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冬至(一更) 小满,我那是为你好。……
这个圈子里有层出不穷的新人, 有惊艳大众的外貌,有一夜成名的虚荣,有日进斗金的财富, 但唯一没有的, 就是公平。
他们都只是这些上位者赚钱的工具。
叶满察觉到自己在这一刻有些天真。
她知道沈谦遇做这些事的最终受益者是她, 但她只是不愿意, 自己成为踩着别人上位的既得利益者。
这些好像轻易就能拿到的东西总让她不踏实,她既沉湎于和沈谦遇的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从身体关系中寻找快乐, 又没法真的摆正自己的位置, 成为姜弥或者唐尹尔那样,成为这场交易里不走心的掠夺者。
她一边想起师父对她的教导,师父总希望她走的每一步都如踩在泥土上一般的踏实。
但她又时常被名利场里的灯红酒绿迷得失去本心。成功的诱惑让她总是不甘平庸。
叶满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那经纪人我可以带原来——”
“你那个经纪人。”沈谦遇此刻蹙起眉头,“我听说她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叶满:“不是这样的……”
沈谦遇:“经纪人是艺人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如果不能all in, 还留着干什么。”
沈谦遇:“跃洋有更好的, 过去后让盛总给你安排。”
叶满:“可是珂姐是我进圈子的第一个经纪人,她也算是我的朋友。”
沈谦遇:“你不需要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她没什么利益可以带给你。”
叶满:“一定要有所利用才能成为朋友吗?”
她反问沈谦遇, 眼里眸光闪动。
沈谦遇站了起来, 只是拿过原先挂在衣架子上的外套,伸手套过袖口, 缓声说:“小满,我那是为你好。”
叶满人还在床上, 沈谦遇却已经系好领带要走了,他过来吻了一下她额头,手掌拢过她下巴的时候冰冰凉凉的:“我走了, 房间留给你,你乖一点。”
沈谦遇走后,偌大的房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叶满躺在极为柔软的床品上,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特别没意思。
窗外的景色再如何美丽终究是隔着一扇窗户无法永远定格,总统套房里再是让人唏嘘的价格大理石也依旧这样的冰冷。
沈谦遇说的那些为她好,她不否认他看的灵清也看得明朗,他有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判断和已然形成的价值观。
但她依旧也有。
不能因为他地位比她高,权利比她大,财富比她多,就可以永远替她做决定。
姜弥总说,在这一行里没有背景没有人仰仗的要想出人头地的话,就必要要失去一些什么才能获得什么。
叶满一直都是遵循这个原则行进的,她获得了很多人都羡慕不已的资源,小小的关于自由的丧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不过她有些厌烦自己这样被当做驿站的感觉。
——
沈谦遇的办事速度很快,没多久,一个声称是跃洋如今明面上的经理人盛总的助理给叶满打来了电话。
签约文件对方公章
都盖好了送过来。
叶满对这那一大堆东西按着太阳穴,刚好张珂进来找她。
“小满,那房子手续差不多了,你抽个时间去看看,看完我们就去签字。”
叶满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张珂见她眉头深锁,目光随之来到了她眼前的纸张面前,发现竟然是一份经纪合约。
“这是……”
叶满把东西递给她:“你看看吧。”
张珂接过,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说:“这是好事啊,这合同上的经纪分成是我知道业内最好的了,而且跃洋嘛,比咱们这儿要规范些,合作都有底价,况且跃洋的经纪团队是出了名的厉害。”
叶满:“你也觉得好?”
张珂把合同放下:“当然。”
叶满:“是沈谦遇送过来的。”
张珂观察了一下叶满的表情,试探着说:“这是自然,沈先生费心了。”
叶满:“但珂姐……我过去的话,我可能没法带你去。”
张珂:“你在说什么啊小满,有这种机会你当然要毫不犹豫地上啊,你考虑我干什么?”
叶满:“前些日子你才刚和他们闹翻,如果我不在,他们估计要欺负到你的头上。”
张珂:“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珂姐我也不是吃素的,且不说我也不是个好惹的,再者,你走了我手下没什么直接和他们有利益冲突的艺人,他们搞两次也没什么搞头,不会怎么对我的。”
叶满:“我走了,你的绩效会折扣很多,那小野那边……”
张珂:“没事,我存钱了,我有钱。”
张珂说的云淡风轻的。
叶满可没少听到她的催债电话。
张珂:“说到底,妹子,是我对不起你,我之前在你身上的投入程度不够。你现在有了更好的机会你当然要义无反顾啊。”
叶满只是叹口气说:“倘若这个机会真是我赢得的,我也不会这么迟疑了。”
张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满:“房子的事再等等吧。”
张珂顿了顿,忽然明白过来,转个身,走到叶满面前:“小满,你在想什么,你糊涂啊。”
叶满抬起脸来,她的眼里带了层薄薄的雾气:“珂姐,我有时候在想,没有沈谦遇的我,会是什么样的。”
张珂:“傻孩子你做这种毫无意义的猜想做什么,多少人想要这样的背景都求不来呢,你好好的,我跟你说,圈子更新换代很快,你只要背靠住了这棵大树,慢则三五年,短则一两年,这个圈子里什么样的位置你会没有,但你现在根基没有稳,你听姐一句,你不能冲动。”
话说到这儿,负责这次商务拍摄的化妆师进来化妆了。
所聊的私事太私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终止了话题。
化妆师是个干净利索的,一来就大刀阔斧。
张珂依旧在一旁替她过着新的合同里的条约。
叶满眼神空乏地落在镜子里的自己:“珂姐,你有没有觉得,我和一年半前长得不一样了。”
张珂还没有说话呢,那个化妆师就接话茬到:“小满老师刚出道的时候是天然去雕饰,现在更多了许多时尚品味,样貌当然会越来越好。”
叶满不失礼貌地笑笑。
张珂放下手里的合同,走到叶满伸手,搭在她肩膀上,对着镜子里的叶满说:“小满,你只会越来越好的。”
——
姜弥刚从国外回来有几天假。
叶满去看她,她还住在之间那个破旧的房子里,原来的北面窗户在夏天却成了天然的风口。
姜弥穿了一条墨绿色的吊带裙,那绸缎的面料既像长满植物的湖泊,又像连绵的山脉。
叶满到的时候,姜弥就躺在那简陋的房子里,身旁是一只老旧的电风扇,脸上一点妆容都没有。
她成名之后人人都说她美艳得不可方物,风情万种地让人沉醉,但叶满却觉得姜弥太安静了。
她安静地躺在那儿的时候,像是一幅油画上的人物。仿佛所有你和她交谈的画面都是靠你自己遐想出来的,她只是在画里静静地看着你。
屋子里被收拾的很干净,带着点薄荷草的味道。
这两年,他们都赚了一些钱。
叶满早就已经离开了这里,只有姜弥也不顾忌讳不讲风水地还住在这儿。
听到动静后,姜弥起身,和叶满打了个招呼,然后给她倒了一杯水。
叶满看到窄窄的水瓶里面飘着几片薄荷叶,从倒影里看到此刻坐在不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的姜弥,才发现她眼下淤青。
叶满:“还是睡不好?”
