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331 真身
一场杀戮消弭于无形。最强的战斗力仍然在，而且依旧毫不懈怠地继续斩杀鬼怪。
让他们惊惧忌惮，斟酌再三才能找到最佳杀死方式的恶鬼像是草芥一样被一茬茬割除，众人也都安定了下来。虽然这些人并没有主动和他们交流，可他们的行为已经表达了友好——或者至少是中立的态度。既然是这样，双方就完全没有对立的必要。
他们放心了，尤淼却觉得心累。
她现在就像是用老电脑同时登录五个游戏账号，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切换到最合适的马甲里，才能同时完成制造幻境、制定规则、杀鬼收鬼的复杂操作。
这时候她又不免庆幸，亏得归玄契合度不高不需要她操控，还能让现场保留一个可以自己发挥主观能动性的。
一切似乎都相当顺利，天平在往人类这边逐渐倾倒，但天空中的尸体鬼怪丝毫没有消失，它们静静俯瞰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像在看着一群争夺地盘的蚂蚁一样，谁胜谁负好像对它来说毫不相干。
这样淡漠的目光让人如芒在背，也让他们在占据优势时依然丝毫不敢松懈。
也有人注意到，在这样的混乱中，游三水却始终没有出手。她一直在抬头看着天空，那些可怖到让人心魂震荡的东西在她眼中好像真的只是浮云而已，而她在试图看到浮云背后更加庞大的宇宙。
“开始了。”游三水忽然说道。
幻境终归是幻境，只有身在其中的人会分辨不清楚，那些未在局中的人则是清楚地看着城市广场中央的混乱杀戮，而不敢随意以身入局。
戚云危仍然站在教堂顶端的阁楼里，从窗户往外看着广场的方向。他应该加入进去的，但不知为什么，自从游三水本体出现以后，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下了指令的机器人一样，寸步无法靠近城市广场范围。
他像是排查机器故障一样认真检查着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器官，最后发现是他植入仿生人体内的那几根属于自己尸体的骨头在对他下出指令。
而那几根骨头，也是“圣骨”的一部分。
他没法靠近城市广场，是因为他一开始没有加入所以被排除在外了，还是说，圣骨的主体对他另有安排？
戚云危陷入了沉思，突然间，他却好像突然听到了什么一样，忽然转头看向了广场之外的方向。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地面。
好似隆隆的雷声，却比雷声要沉闷低微得多，而且不是从天空传来的。更像是……地下
戚云危悚然变色。他猛地来到窗边，几乎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于是便正好看到了城市中正在发生的异常。
大地在发光。
远胜于此刻尸体太阳发出的亮光，从不同的地方冒了出来，如同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灯光秀一样，由暗转明，逐渐变成了直冲天顶的粗壮光柱。
而被光柱笼罩的区域内，时间就像是被凝固住了一样，秒针不再跳动，水滴停在空中，就连光柱好像都变成了薄薄的一片，看起来就像是停服的游戏世界，看上去寂静到诡异。
这是什么东西？
戚云危把意识切入羲和视角，当他谨慎地进入到光柱覆盖区域边缘的一个摄像头时，顿时就看到了从远处观测不到的东西——无论是建筑物、植物还是暂停了动作的动物，表面都有极其细微的黑色颗粒慢慢飘出来。
那东西太过微小，只有在这么近的距离，有特别明亮光照背景的情况下才能看到。就像是铅笔素描的时候迸溅出来的碳粉，它们以同样不可察觉的方式超一个方向飘动，缓慢凝固成了一个浅淡的黑色人形。
就像是炭笔在白纸上轻轻那么一抹留下的痕迹，很简陋，但也很清晰。
人形缓慢移动起来。它好像是在适应自己刚刚长出的四肢一样，蹒跚地走到一栋居民楼旁边。它伸出了自己像是火柴棍一样的胳膊，轻轻触碰了一下旁边的墙壁。
唰。
戚云危几乎以为是监控摄像头出了问题，因为那栋三十多米高的楼，在下一秒就彻底消失在了原地。没有爆炸，没有废墟，甚至连里面的家具和遗留物都不见了。就好像是地面上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么一栋建筑一样。
一大捧各种颜色的碳粉一股脑涌进浅淡人形的躯体范围内，飞快填充了五官和身体的细节。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时间静止的区域内。他的五官分开来看都非常精致，不过也确实只能分开来看——这东西的五官就像是被人在碎纸上画出来之后随便往脸上撒了一把一样，没有一个在应该存在的位置。他伸手往脸上摸了摸，用手指拖动着五官试图移动，但他好像不知道正常人类的脸应该长成什么样子，一顿操作之后反而把很多部件移出了脸的范围。
几分钟后，他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努力是徒劳的。于是他很快放弃，转而把目标放在了其他他感兴趣的东西上。除了他之外，周围的时间都是凝固的，路灯投射的光都好像被压缩成了薄薄的一片，当他走过的时候，黄色的薄片也轻易把他的身体切割开来。
切开的伤口没有流血，截面也看不到肌肉骨骼。而且在男人用手拢了一下之后也很快又弥合在了一起。只是他看起来好像对这个意外很不高兴，于是他抬起右手，在虚空敲打了几下，说道：“这里应该有人。”
话音刚落，十几个人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周围。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脸上都带着惊讶和没搞清楚状况的迷茫。只是在看清那个五官一片乱糟糟的男人时才发出惊天的尖叫。他们甚至生不出反抗之心，一个个像是鸡群一样四散奔逃，他们不知道灯光的怪异，一直到一个人跑过去的时候被切成整齐的两片之后才意识到这里危机四伏。战战兢兢停下了乱跑的动作。
这次被灯光切开的人当然没有自我复原的能力。看着地上散落的尸体，男人好像非常高兴。他那已经掉落到了脖子上的嘴一张一合，又在虚空敲了一阵，指着人群说道：“你们很饿了，而且你们只能吃人。”
那些人的眼神突然就变了。从惊恐茫然变得无畏而混乱，他们看向周围同伴的目光突然变得充满了渴望。好像已经忘了自己之前的人生中的一切常识一样。
“好饿啊，我先开动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往身边的人身上猛扑过去，森白的牙齿在脖子上扯掉一块肉，血液喷溅了好几米远，也像是打开了互相吞噬的开关一样，霎时引发了更多的互相杀戮。所有人都是清醒的，他们做出这种行动只是因为刚才那一瞬自己的认知被修改了，吃人从那一刻开始，变成了人类自古以来的习惯。
这是言灵的能力？
戚云危暗自吃惊。这么多的诡核里面，拥有言灵能力的也不少，只是那些能力一般都附带着极其苛刻的限制条件。哪怕是他见过的最强的蒹葭，也要首先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制造幻境，才能在幻境覆盖区域设置三条不违背本区域核心规则的新规则。
但是这个东西的能力，简直像是创世神一样毫无限制！
看着人类的互相残杀，他一只斜斜挂在下巴上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十指愉悦地在空中飞舞，然后说道：“祭祀已经结束了，以后永远不会再有祭祀，投入新的神灵怀抱吧！”
城市广场上，正在混战的高大男人忽然顿了一下，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剑，发现剑刃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豁口。
他杀死了数百只鬼怪，剑锋磨损也是正常的，可他盯着这个缺口的目光却非常阴沉。手腕轻抖，他把剑扛在肩上，转头对同伴喊道：“我的能力被削弱了。”
归玄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黄符，仔细看过去，能发现上面用红色朱砂写着一道微积分题目。她随手在黄表纸上面写下答案，黄符的一个角缓慢燃烧起来，可只烧了几厘米，火焰就蔫蔫地熄灭了。
她扬起唇角：“真巧，我也是。看来那东西在剥夺我们的权柄。”
蒹葭打了个哈欠：“这是好事，祂终于肯冒头了，维持了这么久的规则，我也累了。”
说着，周围的青纱帐就像是坏掉的显像管电视机一样，开始出现斑斓的波浪状花纹。而这一下闪烁，也终于让幻境中的人看到了外面冲天而起的光柱。
江述和乌月对视一眼，整理了一下表情和仪容，主动靠向了曾经有过诡境合作看起来又最亲切的归玄。
“道长，不知道你们说的开始了是什么意思？有我能够帮忙的吗？”
归玄看了他一眼，轻轻甩了下拂尘，指向远处的光柱道：“你们看到那些了吗？”
“看到了，那是什么？”
“是这个世界的开始与结束。”
“……”是他忘了，这位道长虽然人很亲切，但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科学神棍来着。
“你们现在站在命运的路口处，去选择跪着活下去，或者站着被杀死都可以，别忘了，老天最喜欢戏耍选择困难症。”
江述默默退到一边去，开始琢磨新的沟通方式了。
第332章 332 六个坐标
尤淼的视野中，一串又一串数据正飞速划过。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各种不认识的字符、不知道含义的数字她直接忽略，只看自己能认出来的部分，于是她认出了那是六个坐标点，以及对应的一些数据。
【（1321，449）】
【护盾：73%】
【预计寿命：1-89527小时】
【（584，2568）】
【护盾：42%】
【预计寿命：0.2-51508小时】
【（2684，1258）】
【护盾：0.0001%】
【预计寿命：0.2-1.77小时】
她刚开始不明白这些坐标是什么意思，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迅速切换到史青的马甲中，拉开了铁皮书卷。
自从铁皮卷补全之后，除了原本的根据历史选择金手指的功能，它还变成了一本真正的史书——凡是经历过的事情都会巨细无遗地在上面记载下来，自然也包括之前见过的黑海城的地图。
她以左下角为坐标系原点，先寻找第一个坐标点的位置，在对应的地方，是一栋名叫北河发电厂的建筑。
之前叶秋迟提到过，诡境降临后，他们一度以为城市将陷入瘫痪，但最重要的水电居然还能勉强保证生活，其中电力就全部来自北河发电厂。
这也是一个混乱中依然保持城市秩序的地方，也就是说，那里也可能存在着一个以永堕地狱来换取表面平静的“张树德”。
她继续往下找，在坐标点（584，2568）处，她看到了一片空地，可是如果切换到地铁线路图，能看到那里正好位于地铁线路的一点。
是牛人罐头厂。
（328，4581）是寿山农贸市场，（5141，1064）是……开膛手医院。
这六个坐标点，正好和她在张树德记忆中诡境降临那一刻，从天空中蜿蜒下来的光束的位置一一对应！
只是，当初只有细细一线的微光束，现在却每一个都占地数百平方公里。也就是说，如果这东西是诡境降临的根源所在，它们现在已经快要吞并大半个黑海城了！
或许，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控制黑海城，就是因为每一个光束里面都有张树德那样的人存在。
尤淼的目光又落在了后两个数据上。目前护盾完整度最高的是刚刚被她完整接手的牛人罐头厂，她快速算了一下预计寿命和百分比之间的关系，发现所有坐标点的完整预计寿命都是122640小时，即14年。而最小预计寿命，则在20分钟到1小时不等。
也就是说，就算这次他们没来搅局，高维生物的真身没有降临，黑海城也最多只能撑一年了。现在更是只有一个小时就要完全陷落。
如果护盾完整度和守护者的状态有关呢？牛人罐头厂是被她接手过来，因为长时间被人类的信任所维护着，目前的完整度高达73%，而开膛手医院的张树德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所以护盾完整度只剩下23%。都是符合规律的。
