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311 暂停点名
另外两个人又捏紧了拳头，乌月却是冷静了下来。
她抓住了女人口中的重点：“黑色通行证和白色通行证有什么不同？”
他们在进入黑海城之前关于黑色通行证也有不同猜测，只是现在对面的人既然有透露的心思，她当然要趁机多问几句。
“我们是从黑海上过来的。那艘船极其危险，船主是个外表是少年的存在，他会随机选择我们中的一些人杀死，除此之外，船上的一些小设置也都在鼓励我们互相残杀，我算了一下，上船的有八十多人，最后活着抵达黑海城的，应该不超过十个。”卓娜轻描淡写揭过仅靠想象就能猜测出的残酷经历。
八分之一的生存概率，确实比他们通过高铁抵达的至少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存活率低得多。
如果白色通行证代表着常规抵达方式，那么持有黑色通行证的人就是进入了斗兽场，只有成功从同伴的尸骨中杀出来的万兽之王才能进入黑海城。而与此同时，这些人也变成了野兽，天然拥有把其他的同伴当做饵食的权力。
“既然如此，我们就是天然的敌人了。”乌月握紧了镰刀，用皆斩的刀锋指向面前的女人。
卓娜身后的德尼斯和列夫诺都绷紧了肌肉，可她的脸上却依然带着淡淡的笑：“也不是没有临时合作的可能，比如，我们是不是先解决面前的东西？”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子弹已经贯穿了旁边偷偷摸摸准备再次融入黑泥之中的鲍芳芸的头颅。
乌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头对自己身后两个依然愤懑的同伴说道：“你们回去找其他人，我给他们留了足够的诡核，应该能让你们支撑到我破坏这边的诡核。”
“城主！他们……”
“列夫诺，德尼斯，你们受的伤也不轻，和他们一起过去吧。”卓娜笑盈盈插话道，“记得我们现在是暂时的盟友，不要伤害我们的储备安全区。”
在两边领导者的命令下，看起来非常容易破碎的临时联盟暂时成立，两个女人也像是说好了一样，同时转身用最快的速度朝着驾驶室的方向跑去。
此时的车厢温度已经逼近三百摄氏度，如果不是有诡核维系着生命，他们这群人早就和那些乘客一样烧成了灰烬和油脂。所以，每一秒的时间都无比珍贵。
可偏偏在这时候，名叫卓娜的女人还有心情和乌月搭讪。
“你是第二城的城主？叫什么名字？”
“乌月。”
“哦，自由核心千面魔女啊。我听说过你，不过你怎么会被收编成第二城主？一个人不是更自由吗？还有，现在这张脸是你的真实长相吗？”
“……”
乌月觉得面前这人很不正常。明明两人应该是敌对的关系，可她表现得简直像是对她一见钟情了一样，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起卓娜其实是个同性恋恋爱脑的可能性。
但这种时候也不是验证自己荒谬猜测的时候，两人又冲过一节车厢，这里已经看不到完整的人体了，一些熔点较高的金属饰品漂浮在还在咕嘟冒着泡的油脂灰烬混合物上面，表示着这里曾经有活人存在过。
可是就在车厢的尽头，却有两个完整的人正在推门进入按说应该是设置了重重关卡的驾驶室大门。两人一前一后，在彻底消失在门缝里之前，还同时转头看着她们笑了下。
那两个人的脸，和乌月以及卓娜一模一样。
驾驶室的门没有关，留着的一条门缝一拉即开，好像是一个恐怖的囚笼敞开了诱惑的香饵。
卓娜提着冲锋枪就要进去，却被乌月一把拉住。
“你没脑子吗？那两个东西一看就是在诱导我们过去，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出来？”
“没脑子的是你才对吧。正是因为陷阱明显，所以才更有可能不是个陷阱。也许它就是为了骗你这种想得太多的人，好让你自己在这里把自己逼死呢？”卓娜一指她身上已经破破烂烂的羽绒服说道。
两人谁都没法说服谁，而就在她们各执己见的一分钟内，地铁已经再次抵达新的站点了。
“香烛店站已经抵达，请……”
此刻地铁车厢内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自然也不会有乘客下车。可当车门打开时，站台上却如同潮水一样涌进了一群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
开膛破肚的、脑袋烂如开瓢西瓜的、被挤压成薄薄一片的……各种死状的尸体源源不断进入地铁。车厢很快就满了，但他们还在不断往里挤。
尸体完整一些的，便把那些只剩半截或干脆是肉泥的踩在下面，血肉和骨头挤在一起发出令人窒息的噗叽噗叽声响，眼球从裂开的骷髅中掉出来，又被源源不断挤来的尸体踩得爆裂开。高温很快把新来的尸体蒸成新的油和灰，漂浮在地铁里本来就有的尸油上面，让空气变得更加混浊。
乌月和卓娜被挤得脸色都变了，这些尸体的后面好像有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道在推着，硬是把力气都不晓得他们挤到了车厢边缘处。贴着烧得通红的金属车皮的皮肤燎了泡，眼看两人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进入一看就是陷阱的驾驶室，还是就这样被逼死在这里？
这几乎是个不用思考的问题，就连乌月都朝那扇门缝跑去，想要先拖延过这一阵再说。
可就在她们把门彻底拉开之前，两人忽然都同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嗒，嗒，嗒。
不紧不慢，还带着点漫不经心，明明声音不大，可在面前焚尸炉一般噼啪作响的地狱呻吟中却依然能让人听得很清楚，甚至像是一阵清风，让人昏昏沉沉的大脑都清醒了些。
“于忠诚。”
清亮的少年音响起，念出了一个两人都没听过的名字。紧接着，她们就惊讶地发现，一具正在奋力往车厢里挤的尸体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一个转身，木愣愣走了出去。
“张烨华。”
伴着点名，又是一具尸体挪了出去，这具尸体的下半身都没有了，可听到叫声，居然就这么用两只手撑着身体出去了。
“齐柔，姜以，屈良汉。”
少年的声音渐渐急促，一个个名字如同雨打房檐一样吐出来，车厢里的尸体也渐渐减少，从窗户看出去，他们就在站台上排成了一列奇怪的队伍。
而这个时候，声音的主人也从楼梯上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少年姿容俊美绝伦，且歌且吟，明明做的是死神点名的事，可姿态神情却像是把酒临风的雅士。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穿着船长服的奶牛猫，就这样来到站好的队伍面前，抬眼看了那些奇形怪状的尸体一眼，道：“你们找错地方了。”
尸群无人应答，少年却自顾自继续说道：“四月初四，活人的忌日，你们的生日。你们该踏上归途，而非活人的去路。”
啪。
他修长的食指轻轻弹了弹胸前挂着的一卷铁皮书，声音不大，却在空气中震荡出无形的波纹来。
最先动的人也是最早被点名的那个于忠诚，他转过身朝着站台走去，只是却没有上地铁，而是爬下了月台，沿着铁轨旁边的通道蹒跚往前。紧接着就是张烨华、齐柔，姜以……那些或残缺或完整的尸体鱼贯进入通道，然后没入肉眼难以识别的黑暗中。
乌月感觉到卓娜突然紧绷的身体。
“这是……船长。”她很轻地快速说道，“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跟着我来的？”
是她刚说的那艘鼓励人们互相残杀的船上的船长？可他不是应该是鬼怪阵营吗？怎么会在这里救了她们？
地铁车厢已经空了，眼看站台也要空下去，就在这时，那只是开了一条缝的驾驶室的门突然砰一声被人用力推开了。
一滩混合了碎骨肉的油脂从里面汹涌而出，好像暴怒的洪水，挤出了地铁门朝着外面站台上的少年掠去。那股秽物漫过两人身边的时候，乌月和卓娜都同时看到了一些零碎的画面。
杂乱狭小的出租房里堆着泡面桶，蟑螂老鼠横行。
阳光明媚的街道，繁华的商场，目光聚焦的地方都是光鲜漂亮的年轻姑娘，可那些人在看到目光的主人后先是惊讶，继而就露出了厌恶或者勉强的表情，一个个远离了他。
一份份被揉进垃圾桶的简历、一张张冷淡地拒绝的模糊了五官的面孔，除了那些漂亮女孩，其他人的脸都是分辨不清的曲线，它们糅杂成嘲讽的笑，好像路过的每个人都在看不起他。
恶意的秽流朝着看起来毫无战斗力的少年奔去，已经近在咫尺了，可他却依然没有闪躲。他只是抬起眼皮冷淡地看了那东西一眼，下一秒，一把巨剑突然从上方砸落。
轰——
地面被巨大的力道砸出蜘蛛网状的凹陷，这一下还没有把冲力完全卸去，空气的旋涡裹挟着灰尘，像是无形的子弹一样向四周爆开。速度过快的空气弹在液体中有了形体，地铁里涌出的秽流像是被透明水母钻过去一样显出了一个个深深的凹坑来。
“啊啊啊嗷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秽流迅速退却，少年也终于往前走了一步，带着点嫌弃踩上了那刚被污染过的站台。
“我对了解一个渣滓的犯罪动机毫无兴趣。”他垂眼看了看手中的铁书卷，“朱志兴是吧？你也该走了。”
“不过，你走的路和他们都不一样，这一点你也应该知道吧？”
少年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个笑，就像是期待了很久的电影终于开演一样。在他身后，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剑主人缓缓出现在光亮中。
乌月也突然捂住了嘴。
“……刑天？”
第312章 312 终点站
活着的时候名叫朱志兴的男人就是个只敢对弱者出手的混蛋。这一点在死了之后也没有变化，否则的话，在黑海城藏着无数强大鬼怪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只驱使普通市民的尸体，杀害落单的探索者了。
他敢对那个少年出手，既是气恼于对方破坏了自己的计划，也是经过谨慎判断对方的战斗力不如自己才下的决定。只是，这个欺软怕硬的东西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柔弱的少年居然还带了个打手。
名为刑天的男人看起来武器只有一把实心的金属巨剑，可实际上他全身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是武器。拳、手臂、腿脚，他的身体像是精钢铸就，每个动作都凶悍而沉猛。没有动用诡核的时候那么多神奇的效果，只是把物理攻击用到了极致，已经变成了鬼怪的男人也被打得节节败退。
车厢的温度在下降，这是诡核的力量已经无力维持死亡轮回了。车厢里那些油脂和灰烬开始凝固，然后……从灰白色的膏状物中冒出了一个个人形。
曾经被杀死、又被禁锢在地铁上的人，回来了。
卓娜和乌月被这些东西困在车厢里，也不敢轻易涉足已经很乱的战局，卓娜凑到乌月耳边咬耳朵：“你认识那个男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乌月不适应这样的距离，她反感地往后撤了下，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们现在是临时的伙伴不是吗？”她朝她眨了下眼睛，“我也可以把那个船长的消息告诉你啊。”
乌月深吸一口气，开始觉得这个女人和她一开始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太一样。
刚开始觉得，这是个一言不合就能用枪把敌人全给突突了的极道酷姐。可现在看她的样子，就跟个亲和力十足的同班女同学一样。
“你来黑海城干什么？这里有什么需要你作为城主亲自来冒险拿到的东西吗？”卓娜还在问。
