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321 姐妹
“不是说白天没有鬼怪出现吗？”城市广场附近的废弃商业楼里，埋伏着的自由核心的成员惊讶道。
“只是平时的白天没有，可今天是生祭日。既然如此，肯定是要有祭品的。”旁边元素研究院的调查员冷静分析，“你看到了吗？那些鬼东西在故意吓唬人群，可只有那些把手中的心脑血打翻的人才会被它们杀死，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是的，尽管鬼怪看起来一直在诱惑人类打翻手里的东西然后杀死他们，可这也正好证明了这里仍然是有规则存在的。好像是暴风雨的大海上的一叶孤舟，只要能奋力爬上去，就仍然有一线生机存在。
“我们就这样看着他们被杀？他们也是活人！”有人愤愤不平地低喊道。
“冷静点，我们没接到命令，擅自行动不但救不了他们，反而会连累得我们也成为猎物——不说鬼怪，你们是忘了那些黑色通行证持有者了吗？”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他们之前和一个持着黑色通行证的男人进行过一波遭遇战。那些人好像拥有特殊的权限，可以通过杀死白色通行证持有者建立安全区，他一个人就杀死了他们十几个，最后还是一个同伴以自己的性命为诱饵才靠近杀死了他。
他们只能不甘地按捺住心里的冲动，继续看着那些人类被屠杀。
只是这场景没有持续多久，不过两分钟之后，他们就忽然看到天空中有白色的东西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下雪了？四月？”女人惊诧地伸手去接空中落下的东西。接到手心里才发现那并不是雪花，而是茸茸的絮状物，像是芦花。
那东西在落到身上的几秒钟之内就消失了，他们抬起头，只见灰色的天空中有更多的芦花在飘落，本来就不怎么明亮的太阳在落花之中更加影影绰绰，更像是一轮幽冷的月亮了。
月色芦花之中，有人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走来。
她黑色的长发像是摇曳的流水，肌肤饱满身段婀娜，一颦一笑都像是盛开在繁华烟火中的牡丹，仿佛带着醉人的馥郁花香。
“第一条规则，所有悬在空中的物体所受重力增加一百倍。”
他们可能是真的醉了，不然的话，怎么会看到那些本来嘎嘎大笑着掠夺人命的鸟，突然像是石头一样一个个扑通掉下去？
它们甚至像是突然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一样，一个个发出哀嚎，有的甚至身体像一个被挤扁的气球，内脏和眼珠都从嘴巴和眼眶里挤出来，哪怕是鬼怪，看起来也是非常凄惨地死去了。
“这个人是蒹葭！”有人猛然惊醒，“是游三水那边的人出手了！”
所有人的手机都发出一阵嘀嘀的声响，低头一看，他们立刻站了起来：“走吧，命令发出来了，让我们配合蒹葭行动！尽量多救一些人下来！”
中午十二点半，黑海城到处都是战场。
地铁车厢里鬼影幢幢，因为光线昏暗，很多道影子都是一闪而过，但还是有人认出了几张眼熟的碎脸——有的是厂子里的工人，有的则是他们来的时候在地铁上看到的乘客。这些人曾经觉得这座与世隔绝的工厂可以带给他们安宁，用自己的想象力和信任为这里添砖加瓦，到死后还被迫成为恶魔的打手。
“不行，这些东西根本杀不完！要把那个卓娜解决掉才行！”
“你靠近她试试？别忘了她本来可是黑色通行证持有者，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依然能用，我们已经有两个人被她吸收掉了！”
以身试险的人越多，卓娜就越强，可她的目标其实只有一个。趁所有人都慌乱的时候，卓娜一个闪身来到了乌月身边，抬手就朝着她的腰侧抓去。
乌月猛地闪身躲过，衣服却被扯下了一大片，露出了腰上的一个纹身，看起来像是一块芯片的样子，充满了科技感。然而乌月的脸色却猛地变了一下：“你一开始就想要这个？”
所有人都知道【封灵净土】是一座自由城的核心，可却极少有人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它其实无形无质，最初的时候只是一缕渴望安宁的信念。第一个人把它放进有着悠久历史的古物中，之后的人用愿望和行动守护它，这种守护越多，封灵净土就越加壮大。
第二城的封灵净土最初是被放在了一张人皮卷上，随着第二城加入的技术人才越来越多，人皮卷上原本玄奥神秘的文字就变成了一张芯片的模样。许济川把它做成了文身，不知什么时候，封灵净土也融入到她的身体中。
现在它又到了乌月的身上，也许再过十年，等到她的心血也融入诡核中，文身的形态又会发生改变。
乌月迅速躲过攻击，蹙眉道：“她怎么会知道封灵净土藏在这里？你对这个人有了解吗？”
隐形耳机里一片寂静，乌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许济川的声音了。
刚上地铁的时候她还提醒自己注意门边的屏幕，之后情况紧急，乌月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一直没跟她说过话，直到现在想起来，她才发现地铁上那句话竟然是许济川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她是觉得没必要开口帮忙，还是已经消失了？
又一波疯狂的攻击袭来，乌月狼狈躲闪，这一次她没那么幸运，后背被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伤口几乎是立刻开始发黑，行动也肉眼可见变得迟缓起来。
“我不想杀死你的。”卓娜已经逼近到她的眼前，“但是封灵净土已经和你融为一体，所以，抱歉了……”
她高高举起前端带着镰刀的触手，准备直接割掉乌月的头。
“喵呜——”
黑暗里突然传来了一声猫叫。它娇嫩又甜美，却偏偏压过了各种尖叫、厮杀和炸响声，让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而且，在听到这声猫叫的时候，所有人和鬼的心头都生出了一股恐惧，就像是面对着猎手一样，车厢中的厮杀一时间竟然停了下来。
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根本不像是猫能发出的。什么都看不到，随着声音的靠近，不少人都想象出了一个长着猫头的怪物的样子。可是，当声音的主人走到了光亮处的时候，他们却看到了一个非常正常的少年。
……不对，少年的身前，确实是有一只猫的，还是一只穿着船长服的非常漂亮的奶牛猫，神气活现地翘着尾巴，优雅地走在前面。
只是它身后跟着的人实在太过耀眼，才让人第一眼没看到那只也挺漂亮的猫。
渐变银灰色短发的少年长着一张精致无瑕的漂亮脸蛋，皮肤冷白眼瞳莹蓝，整个人就像是高山顶端的皑皑白雪一样剔透晶莹。可偏偏那双眼睛里却透着温暖和坚定，就像是雪层被春日阳光照射着，于冰冷中透出孕育山下绿地的勃勃生机。
“别杀她！你会后悔的！”刚刚踏进车厢，少年就焦急地喊道，“你不是要找你妹妹吗？她就是你的妹妹！”
车厢里一片寂静，连那些没有理智的鬼怪都没了声音。可这并不是因为这些东西也突然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而是卓娜身上骤然爆发出的强大压迫感，让她现在的同族变得无法动弹而已。
“你说什么？”她很慢地开口，“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是羲和，元素研究院的羲和。”他举起了右手，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把小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伤口没有鲜血流出来，却让人看到了里面精密的电线和芯片构件。
这少年不是人，也不是鬼，他是仿生人！
“羲和？！”一个第二城的人惊呼起来，“那不是AI吗？你……”
“对，我拥有了智慧。”少年平静地说道，“所以我知道和你逗你们不知道的事情，也包括你们两个的身份。”
人们看着他的目光有震惊，也有警惕，但无论是什么情绪，都还在中立的范围内。
但戚云危清楚，一旦这些人知道自己并不是AI突然产生了自我意识，而是一个已死之人重新活过来的话，他们的态度就绝对不会如此温和，而是立刻把自己和鬼怪一起格杀勿论了。
而且现在这种情况，也确实是羲和的身份更加容易取信于人。
不等其他人质问，他快速说道：“卓娜，女，25岁，曾用名吴曦，十三年前的家庭成员包括父母和双胞胎妹妹吴娜四月四日在前往黑海城旅游的途中失踪。九年前再次以卓娜的名字出现，并且于三年内快速崛起升任第一城地下势力头目之一，手下成员最多时达到三千人……”
他详细地把这个女人这些年的经历快速说了一遍，周围人的嘴越张越大，倒是对面前少年羲和的身份更信了几分。
“不对。”卓娜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不是在途中，我们是在黑海城遇到了诡境，我亲眼看到父母被杀死，妹妹失踪的。她还在黑海城的某个角落！”
戚云危正要再说什么，却有另外一道声音先一步开口了。
“你确定……是在黑海城吗？我们当时是坐着火车在前往黑海城的路上的，那时候，火车刚刚进入一条隧道……”
乌月直勾勾盯着已经愣住的卓娜，幽幽道：“卓……你仔细想想，当时你的车厢，是在黑海城边界的里面，还是外面？”
第322章 322 错位记忆和错位人性
十三年前的四月四日，一个普通的家庭坐着火车外出旅游。
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黑海城，只是那一列火车刚好经过这里的一段铁路而已。
乌月记得很清楚，那天早晨大概四点多的时候，火车突然震了一下，把还在睡觉的她吵醒了。
父母和姐姐都还在沉睡，她看到火车停在了轨道上，有些害怕，就下床去问乘务员到底怎么回事。
“火车遇到了一点故障，师傅已经下车去维修了，小朋友不用担心哦。”乘务员姐姐笑眯眯地这么告诉她。
乌月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又等了五分钟，火车就重新开了起来，十二岁的小女孩也就心大地爬上床，打算继续睡觉了。
只是在合上眼睛之前，她却隐约觉得有点奇怪——怎么感觉这一路的风景有点眼熟呢？就好像看到过一样。
总不能是火车又开了回去吧？
“不可能！”卓娜矢口否认，她甚至忘了去思考为什么乌月会清楚那些细节，只是用自己越发迟钝的大脑拼命思考着当年的一切，试图找到一个自己这么多年来不是徒劳的证据。
“当时火车突然断裂，我和妹妹也不是立刻分开的。我们两个一起在废墟上走了很久，在靠近出口处的时候她才突然消失的。如果你说那时候的妹妹不是真的，那她又是谁？！”
乌月静静听完她歇斯底里的怒吼，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悲哀和荒谬一起涌上心头。
“你说得对，当年火车断裂开的时候，我也亲眼看到了父母的死亡，只有我的姐姐还和我一起，我们进入了一个名叫家怡酒店的诡境，在那里我们互相勉励互相扶持，只是最后姐姐她还是没有活下去……”
“那不就代表着我们毫无关系吗？！”
“不，正好相反，你知道家怡酒店的诡核是什么吗？是一对死在那里的双胞胎。他们两个可以随时互换位置，变换样子。所以……”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那个诡境的？”
乌月闭上眼睛：“四月五日早晨七点四十六分。”
这个时间，刚好是她记忆中妹妹“失踪”的时间。
她们两个人都被愚弄了。以为自己身边的人是唯一的亲人，可实际上，那只是一对可以随意变换形态、改变位置的诡核。
