。
星海市特种作战部队与城市专业安全部队、国际警署三方汇合,又悄然散去,分部在城市人口聚集的繁华地带。
李重言从装甲车上下来,没走远,就站在车旁,随手从裤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
上午九点三十五分,城市早高峰刚散。但城市中心地带,在写字楼上班的打工人上班时间相对延后,此时,路上不时有人经过,在看见停靠在路边的数辆装甲车后,纷纷驻足,拿起手机拍摄。
在李重言从车上下来的一瞬,有人将镜头对准他。
李重言像是没有察觉周边对准他的镜头,只凝着眉头,继续抽烟。
白色烟雾缓缓上升,逐渐遮挡他冷峻的眉眼。
少顷,见快到上班时间,而站在车旁抽烟,身着黑灰色迷彩服、肩上戴一杠两星标志的年轻军人再没有其它行动,其余装甲车上也没有士兵下来,不像是有大事发生的样子,路人纷纷收起手机,如往常一样,朝公司走去。
待周边人散去,李重言掐灭手上香烟,拿出手机,点开最新接收的一条信息。
来自叶珂——[星海市最近一周发生数起恶性凶杀案,凶手有数名,且极有可能仍潜伏在城中,请各位保持警惕,注意安全。]
齐翰说叶珂可以提醒。但星海市未发布通告。而她除去关系亲近的亲友,手机里还有近两百个联系人。如果贸然将实情全部脱出,涉及泄密不说,还极有可能被判定是在捏造谣言,引发群众恐慌。
毕竟国际警署在等待陆判传来最新消息,今天具体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或许最终无事发生?
总之,叶珂在着重提醒桐月、颜安等人待在房间,不要外出后,选择了一个较为安全的切入点,编辑短信,发送给手机里所有的联系人。
其中,自然也包括李重言。
李重言盯着那条短信半响,抬头看向不远处正处于阳光照射下的摩天大楼,这座城市的地标性建筑——星海市国际中心。
身侧有脚步声接近。
一名年轻士兵从装甲车上下来,说道:“中尉,刚才接到消息,说有独立记者看到路人发到网上的照片,正朝这边赶来。”
两个小时前,亚洲区一名高层官员收到黑客提供的星海市可能发生恐怖袭击的信息。据称这次袭击策划与十五年前发生在星海市,由卡尔森恐怖组织引发、并最终造成数万人伤亡的大型暴力恐怖活动有关。
但消息来源未经证实,且缺乏具体细节。
相关应急预案未全面启动。唯独距离星海市约一百公里的星海市陆军特种作战部队,被调遣入城,与国际警署、城市专业安全部队汇合,三方分队驻守在城内各大人员密集场所。
李重言看向年轻士兵,言简意赅地吩咐:“不要让他靠近车队。”
“是。”
年轻士兵离开。
李重言转身走回车内,车门阖上一瞬,他目光紧盯前方没有显露丝毫异常的星海市国际中心——既BTPC实验室总部。
李重言毕业半年,刚晋升中尉,职位不算太高,但家族背景让他轻易得知上级调遣军队入城这项指令背后的真相——没有所谓的恐怖袭击预告,只有潜伏在城内、不知数量的生化改造人。
数十年间,违反道德与法律的人体实验得以顺利进行,并最终从地下走到地上,是普通人类与进化者,以及进化者高层内部无数股势力拉扯牵制后的结果。
如今有高层怀疑BTPC实验室在刻意向外界释放未经审核的生化改造人。
但BTPC实验室背景深厚,除非有确切证据,任何一方势力轻易无法进入实验室内部搜查取证。
国际警署正全力抓捕潜伏在城内的凶犯。
李重言接到上级指令,带领一支最精锐的队伍,每四人一辆装甲车,停靠在城市中心地带,既是对BTPC实验室的警告,同时也是为配合国际警署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他们正等待一个信号,是就此撤走,还是使用暴力手段,强行攻占大楼。
这时,车外传来喧嚷声。
一名身形削瘦、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士,正手持相机,试图接近车队。
李重言目光扫向窗外,肃厉的神色有片刻的沉凝——为避免引发群众恐慌,星海市未向民众发布公告,城市生活仍正常运行。
路上不时有人经过。
高耸入云的超高层大楼就伫立在不远处,这是整座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再有两个小时,午间时分,路上行人、车辆会更多。
李重言收回视线,与此同时,一股微妙的不安感逐渐在心中蔓延。
——从军区赶赴星海市已有一个半小时,但国际警署迟迟没有传来行动信号。他们在等待什么?