“……”
没有回应，卓娜却自顾自继续说下去：“我是来找我的妹妹的。十三年前，我的父母带着我们两个一起来这附近旅游，后来黑海城陷落，我们所住的地方被波及，我亲眼看着我的父母死去，妹妹也不知所踪。我始终觉得，她应该还活着，所以得知黑海城开启的消息后，便想办法搞到了一张通行证来到了这里。”
乌月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真巧，我也曾经有一个姐姐……只不过，她已经死了，而且也不是死在黑海城。”
“你确定她已经死了吗？”
“我亲眼看到的。而且，我也已经又进入了那个诡境，破坏掉诡核为她报仇了。现在我只想守护好第二城，让我们身上的悲剧不会再次发生。”乌月没有看她。
卓娜垂下眼帘，掩住眼底压抑不住的失望。女人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好像也消失了，而且还因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变得格外讽刺。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注定是敌人了。”
话音未落，女人手里的枪已经举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正对乌月的头颅，火光喷溅，哒哒哒的声响几乎要压过地铁外的鬼怪惨叫。
可那些子弹却都被一个龟壳挡了下来。硝烟散尽，乌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近在咫尺的是镰刀冷光四射的锋刃，她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送到了刀口下！
一个曾经杀了自己这边同伴的立场上的敌人就在身边，乌月怎么可能会真的以为对方是一心想和自己合作？在刑天和船长少年出现，两人的合作已经不再是生存必备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全面开战的准备，如今不过是猜测成了现实而已。
子弹和刀锋交错，两人之间的打斗异常激烈，甚至都没注意到外面的战斗已经平息，而地铁也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她们怎么打起来了？”尤淼困惑地问道。
她也是紧赶慢赶才找到这里的。
之前在医院里的时候，她从程炫玉那里得到了归玄给的关于生日蛋糕的提示。要说归玄不愧本职是个道士，给的提示都是玄之又玄。她也是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次黑海城开启的主题就是“天母生日”上。
说是生日，可有刑天在旁边，她也知道了那时候的首领游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相反，四月四日其实是游三水死去的那一天。
这一天纪念的不是游三水的生日，而是阴影视界获得永生的纪念日，游三水的忌日！
想到叶秋迟说过的市民都会通过地铁前往城市广场，她又仔细研究了地铁沿途的站点，结合叶秋迟提供的信息，锁定了香烛店这个据说闹鬼最严重的站点。
而仿佛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测，在进入地铁站诡境的时候，她的铁书卷上多出了一段史青记录战死烈士名录的历史记录，从而她也多了个“给死者引路”的金手指。
只是她没想到，跟着一群过祭日的尸体来到地铁里时，看到的居然是船上下来的那个黑色通行证持有者和乌月激战的画面。
这两个人之间其实也没什么生死之仇，就算卓娜杀了第二城的人，可她也确实是阻止了其他两个人的全军覆没。
不过尤淼也没有插手两人之间恩怨的意思，她和刑天带着之前一直缩在安全地带的灰翼叶秋迟以及一群石膏人模上了另外一节车厢，抬头看着恢复正常运行的地铁里闪烁的站台标志，眸色越发幽深起来。
她不是整点上的地铁，所以这趟地铁的终点站也并非城市广场。但看着终点处闪烁的那个罐头一样的标志，她已经隐约猜到了那里可能是什么地方。
地铁的一重诡境解除，其他车厢的人也搀扶着找了过来，第二城的人数立刻呈现压倒性优势。但卓娜三人却掌握着献祭白色通行证拥有者的能力，两方彼此对峙，一时间倒也没造成什么伤害。
地铁忽然一震，通道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众人这才意识到这是又一站到达了。
正常情况下，诡核被破坏他们就应该回到现实世界了。可现在不但没有回到最初的站台，地铁反而还继续正常开下去。只是墙上闪烁着“白骨塔站”的字样，却没有了播报声。
站台上黑雾弥漫，也没人敢下去查看。地铁门开了一会儿，好像有什么他们看不到的东西走了进来，又缓慢关上，继续向前行驶起来。
“我说，我们先停手吧。”卓娜率先举起手说道，“现在看来，危机还没有解除，我们这样斗下去也没什么好处啊。”
乌月冷笑一声：“不是你先动手的吗？”
卓娜把枪主动丢了过去，还示意两个手下也放下武器：“刚才是我一时冲动，这样你们总能稍微放松点了吧？我是诚心想要合作的。不说外面是什么地方，那位船长和你认识的刑天就在隔壁，他们这么多人突然过来，难道不比我这么个普通人类更值得提防？”
她这话倒是戳中了不少人的心，第二城的人有不少都松动了下来，没像是刚才那样一直喊打喊杀。
诡境降临后，人类之间的恩怨总是要排在鬼怪后面的，像是这样的临时合作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而此时在隔壁车厢，气氛却远没有他们想象中那样运筹帷幄。
地铁的两边座椅上整整齐齐坐了两排灰白的人像，刑天和史青一左一右被簇拥在中间，两人都姿态悠闲地闭目养神，倒是衬得站在中间的叶秋迟和灰翼越发局促起来。
灰翼鼓了好几次勇气，才开口道：“大佬，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牛人罐头厂。”少年闭着眼睛回答。
“那是什么地方？”
“和开膛手医院一样的地方。”
哪里一样？是指也有鬼怪，还是说那里也有个守护了十几年的根？
灰翼还想再问，却被身边的叶秋迟轻轻扯了下衣服。女人凑过来，低声道：“那是咱们这福利最好的企业。”
灰翼：？
你们这地方人都要死绝了，还有什么企业呢？还有福利……家里少一个死人指标的福利吗？
压抑的气氛中，叶秋迟小声却快速地把本地人都知道的牛人罐头厂的表面情况介绍了一遍。
牛人罐头厂还真的是目前黑海城极少数正常运行的企业之一，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甚至没人知道它在哪里，只知道每年牛人罐头厂都会从黑海城选出一些幸运儿进厂工作，这里负责提供黑海城居民生活必需的食品。
被选中进厂的人每半年可以回家一次，虽然与家人团聚的时间少了，却是能带回更多的食物。叶秋迟所在的小区就有一户人家的儿子被选入了牛人罐头厂，听那家人说，回家探亲的孩子面色红润精神很好，而且身上有种在太平盛世才能养出来的精气神，非常让他们放心且骄傲。
“可这不正常啊。”灰翼听着就皱起眉，“这地方在哪里、内部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又是怎么在这种地方保持外面社会的秩序的？”
“那就不知道了。你也知道黑海城的情况……反正也没有希望推翻上面统治的鬼怪，对于我们来说，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多一件少一件不清楚真相的事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叶秋迟苦笑着说道。
两人的声音很低，可闭眼思考的尤淼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她睁开眼睛，正好和对面同样睁眼的刑天对上了目光。两人都没有说话，可马甲之间特殊的联系却让他们都有了打算。
地铁的窗外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浓重的黑暗遮盖了一切，他们甚至感觉不到地铁还在行驶。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侧的门忽然毫无预兆地打开来，广播里放出了诡核消失后的第一声播报。
“牛人罐头厂站到了，本车终点站已经抵达。请车上乘客收拾好随身行李，不要在车上逗留。”
第313章 313 入职
黑暗骤然散去。
原本还觉得需要花很长时间探索外面情况的乘客们突然看清了车窗外的景物。这里已经不再是地下了。地铁停靠在一座小小的车站里，外面的站台上站了二三十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人，一个个满面笑容手拿鲜花，最后面的人还拉着一条“欢迎新同事入职”的红色横幅。再往远处看去，能看到连绵的厂房坐落在青山秀水之中，这里看起来不像是黑海城，反倒更像是某个高新技术产业园一样。
领头的看起来像是个小领导的工装男人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他走上前一步，高声道：“牛人罐头厂工人代表欢迎各位新同事的加入，希望大家在这里都能学到本领，找准定位，共同将我们的工厂建设成更加温暖的大家庭！”
他身后那些工人都跟着热烈鼓起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灿烂笑容。
“老大，这怎么回事啊？”壮汉德尼斯凑到卓娜耳边嘀咕着，“我怎么觉得这些人这么瘆人呢……”
别说在黑海城看到这种明媚热烈的人群极其违和，按照德尼斯的生活圈，哪怕在自由核心他也没见过这种行事风格的人群，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被黑心老板洗脑成功的传销公司一样。”乌月突然说道。
“对！就是这种感觉！”德尼斯一拍大腿，也不见外地问道，“小姑娘城主，你们打算就这么下去吗？”
“当然，别忘了刚才的广播说的，不要在车上逗留，要是我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众人已经见到了第一批下车的人。
隔壁车厢响起了连续的脚步声。先是一道道灰白色人影出现在月台上，最后才是人类，史青，以及刑天。
那些穿着工装的人热情地迎了上去，就像是见到了自己很久没见面的兄弟姐妹一样喜笑颜开地寒暄，就连对待那些好像是没有自我意识的灰白色人像也是一样。
在一片“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喧闹中，他们听到了少年清清冷冷的声音：“为什么说我们是新同事？”
“各位是自己坐车过来的，凡是能找到咱们牛人罐头厂的，都是咱们的同事！”
“哦？不是说你们每年只会选取极少数几个人吗？我们这么多人你们都能招收了？”
“哈哈，那是自然，咱们厂子的宗旨就是广纳天下贤才，只要是有实力的，都是咱们的同事！”
“你们是厂里的领导吗？能做主？”
“哈哈哈，什么厂领导啊，咱们每个工人都是厂子的主人！”
一问一答热络又亲近，这里简直就是个正常现实世界都不会出现的乌托邦。地铁里的人只觉得不可思议，甚至都忘了自己也准备离开的脚步。
史青浅浅“唔”了一声，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抬头对刑天说道：“确定这里有吗？”
“在山上，你要是问完了就不浪费时间了。”
“没什么要问的了，去拿吧。”
这样简短而意义不明的问答之后，刑天单手握住了腰侧的巨剑。
正准备下车的乌月又默默缩回了车厢里。