姜弥:“不用在意,做演员哪有睡饱觉的。”
叶满:“我师父以前有个古法子,专门治疗失眠惊厥的,我给你配好了送过来。”
姜弥:“费那些功夫干什么,我马上又要走了。”
叶满:“还去东南亚?”
姜弥点头,寡淡的唇色和鲜嫩的薄荷叶形成对比:“去老挝。”
叶满:“你小心些,疫苗打好了,然后不要一个人单独出现。”
姜弥点头:“我知道,他都会安排好的。”
从始至终,叶满都没有问过那个“他”是谁,对于这个事,她不仅不好奇,而且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她总觉得那不是什么苦难的救赎,那是收集灵魂的魔鬼。
姜弥走的这条路和她走的这条路不一样,和大多数艺人的上升之路也不一样,她之前的角色或者是在男人堆里吞云吐雾的交际花,或者是游离在灰色地带里出卖身体的妓女……总之在那样的人物身上,她的美丽是昙花一现的,但她的结局总是差强人意的。
或者她的确适合这种又艳又哀的角色,她的好几个电影在国外都获得了举重若轻的奖评提名。
许是叶满太过于沉默,姜弥打趣她:“怎么了?这个圈子让你这么失望吗?”
叶满这才回过神来,她苦涩地笑笑:“怎么会,我又没怎么吃苦。”
姜弥:“我有看国内的很多消息,按照这样下去,你冲影后指日可待。”
叶满:“我倒是真希望有这么一天,这样我就能回天台山看看师父了。”
姜弥:“你已经有代表作了,现在回去不行吗?”
叶满摇摇头:“你不了解她老人家。其实别说我现在还不行,哪怕我真的很有名气的那一天,我也不敢回去。”
姜弥:“为什么?”
叶满:“我师父本来是不同意我当演员的,要不是的确是没什么生活来源,师父也不会解散师门。师父下山之前和我说了,除非她联系我,否则让我不要回来,也不要在外面提起她的名讳,你不知道我师父是一个多么倔强的人,说不见的人她这辈子都不会见,而且我这些年其实都有给她发消息,她都没有回我,她只说让我去闯,什么时候她看到我了,她就知道,我已经闯出来了。”
姜弥:“她或许已经看到了。”
叶满打趣:“看到我满屏的恶评和黑料吗?”
姜弥也笑:“越红越黑嘛。没黑料才完蛋了。”
两人笑了一会。
夕阳悄悄地溜进来打探女孩子的私房话,眼见空气安静下来了又打算悄悄溜走。
叶满似乎要抓住夕阳的那点尾巴,在最后才出声说:“姜弥姐,我合约到期了。”
姜弥:“嗯?那你是怎么考虑的?”
叶满:“我拿到了跃洋的合约。”
姜弥:“那是好事。”
叶满垂落脑袋,摇头:“我还没有签字。”
姜弥有片刻的停顿,最后她直接说出了问题的关键:“你觉得签了跃洋,你的一切都会受制于人,对不对?”