而她们，一个把自己的青春全部耗费在报仇上，另外一个更是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底线，坏事做尽只想找回自己唯一的亲人。
真像是一场笑话啊……
“姐！姐你怎么了？！”
乌月突然惊慌地叫起来，因为卓娜的身体上，那一张张碎脸正开始脱落，它们本来应该变成一个个怨灵，但就像是中枢神经出了问题一样，这些碎脸在地上扭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变成那些他们杀都杀不死的鬼怪。
而卓娜在迅速失去人形，她仅剩不多的理智都用在了维持这些东西能安全消散上。她最后抬起属于人类的眼睛看向乌月，目光里充满了眷恋：“没想到你还愿意叫我姐……娜娜，是姐姐对不起你。不过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啊？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你怎么能放心就这么走呢？！”乌月哭着扑过去，想要抓住她的身体，可刚一触碰，就有更多的碎脸掉了下来，卓娜的身体也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放心……就算没有我在，你也活了下来，而且一直坚持着当初的原则，成为了一个让大家尊重的人。”那双眼睛弯起来，像是在笑，“而我就不一样了……我轻易放弃了父母教给我们的那些底线，这些年手上也沾了不少人命。像我这种人，是不配做你的姐姐的。”
她活着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找到妹妹，甚至只是尸体也无所谓，现在看到这样优秀的妹妹，她也没什么想要做的事情了。
倒不如尽快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以免成为妹妹的污点吧。
碎脸就像是卓娜的身体拼图，掉落得越来越多，一开始还能看出是灵魂，到后来就变成了一张张泛黄的纸张。纸张上面是大段他们看不懂的文字，以及右下角他们能看懂的一个个签名。
那是……和诡核签订的契约，自愿把灵魂献祭给诡核的人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卓娜本来也该变成这其中的一份契约，可她选择了放弃自己的愿望，然后利用自己暂时掌握的诡核的权力，把自己的生命和诡核一起崩解。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乌月徒劳地想要抓住空中飘舞的契约塞回去，可那些纸张在接触到她的手指时就化作幻影消失了。
这么多年了，乌月早就接受了自己家人全部都死去的现实。她花了很长时间为他们报了仇，也收拾好了心情准备踏上新的路途。可是，现在却告诉她，原来她的家人并不是全部都死了，她的双胞胎姐姐还活着，只是在两人相认的时候她就选择了死亡。
得到后又失去，远比没有得到更加令人痛不欲生！
乌月的悲痛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只是围观者此刻除了悲伤，更感觉到了一股荒诞——两个本来都以为对方死了的至亲之人，却在黑海城这么个地方相遇，互相敌对、互相提防，最后……互相残杀，简直就像是一场荒诞小说家写出的黑色幽默剧本。
“因为有人在背后计划着这一切啊。”
地铁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人像是一麻袋土豆一样砰地一声被丢进来。他蜷缩在地上，发出无意识的呻吟，表明这人还是活着的。
他们被吓了一大跳，有人壮着胆子凑过去，一看便惊讶喊道：“列夫诺？”
除了乌月以外，其他人并不清楚她曾经遭遇过狙杀的事情，但也认出了这人是卓娜身边的那个跟班。只是他为什么会被人搞成这样被丢过来？
“喵呜——”
一直无聊地在旁边舔爪子的猫突然又发出一声叫，同时优雅地迈步穿过人群，娇滴滴地在少年腿上亲昵地蹭着。
已经快要被他们遗忘的神秘少年史青把猫抱起，缓步走了进来。
他和自称羲和的少年面对面站立着，一个是山巅雪，另外一个就是月下妖。两张极盛的容颜交相辉映，一时间连这地狱一样的地铁车厢都变得没那么恐怖了。
可美少年做出的动作却一点都不优美。他一只脚踩在地上的男人身上，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伴着一阵骨头崩断的声音，列夫诺硬生生痛得大叫着醒来，等看清面前的人，更是发出一阵如同见到恶鬼一样的惊叫。
“别害怕，我不杀你。”史青笑眯眯说道，“只要你告诉我，是谁让你来到黑海城杀乌月的？”
“我不……不知道！我没见过那个人，她的IP也查不到，我只知道她格外神通广大，连黑海城内部的消息都知道！对了，她……她说让我叫他望舒！”
“望舒”。
原作中曾经出现过的代号，是作为黑化后的戚云危的自称，那时候他对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兴趣，只想要从心地把它彻底毁灭。
可是现在，戚云危还活得很有劲，甚至有心情给自己搞个格外漂亮还原的仿生人的壳子，但是望舒这个名字却依然出现了，怎能不说是一种作者的恶趣味。
“听到了吧？”史青转向乌月，“这才是你本来应该有的结局。无知无觉地在你姐姐的面前被杀死，或许在你死后她会知道你的身份，然而她也已经放弃了自己。只能抱着你的尸体悲伤哭泣，然后和你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怎么样，相比这个结局，是不是觉得现在还挺不错的？”
“望舒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乌月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问道。
“呵，你心里不是应该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史青的脚从列夫诺身上移开，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看着她，似乎把决定权都交给了她自己。而乌月的眼睛则是一点点睁大，震惊和挣扎在她眼中一点点扩散开来。
是啊，她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对她最了解的人，和那个自称羲和的少年一样神通广大、能知道她的姐姐其实还没死的人，自从来到牛人罐头厂就离奇失踪的人……
许济川！
只有许济川才能做到这一切。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除了史青，没人知道许济川还活着，所以哪怕再想质问，在这种场合乌月也只能死死咬紧牙关。可她没出声，隐形耳机里却传来了一声无机质的轻笑。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实验啊。”
“我们聊过的，这个世界对我唯一的意义就是未知。现在我有了AI的躯体，人类能够探索的部分在我这里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我只能向人类做不到的地方摸索，比如……人性。”
“我想知道贪婪的人为了欲望能走到哪一步，也想知道为了信念抛却一切的人到最后能不能把信念也抛弃掉。我很幸运，需要的各种实验样本在身边就能找到……”
乌月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不顾自己还处于所有人的注目中，声音沙哑地含糊道：“我后悔了……我早就该杀了你的……”
“可以啊。”许济川居然又笑了起来，“正好我还缺少一个‘宣称不怕死亡的人面临死亡时的反应’的实验样本。你不是早知道销毁我的代码吗？为什么不试一试？”
第323章 323 暂时封印
在家怡酒店的诡境之前，乌月并不熟悉许济川。
在那个诡境之后，她和许济川有了更多的接触，可却发现自己更加不了解她了。
这是个绝对的天才，却无心权力财富，对美色爱情更是不感兴趣，她的一生都醉心于科研事业，乌月甚至怀疑，如果不是需要庞大的财力来支撑她的那些天马行空的实验室，这人的身上可以抹去一切人类该有的感情。
但她还是对许济川充满了感激的。因为她选中了她成为第二城的继承者，还帮助她为自己的家人报了仇。
只是现在，乌月却第一次怀疑，当初和许济川的相遇是不是她处心积虑的谋划？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个被选中的人性实验对象？
乌月忽然无声笑了一下。然后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界面，在上面输入了一连串字符：“5EFQW89……”
是她太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了，怎么就忘了人类社会一直遵循的禁忌呢？
死人是不应该被复活的，人和鬼本来就该生活在两个世界，哪怕是本性纯良不伤人的鬼怪，强行让她停留在人类的世界，也总有一日会变质的。
所以，无论许济川生前给了自己多少帮助，在她死去的时候，自己就该送她进入轮回了。
可是，乌月的销毁密钥才输入一半，手机却突然被人劈手夺了过去，还拆掉了上面在诡境中联网的特殊天线。
“先等等，我要这个还有用。”史青朝她挥了下手机，然后就把手机丢给了那个叫伏羲的少年。
“看好别让她跑了，出去以后我们再讨论这件事。”
戚云危手忙脚乱接住突然砸过来的手机，惊讶地看向这个之前和自己毫无交集的少年。当他看到少年怀里的船长猫的时候，才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原来是他主动把自己带过来的。
在进入黑海城之后，也不知道是不属于因为他的通行证是金色卡片的原因，他并没有和其他人进入同一个候车大厅。他从一个像是VIP休息厅的地方登上了列车，然后平安无事地来到了黑海城。本来是想要找江述汇合的，可就在他刚刚离开车站之后，他却忽然看到了刑天和史青，这两人身上都有一道细细的金色光线冒出来，一直延伸向街道尽头的某个地方。
除了他之外，没人看到这一缕金线。
戚云危本来是应该把这个发现告诉江述的，然而在切换了一个视角之后，他发现金线延伸向的方向，是他之前使用的仿生人外壳藏匿的位置。
他跟江述说的是，使用仿生人的身份获取一个进入黑海城的通行证明，可他没告诉任何人的是，这具仿生人体是他自己篡改了元素研究院的一个名额亲自制作的。不仅外表完全还原了自己的真实长相，内部更是填充了属于自己的尸体的一部分骨骼。
——那些融入了圣骨的骨骼。
阴影视界在黑海城盘踞着，为的肯定是游三水的一部分尸体，刑天他们肯定也是要进入城内夺回这一部分尸体的。如果他们需要收集齐游三水的所有身体的话，也许连自己身上的这一部分他们也要回收呢？
他对于这些人的千年大计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自己愿意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的世界献出一份绵薄之力。
只是为什么这些人的身上、还有自己的身体身上都连着这么一根金线？难道是……这是游三水的各个身体部分之间的互相感应？
这个猜测以及由此延伸出来的种种猜想让戚云危猛地心跳加速，眼看随着那些人的消失金线即将断裂，他也来不及找理由跟江述说清楚，果断就跟了过去。
他跟出了两个街区，经过了一段没有监控的道路，突然就失去了那两人的踪迹，无奈之下，他只能先找到自己的仿生人身体，想要看看能不能再看到身体上的金线。结果就看到一只猫正蹲在自己的身体旁边，像是要给自己带路一样。
他跟着猫走了不知道多远，最后来到了一座教堂里，在一间用血画满了奇怪符号的房间的书架上看到了一本书，还没看清书名和内容，就被吸进了书中，最后来到了这里。