经历了刚才一幕的人都知道刑天的这个动作代表了什么，那是蛮横无情的战场绞肉机即将开启的号角。尽管乌月之前和刑天有过一面之缘，可她不觉得对方会因为这点交情而把无差别攻击绕过自己。
就在他们以为下一秒眼前就会尸横遍野时，男人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剑柄上，好一会儿之后才松开手，带着点无奈看向少年：“你看看是不是你又写了些什么啊，我动不了了。”
“……”
史青沉默着拉开了自己脖子上的铁书卷，瞥了一眼上面最新出现的文字，然后有点苦恼地又把书卷卷起来，揉了揉额头：“有点麻烦，而且这事应该也问你才对吧——雍丘立盟的第五年秋天，你干了些什么？”
男人单手支着巨剑，像是扶着手杖一样思索道：“那一年？首领初步平定了四方山脉，周边二十三个部落齐聚雍丘，举办了献俘仪式……”
史青面无表情提醒：“然后呢？你为了讨好她，在本来应该杀俘祭天的场合主动提出用刍狗代替活俘。她很欣慰地夸了你，说你‘苍天不仁，刑天代行仁事，当为人盾’。你当时很高兴对吧？”
“……”
高大的男人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但无论是史青还是车厢里一知半解的群众都发誓，他们在那张严肃的脸上看到了“哎呀首领夸我了谁让我本来就是这么棒”的沾沾自喜和“这种事情当然应该你们这些人来处理啊”的甩手不干。
史青揉了揉太阳穴，放弃摊手：“这些家伙是人，托你的福，他们没对我们动手我们就没办法武力解决。只能按照他们的规矩先入职再说了。”
在他们商讨能不能把站台上的人都杀了的时候，那二十多个工人一直在旁边微笑等待着，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等听到他们交谈结束，最开始那个工人代表又主动出来迎接：“如果几位没有问题的话，还请和我们一起去办理入职手续吧。”
说完，他又对列车扬声道：“还有车里的各位，如果想要入职的话，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出发哦。不然的话，可能你们就只能原路返回了。”
当然不会有人觉得他们真的能毫发无损“原路返回”。吃瓜吃够了的众人也终于陆续从地铁上下来。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地铁的外壳也是千疮百孔，布满了烧灼的痕迹和血肉残留，如果真的是正常人的话，肯定不会让这种车上拉来的人下车的。
可这些看起来正常的工人却对这惨烈的地铁熟视无睹，甚至别说地铁，就连那些连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灰白人体，他们都当成正常人类笑容可掬地招待，这一幕本身就是最大的诡异了。
“厂里工作的时间是早9：00到中午11：00，下午2：00到5：00，一周四天工作制，可以自己选择工作时间。没有经过申请是严禁加班的。工厂包三餐，也有免费的夜宵和下午茶，一年发四套工装，还提供每人不小于六十平方米的单人宿舍……你们看，那就是我们的宿舍区，旁边就是食堂，这边是我们的文体活动中心、运动场、图书馆还有……”
工人一边走一边介绍，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对打工人来说都像是童话。看着那坐落在绿树掩映中风景极其秀美的广阔生活区，哪怕知道这里是诡境，饱受打工折磨的一部分社畜也不免生出羡慕之感。
“我们在这里要做什么工作？”
“这个要根据大家的兴趣和特长决定。在办理入职后，各位将进行为期一周的技能培训，培训结束后各位可以根据兴趣选择自己喜欢的就业方向——一共有120种职业可供选择，我们坚信每个人只有在自己感兴趣的方向才能让能力得到最大发挥。而且我们坚决反对加班，工作时间之外都是大家的自由时间，你们可以做任何事情，哪怕是想要离开这里也可以。”
……听着更像是童话了啊！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越来越匪夷所思的时候，那个满脸微笑介绍着的工人代表突然变得格外严肃起来：“对了，有一件事我必须提前告知大家。在牛人罐头厂里，任何人严禁使用超自然物品或者能力。这是这里唯一的禁忌，请大家务必牢记。”
“……什么算是超自然能力和物品？”
“一切无法用基础自然科学理论解释的东西，比如你手上的这个镰刀，还有那些肤色比较白的人。”他点了点乌月手中的【皆斩】，还有那些沉默地簇拥在史青和刑天周围的灰白人像。
乌月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说实话，经过刚才的一系列事情，他们几乎已经确认这些人是无法区别鬼怪和人类的区别了，可现在看来，原来他们一直很清楚？
“我们当然清楚，所有外来的员工刚开始都是这样的，他们戒备、抗议，但所有人最终都会理解我们的用意——在外界你们已经习惯了使用这些工具，但是，这些工具却正是灾难与战争的源泉！在牛人罐头厂，我们将会全面封禁这种力量，建立一个真正属于普通人的，和灾难降临前一样的美好社会！”
掌声四起，周围的那些工人代表激动得脸都红了，可见他们是发自内心认同这一套理论的。
“这些人是不是被洗脑了啊？或者说……这些真的是‘人’吗？”德尼斯困惑地抓了抓头发。
“如果船长的那些话不是为了演戏给我们看的，那这些就一定是真正的人类了。”卓娜的目光只是扫了一眼男人和少年，就又落回到了乌月身上。
盯着乌月的动作，她的眉头缓慢地蹙了起来。
“列夫诺，你找个机会去那个第二城主身边看看。她是不是一直带着隐形耳机？”卓娜吩咐道，“那是很影响判断周围环境的东西，她却一直带着，难道说……第二城其实还有一个隐藏的成员一直潜伏着？”
第314章 314 厂区探索
牛人罐头厂占地十五平方公里，这里负责生产供应整个黑海城的生活必需品。厂区包括食品区、生活用品区、研发区、测试区等十个大区。
这里设备先进，各种人类难以理解的机械可以让一个人轻松完成在外面需要上百工人才能达成的目标；这里工作环境舒适，人均十平方米的工位比得上一些大城市里打工人的出租屋；这里甚至能单纯为了爱好和理想而工作。如果愿意遵守这里的规定的话，想必那些黑海城的原住民会感恩戴德地在这里天长地久生活下去的。
只可惜，这次招聘来的员工是一群毫无感恩之心的暴徒，他们一心想要做的只有破坏。
这些人自发选择了不同的工作岗位，好尽可能广泛地寻找厂区的线索。最开始他们是想要通过元素研究院分发的特制手机进行实时沟通的，但在乌月看到身边流水线上的一个灰白人像突然炸成粉末之后，就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
“刑天是有特殊的办法通过这些人像来传递消息的，现在这东西突然死去，证明就连通过特殊手段传递方式也在被禁止的范围内。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冒险，按照Plan B行动吧。”她利用最原始的口口相传的方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所有人。
她的推测没错，正在走廊上散步的男人感受到了一根连接出去的线的突然崩断，也得出了和她一样的结论。
“禁止使用一切超自然力量”不仅是工人代表口头上的一句警告，更是直接被刻在了这片区域底层规则中的东西。
但哪怕知道了这一条，刑天也没有主动切断和那些灰白投影的联系。他漫步在厂区的一条露天紫藤花廊上，感受着大脑内传来的每一根线的情况。
灰白投影没有再主动传任何消息过来，但它们的存在就表示那边的情况还正常。至于主动接收消息的他自己违背了规则？这反倒是无所谓了。
其实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刑天的身体很多地方都在渗出细小的血珠。剧烈的疼痛一直作用在他身上，但男人并不在乎。死后更加强悍的体魄加上封灵净土对鬼怪的消减作用能让他用自愈抵消规则的直接作用。而间接作用……
头顶的藤蔓忽然一阵扭动，花苞里突然吐出了十几道苍白的影子。那是全身都覆盖着黏液的人形物体，脸上的五官却像是画好后在墨迹未干的时候被人抹了一把一样，边缘模糊地拖了下来。
这些人影刚刚出现就凶悍无比地朝着刑天扑去，然后根本就没有碰到男人的衣角就被重重踹飞出去，身体还在半空中的时候已经被剑风斩成了碎块。
——是的，这就是他的打算。虽然说铁书卷规定他不能主动杀人，但自卫是可以的吧？对面不是人的时候也是可以的吧？
唯一的能力就是战斗的刑天就这么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靶子，大摇大摆地在厂区内晃荡起来。
脑海之中，和他连接着的灰白投影一道道消失了，但在消失之前，它们也都带来了一个个消息。
“生产线上的设备非常先进，但都是一体封装的机器，连最基本的工作原理也看不出来。”
“整个厂区工人数量不超过五百人，和黑海城流传的每年招收的人数对不上，这十三年中一定出现过人口损耗，但工作在这里的工人们都表示不知道这事情，还对我们的怀疑表达了愤怒。”
“宿舍的床头有一个隐蔽的方眼标志，仔细观察会发现生活区到处都有，怀疑是一种心理暗示。只是没办法画出那个符号的具体样子……”
刑天默默在脑中分析着每一条消息，等看到最后一条的时候，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冷笑。
不用画出来了，这个符号他活着的时候看了几十年，哪怕在临死前最后一眼见到的也是它在残破的旗帜上飘扬的样子。
只是没想到，在他们全都死了之后，这个曾经庇护了他们安全的符号，会重新改头换面被那些叛徒以这样的形式再次利用起来，成为了笼罩世界的阴影。
他的脚步一转，朝着最近的一间厂房走去。
没有人阻拦他。这里的培训也是非常自由，新员工可以学习他们感兴趣的工作，刑天站在精钢栈桥上仔细看着下方的生产场所。
这是一条长达一千米的传送带，像是一条躯干盘旋的大蜘蛛一样摆放在宽敞的厂房里。有员工在上游把经过简单处理的生肉放上去，等到传送带出口处就会出来一个个已经完成了包装的鲜肉罐头。
传送带全程封闭，中间没有员工，只在首末端有几个投放生肉和摆放罐头的工人在干活。刑天看到有两个外来的探索者也混在其中，他们明显没有其他人那么全神贯注，而是一边干一边窃窃私语着。
“我怎么觉得这些工作岗位完全没必要设置呢……这机器都这么先进了，能自动完成脱骨斩块烹饪等一系列操作了，难道还不能加两道加肉和摆放罐头的工序？”
“嗯，简直像是在做慈善，故意留出了那么几个工作岗位。而且你看看这个罐头。”
“200g，纯鲜肉罐头（生），怎么了？”
“这个重量不对。我算过入口处放入生肉的重量、频率以及出口的肉罐头的数量，平均每放入100斤的原材料，可以产出一吨左右的成品。”
“呃……应该会有其他材料添加吧？正常社会的纯肉罐头还有香料和科技肉呢，真以为这里是良心工厂了？”
“我刚才去问了测试岗位的人，罐头里确实是90%以上的纯猪肉，所以，投入和产出的物品质量发生了巨大变化。”
“……你是说，这条传送带是诡核？可这里不是严禁使用超自然物品吗？”
“呵，是禁止我们使用而已……”
听着下面传来的对话，刑天的嘴角勾起。他又看了一会儿，在传送带的一个隐蔽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双矩形交叉的像是眼睛的符号，然后又和来的时候一样悄然离开了。
隐蔽的符号到处都是，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眼睛中间像是个黑点一样的“瞳孔”位置各有不同。就像是眼睛在看向不同的方向一样。
他又走了几个地方，把那些眼睛所看的方向都记了下来，把这些方向集中在一起，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厂区的一片荒废土地上。
当——当——