所有人都在分析利弊,但姜弥却一语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叶满:“是,我很清楚的知道怎么样做是能够让我更上一个台阶的,但我好像,却有那么一点,不想那样做。”
叶满:“我并不是在意制片人、导演、剧组的工作人员甚至大众对我的看法,我也并非是那种以凭借资源入行为耻的人,我明确知道我在做什么,需要付出什么。
但我没法不去想未来怎么样。”
姜弥:“你没法控制自己的每个决定,这让人踩不到地了。”
叶满:“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姜弥只是笑:“小满,我和你本质上就不是同一种人,就像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其实我都算不上开心,但我依旧不会回头,也不会后悔,因为我知道,没有他的世界,我一定会更糟糕。”
叶满:“可你也不差啊。”
姜弥:“但我也没那么好。”
姜弥:“我本就是一个很屈服于现实的人,对于人生,我束手就擒,从来都不想挣扎。但我不认为你是鲁莽且天真的,我自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做不了那些事,你的身上带着那种劲,和你用的枪、和你用的刀一样,那都是最锋利的东西。你要是没有那些东西,你不会年仅十九岁,就拿了十八个武术冠军。”
叶满摇摇头:“或许我该听师父的话,去读体育大学,或者出来当一个体育老师,或者在小镇里开个武术培训班。”
姜弥:“但现在,你是热搜女王,内娱第一刀马旦。”
姜弥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叶满的肩膀。
“你一身本领是你师父教的。不管你到什么境遇,它们都不会消失。”
“你的前途不止于此。”
第42章 冬至(二更) 沈先生不允许你接吻戏?……
没等叶满想清楚跃洋的合同要不要签, 《暗杀》剧组的工作人员先找上门来了。
电影的制片人、导演和主要编剧都过来了,阵仗不小,就连钱筱都得到了消息, 专门把自己贵宾会议室都搬出来了。
虽然这个电影背后的出品方是个成立还不到两年的公司, 但公司的一系列团队原先是从国内最顶级的电影视作公司出来的。这个事张珂和钱筱都是知道的, 其实就相当于几个合伙人闹掰了, 其中一个人出来自己干了。
目前公司的战略方针很谨慎,旗下投资的电影不多,且都还未上市, 风险在于没有市场业绩做支撑, 而且主创团队刚集结还不知道有没有凝聚力,运营能力是空有噱头还是真有两把刷子不好说。
但优势也很明显,《暗杀》是今年下半年的重点项目,又是公司团队集中操刀,且这个戏的剧本和人设非常不错。
《暗杀》的故事背景设置在现代的架空城市, 战乱和疾病以及犯罪活动层出不穷的那片土地里, 女主角麦米从小体弱多病和无血缘关系的“哥哥”相依为命。
平静的生活在某一天发生变故,哥哥外出之后一直未归家,麦米找寻多日未见踪迹, 最后却在一次警方公布的恶劣杀人事件中看到了被分解的尸块里有她送给他哥哥的手链。
一直柔弱处于哥哥的保护下的麦米决定走上复仇之路, 她在调查哥哥死因的时候却发现更让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她循着线索杀掉所有的凶手,却在找幕后真凶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和自己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故事情节设置很不错, 悬念扣人,反转冲突都很到位。”钱筱难得能亲自来看剧本, 她也表示了肯定。
“是的,整个剧本都不错,而且麦米这个角色吧, 她年轻,表面看上去要柔弱,但又要能驾驭大量的动作戏。我们找演员真的费了不少的心思。正好看到了叶满老师的忌日刀的角色,又觉得您有武术功底,和我们的角色也很贴合,这才给您发出了邀约的。”对方来的人说到。
“是啊。而且本质上这个戏是复仇动作片,我们的导演您应该也知道,他一直都是做动作片出身的,他对于动作戏的要求很高,不然的话我们不会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演员的。”对方另外一人也搭腔到。
诚意倒是很足,虽然不是大公司、大制作、大导演,但人设和剧本叶满自己也喜欢,而且她觉得麦米这个角色从之前的忍气吞声到后面的冷酷杀手的转换有不少的演技空间,她的确需要这样的角色来练手。
“这是试镜邀请还是定向邀请?”张珂问出了最关键的。
制片人是个人精:“您看我们投钱的、用钱的都来了,是试镜邀请还是定向邀请?”
“我们是看到叶满老师的资料后怀着一起合作的期待来的。”
“叶满你觉得呢?”钱筱看向叶满。
叶满把本子合起来:“我觉得我没有什么问题。”
钱筱:“行。张珂,你让公司法务这边跟进一下合同。”
钱筱还不知道叶满要走的事情,张珂心想这份合同当然是叶满带过去跃洋那边才会更漂亮,但有外人在,她现在不好说。
“那太好了,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对面制片人喜笑颜开。
看上去不是很善于言辞的导演这会说到:“不过叶满老师,有个事要提前跟您说一下,因为麦米这个角色需要,打斗戏份也比较多,假发容易穿帮,后续可能需要您剪发……是扎不起来的那种长度。”
制片人的眼神明显紧张了一下。都说了不要说这个,等合约签了再说,现在女明星个个爱美,谁能接受自己这样的荧屏形象啊。
谁知叶满却一点都没有犹豫,很平常地应到:“没问题。”
制片人惊呼:“您不介意?”
叶满笑笑:“不就是剪个头发嘛,我小时候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光头,他们还以为我是少林弟子。”
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融洽的笑声。
等人走了,钱筱还有个会,就吩咐张珂跟进了。
张珂这才和叶满说到:“小满,合同我觉得你还是带回跃洋吧,跃洋签的艺人都是眼比天高的,你带着这份合约去,也是相当于带着‘嫁妆’去了,那些人也是不敢小看你的。”
叶满:“人都是钱老板见的,你让我带走,你信不信她能弄死你。”
张珂:“你以为你姐这么多年能在简心摸鱼是什么缘故,钱筱欠我大人情呢,她敢!”
叶满:“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跃洋呢,毕竟我人还在简心,这份约还是跟简心签吧。”
张珂:“真的?简心的霸王条款连我都看不下去了,你相当于白送。”
叶满:“本身也没指望这个片子赚什么钱的。”
张珂:“那倒是。不过这个剧本和人设是挺不错的,也有演技空间,对你后面转型是有帮助的。”
张珂顿了顿,把手里的本子放在,手指扶住桌子,稍微低了低声音:“不过哦,《暗杀》这个戏还有感情戏的,而且感情戏蛮复杂。”
叶满没有完全细看剧本,她皱了皱眉头:“我没看到麦米有爱人啊。”
张珂:“她哥就是。”
叶满张大嘴巴:“那不是她哥吗?”
