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301 张树德
这一点当然不是江述发现的，当时的诡境情况让他紧张到根本发现不了这些细节。还是当初的戚云危在事情了结后仔细刷了一遍那天晚上的视频记录，才发现了这个不起眼的重点。
而江述也没有往深处说，只是提了一句，然后和乌月程炫玉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三人就默契地换了话题。
“我觉得，还是可以跟过去看看的。”江述说道，“我之前看过黑海城地图，刑天去的方向，是一个叫开膛手医院的地方，既然他算我们的队友，当然应该去看看他需不需要帮助。”
乌月刚想答应下来，忽然间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一样，深深皱起了眉头，半晌才深深叹了口气，又用那种疲惫的声音无奈道：“抱歉，我的队友出了点问题，我必须现在去帮他们。”
江述关心道：“出了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吗？”
“不用，他们有几个人走错了出口，现在陷入了地下通道里，我把他们带出来就行。”乌月摆手道。
江述点头：“那医院这边就交给我们了，对了，这根天线你装上，方便我们到时联系。”
乌月应了一声，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剩下程炫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第二城应该没有在诡境内通讯的道具吧？那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队友遇到了麻烦的？”
*
电梯缓慢下行。
狭窄的空间里四面都是镜子，在视觉空间扩大的同时，也让人无论看向哪里都不可避免地和电梯里的每个人对视。
从史青，到叶秋迟，再到那个穿着寿衣的小老头。
灰翼本来是一直低着头的，可他发现低着头的情况下，那小老头居然是飘在半空的，愣是从比他高的地方低头俯视，于是光洁的地板上正好倒映出他那双阴恻恻的眼睛，比正面对视更加恐怖，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又抬起头，并且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找人搭话。
“大佬，这玩意儿是鬼吗？你不是说封灵净土已经起作用了吗？为什么它还能离我们这么近？”
“我也说过，现在的封灵净土只是个刚发芽的种子。它的作用就相当于黑夜中的篝火，对于特别凶残的野兽来说，一点篝火并不能防住它们。”少年冷冷道。
灰翼被那个“特别凶残的”形容吓得毛骨悚然，更加靠近了史青。要不是少年的威慑力太强，他现在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他背后。
电梯停在了地下二层。这也是电梯面板上的底层了。金属门无声滑开，灰翼正在思考自己第几个出去比较合适的时候，忽然就见史青往旁边让了一步，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了一道冰冷的低吟。
“小伙子，让一下……我要过去……”
灰翼的头皮几乎炸开来。他悚然回头，只见那个从他们进电梯就一直面无表情的寿衣小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身后，他那张分布着尸斑的脸紧贴着他的耳朵，像是耳语一样吐出那句话。
……这里有三个人一只猫呢，怎么就盯着他了？！
灰翼压住怦怦乱跳的心脏，默默也往旁边让开一步。寿衣老头和他擦肩而过，漂浮着往外走去。
其实他的脚是挨着地面的，只是那双脚却好像没有骨头一样，软趴趴轻飘飘的，就像是一团气体，撑着他往外走。
地下二层的开膛手医院和上面截然不同。这里的走道干净而整洁，散发着一股医院里常有的消毒水的气味。走廊两边的门都是关着的，可一扇扇门上的毛玻璃里面却透着光，走过的时候还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病情……”
“你的片子上心脏已经……”
“医生，我……”
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还在运行的医院一样。
可是比起楼上的荒废还喷满了血迹的走廊，灰翼和叶秋迟却觉得这种“正常”的运转更加恐怖。
前面的老头还在走着，身影一摇一晃，而史青也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就在灰翼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的时候，忽然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下。
他差点叫出声来，猛地回头，就见叶秋迟脸色苍白地站在他身后，不等他问是怎么回事，中年女人就轻轻指了下他的左耳。
也是他刚才被那个老头贴过的耳朵。
灰翼抬手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叶秋迟便摸出一面小镜子递给他。等看清镜子里的场景，男人的瞳孔就猛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左耳上面，挂着一个“耳环”。能看到在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却什么都摸不到。细细的一根绳圈下面挂着一个白色的标签，灰翼隐约觉得这形状有点耳熟，等他再抬头一看，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东西是什么。
前方的老头的手腕上，也系着一个同样的绳圈标签。他太瘦了，那绳圈便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晃得灰翼眼睛针扎一样的疼。
“这是……停尸间的尸体的身份牌。”叶秋迟颤抖着声音说道，“那老头是一具尸体，他现在要回去。”
“……他回去就回去，给我挂这个干什么？”灰翼平静地发疯，“我当时离他也不是最近的啊，怎么就标记上我了呢？！”
“不然你觉得，谁替你去死合适？”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让灰翼刚冒头的愤怒霎时偃旗息鼓。
“别忘了，你已经是一个城主预备役了，看看微生零，看看乌月，就连钟凌虚都知道维持自己的地位需要靠自己去拼杀。如果你一直缩在后面，那封灵净土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的。”他睥睨着缩头缩脑的灰翼，然后像是召唤宠物一样招了招手，“过来。”
灰翼憋憋屈屈地过去了，还乖乖按照他的指示低头露出耳朵上那个看得着摸不到的标签。
“张树德，79岁，肝癌病故”。
这应该是那个老头的名字？只是他给他贴标签干什么？找替身，还是说只是为了告诉他们他的身份？
史青稍微思考了一下，道：“他可能是要去停尸间，我们跟着他走。”
“诶？停尸间？可是我们已经绕着这一层转了一圈了，这里没有太平间，也没有通往其他地方的通道……”
“是我们没有发现。一般去往太平间都会有医用电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部电梯的底层不一定是实际的最底层。”史青的目光在两侧关闭的门上扫视着，“太平间的门被藏起来了，或者是……就在这些门中间。”
她的话音刚落，那些门后的说话声突然响了起来，就好像他们听到了有人要敲门进来，一起挤在了门口一样。
啪！
距离最近的门上，毛玻璃上突然贴了一张血糊糊的脸。眼球都快要被挤到眼眶外面，就那么紧贴着玻璃转了转，盯着他们咧开了一个狰狞的笑。
叶秋迟吓得条件反射靠着墙抱头蹲下，可这动作却让她更加看清了对面一整面墙的门，每一扇门上都贴着几张血脸，她呆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几张脸好像有些相似。
“都是张树德呢。”史青也仔细端详着说道，“每张脸上都有不同的伤……是在暗示我们，他其实不是肺癌去世的吗？”
这个时候，张树德已经走到了前方的走廊拐角处，灰翼注意到，刚才下电梯的时候，他还只是两只脚看起来没有骨头，到了现在，已经变成了靠着膝盖以下的两团肉飘动了。
想着史青的要求，叶秋迟赶紧加快了速度想要追上去，可就在老头转过那个拐角的刹那，他却清楚看到了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朝着他们用力摆了摆，又摆了摆。
那只手苍白细瘦，手腕上还挂着个绳圈挂着的标签，最重要的是，那只手是从张树德的后脑勺里面伸出来的。
叶秋迟和灰翼的脚步都顿住，长久以来和诡境抗争的经历让他们此刻有种如坠噩梦的惊恐。
那个老头是张树德吗？还是说他其实是引他们进入深渊的恶鬼，真正的张树德其实已经被他吞掉了？
刚才他摆手的意思是不是让他们快点离开？还有周围这些门里的那些脸……是不是也是一种催他们离开的信号？
“喵。”
一声猫叫打断了他们的思绪。两人抬头，眼前是少年轻轻摸着他的猫，好像把这恐怖的医院当成了猫咖一样。
“是这样啊。”少年忽然展颜一笑，“制作虚幻的标签的意思是，停尸间里有能制造幻觉的鬼怪。很多长相一样的人代表着我们需要找到诡核的真身。还有那只手……还特意挂了张树德的身份牌，简直是直接告诉了我们他尸体的真正位置。”
叶秋迟，灰翼：？？？
我们不是同时来到这个医院的吗？为什么你就知道这么多？！
“那只猫是哪来的？”跟在后面的两个人里，灰翼开始低声问更早一点跟着史青的叶秋迟。
叶秋迟摇头：“不知道，他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带着杰克……”
“会不会是，这只猫其实本来就生活在这家医院里，所以史青才这么胸有成竹地往这边来的？”灰翼突发奇想。
“不可能。”叶秋迟立刻否认，“你没看到那只猫身上穿的是船长服吗？它是从船上来的。”
“小猫咪穿什么都可以，衣服又不代表职业……”
“不，每年的四月初四，都会有一艘船从黑海上把你们这些人送过来，一些比较幸运的就能活到上岸来到城里，我听他们说过，船上有奇怪的猫……”
“等等，船送来的？可我是从火车上下来的！”
“……那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黑海城的人都知道，从火车上下来的人是猎物，每年都有更多的人从火车上下来，可最后能在这里活下来的，只有船上下来的人。”
第302章 302 太平间
尤淼听着身后两人的对话终于转移到黑海城的秘密上，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
灰翼可能不知道，刚才他的那个猜测已经基本是事实了。
黑海城是原创副本，她不知道开膛手医院的秘密是什么，之前更没有来过黑海城，所有关于这里的信息都和他们一样来自肉眼观察，以及……杰克猫提供的消息。
自从在船上和这只猫达成了合作之后，她就拥有了一点特殊能力，包括可以和杰克猫进行一定程度的沟通，以及……感应到周边是否有其他猫的存在。
活的死的都算。
所以在刚进入开膛手医院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地下有几只猫尸的存在。它们可能是之前就在医院混迹的流浪猫，在诡境降临后倒霉地死在了这里——重点是，它们并非是分散存在的，而是整齐地被摆放在某个地方。
而在电梯抵达地下二层却找不到那些猫的尸体之后，尤淼就确定了那一定是这个医院的隐藏区域。
“零食，想吃。”杰克的那一声喵透露出了对前方老头的强烈渴望。
自从在船上被她喂食了一些诡核之后，杰克猫就有了对诡核的渴望。尤淼从它的情绪中能感知到老头就是这个诡境的核心，而且……从好吃程度上来看，这应该不是一个单独的诡核，至少得有四五根猫条混在一起的吸引力那么大。
张树德已经在绕着这一层走第三圈了，他的身体里的骨头也消失到了腰部，远远看去，他好像变成了一只蜗牛，依靠软足带着身体往前走。
在他再次绕过一个弯的时候，三人忽然看到他没有按照以往的路线走，而是往左一个转身，从墙上拉开了一扇门。