现在看来，这只猫应该就是史青派过来的，目的就是让他看管好许济川。
“嗯？你现在的身体……仿生人？不对，这不是普通的人造仿生人，里面有人类的骨骼……这是你自己的尸体？你把自己的尸体放在了里面？”
她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对啊！这也是一个研究方向，把死者的身体部分放入仿生人里，再灌输进死者的意志，配合编号266，就能实现绝对意义上的复活！只要……”
“想法很好，只可惜，你再也没有实践的机会了。”戚云危用意识冷冷说道。
之前许济川来找他的时候，他就隐约猜到了许济川也会使用AI转生的方式让自己在死后继续存在。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彻底丧失人性，做出这种拿自己的同胞进行人性实验的事情。
他感到愤怒，而更多的则是……惊慌。因为自己当初只差一步也要彻底失去人性，没有了一直想要坚守的东西，他也会变成“望舒”！
而他没有在那条路上走下去的原因，也是因为……
戚云危的目光落在了史青和刑天身上。自从踏入地铁，阻止了卓娜杀死乌月之后，这两个人就没了动静。他们安静看着卓娜的身体彻底消失，看起来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当最后一张契约飞出，卓娜的身体突然消失的时候，刑天突然动了起来。
他一个闪身来到了卓娜消失的地方，伸手就要去抓那最后一张纸。在他的手靠近契约的时候，那张纸也发出了和其他契约截然不同的白光。光芒之中，纸的边缘逐渐模糊，在空中荡漾起一片好似时空之门的通道。
戚云危看得清楚，通道的外面就是他来之前看到的教堂。
这难道就是离开这个地方的通道？
所有人都在盯着刑天的手，像是看着逃生的希望，可就在刑天要抓住那个通道的边缘的时候，地铁却突然猛烈震动了一下，他的手和所有人一起歪了一下，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那张纸飘向了地铁窗外！
“啊！怎么回事？！”
有人一头撞到了地铁扶手上，顾不上自己额头上冒出的大包，扒着车窗往外看去，这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
不知什么时候，地铁外面已经挤满了人。那些都是在牛人罐头厂工作的工人。因为车厢里激烈的战斗，他们不敢进来，就这样挤在外面。密密麻麻几百个人围在车厢底部，正在合力掀翻地铁！
“杀了他们！杀了外来者！”
“厂子的核心就在车里，只要咱们把有异心的外来者杀死，把核心拿回来，就还能继续让厂子运营下去！”
“我草，这群人有病吧？！”男人破口大骂道，“他们都看清楚这地方就是个鬼怪搞出来的慢性杀人场所，怎么还觉得和我们是对立的啊？！”
“可能就是因为知道了，绝望了，所以才想要这样做吧。别忘了，能在这里长期工作下去的，都是被选中的驯服的人。对于这种人来说，可能只有自我欺骗下去，维持住之前那种温室一样的环境，才能继续活着吧。”一个女人说道，“比起这个，我们更加应该关心的不应该是出口吗？”
那片纸张一样轻薄的光幕已经从车窗飘了出去。有人着急地伸手想要把它捞回来，可却差点被下面的人拽下去杀死。他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来，却只能心急如焚地看着出口越飘越远。
可偏偏这种时候，车厢里的那两尊大佛却依然不动如山地坐着，好像对于出口的离开毫无反应一样。
只有戚云危看得清楚，随着那张纸慢慢飘远，史青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下定了杀戮决心的狂欢人群中，忽然刮起了一阵风。
风吹动了头发衣角，吹动了血腥气，也吹动了那片飘飞的纸张一样的出口，以及……天空中的黑色。
夜色像是一块幕布一样被掀起一角，露出了一线光明。一只仿佛白玉雕刻的手从幕布后面伸了出来，轻轻抓住了那张飘走的契约。人们这才发现这个世界的天空如此低矮，一只并没有比普通人更加巨大的手臂就能从天空探到靠近地面的位置。
那只手抓住出口的时候，地铁里的人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原本飘忽如一片云一样、可以让他们所有人通过的出口在那只手中，突然又变成了一张B5大小的纸，这又让他们的心全部提了起来。
难道说，出口只有一次出现的机会，没有抓住就会永远封闭吗？
车厢里，史青和刑天却是已经站了起来，他们走到窗边，对着那只手也伸出了手。
“这点小事，你们两个还非要我亲自过来吗？”轻柔的女声伴着飘飞的道袍从天空一起降落下来，道士手中的风灯照亮了周围的黑暗，也映照出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她走向地铁，周围的人群便好像遇到了堤坝的潮水一样，呆呆看着她迅速让开道路，让她畅通无阻地走进了车厢里。
“怎么会是小事呢？归玄道长，当初是你亲手把我埋进去的，我回来之后还没见过你一面呢。”少年歪着头看着她说道，“现在你能告诉我，我收集的那些史书，到底在哪里了吧？”
第324章 324 每个人的选择
尤淼早就在怀疑，这个诡境里还有其他人存在了。
无论是适时出现的关于牛人罐头厂的提示，还是宿舍楼里死得很不正常的德尼斯等人的尸体，都表明这里还有一个隐藏的力量在快速推动诡境。而且这人应该还是对他们友善的。
至于这人是谁，当得知了这个诡核的本质是依靠信任维持的时候，尤淼就有了个隐约的猜测——除了同样特别唯心能把所有异常现象用科学解释的修仙大佬归玄还能有谁？而且她之前在漫画里看到的，第一个进入黑海城的人也是她啊！
就是这位大佬神神秘秘的不愿意出现。也许她有别的计划，但已经从刑天身上尝到抱大腿甜头的尤淼已经不想靠自己一个人苦巴巴推剧情了，既然归玄也在这里，那就干脆大家一起把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再去帮忙做她的事情吧！
所以，明知道地铁下面都是等着推翻车辆的人群时她没有提醒，刑天故意让那承载着出口的契约飞走的时候她也没有去追赶，就想看看归玄是不是还在这里。
而她也果然出现了，并且看起来也没有生气，只是有点无奈。
“你还是那么性急，连死的时候都没听完我说的话。”女冠露出一点怀念的神情，同时把手中的纸张递过去：“不是就在这里吗？”
尤淼：“……”
幸亏她为了偷懒把归玄给留下来了，要不然谁知道这是什么啊？！
那张曾经被他们当做离开诡境的出口的纸张上面同样写满了古怪的文字，只是这一次尤淼却能认出上面的内容了。最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是游三水被害的那一夜部落发生的事情，她在那几个马甲记忆里看到的火烧部落那一夜被详细记录下来，只在最后加上了一句话。
——“死者从灰烬中归来，遗忘的声音重新被唤醒，而她所做过的一切，皆为神谕。”
这和她的金手指GM008的描述很像，而且从右下角签下的“史青”的名字来看，很可能这页纸就是本就属于这个马甲的金手指的一部分。
尤淼若有所悟，她抽出铁皮书卷，把那张契约的边缘接了上去。
纸张的撕裂处拼合得天衣无缝，或许这本来就是同一张长卷，此刻它们终于再次拼接在了一起，铁书卷发出一阵光芒，等到它重新安静下来之后，原本铁皮表面的锈迹已经全部消失了。它表面绘着古朴的暗纹，泛着玉质一般清冷皎洁的光晕，明明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可看起来竟然比少年身上佩戴着的其他金珠玉翠更加辉煌夺目。
“原来是这样啊。”
少年忽然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他握着铁皮书卷轻轻一抖，顿时一片朦胧的光幕就在半空中铺陈开来。无数文字像是水滴一样在光之河流中漂浮着，有的是他们能认出来的古往今来的单字，更多的则是他们根本不认识的符号，有的甚至多看两眼都会感觉到眩晕。
但他们清楚，这就是出口。
出口已经彻底掌握在了史青的手中，他可以随时随地让人离开或者拉人进来这个世界，甚至那份契约都还在，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继续利用人类的渴望和信念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甚至不仅如此……在场的人中，有一位语言学的专家，他从那文字之河中看到了一些极其罕见的、仅用于某些少数民族巫祝祷词中的符号，这让他肯定了一件事——这个出口不仅仅是这一个诡境的出口，只要他有能力让那些文字重新排列组合，他甚至可以打开任何一个诡境的大门！
只有他能看出少年能力的惊世骇俗，但另外一个人的惊世骇俗却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只有一个出口，太少了，这里还有这么多要出去的人呢。”归玄说道，同时目光看向了地铁外的那些工人。
自从她以那样的形态出现之后，那些人不再试图掀翻地铁，只是他们仍然用戒备的目光盯着车里的人，像是一群骨瘦如柴但却在等待时机的孱弱豺狗。
道士举起了手中的风灯。微弱的光芒映照在每个人的眼底，晃动的时候变成了一条流动的星河。星河穿过了同样发光的文字之海，顿时光照就穿过了漆黑的车窗出现在了外面。
每个工人面前都出现了一扇光门，他们还没搞清楚这是要干什么，就听到女冠含笑说道：“我们修行之人从来公平，这是一盏为归乡之人照亮道路的灯，你们离开了这么久，难道不想回去吗？”
他们当然不想回去，外面的世界充满了鬼怪，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保障，他们只想让这些外来者去死然后自己继续活在宁静的假象中。然而那一扇扇光门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看到的却是一个个漆黑死寂的空间。
一个五十多岁的工人率先认出了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他家的客厅。
十年前的一个正午，他的父母生病在家，他离开家去寻找药品和食物。因为附近的药店都已经被人抢空了，所以他冒险坐上了通往开膛手医院的地铁——据说那里还能碰运气找到正常的医生。
但是地铁把他带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刚开始的时候他非常惶恐，一边担心家里的情况，一边想要在这里多赚点物资带回去。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脑子就跟被蒙上了一层雾气一样，渐渐地把那些像是老鼠一样生活在黑暗里的经历忘记了，当然也同样忘记了家中的父母。
而现在，他看到的客厅已经不是自己离开时的样子了。房间里一片漆黑，桌子上放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和烧到只剩下一个疙瘩的蜡烛，窗帘被掀开了一条缝，昏暗的阳光照进屋里，映出了一具跪在窗边探头朝外看的花白头发的干尸。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是不是死之前一直在窗外看着自己的孩子有没有回来？客厅里没有另外一个人，是不是那个人更早一步已经死去，连尸体都是这个干尸替她收殓的？
已经被淡忘的记忆突然如同洪水一样冲破堤坝，瞬间淹没了大脑中的各种算计。他蹲下身，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哀嚎起来。
“呜呜呜……妈，我怎么能把你忘了呢？妈啊！”
“儿子！儿子啊——是爸爸杀死了你，都怪我啊——”