张珂:“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在一个屋檐下相依为命,所以我才说感情戏蛮复杂,这个对你来说挑战是有的。”
叶满联想到戏中的一系列结局,反应明显迟钝了一下,才缓缓说到:“爱欲试图反抗道德,守护却成了占有。狸猫换太子的装死戏码却是为了正大光明地拥有爱人。这哥哥的人设很带感啊。”
张珂:“可不是嘛。”
叶满忽然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感,她问到:“珂姐,我忘记问了,男主角定了吗?”
张珂:“说来也巧了,你们还合作过。”
叶满:“于老师啊?”
张珂:“你怎么一猜就准,和你合作过得又不是他一个?不过也很好,宣发公关的同事说你们本来就有很多自发的CP粉,借势走一波再度合作的消息,一举两得……”
真是他。
张珂说着说着,却发现叶满眉头皱起来。
张珂:“怎么了小满。”
叶满:“有大尺度的戏吗?”
张珂:“挺纯爱的,就一个偷吻。怎么了?”
叶满没说话。
张珂反应了一会后,问到:“沈先生不允许你接吻戏?”
叶满沉默了一会。
张珂:“我会把借位这一条写进合同里的,实在不行就把吻戏删了。”
叶满连忙阻止:“不可以。哥哥的人设最大的张力就是这种又疯狂又克制了,这个偷吻删了会大
打折扣的。”
两人都有一些沉默。
最后还是叶满说道:“你别管了珂姐,先斩后奏吧。”
——
合约本来进行的很顺利,但到了最后法务审核好总裁签字的时候却迟迟没有动静。
叶满起先让小陶去催了好几次,小陶反馈回来说是钱总的助理说钱总一直出差,没时间处理。
叶满为此亲自跑了一趟公司,也不管有没有提前预约就进了钱总的办公室。
助理说她外出了,结果钱筱正坐在办公桌前呢。
助理拦叶满不住,一脸抱歉。
钱筱使了个眼神让助理下去,四两拨千斤地给叶满倒了杯茶:“小满,你这性子得改改,总不能跟火车头似的哪儿都乱闯吧。”
叶满单刀直入:“要不是您一直对我的合约推三阻四的,我也不能真来麻烦您。”
钱筱冲的那壶普洱香气宜人。
她倒了一杯给叶满,缓缓说到:“做艺人呢,不能什么事都想着抓在自己手上,这种事,你让下面的人对接就行,犯不着自己过来跟我聊,况且,我这儿还有别的事呢。”
叶满也不客气,接过茶:“那您还有功夫跟我喝茶?”
钱筱:“公司里最赚钱的艺人来找我,我能不给面子?”
叶满缓下口气来:“既然这样,钱总,《暗杀》的合约有什么问题吗,您迟迟不点头。”
钱筱装无辜:“流程没到我这儿啊,法务那边都还没有审核过呢。”
她甩锅十级,叶满特地去找了法务组组长问的,合同早就审过了。
到底是怎么老板,叶满还是要给面子的。
叶满:“对方催的紧,项目马上就要开工了,人家上门来聊的时候,您也在现场的,如果合作出了什么问题,我想这是双方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还麻烦钱总您费心。”
钱筱:“我当然是费心的。大家都赚钱的事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说起合约的事,法务部提醒我你的合约要到期了,正好,这个事咱们也一起办了。”
说完她就从隔壁的文件架子还真找出一叠文件来。
叶满一看,是一份草拟的经纪合同。
好端端的,为什么这会儿和她说起合同来,莫非是知道了她有想签跃洋的心思。
叶满狐疑地看着眼前的文件,但看完合约后,她的眉头越皱越深。
分成比例、限制条款、甚至签跃年限,完全站在有利于公司的方面,如果签约了,那叶满基本上接下来五年什么都不用想了,就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工具人。
叶满:“钱总这合约……”
钱筱:“我知道你的处境,我也知道沈老板给了你去跃洋的登云梯,但你要知道,去跃洋,你是背后要被议论的关系户,是末尾最不起眼的小演员。他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你相信一个男人倒不如相信我这个女人。他有的资源,你尽管接过来自己用,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有的资源,我当然全部给到你。”
“我知道你不想去跃洋,不然的话,你也不会把《暗杀》的合约放在我这里。既然这样,合同一签,我们一起赚大钱。”
钱筱果然不是一个吃素的。
她既想要叶满绑定沈谦遇的资源又看到了叶满身上的价值不想要失去自己赚钱的工具,还调查的很清楚她并不十分愿意去和沈谦遇捆绑的公司。
她落井下石地改了条约,逼着叶满选择,恨不得把她吃干抹净。
叶满要么就接受钱筱这屈辱的不公平条约,要么就去沈谦遇手底下做一个软声讨饭的金丝雀。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钱筱看出了叶满脸上的为难,她身体后仰,靠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你也知道这些年跃洋步步紧逼,各处挖走我的艺人,还处处打压我们签约的人,跃洋要是愿意和我们简心合作,签个对赌什么的,风险对冲一下,或者签个合作协议,资源互换一下,合约的细节我们是可以详细谈一下的。”
钱筱说了半天,还是要利用叶满和沈谦遇的关系,去为她自己争取利益。
叶满坐在那桌子面前,眼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水慢慢失去热气,最后归于一片凉寂。
——
两日后,叶满打听到沈谦遇回京。
黑云压城的那个下午,她驱车去找沈谦遇。
路上手机消息不断,叶满拿出来看了一下,原来是前段时间她出席活动加的艺人群里在发八卦。
前头的她都没有看,大概就是在讲某个女星被拍到上了某位太子爷的车。
直到链接被分享进来甚至照片被截出来的时候,叶满的眼眸才动了动。
