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是你先亲吻我的……”……
叶珂没想到会是周自谦。
她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但当他出现, 一步步向走来时，那些有关于他的记忆，又瞬间深刻起来。
“……是你让他带我过来的吗？”她皱眉不满道。
周自谦没有回话, 只低下眼眸, 静静看着她。
叶珂微微抿唇, 克制着内心转身逃跑的冲动, 任由他打量。
事实上，她也在看他。
周自谦身量很高, 手长腿长, 但有点……太瘦了。无论是青春期，个头快速窜高, 营养却疑似未及时跟上的干瘦, 还是如今明显清瘦的身形。
当然，他长相其实不差，但不在叶珂的审美上。椭圆形脸，下颌线条流畅但过分柔和, 单眼皮，皮肤很白，整体称得上眉清目秀。但太寡淡了。
这种寡淡不止于他的面相, 还有神情。
他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叶珂记忆中, 至少是在中学时期，曾多次看见他在操场上和其他男生进行体育活动，互相之间有说有笑。
但当人群褪去, 他一个人时，会习惯性走向角落，脸上神采隐退，单眼皮下, 一双眼睛似掩在薄薄一层灰雾后，眼神平板，一眼看去，面上神情极其寡淡。
像是对身周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有回想起什么吗？”周自谦阴冷平直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看出叶珂在观察他，是很细致的观察。
叶珂回话前，牙齿下意识咬住下唇，太过用力，以至于唇瓣，瞬间染上一层艳色。
周自谦视线不由得下移，看向她红润且棱角分明的嘴唇。他甚至可以看见她张动嘴唇时，洁白的牙齿，口腔内软嫩的舌头。
“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叶珂轻声，说话间，视线转动，悄悄观察一旁将她掳来、身形面容明显与正常人类有异的男人。
——因为身形过于细瘦，且肤色青黑，他站在一旁，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个长条形怪物。此时，他略低下头，身体却笔直地站立着，一眼看去，给人极其呆板的感觉。
很奇怪。
下颌猛地被人捏住。
周自谦明显不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叶珂，在看什么？”
叶珂嘴角两侧被捏的生疼，被迫抬起头，对上周自谦沉冷的视线。
“没什么。”她道。很快，似受不住般，眼角微微泛红，开始抗议：“你捏疼我了！”
周自谦没有松手。直到叶珂因疼痛，眼睛沁出薄薄一层生理性泪水，不得不用哀求的目光望向他，小鹿似的，十分可怜，才心情极好地松开手。他大拇指指腹轻轻抚过她红润的嘴唇，声音低哑：“叶珂，我不喜欢你骗我。”
叶珂反应了一下，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指上次在甜品店见面的事。
“没有。”她否认。不知道齐翰几人什么时候才会找过来，不想受罪，很快转换态度，放柔声音说：“我没有设局骗你。至少那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国际警署的人，而且在我身上放了□□。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一直跟在我身后。我也是受害者。”
“他们？”周自谦神色微妙，“你是指正在和你同居的男友吗？”
叶珂一张脸微微泛红，不止是他话里暗藏的含义，还有她说话时，不停在她唇上摩挲的手指。
有几次，他手指几乎快要伸进她口腔里。
“叶珂，我说过，不要骗我。”明明是威胁的话语，他却说的……好似他才是被辜负、被伤害的一方。
叶珂这般想着，却也不敢贸然开口回答。
她怕她一张口，他的手指就会探进她口腔，在她嘴里搅弄。
周自谦却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指腹轻轻碾压她唇瓣，示意：“张嘴。”
叶珂一瞬间，脸更红了。
她余光留意着一旁，将她掳来、却始终不发一言的陌生男人，犹豫着回道：“……有人在。”
周自谦盯着她，或许是她乖巧的神态取悦了他，没有将手指探入她口腔搅弄，只低声说道：“那去我为你准备的房子？”
是询问的语气。
叶珂犹疑着没应声，只眼珠不停转动，期待能在四周茂盛的林木后，看见齐翰等人的身影。
但一无所获。
不需要叶珂的回答，周自谦牵起她的手，宽厚的手掌握住她柔嫩的手，与她五指相扣。
这次，叶珂没有躲避，只微微垂下眼。
周自谦赞赏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喜爱，“好乖。”
叶珂脸上热度朝上升了一级，连耳朵都带着微微热意。
好在周自谦没有其它动作，只是牵着叶珂朝停靠在路边的车子走去。
他们并肩坐在后排车座。
周自谦在狭窄封闭的空间，侧头注视着叶珂，目光没有挪动分毫。
叶珂放缓呼吸，忍住被长久注视的不适，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而是看向前方驾驶座上的男人。
——他正在系安全带。
虽然身形面容十分怪异，称之为怪物也不为过，但他的一举一动，却与正常人类无异。
他甚至具有部分司机不具备的高度安全意识。
启动车子时，即使在这种不见行人与车辆的偏僻路段，也会注意留意车辆四周的情况。只是明显不够熟练，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摸过车子。
“……他叫什么？”车厢内，叶珂出声问道。
身旁一片安静。
叶珂转头，对上周自谦略为不满的目光。
“唐义。”他回道。
唐义。
不认识。是很陌生的名字。
叶珂再要去看前座的男人，下颌却被人捏住。
周自谦将她的脸扳了回来，眼神定定地瞧着她，约莫片刻后，目光下移，看向他肖想许久、如今正微微抿着的嘴唇，没有丝毫迟疑地附身凑近——
叶珂心中一突，瞬间朝车门方向偏转身体。
双方距离拉开。
周自谦附身亲吻的动作一顿，幽冷的眸子盯视她片刻，慢慢坐直身体。
叶珂眼睫不安眨动，略略转动眼珠，用余光观察着周自谦的神情。
恰逢这时，车子驶入道路两旁林木颇为茂盛的路段，大片的树荫投落下来，车厢内光线转暗。叶珂看不清周自谦面上神色如何，只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没有转开目光。
“我、不喜欢。”半响，叶珂说道，不在看周自谦，只一脸心虚地坐正身形，身体紧紧挨着车门。
“不喜欢什么？”
周自谦声音很轻。
“不喜欢……亲吻。”叶珂有点艰难地念出这两字，怀疑周自谦是在用另一种方式骚扰她。
但下一刻，周自谦阴暗而略带指责的话语钻入她耳中，让她整个人一懵，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不记得了吗？”周自谦的声音还在继续，“是你先亲吻我的。十*岁的时候……”
……
叶珂第一次看见男女亲吻，是在电视屏幕上。
那时，父母逐步恶化的关系还未摆在明面上。但不知为何，易尧与桐月已不常出现在家中。他们大多时间是在自己家，只偶尔……在周六下午，到叶珂家做客。
是的，做客。下午四点左右到，夜里八点半准时离开。
有时，面对叶珂期待的眼神，易尧会试着向赵金杰提出，带叶珂去他家住一晚的想法。
但被拒绝了。
赵金杰的回答很合理：“你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但还不具备照顾另一个未成年人的资格。”他勾起唇角，看一眼身旁未曾发表观点的妻子，长手一伸，从桌面上拿过一瓶未开封的红酒，眼中神情似笑非笑，“特别是叶珂还是一个女孩子。”
叶珂试图表达自己的意见，同样被否决了。
她被留在家中，和父母在一起，他们才是一家人。
但从那时起，叶珂开始思考自己身为女孩子的特殊性。
与叶珂一样，桐月也是女生。但她是易尧具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易尧有资格照看她。
甚至于，在桐月表示，想单独留下和叶珂过夜，周日再回家时，易尧作为哥哥，在短暂的沉默后，摇头否决，握住桐月垂落在身侧的小手，略显强硬地牵着她离开了赵家。
而一旁，更年长的赵金杰与叶芝，甚至无权阻拦。
他们消失在叶珂略微湿润的视野中。
直到下一个周六到来。
周六的下午总是热闹的。
同一个小区的漂亮姐姐来到家中作客。下午阳光炽热，他们没有外出，而是待在客厅。
遥控板不被叶珂掌握，而是在更年长的漂亮姐姐手中。
沙发对面，超大尺寸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着画面唯美的电视剧。
叶珂坐在沙发一角。
不知为何，上周六易尧牵着桐月的手离开的画面萦绕在她脑海中，迟迟不散。她莫名感到不快，即使一周过去，心中仍隐隐有些气恼。
她察觉到被区别对待，甚至于……隐约有种被易尧放弃的感觉。
她皱着一张小脸，故意不理会易尧，余光却悄悄观察着他。
电视屏幕上，长相漂亮的男女主身体逐渐接近，又倏忽错开，一人的唇轻轻擦过另一人的唇角。
而叶珂余光中，漂亮姐姐侧头注视着易尧，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快速倾身向前，嘴唇触碰上易尧脸颊。
易尧噌的一下站起身来，皱紧眉头，年轻干净的脸上神情严肃。
起身的瞬间，他发现叶珂的窥视，眼帘一抬，看向不远处窝在沙发上、正目光灼灼盯着这方的少女，终究是将一些话咽了下去。
叶珂发现易尧在生气。
她第一次看见他动怒的样子，怒火在眼中燃烧，清秀柔和的丹凤眼多了一丝锐利，有点陌生。
如同一周前，面对桐月可怜巴巴的请求、希望留在赵家和叶珂过夜时，他摇头否决，最终，在叶珂略微湿润的眼神下，牵着桐月的手，带着她转身离开。
桐月正在厨房，给自己做奶茶，没留意客厅的动向。
沙发上，叶珂不由自主坐正身体，明亮有神的眼睛定定瞧着二人。
很快，大概一分钟不到，漂亮姐姐便红着一张脸，有点难堪地转身跑远了。
而在易尧视线再次落来前，叶珂率先转头，看向对面墙上的电视。
或许是首次见到易尧生气，叶珂一直记得这件事。
她没有和桐月分享这件事，而是以一种保守秘密的心态，将这个与她无关的小插曲压在心底。
但从那一刻起，她便隐约明白了什么——是她和桐月……之于易尧的真正区别。
第102章 “你没有拒绝。”（捉虫）……
叶珂步入青春期后, 亲吻的第一个异性叫周自谦。
他们是同班同学。
或许是周自谦面上神情寡淡，喜欢独处，时常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 低眉垂首, 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又好似……对身周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叶珂错误地认为, 他是一个可以尝试的对象。
——尝试“亲吻”。
但要做到这一步，并不容易。
叶珂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如果她在亲吻周自谦时被拒绝, 或者被他严厉指责, 那么……她不会再有勇气去触碰易尧。
她需要谨慎一点，尊重对方的意见。
“你在看什么？”
她暗中观察的势态太过明显。而两人是同桌, 只需一个幅度极小的转动眼珠的动作, 他们视线便轻易对上。
周自谦看着少女。
叶珂不知道那时，她正被某些内心躁动不安的少年私下讨论——乌黑的眼睛、小巧精致的鼻子、雪白的皮肤，漂亮的脸。漂亮极了。
用词不总是美好的。
周自谦不属于那些人中的一员，但在更早之前, 他注视的目光便落在叶珂身上。
如今，少女主动接近。
“没、没什么。”叶珂扑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压抑住内心某些太过大胆的心思, 转移话题说：“我只是, 嗯……你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好。”