“是这里啊！”灰翼眼前一亮，也终于是因为史青的话被验证而松了一口气。
那面墙他们之前也经过了三次，只是现在，墙上出现了一扇之前没有的门。
身旁和身后，那些一模一样的诊室门后面，残缺的血脸上的表情狰狞到了极致。野兽般的嘶吼在耳边震出了蜂鸣，好像是尽全力在阻止他们走进那扇门。
可史青脸上却露出了笑意，他一马当先，伸手拉开了那扇门。
腥臭的风扑面而来，还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里面猛扑出来。这让两个因为终于找到通道而轻松了点的人都是脸色一变。然而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史青已经迅疾无比地拔出了一把匕首，猛地刺穿了那东西的头颅。
被刺了个对穿的人头有着和张树德一样的长相，只不过在攻击失败之后，它正在快速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具被串在刀锋上的猫的干尸。
是幻术，也是史青的预言第一次应验。
以后会有更多次吗？他如此清楚这里的情况，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还是真的和他对灰翼说过的那样，记录历史的人，同样通晓未来？
尤淼把自己感应到的第一只猫尸丢给杰克，让它去处理自己的同类，然后继续往里面走去。
通道里弥漫着一股冲得人流眼泪的恶臭，不过时间长了，嗅觉细胞也就麻木了。那是尸体腐败后久没有通风的味道，医院断电了这么久，停尸间有这种味道也正常——尽管这种正常，在一家早就被鬼怪接管的医院里，却是这样的不正常。
正常医院的太平间是不会有这么大的，可是现在，不知有多长的走廊两边，确权都是整齐排布的冷藏柜，当然，现在里面已经失去冷藏效果了。
史青随手拉开了一个冷藏柜，露出了里面的一具尸体。
尸体面容安详，一头花白的半秃短发，凝着白霜的寿衣。正是不久前还在走廊上给他们引路的张树德。
可是断了十年电的柜子，尸体是不可能保存得如此完整的。
冷藏柜刚刚打开两秒钟，里面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嘴咧到耳边，伴着一声颈椎的断裂声，人头就像是被下面的机关猛地弹起，朝着史青的脸飞过来。
“小心！”
不等叶秋迟和灰翼上前帮忙，史青手中的刀已经再次挥出，闪电一般的光闪过，人头像是豆腐一样被切碎成好几块，哗啦啦散落在一边，很快融化成一滩恶臭的胶状物。
“看来这个不是。”少年淡定地合上柜子，还低头看了一眼柜子外面的铭牌。
一般来说，停尸间的柜子、尸体的胸口和手腕上都会挂着铭牌，家人领走尸体的时候也是确定三个牌子都没错才会带走。可是现在，柜子外面的铭牌上并不是张树德的名字，而是几个他们不认识的字符。
“‘欢迎光临’？”少年轻轻吐出两个字，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呵，挑衅是吗？”
那文字尤淼并不认识，但史青自带的识别系统却能读出来。
那是三千年前部落的文字。显然是留给史青来解读的。
身后忽然传来风声，史青侧身躲过，他们这才发现背后的一面冷藏柜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个个“张树德”从里面坐了起来，他们在起身的刹那一个个都变得面目全非，仔细一看有点像是之前走廊里那些被关在诊室里的脸，纷纷凶悍无比地朝他们扑过来。
史青的手上突然出现了一本书，没有风，但书页却哗啦啦地自动翻起来，发光的书页上飘起了一个个玄奥的文字。他手捧书册，忽然张口吐出了一个音节。
砰！
一个个文字打在一具具狰狞的尸体上，它们顷刻间腐烂衰朽，变成一堆枯骨倒了下去，那些东西没法靠近他分毫。
可是太多了。无穷无尽的尸体从一个个冷藏柜里面爬出来，然后攻击。它们的个体都不强，在封灵净土的覆盖范围内，按说是没办法停留太久的，但因为这里存在着一个强大的诡核，所以这些附属物也有了一定攻击力。
史青手上的书突然消失了。
“这样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你们把这边处理一下，我去找诡核。”他这么说道，便也不管不顾直接往走廊的更深处走去。
“……不要这么随意啊！这么多东西，我们……”灰翼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呐喊。可还没控诉完，就见那个懦弱的家庭妇女已经抄着一把菜刀冲了上去。
……行吧，人家普通人都这么拼，他还是城主呢，总不能就这么退了吧？
前方的走廊里，【无字书】的使用时间到了之后，尤淼就不负责任地把这一堆自己不想处理也处理不了的鬼东西丢给了灰翼。
她也不担心灰翼能不能对付。这人实在太能苟了，他也算是和钟凌虚同时崛起的老人了，这么多年手里攒的东西应该不少，就是跟个守财奴一样抠抠搜搜的，不逼他一把，这货能一直缩在后面。
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方的杰克身上。船长猫竖着那根像是试管刷一样的大尾巴，走得神气活现，它是在目标明确地奔向自己的小零食。一开始，它的步子是信心十足的，可等走过了十几排柜子，速度就越来越慢，脚步也变得犹豫起来。
“是在这里了？”少年双手插兜，环顾着周围的冷藏柜。
杰克只能感觉到诡核的大概位置，却没法判断它到底在哪个柜子里。
每个柜子外面都贴着标签，一半左右写的都是“张树德”的名字，另外一半则模糊不清或者写着仿若呓语的乱码。想到领取尸体需要柜子、胸前和手腕上的名字统一，尤淼拉开了一个写着张树德名字的冷藏柜。
柜子里是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裹尸袋，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可拉开拉链，外表是人形的裹尸袋里面放着的居然只是一台小电视机。
是那种放在桌上更像是装饰品的复古小电视，也就两个拳头大小，微微突出的玻璃屏幕边缘有蜘蛛网一样的裂纹，这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孩的废弃玩具。
可在她把电视机从裹尸袋里拿出来的时候，那已经碎裂的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
“沙沙……沙沙……喂？听得到吗？各部门注意啊，仪式马上要开始了，大家各就各位……”
屏幕上出现了一幅黑白画面，看起来像是个大工地，人们搭起了简陋的舞台，上面拉着“第一医院奠基仪式”的横幅。
一个男人站在了舞台上，对着话筒开始讲话：“欢迎大家前来参加我们第一医院建设的奠基仪式。第一医院建设项目是……本次我们邀请了……下面，有请第一医院院长张树德先生为我们铲第一锹奠基土！”
掌声中，年轻了许多的张树德提着铲子来到了工地里，他满面笑容，挥手朝众人示意，然后弯腰挖下了一铲土。
咔嚓！
说不清是清脆还是钝重的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这一铲子敲破了一样，周围的喧哗声也低了点。张树德疑惑地想要把铲子拔出来，可用了好几下的力，最后却带出了一大团土。
一颗人类的骷髅被铲子带了出来，不知隔了多少年重新展示在众人面前。
第303章 303 诡异降临
唰！
在尤淼还在等待着剧情后续的时候，电视屏幕突然一下子黑了下去。
不仅让她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还同时让她感受到自己的眼前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周围灯光变暗了，而是她的视力瞬间被削减了百分之八十。就像眼前突然蒙了一层纸一样，只能看到模糊的物体轮廓。
这还是有封灵净土帮忙削减的情况下，如果没有这东西，她现在早已经变成了瞎子。
没有鬼怪出现，杰克甚至疑惑地看着她喵了一声，说明它也没感觉到有奇怪的东西靠近。这东西的力量是从规则上无声无息地湮灭人类视觉。
如果她继续不加甄别地开柜子找线索，接下来她很可能会陆续失去其他感官，最终变成程炫玉。
必须要直接筛选出有用的线索，在自己彻底变成废人之前破解诡境结束战斗。
尤淼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在走廊里看到的张树德，他后脑勺上伸出的那只手的动作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而且因为眼睛已经不太好使了，尤淼还伸手模拟了一下那个动作。
然后她就发现了华点。
存放尸体的冷藏柜是有自锁装置的，虽然因为断电都失去了作用，但里面的尸体如果想要出来，他们是需要用手撑住顶板，再以一个特殊的角度一推一拽的。和那只手掩饰的动作正好一样。
可那只手的那个动作是做给她看的，也就是说，是需要她在外面做这个动作？
尤淼又凭借记忆找到了一个贴着张树德的冷藏柜，按照那个动作一推——推不动。
大部分柜子都是推不动的，也就是说，真正的尸体藏在一个能推开的柜子里？
尤淼又摸索着试了几个柜子，也是她运气不错，刚刚试到第六个，手掌下面就突然一松，直接推开了冷藏柜的门。
她没摸到裹尸袋，却是感觉自己的手被另外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
这只手干瘦，僵硬，手腕上还挂着一根塑料绳圈，很明显是属于一个死人的。而且这只手的力气大得出奇，尤淼想要把他拉出来却被他反握住狠狠一拉，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瞬间被拉入了一片黑暗中。
四周潮湿，冰冷，她低下头，然后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史青的样子了。
长发，有胸，还有熟悉的充满了班味的格子衬衫牛仔裤……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用了二十多年的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她的马甲会突然就这么掉了？现在的她……还有能在诡异世界活下去的能力吗？
尤淼茫然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被周围的环境吸引了。
一个手持铁锹的男人，正满脸恐惧地看着锹头上插着的一个骷髅，周围的人的表情也尽是震惊和惶恐，看起来已经被吓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是之前电视里那场奠基仪式！她被直接拉到了现场！
那些人应该是看不到她，一个个惊恐尖叫，原本好好的奠基仪式乱成了一团，最后只能草草结束。
眼前一闪，周围已经换了个环境。张树德皱着眉头坐在办公室里，虽然换了一身衣服，可看那张没什么变化的脸就能确定没过去多久。他的面前站着两个人，正在给他汇报工作。
“……DNA在警局的库里查不到，也不可能查到，鉴定结果显示那尸体是五百多年前的了……”
“这不可能。”张树德皱着眉头说道，“又没有棺椁墓穴，那种保存环境，五百多年怎么可能还有完整的尸骨？是不是出错了？”
“可能吧。不过这也是好消息，五百多年前死的人可不会牵扯到什么案件里去了，工程可以正常进行了。”
“是这样说……可是那具尸体很奇怪啊，那时候还没有什么水泥吧？那尸体……怎么会被封在水泥柱子里呢？”
“这谁知道，不是说西方那边几千年前就研究出火山灰水泥了吗？搞不好咱们这也有人发明，只不过没有推广应用罢了。院长，您看咱们的工程是不是能开工了？”
“嗯……就这样吧，别耽误工期了，到时候市长还要来参加竣工仪式的。”
张树德眉头紧皱。尤淼知道他心里仍然不安。别说他，就连她听了这事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这算是很多恐怖片的经典开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封在老建筑下面镇风水的“人桩”之类，张树德估计也是想到了这里，担心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成了恐怖片作死主角，放出了厉鬼什么的。