这个车,她有点熟悉。
车里的人……虽然没有直接拍到车里的人,但司机的那个轮廓还是太过于熟悉了。
没来由的,一种冷颤在叶满身上蔓延。
她顿时觉得太阳穴有点疼,随即扔了手机闭了眼。
沈谦遇今天给她的地址是一个低调的私人会所。
中式庭院风格布置雅致,进门后却别有洞天,每间包厢都做了隔音,且保证了极高的私密性。
叶满一路上过来没有看到一个人,直到被服务员带到包厢门口后,一推门,才发现屋内烟雾缭绕。
八仙桌前围了不少人,看牌的打牌的闹声一片。
叶满出发前给沈谦遇发了消息,他给她发地址的时候,叶满还以为会和从前一样只有他们两个人。
叶满在人群中找了一会儿,才发现沈谦遇坐在东南角墙根下,三方玩家后面都站了不少人,唯独他背后,孤零零一个大白墙,再看他的样子,眉头紧锁,下颌绷直,身上的戾气像是要把人弹开五米远。
那很奇怪,他明明不是攻击性强的长相。
他眉目俊朗,儒雅谦和。
但有时候总披一身风雪。
她再往他下家瞧去,冷不丁地却看到那个刚刚还挂在热搜上的女演员。
她唇红齿白的,坐在那儿笑颜如花,桌上筹码堆积如山。
不知怎么的,一瞬间,叶满就想起从前,沈谦遇也是这样,高调带她入座,散财为博她一笑的。
坐在沈谦遇上家的苏资言先认出来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说到:“哟,小满来了,行吧,今儿就到这儿吧。”
这是他们一贯的惯例,不管之前在玩什么,只要叶满来了,沈谦遇一定是立刻停下的。
一起玩的都知道他宝贝她,不愿意让她等一点。
可今天,沈谦遇却依旧坐在那儿,头也没抬。
只是不冷不热的说一句:
“继续。”
第43章 冬至(双更合一) “我想,我们还是到……
这话一出, 苏资言也感觉到沈谦遇的不对劲了。
他在那儿给孟砚使眼色。
苏资言:“那什么,天气不早了,我妈还等我回去吃饭, 我不玩了, 孟砚, 走, 去我家吃饭。”
“走走走,你们也走。”
苏资言招呼着屋子里的人都出去。
一群人要踏出屋子门槛的时候,却听到身后的叶满提高了声音说:“武小姐也要走吗?”
这位武小姐就是人还在热搜榜上, 沈谦遇用车刚刚接过来的贵人。
站在门槛边上的面面相觑, 不知道是往前走还是留下来。那个武小姐此刻脸色瞬间变红。
只有沈谦遇此刻却出声道:“小满。”
叶满:“我不过是好心让人留下来陪你,沈先生。”
沈谦遇此刻人坐在那儿,眉头阴冷地蹙成一道山峰:“叶满。”
苏言资见到风雨欲来,赶紧让人出去了。
人都走完,偌大的空间里冷寂的如同铺上了一层霜雪。
外头黑压压的云层挡住了天光。
叶满:“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沈谦遇:“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叶满:“您不是特地把武小姐接过来了。”
沈谦遇:“我什么时候接人了?”
叶满回头,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热搜都挂着呢, 那不是您的司机?不是您的车?”
沈谦遇反应了一会:“那是苏资言借了我的车去借的人,叶满,你把账算到我的头上, 是不是不讲理了?”
说清楚之后叶满有些理亏, 但沈谦遇刚刚的表现也没打算给她面子。
叶满:“你要
是觉得我影响你和他们玩乐,你可以不叫我过来的。”
沈谦遇却不和她就纠缠这个话题, 只是反问她:“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叶满想起自己的来意,她一开始的出发点的确是想和他提钱筱的建议的。
叶满:“您是笃定了我每次来到您, 都是有求于您。”
沈谦遇坐在那儿嗤笑一声:“是吗?你现在不是主意大的很?”
叶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气:“沈谦遇,我只是想自己决定一些事情。”
沈谦遇:“决定什么?决定和别人拍吻戏?”
叶满屏息了一会,没想到消息传的这么快。
叶满试图解释:“那是工作需要, 我和他连平时的朋友都算不上。”
沈谦遇却打断她:“把吻戏删了。”
叶满:“借位。借位行吗?”
沈谦遇:“一个毫无意义的片段你为什么要执著,你就那么想和他扯上关系?”
叶满试图让自己平静一点:“不是这样的,这场戏很关键,只有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吻,才会丰满人物,让这个电影能有口碑能有市场……”
“在我这儿,你不需要这个片段也能有口碑有市场。”沈谦遇站起来,整理自己的衣着:“我不想听你和别的男人的爱恨纠葛。”
叶满:“沈谦遇,那只是演戏!”
沈谦遇一边扯着领带一边走向她,他的眼睛幽深又宁静,像一潭古井水一样倒影着此刻深情麻木的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叶满,你扪心自问,你在演戏的时候,分得清戏里,还是戏外吗?”
即便叶满不情愿,也没有回答,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沈谦遇看透了她。
在表演上,她很明显是表演老师口中的体验派。
体验派倾向于进入角色,再还原角色。
叶满最后滑了滑自己的喉,把眼神从和沈谦遇的对视中离开:“我的工作要求我如此。”
沈谦遇却抬起手来,虎口卡住她的下巴,把她要挪走的头挪正,依旧逼迫她看向他:“你的哪个工作要求你去接这种没前途的片子了?”
叶满此刻用一种“你再说一句试试”的眼神盯着他。
她第一次对他露出这种眼神。
沈谦遇后槽牙不由自主地用力,但他依旧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强调说:“没什么前途的小公司,二流的制作水准,三流的资本实力。叶满,你迟迟不肯接跃洋的合同,就是为了有一天自降身价,去拍什么吻戏吗?”