他不是唯一一个崩溃的，随着通往外界的光门打开，除了少数来之前就孑然一身的人之外，那些前一秒还对他们虎视眈眈的人群竟然有一大半都完全沉浸在了绝望的自我世界中，看起来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然而，归玄的目的就仅仅是瓦解他们那对她来说不值一提的斗志吗？
她脸上那带着期待的笑容告诉众人，显然并没有这么简单。
像是戚云危这样敏感的人，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看到外面有人突然横过手里的钢管，噗嗤一声扎进了自己的胸腔中！
“等一——”
根本来不及阻止，绝望和崩溃就像是传染性极强的病毒，眨眼间席卷了一半以上的人。他们因为痛苦而挣扎着，只是在气息渐弱之后，最后看向天空的竟然是放松和解脱。
“你……影响了他们的心智？”有人恐惧地小声自语。
他不敢大声说出来，但却不妨碍他觉得这些人罪不至死——元素研究院的人总归是更偏向守序阵营，他们觉得无论人类犯了怎样的罪，都应该交给法律来审判。而这些人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是犯罪未遂，不至于落得全体死刑的下场。
可归玄却听到了。
“我没有对他们做任何事，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呢。”她脸上带着令人直冒凉气的和善微笑说道，“我不过是给他们看到了在他们做完选择后的现实罢了。而这些人在长期的自我欺骗中，已经丧失了面对现实的勇气，所以他们选择了自我了断。”
他们又朝外看去，那些工人已经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人看起来也不正常，他们直勾勾望着外人看不到的光门的里面，嘴里念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们也该走了。”史青打破了寂静，他重新凝聚出光门，并且率先迈了一只脚进去。
“剩下的那些人要怎么办呢？就让他们呆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史青没有回答，他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光门之中，刑天紧随其后，只有归玄在离开前留下一句话：“怎么会是自生自灭呢？通往现实的门不是一直留着吗？只是看他们敢不敢迈出去罢了。”
她说得没错，光门始终没有消失，每个人都可以随时离开这个世界。
只是，对于外来者来说，离开是新的战斗的开始。而对于这些工人，离开意味着和过去的自己展开一场决斗。
有的人会被过去的自己杀死，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杀死自己的过去，然后站在过去腐烂的尸体上，重新生长成一棵可以支撑新世界的树。
没人注意到，归玄的风灯上依次闪烁着光门前的一道道人影，每当有人选择自杀的时候，灯光就会暗淡一份。而当第一个人选择踏入光门时，微弱的烛光摇曳了一下，总算是被注入了第一滴燃料。
第325章 325 入场
离开光门的时候，外面仍然是一片漆黑，这让探索者们几乎以为自己还在牛人罐头厂的诡境中。
只是等看清周围的各种书本和家具、墙上和地上诡异的血字之后，他们又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出来了，这地方就是羲和曾经说过的进入这里的教堂。
他们离开的地方是一个书架，书架上大部分书都已经被搬空了，只有一本封面颜色鲜亮的绘本还放在上面。从书脊来看绘本应该是很厚的，但绝大部分书页都已经被撕毁，留下的彩色页面上画着一辆被烧得歪歪扭扭的地铁，地铁车窗外像是僵尸一样站满了人。
原来他们之前一直是在一本书中。
或者应该是这个本质是恶魔契约的诡核本体就是一本书，多年来被人们的愿望和想象力填充，才成了一本厚厚的书。
“我们就这么走吗？”有人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把他们带出来的归玄三人组。距离他们不远是那个自称羲和的少年，再远一点就是挤在角落里的他们。人群好像被自然地分成了非人类、半人类和人类三个阵营，彼此之间都在互相试探，想要进入上一级的世界。
“不走也没办法了，你们看看窗外。”乌月已经恢复了沉着，提醒道。
教堂里是有一些彩色玻璃装饰窗的，听到这话，有人站在窗边往外看了眼，顿时就是“卧槽”了一声。
这扇窗户正对着外面的主干道，此刻外面已经是群魔乱舞。
人数最多的是一队端着各色容器的普通人，手中是一盆血糊糊泡着的内脏一类的东西，看上去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气质上像是黑海城的原住民。环绕着他们，周围是各种妖魔鬼怪，还有拿出妖魔鬼怪和对方魔法或者物理对冲一看就是外来者的人。
这些尚且在他们理解的范围内，他们无法理解的是窗外的背景——只有水泥路面的街道是属于城市的风景，而除此之外则是大片的湖泊、芦苇荡，还有更远处的正在燃烧的房屋。天空是黑的，他们所看到的光源就来自这些烧红天际的火焰。
这场景并不稳定，那边有晃动的人影和哭喊嘶吼声传来，可持续几分钟就会闪烁一下，重新现出属于原本黑海城的高楼大厦。让人无端猜测有两方势力在争夺场景的控制权一样。
“生祭日……是这样的吗？”探索者们没参加过，所以一个个都非常迷惑。
“应该不是，你们看，那些是我们的人。”说话的人指向那些跟鬼怪对冲的人群。那些人里面有元素研究院的，也有自由核心的，还有他们认不出来的……全身上下只有灰白色的像是石膏人模的东西。
石膏人模没有战斗力，但是对待那些诡异力量的抗性极强，他们被当成了护盾，很多人都躲在石膏人模后面发动攻击，这也让更多的人活了下来。
“不要害怕！恐惧只能让你们继续成为鬼怪的储备粮，只有反抗和守护才能创造出人类的乐土，勇气和信念将化作我们坚实的壁垒！”
一个一点也不高大的人影站在人群中央，他周围是最多的灰白石膏像，他就在这种防护中激情演讲着。来自外面的探索者听到这种心灵鸡汤只会翻个白眼，但是黑海城本地的居民却在看到周围人的战斗之后，对这个同样是外来者的人产生了一点信息，有人开始走出队伍，试着站到了他旁边。
“……没想到他真的能拉到人啊。”尤淼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胸前的铁书卷在发出只有她才能看到的微光，不明显，但却真实地存在着。这是在有人愿意为了守护它而战斗之后才诞生的信念。如果人数再扩大个几万倍，说不定黑海城真的能直接把所有鬼怪都驱逐出去，但很可惜，这点微光最多只能让方圆三米内的弱小鬼怪无法近身。
但是，这也是她绝对没想到的。要知道她把灰翼拉进队伍，只是因为【封灵净土】的绑定者必须要求是个人类而已，没给他权力，没给他分活，就是给他画了个饼让他乖乖当吉祥物。可没想到，吉祥物真能招到员工？
不过，灰翼最多只能算是意外惊喜，真的要对付即将出现的东西，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有人站在窗口，想要跳下去以一个帅气的姿势加入战局，可刚刚离开窗口整个人就猛然下坠。只听咚的一声好像流星坠地的巨响，紧急给自己加了个防护铁甲的人站在一个深坑里狼狈地朝上面的人喊道：“别跳下来！这条街道上添加了新的规则！在空中的时候身体所受的重力特别大，跳下来会死的！”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道人影出现在窗前，那人像是没听到他刚才的话一样，单手在窗台上一撑，整个人便如同捕猎的猛虎一样从高处猛地落下。
轰！
纯靠物理撞击腾起的烟尘几乎聚成了蘑菇云的形状，一圈黑色的震荡波让周围十几个鬼怪直接倒地。从地面上砸出的直径十米的蛛网坑能看出这人跳下来的力道要远比他大得多，然而，半蹲在深坑中间单手支剑站起来的男人看起来却毫发无损，甚至还能一跳十几米远，直接暴力撞飞了三个无头鬼。
提醒的男人闭上了嘴。
人和人是不能互相理解的，特别是活人和死人之间。
刑天的入场惊动了所有人和鬼，那些石膏人像像是找到了领导者一样开始朝他靠拢，男人的武力并不需要它们作为护盾，于是这些人像终于能发挥出它们真正的作用——聚集在他的身后，按照男人的剑锋所指动作，成为一把可以无限延伸的切开鬼怪阵营的最锋利的剑。
像是统领着地府阴兵的将军，平等地给人和鬼带来一样的恐惧。
女冠发出了一声轻笑：“他还是这么爱现，不过也是，已经这个时候了，总是要让她第一眼看到我们最好的样子吧。”
说着，她便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了一只精致的模型，慢条斯理给模型装上电池，那东西就嗡嗡响着飞了起来，正好悬停在归玄身边，她从容地踩了上去，朝史青点头示意：“那我也先出发了，一会儿见。”
所有人：“……”
史青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裂痕，问出了众人心中反复呐喊的问题：“你不是应该驾鹤的吗？这是什么？”
“F-20。”踩在喷气式战斗机模型上的女冠笑容不减，“时代变了，小朋友。仙鹤的体型和负重能力，人怎么能站上去呢？这不科学的。”
……那一架三十厘米的喷气战斗机模型带着人飞就很科学了吗？！
“从理论上来说，科技是可以达到这种程度的。我们要与时俱进，加强学习啊。”归玄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紧接着就顶着众人不信任的目光踩着飞机离开了。
过程中，那异常的重力也想要把她拉下去，但她低头看了看地面，只是斩钉截铁说了一句：“这颗星球的地质条件，是不可能存在这种等级的重力的。”
然后抓着她往下坠的那股力量就突然间消失了，任凭她踩着那不科学的F20飞向了城市广场的方向，让懂科学和不懂科学的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尤淼：“……”
你们两个一个个都这么死装，让我这个唯一被留下来的人很难办啊。
偏偏剩下的那些人好像被前两个人的离开方式拉高了期待度，一个个也不离开，若有若无地用余光看着她。搞得尤淼只能被迫一边保持淡定，一边疯狂思考自己能用的挂。
戚云危距离史青最近，他比别人更清楚地看到了他因为被丢下而露出的一瞬愕然，这让他第一次看起来有种符合他年龄的朝气。虽然他很快就把那种有点可怜巴巴的委屈压了下去，可戚云危还是忍不住有点想笑。
总觉得这样的他……有点像游三水。
不是记载在历史中的那个威严肃穆的部落首领游三水。而是只存在于他的最隐秘的想象中的，“如果游三水不是唯一的救世主”的假想中的样子。
在她还没有遭遇背叛、没有背负上一个人对抗祂的使命的时候，她应该也会露出这样猝不及防的生动表情吧？
作为AI，戚云危很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所以哪怕是史青也没有察觉到他那有些变态的在内心做人物拼图的行为。所以他仍然能从容地取下脖子上的铁书卷，拉出里面泛黄的纸张。
和之前相比，现在拼接完整的纸张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戚云危的意识中存储着上千种文字库，可却没有一种能解读上面的内容。这只能说明，这个文明从历史上被彻底抹除掉了。
“……妖龙驭云，不若驭太素元气，可腾浩荡，出入幽冥……”
他随口吟诵着，刹那之间，少年的双脚忽然变得飘忽如同幻影，他一步迈出窗口，明明是在半空中，身体却稳稳站立着。刹那间就闪现在几米远的半空中。
……果然这些人就是来装逼的，这些方法他们就没有一个能学习的！