可第一医院建设项目算是市重点工程，他不可能因为这种封建迷信的理由就叫停，只能心事重重地更加关注工地情况，生怕半路出个厉鬼复仇闹出命案之类。
但他好像真的是白担心了，连续两年，一直到新大楼竣工都没有闹出什么乱子。张树德暗自笑自己想太多，也就把这事放到了一边。
画面是跳着放的，几分钟时间就跳完了张树德剩余的十几年职业生涯。他没什么大的建树，就在院长的位置上安稳干到了退休，也早就把这一档子事忘在了脑后。
只可惜，张树德的命不太好，退休三年多以后，突然查出了肝病，他也是医生，对自己的情况充分了解之后，便选择住在了他之前工作过的医院。
尤淼看到了墙上的日历，这一年是诡都世界日历的2060年。也是这个世界诡境降临的那一年。
张树德的身体在入院后有了点好转。他每天清晨都会坚持在走廊上锻炼一段时间之后才回病房迎接医生查房。这一天，他和往常一样在没多少人的走廊里缓慢走动，当他来到窗边的时候，却发现外面的天空变黑了。
张树德每天起得很早，那时候天还没大亮，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太阳不但没有升起，天空反而更加黑沉了。
“那是什么？！”走廊上提着水壶的人指着外面的天空发出惊愕的大喊。
漆黑的天空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月亮和星辰，但是在天空的一些位置，却有一束光从上面照了下来。
不是常规的穿透云层的阳光或者月光，投下来的光束居然是圆滑的曲线，就像是在水里舒展的水母的触须，细细的一条，宛转地从天穹之上伸展下来。
奇怪的弯曲光线伸展得非常缓慢，就像是在水里急速降温的冰柱，在它伸展到远处一座超高层建筑的顶端的时候，“冰柱”忽然开始分岔。
一分二，二分四，就像是一棵倒悬的小树，每一根分出来的光束也细细弱弱的，慢吞吞在漆黑的背景下蔓延，逐渐变成了像是黏菌一样的网。
“这到底是什么啊……”最初的恐惧过后，有的人开始好奇起来。他们还特意往其他窗口看了看，数了数，发现一共有四根这样的光柱伸了下来。
其他的人在看稀奇，张树德的目光却落在了别的地方。
他在看楼梯间。那里的灯坏了一盏，光线有些昏暗，可他却分明看到了楼梯间门口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就像是一个蹲在那里的人，正歪着头看向他们这些为了窗外而惊诧的人。
那东西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于是张树德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一个紧紧抱着一个混凝土石块的人。
他蹲在地上，就像是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着一块灰色的水泥疙瘩，其他人好像都没注意到它，于是它朝着张树德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大笑。
“啊！！！”
一声尖叫打断了张树德如同被攫住的恐惧，他连忙回头，才发现并不是有其他人看到了那个影子。病房里有人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手背上还挂着留置针，满脸惊恐地嘶吼着：“有鬼……有鬼啊！鬼杀人了！”
病房里一个中年男人仰面躺在床上，他那肥胖的肚子被割开了一层，病床上全是鲜血和不知名的黄白色物质。一双眼睛正惊恐地死死瞪着上方。
“我们什么都没听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死了！他……血还是热的，肯定是闹鬼了啊！”
其他人只顾着尖叫害怕，张树德却清楚这人的肚子只是被割破了真皮层，皮下脂肪被人很仔细地全部刮了出来，但是内脏看起来都没受到损伤，他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心脏骤停……
“啊啊啊啊！”
“消失了！他不见了！”
“电梯……电梯里面有个女人！”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四处响起，医院到处都在发生怪事，正试图分析的张树德不得不随着人群奔跑。离开之前，他忍不住又看了楼梯口一眼，发现那道黑影仍然蹲在那里，而周围高呼有鬼的人却没有一个看到它的。
黑海城变天了。
城市与外界被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隔开，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家里、学校里、医院、公共交通……到处都有鬼怪的存在，这些以前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真实出现在了眼前，并且残忍地杀死了一个又一个人。
刚开始的时候，政府积极组织救援，颁布了许多自救指南和面对鬼怪的逃生规律。可是后来人死得越来越多，这些组织也就纷纷溃散了。人们被迫以家庭和楼栋为单位一起抗击鬼怪，后来连这种联盟也无法组织起来，就像是馨馨小区那样。
张树德一个病人，居然很幸运地活了下来。只是他呆在家里，脸上的忧色却一天比一天重。不仅是和其他人一样担心未来的忧虑，更是想到了别的事情而内心负罪。
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盖医院大楼的时候，那一锹挖出来的奇怪尸骨。
没记错的话，第一束从天空伸下来的光，对应的地上的位置就是当初挖出尸骨的地方。所以……自己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黑影是不是他？
是不是因为自己当时惹到了恶鬼，所以它隔了十几年回来复仇了？
第304章 304 我为柴薪
黑海城的人与世隔绝，不清楚诡境这种全球性改变绝不可能是一个医院的一只鬼引起的，所以张树德很容易就把所有责任都背负在了自己身上。
他本来就有病，忧思之下更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一直到他唯一的儿子也死在鬼怪手里之后，张树德终于崩溃了。
他没告诉其他人，而是拖着病体在一天中午悄悄离开了家。
他出来的时间正好是黑海城中午为数不多的天亮时刻，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抓紧这一点光明的时间出门去寻找食物和生活必需品，混在其中缓慢行走的张树德也就没那么起眼了。
他一路缓慢走到了自己工作了一辈子的那家医院门口。门口的招牌也早就被鲜血覆盖，他抬头仰望了一下破裂的玻璃门，缓慢却坚定地走了进去。
走廊上还有腐烂的尸体，病房和走廊里还有诡异的笑声和鬼影，可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张树德并没有感觉到害怕，而那些东西也没有伤害他，就这样让他一路顺利地走到目的地。
医院的地下三层，停尸间的所在地，也是当初挖出尸骨的地方。
“我来了！”他站在阴森可怖的太平间里朝着空气大声喊道，“当初破坏你遗体的人是我，这座城市的人都是无辜的！我这条命给你，你放过他们吧！”
他声音哽咽，紧接着就是一串剧烈的咳嗽。一直咳到浑身虚脱扶着墙才能站稳，张树德才听到了一声很轻的笑声。
“嘻嘻。”
他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发现太平间中间的那张铁床上还有一具尸体。
白布把那尸体从头到脚蒙住，依稀能看出像是个人形。可又比正常的人体多出了点什么。张树德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然后一把掀起了蒙着尸体的白布。
死状狰狞的男人躺在铁床上。他的躯干被混凝土定格成扭曲的形状，四肢横七竖八竖在外面，大张的嘴像是在痛苦嘶吼，只是嘴里也灌满了水泥，所以发出的声音也沉重含糊。
“没有用的……一个人的死拯救不了世界，看看我，我死了之后，世界还不是一样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张树德只是老了病了，可他的大脑还一如当年一样好使。在克服了对鬼怪的恐惧之后，他很快抓住了这东西说的话的重点。
“你当初也是自己选择赴死想要拯救其他人的？虽然没有成功……不，你会做出那种选择，一定是因为当时你也面对着不去死就会让更多人死去的危机局面。虽然你说自己没有成功，可你还是把这个世界的危机往后推迟了几百年！也就是说，虽然我这条命没法拯救世界，但至少能给这座城留下一丝生机！”
许久之后，他听到了一声沉重而含混的叹息。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是因为你快要死了吗？”
“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没有一开始就主动赴死的决心，我逃避、分析、挣扎，到今天才下定决心。哪怕我没有得病，也还是会选择这条路。”张树德握紧拳头，字斟句酌地说道。
他人老成精，仅仅从那个不知身份的鬼的只言片语里就听出了他的态度。所以他也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而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全部说了出来。
“如果死亡不是终点呢？你会永远停留在这里，永远清醒，永远痛苦，就像是我这样——你还会选这条路吗？”
“……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会不会后悔，但我现在还是会选的。”
那只鬼轻笑：“既然如此，那你就来试试吧。反正……到了那时候，你也没了后悔的机会。”
铁床上的水泥尸体慢慢坐了起来，伴着水泥块喀啦啦掉落的声音，露出了里面还带着衣物残片的焦枯尸体。张树德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却还是强迫着自己往前走，迎上了那一双僵硬平伸出来的手臂。
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和一具死了几百年的尸体拥抱在一起，像是一把撕扯掉了生与死的界限。
一道亮光闪过，停尸间里的一切景象全部消失。头晕目眩中，尤淼听到了断续不清的对话。
“……天将灭世，为之奈何？”
“古有贤者，将自身斫之为六，方能绝地天通。我非圣贤，愿以微末之力为君驱使。”
“贤者能保人间前年平顺。然你非圣贤，纵碎尸万段，也无法让人间安宁……”
“我一人之力，可于乱世中庇佑一方百年安宁，便已足够。这世间慷慨之士代代迭传，后世人自有擎火者接续我命。萤火之力无法与日月争辉，可千万萤火，亦能于大黑暗中照亮一方。”
“啊啊啊啊啊——”
在惨绝人寰的叫声中，尤淼被弹出了这段记忆。
她仍然站在冷藏柜面前，一只手伸在柜子里，杰克猫有些焦躁地在她脚边踱步。看她清醒过来，眼前一亮，更加用力地竖着尾巴蹭她的腿。
“我没事。”她蹲下身摸了摸猫头，然后另外一只手继续用力，把自己握住的那只干瘦冰冷的手拉了出来。
那又是一具属于张树德的尸体。不过不同的是，这一具尸体却是已经腐烂成了骨头。只剩下糟烂的皮肉还包裹着泛黄的枯骨。看他胸前、右手腕上的标牌，确实都是可以识别的“张树德”三个字。
“辛苦了。”她轻声道，“一个人守护了这么多年医院，在黑海城维持住了一片能让鬼怪守秩序的地方很不容易吧？剩下的工作交给我们就好。”
她没用什么特殊的能力，可就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张树德的尸体却在一点点消融。好像是十几年的光阴浓缩在了这几秒钟一样，枯骨很快变成了粉末。
一起发生变化的还有周围的环境。
正在拼死抵抗一波波“张树德”的灰翼和叶秋迟突然发现，周围的那些怪物忽然一个个消失了。不仅是那些鬼怪，就连周围的建筑，都像是泡沫一样一点点消失。
“怎么回事，不会是要塌了吧？”叶秋迟胆怯地找了个角落躲起来，就像是遭遇地震的时候找安全角躲避一样。
“应该是好事。估计是史青找到了诡核而且破坏了它吧。”灰翼大松了一口气，回想一下刚才自己的表现，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