叶满却没躲他的眼神,只是回他:“所有的资源是您给我的,经纪团队也是您说换就换的,那我自己的意见和想法呢,不重要吗?”
沈谦遇:“给你资源不好吗?给你更高的台阶你不高兴吗?多少人求而不得!”
叶满:“是,所有的人给我面子、接近我、利用我,都是为了你。钱筱知道我要来去跃洋,她甚至逼我和她签霸王合同,如果我不愿意,她就让我来找你商量资源互换的事,这些,都是因为您口中说的更好的资源更高的台阶!”
沈谦遇:“那你就签跃洋啊,你签了跃洋,钱筱算得了什么,她根本就没有上桌跟你谈判的资格!”
叶满:“可我不愿意!我会一直被你控制!任由你摆布!成为一个不能自己选择的废物!永远躲在你的背后见不到天日!”
叶满说完,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
从窗户里灌进来的风把屋子里的书籍翻得哗啦作响。
沈谦遇原先扣着她下巴的手松开。
垂落在他指尖下有一处纸页碎片,试图挣扎了两下想要随风而去,最后却没有跳起来。
叶满唇边干燥,她说完后有些后悔自己的用词。
沈谦遇却只是缓缓说:“控制?摆布?废物……”
他抬眼看她,目光里是冷冰冰的黑:“你若是这么不愿意,我是绑了你没让你走了吗?”
叶满不语,她的眼神只是落在那从外面随风灌进来落在她脚尖的树叶上。
沈谦遇收拾了自己的神色,站在叶满面前:“我再问你一遍。”
“这场吻戏,你是不是一定要拍?”
叶满依旧回:“是。”
“行。”
他拿过自己的外套,大刀阔斧地从她面前走了。
——
生活像是脱了轨的火车一样不受控制。
那天的争吵是超过叶满的预想的。
但从那天开始,她没和沈谦遇再联系了。
似乎是注定了他们早晚会有这样的一天,本来就是毫无预兆地在一起,所以分开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不需要一个交代一样。
叶满让张珂给她安排很多的工作,有些不必要去的聚会她也会去,不怎么相见的人她也逢场作戏地应付着。她像一条鱼一样追逐族群和同类,恨不得把自己累死。
张珂察觉出了叶满的不对劲,她在叶满休息的时候去了一趟她的公寓。
张珂进去的时候,叶满正在那儿练腿,她额头上细密的都是汗,却站得纹丝不动的,脸上的表情显然却没有那么轻松,眉头紧锁地不知道在和谁置气。
她的公寓的确是小了点。要练功的时候,根本施展不开。
张珂说到:“你也该换个房子了,你那个房子手续都办下来了,新楼盘,开发商交房还蛮传统的,用的是钥匙,定下来到现在你也没有去看过,诺,给你放在桌上了。”
谁知叶满看也没有看那钥匙,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珂姐,麻烦你给林助吧。”
张珂:“给林助干什么?”
叶满把抬起的一只脚放下来,换了个气口:“谁的房子,就还给谁。”
张珂:“什么意思?你和沈老板吵架了?”
叶满依旧目视前方,气沉丹田:“珂姐,合约的事你要帮我想想办法,跃洋我是去不了了,钱老板那儿的霸王合同我也是不会签的。”
张珂被这些接连不断的消息搞得有些着急了:“跃洋不去了?怎么能不去呢小满你,这多好的机会啊你说你这是干什么……”
“珂姐。”叶满出声,打断她,“我和沈谦遇……不来往了。”
张珂一愣:“不来往?不来往是个什么意思?”
叶满:“就是桥归桥,路归路。”
张珂明显楞在在那儿。
她张了张嘴,似是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叫了她的名字,摇了摇头说:
“小满。你会吃苦的。”
叶满:“你别劝我了,我这些天想过了——”
“终有这么一天的。”
终有这么一天的,她和沈谦遇,桥归桥,路归路。
开始的不清不楚的关系本就不需要纠正。
只需要解绑。
——
叶满的钥匙被林助送到了沈谦遇那儿。
今天一天,沈谦遇忙的就没有抬起头过。
他来了跃洋之后,里里外外地掌握了不少的信息,也大概摸清楚了这里有多少任明月的人。
来这儿的目的已经几乎达到了,林助知道其实沈谦遇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赶,他像是故意要让自己很忙一样。
往常他再怎么忙都会抽空问他一些叶满小姐最近的事情。
但这段时间他连片叶子都没有说到过,要不就是伏案工作,要不就是应酬,也不安排他给叶满小姐送礼物了。
林助跟了沈谦遇八年了,算是能摸得清他脾气的。
这会儿,他知道拿着叶满不要的钥匙进去是死路一条,可也知道,自家老板跟叶满小姐在怄气,他如果识相,这会就得找给台阶给自家老板下。
林助还等了等,特地等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才敲了门的,沈谦遇头也没抬地
说了“进”。
林助手里拿了一叠的合同:“沈先生,这是老先生那儿今天让人送来的几个大型项目的合同,他说让您这边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沈谦遇的眼神依旧落在自己面前的文件上:“你先放那儿吧。”
他说完后,本应该放下东西走的人却还依旧站在那儿,沈谦遇这才抬头问他:“怎么了?”
林助颔首:“是这样的,叶满小姐那边——”
林助明显感觉到沈谦遇在听到叶满的名字的时候蹙了蹙眉头。
林助继续说:“叶满小姐把那套房子的钥匙还回来了。”
沈谦遇头抬得更高了些:“房子?”
林助:“是,您亲自选的楼盘和户型,手续让叶满小姐经纪人去办的那套。”
是那套啊。
那套他早就说了是给她的,送钥匙过来是忙不迭地要和他划清界限吗?
沈谦遇:“送出去的东西拿回来了就你也会收?”