而护盾完整度只剩下0.0001%的地方……
她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位置，目光微妙地停顿住。
那是个位于城市广场东南方的小块区域，光柱已经扩散到了300平方公里，虽然没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可这里的大部分人应该都对那里很熟悉。
那片区域的中心叫做馨馨小区。他们几个月前刚刚到过那里，确定那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正巧，也是她之前特意安置了一批人的地方。
不久之前，元素研究院的叛徒，当时的副院长郭文生被游三水做成了一个通向黑海城的诡核，所以元素研究院一直在通过郭文生监视馨馨小区内的动静。
作为元素研究院的核心，戚云危也能随时掌握这些数据。而就在刚才，他感觉到馨馨小区里突然有了点动静，好像是走进了两个活人。
两人一猫一起站在馨馨小区的人工湖旁边，表情看起来有点不安，正是之前离开牛人罐头厂之后就消失的灰翼和叶秋迟。
在他们身边，一层层环绕着的是之前跟在刑天身边的那些灰白人像。像是护卫一样把他们围在中间，可灰翼脸上的表情却仍然很不安。他对着旁边的叶秋迟说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叶秋迟指了指地上的光柱：“不是已经发生了吗？你看这个小区空荡荡的，连鬼都没有，而且地面在发光。”
“我不是说这个，你就没想过，那一位特意让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叶秋迟想起刚才遥遥看到的广场上的巨大骷髅，果断回答：“是因为我们的能力不够，为了保护我们，让我们远离危险。”
“……你对他的滤镜会不会太厚了？”被坑了好几次的受害者灰翼难以置信，“我们对他来说明显只是可有可无的耗材啊！在开膛手医院的时候他就没有保护过我们，现在却把这些石膏人派来了，明显是这个地方有问题！”
灰翼焦虑地抬头看着天空，看起来像是恨不得躲到月亮上去一样——事实上，他也真的想赶快通过月亮离开，因为他知道馨馨小区上方的月亮其实是一扇通往安全世界的通道。
虽然那是通往元素研究院的，可他身为最能屈能伸的苟王，哪怕是被元素研究院抓住关起来也比在这里强。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要怎么在这么多石膏人的监视下爬上月亮？
他一边焦虑一边沉思，忽然身边的叶秋迟紧张地拉了下他的衣服。
“你说的问题……是不是那个？”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人工湖对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背对着他们，身材挺拔秀颀，可能是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他一直在低头专注擦脸。
两人没从他身上感觉到什么异常，但是……会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友善队友吧？
两人都不是善于（或者说敢于）战斗的人，看到这人之后，他们就在身边灰白人像的掩护下默默撤离，可他们这群人实在太多，灰白人像还是发出了一点动静，湖边的那个男人忽然循声转过身，露出了那张脸来。
他们觉得这不该被称作一张脸。
五官七零八落没有一个在应该安放的地方，而且因为他刚才的大力擦拭，像是眼球这种脆弱的器官已经被他按破，糊成一团浑浊的粘液粘在脖子上。
他隔着湖面看到了他们，顶在额头上且倒转的嘴忽然弯了起来，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
只不过眨了下眼的功夫，还在几百米外的怪物忽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根本来不及躲闪，他们看到他两只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指向灰翼说道：“你其实已经淹死了。”
灰翼脑中嗡的一声响，满心只有两个字——完了。
他不认识这东西是什么，但却有种可怕的直觉，那就是他说出口的东西一定会是真的。就好像现在，明明他还站在岸上，却感觉自己的肺部和鼻腔已经被浑浊的水灌满了，他喘不上来气，浑身冰冷，而且隐隐觉得自己已经这样在水里躺了十几年了。
“灰翼！你清醒点！”
叶秋迟焦急的叫喊忽然拉回了他的神智。他像是猛地把头从水里拔出来一样大口喘着气，如梦初醒的看向周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些灰白人像已经牢牢把他和那东西阻隔开来，而那种仿佛不可违背的力量也失去了效用。
哪怕五官分离，也能看到对面的那人脸色阴得可怕。
“原来是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了。”他自言自语道，“不过，你又能从那个世界拉来多少信徒？”
他手一张，突然说道：“这里是寂静公墓，你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改变。原本灰蒙蒙的住宅小区变成了一座看起来年久失修的公墓，幽蓝色的磷火在一个个许久无人吊唁的破碎墓碑间徘徊。世界好像被割裂开来，被灰白人像围住的部分还是馨馨小区的人工湖畔，其余地方已经是看不到边际的坟墓了。
叶秋迟脸上的表情还是惊异，灰翼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崩溃地蹲了下去。
“别紧张，我们被这些大人派来的东西保护着，只要坚持住，他一定回来救我们的！”叶秋迟安慰着崩溃的同伴。
“你可真天真……没听到他说的吗？这里可是寂静公墓啊！最著名的必死诡境，当初元素研究院和自由核心联手都没能攻破的地方……”
话音未落，旁边的坟墓已经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每一个坟包里都有一只手伸出来，有的白骨上面还粘连着血肉，但无论保存状态如何，最后爬出来的都是一句不知死了多久的尸体。
它们就像是最传统的丧尸一样往这边靠近，猛地抓住一个灰白人像就往自己出来的坟墓拖去。人像挣扎着，可不知道碰到了尸体身上的什么部分，一张破渔网突然从半空弹出来，罩在了它身上，灰白人像再也无法动弹。
“你明白了吧？这个寂静公墓是无解的。”灰翼有气无力地解释道，“它最初只是一片乱葬岗，只要能找到出口就能离开。可偶然有被困在中间的人被坟墓里的尸体抓了杀死，就会变成一座新的坟墓。渐渐地这里的面积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难找到出口。最麻烦的是，死在这里的有很多是带着诡核的探索者，再进来的人等于说是被无穷无尽的诡核一起追杀，根本就不可能离开这里！现在我们虽然看起来暂时安全，可是……要是这些保护伞都被拖走了呢？”
第333章 333 换地图
他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就在两人对话期间，四面八方已经有数百具丧尸密密麻麻涌了过来。它们力大无穷，不畏惧死亡，身上还有各种神出鬼没效果奇怪的诡核。三四个拖一个灰白人像，很快保护圈就从外围削减了一大圈。
灰翼抛出一个罩子，又安放了一圈警示牌，给自己和叶秋迟扣了两个安全帽，可以说是把自己能想到的保命手段都用了一遍。但在庞大的鬼怪数量面前，这些自救手段都是杯水车薪。看着已经出现了缺口的保护圈，灰翼只能使出最后一招。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天空大喊着：“史青——游三水——刑天——欧菲亚——谁都行，快来救救我啊！！”
其实灰翼不指望史青能听到他的呐喊，就像当初在荒野客舍的流浪者剧院中他飞快朝欧菲亚投诚一样，现在的他也只是在赌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史青让他提前来这里应该不是让他来送死的。
就像是回应他的话一样，下一秒，天空骤然大亮。
就像是有人把星球硬生生转过了180度一样，炽目到让人无法直视的光和烧得头发卷曲的温度让寂静公墓一下子变成了烧烤壁炉。那些冒出地面的尸体和白骨几乎是一瞬间就烧成了灰烬。
有那么一瞬间，灰翼几乎以为自己的利用价值已经结束了，所以来的这一位打算把自己和鬼怪一起杀死，可随即他就发现自己身周的高温并没有达到不可忍受的地步。抬头一看，只见剩下的那些灰白人像组成了一堵墙，正好把他和叶秋迟护在中间。
这些东西不但能阻拦那个男人的攻击，还能帮他们挡住这些天火，可却无法抵挡一个丧尸身上带着的普通诡核。这些攻击的差别到底在哪里？
疑问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灰翼就没空思考了。他抱着头规规矩矩在地上蹲好，只是凭借声音和震动去猜测周围的情况。
一颗颗带着火焰的巨大石块咋落下来，把墓园砸得四分五裂。天火好似无穷无尽一样，一片片区域规律地均匀扫荡，终于在不知砸到了哪一个坟墓的时候，四周的场景突然发生了变化。
荒废墓地的场景像是幻境一样消失，一颗土灰色的晶体静静躺在馨馨小区人工湖旁边的泥土地上。游三水和无名男人面对面站在晶体的两边，一只黄表纸折成的纸鹤飞过来，用翅膀托起了晶体，送到游三水的手上。
【编号：987】
【名称：寂静公墓】
【生前寂寞，死后孤独，茕茕孤坟就是他给这个世界留下的全部
来陪伴我吧，他不断发出呐喊
直到第一个旅人被他吸引，孤坟终于有了第一个邻居
在找到出口之前，请在这里保持寂静，我亲爱的未来邻居们】
“这就是你的杀手锏？”游三水脸上挂起了冷笑，“也对，这十三年来，寂静公墓杀死了九千九百四十人，它积攒传播的恐惧为你的本体贡献了不少力量。这东西要是能继续扩张下去，说不定能变成黑海城之后你的第二个根据地呢。”
男人额头上的嘴巴掉到了脸的正中间，扭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杀手锏？对你来说这就很强了吗？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可以是在无限艺术馆中！”
周围环境再次发生变化，一幅幅画像，一座座扭曲的雕像环绕着他们，那些灰白人像一瞬间下方多了个底座，变成了完全无法动弹的雕像之一。
灰翼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呻吟，再次充当起了解说：“无限艺术馆，这又是个必死的诡境……据说这里面有十万以上的艺术品，每一件都拥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识。进入其中的人会被这些艺术品拉着辩论哲学艺术方面的内容，除非是能创作出一件在艺术性上碾压它们的作品，否则都会被杀死……但是，标准是在这些鬼东西手里啊！那些灰白人像估计是完全不知道什么叫艺术的，所以这里就是天克它们啊！”
叶秋迟迟疑：“可是不能用刚才那一招吗？让陨石把这里砸了物理毁灭什么的。”
灰翼摇头：“应该不行。陨石砸地也应该是必须有来处和目标的，可是我听说，无限艺术馆可能都不是在地球上，这个完全没法定位的空间裂隙……”
他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因为游三水迟迟没有动作。可她的脸上却仍然带着成竹在胸的微笑。她环顾四周，说道：“你这些年确实变了很多，比如也开始入乡随俗学习人类的艺术和文化了。这一点我比不上你。我确实不懂什么艺术，但是我懂得，人类最极致的艺术来自哪里。”
她轻轻拍了拍手，退后一步。与此同时，跟着她身边的那些人也都退后一步，给中间留下了一大片空地，就像是为了什么预留的舞台一样。
男人的眼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疑惑来。他快速回忆了一下自己和这个女人短暂的十几年战斗，确定她没有任何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突围。这三千年来，自己一直在一点点蚕食鲸吞着这个世界的本质，现在已经能达到用语言改变世界设定的地步。而她呢？虽然有了个复活的计划，可沉睡了三千年的人有什么可值得担忧的？