原来他也能和鬼怪正面对抗这么久的吗？
这是不是代表着以后他就不用一直躲躲藏藏了，他也有了站在前方战斗的实力？
“我们去找史青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吧。”叶秋迟发出卷王言论。
“……好啊。”在这里还是没有安全感，他得沐浴在封灵净土的光芒中才能安心。
建筑不断溶解，月光从空洞里洒落进地下室。他们看到了楼上的很多恐怖画面，灰翼为了压抑住心里的恐惧，干脆问起了之前自己没来得及问的问题：“对了，你之前说从火车上下来的人是猎物，还有一艘船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叶秋迟迟疑了一下，然后想到自己现在的阵营，便又放下了心里的那点担心。
“每年四月初四，黑海城会对外开放，那时候都会有外面的人进来。”
“……每年都有？！”
“嗯，只不过以前都是零星的几个，可能是偶然间闯进来的，没有你们今年这样大规模进入。那些人……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接受不了，于是就死了好多。不过也有活下来的，活下来的人里面……好像是从船上下来的人要更多，也更强势，他们会杀死那些从火车站来的人，还会杀我们这些本地人，最后那些活下来的，能过得非常不错，我听说，很多人都被阴影协会的吸收了。”
“我没见过从船上下来的人，他们是从哪来的？”
“黑海旁边有一座港口。不过我没有过去过。我听一位出去探索过的邻居说的，不过他也死了……”
灰翼的眉头紧紧蹙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通行证，那是通体纯白色的，而他在车上见到的人也都拿着白色的通行证。
难道说，有人的通行证并不是这个颜色的？而那些人和他们是天然敌对关系？
灰翼把这一点记下来，然后才发现叶秋迟已经好一会儿没出声了。
月光下，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恍惚，嘴巴微微张着，就好像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一样，脚步歪斜地就要往墙上撞去。
“小心！”
灰翼一把拉住她，却并没有让女人回神，相反，他自己也在此刻听到了那种声音。
“嘻嘻……”
“咯吱咯吱……咕噜噜……”
“啊啊啊……”
好像是痛苦的呻吟，也像是蹩脚的歌唱家在高声吟唱着咏叹调。各种超出了耳膜忍受极限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让人头脑空白的杂音。
最开始是难以忍受，可后来却觉得那些声音正在逐渐融合在一起，变成了海妖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让他不由自主跟着那声音走。
不过灰翼毕竟是个战士。只是迷迷糊糊走了几步之后，他就猛地惊醒过来，继而一把拉住已经往前走了很远的叶秋迟，怒喝道：“醒醒！这里还有怪东西！”
叶秋迟被狠狠打了一拳，疼痛总算是让她清醒过来，她迷迷糊糊往四周看了看，才发现周围的墙壁上，好像攀附着一些发光的东西。
细细的网状，像是黏菌一样，闪着微弱的银光，如果没有见过，她会觉得这应该是什么栖息在洞穴里的真菌之类。
可她见过。
十三年前的那个清晨，正是这样的东西从天空伸了下来，才让黑海城陷入了漫长的黑夜中。
现在这些东西出现在了这里，难道说，整座城市都已经被它占领了？
叶秋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刚想跟灰翼这个外来者解释这东西的来历，忽然又被对方一把捂住了嘴。
在被溶解得像是蜂窝一样的那些通道里，伴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沿着这些发光黏菌攀附的地方缓慢爬了出来。
一个个残缺的人体四肢的关节反方向弯曲着，像是壁虎一样爬在墙上。他们大部分的腹部都被划开，露出了里面空荡荡的腔体，目光呆滞着像是被吸引的趋光昆虫，就这么一路沿着发光黏菌的方向往通道深处爬去。
第305章 305 书写历史
尤淼此刻也已经感受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
杰克吃掉了它心爱的小零食，本来应该是正要舒适得打呼噜的时候，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猫叫。它后背的毛都竖了起来，整只猫瞬间蓬松了一倍。
在张树德的尸体消失的地方，尤淼看到了一束光。
不是正常的直线光，反倒是像一株发光的植物，无声地从曾经堆放过无数尸体的水泥地上发出芽来。弯弯曲曲的，细弱又柔软仿佛水母的触须，却让看到这东西的人和猫都浑身一震。
这是黑海城陷入绝境的那一天，从天空上伸下来的东西！
黑海城是人类世界第一个沦陷的城市，也是高维生物入侵的开始。所以这东西，会不会就是祂的本体的一部分？
祂的阴影其实从未彻底离开过这个世界，三千年前，是游三水用自己的身体阻止了祂的全面入侵，之后可能又有多次复苏，但每一次都有那个像是从水泥里挖出来的尸骨一样的人愿意牺牲自己为这个世界创造出一段时间的安宁，文明之火在擎炬者手中接续传递，最后一个是张树德。
现在张树德彻底消失了，那东西可不是就要出来了？
现在月光照射进了地下室，有部落的庇护在，史青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但是现在还在这里的灰翼和叶秋迟，甚至是整个黑海城的人，就彻底危险了！
她一刀挥出，想要把这东西斩断在萌芽阶段。但固体的刀拿光毫无办法。她又翻腾起身上带的那些诡核，连续使用了好几个，都无法拦住那柔弱的触角的快速生长。
尤淼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她听到了从通道里传来的声音。
窸窸窣窣，断断续续，好像是长着坚硬甲壳的长虫在通道里爬行。她那因为诡核消失而重新恢复了夜视能力的眼睛很快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人，连成一串的人，每一个看起来都死得很惨烈，他们的腹腔和胸腔里空空如也，有的还只有半个脑壳，看得出来脑子也不见了。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在墙上爬着朝这边靠近，而且越是靠近这边，他们的身影就越是虚幻。
仔细看去，就能发现这些人之所以能固定在墙上，是因为他们的身体下方都有同样发着微弱光芒的黏菌网。像是电流一样的微光在这些网中闪动，仿佛深海中的某种动物，把这些死去了的人一点点吸收。
活着的时候，他们的生命被鬼怪当成玩具肆意剥夺，等他们死了以后，尸体和灵魂又被这样利用彻底。在黑海城，人变成了鬼怪的养料，最终养出可以把全世界吞噬的高维生物。
嚓，嚓，嚓。
“这是什么啊？”
活人的脚步声，和带着点困惑的疑问从医院外面靠近。尤淼甚至听出了这声音有些熟悉，应该是她在诡都世界的熟人。
那些闯入黑海城的探索者，在最糟糕的时候找到了这里。
……算了，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是试一把吧。
*
江述他们在追着刑天跑了一段之后就失去了他的踪迹。
这是很不科学的，因为刑天这次并不是一个人出现的，他带了一支至少几百个石膏人像的队伍。像是游行一样浩浩荡荡的，哪怕他自己能换头改变形象，这么多人全部想要隐藏起来还是很困难的。
可他们偏偏找不到他留下的任何踪迹了。
已经走到一半，总不能就这么放弃，江述和队友们商量之后，就决定继续沿着当前路线，去地图上标注的那个开膛手医院看看。
他们人多，一路清理鬼怪往前走，踏着明亮的月色，倒也算是挺顺利地抵达了那座一片漆黑的医院大楼。
来之前，他们其实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医院这种地方作为恐怖片的至尊VIP场所，是可能出现非常凶残恐怖的鬼怪的。但他们没想到，还没进入医院，他们就远远地看到了更加凶残恐怖的一幕。
医院大楼……融化掉了。
真的是融化，没有那种钢筋混凝土噼里啪啦往下掉的情况，大楼就好像是海市蜃楼遇到了阳光，突然就一点点消散了。
程炫玉揉了揉眼睛：“是我的视觉又被剥夺了吗？”
“……我只能确定不是幻觉。”江述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好几下以后说道。
“那这是刑天干的？他拆医院做什么？”
“也许这座特地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医院是黑海城的一座节点建筑……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江述开始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微微耳鸣。一直到这耳鸣让他感觉到眩晕的时候才发觉不对。他猛地转过身，这才发现除了几个实力特别强的同事，其他人都是一副目光呆滞的样子。
……不，他自己到现在才发现，应该其实也早就受到了影响吧？
“又……来了……”潘乘风狠狠咬住舌尖，艰难开口，“那东西……祂……在附近……”
对了，这感觉似曾相识，是他们在元素研究院的那个诡境中，游三水的亡灵裁判所里面感受到的那种压迫性气息。那时候整个元素研究院的精英都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样毫无办法，最后还是那个身份不明的外来者和游三水联手才把他们救了下来。
可是游三水并不在这里，现在他们要怎么办？！
而且……戚云危也一直没找到，这可是唯一能通过网络和外界联系的渠道，江述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他压抑住眩晕，正想要努力思考解决办法的时候，忽然间就看到那正在消融的医院里，慢慢走出了一个人。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相精致漂亮，浑身又是珠光宝气的，干净得完全不像是鬼怪。可他却从那栋一看就非常危险的医院大楼里慢慢走了出来。少年全身都沐浴在月光下，这让他看起来更多了一丝圣洁，他微微扬起头看向月亮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月神精雕细琢的子民在向祂祈祷。
少年郑重取下了自己脖颈上挂着的一根铁皮圆筒，双手高高托举，长身伏地跪拜，起身再拜。他的神态和动作都庄重极了，这一刻好像周围的古怪呓语都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从未听过的远古乐音。
三次跪拜之后，人群的神智也都基本清醒了过来，只是他们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怔怔看着月光下站立的那个少年。他一只手从那铁皮圆筒中抽出了一张纸，众人才意识到原来那圆筒是一卷书册。
他左手托书，右手拿起了一支笔。笔是红色的，像是血红色的珊瑚一样坚硬弯曲，看不到可以书写的笔尖，可他却用那根棍子在铁书上写下了什么东西。
“四月夜，首领率众攻伐于外，青代行事。是夜有异鬼夜袭，部落空虚，不能敌。”
少年没有张嘴，可却有浑厚如洪钟大吕的声音在耳边隆隆回响，这声音厚重而凛然，好像是一位苍老却并不迟暮的长生者，以不带感情的语调肃然描述着记录在泛黄纸张上的早已被人遗忘的历史。
“将军在途闻之，率军夜还。与青会于医庐，大破异鬼，是年部落安稳，秋毫不敢犯。”
最后一道声音随着少年写完最后一个字而停止。他随手丢掉那根已经灰化成了白色的血珊瑚，再次双手举起铁书卷，深揖跪地。
拜托了，一定要起作用啊。
因为脸深埋在下面，所以也没人能看到少年那张脸上充满了渴望单抽出红的虔诚祈求。
她刚才已经试过了，史青这个马甲没有摧毁高维生物的能力。所以她也就放弃了徒劳挣扎变成战神这条路，她唯一能倚仗的就是手里可以赋予她特殊能力的史书，但偏偏在这种时候，史书就是不刷新给她新的能力。
没关系，人类改变世界的手段就是不断发挥主观能动性，既然史青的身份是史官，那他可以自己记录历史啊！