车外,被年轻士兵阻拦的独立记者不在强行上前,这位身形瘦削、面色暗黄,头发也颇为凌乱的中年女士后退到一个安全距离,举起相机,对准打头一辆装甲车内、肩戴一杠两星标志的尉官。
镜头内,这位侧脸线条冷硬的年轻军人正微垂眼眸,看着手上的手机。
约莫数十秒后,他开始在手机上打字,动作快速,毫不迟疑——
[待在陆判身边,不要走远。]
第100章 小女孩
高层住宅内。
天空晴朗, 一阵微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吹拂在叶珂脸上,她眼睫轻轻眨动, 看向远方那栋位于城市中心、并不陌生的摩天大楼, 听见身后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问:“那里是BTPC实验室?”
“是总部。”齐翰说。
他在叶珂身旁站定。
叶珂牙齿轻轻咬着下唇。
她想到前天夜里, 也是在这个位置,当她视线无意间扫向窗外雨幕下, 轮廓模糊不清的摩天大楼时, 心中莫名的惊惧。
她抓住玻璃窗内护栏的手逐渐收紧。
齐翰在一旁看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叶珂没有言语。她有点心慌, 眼睑低垂, 好半响,才说:“我现在方便联系陆判吗?”
“你找他有事?”
叶珂摇头,“……没……事。”
齐翰:“现在不方便。”
“……”
“怎么?”察觉叶珂似有话要说,齐翰目光微凝。
叶珂:“没怎么。”她小声, 目光定在远处的星海市国际中心上,“他现在是一个人在里面?”
“是。”
“不方便联系?”
齐翰顿了一下,才回答:“不确定。我不是此次行动的负责人, 不会与他进行任何工作上的交接。但根据此前内线传递的信息, 进入BTPC实验室的人需要经过三道关卡,第一关是验证身份信息;第二关是搜身,个人携带的电脑、手机, 甚至是机械手表等都无法带入实验室内部。”
“你大概能猜到,涉密场所,对于人员管理相当严苛。”
叶珂好奇问:“那第三关呢?第三关是什么。”
“第三关是在人体内植入窃听、定位程序。”
叶珂闻言,双眼微微睁大, 一脸有话要说,又不知道具体该说什么的神色。
齐翰低眸看她,声音渐缓:“事实上,因为各种原因,一旦顺利通过三道关卡,进入实验室内部,便再无外出的可能。实验体不具备人权,没有自由活动的权利。至于工作人员,除去核心岗位的研究员,因工作需要外出交流,其余无论是科研小组成员、内部安保、后勤,轻易无法走出星海市国际中心。”
这不正常,至少对于心理健康的人类而言,不是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
叶珂想到妈妈,这几年,她一直生活在星海市国际中心内部。
唯一的不同是,她是被迫,而非自愿。
这时,齐翰语调微沉,转回之前的话题,“你找陆判,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吗?”