叶珂留意到周自谦颧骨位置有淡淡的淤青。
今天是周一，这些痕迹——疑似殴打留下的淤痕，不可能是在学校产生的。
是在家里还是……
叶珂思维开始发散。
面相寡淡的少年注视着叶珂, 目光定在她脸上，迟迟没有移开，半响，一字字低哑着声音说道：“我很开心。”
“是吗。”叶珂含糊着应道。
她对于周自谦的回答, 并没有太上心，不在意他心情如何，只一双眼睛定定瞧着他。
周自谦的长相不在叶珂的审美上，但他很高，是周边一群男生中最高的一个。
这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大一点，也更“接近”易尧。
“你……这里、疼吗？”少女忽然问道。
“什么？”
“……这里。”叶珂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指，慢慢指向周自谦脸颊。她指尖动了动，想到漂亮姐姐红着一张脸，有点难堪地转身跑远的一幕，又瞬间将手收回。
周自谦看向她，没有说话。
叶珂不想气氛变得沉默，和他对视几秒，主动开口：“是谁打你了吗？”
“想知道？”周自谦淡声问，语气和神情都十分平静。
叶珂点了点头。
“我母亲。”
“你……妈妈？”叶珂面露惊讶。
“嗯。”周自谦应了一声。
他更多的伤在身上，在衣服严密遮盖的位置。脸上的淤青是个意外。
“她为什么打你？”叶珂问。
“因为我让她失望了。”
“你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不需要做错什么。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母亲是普通人类，利用家族权势强行和身为中级进化者的父亲结婚。婚后下.体撕裂，历尽艰难生下的孩子，基因进化程度却只到0.01%。
他没有继承父亲的优秀基因。而父亲本就是被迫与母亲结婚，婚后二人感情并不和睦，但对下一代却保有期待。可母亲生下他后，身体严重受损，再无力孕育第二个孩子。
婚姻还在继续，却迎来死路。
周自谦作为两人的独生子，便生活在这样一种暧昧不明的家庭环境中。
而某一天，他在这种暧昧不明的氛围中，发现了自己明确的喜好。
叶珂也有自己的爱好。
不明朗，但正在成型。
她应该安慰周自谦。但目光总忍不住停留在他脸上泛着淡淡淤青的部位，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眼睛又依次扫过他的鼻梁和嘴唇。
“我妈妈从来不会打我。”
一阵安静后，她再次开启话题。
周自谦接话道：“你父母很爱你吗？”
叶珂颔首，她漂亮的眼睛看向周自谦，说真话，“我妈妈很爱我。”也说假话，“爸爸也是。”
周自谦没应声。
叶珂向他靠近，动作很慢。
但两人本就距离极近，即便只是稍稍挪动身体，在安静狭窄的空间，也显得异常明显。
于是，在某个短暂卡顿的瞬间，叶珂干脆一抬眼帘，目光直接地看向他。
周自谦喉结微微滚动一下。
“你……这里疼吗？”叶珂轻声问道。
“不疼。”周自谦诚实道，“已经疼过了。”
叶珂嗯了一声，又默默向他靠近几分。
两人的身高差，即便是在坐姿时，也十分明显。
这让叶珂不得不撑着身体两侧的桌面，上身尽量抻直，才勉强与周自谦视线齐平。
她陷入沉默，时间不算长。而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她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周自谦脸上，像一把轻柔的羽毛，拂过周自谦的身体，让他内心与身体渐渐泛起一层热意，眼睫下垂，遮住眼中神色。
“我……你需要、我的安慰吗？”叶珂这时，似乎才想起要安慰他。
周自谦语气正常、声音略微嘶哑：“怎么安慰？”
“我可以……亲一下你。”叶珂说，表情真诚，话音落下，牙齿轻轻咬住嘴唇，等待他的回答。
周自谦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表妹时时刻刻都抱在怀里的洋娃娃，是他最初审美的启蒙——女孩子才拥有的玩具，精致、梦幻、逼真。
但树脂制成的娃娃会慢性氧化；陶瓷材质稳定性更好，却容易磕碰碎裂。
叶珂不同，她皮肤细腻，嗓音柔软，即使隔着一定距离，他也能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热意。
叶珂转动眼珠，留意着四周的情况，没等来周自谦的回答，不由得再次出声询问：
“可以吗？”
她不想易尧生气，担心被他指责，更怕他噌的一下站起身，像那日怒视着那个漂亮姐姐一样看向自己，于是迟迟不动，要等来周自谦的首肯，才有下一个动作。
“你觉得……我可以亲一下你吗？”
她声音低的像在耳语，咬字却十分清晰。
周自谦没有回答，只微微向她靠近。
叶珂反应很快，在周自谦有所动作时，她双手不在撑着身体两侧的桌面，而是捧住他的脸颊。她看向他的嘴唇，缓缓接近，在他柔软干燥的唇面上贴了一下。
周自谦喘息陡然粗重。
“我、还想再亲一下。”少女清脆的声音说道。
周自谦没有出声。
没有拒绝。
叶珂继续，吻落在他的唇上，又随着距离拉开，轻轻扫过他的唇角。
进展顺利。
她内心一阵激动，抿了抿唇，自觉这件事迎来了完美的结束，身体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周自谦追着她的动作，向她贴近，眼神有片刻的迷茫，喘息却依旧粗重。
叶珂伸手按住他肩膀，阻止他靠近，“下次吧。”她话语流畅，不带丝毫停顿，目光却不在周自谦身上，而是略低着眸，若有所思：“等我……”
……
她预想中的事没有发生。
易尧没有生气，更没有出声斥责她。
因为在一开始，她便被拒绝了。
她没能亲吻易尧。
“你还想亲我吗？”
在向易尧提出亲吻的请求，却被拒绝后，某一天，周自谦忽然问道。
叶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我为什么要亲你？”
她眉头微微蹙着，神态乖巧，丝毫没有嘲弄的意思，是真的有在疑惑。
“你说过。”
周自谦声音不算沉，但每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挤压而出。
“我忘了。”叶珂表情有点无辜，眼神和周自谦对上，约莫几秒后，张动嘴唇：“我说了什么？”
“你说过你会再亲我。”
叶珂回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起来。
“现在不想亲了。”她只是这样说道，声音讷讷。
“现在？”
“嗯。”叶珂点头，又补充说：“以后也不会再亲。”
周自谦笑了一下，脸色十分难看。他问：“那你之前为什么亲我？”
叶珂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回答的。但那之后，发生在两人之间的一些微妙的细节，让她怀疑——她被周自谦讨厌了。为了不被讨厌，她有做过补救措施，但效果并不好。
直到妈妈失踪，叶珂在慌乱间，向易尧“告白”，再次被对方拒绝。
她埋头在桌上痛哭。
而周自谦阴冷低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们亲了吗？”
……
“你没有拒绝。”车厢内，叶珂瞪大眼睛说道。
她有向他提出询问，得到同意后才亲的。而且那个吻很纯洁，只是轻轻贴了他的嘴唇两下。
他不应该生气，不应该斥责她。他今天突然提起这事，是——
“我不会拒绝你。”周自谦说道，声音很低。
他伸手抚上叶珂脸颊，手指从她的眉眼抚向她的嘴唇，像毒蛇从身上滑过，带来阴毒的触感。
叶珂紧张的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这时，车子倏忽停下。
叶珂朝车窗外看去，发现车子停在一个十分宽敞的院落内，面前是一栋三层或者二层楼房，因为视角有限，她无法看清，但房子周边是郁郁葱葱的林木，远处甚至有一座小山。
这是在山里。
第103章 洋娃娃
阳光从堆积在高空的云团洒落, 呈光柱照射在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泽。
城市中心，独立记者略显尖锐的质问, 引来路人关注。
四周人群渐渐集中。
李重言升起车窗, 喧嚷声瞬间减弱, 他凝目看向前方迟迟没有传来异动的星海市国际中心, 在联系国际警署此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前，下意识扫了眼手机干净的界面。
——没有未读信息。
……
“队长！！”楼道内, 见齐翰冲向破损的窗户, 年轻警员心中一惊，直觉他会追逐着从高楼跃下, 不由得惊呼出声。
好在理智令齐翰在窗前停下脚步, 他沉眉看着那人挟持着叶珂从高空跃下，安稳落地，短短几秒内，身影便化成一个黑点, 消失在远方交错林立的高楼后。
“东南方向。”他收回视线，转身快步走向电梯前，按下下行按钮, 语气沉稳地下令, “立刻联系交通管理部门，让他们派出人手实时查看接下来十分钟内城市东南方向路段的监控画面。还有通知星海市警方：接下来半小时内，接到的群众报警, 一旦有涉及进化者非法行动的举报、即便只是疑似，也需及时上报国际警署。”
“是。”
电梯门打开，齐翰却未立刻进去。
他未受伤的手握拳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脑中闪过方才画面——这人明显不正常, 很有可能是最近国际警署正大力追捕的生化改造人中的其中一员。如果每个生化改造人都拥有这般强悍的实力……
齐翰压下心中惊骇，收回抵在墙上的手。
身旁两名下属正各自联系交通管理部门和星海市警方。电话挂断。他声音微寒地嘱咐道：“你们先走，回国际警署待命，我很快回来。”
话落，却是大步走向叶珂与陆判租住，因方才的打斗，变得一片狼藉的房屋。
他在餐桌上找到叶珂的手机。
距离叶珂向通讯录好友群发那条警示意味明显的短信已经有一小段时间，如今，手机很安静，没有不断涌入的短信或电话。他拿起手机，手指紧扣在冰冷的机身上，犹豫数秒，终究是将联系陆判的想法压了下去。
叶珂不一定有事。
至少和陆判目前正在做的事相比，她的安危没有那么重要。
计划不能中止。
……
山间一栋独立别墅前。
叶珂在车外周自谦的注视下，慢慢推开车门下车。
周自谦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朝屋内走去。
面容古怪的男人跟在他们身后。
叶珂内心惴惴，好几次想开口说话，都放弃了。
直到进入大厅，周自谦不待她将屋内情况看清，便带着她朝楼上走去，她终于开口：“这是哪里？”
“是为你准备的房子。”
周自谦语气十分平常。
叶珂手被他牢牢握住，只能跟着他的动向踏上楼梯。她越往上走越不安，侧身回头，只见那个叫作唐义的男人，站在一楼大厅，正抬头看向她。
——是她，不是他们？！
不知为何，叶珂直觉这人和曹凯一定有某种联系。
他们给她的感觉很相似。
或许是为了缓解内心紧张不安的情绪，又或许……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叶珂左手五指收拢，就好像在回握周自谦的手。
“他、是你的朋友吗？”
她开口，声音像黄鹂鸟般轻柔悦耳。
周自谦侧头看向她，“你指唐义？”
“嗯。”
“他是白澍的人。”
“白澍是谁？”
周自谦没有回答，直到牵着叶珂走进二楼一间采光良好的房间，才转过身，语气温沉地说：“是我的一个远房表亲，很聪明，但疑似有心理疾病 。”
叶珂直觉他没有说重点。
她继续追问，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扫向四周——这是将二楼几间房间打通后行成的一个完整的空间。虽然房间中央靠墙摆放着一张大床，但不能简单将这里定性为卧室。因为四面墙壁，以及房间内部的柱子四周，都安装有玻璃柜或开放的隔板。玻璃柜里和隔板上，摆放着无数尺寸各异、造型却极尽繁复华美的洋娃娃。
称之为洋娃娃小型展馆也不为过。
“他是BTPC实验室的人吗？在里面工作？”
她说的很快，以此遮掩因紧张而略微颤抖的声音。
“嗯。”周自谦声音很轻地应了一声。
他在受叶珂影响。或者说，他正积极给叶珂作出回应。当她变得乖顺，轻言细语时，他也跟着放缓语气，让声音显得低柔。