中午十一点，下班的钟声敲响。上午仅仅工作了两个小时的工人们从各个厂房走出来，大部分人都步伐轻松，谈笑风生精神饱满，很符合一个在良心企业工作的工人的精神面貌。只有那些今天刚入职的员工不太一样。他们脸上是疑惑、担忧、凝重，甚至恐惧，似乎是每个人都看到了一些超出他们认知的东西，但这些东西都不太一样。
“那些工人有点奇怪啊，好像被洗脑了一样……”
“我觉得还好啊，你们年轻人没经历过刚建国的时候，那时候的工人精气神都这样，把厂子当自己的家。真怀念啊，这要不是在黑海城，我也想在这样的工厂工作啊。”
“我看你也是不知不觉被污染了啊！城主你听我说，这里的工人真的有问题。我是在罐头研发部门那边工作的，他们要试验各种肉的口味配比。有个老工人说不知道加入人肉会不会更好吃一点，有个工人就立刻割了自己手臂上的一大块肉丢进试验品里面了。从自己的身上！割人肉！”
“啊？？那他们真的吃了吗？”
“吃了啊！我都要吐了。问题是不管是提出这个建议的人还是割肉的人都觉得这很正常！齐哥，这不能是你说的那种把厂子当自己的家的奉献精神了吧？”
“这……”
“城主，你不是说这里的人少了吗？会不会是那些人也都和刚才那个割肉的一样，自己心甘情愿‘奉献’掉了？”
那些人交谈着走远了，刑天这才从树丛后走出来，继续往自己之前看好的地方走去。
可能是因为到了吃饭时间，这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这片荒地位于工作区、生活区和商业区之间，在四周都像是被建筑大师精心设计的情况下，这里显得格外颓败和不合时宜。
一栋好像二十年没人居住过的二层小楼矗立在半人多高的杂草丛中，他们在这里几个小时了，居然也没人提过这么个违和感十足的地方。看来，应该是只有在发现那些眼睛提供的线索之后，才能发现这块区域。
刑天轻笑了一声，径直拉开门走进了小楼内。
楼内保持了和外表一样的破败，至少有三十年历史的家具东倒西歪在地上阻拦着道路，只粗粗刷了一遍白石灰水的水泥墙布满了烧灼过的痕迹，有些地方灰烬的痕迹更重一些，组成了一道道人形。就像是有人活生生烧死在这里后留下的痕迹一样。
他走上了小楼里贴墙安放的铁质楼梯，刚刚往上走了两级台阶，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低头一看，只见楼梯旁边墙壁上的一道黑色人影的手伸出了墙壁外，正死死扣着他的脚踝，冰冷的手指几乎要掐进皮肉里。
第315章 315 坠落
“呵……”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冷笑，他平举起巨剑，剑锋无声地戳进了金属楼梯板内，也非常不科学地把影子一样的手臂斩成了两段。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站满了黑色的人影，它们同时冲了上来，一双双来自地狱的手死死拖住了他，在抓住他的身体时，这些黑影好像能从他身上汲取能量，原本的纯黑色竟然是稍微褪去了些，露出了一部分属于尸体的颜色来。
那些焦黑的皮肤，残留的衣服和首饰的痕迹，让人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你们是地铁上的那些人？”刑天扬起眉，“最初的那辆地铁把你们送到了这里，还用你们的尸体建造了这座屋子？”
鬼哭声骤然拔高，抓着男人的手也更加用力，好像把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他们是那样的无辜，明明只是在一个平常的工作日早晨出门上班上学而已，就变成了永远也没法回家的冤魂。甚至连灵魂都被永远镇在这里，充当一个不断残害他们的同胞的帮凶角色。
但凡稍微有点同情心的人，都不会忍心对他们做什么吧？
就连看起来铁石心肠的男人也稍微松了下手，巨剑立刻被那些手夺了过去，似乎是要被他们当做自己的武器。
然而，就在那些黑影完全夺走巨剑的时候，却陡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就像是薄冰接触到了烧得通红的铁块，顷刻间几道人影烟消云散，剩下的那些也迅速缩回手，一下子离那把剑远远的了。
刑天这才轻笑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剑身横过来的时候，露出了表面的一层亮闪闪的油光。
【你什么时候把他们的尸油涂在上面的？】
好像突然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没让男人感到意外，他继续沿着楼梯往楼上走，同时不疾不徐地回答道：“从地铁上的那些人影彻底消失的时候开始。”
和活人无异的形体是无法单独存在的。它要不依附于不灭的灵魂，要不就依附于他人的强大的思念。
地铁的事故已经发生了十三年了，还是在诡境横行的十三年。有人还每天深刻怀念地铁上的每一个人的可能性存在，但并不算太高。所以更大的可能是这些人的灵魂依然存在着，而且被人控制着十三年都没有去转世轮回。
所以他在离开地铁的时候，就悄悄把上面的尸油涂抹在了剑身上，这是对付这些死者灵魂的最有效的武器。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在这里用上而已。
【你是真的变了，从前的你，面对着无辜之人的灵魂，总是会心软的。】那声音继续说道。
“我从未心软过。况且这世上没有谁是全然无辜的，那些人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存活，本身就是背负着一个真正伟大无辜的人的死亡而已。”
他稳稳地，一步步走到楼梯的平台处，折过一个弯，按道理就应该是和下面一层一样的破旧二层了。
可这里他看到的却是星空。
旋转的星河像一个没有边际的巨大玻璃罩子，把目所能及的世界全部笼罩住。下面是漫无边际的群山。而他正站在山脚下，身边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八角凉亭，亭子里坐着一具干尸。尸体的右臂抬起来搭在旁边的栏杆上，像是在遥遥指向山路的尽头。
他上来的楼梯已经在他看到星空的时候就消失了，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得逞的张狂和得意。
【我知道你们是来找我的，放心，看在曾经共事过的面子上，我也不骗你，我就藏在这座山中，来找我吧将军，就像你三千多年前一直想要做的那样。】
男人沉默地在亭子前站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你是为了把我困在这里才一路把我引过来的吗，岳？你以为我一个人就没办法离开这里？”
巨剑狠狠挥出，只一剑就把道旁的亭子和里面的尸体都劈成了碎片。
【那就来找我吧，我也想看看，你们费尽心思搞了这么大一个计划，到底三千年后的将军还能有之前的几成力道？】
*
中午十一点半，所有工人都已经打到了自己喜欢的饭菜，他们有的坐在食堂里，有的则是找了一片阳光灿烂的草地，享受丰盛又美味的午餐。
普尔曼正在美景美食中沉醉地眯起眼睛的时候，忽然就感觉身边坐下了一个人。
他抬头看过去，一张黄瘦憔悴、一脸苦相的中年女人的脸就映入了眼帘。她有些局促地朝他点了点头，端着餐盘问道：“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当然，请坐。”普尔曼热情地招呼着，“你是今天刚进厂的新员工吗？我叫普尔曼，在牛人罐头厂工作了五年了。”
“是的，我叫叶秋迟，家在黑海城里，我和我丈夫儿子一起出来参加生日祭，结果就在地铁上迷了路……来到了这里。现在我还活着，但是不知道我的丈夫儿子还能不能在今年的生日祭里活下来。”
普尔曼愣了一下，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是在努力理解她话中某些词汇的意思。
“你来这里五年了，那你还记得你有什么亲人吗？还有生日祭……你还记得这一天是干什么的吧？现在是十一点四十分，在现实世界这是难得的白天，大家都趁这个时候离开家门，前往城市广场。”
他的眼睛在眼窝里颤抖着，好像是很艰难地从记忆深处捞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才慢慢开口：“对的，我有亲人……嗯，我有一个母亲，她也在黑海城，她生病了。还有生日祭……我当然知道这一天要做什么。大家都要聚集在城市广场上，然后……然后……广场……人……”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就像是程序的某个命令行卡死了一样，反复回档上一行命令，最终在经历了十几次尝试之后，干脆回档到了最初。
“你是今天新进厂的员工吗？我叫普尔曼，在牛人罐头厂工作五年了。”他微笑着说道。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睛里，黑色的虹膜比起之前扩大了一圈，就好像月食一样正在渐渐吞没白色的眼球。
叶秋迟没有继续和这个男人搭话。她悄悄离开了这座阳光明媚的小山坡，背着其他人来到厂区最高的大楼的天台上，找到了站在天台边缘俯瞰厂区的史青。
“我问了一个工人，他一定是受到了精神操控。他把自己的家人和黑海城的生活都忘记了……或者不是忘记，而是把这块记忆无限淡化了。”叶秋迟把自己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史青
“我也找了几个人，告诉他们我是黑海城外的政府官员，是来救他们的。可他们好像对黑海城外的世界毫不关心，看起来已经是彻底被操控成了丧失了人性的机器啊。”
“不止是简单的精神操控吧。”史青淡淡说道，“首先是老工人带队，然后是用好的待遇和周围人病态一样的精神状态潜移默化，正常黑海城来的人在看到这种良好生活环境之后就会不由自主产生好感，今后可能还会举办各种团建活动提升归属感……等到精神壁垒软化之后，就会不知不觉中被污染，让自己彻底变成诡境的一员了。”
灰翼咂了咂嘴：“你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知道这么多的？难道你偷偷使用了你的那种特殊能力？”
“不，因为这些事情，都是我们曾经做过一遍的。”史青转身淡淡说道。
就在两人正在因为这句话惊疑不定的时候，少年已经拿出了一张卡片。
那张卡片他们都非常熟悉，是进入黑海城的每个人都需要的通行证。只是他的这一张却是金色的。
“除了黑色和白色，还有金色的通行证？”灰翼非常诧异，“这是什么阵营，可以同时杀死黑色和白色通行证持有者创造安全区的阵营吗？”
“不，这是管理员的通行证。要说安全区的话，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安全区吧。”
少年这么说着，一边一只脚已经踩到了天台边缘。
他清瘦的身形站在大楼边缘，宽松的衣角被高处的风吹得如仙人羽衣，下一秒就要凌风而去一般。叶秋迟正想提醒他往后站一点注意安全，可下一秒，就见少年真的又往外迈了一步，整个人双手张开，如同高台跳水一样朝下直直坠落下去。
“！！！”
我刚才只是美化的比喻，并不是说我觉得你像是仙人你就真的是仙人啊？！这地方不让使用特殊能力，这不是找死吗？！
两个人连滚带爬冲到天台边缘，可少年早已经坠落到他们现在跳下去都跟不上的地方。可少年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担忧恐惧，他双目微合，便如同即将回家了一样安详宁静。
他坠落的速度毫无减缓，眼看就要笔直砸到地上亲身验证一下牛顿第二定律的科学性，可就在还剩十几米就要落到地上的时候，半空中的少年却突然消失了。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他消失得毫无预兆，也没有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