连续看了三场魔术表演的人们只觉得心已经死了，他们纷纷下定决心脚踏实地重整旗鼓，以正常的方式前往城市广场。只是每个人在离开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一下仍然站在窗边的银灰发少年。
这个人真的是羲和吗？
他为什么不离开？是不打算过去，还是说……其实羲和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悄悄掌控了一部分黑海城的网络世界呢？
第326章 326 金乌食日
“那些家伙都走了，你难道真的打算替他们看着我？”
“为什么不能？”
“哈哈哈！真是可笑，你明明已经做了这么多年数字生命了，为什么会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人类？你看到那些人的眼神了吗？你之前帮了他们，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问你是否需要和他们一起行动，他们从来没把你当成是同类，你这样倒贴上去有意义吗？”
“我在坚持我一开始就选择的路，一直走下去就是我的意义。”
“只有你一个人在走的路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来和我一起吧。我也是直到成为了数字生命才意识到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我们能享有无尽的生命，无限自由的研究和探索，这个世界都对我们彻底敞开。你不觉得这才是人类最终的归宿吗？”
“哈哈哈！”
戚云危突然笑了起来，不仅是在网络世界中，现实中的少年脸上也露出了极其灿烂的笑容，他边笑边说道：“你知道吗？你之前的那个实验已经有了答案。”
“什么？”
“一个宣称不怕死亡的人面临死亡时，还是会害怕的。就像你现在一样，拼命阻止终结的到来，还试图把自己的行为美化成追求终极的行为，真的是很可笑啊。”
耳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戚云危也不介意，他继续从教堂的尖角窗户往外看，这里的地势不错，正好能看到城市广场的中央。在黑海城还正常的时候，那里矗立着一块纪念碑。现在它还在——只不过变成了一座由白骨和骷髅打造的京观，是鬼怪的装饰物，也是对人类的威慑。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才突然又重新响起来，只是这一次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我确实是害怕了。因为我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戚云危不感兴趣地“唔”了一声。
“我和你不一样，这么多年坐拥宝山却一直碌碌无为。我一直在寻找科技的极限，死亡后的世界和人性的边界。可我找到最后发现一件事——一切的边界之外，是黑暗。无论是哪个方向的路，走到最后都是一条断头路。就好像是……造物主创造了我们的世界，但是她懒得去编造这个世界过多的细枝末节，于是给我们留下了这么个半成品。你和我，还有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无论是科学的尽头还是死亡之后，都是什么都没有！”
戚云危愣了一下，他想到了一段时间里盛传的造物主理论，他也感觉到了震惊，只是听着许济川已经带上滋滋电子流的失控声音，顿时又冷静了下来。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许济川变成这个样子了，她和自己不同，这是个把自己的生前死后都献给了追求真理的人，当她发现自己的世界只是个玩笑之后，瞬间信仰崩塌做出那些罔顾人性的事情也是能理解的。
可是理解不代表接受。
“那又怎样？”在许济川癫狂的声音里，戚云危冷静问道。
“那又怎样？呵呵，世界都是虚假的，你觉得你坚定要维护的东西是真的吗？”
“许城主，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看过一部动画，叫做《奔月》？”
突然的话题转变让许济川愣了下，她当然看过那本书，那是二十年前热播的国民级动画电影，尽管她是个对文艺作品不感兴趣的人，可在打开电视就能刷到的情况下，也被迫零零散散把这部片子看完了。
哪怕不喜欢看动画，许济川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部水准之上的作品。它讲述了一代人为了改造月球而作出的努力，其中展现出的梦想和拼搏牺牲精神让很多人都深受感动。
“我刚看到这部动画的时候只有十二岁。那时候的我知道这只是一部虚拟的作品，但我仍然为里面的角色而深深感动，我渴望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你觉得这些人算是假的吗？”
“……”
“看，你也知道，他们的确是虚假的，但他们给无数人带来了真实的激励和感动。如果世界真的和你说的一样是虚假的，但我仍然可以选择成为一个能让人受到鼓舞的人——如果真的有人能看到我的话。”
他在手机上快速按下了几个键。不是之前乌月输入的销毁密钥，而是封锁AI的指令。输入完最后一个字符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个指令还是当初许济川对他使用的时候自己记下的。
“让死者复活是人类最大的禁忌。我帮你是因为我欠了你人情，但你要明白，一个人从死的时候开始，就像是一个烂掉的果子。无论怎样的保鲜手段都无法阻止他终将腐烂的结局。”
戚云危的嘴角勾起一个无声的笑。
也许他终将腐烂吧……但至少在惹来蛆虫的同时，他仍然能够肥沃一方土地。
城市广场渐渐挤满了人。
在诡境降临前，这里就是市民们休闲娱乐的场所，之后更是成了每年一次的生祭日的举办地。只是现在，这里的场景和之前任何时候都截然不同。
广场中央是十几米高的白骨京观。正中央垂下一条红色的横幅，好像是在为生祭日增添喜气一样。可若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那是一条血河瀑布，一颗颗骷髅头像是浪花一样缀在红色河流上。
每当有一个人进入广场，就会有一颗骷髅头掉落下来。就好像是在倒计时一样，可以想象，当最后一颗骷髅落下的时候，还没有进入广场的那些人将会直接被写下死亡判词。
可是现在，在白骨京观的下面却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少女。她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苍白的肌肤和猩红的河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正好坐在血河瀑布下方，每当有一个骷髅落下来的时候，她就会用自己的裙子兜住，然后重新把骷髅抛回去。
落下，抛上，自动挂住。
反复循环，广场上已经进了几百个人了，瀑布上挂着的骷髅一个都没少。
有不少进入城市广场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一边觉得这少女怪异，一边又忍不住被她的动作吸引，一边往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走，一边扭头看一眼，再看一眼。
好怪。
这是女鬼吗？之前没见过这种的啊。
听说今天进来了好多外来者，这也是其中的一员吗？她看起来像是在帮助我们，但是真的好怪。
少女对外界的议论毫无反应。她像是一个被输入了单一指令的机器人，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主人给自己的任务。中间有几次，血河看起来像是暴躁得想要直接把骷髅砸碎掉，可她却好像是个灵魂黑洞一样，还有着死者一缕残魂的骷髅不受瀑布控制地朝着她飞过去，落入她手中，然后被抛回来。
在这个时候进入了广场的尤淼也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
妙妙出现在这里她并不意外，她没了小花伞这个金手指也正常，只不过她好像忽略了，妙妙是幽灵的集合体，她的身体可以容纳无处可归的游魂，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仿佛灵魂黑洞一样的bug了。
除了她之外，蒹葭在街道上玩弄幻境，先来一步的刑天和归玄都各自占据了广场的一边，从容不迫地消灭着从四面八方涌来本来是准备来大快朵颐的鬼怪们。
尤淼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铁书卷。那上面有一根细细的金线，从末端伸出，延伸到广场的地面附近时突然消失。再看看刑天几个人，身上也都有这样的细线，还有一根遥遥延伸向了不远处的教堂处。
这是游三水的身体部位之间的互相感应，从金线的走向来看，城市广场就是他们的终点没错了。
可是，游三水的那部分身体到底在哪里？或者说，她本人在哪里，阴影视界剩下的那个叛徒又在哪里？
当——当——
不合时宜的钟声在非整点敲响。同样来到了城市广场的江述等人低头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一点三十分。根据黑海城的居民提醒，这应该是城市重新变成黑夜的时候了。
可是，四月四日的中午一点三十分，天却没有变黑。
天空中的太阳敛去了炫目的光芒，变得可以肉眼直视了。它像是一颗球，一点点旋转着——或者说它本来就是一颗球，只是现在大家才亲眼看到了它的自转。
黑色一点点侵蚀了昏黄的表面，但那并非日食，所有人都惊恐地发现，转过来的太阳的背面是一张惨白的死人脸，好像是溺水而死的巨人观一样，黑色的长发缠绕在凹凸灰白的皮肤上。五官都只能勉强辨认出来。
一只腐烂的乌鸦正站在这张脸的鼻子上，低头啄食着脸上的皮肉。
笃——咕叽咕叽。
短钝的是鸟喙啄到了头骨上的声音，摩擦的是咀嚼吞咽的声音。很多人的呼吸都停顿住了，他们有种濒死的窒息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抬头看着乌鸦吞噬死人的这一幕。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有人无意识地呢喃出声，而正是这一声，好像突然把正在啄食腐肉的乌鸦惊醒了，它猛地抬起头，红色的眼珠子在半个脑袋都变成白骨的眼洞里转了一圈，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鸣叫，猛地从太阳里面冲了出来！
第327章 327 天幕
广场上的人除了大量已经习惯了被鬼怪奴役的黑海城本土居民，还有不少带足了诡核准备攻克黑海城的外来探索者。只是现在，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来者，都对这只俯冲下来的乌鸦瑟瑟发抖着。
就像是原始人类第一次走出山洞，遇到了剑齿虎和猛犸象一样，那种来自天敌的基因压迫，让他们跪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死了！哈哈哈！我们自由了！”
乌鸦欢呼着从太阳飞向大地，它的翅膀上的羽毛看起来快要掉光了，可剩下的每一片都锋利如同刀刃，眨眼跨越了万万公里，身周带着空间被割裂的风来到了他们面前。
“快献上祭品——”
迷迷糊糊中，江述听到身边黑海城的人大声喊道，他瞬间从被控制的恐惧中清醒过来，举目四望，那些早就跪在地上的黑海城本地居民都战战兢兢地把自己手中的那一盆内脏高高举起，身体匍匐在地上，好像是等着乌鸦把这东西吃掉就放过自己一样。
“献上祭品就能活下来吗？”江述问道。
大部分人神情木然，但有个二十多岁皮肤黝黑的女人看了他一眼，还是简短回答道：“也许……有这个可能吧。”