林助眼观鼻鼻观心,这是说他多管闲事呢。
林助:“自然是不能收的,可我仔细一想,东西是您送出去的,叶满小姐让人把钥匙送过来,这事总得您自个知道就行。”
沈谦遇:“你只管跟她说,她爱住不住,难不成我还会把房子收回来不成。”
林助:“这就是您的气话了。您说按照叶满小姐的脾气她听了会怎么想——”
林助拖长声音:“她是怎么都不会再靠近这个房子半步了。这难道是您真心愿意看到的嘛?”
这话说到沈谦遇心坎上,他掀起眼皮来:“她跟我服个软,我难道还会追究她的小孩脾气?白眼狼。”
林助:“我看啊,叶满小姐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两年来她不是时时处处感念您,尊重您,顺着您的?”
林助说的没错,在沈谦遇心里,叶满是个有分寸的人。
林助:“叶满小姐入行是不久,很多地方的确是需要您的照顾和提点,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沈谦遇说到这里几乎还是一点就燃:“她的想法就是宁可放弃我给她的登云梯也要去三流剧组和那个男的拍什么吻戏。你知道他说我什么吗林营,她说我控制她,摆布她,说我会让她成为废物,她叶满扪心自问,没有我她有没有今天?”
林助是第一次见沈谦遇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估计这叶满小姐是真的把他给气到了。
林助:“她只是一时间宣泄情绪说的夸张了些,您哪能真和她计较。”
沈谦遇:“我给她台阶了,我问她,这个吻戏她是不是一定要拍,她说是。我有什么办法?”
林助心想您这也叫台阶啊?
林助:“要不您亲自把钥匙送还回去呢?”
沈谦遇放下钢笔,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助:“她不要的东西我眼巴巴地给她送?我疯了吧?”
——
晚上九点多,沈谦遇把车停在叶满的那个公寓楼下。
今天外面在下雨,夜里能见度不高,
她的楼层不高,往上数的第8层,沈谦遇看那黑漆漆的窗户,估摸着她没回来。
他打开车窗抽了一支烟,在楼下坐了好一会儿,再抬头看表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叶满还没有回来。
叶满今天和张珂去参加一个制片公司的聚会,张珂为了叶满后面经纪合约的事想找找门路子还在那儿陪人喝呢,叶满被张珂委托同行先送回来。
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叶满带着伞,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带着口罩和帽子,她刚下车就听到路边停的车短促地鸣了两声,抬头看到了熟悉的车子。
她只是在雨中站了片刻,伞沿上瞬间就落满了雨,那些被伞面分割成的小雨珠子有些溅落到她的单鞋鞋面上。
叶满往那车子深深望了一眼,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更好。
她于是几步走向那黑色的车子,最后停在驾驶室的边上。
银灰色门窗落下来。
沈谦遇:“上车。”
叶满收了伞,走到副驾驶。
她身上酒气很重,沈谦遇皱了皱眉头:“喝酒了?”
叶满:“喝了一点。”
沈谦遇把她送回来的钥匙给她:“闹脾气归闹脾气。”
叶满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转头看向他:“沈谦遇,我想和你谈谈。”
沈谦遇敛目,随手从一旁的置物架里拿过那把老式的手工火机,在那儿随意转着:“谈什么。
下着雨的夜里,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叶满看不出他的喜怒来。
叶满捏着那把钥匙,舔了舔嘴唇,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开口:“我那天的话说的有些重了,我很感谢您从前对我的帮助……”
她只是起了个头,沈谦遇皱着眉头打断她:“说重点。”
兴许对沈谦遇这样的人来说,前面的铺垫都不必要。
叶满看着落在窗户上的雨,眼见他们落在窗户上的时候拉拉扯扯,犹豫不决抗争着命运最后却还是落尽泥土里。
她缓缓开口:“我想,要不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
车厢里有一瞬间的静止,就连沈谦遇手上转火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那就像是时间定格在这一瞬间一样。
叶满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沈谦遇才出声:“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冰冷极了,冷得像她刚到昌京的那个冬天,能让光秃秃的树枝上挂上冰碴子,冻掉路人的牙齿。
叶满:“就是往后,我和你没有关系了……虽然……”
她抬起眼眸来,眼眸里湿漉漉的像是南方的回南天:“我们好像从前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关系。”
“我这些日子自己想了很多,可能的确是像你说的,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我有时候也回想到从前,我想我不顾师父的劝阻一心要去横店的时候,我是抱着一切都要靠自己的预期来的,虽然这两年,我接受了很多的便利。我非常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可能还在剧组跑龙套。但沈谦遇,即便你的眼界比我开阔,你的认知比我全面,但我的路,还得我自己走,不是吗?”
叶满:“我有自己执著的东西,也有自己在意的东西,抱歉,我没法服软,也没法退让。”
叶满说完,沈谦遇沉默不语。
驾驶室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冷风,坐在那儿的人却似乎没感觉到似的,打开储藏格,从里面掏出一支烟,点着后搭在被他降得更下去的窗户上,但他没抽。
急促的一阵风过来,猩红火苗似乎要被吹灭。
沈谦遇回头:“所以你是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说了这许多,叶满不知道沈谦遇有没有听懂她到底表达的需求是什么,但她知道沈谦遇懂她的结论,就是他们两个要散了。
叶满苦涩一笑:“您没给过我任何的身份,不就是想着会有这么划清界限的一天吗?”
沈谦遇:“我有说过一句要跟你划清界限?”
叶满:“说不说,那都是必然的事。况且,我们从前就说过,谁都有说散就散的权利,一方不能纠缠。”
是,他们从前是这么说过。
可能是某个醉醺醺纵情之后的夜晚,理智突然占上大脑之后,他们自以为是清醒地这样约定过。
现在到成了他是纠缠的这一方了是吗?他是什么非要她不可的人吗?