天台上的两人沉默地盯着下方的地面，内心都回荡着同样的呐喊。
——难道管理员的特殊能力，就是让他在这里可以使用诡核？这就是GM的挂吗？！
第316章 316 揭开假象
管理员的挂当然是有，但也肯定不是他们猜测的那样可以碾压规则的bug级别的挂。
现实世界，某座写字楼的楼梯间内，昏暗的灯光一闪，忽然就多出了一道人影。
少年的满身金翠哪怕在湖南的楼梯间内都闪着夺目的光，这光甚至让他自己都惊了一下：“居然是以这个样子回来的吗？嗯……门打不开，这里的时间可能是被冻结了吧。”
也顾不上那么多，尤淼飞快解下脖子上挂着的铁书卷，展开智障，用使用次数仅剩一次的【海神信徒记号笔】在铁书卷上记下刑天口述的历史。
【首领掌雍丘，四方来投，居者达十万数。百鬼循人而来，欲趁夜掠人，首领以天火击之，大破鬼兵千计，威乃立。】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尤淼匆匆把铁书卷好，她拿出身份卡，看着上面写着的“黑海城?S市XY有限公司A座7号楼梯间13层平台”，再次点击使用，身影立刻消失在了楼梯间里。
这也是她在对比灰翼的通行证的时候发现的。白色的通行证上面只写了通往黑海城的字样，而并没有详细标注进入黑海城的地点以及上面的双箭头。
管理员的身份必定和普通的探索者有所不同，比如，也许她可以在四月四日这一天内，反复在黑海城和S市XY有限公司A座7号楼梯间13层平台之间进行来回穿梭？
她试验了一次，成功回了一次现实，并且还发现了这张双程票的“黑海城”指的是城中任意一个地方。于是，她就多出了一个可以在限制超凡力量的区域也能随时进入的安全区，还能在安全区里面往史书上加点东西……
灰翼和叶秋迟眼巴巴趴在楼顶往下已经看了五分钟了。
这期间叶秋迟倒是提出过下去找一下，可被灰翼给制止了——谁也不知道史青是去了哪里，万一她回来之后还是从半空中突然出现呢？那他们要是去了别的地方，不就没法第一时间发现他了吗？
当然，还有一个两人都猜到的可能性谁也没敢说出口——史青也许是觉得他们累赘，不再想要带着他们，而是选择自己一个人带着封灵净土离开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们……那他们就只能选择当场加入牛人罐头厂，主动当一名被洗脑但是过得快乐的工人了！
这念头刚刚升起，顿时就如同燎原之火一样不受控制地在心头疯狂燃烧起来，甚至让他们的理智都有些离家出走了。正在二人精神恍惚之际，忽然就看到下面的土地突然亮了起来。
不，不是土地，那光是从半空中亮起来的。就在刚才史青消失的地方，人影再次出现，一同显现的还有数百个夺目的光点，幽幽的蓝色在温度提升到极致的时候也迸发出绚烂的白光，宛如从宇宙中撷取的超新星，一瞬间划破了安宁却单调的厂区天空。
“什么声音？！”
“不会又是……那些东西吧？”有人的筷子一哆嗦，面露恐惧之色。
“闭嘴！怎么可能？厂区里是严禁出现那种东西的，只要出现，肯定会被厂长给消灭掉，不会影响我们的平静生活的！”有人瞪了他一眼，自信道，“这说不定是哪台机器违规操作，然后爆炸了吧。”
——这种可能性更可怕了吧？！
混在工人群里的列夫诺默默吐槽道，也没心情继续混下去。他放下餐盘，找了个无人的地方蹲下来，掏出一个简陋的对讲机：“老大，我听到你那边有声音，是什么情况？需要我们支援还是继续坚守岗位？”
牛人罐头厂确实是不允许使用超自然力量，但是一切科学理论都是遵循正常世界的，所以他们用很快的速度攒出了一台简陋的无线电对讲设备，他、德尼斯和卓娜人手一个。
可是他听到的却只有德尼斯的声音：“我也听到那声音了，见鬼，老大为什么没有回复？不会是她已经死了吧？喂喂喂？老大，听到请回答！”
他又等了很久，三人频道里还是只有那个傻叉队友咋咋呼呼的声音。列夫诺的眉毛深深皱起来：“卓娜失联了，按照约定，我们现在已经自由了。”
像是鸭子一样喋喋不休的男人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好一会儿，好像瞬间换了一个人的德尼斯才再次开口：“你确定吗？你就不怕那个女人再回来？”
“回来又怎么样？我们的契约本来就是临时签订的，她在船上救我们，我们为她卖命到她无法给我们下命令为止。现在她已经联系不上了，那个靠着语言维系的永久核心的作用也就到此为止了。”
“啧，真是冷酷啊。不过我也早就手痒了，这里有这么多人，还都是没有一点反抗能力的羔羊，我早就忍不住了。”男人的声音带着异样的颤抖，“列夫诺，要不要和我一起？我告诉你，这种感觉你只要试一次就会上瘾，比那些虐猫虐狗的行为快乐多了——”
“没有兴趣，我有我的目标，希望你在遇到了麻烦的时候，不要再联系我。”男人冷淡地说出了和这个临时队友之间的最后一句对话，然后松开手，粗制滥造的对讲机落到地上砸得稀巴烂，他的最后一点束缚也被砸碎了。
他从衣服的各个边角里搜罗出一堆零件，手指灵活翻飞，组装成了一把M95狙，然后他才提着枪，穿过早就空无一人的食堂，朝之前爆炸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此刻的厂区已经是一片人心惶惶，每个人脸上都充斥着惊慌和恐惧，有的还带着奇怪的如梦初醒。人群簇拥着全厂区最高的预制肉罐头生产厂房，厂房前方的广场上，地面布满了几十米深的大坑，旁边装饰性的建筑物和花草树木更是一片焦黑，简直像是被轰炸机蹂躏过一样。
而在这样的狼藉中，居然站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他微微仰着头，阳光洒在那张精致剔透的脸上，让他有种不谙世事的懵懂纯真。
只是这样宛如流落到人间的精灵的少年举起右手，手心闪烁着的却是一捧蓝色幽火。没有火源，没有燃料，就这样不科学地悬浮在他掌心，上万摄氏度的高温让周围的空气都不正常地扭曲着。
“这怎么可能？！火焰是不可能脱离燃料单独存在的，这不科学，为什么他还没有被消灭？！”有人崩溃地大喊，活像是自己的世界的基石都被推翻了一样。
“装神弄鬼罢了，你们忘了早些年那些天桥算卦的人的手段了？这肯定是手上涂了低温磷粉，通过摩擦形成的……”有人在强行解释，好像想往碎裂的世界观上面糊一把黄泥。
可中间的少年对这些争吵哭喊充耳不闻。掌心的火焰越来越亮，他微微闭了下眼睛，嘴唇翕动像是念出了一个名字，紧接着，那一团火焰就飞了出去，轰地一声，炸塌了半座厂房。
墙瘫柱倒，里面的机器外壳也被砸破，露出了……一个外壳在轰炸之下也依然完好无损的玻璃罐子，罐子里像是福尔马林一样的液体里泡着一只五米多高的大脑。
淡黄色的半透明薄膜下面能看到里面糊状的脑浆，以及随着每一次大脑的轻微跳动蠕动着的人类肢体。
砰，砰，砰。
好像胃壁的蠕动，每一下都把人体往里拖一点，体位的改变让其中一个人的脸贴到了薄膜表面，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那张脸上茫然又有点惊讶的表情。
“啊……这不是黑仔吗？”工人之中，突然有个人一脸如梦初醒地说道。
“不是说他回家探亲了吗？我记得那天他走得特别急啊！值了个夜班，第二天拿到加班费一大早就说要回去了！”
“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们之前不是也有个同事叫彭康乐吗？他也是干着干着突然说这里不好，辞职回家了，我们当时还奇怪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现在想想，他当时也走得很匆忙……”
疑点一旦被明显地摆在众人眼皮底下，禁锢着思想的壁垒就突然摇摇欲坠起来。很多人都是如梦初醒地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并不是伊甸园，他们一直想要躲避的大恐怖，其实就在他们身边。
列夫诺趴在附近一栋厂房的楼顶，手中的M95锁定了一个人的额头，准备选择合适的时机扣动扳机。
和被迫跟卓娜绑定的德尼斯不同，列夫诺其实是主动加入这个临时团队的。
他本来是一名散人，职业是雇佣兵，靠着接点见不得光的生意维持生活。在四月来临前，他甚至还不知道只在各大组织高层中流传的黑海城开启的事情。
但是在四月一日的时候，列夫诺从网络上接到了一个订单。订单是从一个匿名账号上发出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包裹，他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张黑色的奇怪的通行证。
谨慎起见，他请了黑客去查了一下这个账号，但对方扫尾工作做得非常好，他没找到任何个人信息，唯一的消息只有对方留下的订单和一笔定金。
“四月一日十二点，拿着这张通行证准备进入黑海城，在第二城主乌月面前杀死一个名叫卓娜的女人。完成指定任务后，你将获得难以想象的丰厚报酬。”
第317章 317 爆炸
如果不是已经打到自己账户里的那一笔定金，列夫诺几乎以为这是愚人节玩笑了。
列夫诺直觉不想靠近黑海城这种地方，他本来应该拒绝这桩奇怪的订单的，可对方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作为刀口舔血的雇佣兵，干完这一票他基本上就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心过完下半辈子了。于是列夫诺狠心接了下来，他拿着那张通行证，在四月一日晚上十二点的时候突然进入了那艘游轮上。
在这里，他刻意接近了卓娜，这是个野心勃勃而且强大自信的女人，靠着订单主人提供的一些消息，他没有引起怀疑地混到了她身边，跟另外一个爱好是虐杀人类的德尼斯成为了她的左膀右臂。
他来到了黑海城，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订单的单主之前告诉他的一些细节在这里一一应验。他没有再出现过，可列夫诺对这个神秘人的敬畏却越来越深——能在没有进入黑海城的情况下就知道城内的这么多细节，这人会是怎样手眼通天的存在？
所以，当他发现卓娜突然失去联系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对方已经死了，而是自己终于可以动手了。
神秘单主说要自己在乌月面前杀死卓娜，那就一定不会让卓娜在这之前死掉。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关心，只要能完成任务，合格的雇佣兵从来不会多问。
首先，要先让乌月出来……
瞄准镜套准的是第二城乌月的一名亲信，作为城主，乌月实在是个太过心软也太重感情的人，杀了这个人，她一定会想办法为了他报仇而出来。到时候再想办法把卓娜引出来……
“啊——”
一阵尖叫声突然盖过了广场上的骚动，不远处的二食堂里，一个人满身是血地跑了出来，他的脸上是从来不会出现在这片厂区上的极致惊恐，一边跑一边大喊着：“死……死了！鬼杀死了潘晨宇，他死得好惨啊！！”
本就惶恐的人群，因为这句话更是炸开了锅。可列夫诺却皱眉盯着那人的身上，暗自骂了一句德尼斯不干人事。
作为一名专业雇佣兵，列夫诺身上的设备也是与时俱进的专业。比如现在他的护目镜配备的就是第二城最新产出的非磁探测设备。那个跑出来的血人身上，他并没有看到鬼怪出没过的紫气，再联想一下之前德尼斯被派去的就是二食堂……他遇到的人恐怕不是什么鬼怪，而是刚刚解放了一把天性的德尼斯。
诡境降临之后，各种比鬼怪还要可怕的人渣都冒了出来，作为一个也不算什么好人的雇佣兵，列夫诺一般不对这些人渣进行评价，除非是像现在这样，他打扰了自己的工作。
德尼斯的突然发疯打乱了这边的节奏。比起一个只是用火球砸厂房的奇怪少年，显然是已经出现了受害者的二食堂更加令人恐惧。人群像是无序的昆虫一样，在火源的驱赶下没有自我意识地朝着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迁移，列夫诺叹了口气，也抱着枪准备换个地方重新计划。