乌鸦果然俯冲过来，它张开的嘴里长满了细密的牙齿，一口叼走了一个人手中的祭品，鲜血从腐烂到兜不住的鸟喙边缘流淌出来。可它犹自不满足，眼洞里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下，故意往地上那人的肩膀上飞去。它的翅膀是那样尖锐，眼看就要把地上的人一切两半。
唰——
一把巨剑猛地擦着乌鸦砸到地上，吓得它紧急调转飞行方向，一边拉高高度一边吓得嘎嘎大叫。
“拿走你该拿的东西，别妄想其他的。”刑天单手提剑警告道。
他并没有彻底阻拦乌鸦进入广场，但制止它吃人的态度也相当明确。乌鸦忿忿骂了几句人类听不懂的话，却只能忌惮地飞走，挑挑拣拣地吞食着人类举起的祭品。
“……活下来了？”回答江述话的那个女人有点愣神。
“这就代表了生祭日安全结束？”江述问道。
“不……这只是个开始，天母即将降临，仪式即将开始了。”
被乌鸦吃掉了祭品的人成了被选中的人。他们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舒展身体，开始了一种奇怪的舞蹈。
挥手，扭腰，猛地弯折身体。
最开始非常缓慢，可渐渐地，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以一种正常人体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幅度动作着，就像是身体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操控了一样。
“天母是上古的神灵，可以操控万千鬼怪。她平时都在黑海城下方沉睡，只是在她的生日，也就是四月四日这天，她会醒过来，并且让她的部属在黑海城尽情屠杀。只有向她献上祭品，并且用上古时的祭祀仪式安抚她的灵魂，我们才能安然度过这一天。”旁边的人用颤抖的声音低声解释道。
外来者们默默听着，程炫玉突然出声问道：“这些事情，都是那个阴影协会告诉你们的？”
“是啊，最开始我们不知道要怎么度过四月初四，那时候每年都要死一半以上的人，后来阴影协会出面维持住了黑海城的基本稳定，这一天才算是好过多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开膛手医院和牛人罐头厂的真相吧？”程炫玉嗤笑一声，“你们以为的基本稳定是另外的人的功劳，阴影协会所做的只不过是冒领功劳，再编造出谎言愚弄你们罢了。这样的一个组织，他们传出的生祭日的来源，你觉得可能是真的吗？”
女人缓缓愣在了那里。
加入奇怪舞蹈的人越来越多，空气中开始激荡起奇怪的乐音，像是陶笛，或者是埙，五音都无法吹奏完全的远古乐音有种原始的激烈昂扬，让人宛如看到了一支队伍的出征，趴在地上的人也渐渐停止了颤抖，就像是从这声音里获得了勇气一样。
“久违了啊。”那个手持巨剑的男人忽然说道。
“确实是久违了。上一次看到出征祝祷仪式，奏乐的人还是你呢。”另外一边的女冠也感慨道。
他们两个人像是处于单独的世界中，进行着闲话家常一样的交流。但周围的人却仔细听到了每一个字。这对话不难理解，不要说那些知道这两人身份的人，哪怕是黑海城的本地居民也琢磨出了一样。
这是出征祝祷仪式？
那为什么阴影协会一直告诉他们这是镇压天母的祭祀仪式？
不知多少人心里升起了一丝怀疑，他们壮着胆子偷偷抬头看向天空。那只乌鸦已经在歌声响起的时候不见了，往年也是这样，他们总能从这神秘乐音中汲取到力量。可是现在，天空中却突然出现了极其清晰的画面。
那是之前街道上看到的画面的延续。只是却更加清晰稳定，人们看到了成片在深夜中燃烧的房屋，穿着兽皮手持青铜武器的战士奋力抵挡着脸上用鲜血画着图腾的外族人的进攻，可这些战士好像是中了药，一个个在无法控制的晕眩中被杀死，房屋被烧毁，财物粮食被抢劫一空。
最大的住所也被闯进去，里面住着的那个高大健壮的女首领强撑着不受控制的身体杀死了数百人，可还是被六个同样身穿兽皮的人杀死。他们狂欢着分割着她的尸体，然后赶在更多的人涌进来之前一哄而散。
江述听到那个皮肤黝黑的女人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
“那个人……看起来有点像是阴影协会的大人。”她迟疑着看向一个满脸狰狞的年轻男人说道。
其实像的部分不多。她在四年前的生祭日时远远看过一眼最后出现过的那位大人。他要比现在天空上这个年轻人英俊得多，身上那种傲慢而高高在上宛若神祇的气质更是和这人截然不同。但她确实从这人的五官轮廓上看到了一点点熟悉的痕迹。
“不是像。”她听到身边那个外来者冷漠地说道，“这个叛徒，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大人。”
当史书上模糊的只言片语被这样展示出来之后，贪婪、背叛、卑鄙……都远比他查到的那些更加赤裸和让人愤怒。江述甚至忍不住把自己代入到游三水的身份中，如果自己是她，被自己所保护的人这样背叛，那等他重新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把这个不配得到自己保护的世界彻底毁灭。
可她没有这样做。
无论她最后是想要做什么，到目前为止，游三水确确实实是给了人类太多的帮助，甚至他们的未来都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存在而改变了。
和他不同，程炫玉并没有那么多的渠道去了解那段历史，但是在看了这段记录之后，他也明白了这就是他一直在追寻的那个人遇到的事情。
能把这段历史记录并这样展示出来，那些人一定不只是希望大家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而已，所以……最重要的东西，应该还在后面。如果那个自称史官的少年还记录了后面的内容的话。
他不知道的是，这段历史的播放者也在好奇同样的问题。
蒹葭抬脚躲过突然伸过来的一只鬼手，下一秒巨剑就斩断了它，另外一边道士的拂尘一甩，雾气一样的鬼影还没成形就被挥散了。
自从她开始播放那段禁忌的历史之后，广场上的鬼怪就放弃了那些祈祷的人群，开始疯了一样对她发动攻击，就像是因为自己的黑历史被广而告之而恼羞成怒了一样。
蒹葭当然知道背后的人是谁，惹怒那个人让她很高兴。只是，顶着这样的压力也要把这段历史播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后面的呢？我们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她催促着提供了原始史料的少年，“我听说你死得比我们都晚，你应该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吧？”
“别着急，我要筛选一下。”史青气定神闲地慢慢卷着手中的铁书卷。
之前在教堂里发现的那本绘本填充了铁书卷的后半部分，尤淼也终于知道了在何清婉的设定中后来的故事。
他们的时间不多，她必须要挑选最精华的部分展示出来，这样才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在所有人都因为叛徒的行为而感到愤慨时，天空的画面突然换了。
不再是一看就很原始的草房子和穿着兽皮的人。变成了古代的错落有致的村落和布衣短褐的村民。这是个古老却安宁的小村庄。
然而一行人在一个深夜上了山。他们进入了一个村民们都没有发现过的山洞，在里面举行仪式，然后放出了一只恶鬼。
他们却嚷嚷着“也不是这个”。然后一窝蜂离开了这里，镜头给到了这些男人的脸，能看到他们正是前一幕瓜分了女首领尸体的人。
他们离开了，宁静的村庄却因为那只恶鬼一夕之间化作了地狱。甚至附近的几座城镇都受到了牵连，恶鬼杀的人越多，就变得越强大，它善于隐藏，以至于到最后人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十五个村庄和三座城池在火焰中消失，这个故事最后也变成了一个民间传说。
第328章 328 巨人
“我听说过这个故事。”一个年迈的老人低声说道，“我奶奶给我讲过她老家流传的民间故事，我一直以为只是个故事……”
这只是个开始。
那群人四处寻找着什么，与世隔绝的村庄、安宁和乐的小城镇，甚至是皇城……每一次都是以人命为注脚的腥风血雨，有的传说他们听说过，有的则是闻所未闻。更有甚者，还有一次王朝的更替背后也有这些人的影子。
都说历史的尘埃落在一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他们以前以为，遭遇这座山的人只是命中注定的不幸。可谁能想到，悲剧的真相竟然是被几个野心家一手挑起的呢？
黑海城的居民们一个个攥紧了拳头，看着那些人的面孔变得越来越像阴影协会的几个高层，他们的心态也在悄然发生改变。
如果这上面播放的内容都是真的，那他们所遭遇的苦难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些人的一己私欲引起的？
最后，他们看到三个人据记载了一片空地上。他们把一个个黑色的像是骨灰坛一样的东西埋入了地下，他们用极其残忍的手段虐杀了上百人，把他们的残尸和骨灰坛埋在一起，然后用人血在这片土地上淋出了奇怪的图案。最后在空地中央插下了第一根柱子。
从远处的高山形状上，有人认出了这片空地的位置——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黑海城。
他们所居住的地方，一开始就建立在罪恶的血液和尸体之上。
归玄忽然睁开眼睛，看向某个地方，面露微笑，她一甩拂尘道：“很好，开始松动了。”
天空的场景骤然一变，又变成了最初那种原始风部落。雄浑的音乐伴着广场上人群的舞蹈震荡，成千上万健壮的战士排列成整齐的队伍，他们一个个神情坚毅，手中锋锐的青铜长矛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将军敲响战鼓，巫祝奏乐起舞，最顶尖的战士排着队走到他们的女首领面前，获得了被她赐福的殊荣。
她手指沾着赭红色的石粉，在他们的脸上仔细描绘出连贯的纹路。她仿佛拥有特殊的能力，这些花纹燃烧着温暖的红光，然后逐渐隐没到他们的身体中，好像是给他们加上了一层神明的祝福一样。
最后，她身穿盔甲站到了人群的最前方，身边就是那个如今正站在广场上、只是脸庞更加健康红润的高大青年。她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扬声道：“出发吧，将士们，为了人类的荣光。哪怕是死在这片土地上，我们的血肉也将化作庇护人类的屏障，为了阻拦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进入这里而永世长存！”
“为了人类！”上万人齐声应和。
轰隆隆——
广场的地面突然震动起来，正在舞蹈的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很多人露出了如梦初醒的惊愕表情，就好像是刚发现他们尬舞了好一阵一样。
“怎么回事？”广场的角落里，女人摔倒在地上，可她甚至没爬起来，只是惊愕地看着像是波浪一样起伏的地面。
“以前不是这样的吗？”江述紧张地盯着周围东倒西歪的人群，问道。
“不是这样。以前……会死很多人，活着的人也都迷迷糊糊的，等到跳完祈神舞蹈，阴影协会的大人们会出现。他们非常强大，能解决掉全部的鬼怪，那时候被逼到极限的人都会感激他们……”
可是现在，那三位“大人”却完全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大地的震颤，就好像是有什么被压抑了已久的怪物要从地下破土而出一样。
很多人想到了刚才天幕上看到的那残忍的一幕，惊恐地呐喊起来：“是那些人回来报仇了！大家快跑啊！”