“……没有。”
没有紧急的事,她只是……突然想要联系他,是一瞬间的念头。
“等他忙完,会联系你。”齐翰说,语气算不上温和,但确实是在安抚叶珂。
他看出叶珂在紧张。
叶珂点头。
这时,又是一阵煦风传来,叶珂略微蹙眉,伸手捋顺额前被风吹乱的长发,余光骤然瞥见一道细瘦的身影如飞鸟悬停般突兀出现在窗前。
“小心!”齐翰肃厉的声音响起。
手臂一紧,霎时,叶珂被提前反应过来的齐翰拉拽着疾速朝后飞退。他将叶珂揽在身侧,急退间,后背用力撞上紧闭的房屋大门。
轰然一声巨响,房门倒地。
而几乎在同时,一名约莫三十岁上下、肤色青黑的男人从半空蹿至屋内,脚尖在地面一点,瞬间跃行至两人身前,伸手朝叶珂肩头抓去。
驻守在隔壁房屋的队员及时出现。
刺耳枪声响起。男人伸手抓握的动作一顿,反应却惊人,头颅瞬间偏转九十度,成功避开从侧方接连射来的两枚子弹。
齐翰趁机带着叶珂远离。
双方距离拉开。
五名经验丰富的警员迅速上前,呈扇形将这名身形过于细瘦、明显与正常人类有异的男人围堵在楼层的公共区域内。
四周空间有限,枪支等热兵器难以施展。发现男子反应迅速,即使在狭窄空间内,也能轻易避开迎面射来的子弹后,两名警员收枪上前,与男人近身战斗,另外三名普通人类警员则持枪守在四周,阻断男子后路。
不确定附近是否有这人的同伙,齐翰没有立刻带叶珂下楼,他一面紧盯前方局势,一面用眼角余光留意四周动向。
叶珂躲在齐翰身后,突如其来的惊变令她呼吸急促、心脏加速跳动。但相比惊恐不安,她此刻……更多是感到不解。
这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可……为什么?
她极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人的影象,可一番回想,仍是不记得自己有在哪里见过这人。不……或许不能称作是人。
对面,男人细瘦的身形一矮,瞬间四肢着地,如同一只化作人行的蜥蜴,在地面、天花板以及四面墙面上,来回跳蹿,躲避两名中级进化者愈发猛烈的攻势。
蜥蜴。
一瞬间,某个场景电光火石般在叶珂脑海闪现。
“精神病人的眼睛会在快速旋转后,瞳孔变成一条细长的竖线吗?”
场景倒退,盛夏夜里八点,摆满各色小摊的街道上,刚打扫完妈妈公寓的叶珂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于喧闹中,察觉一道来自对面的视线。
是一个面孔陌生的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他似乎有话要对她说,正一面看着她,一面迈步朝她走来。
途径某处,男人身形一顿,面向叶珂,一对眼球在眼眶内快速旋转,随后眼神一定,瞳孔瞬间拉长变形成一条细长的竖线,又在下一瞬……恢复成正常人类的眼睛。
曹凯。
生化改造人!
“不好!”
齐翰声音响起的瞬间,对面,被众人合力围剿的身形细瘦的男人已在几个简单的蹿跳间,成功突破防线,朝二人迫近。
叶珂看见男人手指伸出野兽一样的指甲,略微弯曲的爪尖朝齐翰持枪欲射的手狠狠抓去。
“砰——”齐翰被叶珂用力朝侧方一推,身子重重砸向地面,他持枪的右手手腕惊险地与男人锋利的爪尖擦过,一层皮肉被活活刮擦下来。
若是再迟上0.1秒,他整只手掌会直接不保。
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半秒内。
一阵疾风刮过,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时,楼道的玻璃窗被人撞破。在玻璃迸裂的声响中,男人带着叶珂从十九层高楼一跃而下,瞬间消失不见——
……
好吵。
无数心声涌入脑海,皆念叨着同一句话。
“实验成功了。”
“实验成功了。”
“实验成功了。”
……
……
陆判眉头逐渐紧蹙,走在空无一人的楼道内,某个瞬间,他停下脚步,近乎泄愤般一拳砸向身侧泛着银白光泽的墙壁。
很吵。
“这个是什么?”