预留出的舞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光圈。
从侧面看，这是闪耀着金光的一个圆环，可从正面看，里面却是漆黑的一片，仿佛是通往地狱一样。不知道怎样的怪物要从里面走出来。
灰翼觉得这东西非常眼熟，旁边的叶秋迟忽然猛地一拍他的后背，力道之大几乎要把他拍到地上去。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是那个光门！之前我们从书里出来的时候，归玄主动放在工人们面前的那个！”
在牛人罐头厂被接管的时候，归玄给每一个精神崩溃的工人面前都竖下了这么一面光门，门后是他们进来时候的世界。那时候有很多人选择了自杀，不过在他们最后离开的时候，仍然有很多人站在光门前。
现在光门在这里再次打开，难道是那些人要直接来到这里？可那些不过是普通人，来到这里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一只脚从门内踏了出来。
从鞋底到膝盖全部都是黑色，那是鲜血浸染太多后凝固成的颜色。让人看得心头一紧，几乎以为后面要出来的是一个恶鬼。
可那只脚后面是连着腿的，腿的上面，也是连着身体的。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光门后走了出来。他的脸都被血痂糊满了，但那双眼睛是活人才有的灵活明亮，胸膛也正因为呼吸而起伏着。
看到面前的场景，他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只是在看到周围那些扭曲的画作时，那双眼睛又被强烈的仇恨充斥，他怒吼一声，就朝着那些画作冲了过去。
归玄含笑的声音响起：“不是要艺术品吗？这是一个选择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并且亲手杀死了那些害死他的家人们，把自己从一个懦夫变成了一个恶鬼的人。你觉得，这件作品叫做《蜕变》如何？”
砰！
旁边的好几幅画作在无人接触的情况下突然炸开，同时中央的空地上也出现了更多的光门。
一个个他们曾经在牛人罐头厂见过的工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不是每个人都像是第一个男人那样浑身浴血。但看着那一张张愤怒、怯懦、麻木甚至疯狂的脸，叶秋迟和灰翼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这些人还活着，但他们全部都已经经历过人类能遇见的最大的波折动荡，他们没有选择杀死自己的肉体，而是从灵魂上深深割了自己很多刀，最终变成了现在这样完全不同的人。
“所谓艺术，是只有人类可以发起的，以个人视角试图通过‘美’来阐述社会意识和心灵世界的一种实践形式。它最早是连文字都没有的原始人类画在岩壁上的壁画，用骨头和砂岩雕刻出的石雕。或许你有一百种方式用自己的评价体系把它们定义为粗陋的垃圾，但只要这地方仍然叫做艺术馆，一个人类灵魂用一生呐喊出的东西，都绝对是最高水平的艺术品。”归玄声音清清冷冷地解释着，同时用手指一个个点过那些选择了进入光门的工人。
“这里的规则变弱了。”蒹葭忽然说道。
芦苇荡和星空明月再次展开，红衣女人定下了第一条规则：“无限艺术馆的坐标位于2073年4月4日的黑海城馨馨小区人工湖畔。”
砰！
地面传来电梯落地时的轻微震颤，好像是整个艺术馆落在了某个平面上一样，他们知道这应该是新的规则起了作用，原本在虚空中的艺术馆被死死钉在了馨馨小区之中，变成了一个无法移动的诡核。
它依然难以破除，但只要人类不主动靠近这里，它就没办法再利用灵魂和恐惧扩张半分。
连续两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诡境被轻易解决，灰翼心中五味杂陈，就在他觉得现在最大的难题是怎么离开这个空间的时候，就看到史青突然拉开了那卷铁皮书。金色的文字长河涌动，他随意从里面挑出了几个字符，下一秒，他们面前的一幅画突然变成了一扇门。少年从容地拉开门走了出去，一股带着湿气的夜风吹进来，门外正好是他们离开时站着的人工湖。
第334章 334 发芽
尤淼轻吐了口气，总算是从连续切马甲的微微眩晕中稍微回过神来。开始集中精力准备迎接下一轮的挑战。
在其他人眼中，游三水的胸有成竹算无遗策依靠的是提前三千年的布局和队友的精密配合，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好几次她的操作都是在作死边缘大鹏展翅。
这个化形成男人的东西和她以前遇到的任何一个诡境都不一样，她在和祂对峙的时候划伤了一点皮肤，然后她就感觉到一阵烧灼的疼痛。并不剧烈，但深入。
这是高维生物，也就是和她处于同一次元的生物。祂是可以真正意义上伤害到她的。
所以她现在面对这东西就像是在现实世界里和同样体型的男人持刀互砍。稍有不慎死掉的就不是游三水或者哪个马甲，而是真实的自己。
她不希望自己在被人发现的时候是一具倒在楼梯间里的尸体，所以，她必须要用好自己手里的这把刀。
高维生物花费长久的时间才控制了何清婉，从她手中窃取了一部分创作者的权柄，所以祂才能像是作者改文一样用言灵能力轻易改变世界设定。可尤淼不一样，虽然同样算是高维生物，但她是作为主角被塞进来的，只能绞尽脑汁从原有的剧本中找细节魔改，才能和这东西对抗。
比如蒹葭的幻术能力，妙妙的死灵吸引，还有史青的史书。
这里面史青是最特别的。他完全没有战斗能力，只能靠别人保护。一直到他那本史书补全之后，才展现出作为一个顶级大拐的实力。所谓流水的大C铁打的拐，有了这本史书，世界在尤淼眼中已经完全数据化，她可以看到六个坐标点的位置和护盾余量，也能直接看到每个诡境的运行规则，从而灵活运用每个马甲的能力破解诡境。
至于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尤淼心里也大致有了谱——之前作为游三水在馨馨小区那个诡境中的时候，在拜年环节曾经有各大分会场的拜年展示。其中包括鹧鸪山、流浪者荒原等等，无一例外，这些地方都是曾经困死过上千人的强大诡境。
能被这样重视的，都是祂精心养了很久的能源池。相比于古代只能靠说书人口口相传的民间传说，网络时代的信息扩散要快得多。这些强大诡境为祂源源不断提供人类的灵魂和传扬开来的恐惧，也让祂飞快地掌控着这个世界。
所以第一步，切断持刀男人的能源池，让他不能带着发电站和她solo。而与此同时，她自己却能带着电池外挂，而且更多的电池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的行动计划到现在只是暴露了一部分，但连续两个诡境被破解显然已经让那东西沉不住气了。刚刚离开无限艺术馆，祂的手指就在空中快速舞动几下，然后眨眼消失在原地。
“祂跑了？”灰翼瞠目，“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吧？我看祂贼心不死，总要卷土重来的啊！”
“跑不了多远。祂在十三年前已经把自己的真身扎根在黑海城，到现在二者的结合已经非常紧密了。总能找到的。”游三水淡淡说道，同时朝史青招了招手，“现在最重要的，是给这个地方找一位新的守护者。”
数据面板上，馨馨小区的护盾剩余寿命已经掉到了5分钟。也就是说，如果五分钟之内不找到新的守护者进驻，这个区域就会彻底沦为祂的地盘。
现在的黑海城是一盘下到了末路的棋，人类和高维生物在争夺最后六个气眼，一旦让祂夺走，很有可能造成满盘皆输的结局。
守护者也不是谁都能来当的。他必须像是牛人罐头厂的张树德那样，不畏生死，有一颗愿意牺牲自己守卫人类的最后安宁的心。尤淼仔细看过在场所有人的数据，发现他们都不太行。
灰翼想要建立没有超凡存在的净土，但终究还没有下定必死的决心，那些工人们倒是不怕死，但他们多半只有一腔孤勇，让他们这样坚持一年、十年，甚至是永久，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过还好，现在她手里有一位最好的守护者。
少年应声走到了她面前，乖顺地抬起头，如同一只在自己主人面前引颈受戮的羔羊一般。知道什么是守护者的灰翼和叶秋迟同时心头紧了一下，但好在她没有真的拿史青献祭，而是从他的脖子上把那个铁书卷取了下来，不知道怎么动了一下，就把书卷中心的那个轴拆了下来。
铁书卷在被修复之后，外表散发着光洁的冷光。可取出来的轴心竟然比外表更加莹润皎洁，在黑暗中简直就像是正在发出玉质的微光一样。如果是经常切人的都能认出来，这根轴心是一根人类的小腿胫骨。
只是相比正常的成人骨头，这根胫骨有些细短，可形态也并非未长成的小孩，反而像是正常成人的胫骨等比例缩小了一样。
她端详了一下那根小骨头，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怀念的微笑。随后，那根胫骨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融入到了她的手掌之中。
女人的皮肤下面有滚动的凸起，好像是那根骨头沿着她的身体一路滑落下去一样。最后凸起停留在小腿处，终于缓缓消退下去。只剩下一团光还停留在她摊开的手掌上。
“这是封灵净土本体？”灰翼看着那团光恍然道。
“是的，现在是我们履行承诺把它交给你的时候了。”游三水朝他招了招手，脸上露出温和却也严肃的笑容，“现在，你做好准备成为一名自由城主，召唤更多的人去守护这颗人类希望的种子了吗？”
灰翼微微有些恍惚。
他虽然一早就在史青的半胁迫下成为了名义上的封灵净土的主人，可说实话灰翼没觉得最后这东西真能落到他手上。所以现在，当游三水居然真的信守承诺准备让他成为城主的时候，灰翼居然感觉到了一阵退缩。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封灵净土的运行原理，成为它的主人，并不代表可以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相反，这意味着他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他不能再隐姓埋名，不能再遇事就躲，他要站出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由城，塑造自己的人格魅力吸引更多的志同道合者一起保护它，哪怕为之牺牲性命也要甘之若饴。
钟凌虚、许济川、微生零都走在这条路上，钟凌虚已经死了，许济川变成了疯子，微生零现在虽然没有出现，可从第三城的情况来看，她也没有成功。
那他自己呢？他真的准备好了，而且能够把握住这个宝贵的机会吗？
“我不知道。”他有些踌躇地回答道。却不是对着游三水，反倒是对着那些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工人。
“如你们所见，这东西叫【封灵净土】，是现存的唯一一件有可能彻底把鬼怪阻挡在外的诡核，只是它的使用也极其苛刻……”灰翼如实把封灵净土的作用和限制向众人解释了一遍，然后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们也看到了我的样子，我永远都是这个外表，长不大，没有体力，脑子也不太聪明，唯一能称道的或许就只有苟的能力。这样的我，其实是完全没信心让自己成为一名合格城主的。但是就是这么凑巧，阴差阳错我成了封灵净土的绑定者，而且现在它必须要选定一个主人。我可以放弃这个位置，你们有谁愿意接任吗？”
他没有掩藏自己的弱势，反倒是明明白白把它们展露了出来。可他这么坦诚之后，那些因为听到封灵净土存在而感到激动的工人们反倒沉寂了下来。
……这人还挺聪明的啊。
灰翼想得没错，一座自由城的建立确实需要城主能够吸引更多的人，展示出自己特有的人格魅力。但是对那种并没有强大吸引力的人来说，展示“窝囊”有的时候也是一种选择，特别是在一群同样窝囊的人面前。
虽然我没有能吸引人的地方，可你们这群曾经抛家舍业的人更没有啊！现在我愿意把位置让出来，你们有谁觉得自己够资格接下来的？
没有对吧？那就继续这么下去呗，反正过一天少两晌，谁知道明天会不会中彩票呢？