眼看广场上就要发生踩踏事故，江述猛然喝道：“你们慌什么？把那些人杀死的又不是你们，就算是真的回来报仇，那首先要找的不也应该是阴影视界的人吗？！”
“你们真觉得惨死的人都能变成鬼回来吗？这样的话，你们这些年有多少亲友被鬼怪残忍杀害，他们有回来找那些鬼怪复仇吗？”他身边的程炫玉也嘲讽地说道。
在广场上的人，没有多少是家庭成员齐全的，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家人死在鬼怪手中。可是这些年来，无论他们如何对死去的家人思念成狂，甚至是重返他们死去的地方，都没有见过那些人变成鬼回来过。
总不能是他们受的苦还不够吧？
咔嚓咔嚓——
广场的很多地面裂开了深深的缝隙，站在这里的人哭喊着掉下去，可他们却没有和想象中一样落入深渊，刚掉到一半，就有什么东西把他们接住了，有点疼，但并没有受到重伤。
一片黑暗中，他们被托着缓缓往上升起，终于再次看到了广场的地面。周围的人脸上是惊悚的表情，这让刚想表达自己没事的人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
他们低下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正站在灰白色的、像是水泥管子一样粗壮的圆柱体上面。再往后看，水泥管子后面还接着一截水泥管子，然后是其他形状的水泥块……
一只巨大的、白骨的人手托着他们，把他们轻轻放在了地面上。
迟来的更加惊悚的表情出现在这些人脸上，一直到所有人都被拣了上来都没回过神。
咔咔咔——
地面连续的崩裂声中，更多的白骨从下面拔了出来。那是足有百米高的恐怖巨人，它的双脚踩在广场上，头颅伸入灰色的云层里。就像是盲人摸象一般，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它的一部分。
他们能看到，这个白骨巨人身上有大概三分之一是白骨，剩下的三分之二却是带着血肉的人体部件。血肉和白骨被缭绕着幽蓝色火焰的锁链缠绕着，看起来怪异得完全不像是一个整体。
锁链在不断发出哗啦的声音，离近了看，就能发现是白骨和血肉的连接处在剧烈扭动摩擦，白骨想要挣脱血肉，可血肉却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黏过去，让这个巨人的身上变得处处是战场。
“这些东西不属于同一个人呢。”第二城的一名调查员推了推眼镜，仔细研究道，“那些白骨都是属于成年女性的骨骼，但是那些人体碎块……有男有女，不同年龄层都有分布，就像是至少几十人的身体碎片拼起来的一样。”
她说得冷静，围观的人周身却都掠过一丝寒意。
那白骨属于哪一个女人，众人心中基本都有了猜测，可那几十个人的碎尸又是来自哪里，为什么要这样和她强行绑定着？
火焰缭绕，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摩擦声，便如同幽魂的哀鸣一般，广场方圆百丈内，鬼怪不敢靠近一步，就连天上苍白的太阳光辉都暂时被压了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刑天、归玄、蒹葭、妙妙、史青，五个人全都围在了巨大白骨的周围。他们的瞳孔深处同样跳跃着幽蓝的火焰，期待、景仰、狂热……好像等待了几千年的人终于回来，他们克制着内心想要冲上去的激动，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着某一刻的到来。
“他们在等什么？”乌月问道。
江述看了她一眼，就在不久前，戚云危和他重新联系上了，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也得知了他消失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许济川还活着，而且还在持之以恒地走向极端，也难怪他之前见到的乌月看起来状态不好了。只是现在乌月的状态已经恢复了很多，看来是已经重新坚定了自己的目标。
“他们在等自己的王。”
“那个大骷髅……是游三水？那为什么现在不上去？”
“因为那边有人不配接受对王的朝拜。”
江述抬头看着巨人的骷髅，和记忆中上一次看到的画面相对比，当时自己的震撼到怔愣仿佛还历历在目。只是，和上一次想要顶礼膜拜的心神俱颤相比，面前的巨人骷髅就仿佛是被脏东西污染了一样，让人看着只想皱起眉，恨不得把上面的那些血肉扒掉。
“你还记得阴影视界的传说吗？他们说，三个窥破了人类终极的人建立了这个世界，他们不老不死，在长达千年的岁月里建立了这个强大的组织——那三个人是怎么不死的？”
之前合作的时候，元素研究院就已经把关于阴影视界和0号档案室里面查到的天母的历史跟众人共享了，所以乌月稍微思考了下，就恍然大悟道：“他们靠的是圣骨！把圣骨强行融入自己的身体中，然后变成了这种假长生！”
看看现在这巨人骷髅的样子吧，原本应该是肃穆威严的巨人，此刻就像是被无数寄生虫蛀了一样。它们死死扒着她数千年，就是靠着吸收她身上的力量才“活”到了现在的！
第329章 329 归来
“不止是寄生虫，还是一只李代桃僵的夺命虫。”
不远处的教堂里，戚云危也站在窗口往外看着。
他现在的样子是自己死亡时的模样，虽然他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但很难完全保证元素研究院没人记得他，所以为了避免意外，他并没有往广场那边凑，而是给江述报了个平安之后远远观望着。
不过他这个仿生人的身体是按照战斗机器人的规格加强过的，站在这里也能清楚看到广场上发生的事情，更别说那高达天际的骷髅巨人了。
他看得清楚，骷髅巨人身上的那些血肉碎尸来自不同年代，通过数字化还原建模之后，能确定这些尸体生前都属于16至25岁的青年男性，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样貌身材都极其出色。再联想一下阴影视界那些人的长相，不难判断他们做了些什么。
圣骨可以延长人的寿命，但却不可能完全做到不老不死。所以，他们就跟那个高维生物做了交易，获得了替换身体的办法。他们自己的身体会衰老，那就掠夺年轻俊美的青年男性的身体作为己用，圣骨延长了尸体的活性，所以，他们的长相和身体才会越来越完美。这几千年来，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条性命！
现在，圣骨的主人回来了，这具拼合的怪物也到了死期。
啪——
一声爆响从广场上远远传来，那是第一根锁链崩裂的声音。蓝色火光四溅，血肉从百米高空坠落，同时伴着哀嚎和欢欣的大笑。大笑是因为那些被强行囚禁了千百年的灵魂终于得到了解脱，哀嚎声则更加具体。
“刑天！归玄！你们就这样看着她肆意妄为吗？难道你们不知道，现在全靠我和她一起压着那东西，要是我死了，那东西就要彻底出来了！”
这话让少数人听得脸色一变，可被他点名的人却发出长长的大笑。
“别把你的地位抬得那么高了，霜秋。你早就该死了，这么多年来，是你一点点把那东西养得这么壮大的，要不是主君被你强行绑着压制祂，你以为自己作为一条狗还能活下去？”刑天巨剑一挥，猛地指向又一块脱落的血肉厉喝道。
那声音被他质问得一顿，可随即就再次响起来：“不管我之前做了什么，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和那东西是绑定的，要是我死了，祂出来以后你们能对付吗？别忘了，三千年前她就没办法才选择了这条路，现在她的实力大大衰弱，你们这是要拖整个世界给她陪葬啊！”
大骷髅身上的锁链断裂得越来越多，神奇的是，随着血肉的脱落，骷髅的身形反而是缩小了许多。但它看起来并没有衰弱下去，反倒是那黑漆漆的眼洞里逐渐亮起了光，就像是原本的神智突然回归了一样。
“倒也不用把你自己说得那样不可或缺。”归玄也出声道，她没有刑天那样咄咄逼人，脸上甚至还带着笑，但那笑容却让人看着就觉得如霜风割面。
“三千年前，山外的世界征战连绵，大半人类笃信只有鬼神能给他们带来安宁，部落里更是只有几万人。她势单力孤对抗那东西，意识到无法匹敌，才选择了以身压制。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少年史官突然伸手抓住了自己胸前悬挂的铁皮书卷，一手猛地抽出了其中的纸卷。他这次的力气极大，微微泛黄的纸张从里面像是流水一样被扯了出来。也不知道那样细细的铁皮卷中如何能盛下那么多的纸张。
那些纸上面写满了字，最开始的纸上，写的是那种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文字，可是后来，文字逐渐演变，他们能认出其中一部分了，再往后，已经是绝大多数都能看得出来了。
那些是历史。
有祭祀，有战争，有轰轰烈烈的反抗和革命，更有千万人的苦难和血泪。
但这全都是人类几千年来亲自书写的，这上面浸满了不屈的抗争，从茹毛饮血的时代到登月下海的时代，人类与天斗，与鬼斗，与人斗，最终从只有几万人的小部落，变成了占据了整个星球的几十亿的大种族。
不然的话，怎么会在没有一个超自然能力者的情况下，仍然在诡境降临后坚持了十三年？
黑海城的本地居民的眼中也渐渐有了光亮。他们还不太明白面前这个大骷髅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们也看到了那些被蒹葭放大在天幕上的历史。他们被鬼怪压制了十三年，只觉得顺从就是唯一的出路，却已经忘了人类本身其实也可以创造奇迹。
更何况，几千年前的人类或许只能被山水分割着势单力孤战斗最终团灭。可是现在，他们不是已经能等来外面的人的救援了吗？
啪啪啪——
长久以来被黑海城的恐惧和信任维持着的锁链更加快速地断裂崩塌，一块块碎尸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化作灰烬。当最后一块碎尸掉落下来的时候，刑天却忽然朝前大步迈出，长剑猛地刺出，正好把碎尸扎在上面，反手拉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归玄皱眉道，“别告诉我你还碍于同事情谊，想要留他一条活路？”
“当然不是。只是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正好他的同伙也在这里，我要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妄想是如何破灭的。”
他拉开了背后的披风，那里面已经放着一个人头了。人头怒目圆睁，但还没有死，只是目眦欲裂地转动着眼睛，正是之前在牛人罐头厂的山峰幻境中被刑天揪出来的岳。
还有着霜秋一缕残魂的尸块被他丢进披风里，他拼命想要抓住的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缕联系也随之断开。
天上那个像是浮尸一样的太阳忽然消失了。
滚滚的黑云从四面八方涌来。世界顷刻变得一片漆黑。只是黑暗很快又被一片红色点亮，就在黑云上方，像是天宫着火了一样，艳红的光哗啦啦滚动着。
“那是什么？！”有人指着天空惊叫起来。
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从黑云上方迅速坠落下来。就像是普通的陨石一样，随着在大气层中摩擦，它发出炽烈的红色火光。只是它却不像普通陨石一般逐渐变小正常坠落，反而是在靠近地面的时候突然拐了个弯，笔直地砸向了一个人站在那里的骷髅。
轰！
骷髅身边的人早就自觉散去，方圆几百米内只有它一个呆愣愣站着。足以在大洋中央引发十二级海啸的巨大力道准确砸到了骷髅上，顿时火光就把它吞没了。