“妈妈妈妈。”
“呼……哇啦啦……”
“……”
“……”
“我忘记带我的玩具车了,我怎么能忘记带我的玩具车呢………”
无数嘈杂的“声音”交汇,如同万千银针,一同扎向男孩尚且稚嫩的识海。
好吵,真的好吵。头好痛。
十数年前,小男孩走出古诺岛,进入同龄人的世界。他被无数“声音”构成的音画包围,坐在教室中央,四周满是天真活泼的同龄小孩,他却一脸不适,好似身周遍布鬼怪,而他是唯一的活人。
如同附骨之蛆,十数年后,一丝熟悉的躁怒,自二十岁的陆判心底深处生出。
他面色一沉,停留片刻,骤然转身,沿原路快步返回。
前方是实验室核心区域,进入里面,可以查看现今世界最先进的人体改造技术。
可那些声音并非来源于此地,而是遍布整栋大楼。
“诶,你是——”
身着白色制服的研究员与陆判迎面撞上,他面露惊讶,嘴唇张动,刚说了两字,便倏地一顿。
陆判身体微斜,与他擦身而过。
研究员待陆判走后,似从暂停的时间中回神,一如既往,迈步朝前方实验室走去,继续日复一日的工作。
他甚至没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陆判,就好像从未见过他。
星海市国际中心之于常人极其严苛的三道关卡,于陆判而言,不具备任何难度。
他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并不避讳撞上内部工作人员。
某个瞬间,他脚步一顿,似察觉到远方来自他人的视线,略一抬眸,对上斜前方正持续不停运转的高清摄像头。
大楼监控室内,因常年不见天日,面色苍白的保安拉过椅子,坐在监控屏幕前,正准备随机抽查监控画面,眼神却一瞬间变得空洞,随即,整个人如梦游般,起身朝监控主机走去——
下一刻,偌大的安保室内,无数监控熄屏。
惊慌声四起:“怎么回事?屏幕怎么黑了?!立刻上报后勤管理处……”
另一边,陆判大步走进电梯,眉心微紧,似正思索着什么。
磅礴的精神力自他身上流泻,遍布整栋大楼,悄然而迅速地钻入楼内数万人脑海,提取他们在当下最为活跃的意识。
电梯持续上升,三十八层、四十层……五十一层、五十二层,代表楼层的数字快速跳跃。
但没有变化。
“实验成功了。”
“实验成功了。”
无数心声这般说道,带有或激烈或低沉的情绪,持续不断,冲击着陆判的识海。
随着时间拉长,只觉这些心声,不似来自人类,而是由有着严格程序设定的机械发出。平板、死寂,又隐隐透着未知的疯狂。
或许有其它不同的心声。
只是被这些近乎疯狂的来自大脑潜意识深处的呓语掩盖,陆判一时无从察觉。
“叮”一声轻响。
电梯抵达最高层,也是陆判十分钟前放弃搜索实验室核心区域,临时决定前往的另一个关键区域——BTPC实验室最新主导人,白澍的住所。
电梯门打开,陆判刚一走出电梯,便看见前方赵金杰的身影。
他将一人跪压在地,手臂抵在那人颈上,语气森冷:“说,叶芝在哪里?”
陆判迈步朝两人走近,磅礴的精神力分出一股,飞速探入被赵金杰压跪在地,身着白色制服、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脑海,深度提取他大脑中的信息。
听见电梯抵达的声响,赵金杰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视线迅速朝侧前方一扫,发现来人是陆判,眼中警惕的神色未消,打量他片刻,确认没有威胁,方才收回目光,将关注的重点放在身下的白澍身上。
“想活吗?”他冷声。
见白澍眼神仇恨、满是不甘,他沉眸凝他片刻,不在年轻的脸上倏地露出一个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人略轻佻的笑容。
二十年不见,赵金杰却仍极其精准地知晓白澍内心,带着十足的恶意,视线居高临下,粗粝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扇打他脸颊,低柔的语调满是挑衅:“是不是很屈辱?”