灰翼果然继续说下去：“如果没有的话……我觉得，既然我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不如就先这么下去。如果大家愿意和我一起的话，当然也最好不过。我不是希望你们能够为了我留下来，而是为了人类。你们也都不希望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在其他人身上重演对吧？”
唯唯诺诺、胆怯却又鼓足勇气站出来，再加上非常具有欺骗性的少年外形，灰翼把一个老实人的形象展示得淋漓尽致。而这些工人也真的很吃这一套。在犹豫片刻之后，便陆续有人走了出来，站到了他旁边。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但游三水手中的那一捧光却一点点变亮了些。
尤淼在心里感慨着灰翼的随机应变，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在灰翼作出决定之后，她取了他身上的几滴血，融入了光团中，然后神情庄重地把那一捧光像是栽种树苗一样，小心翼翼埋在了馨馨小区中央的花坛里。
这里曾经埋着无数小区原住民的尸体，以至于到现在泥土中也仍然带着股挥之不去的腥臭味。
但是尸体同时也是最好的肥料，当战火远去之后，曾经尸横遍野的古战场将会成为崭新的生命摇篮。
一株泛着微光的绿色小芽从泥土中伸了出来，它还非常幼小，但却像是一枚钉子，把已经破碎的护盾重新死死钉在了黑海城之上。
第335章 335 世界交融
北河发电厂内，江述突然抬起了头。
“怎么了？”他身边，程炫玉敏锐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突然……感觉这里有些不一样了。”
“是又有什么要出来了？”程炫玉警惕地看着四周，但除了高大阴森的机器以及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嗡鸣声，什么都没有发现。
倒是乌月也意识到了什么。她蹲下身，一只手平放在了地上，闭上眼睛，好像是在细细感受着什么。片刻之后，她重新睁开眼睛，眸中已经充满了惊异。
“这里确实不一样了……不是发电厂，而是整个黑海城！它突然又活过来了！”
“什么叫活过来了？我以为这地方一直是活着的。”程炫玉一指他们来的时候的那扇门说道。
他们是十五分钟前来到北河发电厂的，就在城市广场上的游三水一行人突然消失之后。
城市里突然出现了六道光柱，虽然驱散了一部分黑暗，但怎么看都让人感觉不祥，江述猜测游三水应该也是去了其中一道光柱所在的区域，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所以他们才随便选择了一个地方进行调查。
他们之前也听说北河发电厂供应了全城的电力，可进来后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正常的发电厂。这里的一切设备都是活着的，这里的机器会在夜色中去挖掘城内尸体或者猎杀活人，把这些尸体拖回来吃掉变成燃料，然后再生产出电力来。
从门口走到这里，短短十五分钟，他们已经经历了三波袭击。所以刚才程炫玉才会那样敏感地认为又有东西潜伏到了他们身边。
“不是活动的，而是……有了灵魂。就好像宇宙中的那些死星突然地核再次被点燃了一样，虽然现在还很微弱，但是持续发展下去，星球上会再次焕发生机，诞生出新的丛林湖泊，还有动物和人类……”
乌月没说的是，这种活着的脉动让她感觉非常熟悉，就像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第二城的封灵净土时那样。只是黑海城的脉动更加微弱，也更加纯粹。宛如一个新生的孩子，它还非常弱小，但如果好好养护，未来绝对可以成长为比第二城更加优秀庞大的自由城。
可是，许济川不是说【封灵净土】已经全部消失了吗？这里多出来的又是什么？
“小心！”江述突然出声提醒，乌月才猛地从沉思中回神。她翻滚离开，下一瞬就看到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和普通人差不多的年轻男人，没有尖牙利齿，也没有血肉模糊。除了五官都不在应该呆的位置上以外，看上去比他们这一路遇到的那些恶鬼都和善多了。
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男人，周围的所有人都瞬间汗毛倒竖，就像是遇到了刻在基因里的天敌一样！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就像个出门遛弯的老大爷一样。只是他一只安放在太阳穴处的眼睛盯着乌月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嘀咕了一句：“人不对……不行……”
……什么意思？
还没想明白，乌月就见他抬起手来，随意地在空中指点了几下：“你，你，你，你，还有你……太多余了，删除吧。”
砰砰砰！
就在不远处，他们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五个还在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队友突然毫无预兆炸成了粉末！血液碎肉喷溅得到处都是，一下子把旁边的机器都引得从原本的架子上跳下来争抢地上的尸体。
他们距离最远的足有上百米，甚至都没有看到这个男人，就在他的一指之下瞬间消泯。
这是什么东西，居然有这样点杀的能力？！
“太碍事了，人类需要什么电？你们就该生活在山洞里，没有自己的文字和语言，连直立行走都困难，每天和野兽肉搏，寿命不超过二十五岁才对，这些东西，全部都不该存在。消失！消失掉！”
他暴躁地挥舞双手，顿时，无论是人类、鬼怪，还是无生命的机器和水泥……统统都化作粉尘消失，除了落在地上的不明材质的粉末，似乎没有什么能证明那些东西存在过。
“卧槽卧槽，这什么东西啊？！”潘乘风鬼叫着跑出八百米远，一直到远离了那男人周围的空白圈才敢停下来说话，“黑海城要是有这种手一指就能毁灭全部的东西，我们还在这里探索个鬼啊！大家全部一起等死算了！”
旁边没有回应，潘乘风疑惑转头，悚然发现刚才还和自己一起跑路的同伴，突然有好几个人趴在了地上，他们用奇怪的姿势四肢着地爬行着，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声音，眼神也变得充满野性，看起来……就像是未进化的猿人一样。
潘乘风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冷意。这种冷并非恐惧，它发自骨髓，好像突然把她冻在了那里一样。因为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连她自己好像都突然觉得，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这样直立着跑步很奇怪，队友那样才是正常的样子……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这种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思想，甚至是否认他的所有过去，才是让她感觉深寒入骨的东西！
“随意点杀，随意……改变吗？”江述却若有所思，他扫了一眼自己和身边满脸凝重的队友们，低语道，“未必吧？”
“当然不是毫无限制。”乌月也摇头，“刚才那东西出现的时候，距离我是最近的，但是祂却略过了我，直接杀了远处的五个人。还有我们……你，我，程炫玉，还有这些人都没有受影响。祂选择人是有规律的，只是这个规律是什么？”
程炫玉注意到了另外的地方：“你们注意到祂刚才出现的时候吗？虽然一出场就杀气十足，但祂其实出现得非常突然，还表现得有些惊慌，简直就像是被谁追杀过来的……”
他的话停在一个意味深长的地方，其他人却是一下子了然，同时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算是落了地。
城市广场上，游三水他们也是突然消失的，有没有可能就是去追杀这个男人的？而能被游三水追杀成这样……看来这东西也并非完全无法对付啊。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们的行动也更加沉着耐心，他们拉开了和那男人的距离，一边小心试探一边认真观察着，试图找出这东西的能力极限。
他还在不断杀人，但在这群资深调查员的小心试探和躲藏之下，杀人的速度慢了很多。
【他没办法制止我们用诡核的能力制造出的通讯天线，不然的话我们是没办法这样交流的。】
【他也不能使用“所有的人类都要死”这种概念性的言灵，不然全世界的人类肯定都灭绝了。】
【诶你们有没有发现，越是不容易被他的能力影响的人，职位就越高啊。你看乌城主、江副部，好像根本就不用担心他啊！】
【卧槽啊，鬼怪也搞职级歧视的吗？我都来黑海城杀鬼了，不要在这里也给我讲现实啊！】
手机上的交流看起来甚至有些轻松，现实中的交战却是越发激烈。发电厂内有的地方变成了洞穴，有的地方变成了火山甚至深海，人类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受限，可与此同时，也有人发现了那个可怕的东西，看起来好像也在变得焦虑。
“祂想跑！拦住祂！”江述喊道，同时自己先一步冲上前去。
两边两台巨大的锅炉突然活了过来，它们像是两座小山一样挤过来，江述迫不得已用了身体硬化，他被上百吨的重量压得吐出了一口血，等到挣扎着从夹缝中钻出来，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一半。
祂要是离开了，下一次出现会不会直接就是无差别大屠杀？
可要怎么拦住祂？难道真要用人命去填？
江述紧紧咬着牙关，可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久违的声音：“让所有人都趴下！”
来不及表达惊喜，江述立刻转述了那声音的提醒：“马上趴下！！”
唰！
训练有素的调查员毫不犹豫集体趴下，让自己的身体紧贴着地面，有能力的人还没忘了把那些返祖的队友也一起压下去。
砰！
他们听到了一声炸裂爆响，然后就是炽热的高温。压下来，后背的衣服都被烧灼着，如果不是材质特殊，此刻已经烧化紧紧贴在肌肤上了。
是又一次天火流星？他们想着，却不敢抬头。
只有江述的眼前，被不知为何突然赶来的好友贴心地展示着调暗了亮度的现场画面。
上万伏的高压电流击穿了空气，在男人消失了一半的身体处形成了狂舞的银蛇。磁场被扰乱，空间被扭曲，逃跑了一半的人因为环境的剧烈变化而被迫留在了这里。
“我只能留住他几秒钟。”戚云危告诉江述，“但是几秒钟就够了。”
江述很快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因为就在周围的温度稍微降下去后，趴在地上的所有人都同时听到了第二道突然出现的女声。
“还想跑吗？剩下的五个根都在这里了，你能跑到哪里去？”
第336章 336 花开不败
尤淼也不是故意耽误这么久的。其实自从那东西逃走之后，她手中的纸质地图上就好像游戏红点地图一样，直接标红显示了祂的位置。尤淼随时可以让史青打开出口跳过去。
但她也很清楚，现在追过去了，这东西能随时跳到其他地方。这么一直追逐，时间线拉长了，那东西继续成长下去，对她并不会太有利。
所以，不如趁这之前，堵死祂能逃的路，到时候瓮中捉鳖也更加方便。
于是在那东西在北河发电厂肆虐的时候，尤淼赶场子地转遍了黑海城的另外几处光柱所在地，把除了开膛手医院、牛人罐头厂之外的另外两个根全部回收，也总算是掌握了黑海城的大部分区域。
她见到了一个孤注一掷为了保护自己倾尽积蓄买下来的小商铺而一直坚守的菜贩子，一个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而化身杀鬼的恶鬼的老师，灰翼和她一起行动，借此机会让封灵净土壮大了不少，虽然远远达不到掌控黑海城的地步，可加入的人变多了，原来的小绿芽也已经变成了巴掌高的小苗。
尤淼有攻略，但是时间还是很紧张。特别是面对虹川私立小学的那个恶鬼老师，想要不直接杀死而是采用劝说的方式解决，应该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但她在这里居然遇到了戚云危。