只是既然是历史，那就必须要尽可能贴近现实。在不知道当年现实的情况下，可以模糊处理。
她找到了当初在船上搜罗到的她以为永远不会用上的一件诡核。
【编号：694】
【名称：海神信徒记号笔】
【月夜，他带着祭品乘坐孤舟独自前往干涸之海。
然海神已经陨落，他只能用自己的鲜血书写下到此一游。
匍匐跪拜，然后接受海神最后的祝福吧。
尽管你只能拥有一次书写的权力，但这至少可以是你证明自己存在过的永不褪色的痕迹。】
当时她还吐槽一个可以在任何载体上写下文字的记号笔搞这么多仪式干什么，现在看来，这东西分明就是为了她开外挂准备的啊！
既然自己没办法杀死高维生物，那就交给有能力的人来。
从之前读取的部落的人的记忆里，能看出来几乎每个月游三水都会带人出去围剿鬼怪，这时候部落空虚极容易被围剿，所以不写年份随便蒙一个月肯定是没问题的。
部落能一直存在，就说明被围剿的时候肯定有人救援过。至于救援的是谁……有能力杀死高维生物的，她能确定的人只有归玄和刑天。归玄的契合度还没有刷满不能保证她听指挥，四舍五入就蒙刑天好了。
就是不知道……她尽量有理有据地蒙了答案上去，这次考试允不允许篡改考题啊！
第306章 306 信徒
其他人不知道尤淼等着中彩票的心情，但他们依然在等待着。
随着那不知名少年动作的停止，耳边让人理智崩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恍惚之中，他们甚至看到周围同伴的五官开始旋转扭曲，他们的皮肤开始腐烂，眼睛流出了鲜血。变成了肉泥的手甚至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可他们不敢随意动弹。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神智出了问题，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担心自己伤害的会是自己的队友。所以只是尽量远离了周围的那些怪物，然后——祈祷。
是的，祈祷。尽管人类一直在探寻和诡境的斗争，但是在这种不讲规则的绝对压制面前，他们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就像是原始人第一次走出洞窟一样，面对莽莽苍苍的丛林胆怯地不知道要往何处迈步。
只能祈祷，希望雷电或者火光能为他们活下来争取一点力量。
“……是火，滋润土地，天火塑造了生命，火种不灭，人类永存……”
江述用力晃了晃脑袋，这才意识到这并非无序的呓语，而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说话。
“你在说什么？”
“……我认识他，我们都该认识他。”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是谁？”
“你忘了吗？我们所阅读的所有关于祂的记载，都是由他记载下来的。他身上的那些珠宝，是几千年的时光留下的伤口，他是埋藏在地层中那支沉默的笔——”
江述无法确定其他人是否也能听到这些呓语，因为现在所有人都满脸怔愣，仿佛精神都被拉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少年已经站了起来。在他身后的不知多深的地缝里，伸出了一根又一根仿佛放大了的珊瑚虫的柔软光柱，仿佛肉条的顶端有着一个个海葵般的嘴巴。它们像是九尾狐的尾巴一样在他身后摇动着，渴望着把他拖回深渊，却又畏惧于少年披着的满身月光。
少年忽然抬起头，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周围好像突然变得暗了些。可却并不是月亮被遮住了，而是地面上更加庞大的灰白遮住了亮银的月光，使得剥夺了色彩的世界变得灰暗起来。
夜雾散去，抬头的少年和祈祷的人们都看到了那张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面孔。
史书中对将军的记载不在少数。他骁勇善战，忠诚沉默，他是首领最锋利的刀和最坚实的盾。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他都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去保证首领命令的推行。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名声太盛，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那和名声一样盛极的容貌。
那是和精致俊俏的少年截然不同的吸睛。像是矗立千万年的山脉。坚毅的黑石顶端是凛冽的雪和飘渺的云。世人都以为以山岳的永恒不会在乎须臾的云和雪，可实际上他却把这随着光和风消融的东西珍藏在尖端——可能是因为，这是他身上唯一和他的主君相似的地方。
“欢迎回来，将军。”少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微微躬身，朝着高大男人行礼。
“久等了。”他淡漠地说道，“虽然我有很多想要问你的，但现在可能不是叙旧的时候。”
话音未落，男人忽然纵身而起，转眼跃过了三十多米宽的街道，眨眼来到少年面前。他精壮的身体带来掺杂着血腥味的烈风，手中一把黑色宽面无锋巨剑照着少年迎面狠狠斩落——
然后轻巧至极地从少年身后擦过，一剑斩断了十几根悄然伸过来的发光触手。
“不躲吗？”他单手支着剑问道。
少年抬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为什么要躲？是将军你选中了我，才让我为了首领活到现在的。”
少年的眼中是满满的欢喜和孺慕，尤淼的心里也是惊喜又快乐。
没想到自己随便蒙的答案真能选中彩票，更没想到哪怕身在史青的身体里，百分百契合度的刑天也能被她控制！
虽然不像是游三水那样可以直接把意识投射进马甲中，但她表达出强烈愿望的话，刑天也真的能按照她暗示的方向演下去。
“不是我选中了你，是你自己的身份最适合活到现在。躲开些，我要把这边解决了。”
他再次举起了巨剑。只是这一次，那些发光的触须却并没有束手待毙。
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蔓延到了方圆几千平方米内的地下，趁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刑天身上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从一条地下缝隙中蹿了出来，就要把距离最近的人拖进去。
它本来是能够成功的。
可就在那人震惊地睁大眼睛的时候，一道灰白色的人形却无声地移动过来。它也没什么攻击力，只是任由那发光的触须缠绕住。它的顶端分泌出淡淡的紫色雾气，同时用力想要收回去，可石膏一样的人像却死死地钉在原地，既没有被紫色雾气影响，也没有被拖动。
就好像是一个不动的锚点，钉住了将要往深渊滑落的世界。
下一秒，剑锋扫过，将见势不妙的触须扫成了碎片。
“这些是什么？”少年好奇地问道。
“信徒。”
刑天矮身，侧滚，巨剑狠狠砸地，将附近一片躲藏的发光触须全部逼了出来。然后像是割草一样收割。
“同样来自高维的首领最忠诚的信徒。他们同样因为限制无法以真身来到此处，所以只有投影。但这也够了。祂可以利用投影创造诡境，我们自然也能使用同样的武器。”
更多的灰白人像簇拥过来，保护住那些人群。它们像普通人一样没什么攻击力，动作还有点笨拙。但没关系，他们能为后面的人提供一道安全的屏障，让他们可以尽情攻击而不担心精神被污染，这就足够了。
尽管大部分人还不清楚首领是谁，可他们已经因为她的行动而对她产生了朦胧的信任。
刑天像是一台绞肉机一样，在医院的废墟上来回犁过，最终那些发光的触须再也不敢露头。
“还没结束，要把它的根找出来，才能彻底清除。”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白色的黏菌已经在黑海城扎根十三年了，它早就以当初降下的地点为根据地蔓延到了每个角落，他们这些不熟悉黑海城情况的人很难短时间摸排出根的位置。
“云危，你现在可以侵入黑海城的网络吗？能不能查到这十三年来的历史卷宗？”江述问道。
没有回应。
他这才意识到，好友依然没有回来。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焦躁重新浮了上来。江述重新梳理了一遍戚云危失踪的始末，最后又想起了乌月暗示他的那句话。
听她的意思……难道是她知道了戚云危的存在？是谁告诉她的？那个人……又还活着吗？
唯一的好消息或许是，不需要他们帮忙，那边的两位神秘存在已经知道了要怎么找到根。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重新把铁书卷举起来，这一次，没有了呓语干扰的人们终于看到了它的真正模样，也看到了它正在发出的微弱光芒。
那光芒不同于黏菌一般的触手，它更加微弱，但却散发着让人无法抵御的诱惑。安定、祥和，就像是幼年时母亲的怀抱，仿佛只要聚集在光芒周围就会获得这个时代少有的安全。
“……这又是幻觉或者诱饵吗？”
“不像。”一位年龄很大了的调查员摇了摇头，脸上现出回忆的神色，“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种光……”
在他努力回想的时候，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被这光芒吸引。这不是那种让人神志不清的引诱，相反，这些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都下意识想要往那边靠近，而且有的人靠近的速度要比其他人快得多。
程炫玉已经快要抵达少年的边缘了，他非常不礼貌地直勾勾盯着少年手里的东西，贪婪得像是要把它抢走一样。而面对他这种唐突的目光，站立的少年也只是从上方投下一瞥，并没有在意他。
“我想起来了！”老调查员忽然一拍大腿，“这是【封灵净土】啊！当年钟凌虚建立第一个自由城的时候，进城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啊？！自由城？！”
“王哥你别骗我，我可是去过第一城的，根本没有这种感觉好嘛！”
年长的调查员摆了摆手：“我骗你们干什么？你们这些小年轻加入调查部的时候都是三个自由城全部建立之后好几年了。所以你们没接触过最初的那世道。那几年全世界都在乱，交通和通讯全部断绝，水电都没了，每一天都好像世界末日。所以当第一座据说不会有诡境出现的城市出现的时候，那就是全世界最让人向往的地方……”
那时候全世界都在向往第一城，所有渴望着平静普通生活的人都争先恐后往那里去。大家赞颂它，渴望它，也发誓用自己的一切去守卫它。钟凌虚的声望一时间如日中天，大家都以为世界会以这里为中心慢慢变好了。
后来呢？
后来……钟凌虚也是个能人，趁这个机会招揽了一大批有能力有野心的人，把第一城搞得风风火火，但最开始那种让所有人憧憬和誓死捍卫的安全感，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所以后面才有了元素研究院和另外两座自由城的崛起，但这些地方也都没实现人类的梦想乡。
老调查员叹了口气。
他和这些年轻人不一样，想的不是什么建功立业声名鹊起，他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能和家人们一起活到正常死亡。也是为了这个梦想他才加入了调查部。
可努力了这么多年，人类的出路到底在哪里？难道他们真的只能祈祷神明的庇护吗？
第307章 307 新的提示
尤淼正在努力回忆原著的剧情。
小说里当然没有写黑海城的剧情，但却是花了大片笔墨描写了封灵净土这件诡核，所以它的效果和使用方法尤淼都很清楚。
感谢她之前看得滚瓜烂熟的原著剧情，让她还记得彻底激活封灵净土的办法。
“万象无形，离火初生。祛昧破晦，始有人声……”
清亮的念诵声在废墟上响起。不同于之前那种远古的呢喃，这声音还是没有变声的少年音，朝气蓬勃，男女不辨，就像是学堂中孩童的吟诵，在朝霞初升时懵懂念出人类最蒙昧的乐章。
“异鬼漫生，火种将亡。国无完邑，陵无掩椁。有彼炬者，聚之于丘，以身为柴，廓清阴阳。有形必朽，有端必穷，执炬不灭，物生不穷……”