只这一句。
始终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白澍心理防线却似被瞬间击破,他的面目陡然狰狞起来。
一旁,陆判神情幽微,眼睫微垂,目光定在白澍神情狰狞的脸上,在他的意识宫殿,看见与眼前一幕近乎雷同的画面。
不过缠斗的两人明显更年轻。除此外,还有一个似被这两人凶狠的争斗惊吓,牙关紧咬,却仍不掩一身书卷气的年轻女人。
——叶芝
画面转变,雾气浓重的冬日,地下实验室内,年轻的白澍正低头对叶芝说着什么。
一个中等身高、两鬓微白的老人从一旁走过,他面上没有表情,头发略微凌乱,但或许是嘴唇习惯性紧抿,又或许是太瘦、皮肉贴骨的原因,莫名给人不好相处的感觉。
“许教授。”叶芝看见老人身影,语气恭敬地唤道,同时越过白澍,快步向他追去。
许硕。
陆判神色陡然一沉,与此同时,白澍记忆中与许硕有关的画面,快速在他脑海闪过。
十五年前,震惊全球的化工厂爆炸事故发生后,在重压下,再次接管BTPC实验室的许硕。
改进实验,自第一例生化改造人XR后,001号唐义诞生,随后是002号……曹凯。
陆判眉色微凝,继续翻查白澍记忆。
实验、实验、实验,在星海市国际中心内部,中年白澍与年迈的许硕共事,继续日复一日严谨而乏味的实验。
终于在某日,年届八十的许教授在工作中出现重大失误,经医生诊断,确诊阿尔兹海默症。
白澍正式接管BTPC实验室。
许硕自此从白澍的生活中消失,而他记忆中与这位导师有关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个月前。
满头白发的老人神色痴傻地坐在轮椅上,他身后,握着轮椅把手,带着他在宽敞明净的走道缓慢穿行的女人是——叶芝。
……
高空急速下坠让叶珂瞬间失语,强劲的气流如同利刃,刮在脸上,带来陌生的刺痛感。
眼前一片混乱。
直到失重感消失,视野在短暂的清明后,随着男子挟持着她朝前跃行,化作道道虚影,快速向身后掠去。
叶珂很难受,肚子像在闹海,似乎下一瞬便要将不久前吃进去的早餐全数呕吐出来。但人却异常清明。
“曹凯……”她张动嘴唇,因男人飞速跃行带起的疾风毫不留情地灌入口中,她瞬间呛咳起来,却仍旧在迎面而来的强劲气流中挣扎着问道:“你认识、你认识曹凯吗?”
男人没有反应。
叶珂一头长发被风吹乱,有发丝进入眼睛,带来轻微的不适感。她偏头,避开眼前被风吹的狂舞的头发,又问:“那许硕呢?”
她被男人挟在腋下,视线被迫固定在斜前方,无法窥见男人的面色,因此没发现男人在听见“许硕”二字时,如受惊般,轻微颤动的眼睫。
叶珂发现男人没有恶意。虽然他从半空跃进屋内的行为确实十分突兀,并且不顾她意愿,将她强行掳走,但并未伤害她。
相反,她在他身上隐隐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曹凯。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但叶珂确信,在曹凯病发……或者说疑似恶化前的那短暂的数十秒内,他确实正一面看着她,一面试图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她走来。
他似乎有话要对她说。
叶珂不认识曹凯,可这不意味着……曹凯不认识她。
曹凯是她见过的第二例生化改造人。
第一例是XR。
XR是教授的“孩子”,是他一手创造的产物。
叶珂很少想起教授。那对于她而言是一些太过久远的回忆。但她清楚记得一点,教授并未在当年那场爆炸中身亡。
爆炸发生时,他们正在一辆朝星海市中心行驶的车辆上。
不知为何,这段记忆异常坚固——半夜昏黄的灯光,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教授接起电话后难看的脸色,以及……根据教授指令,兴致勃勃地钻入行李箱,将自己打包好的小女孩。
那是一个20寸的拉杆箱,不是很大,但对于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女孩而言,却正好合适。
黑暗中,听着滚轮转动的声响,以及行李箱外教授不时响起的和他人交谈的声音,蜷缩在行李箱内的小女孩莫名十分安心。虽然路程颠簸,还是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是在车上。
教授将她从行李箱里抱出来,放在后排车座。她蜷缩在宽大的后座上,脑袋枕在教授怀里,微微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只见教授低下头,看着她道:“我现在带你去见你妈妈。”
妈妈?