她走进学校的时候，阶梯大教室灯火通明，长相漂亮的少年正站在讲台上，一边给下面的两百多个活人学生播放流光都市街景和目前最流行的电子游戏。
是的，活人。在化作恶鬼的老师的守护下，现在学校里还有二百多个学生活着。他们最大的已经有二十多岁了，除了因为被保护得太好而失去了在这个世界活下来的自理能力之外，其他方面居然称得上健康倒有些单纯了。
戚云危给他们讲述外面的世界现在的样子，他很擅长和人交流，短短时间内就把这些单纯的学生们安抚下来，也通过这种方式，间接瓦解了恶鬼老师满身的刺，让尤淼用更快的速度接手了这所学校。
在看到她的时候，戚云危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你来了啊，这所学校的根在这里，我带你过去。”
尤淼稍感意外：“你知道我会来这里？”
“您总会来这里的。毕竟，您是复仇者，所有曾经伤害过您的人，都会付出代价，您失去的所有东西，都会回到您手中。”停顿了一下，少年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也包括我的身体。”
尤淼：“……”
虽然她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身上那些原本属于游三水的骨骼，但这话真的很容易让外人误会。
不过，连续几次之后，尤淼还是对戚云危的动机产生了一点好奇，前往学校的根所在地的路上，她趁机问道：“你知道你的灵魂是因为我留给你的东西而被保留的吗？”
“知道。”
“如果把它还给了我，你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吗？”
“也许我会消失。”少年这么回答道，他的神态宁静，好像说的并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意见注定要发生的小事一样。
尤淼失笑：“你不怕死吗？”
“怕，特别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如果可能的话，我更不愿意经历一次那样的死亡。”
“那么，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女人脸上的笑容突然收起，变得肃穆而森然，她身量本来就高大，看过来的时候给人以十足的压迫感，仿佛神祇在质问祂信徒的虔诚。
她曾经把最炽热无私的爱献给这个世界，又被最残忍地背叛过。她理应这样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怀疑他是否也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又或者是单纯在同情她、报答她……或者其他什么不该施加在这样一个女性首领和英雄身上的情绪。
少年微微抬眸，锆蓝色的眼睛自银色的睫毛下看过来，像是被薄雪覆盖的高山湖水，清澈得经得起任何审视的目光。
“为了证明吾道不孤。”
他们已经快要抵达目的地了，那是学校办公楼的一间普通办公室，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游三水的手刚好按在金属门把手上。那只手刚劲有力，虎口和指腹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有的是野兽的牙齿的痕迹，有的是弓弦和利刃留下的痕迹。
这是一双属于冷兵器时代的战士的手，她就像是不太习惯现代社会的门锁一样，手按在那里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她的脸藏在阴影中，而少年站在她的身后，皮肤雪白，眼瞳湛蓝，就像是照在她的背影上的一抹光。他继续说着：“我曾经非常迷茫过。甚至觉得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我一辈子接受过的教育、见到的人、经历的一切……都好像只是牛奶表面凝固的那层皮，揭开醇香四溢的奶皮之后，就会发现世界这碗牛奶已经彻底馊掉了。那时候我甚至觉得，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这碗牛奶彻底倒掉吧，剩下一个空碗，也许以后还能有新鲜的牛奶倒进来呢。”
游三水总算是按开了门把手。里面是一道幽深的走廊，走廊两边挂满了镜子，一列人走在里面的时候，镜子重复映照，就好像是有一支军队整齐地列阵前行。
戚云危失去了和游三水并排前行的资格，他甚至只配行走在队伍的末尾。但好在空间狭窄，少年清亮的语音仍然能在镜面的反射下传递到最前方。
“不过后来，我发现世界是一块奶油千层。在刮掉了那一层馊掉的奶油之后，下面仍然是我曾经见过的路。而且并不只有一层。文明与野蛮、卑劣与无私、奸邪与正义……它们是可以同时存在的，而且后者才是推动世界前进的真正力量。或者不如说，世界就是建立在高尚者的骨架的基石上的。我当然可以选择放弃自己活着的时候所走的路，但是不做骨架，便只能成为血肉。亿万年后，默默承载着世界的骨架或许会变成化石永远留下来，而血肉却会在一年之内快速腐烂化为乌有。”
镜子走廊已经来到了尽头，这次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归玄。女冠淡定地倒转拂尘，用硬木柄狠狠地砸掉了门上的挂锁，转身调侃道：“所以，说了这么多，你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身虽陨，然名垂青史吗？”
她的声音温柔，却仿佛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让正在剖析内心的戚云危陡然沉默了下来。他的表情有些挣扎，仿佛是陷入了某种沉思，可还有一半意识困惑于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种沉思。
他就在这样的挣扎中开了口：“不，我只希望一切最终都能平息下来。所有人类能够永远生活在没有超凡的世界。”
“所有人类？”
“是的，无论是我，还是游三水。谁都不应该靠自己一个人背负全人类的未来。我希望自己某一天因为学业而单纯烦恼的时候，，能够在学校里，或者是哪个周末的公园里，遇上同样为着某件单纯的事情而快乐或者烦恼的游三水。”
当的一声响，门锁被砸开了，同样被砸开的好像还有戚云危那种挣扎的状态。他如梦初醒一般，有些怔然地看着走廊尽头的房间。那是这个学校的根所在，他看到房间里乱糟糟的，布满了陈年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尸臭。在一张靠窗的办公桌旁边歪歪斜斜坐着一具干尸。
尸体穿着一条已经破烂的白色裙子。皱缩的皮肉紧贴在骨头上，看上去死得不能更透了。可是，从尸体的头部却好像植物一样生长出了一根根枝干虬结的树枝样的东西，每一根“树枝”的末端都悬挂着一颗巨大的红色水珠，浑浊的褐红色液体里泡着一具具饱满的尸体。仔细看过去，每一具尸体活着的时候应该都是学校的老师。
有的水珠已经干涸了，一层薄薄的干枯膜状物被他们走进来的风带过，就碎成了粉末，而有的尸体正在萎缩。这些悬挂着尸体水珠的主干上又生出更多细小的树枝，从窗户爬了出去。
戚云危虽然提前来到了这个学校，可也并没有成功进入过有根的这个房间。看到这一幕，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个根并非是由一个人形成的，而是以一个人为核心，整个学校当初的全部老师都在这十三年中源源不断为当初的孩子们提供着保护。
“辛苦了。”游三水轻声说道，“辛苦你们坚持了这么多年。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她的手轻轻触碰到椅子上的那具干尸，也没见她做什么，根部的那具干尸表面忽然也生长出了一层水滴状薄膜。干尸迅速溶解，很快这个水滴也充满了那种红色的液体。
与此同时，所有的水滴内的尸体都加快了溶解速度，源源不断的能量沿着树枝传输出去。就好像要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把自己剩余的力量全部迸发出来一样。迸发之后，就是枯萎、死亡。
站在窗边的妙妙推开了窗户。她看了外面一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怔了一下，然后就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
“花开了。”她指着窗外说道。
浅淡的花香随风吹入室内，吹散了房间里淡淡的尸臭。戚云危也冲到窗边往外看去，他同样看到了整个校园全部被红色笼罩着。
——不是鲜血、尸体和不祥，而是学校里突然到处都盛开了红梅。这种本应盛开在冬末春初的花朵在四月的黑海城里，在鬼怪的大本营中肆意开放，就好像是预示着另外一个春天即将到来。
第337章 337 成神与地狱之门
学校已经是她回收的最后一个根了。封灵净土的扩张也跟随着她的脚步，此刻已经把幼嫩的根须伸展到了大半个黑海城。虽然它现在还完全没法做到驱逐领域内的一切超凡力量，但是大致感受这些地方发生了什么大事已经是能做到的了。
所以，她提前感受到了在最后一处根的所在地，北河发电厂正在发生剧烈的规则变化，打开可以让他们全部通过的通道还要几秒钟，而高维生物已经准备彻底撤离黑海城了，所以她才会让戚云危先过去拦住祂，自己随后跟了过去。
现在，北河发电厂的锅炉间正好被一道深黑色的浅沟分成了两半。一边站着的是那个怪物男人，另外一边则站着游三水和她的同伴们。在他们身后，还有江述他们这些或死或伤的普通人。
看起来是人多势众，但超凡的战斗从来不是靠人数定输赢的。所有人都清楚。只要对面一言篡改世界规则的能力还在，哪怕是游三水恐怕也不是祂的对手。
果然，祂现出恼怒之色，单手指向地面：“雨。”
刹那之间，他们所站立的地方变成了翻滚着红色的云海，有湿润的水珠从下往上坠落。他们好像突然遭遇了天地倒转，不由自主往下方无尽的天空坠落下去。
而就在此时，归玄忽然一甩拂尘，同样一指下方，也是简单的两个字：“密度。”
正在坠落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又落到了实处，他们一摸自己坐着的地方，是有些潮湿的、蓬松的云朵，但却奇异地撑住了他们。
“她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些雨云原本能沉在下方，说明它们的密度比土地要大。所以我们是没办法掉进密度比人体大的东西里？”江述试图翻译归玄的话。
乌月都听懵了：“可以这样解释吗？！”
“可以……吧？这位道长一直以来坚信新时代科学修仙路线，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啊。”
不止她一个人觉得江述是在胡扯，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证明了这荒谬的猜测好像是真的。
他们所处的环境，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先后变成了活火山口、海沟底部、月亮上……甚至还有一次他们发现自己正处于漆黑的虚空中，周围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们却觉得四周好像有无数双猎杀的眼睛盯着他们，骨髓都尖叫着想要离开这里。
虽然每一次场景切换都因为归玄的存在而有惊无险，可十几次折腾下来，每个人的精神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折磨。到了最后，连江述都是一脸呆滞，他们安详躺在地面的深坑里，生无可恋地放弃了挣扎。
这种神明级别的战斗，好像他们这种普通人起不到任何用处吧？
而且感觉高维生物好像也没那么强，没看游三水的一个手下都能对付吗……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就听到游三水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同时响起的，还有男人突然暴怒而发出的吼声。