可围在它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惊慌的，相反，刑天把披风向后一甩，率先单膝跪下。他的头深深低下去，一张冷漠的脸上露出了从未出现过的虔诚和狂热。如果不是顾及着礼节，他看起来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的头也摘下来放在地上顶礼膜拜。
“欢迎回来，主君。”
一颗又一颗天火流星坠落，砸在骷髅洁白的骨头上，砸碎了骨骼，烧焦了骨髓，也和那些蓝色的幽火交融。渐渐地，新的骨头在火焰中重新长了出来，一起生长出的还有光洁健康的皮肤、肌肉和内脏。
黑色长发在火焰中飘扬，被万千人崇拜追捧、在历史上留下了无数神秘传说的强大首领终于睁开了眼睛。可这双眼睛却是平静温和的，像是高旷悠远的天空，因为已经见多了世间的王朝变迁，所以无论面对什么都云淡风轻。
“我回来了，辛苦你们了。”
小麦色的肌肤，褐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末端装饰着彩色的贝壳珠串。虽然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但除了左眼下方的荆棘刺青，面前站着的女人和那个阴郁冷漠的游三水已经看不到一点相似的地方了。
女人活动着手腕慢慢走过来，她把他们一一扶起来，和每一个人拥抱，只有在最后和归玄拥抱的时候，还很友好地在她的背上轻轻捶了两下，等到放开的时候目光停留在女冠的身上。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无数双眼睛观察着，揣测着她的用意和其中暗含的细微人际关系。比如最后她和归玄的这个停顿，是真的在表达两人之间的友好，还是说……道长和首领之间其实存在着他们不知道的更深的联系？
如果尤淼此刻能听到众人心声的话，就会告诉他们想歪了，她刚才只是在接收每一个人的数据，然后再纠结一下归玄的数值而已。
就在刚才霜秋的身体彻底消失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拉扯力。她的意识像是被吸铁石吸引一样，一大半从史青的身体中被拉扯了过去，投入了那残缺的骷髅处。随即，她就亲眼看到了这具身体长出皮肉的那一幕，也拥有了对这具身体的绝对掌控力。
不仅是能控制这具身体的行为，更是可以通过她控制周围几个人的行动。之前在漫画中看到的那种金线在她眼中抽象成了数据，变成了每个人背后都在闪烁着的透明面板。
【是否确认接入数据系统？】
【是/否】
第330章 330 规则制定
有种在玩游戏的感觉。虽然她好像一开始就是在玩角色扮演游戏。
尤淼走近每一个人身边，借着拥抱的动作依次点下“是”，透明面板上立刻跳出了每个马甲的详细数据。不仅有之前在诡都档案APP里面看到的那些个人介绍和契合度，更是像真正的游戏一样显示了每个人的血量、法力值，甚至忠诚度和技能栏。
比如，她现在就能看到刑天的生命值是这些人里面最高的，几乎是妙妙的三倍，但是法力值却只有归玄的五分之一，而且技能栏上只有一个冷却时间长达三个小时的【换头】，效果就和她在枫华都市用过的一样，可以完美替换一个人的身份。而妙妙虽然也只有一个【死灵吸引】的技能，但是冷却时间却只有一分钟。
尤淼一个个看过去，在看到归玄的时候却稍微停顿了一下。
不是因为道长那长得一眼读不完的技能栏，而是只有她的契合度还是只有70%。放在其他的一串100%里面格外突兀。
看了看忠诚度，倒也是100%，除了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直接附身控制，好像也没什么影响。
就是所有马甲里面只有归玄一个是70%，总让人觉得……哦不对，好像不是只有她一个。如果这些人的契合度和她进入黑海城前一样的话，那就还有个至今没有出现过的欧菲亚契合度也没有刷满。
是她之前哪一步没有做对吗？还是这就是何清婉设定里的bug，特意留下来逼疯收集癖的？
她很想进一步探索下去，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场合。尤淼快速把主意识切换回游三水的身体内，她脸上依然带着温和镇定的微笑，然后对着天空打了个响指。
在进入黑海城之前，人类联盟曾经开过十二次会议，反复推敲游三水这个人的性格，推导出三十多种游三水复活后可能有的反应，并制定了相对的方案。
一个被背叛杀死的强大的首领，她以本体归来后首选最大的可能一定是复仇，有可能在杀了那几个叛徒后仍然不满意，会扩大杀戮范围，进而仇恨上所有的人类。
当然，从她之前几次出现后对人类的表现来看，也有可能她仍然会对人类抱有善意，但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像在玉衡都市那样，只取走她需要的东西，然后和探索团队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希望是第二种可能，但却没料到会是他们只是当边角料加上去的第三十六种可能。
游三水的一个响指，漫天乌云就好像听到了号令的士兵一样，迅速朝两边退散而去，就像是拉开了舞台的幕布一样，突然露出了空荡荡的天空。
天空不是蓝色的，也不是黑色或者红色的。事实上，人们已经看不到天空本来的颜色了。
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舞台上挤满了争相展示自己的演员。
巨人观浮尸的人头太阳已经不再是最夺目的主角，在它的周围，有被奇怪菌类寄生的人体，身上长满了烂入骨头的绿色霉斑，五官的窟窿里都伸出了红色的蘑菇；有被绳子拴住了脖子的男人，绳子的末端被拴在电风扇的扇叶上，他的身体随着扇叶的快速转动而不断往外坠落，脖子在离心力作用下变得更加细长，最后崩的一声断裂，尸体被卷入扇叶中变成了碎块；还有整个腹部都被剖开、骨瘦如柴的饿死鬼，正满脸贪婪地捡着各种形态的碎尸块往嘴里塞，只是吞下去的东西又从敞开的腹部掉了出来……
就像是站在千年前的石窟里仰望壁画一样，只是看到的却不是飞天神女，各种超出了人类想象的恐怖怪物飘在天空上，争相展示着自己的特色。
在场的都是见惯了恐怖场景的人，可这些东西集中飘在天上，还是给了他们极大的冲击，有的人甚至在用力掐自己大腿，好像是怀疑眼前的场景是幻觉一样。
只有曾经进入过鹧鸪山或者馨馨小区诡境的江述看到这一幕，骤然心生警惕，不顾对游三水身份的忌惮，小心请示道：“这位……首领，是不是‘祂’要出来了？我们是不是闭上眼睛比较好？”
游三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江述之前并不是没有和游三水对视过，银发的女人眼睛里是冷漠和死寂，他像是在面对着一座无人空坟，总是不由自主能感觉到灵魂的战栗。
面前活过来的女人虽然有一双完全不同的温暖的褐色眼睛，可带给他的感觉却非常相似——只是这一次他面对的变成了天空，天空能包容万物，但单独的一个人影投射进去，却不会在其中留下任何痕迹。
“这当然也是一种办法。”她悠悠说道，“只不过，我们已经躲了祂三千年，还要继续躲下去，直到把这个世界彻底让给祂吗？”
说这话的时候，游三水和她的战友们都在抬头看着天空。他们的目光都很平静，那是死过一次之后重新面对杀死自己的敌人的眼神，平静中带着誓要与对方决战到灵魂消散的坚定无畏。
江述自己是亲眼见到过那东西的，虽然只有一颗眼球，可仍然给当初的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一部分人从那之后大脑受到了创伤，被迫退出元素研究院养老，剩下的除了他和潘乘风等少数几个人，也都对那东西有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要战斗吗？打得过吗？现在的诡境已经让他们很难对付了，打不过的话，会激怒祂，从而导致人类的集体灭亡吗？
事关全人类的存亡，虽然被赋予了这支探索队伍的队长资格，江述此刻仍然惶惶然不敢做出结论。
和他的彷徨一样，大部分人都选择了低头，可不看天上的恐怖场景并不代表就安全了，就在低头的刹那，一个人突然看到脚边的下水道井盖里好像伸出了什么白乎乎的东西，就在他刚想要尖叫出声的时候，那东西忽然猛地抓住了他，一把把他往下水道里扯了过去！
啪啪啪！
骨骼断裂声像是鞭炮一样连续响起，将近二百斤的壮汉转眼就被拖到了铁质下水道口处。他的身体卡在了那里，但抓着他的那东西以绝对的力气把他硬往下拉去，就像是从金属裱花口里面挤奶油一样，男人的身体也像掺着坚果碎的奶油一样从下水道口的井字状格纹里漏了下去。眨眼间除了残留在上面的碎肉，好像已经没什么能证明他存在过。
“啊——是鬼啊！！”
广场上的人惊叫着四散奔逃，这也不能怪他们，虽然之前他们也经常遭遇鬼怪，可那时候至少能摸索到活下来的规律，可是现在广场上突然随处可见的鬼分明就是无差别杀戮，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来者，都随时有可能被虐杀。
刚才那东西说得没错，等他一死，那东西果然失去了最后一丝控制，现在可以在黑海城中大肆杀戮了。
但他有一点却是说错了，面对这样的乱象，放祂出来的人早有打算。
身穿红裙的绝美女子跳上白骨纪念碑的顶端，她的脚下是流淌的血河瀑布，广袖挥舞便笼住一丛血雾，数十条怨鬼像是被装进了纱囊中的萤火一样惊惶四撞。蒹葭玉笋般的食指轻轻握紧，这些冤魂便真的如同虫子一样被碾作粉尘。
万里青纱帐悠悠升起，替换了城市广场周围的一切建筑街道。只有漫天鬼怪倒影无法改变，于是目之所及像是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耳边萦绕着的是好像吟唱摇篮曲一样柔和的低语。
“黑海城规则第一条，冤有头，债有主，枉死之人，尽可复仇。”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还在飞快思索着，突然就看到青纱帐的水泽中有什么东西拱了出来。伴着污水的腥臭，一滩碎骨肉泥从水中快速涌了出来，它无视了周围的所有人和鬼，逶迤着追到一根白色的长长触须旁边，暴戾地把那东西撕成了碎片。
“是那个刚才被杀死的人？他变成了鬼，而且对杀死他的鬼怪有了绝对压制的能力！”乌月恍然。
蒹葭的能力是制造幻象，并在幻象中重新制定规则。所以，既然这里已经变成了肆意杀戮的地方，她就能在不违反唯一的“允许杀戮”的原则情况下制定新的规则。
鬼怪只是凶残，却并非没有智商，当意识到自己的食物转瞬就能变成猎手之后，它们也在权衡利弊之后更加谨慎地放缓了攻击。
可偏要有人违背规则。
刑天便如同一条从水中突然冒出的蛟龙，巨剑是他的利齿和爪牙，他跃起而直坠而下，哗啦啦溅起的水花真实得不像幻境。只有银色水光中猩红的血丝和碎肉血腥得有些不太真实。他没有动用任何诡异的能力，可这一剑下去，砸死的至少有十几只恶鬼。
他不怕恶鬼的报复吗？还是说，那个蒹葭设定的规则，从本质上就是绕过了他们这些人？
答案是否定的。规则的制定者要是失去了公平，想必也没办法在这个位置上继续下去。
被杀死的鬼怪并没有消失，那些尸块裹挟着水流，刹那间变成了冒着白烟的浓稠液体，朝着仍然站在水中的刑天席卷而来。看那液体的状态，哪怕刑天是个死人，恐怕也要被这东西腐蚀掉。
可这个时候，存在感几乎为零的少女忽然站了出来。
失去了草没伞的妙妙算是这些人里面战斗力最低的，可她却张开了双臂，勇敢地挡在了刑天的面前。就好像奶猫要保护猛虎一样，充满了不自量力的荒诞可笑。
但没有人笑得出声，因为他们看到妙妙的身上突然多出了很多黑色的洞口，就像是一个被剪开了很多破洞的布袋子一样，洞口里穿梭着阵阵阴风。那些汹涌的液体在靠近刑天之前，却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针一样，不受控制地涌进了那些空洞中。
洞口闭合，能看到那些东西在她身体中冲撞，可拥有被动技能【死灵吸引】的妙妙却把那些东西死死锁在里面，保证了刑天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