铁书卷上面的光越来越盛，如同水波纹一样快速蔓延开来。他们惊讶地发现，随着那些被吸引的人距离铁书卷越来越近，这光芒还有了别的力量。
方圆几公里内的鬼怪像是遇火的夜行生物一样疯狂逃窜，在这里多呆一秒钟都是对它们的折磨。而那些分散的发光黏菌，也被逼得不得不蜷缩凝聚在一起，就像海洋中的鱼群群聚对抗天敌一样。
“是自由城啊……原来真的是封灵净土。”那位年龄最大的调查员含着眼泪说道，他目光恍惚，就像是透过眼前这一幕看到了十几年前的那时候。
“你们看那些光，那是真正能让诡核退散的东西。但它会很快消亡，唯有以人心做柴薪才能让它继续燃烧下去——你们看到那些被吸引过去的人了吗？他们就是符合要求的柴薪，等到他们不在了，也没有其他人接续上去，这光就会消失了。”老调查员指点着那边说道。
其实绝大部分的调查员都去过自由城，只是在他们印象中，那些地方和元素研究院没什么不同，所谓的没有诡境只是因为有人在不断巡逻排查维护，传说中的封灵净土并没有那么神奇的力量。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原来这种力量真的存在，哪怕只是昙花一现。
“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柴薪？”有人盯着那些不自觉聚拢在铁书卷周围的人问道。
“愿意燃烧自己的人。”老调查员回答，“他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不在乎任何利益和诱惑，他们全部的信念都放在了保护一个纯洁无垢的世界的愿望上，哪怕为此燃烧尽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成为柴薪。最初的自由城有很多这种人——特别是那些在诡境中受到了严重的创伤的人。但是后来日子好起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柴薪出现过了。这也是为什么，你们到现在看到的自由城都是如今的样子。”
人类因苦难而伟大，又因为伟大而脱离了苦难，从此再也难以见到伟大。
但总有火种，在浩淼大地上代代相传。
尤淼看着光圈扩散的范围，内心也在暗自数着时间。
差不多也是时候了……那两个人该不会真的找不到吧？
没人看得出她心里的嘀咕，他们只知道在光圈的范围扩散到两平方公里左右的时候，两道人影突然从医院的废墟里钻了出来。
两个人的身上都是灰尘和鲜血，看起来特别狼狈，其中那个娃娃脸的少年更是连滚带爬地大喊着：“救命啊大佬，那东西我找到了，可我打不过啊——”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同时朝着刑天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就像是一位优雅的掮客。自身没有什么资本，但却完成了供需之间的完美衔接。
在其他人被医院吸引过来之前，尤淼已经和灰翼和叶秋迟进行了接头。
她知道这里有高维生物的触须存在之后，就判断出这里一定存在着一个鹧鸪山一样的多重诡境。但是他们现在没办法一层层拨云见雾找到根，就只能让根主动出来。
她选择把游三水的一截骨头重新还给灰翼，让他做那个诱饵。
灰翼：“……为什么又是我？而且我不需要这东西不要用‘还’啊！”
少年语重心长：“你可是未来的自由城主，连这点牺牲的觉悟都没有，难道你要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替你承担这份责任吗？”
灰翼：“可我要死了，这座城也就没了！”
少年轻描淡写：“不用担心，我们总会找到其他柴薪的。而且你不用太谦虚，在进入黑海城之前，你不是已经有了丰富的躲避经验吗？而且这一次我会尽快打开封灵净土，你只要把那东西引出来就好。”
最后那句话让灰翼放心了很多：“那东西会在哪里？”
尤淼指向第七层：“手术室这里可能性是最大的，它早就变成了以屠杀人类为乐的血肉工厂，你以这里为中心搜索吧。”
说完她又转过头，对着叶秋迟说道：“至于你，要去做另外一件事情。你应该对周围的环境还算熟悉吧？你到医院的各个出入口，把这些东西放在那里。灰翼没办法帮你，你得一个人过去，没问题吧？”
想到自己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些鬼怪，叶秋迟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她很快又说道：“没问题，交给我了！”
于是，在所有出入口都被单向通行网封闭还有灰翼这个身上携带着大补物的诱饵引导下，根被封灵净土逼得从尤淼预料的位置冒了出来，正好撞在了刑天的刀口上。
剑锋横扫而过，没有什么特殊技巧，只是凭借绝对的物理力量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很小的尖叫，下一秒，摇摇欲坠的医院废墟彻底坍塌。
烟尘升腾了十几米高，半米之内不辨人鬼。可偏偏在这样的重污染之下，天空居然还亮了一点。
江述低头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早上七点十分，这个季节确实可能已经天亮了。
但这是在黑海城！全天只有中午有几个小时光明的黑海城！这时候的天亮代表着什么？
“这里在恢复正常了！”有人惊喜地喊道。
然而看看远方的天空，却依然是黑沉沉的一片，丝毫看不见好转的痕迹。
是封灵净土带来的效果，还是斩杀了根的原因？
如果是后者的话，不是代表着黑海城还有其他的根存在？
众人心中各种思绪翻涌，而那边的人却没有回答他们的意思。少年和刑天转过身，带着那两个人类，眼看就要这么离开了。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的程炫玉却突然高声喊住了他们。
“请等一下！你们是要去找其他地方的根吗？”
少年转过了身，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可也没有就这么离开。
程炫玉的声音更轻了点：“……还是说，阴影视界的本部其实就藏在这些根的下面。必须把它们全部消灭，你们才能找到背叛了游三水的那些罪人？”
……哦豁，未曾设想的角度。
对于程炫玉喊住自己，尤淼其实并不是特别意外。因为这货认识刑天，还是个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独特思维的偏执狂，他做出什么都是可能的。
只是程炫玉虽然偏执，智商却是在线的，他会突然冒出来对她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难道是另有发现？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少年饶有兴致地问道。
——看来自己的推测没错了。
程炫玉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激动，尽量平静地说道：“因为我看到了一位女道士。我看见她屠杀了一整个办公楼的鬼怪，然后把它们的残魂全部囚禁在一盏风灯里。最后她从那栋大楼里也拽出了像是这些黏菌一样的网，带着它上了地铁。我想……你们同时在不同的地方做一样的事，目的一定只是为了游三水的复仇吧？”
他这话说出口，不仅少年脸上的表情稍微变了下，就连他周围的同伴都是神情大变。特别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差点也成了柴薪的江述，看着这位同事的目光简直诡异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归玄吗？你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到底是怎么看到她的？”
“我是下了火车才和你们一直在一起的。”程炫玉平静地说道，“你之前不是也猜到了吗？每一节车厢其实都是一个平行空间，不但在空间上互不干扰，在时间上其实也是相互独立的。我们看似是同时上车同时抵达，可其实我在车上比你们多经历了三个小时的时间。在那里……我看到了车窗外有东西。”、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明明出发和抵达的时间都一样，但中间的过程却像是被拉长的橡皮筋一样，时间拐了一个大大的弯。窗外的景物一直在变化，但他能看到时钟倒转，水滴向上流进水龙头里，老翁变成婴孩，以及……穿插在这些光怪陆离的碎片之间的，在一间间办公楼内杀戮的女冠。
他确定对方也看到了他，因为她在从容而优雅的屠杀之后，抬头朝着那间绝不该出现在火车车窗外的办公室的窗外看了一眼，而那一眼，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亲切的笑，然后伸出了纤长白皙的手指，在办公室的玻璃窗上画下了一个图案。
她的手上满是杀戮后留下的鲜血，所以程炫玉也看得清楚，那图案的样子，居然是一块还挺可爱的圆形蛋糕。
第308章 308 地铁上
“蛋糕？”尤淼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那可是归玄欸！窃听程炫玉的描述，还是她刚刚杀戮结束的时候，怎么会还有闲情雅致在玻璃窗上画个可可爱的小蛋糕？
“是的，我很确定。是那种圆形的蛋糕，还画了波浪线的奶油层。我想那很可能是生日蛋糕，因为她还在上面特意画出了蜡烛。”
“她后来去了哪里？”
“我无法确定。因为在车厢里看到的画面都是错乱的。我只看到她最后登上了一辆地铁，无法确定这辆地铁开往哪里，甚至在时间线上是不是最后的。”
尤淼陷入了思考。
她明白自己在黑海城一定会见到归玄，但程炫玉转述的这画面也实在是有些抽象了。
虽然黑海城对外宣称的一直是今天是天母的生日，但这话在知情人耳朵里就是恶心人的。归玄不可能会在今天来给游三水过生日，杀几个人给她过忌日还差不多。
那她这句话应该是提示咯？而且应该不是提示程炫玉的，而是通过程炫玉想要给她本人带点什么……
“我知道了。”少年轻轻点头说道，“我叫史青，作为告诉我同伴的消息的回报，我也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吧——不要相信手持黑色通行证的人，最好是见面就直接杀死他们。”
“为什么？”这次是潘乘风抢先开口了，“来之前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但却不明白黑白通行证的设置有什么具体门道，能告诉我们这其中的区别吗？”
可少年却没有再次开口了，他转过身去，和刑天一起带着漫长的灰白人像的军队，慢悠悠朝前走去，没走出几步，这么一支庞大的队伍就突然消失在了路中间。
“好了，我们也走吧。”江述的话打破了寂静，同时伸手拍了拍程炫玉的肩膀，“把你的事情详细告诉我们，以后像是这种打探消息的情况不要一个人冒险。”
程炫玉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冒险？不，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要更加了解他们。我想知道，最初的殉道者在经历了三千年后，是否还和当初保持着一样的念头罢了。”
同一时刻的火车站地下，乌月对此还一无所知。
她在街心花园和江述进行商讨前往开膛手医院的时候，隐形耳机里突然传来了许济川的警告。
“地铁站里面有第二城的十二名探索者被困。情况比较危急，有70%的可能全军覆没。”
第二城进入黑海城的总共也只有三十人。
虽然许济川在以这种形式存在后变得越来越没有人性，但第二城毕竟是她一手创立的，在这种涉及到自己人生死安危的事情上还是值得信任她的。
乌月于是只能放下那边的合作先来抢救第二城的人。
许济川提到的地铁站在火车站的地下，是为了方便旅客前往黑海城各地的。在城市的人都不剩多少的情况下，按道理是早就该废弃了的，可是此刻地铁站里却是灯火通明，一列同样全部亮灯的地铁正停靠在站台上，车门缓慢地开关着。
嗒，嗒。
车门机械开启又关闭，仿佛心跳的节奏。而在车门开到只剩一条缝隙的时候，能看到一个身穿染血白色T恤的男人正站在门口处。他低着头，油腻的中长发从两侧披散下来挡住了脸，在门彻底关闭或者打开之后又转瞬不见。
“那些人都在车上？”乌月站在门前问道。