“终于发现了吗？你的权柄是这样脆弱。”游三水对着祂伸出了手，同样吐出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光。”
刹那间，原本阴森幽暗的发电厂房被柔和明亮的白光照亮。看不到明确的光源，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温暖，好像这里突然变成了仲春的午后，哪怕还有鬼怪，心里突然也多了一丝安全感。
五秒钟之后，光芒陡然熄灭，发电厂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但游三水脸上的微笑却没有消失。她缓缓展开手中已经失去了核心的铁皮书卷，这上面的字迹仍然清晰可见，记录的是三千年前那段已经被人遗忘的部落历史。
“你的力量、你所倚仗的权柄，根源来自人类的恐惧。在人类刚刚诞生的时候，文明还在蒙昧状态，一场小雨、一次降温都能带走无数人的性命。于是在他们看来，世界完全是不可知的。自己的山洞之外，全都是巨大的恐怖。”游三水把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缓缓道来，“你就是那时候诞生的，以恐惧为养料，成为手掌众神权柄的伟大存在。那也是你最强大、现在的你最怀念的时候，不是吗？”
他们没听到回答，于是有人开始忍不住好奇心从坑里爬出来看外面的情况。他们发现那个怪物还在，只是祂的身影边缘有点像是雾气一样虚化开来，就好像被游三水戳中了内心一样。
“可是啊，人类终究是要往前走的。你没有办法灭绝他们，只要有一支部落活下来，他们就会不断往前。他们在不断了解这个世界，未知和恐惧逐渐被科学和文明替代，你的权柄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削弱。所以，你才被逼得狗急跳墙，开始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一张人皮猛然凭空出现在游三水面前，像是张大的血盆大口，想要把女人一口吞下去。可她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一簇火焰突然腾起，在凄厉的惨叫声中，把那张人皮烧得干干净净。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不悦，就像是被熊孩子惹怒的老师一样，并没有多少勃发的怒意，但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压迫感。
“我说，现在你要闭嘴。”她微微提高了声音，一刹那间，男人身上所有位置的嘴巴全部被堵住，祂愤怒地挣扎着，但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祂的言灵能力被封闭了！”潘乘风惊喜道，“游三水原来也有同样的能力吗？”
“她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江述冷静分析，“你们听到刚才的对话了吗？游三水一直在诱导着那东西。她以自己手中有限的力量为筹码，一点点让那东西在傲慢中犯下小错误。这些小错误不致命，但却会让我们产生‘啊，原来祂并非无所不能’的感觉。而祂的力量来源于人类对祂的恐惧和未知，所以……”
所以，当恐惧淡化，信仰消失，祂的权柄也随之消失，同时被压制了几千年的游三水接管了这部分力量。
“她……会变成新的神吗？”
这次的问题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因为它来自耳机里面。那是戚云危在问问题，一个看起来没有答案，对他们目前的状况也无关紧要的问题。
甚至，他发出的声音都是自他死去以后江述听过的最正常的，丝毫不带电子合成音，带着强烈的只属于人类的感情——对于未来的不确定，因为不确定而产生的忧虑，以及属于个人的最隐秘的难过。
“或许吧。”静默片刻，江述反问道，“成神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于人类来说。”
游三水在那个时代就是人类的守护者，从今以后，人类将继续在她的护佑下生活，这样难道不是要比永远处于鬼怪的阴影下要好得多？
“确实是很好很好的……”对她和这个世界都是很好的。
只是他仍然不能确定，游三水为了人类能够脱离鬼怪的阴影从生到死都在努力，她真的愿意自己成为新的神祇，成为全人类不得不依赖的对象吗？
所有人都沉默着，幽暗的空间里只有游三水的声音。
“我死了之后，你的存在就变成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这些人也都对此漠不关心。于是你趁机把自己伪装得更加神秘，并在这片大地上不断散播各种难觅源头的诡异故事，靠着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让你的根须不断延伸。你还挺幸运的，找到了一帮利欲熏心的小人，利用他们进一步传播你的神秘恐怖。最终，你们选定了黑海城作为恐怖的扩散地——也是我当时死去的地方。”
说到这里的时候，游三水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四千名青年男性，四千名未婚女性，还有四千个婴儿……你们怕我活过来，于是用这些人的鲜血和残尸压在我头上，用着一万两千个冤魂牢牢镇压住黑海城，最终养出了这么个地方来。你们既然是知道有鬼怪的，就不怕这些人回来找你们吗？！”
她这话说得倒像是这十三年来每个人的梦想。
自从诡境降临，人们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开始，几乎每个人都想过很多次，既然人能变成鬼，那么为什么那些被杀死的人不去找凶手报仇，却反而把刀刃对向无辜的同类？
如果过去那些故纸堆里的神秘传说是真的，那么为什么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价值观不能是真的？
可这种事情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变成鬼的人，无一例外全都变成了伥鬼。也让人类和鬼怪更加割裂。
然而现在，听到游三水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江述却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一直在心里埋怨的苍天不公，有没有可能，其实“死亡者不得归来”也是诡境世界的一个最最基本的规则？
它无关每个诡境破解的关键，但却是鬼怪世界基本架构的一部分。正是这种底层代码限制了他们的亲友，让他们至死都痛苦于死亡的亲人变成了怪物这一点。
但是现在，终于有人找到了撬动底层代码的后门。
游三水抖开了手中的铁书卷，伴着哗啦啦的声响，淡黄色的纸张一直延伸着，也不知道那样小的一卷书怎么能拉出一条长长的河流来，每一寸的纸张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是用永不凝固的鲜血写成，如果有人一个个数过去，就会发现这些名字一共有一万两千个，正好是……当初死在黑海城选址上的那些人。
“人类世界有个传说，所有人死后都会进入十八层地狱接受审判，然后，冤有头债有主，所有作恶之人，都必将受到审判。”游三水轻轻打了个响指，然后指向了对面的男人，“现在，这个传说是真的了。”
第338章 338 反复倒带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国家都有关于地狱的传说。
它最早普遍发轫于统治者对无知民众的统治和愚民需要，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出于维护秩序和普世价值观的发展而逐渐完善。尽管随着文明不同而差异巨大，但其劝人向善和恶有恶报的内核都是相似的。
就在游三水打完响指的刹那，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扇大门。
大门像是由黑铁铸成的，十几层楼高的两面门扇上一左一右浮刻着两个巨大的骷髅。骷髅的双手环胸被锁链紧紧捆绑着，头部却能看到明显的角和犬齿等动物特征。除此之外，在几十米高的铁门上，还密密麻麻刻着许多奇怪的符号和图画。如果仔细看过去就能发现，几乎每一个文明都能在上面找到属于自己的文化标志。
这是一扇诡异契合了所有人对于地狱的想象的门。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骷髅的眼洞里亮起了一簇幽蓝火光。它们拼命扭动着身体，白骨和锁链撞击得哗啦作响。伴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两扇大门就这样被拽开了一条缝，一道道黑影从门缝里飞快飘了出来。
它们看起来像是人形，但却没有一个是完整且正常的，像是缺了块的拼图，有的甚至在手的位置装上了人头，仿佛是拼得太仓促了，就这么七零八落地站在了游三水身边。
厂房渐渐被挤满了，但这没关系。女人打了个响指，顿时周围的空间就像是那无限延伸的铁皮书卷一样铺展开来，扩大了两倍、四倍……逐渐变成了足够几万人站立的空旷空间。
一万两千道黑影，其实是用不了这么大的空间的，但总有一些好像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剥了皮的影子要占据两个甚至三四个人的地方，于是原本应该整齐的队伍被迫变得歪七扭八。并不是阵列森然，却足以带来任何队列都无法造成的压迫感。
是怨恨。
曾经被残忍虐杀、但是因为规则之力不得不变成配合行凶的傀儡的人，他们终于获得了解脱的希望。
游三水的手缓缓举起来，平指向前方的男人，发出指令：“现在，你们可以自由了。”
这一声好似冲锋的号角，一万两千道黑影呼啸着朝男人扑去。祂的身影连续几个闪烁，出现在几百米之外的空地上，但黑影实在是太多了，它们像是一群马蜂一样围住了他，最快的已经贴到了祂的面前。那个五官都被挖去、只剩下一张被割开的嘴的女人影子恶狠狠一口咬在了祂的脸上，竟然是生生撕下了一块肉来！
这些都是普通人，而且还被黑海城镇压了几百年，在这样凌驾于整个世界的高维生物面前，应该是如同灰尘一样起不到半点作用的。但当祂身上的光环被游三水一层层剥去，神祇也从云端被拉了下来。
虚弱到只剩淡淡的影子的女鬼一口下去，竟然从男人的脸上生生咬下一口肉来。他痛得大叫一声，可紧接着，更多的黑影扑了上去，他们用自己的牙齿、指甲，甚至是断骨狠狠地咬、抓、戳刺……在活着的时候，他们被当成了牲畜屠宰虐杀，现在到了死亡之后，他们也像是野兽一样，用自己的身体当成武器，不惜代价地伤害那个人。
如果祂只是人的话，要不了多久祂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也能终结这种折磨。但祂终究还是高维生物，哪怕受了伤也会很快愈合，这意味着祂不会死去，也……无法终止折磨。
“啊啊啊啊啊啊——”
祂的身形突然膨胀变大，几十米，数百米……发电厂的屋顶被轻易撕开，人群不得不拼命往外逃才能躲过这种扩张，几百米高的巨物不再是人类的形态，祂像是一座泥山，又像是一团非牛顿流体。身体上那些被鬼魂撕咬出来的伤口不断往下滴落着黑色液体，每一滴落在地面上都腐蚀出一个深坑来。
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祂，钢铁锅炉不能，钢筋混凝土不能，连永久核心都在黑色液滴的腐蚀下坚持不到两秒钟。有人躲闪不急，黑色液滴擦着肩膀落下去，那人立刻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叫，身体从粘上黑色的地方开始，顷刻之间化作了一滩同样的污泥。
理智的破碎，慌乱的奔跑，还有决不该出现在这些训练有素的调查员们身上的尖叫，都表明随着那东西的失去人形，某种同样超越了人类的东西也在扩散开来。
在一片世界末日般的背景下，游三水却对着天空平伸出了手。
“倒带。”她轻声开口。