轰！
又是一轮火球轰炸下来，可是这一次，炸开的除了厂房，还有距离这里足有几百米远的一个人工湖。
这是很多工人每天上班都会经过的湖泊，可是此刻湖底却好像多出了一个无底的黑洞一样，水流卷成直径百米的旋涡，很快水就被抽干了，露出了湖底的淤泥，以及陷落在淤泥中的累累白骨。一具白骨摇摇晃晃站起来，愤怒地朝着史青吼道：“你凭什么能在这里使用那种力量？！”
少年对他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不如说他一开始就在等着他出现。他抬手又是一个火球丢过去，微笑道：“你没认出来吗？这不是我的力量，只是首领当年的力量，被我借由史书引出了一两分罢了。”
白骨碎裂，那声音却没有消失。显然是本体藏在了其他的地方。史青反手继续炸厂房里的设备，面对着突然沉寂的声音，继续淡声道：“你当然不可能认不出来，只是你不愿意相信她真的回来了，甚至已经可以把力量借给我。你藏在这里，藏在她的尸体上，还卑鄙地借用了她当年的手段——用普通人的信赖来筑造一座守护的城池。可你却永远做不到她当年的样子，费尽心机用了无数诡核遮掩，也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相信”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力量，这一点还是尤淼从归玄身上体会到的。转世多次的道士一直在寻找最强大的力量，最后她选择了科学修仙——只要不相信，一切牛鬼蛇神就都不存在。
阴影视界一直在寻求强大的力量，最后他们也走上了和归玄同样的路。只是他们自己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相信什么东西，于是只能通过打造一座表面上的世外桃源来让黑海城的普通人筑造相信的壁垒。他们利用了这些普通人对和平生活的渴望，通过各种洗脑、心理暗示和诡核的力量，让他们认为只有牛人罐头厂才是唯一的救赎，然后通过这种信仰的力量，把自己隐藏在最不可能存在鬼怪的地方，所以十三年来，黑海城没有人知道“阴影协会”藏在哪里。
只是，没有根基的信仰始终是镜花水月，只要表面稍微泛起一点涟漪就会破碎掉，所以他们必须及时清理那些发现异常的人，可是现在，史青直接把表面的繁荣一把扯开，让这个平和的世界彻底崩溃。
暂时找不到那家伙的真身也没什么，只要维系这边的信任彻底消失，他迟早会暴露出来。
同一时刻的重重大山里，刑天已经来到了一座九层高塔前。
他浑身浴血，那是这一路的鬼怪为他留下的战袍。他劈了亭子，斩了山道上伪装成人的恶鬼，屠了一个山庄的婚庆团队，又杀了一个义庄的僵尸，算是把传说里常见的鬼怪见识了一遍，才总算是来到了这座由白骨构成的塔下方。
【不愧是百战百胜的将军，哪怕是已经变成了活死人，战斗力依然让人吃惊。不过我这些年倒是也收集了不少可以陪你玩的东西。你还能撑多久？你不会真觉得自己是不死之身吧？】
那道声音依然在耳边阴阳怪气着，这话倒也不完全是大放厥词，因为刑天进入这里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却还没找到岳本体的藏身之处。甚至……他都不能确定这里的时间流速是否和外界保持一致，搞不好等他真的杀死对方离开山脉，就会发现外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年也说不定。
可男人掩藏在鲜血中的双眼却依然冷静而坚定，明亮得像是荒野上的天狼星，任千百年地上狼烟兵燹也不曾有半点褪色。
他伸手推开白骨塔的大门，迈步进入。
可就在第一只鬼怪出现的时候，大地却突然剧烈震颤了一下，然后没等他挥剑，面前青面獠牙的鬼怪已经尖叫一声，化作了一缕青烟。
【怎么回事？！】
震动还在持续，就像是连绵的大山里突然发生了一场持续不断的地壳运动一样，白骨塔还没来得及发挥它的威力，就一层层坍塌下来。
那道声音也第一次显露出惊愕来：【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不是一直在配合你拙劣的计划吗？”
刑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他没有再继续往前走了，反倒是盘腿在原地坐下，巨剑横在膝上，没有丝毫意外地看着崩裂出深深裂口的山脉。
“你故意用那些蛛丝马迹把我引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把我这个唯一的战斗力困住，然后拖延到四月四日开放日结束吗？你觉得史青只是一个小角色，可你是不是忘了，当初的部落，就是由数万名‘小角色’组成的，就连你们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员罢了。”
山摇地动，连天空都因为空间能力的减弱而褪去了颜色，一半的水泥房顶混杂在其中显得突兀又可笑。刑天也终于站了起来，再次举起手中的剑。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寻找反击的机会，而是真正将要展开屠杀了。
此刻的4号员工宿舍楼内，一场屠杀才刚刚结束。
牛人罐头厂的员工宿舍区建设得堪比五星级酒店。不仅能做到平均每人60平方米的单人单间，整个顶层甚至都被打通布置成了带游泳池的健身区。
可是现在，这个以往员工们的温馨家园却已经变成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场。十几个已经看不出完整形态的“人”散落在跑步机、动感单车和跳水台等各个区域，始作俑者还坐在一台组合器械旁边，用手中薄如蝉翼的小刀认真挑出还活着的人的身上的神经。
“就这么些人啊。”德尼斯放下刀，发出一声失望的感慨，“我说你们啊，都不能往外跑着玩了，干嘛还要那么拼命工作啊？搞得我这么快就把玩具用完了，还要去其他地方找，好麻烦啊。”
面前的人已经只剩下模糊的意识，当然也没法回应他。
没办法听到人的惨叫声，德尼斯颇觉扫兴，他站起身来，准备去狩猎下一个目标。
然而一只手拉住了他。
德尼斯惊讶地低下头，却见一根肉色触须正轻轻环着他的脚踝，那东西的末端一直延伸到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的眼眶里，看起来就像是他的体内生长的寄生虫终于在人死后活了过来。
第318章 318 书页
德尼斯的反应极快，抬手就是砰砰两枪，然而子弹打在那看起来柔软的肉色触须上，却像是击中了防弹陶瓷板一样弹了开来，连一个印子都没有留下来。
不仅如此，散落在健身房各处的那些尸体也都在飞快发生着改变，他们身上生长出无数根触须，大部分都有手臂粗细，飞快地朝德尼斯这边伸展，很快在地上织成了一张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地毯。
砰砰砰！
枪声连响，德尼斯边打边退，还抽出刀来狠狠劈砍着近处的肉须。可无论是刀剑还是子弹都没给肉毯造成任何影响。甚至随着靠近，他还听到了噗噗的声音。那是肉藤上绽开了一个个结疤，一颗颗眼珠子在裂口处咕噜噜乱转着，好像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里不会有任何超凡力量存在吗？！
德尼斯压抑着心中的慌乱，果断拿出身份卡想要取出诡核以毒攻毒，然而他刚刚动了念头，就瞬间惨叫出声——他拿着身份卡的右臂在刚才一下子被炸成了粉末，就像是他见过的那道灰白色人像一样。
水面的平静已经被打破，水底的怪物露出狰狞的本相——超凡可以存在，然而在此区域内，唯有祂可以拥有使用超凡的自由。
男人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恐惧，转身朝着出口的方向落荒而逃。然而他在来的路上作过的恶在此刻自由的环境中终于盛开出了花朵。那些残肢、鲜血里面长出了超乎人类想象的肢体，长满眼睛的肉色触须伸展着，突然有昆虫触须和刚毛从瞳孔中冒出来，在缠上他的脚踝时，黑色的刚毛又变成了手指，一根根死死扒着他不放。
“啊啊啊啊啊——”
德尼斯发出精神崩溃的惨叫，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睛里，瞳孔中也有细细的蟑螂触角一样的东西伸了出来。他的眼球突出，瞪着楼梯口的方向，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可却没办法再往前走一步。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下面有人走了上来。
月白道袍，衣摆上绣着精致辉煌栩栩如生的仙鹤纹样，一双灰色道履踩在满地血污上，却没有沾染任何污秽。那人一头长发被道冠整齐束在头顶，右手一把拂尘，左手还拿着一本封面上写着《科学养鸡手册》的书，给整个人翩然若仙的气质里增添了一点矛盾。
那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德尼斯的惨状，就那样一步步悠闲地走到了跟前，然后才微微弯下腰，和目眦欲裂的男人平视着。
“救……救我……”
一张玉白芙蓉面映入眼帘，女冠嘴角含笑，让人见之可亲。可她口中吐出的话却完全没给德尼斯带来一点温暖。
“救你什么呢？这里什么都没有啊。”她饱满的唇珠微动，耐心询问，“居士要贫道做什么呢？还请明示。”
“怪物……怪物要杀了我！它们缠着我……”
“哦？这里有怪物吗？”女冠似乎是有些惊讶地左右看了看，“可贫道看来，怎么是居士自责于自己犯下的罪孽，在此羞愧自戕以谢死者呢？”
她的话音刚落，德尼斯眼中的世界突然就变了个样子。
他这才看清楚，周围好像并没有什么肉色触须，是他自己的两只手把肚子活生生撕开了，里面的肠子掉了一路，还松松地缠绕在他的脚踝手腕处。倒是有几具尸体倒在他的脚边，可那也确实是尸体罢了，只要他轻轻一踢就能把这些他亲手造就的尸体踢开。
可他已经没有了这点力气。
德尼斯完全搞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这种荒诞的幻觉，他就在这种惊恐和困惑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至死眼睛也依然瞪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女冠。
“居士何必走得这么急？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呢。”女冠长叹一声，“贫道归玄，望居士记得这个名字，下辈子再被我超度时，也方便找人。”
道士站起身来，她手中的那本《科学养鸡手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她缓慢走过一地血腥，一直来到了顶层健身房内，没去管遍地姿态扭曲就像是又爬起来过的横尸，她走到了健身房中间的玻璃天棚下面，然后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盏风灯。
那盏灯样式普通，里面燃烧着一支细细的蜡烛，然而她不讲究地放在衣袖里，烛火居然也没有灭掉。微弱的火光在明亮的白天一点都不起眼，可就在归玄把风灯靠近顶棚玻璃的时候，原本被明媚阳光照得透亮的玻璃上却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影。
一张被压扁的怪脸紧贴在玻璃上。它似乎没想到会有人突然举着灯找过来，发出了一声怪叫，突然又缩了回去。
同一时刻，室外慌乱的人群也总算是稍微安静了下来。