小女孩原本睡意朦胧的眼睛不自觉睁大,搭在教授腿上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裤腿。
“这里是星海市。”教授语气平直,因一路奔波,声音略微嘶哑,“你妈妈叫叶芝,曾经是我的学生。她是一个心地很软的女人……”他停顿了一下,在小女孩懵懂而天真的眼神中,说道:“她会照顾好你。”
“我……妈妈?”小女孩似懂非懂。
教授点头,正要再说什么,疾速行驶的车外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
小女孩身子一抖,惊吓的差点从后座滚下去,好在教授及时伸手,将她按住。
这时,车外再次响起震天撼地的爆炸声。
爆炸声不断,不知何时才会停下,路上车子纷纷停靠在路边避险。
小女孩第一次遇见这种阵仗,足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跪坐在教授腿上,循着他的视线,朝窗外看去。
远处,橘红色的火光伴随着浓烟滚滚而上。
车窗玻璃被持续响起的爆炸声波及,发出恐怖的震动。
小女孩目瞪口呆,直到教授轻拍她后背,半抱半揽着,将她送回原本的位置,同时,吩咐前座的司机:“继续朝目的地行驶。”
“这条路走不通,前面堵了。”司机看着车载导航说道,语气略显惊慌。
“那就换一条路。”
车辆转换道路行驶,冲天的浓黑烟雾迅速向后方退去。
“是XR。”
小女孩听见教授低沉中带着淡淡倦意的声音,抬眸看去,只觉眼前银白光泽一闪,原来是教授的鬓发在射入车内的阳光下反射出的光泽。白头发,她想着,随后便对上了教授冷凝的目光。
“他失去了控制。”老人冷漠道。
他?
是谁。
XR吗?
小女孩记得这个人,但他应该在南亚森林。这次教授出来,只带上了她一个人。
在许硕的目光中,有着一头柔软黑亮的头发、皮肤雪白的小女孩,在他话音落下后,低下头,两只小手各自捏着裙摆一角,将白色公主裙的裙摆摆成一个漂亮的扇形。随后,她抬起头,懵懂黑亮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许硕张了张嘴,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大脑与口腔、舌头等器官依旧配合着,没什么感情地吐出三个字:“很好看。”
话出口,他一瞬间有种意识被小女孩操控的感觉,紧绷的精神却也莫名松懈了几分。
他身体后倾,抵着椅背,沉沉吐出一口浊气,余光察觉小女孩一直在看着他,没有转开目光,不由得侧头。
小女孩抿着嘴唇。她平时话很多,这时却又不说话了,只睁大眼睛看他,眼瞳乌黑明亮。随着两人对视的时间拉长,竟显出几分可疑的……羞怯?
许硕难得沉默下来,约莫半分钟后,说:“很好看。”
小女孩依旧看着他。
许硕:……
“她会喜欢的。”
这个“她”自然是指叶芝。
妈妈会喜欢的。小女孩收回目光,抿着嘴唇,没能踩实后座地面的两条小短腿愉快地晃动着。
她欢快的情绪似乎感染到身旁的许硕,已七十三岁高龄的老人注视着她,脸上凝重的神色逐渐消减。
在发现小女孩睡意上涌,微微阖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下一瞬,就要朝前倾去。嘴里却含糊着,一会哼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陌生童谣,一会又似梦呓般,轻声叫着“妈妈”,许硕神情冷淡的脸上罕见地带上一分温情。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车外,爆炸声持续不断,火光冲天,无数鲜活的生命瞬间消弭无形,只余浓黑的烟雾滚滚而上。
车内,小女孩被许硕揽入怀中,如鸦羽般的睫毛安静垂落,红润的嘴角微微翘起,正做着一个美梦。
……
“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人一路挟持着叶珂来到一条陌生又偏僻的小路上。
他将叶珂放下。
叶珂双脚踩实地面,立刻朝四周扫视——这里是城市边缘地带,远处隐约可以看见高速公路,不时有重型货车行驶的轰隆声遥遥传来。
虽然知道男人没有恶意,但那瞬间,她多少还是有点心慌。
她转身面向男人,不想激怒他,克制着语气问:“你……你到底是谁?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身前人没有回话。
叶珂视线悄悄向上,猛地对上一双因极度安静,而显得死寂的眼睛。
这时,身后停靠在路边的汽车传来车门打开的声响。
不知为何,叶珂心中一惊,循声回头,便看见从车内走出的周自谦。
叶珂双手一瞬间握紧成拳,约莫两秒后,缓缓松开。她一面深呼吸,一面转动眼珠,在身侧面容怪异的男人与前方迈步朝她走来的周自谦身上来回扫视。最终牙关一咬,一张小脸瞬间紧绷,在周自谦走上前,伸手想牵她手时,将手背在身后,下巴一抬,睁大眼睛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