惨叫声和奔跑突然凝滞了一瞬，下一瞬，所有人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倒在地上被踩踏成肉泥的人身体重新鼓胀爬起来，死人复活，滴落的黑色液体往上浮去，回归雾气体内。占据了半个黑海城的黑色怪物也在迅速缩小，最终重新变成了一个成年男人大小。
人类是无法操控时间的。
不如说，对所有正常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物体来说，时间都和生死一样是不可逾越的一条天堑。因为一旦可以改变时间，就代表着历史和未来都可以随时篡改，整个宇宙都可能在某一次变动中不复存在。
但是游三水在他们面前成功完成了一次时间倒转。
不对，不能说是完全成功的，因为如果时间真的被彻底逆转，那他们的大脑记忆也会被清空。可是现在他们所有人多清晰记得之后几秒钟会发生的混乱，这座城里的一大半人都会死在高维生物的无线扩张下。
“但是逆转就有用吗？”潘乘风低吼出声，“那东西的扩张是自发的行为，祂随时可以重新扩张开来，除非是……”
除非是能够一直逆转时间，到祂诞生之前，从根源处彻底解决祂。
可是，在那个时候，游三水自己还没有出生呢。她的能力能延伸到自己出现之前吗？
果然，时间逆转到地狱之门开启之时就停止了。可接下来游三水却没有采取什么别的措施，任由事态重复之前的发展。只有普通人类学聪明了，在地狱之门打开的一刹那，他们就争先恐后往外跑去。
接下来的战斗自己根本帮不上忙，不如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只是这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没有实现，那东西的扩张和污染根本无法抵挡，他们已经跑出了好几公里，却还是很快被污泥吞没。
时间倒转，一切重启，他们不得不一次次重新经历从希望到绝望的逃亡。
不知道多少次过去了，有人早已崩溃，他们放弃了逃跑，跪坐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喊着：“杀了我吧！我们都躲不过去的，没用的！”
只有极少数意志格外坚定的人仍然在冷静思考——游三水想要干什么？一次次让高维生物重复着被鬼怪撕咬的经历从而崩溃吗？可在这之前，他们这群人早已经要崩溃了！
“你说，游三水能控制时间的范围有多远？”江述的耳边，戚云危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江述猛地一愣，继而恍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逆转时间的能力太超模了，哪怕是游三水恐怕也不能彻底掌握。她不可能控制全世界的人反复经历刚才那几分钟。这个控制范围必定是有限制的，而她也正在利用这种限制。
这块限制区域内的时间停滞了，而外界的时间仍然在正常运转，在这段时间内，有什么东西已经死去，什么东西悄然出现了？
她反复重播这一段时间，有没有可能只是为了把祂困在这里，从而在等待什么东西？
江述定了定神，问道：“这块区域有多大？”
时间反复逆转的情况下，数据流彻底混乱，所有人都无法离开这块区域。但戚云危还有一个仿生人身体在发电厂外面，他可以把意识切过去，在高维生物扩散到那边重启时间之前往外走。
“不知道。我还在往外走。现在已经到了德阳大道，初步估计范围应该超过了三分之一的黑海城……”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
“云危？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已经几乎变成废墟的德阳大道中央，少年好像没听到他的追问一样，怔怔抬头看着天空。
他见过黑色的、灰色的、蓝色的，甚至是红色的夜空，在诡境中，这些都是正常的。
但是为什么……现在的天空中央，却有着一个形状扭曲的空洞？
空洞里隐约能窥见一片漆黑的深空，仿生人的视力非常好，所以他能分辨出那看似是同色的空间里颜色更浅的灰色斑点——那是一颗颗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死寂星球。
这个空洞好像通往一片大半星球都已经死去的宇宙。
而最诡异的是，在空洞的中央，正有一个火车头正在隐隐约约探出来。
“……是列车……”
江述终于听到戚云危重新发声，不由松了口气，继续追问道：“什么东西？”
“天上出现了一个空洞……有火车从那里朝黑海城开过来了！”
第339章 339 列车
戚云危其实内心相当冷静。
甚至还有心思计算空洞距离地面的高度、面积，以及对面的空间能够观测到的物理参数。
最终能确定，这空洞距离地面至少一万五千米以上，大小能装下十个黑海城。
也就是说，有三个黑海城大小的一列火车正从天空朝这边行驶过来哪怕按照火车正常的入站速度对撞，也能让这块区域在地图上彻底抹去。
这就是游三水一直在等的东西吗？用这样一列超过上万颗对洲导弹的列车和黑海城对撞，然后用这里所有人的牺牲为代价换来那东西彻底被消灭？
太荒谬了，可如果仔细想一下，又确实是游三水可能做出来的事情。
为了人类的延续，牺牲一小部分人的生命，甚至连自己都可以当成柴薪燃烧三千年……
少年站在街头，看着这辆注定是来毁灭一切的列车轰隆隆丝毫没有减速地朝自己撞来，呼吸突然变得非常平缓。
他早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甚至为自己终于能迎来光辉的死亡而欣喜着。只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心里却仍然残留着一点淡淡的遗憾。
遗憾着不能亲眼看一看那个所有人都觉得鬼怪是不存在的和平年代，以及不再需要谁主动燃烧自己的世界。
列车已经来到了距离地面不到两千米的空中，戚云危觉得列车的形态有些眼熟，非常像是他们只不过……为什么它看起来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巨大了？而且后面好像还拖着什么东西？
北河发电厂内，又一次时间逆转结束。现在除了游三水他们，其他的人包括江述在内，都已经不再去关心高维生物想要做什么了。
反正也就是不断重复被鬼怪虐待→失去人形束缚→吞噬周围所有人和东西的过程，然后逆转读档。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选择一个死的时候更加舒服的姿势。
只是这一次，他们等了很久，却始终没等到预想中的痛苦。没忍住睁眼看了下，他们却发现男人的身影正在虚虚实实变幻着。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仔细一回想，在游三水到来前，这家伙不是也是这样虚化了吗？
祂又想要逃跑了？
也对，这样不停逆转，他们这些人固然痛苦难忍，可高维生物同时也在不断重复着被祂眼中的蝼蚁撕咬的过程，这对祂更是一种耻辱和折磨。祂不可能愿意在这里和他们一起耗着，趁游三水疲惫的时候逃离这里，然后找个地方东山再起才是正确的选择。
只是没人注意到，在祂自以为抓住那一瞬的机会的时候，游三水的嘴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她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却没有选择召唤出地狱之门。
只有着急逃跑的高维生物没有发现这一点差别。祂的身影闪烁了一下，瞬间消失在原地。
哪怕已经从游三水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猜到了什么，看到这一幕，江述他们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就这么放祂离开了？”乌月不甘心地问道。
虽然之前的僵持看起来毫无意义，但却是这些年来人类第一次将高维生物控制住——如果游三水也算是人类中的一员的话。
就这么放走了祂，代表着之前的全部牺牲和努力都白费了，一切又要从头开始，而且在人类和鬼怪此消彼长的情况下，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利的变故……
“嘘——”
游三水却微笑着，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你听，祂又回来了。”
“什……么？”
乌月忽然张大了嘴，露出了一种好像在做梦的表情。
事实上不止她一个人，所有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天空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幻觉。
一列火车正像是魔法小说中一样呼啸着行驶过夜空，只是它却并不是经常出现在影视作品中的那种喷吐着白烟的蒸汽火车，梭形车头，流线型的白色车身，是他们现在出行经常乘坐的动车模样。只能说如果这是魔法的话，现在的魔法学校也都挺与时俱进的。
列车的窗帘都是拉开的，能透过玻璃看到前面的两三节车厢里挤满了人。震惊的人群稍微恢复理智，就认出了这些都是他们熟悉的人。
“是第三城的那些人！”女人高声叫道。
“是微生零！！”有人声音更大地喊道，也提醒了所有人他们忽略了什么。
在他们刚刚通过火车抵达黑海城的时候，很多人都发现了他们少了一部分人，第三城一大半的探索者根本没能来到这里，哪怕他们在黑海城内探索的时候也没有遇上这些人。
一部分人觉得他们可能是死在了列车上，毕竟这一路确实是挺凶险的，可还有少数人觉得不可能第三城的几十个人甚至包括微生零都死在路上，从实力上来说他们之中的百分之九十五都应该安全抵达。江述更是提出了一种可能，每一个人经历的路途都是一个独立空间，这些人有可能是直接被传送到了时空隧道中。
后来在黑海城中他们经历了太多惊险，他们也渐渐忘了这些人，只当他们都死在了什么地方。可现在一看，这些人不但没有死，好像还掌握了了不得的力量？
那些人占据的只有前三节车厢，也是整个列车最完整的部分。到了后面的车厢，就好像是在过山洞的时候顶部被平平削掉了一样，连四面车壁都破破烂烂的。变成了一个个货箱一样的空间。
而在这些“货箱”中，盛放着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的东西。
它们像是一团光，也像是一个个微缩的世界，猛地看过去，就像是一个个内部有精巧建筑的人造水晶球，只是过于巨大了些，且表面的玻璃并不平整，所以里面的景物显得扭曲了些。
“那里是……圣音教堂？！”程炫玉盯着其中一个车厢愕然道。
圣音教堂，和寂静公墓、无限艺术馆这类诡境齐名的恐怖诡境之一，看似和普通教堂差不多大小，其实里面空间重叠且在不断变化，据说仅仅是十字架和圣像就有上万个之多。
可圣音教堂不是应该在雷瑟尔都市外吗？为什么会被列车拉在车厢上？！
圣音教堂并非唯一，在其他的“水晶球”里，有人陆续认出了雷音寺、奇迹之云、位阶合唱团等数个无解的诡境，这些本应盘踞一方的死亡地带，现在全部变成了一个个精致的景观，被这列火车拉了过来！
已经没人觉得是第三城的那些人做了什么了——微生零是个成功的商人，可却并不是多强的探索者。如果她能掌握这种力量，说不定现在整个世界都已经被她用各种办法买过来了。
只可能是在他们深陷黑海城的时候，微生零他们另外遇到了什么事情，或者是什么人，那个存在不知道动用了什么手段把这些诡境全部变成了精巧的装饰物，还和人类一起用一列火车把它们全部拉了过来。
简直是正常人根本想不到、想到了也觉得不可能完成的操作。
最关键的是，这列车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带到这里来？是觉得黑海城还不够乱吗？
“别忘了刚才游三水说的话。”程炫玉提醒道。
她说，祂又回来了。
高维生物是一直想要离开再战的，但是，祂能跑到哪里去？从刚才的经验来看，祂能转移的地方是被局限在黑海城内部有光柱的地方，现在这些地方都被游三水毁掉了，如果按照同样的逻辑推理，也就是……黑海城外被祂标记的地方？
对了，就像是之前祂一句话就把周围环境更改为寂静公墓一样，祂同样可以让自己转移到这些能够被祂控制的地方——或者说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现在，不知道游三水提前布下了什么手段，让这些地方都被一列火车拉了回来，所以……可不是祂又回来了吗？