“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因为他们的身影最后是在地铁站入口处的摄像头处消失的。除非他们爬下了轨道，沿着地铁通道往外走，否则只能是在车上。”
乌月站在门前仔细观察着地铁里面。车厢内虽然灯火通明，可除了门口处那个时隐时现的女人，却看不到一个人。反倒是地上和墙上布满了血迹。墙上还有手指沾着血写出来的“逃”“你会死”之类恐吓性的文字。
乌月没有耽误太长时间。她转身对自己的副手说道：“我上地铁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二十分钟，如果我没有出来，你们就立刻离开这里，第二城的指挥权交给洛清池。”
戴着眼镜打扮古板的女人闻言皱起眉头：“这种事情不应该由城主你亲自……”
“不，只有我能够去做这件事。”乌月打断了她的话，“我和许济川不同，第二城是由她一手建立的，以尖端科技立足也是以她为核心扩散开的。而我作为一个外人，有没有你们这些天才一样的智力和科研能力，正常情况下是永远无法真正成为一个城主的。所以，我必须在其他地方付出更多努力。”
洛清池深深看着她：“哪怕是为此付出你的生命？”
“为了一座自由城的人民的安宁，这是值得的。”
隐形耳机里传来古怪而带着机械音的笑声，乌月揉了揉耳朵，一只手伸进衣袋里捏住手机，趁地铁门打开的时候，大步踏了进去。
她没有看到之前门缝里瞥见的那个男鬼，但走进来的时候，乌月却觉得自己好像穿过了一片水幕，冷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地铁里的景象比她透过窗户看到的更加惊心动魄。这里没有一个人，但是地上却散落着各种被踩踏变形难以分辨的个人物品和凌乱的脚印，从大小和形状来看，男女和小孩都有，似乎是曾经发生过一场声势浩大的暴乱一般。
她在对面的座椅上看到了一只眼熟的银色打火机。
这不是普通的打火机，它是一个永久核心。作用是可以制造烟雾让周围的鬼怪显形。这是她认识的人的东西，这么看来，那些人确实是来到过地铁上。
她走过去，把座位上的打火机捡起来，触碰到座椅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种油腻感。打火机的盖子是打开的，可除此之外，自己的同伴没有留下任何和你急。似乎他们想要在这里看一下鬼怪的位置，却在点燃之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十二个人瞬间原地蒸发了一般。
“地铁车厢里也有摄像头，你可以入侵看到那些人去了哪里吗？”
“没办法介入，这里……”
许济川的话还没说完，地铁的门就发出了一声轻响，只是这一次却再也没有打开。
窗外的景物缓缓往后退去，后退的速度渐渐变快，站台被远远甩在后面。外面的景象很快化作了流动的线条，再也看不清了。
“这里应该是一个单独诡境，之前窗外的那些人表情并没有变化，所以地铁其实应该还在原地。只要想办法破解这里我们就能离开。”
乌月左右四顾，重点看向门口和对面窗玻璃的倒影：“那个男人不见了，是不是其实他就是诡核？”
“可能性高达76%，但是它敢这样直接出现，就说明它其实有其他的能力……滋——布好，信号强行干涉……欢迎——”
耳机里突然出现了杂音，不仅如此，地铁车厢的广播里也同步发出了杂音。声音很快变得稳定，乌月听到温和的女声播报着：“断头路口站已经抵达，请下车的乘客提前抵达地铁出口处，先下后上，不要拥挤……”
窗外那些模糊的线条也变成了流动的清晰景物。乌月惊奇地发现，外面的站台居然挤满了人，而且这些人很明显不是黑海城里的那些行尸走肉，他们穿着整洁干净的衣服，表情生动平和，很多人还低头玩着手机或者戴着蓝牙耳机打电话，就像是和平时期的任何一个地铁站一样。
“我这是进入了幻境中？”
正这么想着，地铁门已经打开。外面的人并没有立刻进来。他们静静等了一会儿，就像是等着里面的人下车之后，才一窝蜂涌了进来。
有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动作有些急，肩膀重重挤到了乌月，让她往旁边踉跄了一下，男人还连忙转身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过现在是早高峰，小姐姐你找个地方拉一下扶手啊。”
他能看到她？还是用这种语气交流？
乌月用一种神奇的目光看着他，对方的脸色肉眼可见一点点红了起来，她突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啊？就……四月三日啊，星期一，也不是什么节日啊。”
“哪一年？”
“呃……2060年……”
对方看着她的目光已经有些怪了，在现实中有人问年份的话这种表现是很正常的，但是，这是在诡境中！这人的反应，看起来实在太像一个活人了。
他离乌月远了点，又和其他人一起陷入到了通勤早班车弥漫的昏昏欲睡中。
这些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玩手机或者小声互相交谈。可乌月注意到，他们对墙上的血字和地上的油污灰烬毫无察觉，而且每个人的脚，都分毫不差地踩在了地上那些灰烬脚印中的一对上面。
这些脚印就是这些人留下来。
2060年四月四日，诡境降临世界，黑海城一夜之间和世界断开联系的那一天。
所以，没有人知道之前的一段时间这座城市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地铁再次行驶了起来，没有人注意到过快的速度和没有亮起的站台标示图。乌月在车厢里的人脸上快速扫了一圈，忽然看到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的那道玻璃门。
在车厢里看上去无比正常的人群，在那扇门的倒影中却是一个个面色惨白全身染血。他们全部直勾勾地盯着她，就好像她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异类一样。
第309章 309 唯一活着的人？
“翻骨桥站已经抵达，请下车的乘客提前……”
唰——砰——
“让一让，往里走一下啊！”
“哎别挤啊，我还没上去呢！”
周围是热闹的人声，像是任何一辆早高峰的地铁一样。可是在车厢与车厢之间的那扇玻璃门倒影上，周围那些乘客却都已经以死人的形态距离她越来越近了。
乌月挤开人群，冷着脸无视了这些人的抱怨声，再次推开一扇车厢门，第一眼先看向对面的玻璃倒影。
这节车厢里的人影要比之前的都要多，不仅如此，乌月还从这些倒影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之前丢失了打火机的那个永久核心的拥有者。他把自己的身体拧成了一条毛巾，悬挂在倒影中的她的脖子上。和活着的时候的亲切爽朗相比，他看起来满脸怨恨，简直像是想要把她一起拖到地狱里一样。
而在现实的车厢里，却并没有看到这个人，就好像他真实的身体已经消失，只能存在于倒影中一样。
尽管乌月并没有感觉到任何身体的不适，她的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危机感。她快速穿过这列车厢的人群，同时留意着墙上那些不同的血字。
可最先出问题的却是别的地方。
“乌月，车厢的温度在升高。”
乌月擦了一把因为跑动而冒出的汗，她的身体因为过度运动已经失去了判定温度的能力，可许济川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多半没错。
“比起第一节车厢，这里的温度上升了足足五摄氏度。有理由怀疑继续往车头方向跑去，温度会持续上升的。”
“这么看来，造成这列地铁变成诡境的可能是温度，或者火？”
地铁再一次慢下来，随着“菜人路口”的到站播报声，又是一大波人上了车。只是这一批乘客却非常不同。他们面无表情，一个个的衣服上却有明显烧焦的痕迹，就像是刚从某个火场中逃生出来一样。
“这一站开始发生变化了。可能是这一站的站台有什么特别的，或者是……有哪个奇怪的乘客上了车。”
而进入下一节车厢的乌月，也很快找到了佐证她的推测的证据。
她从人群中看到了那个自己上地铁的时候见到的那个男鬼。只是此刻的他却并没有穿着血衣，穿一件咸菜一样皱巴巴的白T恤，仿佛半个月没洗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崎岖而阴鸷的脸。他背着一个登山包，和其他乘客一起上了车，只是那双眼睛却带着恶意偷偷从刘海下面瞥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不管这人是不是诡核，先控制住他再说！
乌月挤开人群，朝着那个男人靠近。因为这里的乘客都太像是活人了，她也不敢让自己的动作太明显以免惊动那个情况不明的男人。
这对曾经绰号“千面魔女”的乌月来说本应不算太难，然而，在她快要走到那男人身后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道却突然从旁边扑了过来，一下子把她撞得趔趄了一下。
“不要过去！不要碰他！”尖利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震得乌月的耳膜嗡嗡作响，一双鸡爪子一样的手死死捏着她的胳膊，女人继续大喊着：“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乌月可以很轻易地挣开她，但两个人之间的骚动还是引起了周围乘客的注意。其他人还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们一眼，那个男人却是猛地回头，在看到两人时，他脸上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然后竟然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周围没人对他的消失感觉诧异，但是这些人的脸色却明显距离活人又远了一分。
乌月阴沉着一张脸，拖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挤过人群，来到乘客较少的车厢连接处，然后才狠狠掐着对方的脖子把她摁在墙壁上：“你是人是鬼？想要干什么？”
那是个身材瘦小头发蓬乱的中年女人。她的目光呆滞，自从阻拦了乌月拿一下之后也没了别的反应，柔顺得像是没有求生欲望的牲畜一样。听了乌月的问话，她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外来者……你会害死我们的……”她蠕动着嘴唇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反抗，就这样活着不好吗？我们起码是活着的啊！”
“你说什么？”乌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不能确定这女的是人是鬼，但从那个“外来者”的称呼可以确定她是黑海城的原住民。她之前也见过一些原住民，只是他们对所有陌生人都充满了警惕，并没有和她深交。
但是黑海城被诡境害成这样，不应该是最痛恨鬼怪的吗？为什么反而要阻止她杀鬼？
她的声音一大，女人就又害怕得缩了起来，乌月只能耐下性子，用最温柔的方式和她一点点沟通，总算是问出了这人的情况。
女人叫鲍芳芸，确实是黑海城的原住民，而且已经在黑海城住了十几年了。
她算是幸运的，在第一波诡境清扫后活了下来，还很快适应了灾后秩序，在这里勉强活了下来。
只是就像是叶秋迟一样，还活着，但活得心惊胆战生不如死，鲍芳芸这些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被一个个诡境吞没，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周围的死亡没有把她逼得疯掉，反倒是更加激发了她的决心——虽然只在“活着”这一件事情上。
只要活着就好，可以生活质量下降，可以没有尊严苟延残喘，甚至被那个什么阴影协会剥削金钱和身体也没关系，只要活下来，她可以做任何事！
人类是一种非常弹性的生物，面对极大的压力，有的会卧薪尝胆成为反抗者，可更多的则是会调整自己的下限。劝慰自己，麻痹自己，告诉自己这种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从而使得整个种族完成阶段性的退化。