叶珂却只觉得一阵悚然。
她有种自己一旦反抗，或是稍有不顺他意，就会受到严重惩罚的预感。
“喜欢这里吗？”周自谦问。
叶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或者说，她的回答并不重要。
身前有阴影接近，她抬头，对上周自谦明显有所索求的眼神——他并不强壮，身形颀长清瘦，但随着他一步步接近，双方距离缩小，那种在私密空间内、男性特有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我饿了。”叶珂忽然说道，声音很大。
周自谦停下脚步。
叶珂眼睫快速眨动，忍住后退的冲动，问他：“家里有吃的吗？现在都快中午了。我肚子好饿。”
周自谦看了她一会儿，“有，我下楼去拿。”
“我要吃热食。”叶珂提出要求，“我想吃正常的饭菜，不想随便对付。”
周自谦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他从外面反锁。
叶珂脚步轻巧地走到门后，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确认他走远，立刻转身向对面数扇窗户跑去。
楼下，唐义站在大厅靠近楼梯的位置，没有挪动脚步。他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听见脚掌踩踏楼梯的声响，缓缓抬头。
他眸中一片死寂的神色。如果忽略他过于细廋的身形，以及略显恐怖的青黑色皮肤，只看他的眼睛，不会认为他是一个对他人安全具有严重威胁的人。
——他眼神空洞、死板。
可就是这样一双无机质眼睛，在叶珂被迫走上二楼时，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
“你认识叶珂？”
周自谦径直走到唐义身前，声音阴沉。他比唐义高大概十厘米，略低着头，脸上是年轻男生明显嫉恨的神色，就好像……他已经笃定唐义和叶珂有情感纠葛。
“不认识。”唐义回道，声音滞涩，好似许多年都未曾开口说话。
他不认识叶珂，但许硕……
唐义眼瞳在黑色细长竖线与正常瞳仁间快速切换。他僵立在原地，某一刻，手臂抬起，五指长出尖锐的指甲，又瞬间缩回。
他放下手。
周自谦想杀了唐义，但这显然不可能。
他是白澍的人。准确说，是白澍早年亲手改造的最满意的一个实验体，多年来，一直跟在他身后，对他忠心耿耿。
周自谦和白澍关系很淡，会有联系，主要是他母亲的家族是BTPC实验室诸多投资方中的其中一家。他不清楚白澍将唐义交给他使用的真正原因，但绝非是因为两人远方表亲的关系。
“你走吧。这里不需要你。”
周自谦开始赶人。
唐义疑惑道：“你、不回……去吗？”
白澍让他跟着周自谦，听从周自谦的命令。如今，周自谦却让他离开——这与白澍的意愿相悖，他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你不属于这里。”
周自谦却只是这样说道。
这里不应该有除他和叶珂之外的第三人。
周自谦不在理会唐义。
此前全力调动身体机能，与齐翰等人搏斗，又持续高速移动，让唐义大脑一度缺氧。即使过去约半个小时，大脑仍旧像笼罩着一层灰雾。
他身体略显僵直地站在原地，头低垂着，半响，挪动脚步，朝屋外走去。
他要回去的。
他不能待在外面，……发现，会被销毁……
唐义思维混乱，脑海中一时闪过许多人影，最终，这些面目模糊不清的人影俱都消散不见，只余一道清亮女声在脑海中持续追问：
“曹凯、你认识曹凯吗？”
“那许硕呢？”
……
楼上，叶珂一扇扇窗户试过去，全都打不开。
她不放弃，在屋内四处搜寻，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但一无所获。
除去靠里的卫生间，和房间中央靠墙摆放的一张大床，屋里全是洋娃娃，尺寸各异、造型也各不相同。虽然一眼看去极为精美，但数量太多，且布满四面墙壁，莫名给叶珂一种被这些洋娃娃包围的不适感。
不知道为什么，她怀疑自己也是这些洋娃娃中的其中一员。
周自谦做好饭菜，端上楼时，叶珂正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床尾。
房间里除去一张床和满墙的玻璃柜，再没有其它家具。
他们不可能去卫生间吃饭。
叶珂身形不动，眼睛却悄悄转动着，看向周自谦——只见他反手将门阖上，随后十分自然地迈步向她走来，将手上的餐盘放在她身前地面上。
叶珂：……
她抬头，正视着这人，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周自谦单膝跪在她身前，是典型的求婚的姿势，但他视角略高几分，低眸注视着她，虽然没说什么，脸上表情却摆明了是——“你乖乖吃饭，等你吃饱，我们去做点什么。”
第104章 “她在哪里？”
星海市国际中心。
陆判深入白澍的记忆宫殿——他“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痴傻却依旧带着几分执拗的眼神, 他两只枯木似的手掌，搭在轮椅扶手上，十指发出轻微、细密的颤动, 像正按动计算机、计算着什么。
——这是最近的影像。
许硕还活着。并且活的很好。
陆判并未完全忘却幼时那段残酷而黑暗的经历, 他只是潜意识抗拒回想。
人性幽微, 不可探测。
年幼的他却并不知晓这一点, 无法驾驭的异能，如凛冽的狂风, 持续不停地穿过身周无数人的大脑, 带来血腥的回响。
不被上位者接受的异能。
知道定向抹杀异能的“基因手术”并不存在，几番衡量下, 仍旧将他推出去的父母。
去医院探视, 留意到他身上不合理的手术痕迹，依旧选择移开的目光。
向利益屈服，对上位者投诚。
成年人内心的挣扎与自我谴责，进入幼年陆判脑海, 如同荒原上数之不尽的野草，让他因注射药剂、被迫放松的面部表情，出现片刻的迷茫。
洞悉一切真相, 并不让人感到愉快。虚假与真实时刻碰撞, 深陷其中，意识总有崩溃的一刻。
他需要一个锚点。
而这个锚点是恨。
相比孙若云和陆诚，亦或是那些他不曾知晓姓名、面容, 却轻易决定他生死的上位者，许硕是一个非常具体的、他不必承受任何道德压力，便可以肆意憎恶的对象。
对许硕的恨意让他保持清醒。
即使后来，他开始熟练掌握那种非人的力量, 虚假与真实的碰撞不再时刻困扰他，他依旧将这人的样貌深深烙印在心底。
——他要去杀了他！
有那么一瞬，仇恨如同爆裂的岩浆，烧灼着陆判的大脑，引出他内心最暴戾的一面。
他要去杀了他！让他也尝尝皮肉剥落，骨骼断裂，鲜血一刻不停地从身上流失的感觉！
恶意在陆判心中疯狂蔓延，但许硕身后、推着他在走道缓慢穿行的中年女人的身影，阻止了他的行动。
“你潜入实验室时，把我妈妈带出来。”
叶珂身影在脑海闪现，她微仰起一张小脸，皮肤白净细腻，眼睛像水下的黑玛瑙，漆黑剔透……
陆判有片刻的分心，恶意随之隐没，最后凝眉看一眼叶芝渐远的背影，骤然回神，退出白澍的记忆宫殿。
阿德尔伯特需要的证据就在这栋楼里。
“曹凯死了。实验成功了。”
半年前，白澍突然出现在呆坐在窗前的许硕身后，声音冷漠道。
许硕患有阿德兹海默症，已出现失语的症状，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埋头在一张白纸上、手指颤抖着勾画出无数墨色的线条。
陆判不明白曹凯的死亡与实验成功有任何相关性。
但实验结果的可信度需要海量数据支持。
自那之后，白澍以提高实验的准确性和可靠性为由，向实验室背后的势力申请增加实验设备与实验体数量。
他不仅仅是一个科研工作者，更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演讲家。
BTPC实验室背后不止一方势力，但都在短时间内同意了他的请求，认可他的理念与潜能，给予他充足的资金与资源支持。
至此，自愿献身科学实验的普通人类、被剥夺生命权的死刑犯、有严重缺陷无人认领的婴孩……这些人的数量再不足以支撑极速扩张的实验规模。
如今，楼中数以万计的实验体，皆是人口走私的受害者。
最近三个月，人口贩卖已超过军火走私、毒品贩卖，成为全球最大的黑市交易。
陆判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正准备联系阿德尔伯特，通知军方使用暴力手段强行攻占大楼，神色却略微一变——消失了。
他冷锐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
一旁，赵金杰逼问白澍的声音，在空荡的顶层回响。
而自陆判走进星海市国际中心，磅礴的精神力一刻不停地向外流泻，遍布整栋大楼，悄然迅捷地没入楼内数万人脑海，提取他们在当下最为活跃的意识，因而听到的……那毫无二致的心声在方才一瞬惧都消失了。
世界突然静止。
与此同时，一道极其轻微、仿若爬行动物在玻璃窗上爬行的窣窣轻响声没入陆判耳中，他精锐的目光在四周墙壁上缓缓扫视。
“咔嚓”，极细微的声音，转瞬即逝，好似玻璃在暴晒下，内层出现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裂痕。
哗——
陆判心神一凛，快步走至窗前，只见随着无数身形细瘦、肤色青黑的类人生物从大楼内部冲撞而出，玻璃幕墙瞬间迸裂，无数碎片飞溅而出，在阳光下闪动着绚烂的光泽。
哗啦——！
赵金杰骤然回头，入目是一整面完整的玻璃幕墙。
惊变发生在楼下。
白澍衣领被赵金杰用力勒住，咽喉的压迫感促使他无法出声，只猛然呛咳出一口鲜血，他仰面倒地，视线微斜，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嘴角突然溢出一抹极为满足的笑容。
……
在第一块玻璃碎片自墙面飞溅而出，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光泽的一瞬，李重言眉心骤然紧缩——
“第一小队掩护人群撤离，进入最近的建筑物躲避！”他厉声呵道，一把推开车门跳下车去，拿起腰间对讲机联系附近的军队，眼睛紧盯前方异样。
“中尉，这是……”有士兵未反应过来。
而人群中，一人循着李重言视线看去，猛然一声尖叫，如水入油锅，惊叫声四起，周遭一片沸腾：
“啊！！”
“救命！”
“那是、那是什么？！”
“所有人立刻进入左前方大楼，快！跟上！！……”
宛如炼狱降临，无数形容恐怖的生物伴随着飞溅的玻璃碎片出现在阳光下，自高空坠落，落地一瞬，如同嗅闻到鲜血的野兽，朝人群疾奔而来。
粗粝骇人的吼叫声、枪声、尖利的人声，繁华的城市中心，顿时陷入一片乱象。
而不远处，更多的青黑色类人形生物……正源源不断地从星海市国际中心降落，悄然没入高楼林立的城市，瞬间四散开去。
“——中尉？！”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见到这一幕，亦微微变色。
李重言牙关紧咬，卒然回身，一把拉过尚未逃离的独立记者衣领，一双泛着微微厉色的浅褐色眼眸注视着她，“立刻将这件事报道出去，全球通传。”
说罢，将人一推，同时嘱咐近前的年轻士兵：“掩护记者离开！”
BTPC实验室不止存在于星海市，如今，全球七大洲内，皆设有它的分部。
在第一批落地的青黑色类人生物如汹涌的浪潮，朝他们压覆而来时，李重言凌空而起，抬手一挥，前方气温骤降，浪潮般奔袭而来的恐怖生物身形惧是一顿，薄如蝉翼的冰晶转瞬覆盖全身，又在下一瞬，连带着全身血肉、骨骼，骤然崩碎。
血雾漫天。
尖利的咆哮声骤然炸开，如同进军号角，更为密集的四肢着地、身形类人的生物穿透血雾，朝李重言扑袭而来……
……
“嗬——嗬嗬——”
白澍喉间挤出嘶哑的笑音，胸膛震动，面上一片满足之色。见赵金杰看来，镜片下，他眼神满是怨毒之色。
赵金杰不理会外界的惊变，只阴冷着声音逼问：“——说，叶芝在哪里？”
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把手术刀，刀尖扎入白澍指甲缝，将他的指甲盖一片片挑起。
“你找不到她的……”白澍强忍着痛意说，见赵金杰脸色难看，好似恨不得立刻杀了他，心中只觉一片痛快，上半身挣扎着抬起，向他逼近，嘴唇张动，浓烈的血腥气隔绝在二人之间，“你永远……”他一字字道，“永远也见不到——”
“叶芝在二十七楼，A305号房。”陆判的声音响起。
赵金杰迅速回头，看向正朝这方走来的陆判。