想明白前因后果之后，哪怕仍然处于极度危险中，还是有一部分人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能控制这么多杀人无数的诡境，还能瞬间转移，那个高维生物确实是很强没错啦……但是刚刚瞬移离开就又被拉回来，这种事谁做出来都很可笑啊！
只能说是游三水太强了，不仅是实力上的势均力敌，更是提前布局到每一个细节的算无遗策。
“我其实一直觉得奇怪，因为游三水他们其实少了一个人。”程炫玉突然说道。
少了一个人？
乌月开始飞快回忆进入黑海城之后遇到的种种，他们先后遇到了刑天、叫史青的少年、归玄、蒹葭、妙妙，最后是游三水……
对了，根据元素研究院公开的情报，确实是少了一个人，一个蒙着眼睛、叫做欧菲亚的神秘女占星师。而唯一和那人打过交道的，就只有面前的程炫玉！
“你的意思是，这是那位欧菲亚做的吗？她有操控空间和列车的能力？”
“不，她应该没有这种能力，但是她有一双眼睛……”
男人的话没有说完，最后一节车厢已经从天空的大洞中行驶了出来。
这也是一节装着“水晶球”的车厢，里面的景物让程炫玉感觉似曾相识。只是在这个“水晶球”上方，正坐着一个身穿绣金白裙的女人——只有下半身优雅地侧坐在那里，上半身还和车厢末尾一起落在空洞中。
随着列车尾部彻底离开空洞，那个好像是通往异空间的空洞也在慢慢收拢，只是这时候白裙女人的头仍然陷在空洞里，和空洞的收拢一点点移动了出来，先是白皙柔软的脖颈，然后是尖俏的下巴、嘴唇……
凝视着天空的人类们一个个张大了嘴。
他们终于看清楚了那空洞是什么。
巨大到可以装下十个黑海城，可以行驶出一列装载着许多个诡境的列车的空洞，其实只是一只眼睛。
它没有瞳孔，没有角膜，没有正常人类应该存在的一切器官。它空洞得连星辰都是死去的，随着不断缩小，最终变成了一只正常大小的普通眼睛，镶嵌在了金发女人的脸上。
第340章 340 重回荒野
游三水和她的部属并非活人，江述他们一直都知道。
但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外表都是极其出色的人类模样，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一直以来表现出的立场都是偏向人类的，所以很多人对于这一点一直没什么真实感，只是把他们看成是比自己强大得多的超凡者而已。
直到现在，那个如今的外表已经变成秀美女占星师的人从列车上出现之后，他们才清醒地认识到——他们是来自三千年前的复仇者。有的人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有的人是通过现代科学无法想象的手段达成了长生，更有的人……也许从基因上就是和人类截然不同的生物。
他们其实和祂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在那个层面的战争中，一方的人在抖落尘土的时候稍微注意了一下，远离了一点脚下的蚁穴罢了。
人类可以尽己所能去祈求他们的怜悯，但这微小的声音甚至未必能传入他们的耳中。你只能庆幸至少有一位曾经是个人类，所以更倾向于保留文明的火种，但不要奢求他们会帮助你们更多，因为神的事情归神，人间的事情归人类。
尤淼把意识从欧菲亚的身上短暂抽离，内心也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要怎么破解高维生物看似无所不能的力量，她其实并没有特别具体可行的计划。依靠信任危机暂时破除祂的权柄只能解决一时一地的困难，但祂在这个世界上三千年的布局也不是在白费功夫。关于神秘和恐怖的传闻遍及世界的每个角落，在这个世界彻底消灭文盲都是一种奢望，更何况要让所有人都不畏惧这种神秘的存在？
只要离开，祂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而且游三水作为一名在魔改剧情之后加入的角色，戏份其实不够支撑到后面没有写出的部分的，如果不能在今天解决这件事，他们的所有努力就白费了。
这也是尤淼一直在重复那段时间把高维生物困在这里的原因。
对付高维生物，诸如亡灵裁判所和亡人死咒这类看似强大的诡核攻击效果基本可以削减百分之九十以上，尤淼趁这段时间把自己手中的牌检查了一遍，终于是发现了一条被自己忽略的生路——她的所有马甲中，只有欧菲亚不在这里。
她记得之前在漫画里看到的，欧菲亚应该是也朝着黑海城方向来了，现在没看到，难道是还在路上？
史青记录的黑海城地图上看不到欧菲亚的位置，但是诡都档案上面还是能看到欧菲亚的卡的。在不知道第多少个时间循环中，她快速切了一下身份卡到欧菲亚的视角看了看，然后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
欧菲亚确实是在通往黑海城的路上，只是这条路多少有点过于曲折了。
她正在一列火车的某一节车厢上。除了她之外，这列火车上还有六十四个本来也要前往黑海城的诡都世界成员，其中就包括了她打过交道的微生零和卢征龙。
他们当初在火车站和江述一起上了车，但是，每一张车票对应的座位都是一个独立空间，就像是当初他们拿到通行证的经历一样，每个人都只能单独面对这一次挑战。而很不凑巧，第三城的一大半人都被困在了一条找不到出口的时空隧道中。他们想了很多办法，甚至突破障碍聚集在了一起，找到了操控列车方向的办法，但就是没办法让列车停靠到正确的目的地。
没人知道随便开车通往的是哪里，搞不好他们会直接开到鬼怪的巢穴一车人GG。
微生零打心里不想承认这是因为自己这批人的通行证是她团购的原因。
问就是她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耗统一购买了一批通信证，却忽略了所有自以为占了便宜的交易其实都会在后来付出代价。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却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聚集的车厢内。
那是个身穿绣金白裙、金发宛如阳光一样绚烂，哪怕是蒙着眼睛也能看出容貌精致秀美的女人。因为在之前的会议上没有人见过她，大部分人对她的突然出现报以了十二分的警惕，只有微生零和少数几个获悉了元素研究院内部消息的人认出了她的身份。
欧菲亚，游三水阵营中的一员，自称是占星师，拥有以人命为代价预知未来的能力……
她出现在这列火车上是偶然还是早有谋划？她是不是知道外面哪一个出口才是通往黑海城的路？如果他们这些人中愿意有人成为她预知的代价……能不能带着他们一起出去？
微生零心中的天平剧烈摇摆着，可欧菲亚却并没有和他们搭话的意思。她只是静静面对着窗外，和他们一起看着列车在扭曲的空间中一遍遍开着。
在这里他们不会感觉到渴或者饿，也失去了时间观念。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被困在火车上的鬼怪。也不知过了多久，欧菲亚突然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绷紧了身体，想要看她准备做什么。
金发占星师抬起手来，缓缓摘掉了自己眼前的遮挡物，露出了一双没有眼白和瞳仁的只剩空洞的眼睛。有人仔细看了一会儿，在意识到那里面密密麻麻的灰色小点其实是已经死去的星球时，意识已经被吞噬了进去，要旁边的人大声呼喊才恢复神智。于是再也没人敢和她对视，只能一边惴惴一边低头。
另外一边的尤淼则是冷静点下了欧菲亚卡牌下方的【数据分析】技能键。
欧菲亚的契合度她之前并未刷到100%，所以没办法做到直接附身操控，但好在她在数据化后显示出的技能也并非战斗类。所谓【数据分析】，顾名思义，就像是一台计算机一样，可以对当前世界提供的信息进行整合分析，从中推断出可能性最高的猜测，成为预言。
只是和她之前使用马甲的时候体验不同的是，预言的准确度和需要付出的代价与当前掌握的信息量有关。
欧菲亚的预言更像是一种推理，当对于目前的信息掌握得足够多的时候，她比普通人更容易选择出正确的答案来，甚至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
而她当初在副本里采用的预言全都是无联系臆测，甚至在她读到的记忆中，欧菲亚更是想要凭空推演未来三千年的世界局势，所以才献祭了那么多的人。
但是现在，她有了史青。
一个名为史官，其实相当于是一台存活了上千年的执法记录仪的存在。他亲身经历过的所有事情、所有时代细节都被详细记录在那卷看似无穷无尽的铁皮书上。在游三水的意识接管了史青的马甲后，这个亲身经历更是扩展到了所有马甲。
所以，现在的欧菲亚能够掌握黑海城的确切位置、归玄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个术法的施用条件、妙妙和亡灵的一切对话……她可以不消耗任何代价带着这群人直达黑海城。
但这还不够。
尤淼在刚才检索信息的时候快速想到了一条有可能彻底控制高维生物的路。她没有让欧菲亚立刻进入黑海城，而是先通过蒹葭提供的坐标，选择了一个出口。
在异空间内被困了不知道多久的人终于看到了太阳。
他们不知道黑海城一般是看不到太阳的，但是看着周围稀疏的树木、大片的沼泽和游荡在其中的叫不出名字的野兽，他们也知道这里肯定不是黑海城。
窗外的景物不断变化，微生零看着逐渐变得荒芜的景色，当看到远处一座已经变成废墟的小楼一闪而过时，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悟的神情。
她记得自己在团购通行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名叫石暮的女雇佣兵，她在听他们讨论起游三水的时候，提到自己之前进入过一个奇怪的荒野，在那里遇到了一些事情。
她没有提起那个诡境中的细节，但微生零一直在看着窗外的景物，她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和眼前景色一一对照，最后不出意外地看着列车停靠到了一片荒芜的沼泽上。
这里的天空是黑色的，周围堆满了早已生锈腐坏的兵器，还有堆积如山的尸骨。欧菲亚在这里下了车，只身一人进入了荒野。
也是到了这时候，车上才有人敢出声问道：“我们也要下去吗？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微生零拦住了他们：“不，我们不要下去，而且我们最好往前走，腾出一些车厢来……”
微生零在重新夺回权力之后，在第三城的威望一时无两，列车上的人顺从地往前两节车厢移动，只是他们的目光仍然好奇地落在窗外那个女人身上。
欧菲亚并没有走远，她走在好似没有生命存在的沼泽上，没多远就在一座小小的尸山前停了下来，半蹲下来开始挖土。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古战场。”卢征龙猜测着，“你们看那些朽烂的兵器，应该至少有两千年历史了。这里应该是被一种特殊力量保护着，所以才没有彻底被破坏。我想她应该是在寻找那种力量的源头，这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她的话没说完，欧菲亚的动作就已经停了下来。
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什么东西，用两根手指捏着在眼前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那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右眼眼眶中。
古战场和黑暗沼泽突然消失了。
就好像海市蜃楼被风吹散了一样，幻觉褪去，连带着寂静的玻璃罩也被人突然撤去，周围突然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挤在车窗前的人突然大叫了一声，身边的人也被他吓了一跳，可等他们同样看向窗外的时候，一个个却也都失去了语言能力。
荒野并不是空旷的，至少在列车的周围，密密麻麻挤满了至少上百只奇形怪状的鬼怪。它们像是一群饿极了的人等着开饭一样，而就在窗户上，正贴着一张张用垂涎的目光盯着在罐头里的小鲜肉一样的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