鲍芳芸就是后一种人。她本来能像是很多战后殖民地的人一样一直活着的，奈何她没有一直把自己的幸运保持下去，有一年四月四日，她在前往城市广场的路上没有在整点进入地铁，于是就来到了这里。
“那个男鬼……是地铁的主人，他会在车厢巡逻，一旦有冒犯他的人出现，他就会烧毁整辆列车，没有人能活下来！”鲍芳芸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都是你们这些外来者害死了所有人，你们要顺从他，让他高兴，我们才能活下去！”
听到这里，乌月已经不想回答她什么了，因为这样的人，哪怕活下去，也是无法影响战局的存在了。
这些年里她见过了太多这种人，面对着恐怖的灾难只想着妥协和让自己一个人活下来。从最开始还试着劝服救上一救，可时间长了，乌月的血也冷了下来。不再把这种人看成是和自己一样的种族，只把他们当成一种资源了。
“温度又上升了五摄氏度，现在车内温度37摄氏度，而且上升的速度正在变快。”许济川再次提醒道。
不能继续在这里耽误下去了。乌月转身就往车厢前部继续跑，可刚迈出两步，就又被那个瘦骨嶙峋的女人死死抓住。这个一直害怕懦弱的女人仿佛唯有在阻止她去“触怒鬼怪”这件事情上格外执着，乌月心头火起，狠狠一把把她推到了地上。
“你知道你其实已经死了吗？”她的表情无比冰冷。
“什么？我……”
“你只知道不能得罪鬼怪否则就会被杀死，可你为什么没想过，既然这鬼怪已经对外来者进行了好几次屠杀，为什么只有你活了下来？”
“不止是我！还有这些……”
“呵，你看看这些乘客，他们真的是活人吗？”乌月指了指那些不仅衣服有烧焦的痕迹、身上也开始出现烧伤的人。他们的表情开始变得疑惑，好像是也察觉到了周围温度的升高。
鲍芳芸睁大了眼睛，她看起来像是在努力回忆，可却无法从混乱的记忆海里面捞到一块完整的碎片。也可能是她的大脑全部用在了讨好鬼怪上，并主动把这一部分痛苦删除了。
“你上了这辆地铁的时候，那个男的就已经变成鬼了，而这趟地铁最后正常运行的时间只能是2060年四月三日。也就是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造就了这个诡境，想要脱离这里，必须要找到那个男鬼！”
下一节车厢里面的温度更高，甚至塑料把手都有了熔化的迹象。车厢里的乘客皮肤上是一块块烫破了皮的痕迹，可他们却仍然木然呆滞。
可乌月看到的倒影中却并非如此。这些乘客在慌乱地奔跑，发出无声的呐喊，有的人在奋力捶打车门或者玻璃，拼命想要让地铁停下来。在这些混乱的影像中，乌月忽然又看到了一个车厢里没有实体的倒影，那位第二城的女性探索者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的，她没有像是之前那个男探索者一样充满怨恨，反倒是焦急地用手向她比划着什么。
“右边……电视？”
每节车厢的的车门附近都嵌着一块屏幕，那是正常地铁里面播放广告的地方。乌月仔细检查了屏幕的四边，最后在下方发现了一个隐藏在血污中的开关按钮。
她按动了一下按钮，广告屏幕亮了起来。里面是从高处拍下的行驶的地铁车厢，还有抓着扶手百无聊赖的挤满的人。
“这个角度，还有外面的广告牌，应该是黑海城正常时的丰收纪念碑站。信号源来自当初车厢监控。据当地史志记载，丰收纪念碑是为了纪念建国后第一次丰收建立的。而这附近在历史上曾经有过多次暴乱，遍野饿殍，人尽相食，正好，这地方也对应着你之前经过的那个菜人路口站。”许济川说道。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地铁晃悠悠停了下来，车窗外正好对应着“丰收纪念碑”站，站台上的乘客一拥而上，她之前见过的那个男鬼也背着一个大包慢悠悠走了上来。
第310章 310 黑与白
乌月这是第一次正面看到他的脸。男人的长相属于丑的那一挂，骨相崎岖，皮肤更加崎岖，加上他阴沉着一张脸，给人的印象就更是差了三分。
他的手神经质地不停拉着自己的背包带，然后松开，脸上的表情阴鸷又挣扎。终于，在他手肘再次屈身的时候，身边的女中学生退后了半步，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背包。
女生回头礼貌道歉，男人却像是被点燃了一样，扭曲着一张脸愤怒地指着女生的鼻子大骂。女生显然是被骂懵了，等她回过神想要反驳几句，却又被男人疾风暴雨般的痛斥堵了回来。
周围有人看不过眼，把女生挡在后面跟男人理论，男人被一群人围着指责，一张脸越发铁青。他退后半步，忽然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拽出一个足有两升容量的大塑料瓶，劈头盖脸就把里面的透明液体朝着人群泼过去。
火机嚓的一声被点亮，熊熊烈火顿时蔓延开来。
人们惊呼，惨叫，四处奔跑，可却只是把这火焰带得地方更多，还有人跑到了另外的车厢，也就把火焰带得更远。
这情况不对劲。
黑海城的地铁站肯定是有安检的，不会让人把这么大一桶易燃物带进地铁，而且这东西也很奇怪，沾在人身上一点就能让火焰不灭，还那么容易蔓延……
难道说，四月三日黑海城已经被诡境影响了？
监控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不过也足够让乌月知道了事情的起因。她看着周围已经开始痛苦哀嚎的人影，开始思考那个罪魁祸首男鬼可能藏在哪里。
按照刚才那个蔓延趋势，这辆地铁最后可能是被烈火席卷烧死了所有人，她刚上车的时候看到的地上的那些灰尘可能是车上原本的乘客，座位上的油腻也可能就是他们的尸油。
可是，四月三日的地铁还是基本正常运行的，在四月四日凌晨之前，城市的秩序都还是基本正常的。
正常的列车起火会触发报警系统，车上的警卫员会前来疏散乘客，司机也会紧急停车，让乘客沿着隧道内的安全通道离开。怎么可能让整辆车的乘客全部烧死都没有反应呢？
所以，驾驶室里面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也许男鬼现在就躲在那里！
车厢里的人形越发痛苦，各种被烫红的金属烧到皮开肉绽的、踩踏到胸腔塌陷的人哀嚎滚动着。乌月手指一划，一件可以保持十分钟体温恒定的【恒温羽绒服】就出现在了她身上，她加快了速度，又冲过了两节车厢，终于是看到了那些她熟悉的面孔。
六个人背对背站在一起，抵挡着四面八方焦尸的疯狂进攻。可能是因为来到了生命的末路，这些原本活在正常世界的乘客终于是见到了这些来自后世的同胞，他们发了疯一样进攻这些活人，想要把他们拉进死者的世界。
六个人每个人身上都穿了【恒温羽绒服】，但肉眼可见已经撑不了多久了。看到乌月冲进来，他们顿时眼前一亮：“城主！”
“还有多少人活着？你们没找到诡核位置吗？”
“还剩下九个……不，应该只有我们六个了。”一个人满脸苦涩地回答，“我们猜到了诡核应该是在驾驶室，但是我们在半路上遭到了没有预料到的奇怪怪物的疯狂进攻，有三个人被拖进了异空间，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机关，身上的诡核又不多了，只能被困在这里……”
乌月拿出了自己的永久核心【皆斩】，先是把周围的焦尸扫荡一空，然后拿出了十几个诡核丢给那些已经筋疲力尽的人，自己则是继续往驾驶室的方向冲锋了。
“城主，我和你一起吧！我们还没搞清楚那个特殊空间的形成原理，要是你也被拉进去，那我们……”
“你们用这些东西守好这里。消失的三个人是从这里不见的对吧？那他们出来八成也是从这里出现，如果没有人接应，哪怕是能出来他们也活不下去。我已经差不多知道了那个空间的成因了，相信我，只要他们还活着，我一定把大家带出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当她转身义无反顾朝着下一节车厢奔去的时候，所有人看向她背影的目光都有些变了。
有的时候，威信的建立靠的不是千万句的语言述说，一个关键时刻决然的背影的说服力强于上百次的利益交换。
这位仓促间空降的第二城主，终于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赢得了她一直想要获得的真心拥护。
十分钟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在进入下一车厢后，乌月再次开启了车门旁边的广告屏幕。播放的仍然是之前那一幕监控，没有什么新的内容。但乌月却高高举起了皆斩，用镰刀的刀尖狠狠刺向屏幕中那个自卑又容易暴怒的男人。
呼——
背后一阵风声掠来，伴着变了调的尖叫：“不要碰他！你会害死所有人的！”
乌月早有准备，在攻击到来前就矮身躲过，当她半蹲在地上转身看清身后时，嘴角已经挂上了冷笑。
“果然是你啊……比造成灾难的鬼怪本身还要可怕的怪物，鲍芳芸？”
之前她见过的那个懦弱又偏执的女人此刻已经几乎认不出本来的样子了。她的躯体变成了一滩乌黑的泥淖，只有头颅悬挂在泥淖之上。黑泥缓慢地冒着泡，每一个液泡爆裂开的样子，都像是尸体伸出的一只手，想要把周围的一切生物拉进泥淖之中。
“不许……伤害他……我要活着，谁都不能阻止我活着！”
曾经的受害者已经完全变成了鬼怪的守护者。她猛地朝乌月扑过去，只是这一次，乌月却没有躲开，她手持皆斩朝着泥淖中心扑过去，刀锋迅疾无比地掠过了吊着人头的那一根淤泥！
【皆斩】，即为万物皆可斩断，无论固体、液体还是气体，被它砍断的东西都会存在一段时间的无法弥合的空白期。那颗人头咕噜噜滚落到一边的地铁上，仿佛融化了一样的人脸惊慌失措，似乎是无法接受自己居然真的和身体脱离开来。
乌月紧盯着断口处的泥淖，周围的液体并没有涌过来，而是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空腔，忽然间，一只手突然从里面伸了出来，它在空中摸索了一圈，终于是抓住了旁边地铁座椅的固定杆，把自己从泥淖之下拖了出来。
只是出来的人却并不是乌月熟悉的第二城成员。
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女人。一头纯黑色的短发，五官淡薄，唯有一双眼睛冷厉如同鹰隼。乌月没见过这个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偏偏从她身上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来。
女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没对她把她救出来表达谢意，反倒是转身朝空腔里伸出手，又从那里面拉出一个人来。
一个形容狼狈的壮汉被拉了出来，然后是另外一个壮汉，紧接着就是乌月熟悉的第二城消失的那三个人中间的一个……
她也过去帮忙，等拉出了两个人之后，陌生女人忽然松开手站到了一边。
“不用再找了，没有人了。”
“我们消失的同伴有三个，我……”
乌月的话还没说完，第二城的一个人也拦住了她：“城主，不用找了。小郭他……被那个女人杀死了！”
她的动作一顿，这才转过身，第一次直视着这个自己爬出来的奇怪女人。
六个人分成两组，都是一样一身伤口形容狼狈，也都由一个女人站在前面，乍一看上去，竟然有点像是镜面一般。
“怎么回事？”乌月低声问道。
“是我们没用，在探索地铁的时候被那个隐藏起来的女鬼拉进了异空间。在那里遇到了这三个同样是被拉进来的人。本来我们想着都是人类，大家应该齐心协力离开这里，谁知道……谁知道那个女人突然就对我们动手了！她杀死了我们的一个队员，就为了让他们三个都活着！”那人悲愤地指着对面喊道。
“是为了让我们五个人活着。”女人纠正道，“在里面那种场景，如果不是我们行动快，你们两个怎么可能还站在这里？是我救了你们两个。”
“那你为什么不对你的两个同伴下手？！只有我们的人才能牺牲吗？！”
眼看争端即将升级，乌月打断了不合时宜的争吵，她一手虚虚握着镰刀，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人问道：“你们是谁？”
“我叫卓娜，这是我的同伴，德尼斯和列夫诺。”女人也稍微放松了些，轻笑着举起了一张黑色的通行证，“我们都是黑色通行证拥有者，可以通过杀死白色通行证拥有者来制造临时安全区。刚才的情况紧急，我也是为了我们所有人都活下来，才牺牲了一个人的。说起来，你们还应该感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