而被他压制在地的白澍反应比他更快、也更为激烈，几乎是立刻转头，怨毒的目光集中在年轻男子英俊而神情淡然的脸上。“你知道什么。”他咬牙道，似乎想要遮掩方才一瞬的失态。
赵金杰鼻腔却是溢出一声嗤笑，不在与他拉扯，迅速起身离去。
白澍嘶吼着朝赵金杰抓去，伸手的手却蓦地被一只脚踩住，剧痛令他瞬间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赵金杰走进电梯，身影消失不见。
身旁，一道极幽微的男声响起：“实验成功了。”
这声音微冷，语调安静，似带着思量，又似带着万千莫测的深意。
白澍缓缓转头。
陆判半蹲在他身旁，垂眸神情冷静地审视着他，片刻后，嘴角轻扯，话语带上几丝嘲讽。
“你很擅长破坏。”
经由注射超级血清而成的生化改造人，基因被迫进化的同时也产生了一定的基因缺陷，最短五年，身体便会出现恶化的征兆，同时丧失理智，逐步成为非人的怪物。
真正的天才是那个身形佝偻、毫不起眼的耄耋老人，而非白澍。
因为知道自己距离成功遥遥无期，与其在延长生化改造人身体恶化的发作时间上耗损精力，不如……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反向行之。
“你一手制造了这些怪物。”陆判轻声道。
缩减实验体恶化时间，极力扩张实验规模。
今天这场注定将引发全球震动的惊变，一直在白澍计划之内。
不，或许不止是引发全球震动。
这里只是总部，数十年间，BTPC实验室版图迅速扩张，全球七大洲总计数百座中心城市，皆设有它的分部。
今日之后，全球格局会发生怎样的变动，谁也预料不到。
陆判方才注意力一直放在许硕身上，却忽略了这个BTPC实验室近十年唯一的主导人、懦弱冷血的超级演说家。
“你是谁？”
白澍注意到这个年轻人面上平静冷然的神色。对于他一手制造的乱象，他并不惊惧，甚至……不感到愤怒。
陆判没有回答。
他收回踩在白澍手上的脚，从他身上跨过，一脸漠然地朝对面的玻璃幕墙大步走去，同时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动，拨打叶珂的电话。
电话在数声铃响后被人接通——
陆判微微皱眉：“怎么是你？”
电话对面，齐翰一时没有出声。
“叶珂呢？”陆判停下脚步，眼眸微沉，面上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波澜，“她在哪里？”
第105章 “你在引诱我。”
山间别墅内。
叶珂坐在地上, 双腿屈起，后背抵着冰凉坚硬的木质床尾，她被周自谦的阴影笼罩着,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环抱住双膝的手愈发收紧。
“我会是你的第三个男人吗？”
“……”
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朝头顶聚集, 叶珂感到不适, 脑袋懵懵的，她深呼吸了几下, 但不管用, 一时间，十指不自觉用力, 指甲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嵌入肉里, 带来陌生的疼痛感。
别做梦了！叶珂很想大声朝周自谦吼道。但疼痛令人清醒。
她保持缄默。
下颌突然被人抓住。周自谦手上微微用力，将叶珂的脸抬了起来。
“叶珂。”他声音柔软，眼睛却带有令人胆寒的侵略的意味，低眸注视着叶珂, 等待她的回答。
叶珂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她能感觉到，一味沉默，摆出抗拒的态度, 并不能保护自己。周自谦不是会尊重她意见的人, 他也没有那个耐心。齐翰如今一定正全力搜找她的下落，她要尽可能拖延时间，等待他的救援。
“你先让我吃饭吧。”她小声道, “我是真有点饿了。”
周自谦闻言，松开抓握她下颌的手。
叶珂身体微微前倾，端起摆放在地面上的餐盘，她维持着这个姿势, 问：“要去楼下吃吗？这里没有餐桌，也没有椅子。”
“不，就在这里。”周自谦冷淡道。
叶珂垂下眼睫，小声嘀咕了一句：“很像小狗。”
她语气有轻微的不满。
这话不知哪里取悦了周自谦，他低眸、心情很好地看了叶珂一会儿，说：“那去床上吃？”
叶珂：……
“不了，就在这吃吧。”
她照旧靠坐在床脚，但为了不至于真的像一只小狗，她将双腿抻直，餐盘放在大腿上，拿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着。她尽量忽视落在身上的目光。
但饭总有吃完的时刻。
叶珂快要吐了。她其实一点都不饿，在被周自谦关进这间房里时，因为紧张，就有轻微的呕吐欲。
如今，伴随着落在身上、愈发灼热的目光，呕吐感也愈发浓烈。
她开始思考，如果真的吐出来，周自谦会不会放过她。至少放她去洗澡。
“吃饱了吗？”周自谦问。
叶珂慢慢放下碗筷，“我……还要吃。”
“已经够了。”周自谦伸手摸向她因为进食太多、略微鼓胀的腹部，似觉得不够，又掀起她T恤下摆，手掌轻轻抚摸她的肚皮。
叶珂身子瞬间战栗了一下。
周自谦察觉到，抬起眼帘，眼睛看向她，“很柔软。”
他语气平常，似乎并不带有什么恶意。
但叶珂身体仍是瞬间紧绷，呼吸轻微不畅，肾上腺素的飙升，令她一张脸不受控制地升起一层热意。
她现在一定脸红了。
周自谦视线低垂，看向浅灰色棉质T恤下、那一截肚腹。
白的晃眼的皮肤，细腻柔滑的触感，豆腐似的，只需稍稍用力，手指便能陷入肉里。
温热、柔软，却也十分脆弱。
“你说，等你怀孕的时候，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低柔平常的声音，进入叶珂耳中，让她原本因疼痛快要遏制不住的呻.吟瞬间隐没。她一脸不可置信，任由情绪支配着、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力道太大，让置放在大腿上的餐盘和餐盘上的碗碟，瞬间滚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还没有说话，就被周自谦揽腰抱起，压覆在床上。
就和叶珂之前感受到的一样，周自谦在“受”她影响，当她变得乖顺，他的态度也相对温和；一旦不如他意，强硬冷漠会瞬间覆盖上那张在叶珂看来略显寡淡的脸上。
说不清是刻意，还是如何。
“这里没有安全套……”周自谦粗重的喘息洒落在叶珂脸上，阴影下，乌蒙的眼睛似有几分阴鸷，“怀孕是有可能的。”他盯着叶珂，慢慢说道：“到时候，你的肚子会变大，会哭着——”
“不要说了！”叶珂大声打断道。气的不轻。
她感到脸上热度攀升。但再没有勇气向周自谦发脾气，亦或是摆出强硬的态度，因为真的害怕自己会怀孕。她还没有经历这种事，和安东没有，和陆判……也没有。
尽管时机不对，但那一瞬，叶珂竟隐隐有点后悔之前几次和陆判亲亲抱抱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如果是陆判就好了。
叶珂太过沮丧。这让周自谦的吻得以顺利落在她脸上，密集又沉重的吻，带着热意的喘息，一路下滑，即将攫取她柔软的嘴唇。
“我要去厕所！”叶珂郑声说道。
周自谦的吻从她唇角扫过，微微抬起上身，低眸瞧她。
叶珂与他对视：“我要去厕所。”
见他目光稍显沉默地看着她，她下颌微仰，补充说：“我要去解决生理需求。”
这间房间里满是周自谦收集的漂亮洋娃娃。或许在他看来，叶珂也是其中的一员。但如果有常识，他应该知道叶珂不是陶瓷或树脂制成，她会蹦会跳，会说会笑，需要吃饭，自然……也需要解决基本的生理需求。
“我要尿在床上了！”叶珂强忍着沮丧说道。
周自谦终于放开了她。他靠坐在床头，看着叶珂跌跌撞撞地下床，连右脚掉落的鞋子都来不及穿。
“十分钟。”
叶珂身形一顿。
周自谦淡声说：“十分钟够了。”
叶珂深呼吸了一下，捡起不知何时蹬落在地上的鞋子穿好，直起身子，步伐沉重地朝靠里的卫生间走去。
她在进去前，没忍住，回转身，对远处、靠坐在床头的周自谦说道：“我那次……亲你的时候，有询问过你的意见。”
她郑声，将这句重复过数次的话，又说了一遍。
房间面积很大，仿佛是将二层除卫生间以外的所有房间打通，形成的一个完整的空间。
她大声说话时，甚至有轻微的回音。
叶珂站在卫生间外，距离床上的周自谦有大概十米的距离，她看见，在她说过那句话后，周自谦略一偏头，面上神情氤氲，一字一板道：“叶珂，那不叫询问我的意见。”
“那是什么？！”叶珂恼恨地追问。
周自谦看向她精致柔美的脸庞，目光下移，一寸寸丈量她已趋成熟的身体，语气却极为平静，“是引诱。”他抬眼，对上叶珂微微瞪大的眼睛，“你在引诱我。”
叶珂当即就红了眼眶，转身大步跨入卫生间，砰的一声重重将门阖上，再要去将门反锁，才发现……门上没锁，这门是坏的。
……
城市中心，无数青黑色生物从星海市国际中心降落，源源不断，如同顷覆的青黑色浪潮。
尖利的咆哮声是死亡的前奏，血肉飞溅，只短短几个瞬间，空气便溢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不必有任何条理清晰的指挥，这是直面死神的战斗，任由肾上腺素飙升，心跳越来越急促，鼓噪着耳膜，最终消隐于死神镰刀挥下的一刻。
李重言神色肃然，不知道是谁的血飞溅到他脸上，他看向前方仍旧在源源不断、向外输送非人怪物的高楼，在身周无数令人胆颤的嘶吼、哭叫声中，身形凌空一跃，借由林立的建筑，朝此次惊变的源头——星海市国际中心赶去。
事起突然。
空军基地远离城市，空军作战部队即使及时赶来、炸毁大楼，这些非人生物想必也全数四散开去，隐没于城市、山林之中。
更不必说，楼内或许还有人类幸存，亦或是某些涉及基因改造的机密文件。
李重言悬浮于半空，直面星海市国际中心，双眼微阖，再度睁开眼睛时，正从破损的玻璃幕墙探出头颅，即将如暴雨般降落的青黑色生物纷纷身形一顿，如迅速结冰的海面，大楼破损的外墙被一层薄如蝉翼、却又极其坚硬的冰晶覆盖。
困兽不安的咆哮声、撞击冰墙的声音霎时响彻整栋大楼。
百余年间，高级进化者一直是国家权力机关与私人武装集团争相招揽的对象。
他们被赋予“战争机器”的恐怖称号。
虽然距离上一次震惊世界的军事行动，已过去十五年有余，如今，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军事新闻上，都很少看见高级进化者的身影。
但曾经盛行一时的新人类主义并非毫无道理。
此时此刻，在陷入一片乱象的地面，有人于仓惶逃窜间，猝然止步，仰头观仰“神明”。
“特种部队第三、第四小队注意，立刻驾驶重型装甲车赶赴星海市国际中心，把守周边各大地下出入口。”
高空之上，李重言下达此次惊变中，首个正式命令。
语罢，他放下无线对讲机，即将以悬浮的姿态没入大楼，集中火力，争取在短时间内，制造敌方最大伤亡时，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倏忽于冰晶筑造的墙面跨出，从他身侧飞掠而过，如一道流光，驶向远方。
——陆判。
风从李重言脸侧刮过，叶珂的身影一瞬间在他脑海闪现，他身形有片刻的滞涩，又在下一瞬，恢复如常，沉肃着一张脸，身影没入冰墙，消失不见。
第106章 我是第一次
十分钟时间到了。
隔着一道无法落锁的房门, 叶珂听见周自谦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心中不安，下意识快走几步上前, 伸手抵在门后。
她不应该这么做,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
门外很安静。
但下一刻, 一股巨力传来, 叶珂用力抵着的房门，被周自谦强行推开。她被迫朝后趔趄了几步, 差点摔倒。
周自谦站在卫生间门口, 脸色阴沉不快，目光直直地看着叶珂。
叶珂垂下头, 尽量让垂落在脸颊两侧的长发, 遮住面上神情。
知慕少艾。
但对叶珂而言，她年少时，爱的不是周自谦，慕的也不是他。她甚至不认为他是英俊或富有魅力的。他的长相不在她的审美上, 性格也稍显无趣。最重要的是……那只是一个经由征询、获得对方首肯的浅尝辄止的吻，嘴唇轻轻贴了两下，不应该在多年后, 引发这种不合常理的事件发展。
这是错误的, 甚至是有害的。
四周一片静默。
叶珂低下头，慢慢挪动脚步。她希望周自谦不要注意到她，就此放她离开。但从他身边经过时, 骤然扣住她肩头的手，打消了这个不可能的念头。