不是不崩溃了，而是恐惧和震惊之后变成了信仰崩塌后的茫然和麻木。而在这时，也终于有人疑惑地问出声：“你们觉不觉得，天好像变黑了点？”
天确实是暗了下来。这时候是正午十二点，按道理正是太阳高照的时候。若是在黑海城里面，这时候或许是太阳刚刚升起，可牛人罐头厂的一天却完全和诡境降临前一样，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就天黑？
更何况不仅是天黑，在那个外来者喊出声之后，本地一些对牛人罐头厂更加熟悉的工人也发现，太阳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光芒更加柔和，甚至可以肉眼直视。形状有些假，就像是……就像是用鲜艳的彩纸裁好贴在天上的一样。
又是一颗火球飞出，这边的轰炸持续了有五分钟，大家也都有点习惯了，可是这次，被砸中的厂房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地燃烧了起来，像枯叶，像纸张，熊熊烈火之后只留下了一地灰烬。
“呵……”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笑，就像是终于找到了拼图游戏的最后一块碎片。他高兴地抬起头来，朝着远处挥了挥手：“我找到第一页了。”
没人知道他在跟谁说话，只有身后传来了低沉的男声：“第二页在这里。”
第一个字的时候声音还很远，最后一个字落地时，众人眼前已经转瞬出现了一个男人。全身的血迹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煞气，他举起了同样沾满血的巨剑，那剑尖上却戳着一张纸。
纸张皱巴巴的，上面画着连绵群山，山顶依稀能看到一座白骨高塔，就像是从哪本绘本中撕下来的一样。
“还有多少？”
“按照他们的能力，能控制的不会太多。这些人里面也有聪明的，应该已经找到页码了。”
两人的对话没头没脑，可这里的聪明人不少，已经根据周围环境的改变猜到了什么。
“乌月，还有那个卓娜是不是都不见了？”灰翼突然问道。
他对这个一段时间内和自己齐名的苟王非常了解，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乌月都没有出现肯定不会是没搞清楚状况，而是发现了其他更为重要的线索。
叶秋迟一愣：“好像是……船长也不见了。”
她不熟悉乌月和卓娜，但在黑海城生活了十三年，她对少年一直带着的那只猫却是印象深刻。那只看起来很可爱的猫一直给她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就像是深渊，如果过分靠近一定会被它吞噬掉。
“那她们一定也是发现了页码。”灰翼下了结论。
“……‘页码’是什么？”
“是可以证明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东西。你看，这些厂房、植物，甚至是天空和太阳，像不像纸做的？”
头顶的天空黑得很快，却不像是正常天黑下来的样子，就像是那种纸话剧的天一样，有人在后面慢慢转着轮子，于是看起来像是二次元的星星月亮就爬了上来。
而在这个时候，山脚下的地铁站却还是明亮的正午。
乌月正在地铁车厢里仔细搜寻着。在进入厂区之后，她始终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一直到她从窗口偶尔往外瞥了一眼，才发现带着他们过来的地铁始终停在那里。
她现在也是紫卡探索者了，正常情况下，如果诡境中的大型交通工具不是剧情展开的核心的话，一般它就只承担运输作用。可是在这里，那列地铁却停在这里这么久都没有消失，这上面八成就还有他们没有发现的线索了。
虽然她之前已经把地铁仔细搜索过一遍，但当时是在全车即将爆燃的生死之际，确实是没时间地毯式搜寻。所以她重新来到了地铁这里，想要把最后那几截自己没有仔细检查的车厢看一遍。
地铁还是那副烧死过很多人的样子，地上和座位上都凝结了让人恐惧恶心的一层灰泥油脂。但乌月的脸色毫无变化。她仔细搜寻着车厢，目光忽然凝在了车门旁边的那根扶手上。
金属的扶手已经被之前的大火烤化了，现在弯曲塌陷成扁扁的一条。而就在扶手的下面，却用马克笔画着一副绝对不该出现在火灾后的车厢里的清晰的简笔画。
第319章 319 代理人
扶手上画着两个小孩，手拉着手站在一座大城堡面前，看起来像是在欢呼跳舞。画的内容过于简单，凭借着这一点信息根本看不出它是想表达什么。
而就在她看清楚这幅画的内容后，本来很清晰的笔画却在乌月的注视下一点点消失，最终看不到一点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乌月深深皱着眉，盯着已经变成空白的栏杆看了很久，忽然快速往之前一截车厢跑去。
不出意外，在烧得熔化的座椅下面，她发现了另外一幅画。仍然是两个小孩手拉手在房子面前欢呼，只是相比最后一节车厢的大城堡，这里表现出来的只是一间很大的房子。而其中一个小孩的头顶冒出了一个气泡，气泡里的正是第一幅画里面的大城堡
继续往后倒退，房子越来越小。到了第四节车厢，两个小孩变成了一个，他头顶的气泡里是另外一个小孩的样子。第五节，连房子也没有了，内容是一个小孩奔跑向一片丛林。
乌月终于明白，这些画是倒序的，那个小孩不知为什么拥有梦想成真的能力，他相信什么，那东西就会真正出现在他旁边。
她跑得太过专注，一直到看不清楚画的内容了才骤然一惊。抬头往窗外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下去。山脚下的地铁这边还有点熹微的光，山顶上方的天空却已经是黑沉如墨，就好像是有人把那块撕掉了一样。
地铁还有一半没去检查，但时间却不够了。
乌月站在车门处，犹豫着是抓紧时间把剩下的车厢里的画看完，还是现在去帮着第二城那些不用看就知道情况紧急的战友们。而就在她犹豫的功夫，一道声音已经从她还没去过的车厢传了过来。
“前面画的是一个在家里被虐待的小孩偶然和恶魔签订了契约，恶魔答应他会给他想要的一切，于是他用虐待他的家人的灵魂交换了逃出来的机会，离开了自己所在的城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后面的内容应该就是他实现愿望的过程了，你能告诉我这个过程的细节吗？”
黑暗中突然浮起了一张熟悉的脸。卓娜像是从隔壁车厢生长出的一株植物一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虽然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逼视着乌月。似乎她要是不说出来剩下的内容就要采取特殊手段了。
乌月当然不会不说，不仅是因为两人目前还没有对立的必要，更是因为卓娜显然已经看过后半车厢的图画了，而这些图画在看过之后就会消失，她要是想要知道全部线索，只能和对方交换。
略一思考，乌月便说道：“后面的剧情是小孩来到了一片树林，他在这里建造了大房子，还交到了新朋友，最后成功获得了他想要的一切。”
昏暗之中，两个女人四目相对，忽然同时露出了相似的笑。
“我们没必要这么互相忌惮。”卓娜点燃了一支烟，火光让她的脸上多了点人气，她主动开口：“我推测，这些画应该就是这个诡境的最初雏形。一个发现了家族的秘密的小孩，通过家人的灵魂和恶魔交换了一份公平契约，契约的内容就是实现他的愿望——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的话，这些愿望就是属于自己的房子，还有朋友。但是契约毕竟是恶魔制定的，所以无论是房子还是朋友，都只是凭空捏造的虚假幻影。总有被戳穿的一天。”
“你觉得维持幻影靠的是什么，灵魂吗？”
“不，灵魂最后总会走向衰朽，是没办法维持住越来越繁荣的一切的。”卓娜吐出一口烟雾，转头看向窗外，侧脸在烟雾中闪烁不定。她看到了迅速暗下来的天空，也看到了像是逃离地狱的人群，奇怪的笑容随着窗外的兵荒马乱的靠近而逐渐扩大。
“应该是信任。”乌月若有所思道，“工人们信任这里可以创造出一片没有灵异的事件，所以随着这里的人数变多，世界越发稳固，如果能这样持续下去，也许这里会变成一片不被外界影响的真正的小世界。只可惜……”
卓娜耸了耸肩：“也许是吧。不过这都是无关紧要的背景介绍。重要的是我找到了地铁驾驶室，里面的设备还能正常运转，也就是说，这辆地铁就是我们能够离开这座罐头厂的工具！”
乌月一直在看着她的脸，想从神态的细节上判断她说的有几分真。可是天色很快暗到了她已经无法辨别对面人五官的程度，她看了眼窗外越发靠近的人群，能认出其中几个满脸惊慌的正是第二城的队友们。他们的身后有鬼影追逐着，似乎是在本能驱使下朝着更加明亮的地方跑去。
算了，还是先把自己人给救下来，再去想要怎么离开的事吧。
乌月一只脚刚刚踏出车厢，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就攫住了她的心脏。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往旁边一个侧滚——
砰！
冒着烟的弹痕准确出现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差一点她就要被一枪爆头。
只是……枪？
乌月又是一个闪身，躲过又一发狙击，同时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看去。厂房的楼顶有人影一闪而过，哪怕看到的只是残影，乌月也认出了那人应该是之前一直和卓娜站在一起的列夫诺。
她猛地回头朝车厢里看去，可卓娜的脸上也是不似作伪的惊讶。
“是列夫诺。”女人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嫌弃，“没想到他会这时候发疯。”
“他不是你的队友吗？”
“不，我们只是合作伙伴，临时的。我们其实也是在船上认识的，并不算熟悉。”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能上那艘船的都是垃圾。那个绿色头发的叫德尼斯，是个热爱虐杀人类的疯子，列夫诺则是个为了钱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的雇佣兵。这种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船上的人都是垃圾？也包括你吗？”
卓娜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没错，我也是个垃圾。”
列夫诺不知道躲到了哪里，乌月被几次点射逼着退到了车厢门前。卓娜伸手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回到车厢里。
“没事吧？你还是找个遮蔽物多的地方躲一下吧。列夫诺虽然是个垃圾，但狙击的水平是没得说的。”
好像是在验证她的话一样，又是一发子弹穿过窗玻璃射入。几乎是擦着乌月的脸颊钉入了塑料座椅内。
“你就在这里呆着吧。你们的那些人，我去负责把他们接过来。”卓娜把她摁在没有窗户的车厢连接处说道。
“多谢。”
“客气什么？”卓娜哈哈一笑，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她走出了地铁门，列夫诺果然没有对她动手，她找到了一片开阔地朝着人群招手，那些慌张逃窜的人便喜出望外地朝她跑过来。
乌月盯着卓娜的背影，目光逐渐变得幽深起来。
一个人冲进了车厢，正好是第二城的成员，他在看到乌月的刹那热泪盈眶，立刻就想汇报这段时间他们遭遇的事情，可却被乌月伸出一只手拦住了。
又是一个人跑了进来，两个、三个……等到卓娜回到车厢里的时候，这里已经挤了五个第五城的人。女人微笑着说道：“那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先去驾驶室准备启动车子。”