叶珂身形僵硬。
她现在确实很像一只小狗，一只受到惊吓，面色惊惶不安, 低下头，眼神四处躲避的皮毛柔顺的小狗。
“你要去哪儿？”周自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哪里也不去。”叶珂声音闷闷道。
她想走也走不了。不说房间里的周自谦，楼下还有一个疑似生化改造人的唐义。她或许还没有跑下楼，就会被那人拽住衣领，扔回房间。
“你刚才没有上厕所。”
冷淡平直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缓慢接近。
“……”叶珂：“我、我又不想上了。”
“你在骗我。”
步步紧逼的对话。
叶珂心中警铃大作，迅速回转身，仰头看向周自谦深黑幽静的眼睛，“我只是想独自待一会儿。”
少女的惊慌失措显露在脸上，她逃跑的意图非常明显。
但蝴蝶要如何打破囚笼，折断羽翼，还是……期盼别人的救赎？
“叶珂，你乖一点。”周自谦轻声。
叶珂用力抿住嘴唇，不言语。
周自谦：“我说过，你可以喜欢我。”
“可是……”叶珂知道这是错误的，她不应该在这时候反抗他，即使是言语上的反抗，“我不喜欢你！”
话出口，她心里的大石落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他会怎么对她？
周自谦脸色确实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但没发火，而是非常怜惜、又仿佛十分享受地伸手抚摸叶珂脸颊，从她与少时别无二致的眉眼、鼻梁、嘴唇上慢慢抚过，反手抓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抬了起来，安抚道：“不喜欢没关系。我不会伤害你。”
叶珂忍不住向后退去。
周自谦追着她的动作，上前一步，猝然附身，将她揽腰抱起。
叶珂身体略微僵硬，直到后背触及柔软的床榻，才缓过神，偏头避开周自谦的吻，想要从他身下离开。
“叶珂，我没有太多时间。”
细白的手腕突然被人拽住。周自谦凝眸看向一脸不愿、因心中激烈的情绪脸颊微微涨红的少女说道。
什么没有太多时间？
叶珂思绪混乱，却也无意探询，只伸手推拒着他沉重的身体，喘息很重地说道：“我现在不想……”
对，不想。
“等晚上吧！”希望齐翰快点找来。
“他们在找你。”周自谦阴沉平直的声音几乎与她同时响起。
叶珂推拒他胸膛的手微微一顿。
其实他是知道的，知道她在拖延时间。
周自谦对叶珂的欲求从不止是单纯的身体接触。他喜欢她，喜欢看她欲望与天真交织的眼睛，喜欢她情绪激动时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鼻头、撒谎时无处闪躲的眼神。
很可爱，天真、漂亮，有自己的小心思，同时……勇于尝试。
但他最喜欢的，是她天真柔情的心灵上，一道若隐若现的“裂缝”。
那让他觉得自己有机可乘。
只可惜，她招惹的人太多。
“他们总会找到你的。”周自谦阴翳的目光看着叶珂，语气逐渐强硬，“而在那之前，你属于我。”
‘我不属于任何人。’叶珂在心里说道，但当她的手被拉拽着触碰到男性……，她没有用力将手抽回。
她抽噎了一下，是恶心的，同时也是借由哭泣发泄自己愈发不安的情绪。
“你能戴套吗？！”她问。
“我说过没有。”周自谦手上动作微顿，阴影下，看向叶珂的眼神似乎平和了几分。
叶珂太沮丧了，她一直在流泪，当她努力打起精神，准备再反抗一下，无论如何，能拖延一时就是一时时，周自谦突然变了脸色。
就像他说的，他知道国际警署的人终会找来，他只有短暂的时间。他要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制造美好的回忆，然后积蓄力量，谋划再一次与叶珂单独相处的机会。
恐吓是有必要的。
因为效果卓群。
“我不想打你的。”周自谦声音很重，带着微微的喘息。
他已经打了！！
叶珂左边脸颊微微涨痛，眼里的泪水更多了。隔着泪意朦胧的视线，她看见周自谦低下脸，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陌生的乞求，说道：“叶珂，我是第一次，没有经验，如果你不配合，我们都不会好受。”
‘我现在就很不好受了！’叶珂哭的越发凶了，却还记得回话：“我要怎么配合你？”
她声音带着明显的啜音，一面伸手格挡在两人之间、尽量转开目光，不去看一些她不想看见的东西，一面说道：“我也没有经验。”
周自谦闻言，一双眼睛定定地瞧了叶珂一会儿，突然笑了。
叶珂没有听见他的回话，一抬头，便看见他面上柔和轻微但又略带着几分邪恶与得意的笑。
“叶珂，你比我想象的还好。”
他声音很低，面上神情柔和下来，但接下来的每个字，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恶意：“没有人喜欢分享。”
……
齐翰放下电话。屋内一片安静。国际警署第七分局办公室的高价玻璃窗很好地隔绝了外界嘈杂的声响。
惊变发生后，这里很快成了一处临时的安全区。
四周行人纷纷涌入，面色仓惶地寻求庇护。
这是自十数年前便开始酝酿的阴谋，今日终于爆发。
整座城市沦陷。
而叶珂……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据最新传回的消息，她被人带离星海市，具体方位不知。但远离混乱中心，来自未知生物的威胁降到最低。
可同时，警犬受到大量出巢的未知生物气息影响，嗅觉失灵，工作受阻；而警员在惊变发生后……亦无力搜寻她踪迹。
身边有更多需要救助的人。
这不在齐翰的预料之中。
他有一瞬间后悔在叶珂最初被掳时，没有联系陆判。
可事实是，在陆判电话打来的前一秒，他仍坚持保守这个消息——内心深处，希望陆判能在这场惊天巨变中，力挽狂澜，如同李重言……亦或是别的正浴血奋战的军人。
这是他的选择。
——出自私心，并不公正。
齐翰眉目微沉，转向办公室里的另一人——秘书长，阿德尔伯特。
他正若有所思。
“你不应该隐瞒。”阿德尔伯特话语出口，神色与一旁的齐翰一般，皆是出现片刻的愣怔。
他起身，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一片宛如炼狱的混乱景象。
“砰——”一只青黑色类人生物不知从何处出现，猛力撞击着窗户玻璃，双手亦或是双爪，按在玻璃上，略微歪头，两只如蜥蜴般的眼睛满是贪婪地看着屋内两人。
齐翰面色陡然一沉。而窗前的阿德尔伯特已极富经验地下令：
“立刻让人打开枪械库，将枪/支分发下去，教导民众使用枪/支弹药。”
从一开始，国际警署第七分局便未留有太多警员驻守。除去少数几个指挥者，如秘书长阿德尔伯特在分局坐镇，其余警员，皆外出行动，预备陆判一有消息，便连同星海市陆军特种部队、城市专业安全部队，强行攻占大楼，赶在BTPC实验室销毁证据前，尽可能多地收集他们的犯罪证据。
但事情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一切都来不及了。
齐翰立刻拿起对讲机，将秘书长的命令传达下去。
而窗前的阿德尔伯特在这时回转身，语气冷静平缓，却是说道：“——和我谈谈那个女孩。”
齐翰闻言一怔。
阿德尔伯特却已迈步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支手/枪，一面给手/枪上膛，一面抬眼看向齐翰。
针对陆判的跟踪监视持续多年，阿德尔伯特自然第一时间知道叶珂的存在，但他并未派人调查、甚至严令禁止下属过多关注这个女孩。
陆判的精神系异能，致使很多事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他从一开始便知晓阿德尔伯特安插在他身周的各项“安全措施”，却未生出敌意，将这事摆在明面上，互相撕破脸皮。
——无论因何缘由，多年来，双方一直坚守着这套默认规则，互不干扰。
可若将心思打在那个女孩身上，阿德尔伯特不确定……这会不会超出陆判的忍耐极限。
他不否认在女孩最初被掳走时，他默认了齐翰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暂时向陆判隐匿这个消息。
但那时，一切尚未发生，无人知晓，酝酿数十年的灾难迫在眼前。
即使是宛如神明、知晓世人所想的陆判，也无力阻止。
不，他从未被当作是神明。
上位者忌惮他的力量，即使他当时还只是一个不足四岁的小孩。而普通人……倘若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能轻易知晓他心中所想，抽丝剥茧般探查他全部的人生过往，想必也会不喜。
他是不被欢迎的存在。
“砰——”
“砰——！”
撞击玻璃的声音愈发猛烈，间歇伴随着刺耳的利爪刮擦玻璃的声响。
阿德尔伯特语调却依旧温厚沉稳：“说说看。”
“说、什么。”齐翰语气艰涩，目光在窗外愈发密集的青黑色类人形生物上扫过。
这里距离星海市国际中心不足一公里，派人外出引走一批怪物，仍有源源不断的新的怪物涌来。
阿德尔伯特闻言，有片刻的静默。
是啊，说什么呢？
即使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他脑海中一瞬间仍闪过不久前与安德烈的会面。他心中有隐隐的不安。
如果陆判未来一定会走上一条杀伐不断的血腥之路，令同类忌惮、恐惧、憎恨，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暴/君统帅，那么……具体是什么引起的呢？
是什么令他不再伪装，肆意发泄心中的恶念。
会是……那个女孩吗？
那个女孩的死亡？
第107章 她不是一个……贞烈的人。……
“叶珂……”齐翰在阿德尔伯特目光沉稳的注视中, 勉强稳住心神。他想说自己对叶珂了解不深，但开口一瞬，脑海倏地闪过几个小时前, 在那间叶珂与陆判共同租住的房屋内, 她在知道陆判被国际警署高度重视、知道他们奉命前来保护她的安全时, 她脸上隐隐闪过的担忧与排斥。
她并非是在单纯排斥他们的到来, 而是——
遽然一声脆响，窗户玻璃出现一道裂缝。
带着腥臭气息的风从裂缝中涌入。
齐翰迅速上前两步, 持枪挡在秘书长身前。“叶珂并不了解陆判。”他语速很快, 尽量冷静平稳地说道，“今日一早, 在知道我们奉命保护她的安全时, 她隐隐有所排斥——似乎陆判的转变，让她感到压力。”
“压力？”
“是。”
一切发生的太快。
叶珂并不真正了解陆判。而在她面露犹疑、微蹙的眉头显露出些许排斥时，齐翰内心甚至不可抑止地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喜欢陆判。
他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砰——！
窗户玻璃被猛力撞击，彻底碎裂。
齐翰与阿德尔伯特同时扣动扳机, 连续射击，子弹准确没入打头一批青黑色生物体内。
齐翰开始不安，但并非是源于眼前的危机, 而是因方才一瞬极其微妙的猜想, 隐隐生寒的内心。
他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陆判顺利找到叶珂。
……
陆判立于高楼之上。
这是城市边缘地带，最后发现叶珂踪迹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 磅礴的精神力自体内向外流泻，没入以此地为圆心，周围五公里以内的人类脑海，朝里深入、抽丝剥茧, 试图于庞杂的意识海洋中搜寻叶珂的身影。
他听见世人的‘哭嚎’，感受到他们内心不安惊惧的情绪，无数宛如人间炼狱的碎片化场景走马观花般在他脑海闪现。
直至一道遽然没入又瞬间消隐的声音——
‘我、我要回去。’仿若许久未曾开口，因而格外艰涩暗哑的声音，‘要回去，不然……会被……会被销毁……’
销毁？
陆判猛然睁开眼睛，看向高楼之下，目光在地面上无数因暂时无法寻到建筑物躲避、而仓惶朝城市外围逃离的行人、车辆上扫过。
他再要去搜寻那道心声，却无论如何捕捉不到。好在眼力极佳，令他轻易在一众向外逃离的行人与车辆中，看见一道反向而行的身影。
——身形细瘦、肤色青黑，与那些完全异变的生化改造人不同，这人似乎还残留有人类的意识，眼睛黑白分明，只某个瞬间，瞳孔拉长变细，又在下一刻，恢复成正常人类的眼瞳。
陆判快速飞身而下，抵近这人身前，伸掌抓握他额头——精神力瞬间化作万千无形的细针，毫不留情地扎入这名中年男子脑海，在他尚且清明的意识宫殿肆意翻找。
但最先搜寻到的却并非是叶珂的身影，而是……许硕。
‘要……要回去，否则，会被、许教授……销毁。’
这人识海充斥着因许硕而起的恐惧，但可笑的是，在即将恶化的临界点，深重的恐惧化作某种执念，极其巧合地支撑起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宫殿，令他意识尚且残留一丝清明。
他要回去，在无数向城市外围奔逃的人类中，逆流而上，走向一切的起点。
只可惜，在那里等待他的不是许硕，而是杀伐果断的士兵。
陆判眼睫微垂，压下继续探索这人与许硕渊源的念头，转而集中精力，在他破败不堪的意识宫殿，翻找叶珂的踪迹。他有预感，他很快就会找到她。
……
“叶珂，喜欢吗？”光线明亮的房间内，周自谦喘息略微粗重地问道。
“不喜欢！”
叶珂无法撒谎。
她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
她讨厌周自谦的亲吻、抚摸。他带有热意的呼吸吹在脸上，只令她感到厌烦。她内心甚至隐隐希望他能强硬或者粗暴一点，那样，她可以直接将情绪摆在脸上。
她现在也可以。
但她不想主动给自己找苦头吃、不想受罪，更不想折磨自己。
最重要的是，她不是一个……贞烈的人。
叶珂为这一点感到羞耻。
这让她愈发烦躁。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期然闪过陆判的身影，一时间，愈发沮丧，低声抽噎了一下。
她不想这样的，但没有忍住。
周自谦没有因为叶珂的哭泣而心软。少年时，他便经常看见她哭泣，知道这是她发泄情绪和压力的一种方式。
当下，他内心涌动的柔软情绪，是因为她的反应格外生涩，她感到不适，眉头一直皱着。而他只能极尽所能地安慰她、耐心地哄劝。
“你能不要说话吗！”叶珂没忍住，啜泣着大声说道。
左侧脸颊的肿胀，让她大声说话时，嘴角生出隐隐的疼痛。
她闭上嘴巴，覆着薄薄一层泪水的眼睛，像被水洗过的月亮，幽静、莹润，又带着一丝特有的灵动。
她确实很坚强，即使在这种时刻，思维仍清晰运转着。
她此刻在想什么？
在想某个人，还是在想如何逃离？
周自谦在尽力讨好叶珂，肉//体上的讨好，他希望她身体内外都是他，心里也是。但这时，内心的妒意仍旧不可遏制地冲上脑海。
他有些恼怒。
“你骗了我。”
周自谦的声音突然阴冷下来。
叶珂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抬起眼睫，神色警惕地望向他。
“你给予我蜜糖和鞭子，一天之内，让我从天堂落入地狱。其实你不该这么做，你那么……”周自谦想说‘可爱’，但他知道不止于此，他伸手缓缓剥下她身上最后一层庇护，低眸凝视着她，“我喜欢你。如果你求我，我会想办法把你妈妈带出来的。”
“你不要说了。”叶珂感到非常难受。
她又想哭了。
但一时不知道是周自谦口中的‘喜欢’让她不适，还是不着寸缕、被人凝视的感觉，让她疯狂。
她不需要。无论是爱，还是喜欢，都不需要。
“那你喜欢陆判吗？”周自谦转而问道，语气并不带有嫉恨，只有探究，和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的默契。
叶珂沉默下来。
她被迫承受周自谦的亲吻，明明不想主动找苦头吃，但闻言，还是以明着激怒对方的态势，说道：“相比你，我更希望现在正在亲吻我的人是他。”
周自谦掐握叶珂柔软腰肢的手骤然用力。
他脸色难看。
叶珂说完，就后悔了。
但周自谦在片刻的沉默后，继续追问：“那易尧呢？”
他一面亲吻叶珂躲闪的脸颊，一面抓握她抵在他胸前的双手，与阴冷的语调相反的是他火热亢奋的身体，“你在以易尧为模版找男朋友吗？”
叶珂一脸恼怒，她发现自己的忍耐力正急剧降低。
“生气了。”周自谦轻微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停下手上动作，低眸看着叶珂，强烈的探究欲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安静几秒，他缓声说道：“没关系，我很早就知道你喜欢易尧。”
易尧也好，其他人也罢，都没有关系。
她不是一个贞烈的人，天生多情，心灵柔软天真，却也格外残忍，或许有一天，也会爱上他……爱上曾经强迫过她的恶人。
叶珂没有反驳。
她不想说话，整个人非常疲倦，像什么东西缀在心上，让她无法开口。
她希望齐翰快点找来。
这栋位于茂密山林中的农村别墅已然荒废许久。周自谦从房主手中买来房屋，并着手修缮。他修缮的重心在二楼——那间由数个小房间打通形成，约莫一百平方米、且视线通透的卧室。卧室四面墙壁及中央承重柱四周摆放着各式各样、造型精美的洋娃娃。
叶珂也会是其中一员。
周自谦打定主意将叶珂关在房间里，因此通往露台的玻璃门被焊死，门后垂落白色纱帘，半遮半掩间，屋内两具亲密交叠的身影映入陆判眼中。
他站在狭窄破败的二楼露台。山林的风吹拂着他汗湿的头发，阳光落满他一身，他伸掌抵在露台玻璃门上，只肖稍一用力，就能破门而入。
但他没动，只低下头，看向脚边几个只有干涸泥土而无花草的红陶花盆。
约莫半秒后，他骤然伸脚踹向其中一个花盆。
红陶花盆瞬间破裂，发出的清脆声响令屋内二人俱是一怔。
床上的叶珂瞬间亢奋起来，伸手朝周自谦一推，胡乱裹着一旁的薄被，溜下床去。
她光着双脚站在地板上，看见破开露台玻璃门进来的人是陆判，不是齐翰几人，眼中光泽一瞬间愈发盛大，太过高兴，以至于没留意他脸上阴沉的神色。
她也并没有时间去仔细打量他。
“楼下还有一个人，很厉害。”
她说完这话，就裹紧身上的薄被蹲下/身子，眼睛快速扫视床榻四周的地面，找到内衣裤，紧紧拽在手上，又去捡地上的裤子和T恤。
她这时才留意到房间很安静。
没有打斗。
叶珂疑惑地朝前方二人看去。
山林的阳光穿过数扇玻璃窗，以及垂落在窗前的白色纱帘，在色泽温润的木质地板上，投落出数道明亮的光辉。
除去左前方洒落一地的玻璃碎片，这里，可以说是非常幽静的所在。甚至因满屋造型精美的洋娃娃，而带有一丝别样的艺术气息。
陆判与周自谦，这两个身形高挺的年轻人，就站在房间中央，隔着约莫三米的距离对峙着。
第108章 你只是易尧的替代品
不一定是对峙。
叶珂感到气氛很奇怪。周自谦背对着她, 她看不清他脸色如何，但陆判……
他似乎走了很长一段路，头发被汗水浸湿, 唇色略微苍白, 可也因此, 衬得他一双眼睛愈发幽深黑沉。
叶珂看着那双眼睛, 反应过来，在踏进这间房间后, 他的目光就不在她身上, 对于她方才的提示，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正盯着周自谦, 却又未立刻动手, 苍白的嘴唇微微紧抿，不像是有话要谈的模样。
很安静。
不知怎的，叶珂忽然觉得，这是属于他们的空间, 她不应该在这里。
她一手拽紧方才找全的衣服，另一只手按住裹在身上的被子，非常不方便、也非常忐忑地一步一挪, 尽量快速地朝靠里的卫生间走去。
距离陆判破门而入已有大概两分钟时间。唐义还没上来, 是不在别墅，还是被齐翰几人钳制住了。
国际警署一共来了多少人，他们是正等在楼下吗？
还有陆判……周自谦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他方才破门的响动也显得非常暴力。
叶珂胡思乱想着，终于赶在身上的被子掉落之前，进入卫生间。
她反手将门阖上, 一面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面快速将衣服穿好。
在卫生间房门阖上，叶珂身影消失在门后时，直面陆判的周自谦突然笑了一下。
除去上身的T恤衫略微有些发皱，他一身衣服尚算完整，只下半身男性生理反应未完全消隐，仍留有些许可疑轮廓。
而他对此并不在意，一双眸色浅淡的眼睛看向对面背光而立的年轻男子，说道：“你看见了。她没有哭，挣扎的不算厉害。如果你晚一点来，她完全可以接受这一切。”
他声音不高不低。
叶珂在卫生间听见，刚将裤子穿好，去拿上衣的手一顿，随即，她不等陆判回应，两只手抓住短袖T恤，快速往头上一套，将堆叠在胸部的T恤下摆扯下来，便要走出门去解释，却又听周自谦说：“你方才听了多少？”
听了多少？
陆判……很早就来了吗？
那方才那声疑似花盆碎裂的响动是怎么回身。不是他攀爬上楼时无意间碰碎的吗？
叶珂脚步停下，她站在卫生间门后，伸出一只手指，勾住房门上因门锁被卸、而留出的空洞，却迟迟没有将门拉开。
卧室内，周自谦眉头压低、神色不虞地看着眼前之人，他来的比他预想中要早，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来不及……不，或许还是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周自谦方才那句问话只是猜测，毕竟……如果他刚到、破门而入后，对叶珂不该是这种态度。
但不着寸缕让叶珂心神难以安定，她急着找被他脱下的内衣裤，没发现这人沉冷的面色。
“需要我告诉你易尧是谁吗？”
周自谦没有将陆判放在眼里，他知道他很厉害，但那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男人。
名义上的男友。
叶珂最终还是决定出去。她不想再听周自谦阴阳怪气的话语。当然，他语调正常、声音和缓，也……不算撒谎，但这些话落入耳中，莫名让人感到不适、非常不适。
她手指勾住门洞，用力一拉，不知是当初暴力拆卸门锁，还是如何，木质门洞边缘有些许尖刺，当她感觉到疼痛时，右手食指指腹已经被木刺划伤，鲜血瞬间溢出。
好在只是一个很小的伤口。
卫生间房门打开的动静吸引了周自谦的注意，他立刻转头看去。
陆判反应却比周自谦慢上一拍，视线转动，略微濡湿的额发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叶珂，面上神情不冷不热。
叶珂知道陆判生气了。
她已经很久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这让她有点紧张。
她快步朝他走去，途中，没看一旁的周自谦哪怕一眼。
她在陆判身前站定，心中尚在思考措辞，嘴巴一张，话已然出口：“我们先离开这里，等回家，我们再谈这件事。”
话落，在陆判低眸注视下，微微抿唇，似才反应过来般，轻声补充了一句，“好不好？”
好不好？
陆判心中冷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真真假假、半真半假，谁能分的清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耍猴吗？
陆判这般想着，嘴角一勾，当即便笑出声来，很轻的一声冷哼，好似从鼻腔中溢出。
“不好。”他慢声拒绝道。
叶珂闻言，一张小脸微微一沉，知道他可能是真的听见了一些不太好的话。
她方才和周自谦都说了什么？！
她低下头，溢出鲜血的指腹无意识地在裤子上擦拭着。鲜血在黑灰色布料上并不明显，但还是略微浸湿了约莫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布料。
而再往下，是她光着的双脚，白净、细廋，踩在地板上，脚趾蜷缩、微微用力下压，就如同……脚趾主人微微绷紧的心弦。
陆判看向那双白皙的小脚，目光上移，扫见她指腹上疑似鲜血晕开的绯色，喉间滚动，正要开口说话。周自谦的声音却至对面传来：
“还是我和你说吧。”
他语气冷寂，目光却灼灼。
他不喜欢这两人相处时的状态——看着好似不冷不热，甚至藏有些许龃龉，下一秒便会戳破那层名为“男女朋友”的薄纱，暴露出丑陋的面目。但陆判神情冷冽的同时，一双眼睛缓慢扫视叶珂全身，目光看向她双脚，就像在看自己的所属物般，恣意、轻薄，又略带一分黏腻。好似叶珂是故意不穿鞋，暴露给他看。
而叶珂也任由他打量。
这让周自谦无法忍受。
“需要我告诉你易尧是谁吗？”他一面说道，一面迈步朝前方二人走去。
叶珂闻言，小脸一沉，皱紧眉头，略一转身朝周自谦看去。而在这短短两秒内，周自谦已近在眼前。
叶珂异常恼怒、甚至是憎恶周自谦，可当他走近，她的注意力却有片刻的分散。
她发现……陆判竟然比周自谦还要高上几分，大概是半个额头的距离。