“不用了吧。”乌月忽然轻飘飘地说道，“你早就不是人了，还需要逃离这个地方吗？”
卓娜的动作忽然顿住了。她背对着他们，好久才转过身来，那张惨白的脸僵硬得像是刚从棺材里挖出来的一样，她面对着五个举着武器的人，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驾驶室不在那里。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当初是从车尾往车头跑的，我们同时亲眼看着那个纵火犯从驾驶室冲出来然后被刑天消灭。驾驶室其实位于我过来的这一段。”
皆斩的刀尖指着卓娜的脸，乌月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如果是卓娜本人的话，她不会犯下这么明显的错误的，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暗中，那张脸越发白了，简直就像是一面粉刷了石灰的墙壁，风一吹就往下掉落粉尘。卓娜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也没想到……我以为自己至少能保持一段时间的理智的，原来记忆已经开始丢失了吗？”
“记忆丢失？等等，你还是卓娜本人？我知道了，你在车厢的前半段找到了那个小孩的传家宝，你和那个恶魔也签订了契约！”乌月恍然大悟。
卓娜确实没有说谎，只是她和自己一样隐瞒了一些东西。她自己隐瞒的是这个世界的由来——这是个完全靠想象构建的世界，只要小孩想要什么东西，并且坚信它存在，就能获得那件物品，无论是更大的房子，还是朋友。
而卓娜隐藏的，很可能就是当初小孩和恶魔签订契约的方法，而且她极有可能也和恶魔签订了契约，至于代价……是生命？还是灵魂？
不，也可能都不是，看她想办法把他们这些人都引到车厢里的举动，很可能代价就是他们这些人的一切！
“我不想对你动手的。”卓娜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你很像我的妹妹……如果她能活到现在的话，也一定会像你一样聪明又善良。但你不是她。所以……很抱歉了。”
“我要找到她，十三年前，我和她在黑海城分开了，这十三年来也许她就在等我把她救出来。我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代价，无论是变成一个垃圾，还是把灵魂出卖给恶魔。”
她神经质地念叨着，与此同时，她脸上的白粉也掉落得更多了，露出了一道道像是瓷器拼接出的裂痕。这些痕迹把她的脸分割成了很多碎块，如果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每一个碎块都属于一个不同的人。
第320章 320 天亮了
正午十二点，黑海城的天空终于亮了起来。
可却也并不是那种阳光灿烂的大亮，在这个正常世界都已经开始觉得微微炎热的正午时分，这里的天却是雾蒙蒙的，就像是大阴天一样，只能看清建筑和人群，但却没感觉到丝毫温暖。
居民楼里、学校里，甚至公园、医院里面……所有在黑夜里似乎只有鬼怪出没的场所，都开始有人陆陆续续走出来，他们手中捧着各种容器，里面是一盆红色的鲜血浸泡着的大脑和心脏。随着人的走动，这一盆液体轻轻摇晃着，乍一看就像是大脑和心脏还在微微跳动着一样。
“没想到黑海城还有这么多活人啊。”一栋大楼顶部，江述低头看向下方如同蚂蚁一样在街道上汇聚的人流。
程炫玉也在低头看着下面，随口道：“也不能算是还活着了。你看看他们的样子，恐怕下一秒死了都不会和现在有什么差别。”
这话没说错。这些人一个个骨瘦如柴，身上肮脏不堪，脸上的神情也是憔悴而麻木，要不是那些眼睛里偶尔还会有点光，猛一看就跟行尸走肉一样。他们应该是在努力活着的，但活着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结束这没有意义的一生。
程炫玉眺望远方：“你们看，地铁站还有人出来，这些人总不会是一直生活在地铁站吧？还是说……他们现在还能乘坐地铁？”
“……嗯，也许可以。”
这敷衍的回答让程炫玉顿了一下，然后他回过头，用一种格外认真的目光看向江述：“我说你怎么回事啊？这一两个小时我觉得你一直都心不在焉的。你可是打败了我当上了元素研究院总指挥的人，现在你这副样子，是想要把我们全部坑死在这里吗？”
“我没有。”江述简短回答，“地铁是能乘坐的，只是需要在整点坐上才行。我们的人已经有一部分抵达城市广场了，这一路也都有岗哨，所以不用担心。”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程炫玉紧紧盯着他，“你有一个大秘密，对吧？而且，这个秘密和你那个已经死了很多年的朋友有关系，上次元素研究院被卷入诡境的时候，他应该就在你的身边？”
江述手指猛地抽紧，下一秒封魔枪已经瞄准了程炫玉。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谁没有秘密呢？只是，你的这个秘密现在影响到了我们所有人的死活，所以我必须提醒你，别让私人恩怨影响大局。”
江述举枪的手很稳，可胸膛却在剧烈起伏着，良久，他才问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别人的死活了。”
“因为我发现，我正在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人。”程炫玉坦言道，“我的少年时代过得不太幸运，所以我一直觉得，我是被我讨厌的人塑造成现在的样子的。这些年来，我一边厌恶着他们，一边又不自觉重复着他们对我做的事情，当我报以期待的人辜负了我擅自加上的期待时，我便觉得他们应该受到由我施加的报复。这是不对的。”
他坦白得超出了江述的预料，这种简直像是对着神父剖白自己内心的言语让江述愣了一下，然后才带着点荒唐讽刺道：“所以你现在是在赎罪？”
“没有人应该原谅我，我只是想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做一个我想成为的人罢了。”程炫玉垂下眼皮，乍一看上去甚至带着点肉身佛一般的慈悲，“我会走上那条已经有人走过的路，这样，哪怕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至少后人能在尘埃上看到我的脚印。”
江述深深看着他，恍惚间，他像是从程炫玉身上看到了熟悉的人的影子。
像是不久前突然改变的戚云危，也像是他透过古籍看到的那个人。
许久之后，他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枪，吐出一口气：“你猜得没错，我朋友一直是跟着我们的，但是刚才，他……消失了。”
“消失了？”
“就是不见了。他应该是一直跟着我的，他现在的形态……要比我们自由，比我们强大，一直以来他充当的都是我的眼睛和大脑，但是就在我们进入黑海城的时候，他突然就离开了，我不知道他是发现了什么单独行动了，还是……彻底消失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起来。显然是提到了自己内心最恐惧的东西。
之前有一段时间，他是很担心戚云危的状态的。那段时间他平静理智得好像变成了真正的AI，甚至哪一天他表示自己的种族出了问题想要灭绝人类他都不会意外。可是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好起来了，他也像是程炫玉这样好像突然找到了自己的人生道标，重新变得开朗又积极。
他以为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只要仿生人技术更加进步，或者是他们找到什么神奇的诡核，就能让戚云危变回人类。可是现在他却突然这样消失……难道说，之前的开朗乐观都是假象？
程炫玉若有所思：“进入黑海城前，在车厢里，我好像看到了那个叫妙妙的少女。”
“是的，那之后他就……等等，你是说，他是跟着妙妙走了？！”江述猛然醒悟。
“只是一种猜测。”程炫玉笑了下，“不过看你的反应，这个可能性已经超过八成了。”
“……我的反应？”
“嗯，在我承认了自己是受到了游三水那些人影响之后。那时候你的情绪波动很大，我猜，你应该是在我身上看到了熟悉的人的影子，所以你才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程炫玉笑着说，“如果那个人真的和我的经历有些像的话，那在妙妙那些人出现的时候，他应该是和我一样，想要跟着他们过去的。”
“跟过去做什么？”
“去看看他们走的那条路，看自己能不能有幸能成为路上的一粒尘埃。”
江述有些恍惚，看起来完全无法理解这类人的思维。看到他这样，程炫玉也没有仔细去解释这种有些可笑的殉道者心理，只是总结道：“你再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其他异样的话，他八成就是跟着那些人过去了。”
江述眉头紧皱：“不对，就算是他要过去，也不该一声都没和我说，除非是非常紧急的情况……对了，我想起来了，在候车大厅，乌月对我说过一些很奇怪的话……”
他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如坠梦中的表情。
对了，他怎么会忘了乌月呢？
乌月刚接任第二城主的时候，是引发了很大的争议的。大部分人都觉得她肯定做不好，虽然乌月之前也挺出名，但绝大多数情况只是以其千变万化的伪装和个人的实力出名，没人觉得她能成为一座自由城的领导者，特别是还是以科技闻名的第二城。
可是在继任之后，乌月的表现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她不但很快接手了第二城的日常事务，连几个重要实验室的工作都顺利接了下来，多项重要技术在她的领导下都有了重大突破。第二城的运转丝滑得就像是许济川还活着一样。
可如果许济川真的还活着呢？
别人或许觉得这是个笑话，可只有江述清楚，当初把戚云危的那一缕残魂转移到AI上面就是许济川帮着他完成的。这么长时间来戚云危和羲和的融合都有许济川的参与，要是许济川在她死了之后把自己的意识也制作成AI，江述可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和戚云危不同，许济川还活着的时候就冷冰冰的像是一台机器，如果她真的变成了AI，她还能保留几分人性？之前闲聊的时候江述可是听许济川讲过很多违反伦理的实验设想的，现在她拥有远超出人类时候的实力和自由，要是她真的把这些实验付诸行动呢？！
江述觉得，自己对同事敞开心扉之后，现在更加心不在焉了。
可他很快就没有时间去思考戚云危到底遇到了什么了，因为那条挤满了人的街道上，突然有一部分正在缓慢走动的人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双脚忽然像是被人钉在了地上一样，他们的表情惊恐无比，可无论身体怎么用力，却无法再往前迈动一步。
呖——
一声尖锐的鸟叫响起，旁边的楼顶忽然飞过了一大片阴影，那些是长着人头的大鸟，那些人脸上一个个露着贪婪的狰狞笑容。它们的速度极快，飞向人群的时候翅膀掠过一阵恶臭的腥风，人们惊叫着躲闪，有的下意识挥动手臂，可却打翻了手上捧着的血盆，里面的大脑和心脏跟血水一起掉到了地上。那些人头鸟立刻叼住了他们的头，就像是啄木鸟揪出树干里的虫子一样一个用力，人头就被它们嚼碎咽下，无头尸体伴着脖颈处喷溅的鲜血一起倒地。
惊叫声、哭嚎声响成一片，刹那之间，通往城市广场的道路变成了一片血肉横飞的狩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