一直以来，周自谦都给叶珂非常高瘦的印象，似乎是除李重言外，她认识的同龄男性中，个头最高的一个人。如今看，他显高的原因，还有他身形很瘦的缘故。不仅如此，和陆判相比，他的肩膀也略窄几分。
独自一人站立时，这些身形上的缺点还不明显，但当有了对比……
叶珂的打量没有持续太久。
陆判察觉到她目光所在，也看出她在分心，内心本就不快，在周自谦走上前再次开口挑衅时，长手一伸，抓握住主动走上来的猎物下颌。
“易尧是——”
“咔哧——”
骨骼碎裂的声响倏忽响起。
叶珂心神一紧，一瞬间，寒意蔓延全身，下意识快速朝后退了两步，双手高举，捂住耳朵。
她身子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栗一下，那种类似于指甲刮擦玻璃的“咔哧”声似仍在脑海盘旋，她咽了下口水，双眼被薄薄一层泪水覆盖，眼睁睁看着陆判捏碎周自谦的下颚骨。
碎掉了。
碎裂的骨头被面部皮//肉兜住，隆起断续可怖的下颌线条。
叶珂继续后退。
周自谦痛苦的呻吟声从大张的口中溢出。但他无法动弹、无法反抗，操控身体反应的神经开始罢工，不知是因剧烈的疼痛，还是其它。
但意识尚且清醒。
“嗬……嗬……”似从胸腔中挤压出的声音，涎水从周自谦嘴角溢出，他眼中满溢痛苦的神色，但当余光扫见叶珂不断远离的身影，原本痛苦的面色却奇异地有所好转。
陆判低眸看向周自谦，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看一个蝼蚁。
“是……不想、知道吗？”周自谦声音断断续续。
一旁，叶珂张了张嘴，似想说点什么，最终，又闭上了。
她感觉……很不好受。
“知道？”陆判语气幽微，反手扣住周自谦碎裂的下颌骨，轻易将他的脸、以及他因剧痛变得绵软的身体拉近，“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话落，原本因过度使用几近枯竭的精神力瞬间丰盈起来，化作万千细线，没入周自谦贫瘠杂乱的意识宫殿。
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他会自己去“看”。
但下一瞬，他牙关紧咬，面部肌肉颤动，却是倏地将探出的精神力收回，视线一转，目光看向早已退出数米远的叶珂。
好似一阵风迎面朝叶珂扑来，她下意识闭了闭眼，但身周没风，空气一片静默，她连披散在胸前的头发丝都未晃动分毫。
精神力穿过叶珂识海，只看到一片空白，甚至连一丝回响都未带来。
叶珂与陆判目光对视。
陆判眼睛很黑，背光而立使他的眼神隐约带上一丝阴翳，但更多的是沉默，以及……愤恨。
叶珂知道他肯定都听见了，至少周自谦那句“你在以易尧为模版找男朋友吗？”，一定进了他的耳朵。
要怎么办？
是现在就解释吗？
“陆判，你不要这样看我，我难受。”叶珂小声道。
是的，她很难受，比方才被周自谦轻薄还要痛苦几分。
她慢慢朝他走近，心里很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只潜意识觉得，不能就这般沉默下去。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等回家，我会告诉你的。”
“现在说……也、一样。”在叶珂话音落下后，周自谦含糊沙哑的声音响起，“易尧、是她、真正……喜欢的人……”
叶珂想打断周自谦的话。但陆判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她，眼神冷厉而带有明显的警示，她一时便没有出声。
“你只是……易尧的、替代品。”周自谦的话语一字字在两人耳畔响起。
他说完，只发出沉重的喘息声，似全身心力终于耗尽，再说不出多余的一个字。
叶珂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陆判冷漠的声音响起。
叶珂呼吸瞬间沉重下来，半晌，没对周自谦的话语反驳，只走近到陆判身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住他T恤下摆，声音极低地开口：
“他说的不完全正确。”
第109章 可她如今已不在“特殊”。……
对, 不完全正确。有些事应该由她来说，而不是周自谦。
不待叶珂细想，陆判沉冷的声音已从头顶落下：
“那你说。”
说、什么？
叶珂低下头, 掩住面上神情。
陆判：“易尧是谁？”
“是……我的哥哥。”叶珂嗫嚅道。撒谎让她很不好受, 她有点想哭, 感觉眼睛湿湿的, 似乎下一秒便会掉下泪来。
“只是哥哥吗？”陆判声音冷了一分。
而比他声音更冷的，是他面上幽冷的神情。他松开抓握周自谦下颚骨的手, 任由他绵软着身体跌倒在地, 转身，直面身旁低下头、一语不发的少女。
叶珂：……
其实陆判语气并不如何冷厉, 但听在叶珂耳中, 只觉得每个字都尖刀似的、一寸寸剐蹭着她的心。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她再次开口，“我喜欢过他。有向他告白。被拒绝了。”
告白被拒。
陆判品味着这句话，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感受。
好似陷入淤泥，求救无门, 挣扎中不断深陷，直至眼前漆黑一片。
“是怎么告白的？”他听见自己问。
“……”叶珂慢慢抬起头，她终于敢直视陆判的眼睛, 但她打量的神色太过明显, 陆判瞬间沉下脸来。她只能垂下眼睫，牙齿轻轻咬着嘴唇，沉默半晌, 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都过去了。”
“过去？”陆判伸出两指捏住叶珂脸颊，将她的脸慢慢抬了起来，“既然过去了，那方才他说我是易尧的替代品时, 你为什么没有反驳？”
叶珂还未回答，仰躺在地、如一滩烂泥似的周自谦却倏忽笑出声来。
笑声似搅在破碎的骨头与血肉中，含糊尖利，存在感十足。
叶珂当即便皱起眉头，一脸不悦。
而陆判，他似乎被周自谦彻底激怒，松开掐握叶珂脸颊的手，返身上前两步，半蹲在躺倒在地的周自谦身前，一把拽住他领口，将他上半身微微提起。
“很好笑吗？”很淡的语气。但叶珂一瞬间，只觉得毛骨悚然。
是完全不一样的。
陆判方才待她即使再如何冷漠，眼中警示、愤怒、怀疑……甚至是仇恨的意味再如何明显，她内心都未有真正生寒的时刻。
可这时不一样。
她脑中一根弦瞬间紧绷，双眼睁大，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陆判，呼吸逐渐沉缓。
“……不好笑吗？”周自谦嗓音低微，断断续续的话语连带着涎水，自他口中而出，“你不信她的话，对不对？”
“不如、我来……告诉你一些……真正、发生的事。”
叶珂站在一旁，视线紧盯着二人。
“你猜……”周自谦脸上带起恶意，呼吸迟缓，一字字含糊说道：“我刚才亲了她哪儿？”
陆判没有言语。他的手依旧紧攥着周自谦的领口，背对着叶珂，身形略显沉默。
叶珂看不清陆判的神色，周自谦却将他面上神情看的清清楚楚。
双眼冰冷，满是怨毒。
原来你也没有表现的这般平静啊。
周自谦逐渐迷离的双眼溢出浅淡微笑，最后看了眼对面、神情极端不安的叶珂，继续火上添油。
——破碎的露台玻璃门让他难以忍受，这是他为叶珂精心准备的房间，不应该有任何损坏。
“我把她全身上下都舔了一遍……”他开始回忆。
在周自谦面上血管逐渐凸显，或粗或细的红色线条布满他整张脸，好似下一秒，整个脑袋便会伴随着逐渐凸显的血管炸成碎肉时，叶珂终于忍不住高喊出声。
“够了！”
她快步上前，抓住陆判垂落在身侧的手——他已然从地上站起身，低眸冷眼瞧着在地上挣扎翻滚的周自谦，无论是手还是身体的其它部位，都未与周自谦有直接接触。
但叶珂知道是他。
他要……杀了周自谦。
“不要杀他。”
周自谦对她造成的伤害，还不到他拿生命来还的程度，即使真要定罪量刑、施以惩处，也应当交由公安机关处理。
陆判如今对周自谦做的是私刑。而且太残酷了。
“不要杀他！！”叶珂从提醒到哀求，但陆判始终不为所动，甚至未朝她扫上一眼。
叶珂是真的害怕了。
周自谦好似已没有力气惨叫出声，只身体蜷缩着，在一旁慢慢喘气。他似乎不想让叶珂看见他如今的模样，因此是侧对着叶珂的方向。但叶珂仍清楚看见他侧脸正慢慢皲裂——好似镜头正以最低倍数播放人脑炸裂的过程。
叶珂瞠目结舌。
她直接哭了出来。
不知道是为周自谦，还是为陆判，亦或是……为了自己。
“他不该死。如果你杀了他，我会恨你。”她啜泣着郑声说道。
“恨我？”陆判仿佛终于从极端畅快的杀意中回神，转头神色不解地看着叶珂，眸底闪烁着恶意与怨怼，“他方才这么羞辱你。你能接受？”
“我帮你报仇不好吗？他死了，就没人知道这件事。”十足冷漠的语气。
可这是虐//杀。
“不好。他没有舔遍我全身……”叶珂一面带着啜音快速说道，一面不时回头去看蜷缩在地、正因极端痛苦，身体不住颤动的周自谦，“你来的很及时，什么都没有发生。而且他就算死，也应该死在警察手里。不……他的罪行应该没有这么重……”
叶珂是真的有点手足无措了。
“你不要杀人，我接受不了。”她哭着说完这句，便颤抖着手、不在抓握陆判垂落在身侧的冰冷手掌。
她真的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陆判杀人，而且是疑似虐//杀，还是因自己而起。
在叶珂松开抓握陆判手掌的一瞬，时间仿佛静止了。
陆判心中的怨怼在慢慢消散，一种极其莫名、不知源头的空落感后来居上，占据他全身，但人仍似深陷泥潭之中，无法挣脱。
他闭上眼睛，想要去感受世界的真实。
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是明知抹杀异能的基因手术并不存在，仍将他送往医院的父母。还是惺惺作态的爱人——
爱人？
不，这个词汇太重了。应该是女友。而他们当初之所以会在一起，不过是私欲作祟。
是叶珂不满于双方位置转换，他在赵家鸠占鹊巢、生活富足，而她被赶出家门。她被私欲支配，主动靠近。而他……是一时兴起。
没有人会拒绝主动投怀送抱、容颜精致柔美的少女。
是和官曼曼完全不同的，会让他心神涤荡，不由自主地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明知对方有极大可能是在说谎，仍保持沉默，继续倾听。
外泄的精神力犹如一条惶惶不安的毒蛇，环绕在叶珂身周，无数次 自她识海穿过。
陆判身陷的泥沼，逐渐化作虚无，眼前只一片空白。
他在这片空白中有短暂的迷失。
是因为异能对她失效，所以她才是特殊的吗？
可她如今已不在“特殊”。
“陆判！”叶珂声音骤然加大。
陆判缓缓睁开眼睛，幽沉的眼瞳映照着她焦躁不安的柔美面容。
“你……不要杀人。”叶珂最后一次恳求道。
陆判没有回答，只下意识伸手，指尖轻抚她眼底的泪痕。
叶珂微微一怔，约莫半秒后，上前半步，贴近他的身体，微仰起一张雪白的小脸，如寻求抚慰的小猫，一双清澈无邪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陆判，我们走吧。”
“走？
“嗯。”
“去哪儿？”陆判问，声音很低。
“回家。”叶珂眨落眼睫上的泪珠，说道：“我们回家吧，我出来太久了。很累。”
陆判闻言，收回拂拭她面上泪痕的手，迟迟没有言语。
回家？
一缕讥诮自他眼底划过。
叶珂暗自转动眼珠，去看地上的周自谦，他面上凸显的血管逐渐隐没，呼吸若隐若现，只身体愈发紧密的蜷缩着，好似在以这种宛如初生婴孩的姿势，抵预身体的疼痛。
他还活着。这就好。
叶珂去拉陆判的手，不顾他的意愿，也不看他面上神色如何，“走吧，我们回家。”
“齐翰是在楼下吗？”
陆判任由她牵着，她的手很嫩，没有一丝茧子，白净纤细，与半刻钟前，他透过露台玻璃门、于半遮半掩的纱帘间看见的那一幕景象十分相似——都很白，全身上下无一处瑕疵。
那她的心呢？是否也如她的外表般，完美无瑕，引人向往。
房间很安静。
蜷缩在地的周自谦没在出声。
叶珂光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牵着陆判的手，一步步走出卧室，穿过走廊。她站在楼梯口往下看，试图寻找唐义或者齐翰的身影。但没有。楼下一片安静，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她心中生出浅浅的疑虑，思忖片刻，没有询问身旁、一语不发的陆判，而是带着他继续朝楼下走去。
“你带手机了吗？”站在一楼大厅，叶珂开口问道。
陆判垂眸看她，眼中神色氤氲不明，话却说的十分简短：“没带。”
叶珂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有点想掏他裤袋确认，但最终，理智阻止了这个行为。
她至今仍心有余悸，总觉得陆判方才确实是存了虐//杀周自谦的想法。她甚至不敢去细想，这单纯只是因为周自谦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并且不断挑衅他，还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也存了对她的恨意，暂未发作，转而在周自谦的一再挑衅下，一并将这种情绪宣泄在他身上。
她不敢问。
现在就很好。
他们双方都很平和。陆判没有犯下重罪、致人死亡；而她有惊无险，除去情绪波动太大，导致身体的疲乏感加重，并没有任何损失。
她才不在意什么被舔遍全身的说法，吃亏的是周自谦，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叶珂缓步走出大厅，站在廊檐之下——房屋所在地势极高，山林一片安静，凝目远眺，可以看见远方高楼林立的星海市；而再远处，是一片没有边际的蓝色大海，仿佛正通往世界的尽头。
第110章 “他亲过了？”
陆判一路上情绪都不是太好。
不过叶珂能理解, 她有想过哄他开心，但直觉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她太累, 情绪消耗过度, 缺乏精神。
车厢很安静。
他们开的是唐义或者周自谦的车子, 就停在别墅院落内, 钥匙在玄关的置物架上。
当时唐义不在，叶珂独自一人在别墅内外搜寻了一番, 没发现他的人影, 便带着陆判上车离开了。
当然，车是陆判在开。
叶珂转头, 看向车窗玻璃——道路两旁林木高大茂盛, 树荫下，车窗玻璃清晰地映照出驾驶座上陆判的面容。
他嘴唇紧抿，一言不发，眉头不知何时压低, 眼中凝聚些微冷意。
叶珂就这样透过车窗静静看他，一时间，什么都没想, 没想周自谦、没想方才疑似失控的场面, 更没想易尧。
半晌，似是看够车窗中陆判的面容，她伸手摁下车窗玻璃。
山林的风霎时涌入, 吹得她头脑愈发清明。她稍稍坐正身体，低头看向因方才在别墅内外搜寻唐义身影，而沾染泥土的脚，细白的脚趾微微蜷缩了一下, 不太放心地问：“就这样把周自谦丢在那里合适吗？”
唐义会不会突然返回，把周自谦救走。又或是，在唐义或国际警署的人赶到前，周自谦便因伤情过重离世。
——有太多需要考虑的细节，他们不应该就这样离开。
“你真的没带手机吗？”
叶珂再次问道，声音轻软。见陆判沉着一张脸，仿佛根本没在听她说什么，不由得倾身上前，伸手朝他略微隆起的牛仔裤袋摸去。
她早看见手机的轮廓了。
“刺啦——”
汽车轮胎与路面摩擦的刺耳声音猝然响起。
叶珂原本便倾斜的身体瞬间朝陆判扑去，好在及时被安全带拉住。她重新坐正身体，呼吸急促清浅，侧头看向车外，凭借着模糊的记忆，确认这的确是回城的道路，方才转回头，一脸不明所以地看向陆判。
“手机给我。”
陆判只说了这一句话，但他表情难看，显然正压抑着怒气。
叶珂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刚拿到的手机交了出去，但她坚持：“方便给齐翰打个电话吗？通知他周自谦所在地点的具体方位。”
叶珂方才离开时有留意过四周——那栋别墅虽然所在地势极高，但并不显眼。毕竟在山林之中，山路蜿蜒，车子一路抵达，需要转数道弯，更遑论一路还有不少岔道，以及林木遮掩下走错路的情况。
“你很关心他？”陆判语气嘲讽。
自从知道自己于叶珂而言，极有可能只是另一个男人的替代品后，他的情绪以及话语，一度直白许多，甚至……隐约带有几分攻击的意味。
“我不是关心他。”叶珂反驳，“我是为了我们两个考虑。如果他死在那里，你很可能被判定防卫过当。我是你女朋友，虽然可以出庭作证，但对于我的证词，法官采纳的几率会很低。”
叶珂在认真考虑这件事。
“而且绑架我的人疑似生化改造人，如果他返回别墅，顺利救走周自谦。日后等周自谦伤好，一定会再次纠缠我。”
叶珂没说，她已经打定主意，回去就去看心理医生。她会宣称自己心理遭受极大创伤，无论如何，都要借这个机会，让周自谦多坐几年牢。
陆判闻言未置一词。他神情冷淡，收回看向叶珂的目光，倾身在杂物箱内翻找片刻，摸出一包未拆封的烟和打火机，当着叶珂的面，抽出一支点燃。
车子停靠在山路上，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洒落下来，星星点点的光斑打在驾驶室内的两人身上。
车厢内很安静。
打火机的咔哒声、烟丝燃烧的细微声响、呼吸声，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最终在叶珂眼前化作一缕缓缓上升的白色烟雾。
而陆判……便在这寥寥烟雾后方看向她。
“……陆判。”叶珂轻喊出声。
“还有什么？”陆判问，声音沉冷。
他并未进入周自谦的意识宫殿。周自谦的话未经证实。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相信叶珂的话、相信她的解释。
对此，他们都心知肚明。
“你指、什么？”叶珂乖巧问道。
“除了考虑这些，还有什么？”陆判倾身，高大的身形瞬间逼近因不想吸二手烟，而贴近车门的叶珂，语气沉缓，“需要我现在回去，把周自谦带上车，送他去医院治伤吗？”
叶珂微微蹙眉，不知是因为陆判靠近而愈发浓烈的烟味，还是他一瞬间展开的攻击性与压迫感。
“你不想。”她说道。
陆判闻言，低眸瞥她一眼，慢慢坐正身体，与她拉开距离的同时，摁下驾驶座一侧的车窗，将手中香烟摁熄丢了出去。
“你不想见他，所以不要说这种话。”叶珂重申，同时心中默念，‘也不要在借机对我发脾气。不喜欢，很讨厌，超级讨厌！’
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然将种种情绪表露在脸上，因缺水而略微干燥的嘴唇微微嘟着，眉头压低，眉心的褶皱稍带着几分委屈。
很可怜。
好似受尽了欺负……受到周自谦的欺负。
陆判眼神微黯，没说话，只目光沉默地看向她。方才摁熄烟头时，火猩在指腹残留一丝温意。如今，这一丝温热在沉默中无限放大，从指腹逐渐蔓延至他心间，星火燎原，陌生的灼烧感令他眼神愈发黑沉。终于，在叶珂视线四处搜寻什么时，低哑出声：“在找什么？”
“水。”叶珂低声说：“我想喝水。”
陆判打开杂物箱，递给她一瓶未拆封的矿泉水。
叶珂扭开瓶盖，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她一路被唐义挟持着，风吹在脸上，本就带走了肌肤表层的许多水分。后来情绪波动太大，没忍住压力，哭了出来，身体严重缺水，到现在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她沉沉呼吸了几下，旋紧瓶盖，将水放在车门内侧，说：“我们给齐翰打电话吧。”
吃饱喝足，人也跟着精神许多，至少，她此刻的心情比之先前显然好上许多，也不在意陆判的冷言冷语了，伸手抓住他随意搭在一旁的手臂，拇指下意识在他紧实的手臂肌肤上摩挲了一下，“打电话给齐翰吧。通知他来抓人。”
“手拿开。”陆判声音微沉。
叶珂一怔，没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不适，但也看出……他似乎不喜欢她的触碰。
她慢慢收回手。
可在此之前，他并非完全被动的一方，当她触碰他时，他脸上的表情是享受、甚至透着些许热切的。
“你在意他的话吗？！”叶珂忽然问道。因为心里有气，语调不在如方才那般和软，反而带有些许强硬，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觉得我会不在意？”陆判反问，一双黑沉的眼睛直直盯着叶珂。
他自然是介意的。
非常介意。
他盯着叶珂，似乎这时，才真的心平气和、愿意给她一个机会解释。
叶珂深深呼吸着，没说话，而是拿起车门内侧未喝完的水，仰头一饮而尽。
水喝完，她照旧不吭声。可这是她主动开启的话题。陆判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他说的是真的吗？”他直接问道。
“……什么？”叶珂声音闷闷的，脸上表情一时间极为丰富，最终眼睫低垂，不去看身旁的人。
陆判手肘支在方向盘上，伸手抓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头发本就极黑，如今被他三两下扯乱，稍长的额发垂落，在光影交错的驾驶室内，那张原本如工笔画般清俊工整的面容，竟显出一种别样的疏狂意味。
“他碰了你那儿？”他声音低沉，话语中介意、不满，及至仇恨的情绪逐渐显露。
叶珂不说话。
半晌，她道：“哪里都没碰。”
陆判沉默数秒，没忍住出声：“你当我傻吗？”
叶珂知道，以当时的情形，陆判一定看见了什么。但这又有什么关系，错不在她，她不是故意给他带绿帽子的。而且什么都没发生。至少他赶来的十分及时。
‘你要真这么在意，那我们分手好了。’叶珂想说。但当视线触及陆判，与他目光相对时，这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这并非是因为今日，他及时出现，将她从周自谦手中救出；更与他同易尧肖似的样貌无关。她只是……单纯的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与他分手。
他们不应该中止关系。
至少……不该在这里，因为这种事。
“所以呢？”叶珂反问，鼓起勇气靠近陆判，看着他的眼睛，“因为他亲了我、摸了我，所以我就不能亲你了吗？也不能碰你？”
“你想亲我？”陆判声音低哑，视线紧盯少女那张近在咫尺、因内心些许忐忑而晕染开一层浅淡绯色的脸，目光中的热意，几乎要灼穿她脸颊。
叶珂闻言，微微仰起下颌，身体愈发朝他靠近几分。她的嘴唇几乎要触碰上他的唇角。
“嗯。”她答的利落，声音却极轻。
我想亲你。现在，此时此刻。
陆判没说话，形状漂亮的嘴唇微微抿着，但脸上的表情却像是默认。
原本略显紧绷的气氛，突然带上一丝旖旎的色彩。
叶珂呼吸略微沉重。这不是她第一次亲吻陆判，同居的这几月，他们有过更深入的触碰。但这时，她仍感到些许紧张。而在紧张之外，另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缓慢涌动着，促使她在陆判还未有明确表示时，便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她在即将吻上陆判的唇时，想起什么，身形一顿，下意识朝后退去，抬手用手背轻轻擦了下嘴唇……
她不该这么做。
这提醒了陆判。
“他亲过了？”轻微沉冷的声音，似在询问叶珂，但此情此景，明显嘲讽的意味更重一分。
叶珂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过来。”陆判沉声道。
叶珂只迟疑了半秒不到，便朝他靠去。还未近前，手臂被对方拉住，随即身体一重，瞬间跌入他怀中，后背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阻断她的退路，同时下颌被人抬起，眼前一黑，嘴唇传来陌生的刺痛感。
被咬了。
血腥味与柔滑的舌尖一道深入，叶珂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股莫名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不止是羞耻，她更多感到紧迫，还有……危险，仿佛野兽在幕天席地的欢/爱。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但挣脱不开。
她开始明白，当陆判的情绪变得明显时，他带来的压力与桎梏也随之增加。
这是无法忽略的事实。
也不该……被她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