沈谦遇:“没我,你怎么跟他们玩,你想好了?”
没有他的日子,叶满不是没想过会怎么样的,那些嫉妒的人会肆无忌惮,猖狂的人会落井下石,势利的人会见风使舵,她原先光明可见的星光前途上到处都会丢满别人的垃圾。
但她原先不就如此吗?
孑然一身的来,迷茫同时却又坚定的活,不放弃每一天地依旧期待。
他护得住她一时,护不住她一世的。
顺坦的前程如果不是她自己走出来的,每一步都依旧摇摇欲坠。
沈谦遇只见她的眼底微光闪烁,但她迟迟没有反应似乎彰显着却并没有任何对他的留恋。
她在犹豫,她在犹豫
的不是留住他,而是要放弃他。
他就想不明白他从她角度出发到底哪里能让她这么不高兴。还是她就是懒得维持和他的这种关系,要抽身去找更多的自由了?
沈谦遇加重了语气,难得的狠厉:“说话。我只问这一次。”
她咬唇:“想好了。”
说完后她把自己原先攥在手里的钥匙一并交给了他,然后她夺门而出,连伞都顾不得撑,几步就消失在雨里。
车门似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虚掩的一条缝里全是落进来的大雨。
沈谦遇有一瞬间的沉默,而后他手上青筋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他拿过副驾驶座上的钥匙,连同那半支未抽完的烟一起丢了,然后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第44章 冬至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在夺门而出的一瞬间, 叶满没给自己任何的思考空间。
她跑进雨帘中上了楼,只听到黑夜里汽车嚣张的轰鸣,那打破黑夜的声音象征着刚才那一场疾风暴雨的争吵。
叶满回到自己家不给自己任何的反应时间, 迅速地去冲了一个澡, 然后拿起下一个戏的剧本, 按照从前那样看完剧本打算睡觉。
但不管她再怎么用心去看, 依旧觉得自己面前密密麻麻的字一个都进不到她的脑袋里。
她走神之际看着窗外落下的雨,它们尽数地落在她的窗户上。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雨声,她翻转了个身体又想到她来昌京的第一晚。
她在风雪夜和他遇到, 他带她去那个过于奢华的酒店公寓, 她也如此刻一样,躺在床上睡不着,只能听见风从四面八方贯穿在房间里。
比起从前,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不管未来是怎么样的,但在当下, 当她真的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的时候, 她的心的确有一种不可明说的酸胀。
他有很多次出现在她落魄的时候,他像一朵柔和的云团托举了她不多的少女幻想。
她也可以选择像那些在沙漠里赶路的人一样,路过一棵大树后再找到另一棵大树, 但在利益交换的博弈里, 她不清不楚地动了感情,她大约是没有办法做到, 再去找另外一棵大树了。
她眨了眨自己酸胀的眼睛,叶满明白自己和从前比已经不一样了, 她身后跟的团队、涉及的资本会越来越多,如果她不在这个时候找到自己可以生存的另外一条道路的话,她距离自己要去的地方只会越来越远。
——
叶满和沈谦遇闹掰, 沈谦遇自然不会因为和她掰了就收回那些资源去,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了。
先是原先一直传言要签约叶满的跃洋,盛总在一次私下聚会里否认了这事的存在,再是原先由跃洋出品的两个在接触的IP剧开始没有了消息,然后是叶满自己内部团队的人的出走。
张珂气的脸都绿了,说一帮吃里扒外的东西,见风使舵。
小陶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珂姐,你消消气。”
张珂想到走的人全是沈谦遇的人,气不打一出来,连带着小陶也骂上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你们背后的人不都让你们走了吗?”
小陶冤枉:“不是的珂姐,沈先生不是那样的人,我没接到过什么让我们都回去的通知的,是那帮人见风使舵,踩高捧低的。”
说完之后,小陶又走到叶满身边:“小满老师,您到底和沈先生怎么了啊,他们都在说……”
她还没说完,就被张珂剜了一眼。
叶满:“走了也挺好的,这样一来就知道哪些是看得起我才愿意和我一起的,哪些只是看得起他才来助我的。”
“话是这么说。”张珂也想说一句,“但小满,对面,毕竟是沈先生,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的?”
叶满不说话。
张珂:“那可是沈家,咱们圈子里趋之若鹜的跃洋,也就只是沈家的一根手指头。他正在沈家当家权的历练期,没什么问题就会接管整个沈家的,你要是和他在一块,往后呼风唤雨那是轻的,你要演什么戏,接什么本子,那还不是你说了算?”
叶满只是轻声反问到:“我现在接什么戏,是我说了算吗?”
张珂愣住了。
她叹口气。
叶满:“行了珂姐,追究这些过去的事没有意义,钱总那边的合同还是没有消息吗?”
张珂:“钱筱现在咬定了你没人要了,哪里还会让步。她就是落井下石,料定你没她不行要扒掉你一层皮。”
叶满:“既然她不肯的话——”
叶满话锋一转:“《暗杀》的戏合同签不下来就算了。小陶,你带着人去把我们在简心留下的东西都带收拾出来。然后让通知法务,就说我的签名章已经去公证无效了,现在合同作废了,让他们终止程序。”
小陶虽然没有明白叶满要干什么,却还是应声说:“哦哦。”
张珂:“小满,你要干什么?”
叶满只是弯了弯唇角:“珂姐,全世界不是只有这两家经纪公司的,我叶满,可以接受从头来过。”
张珂:“什么!”
叶满走在前面,开始收拾化妆间里的东西。
张珂很明显有些慌乱:“不是、不是,小满,你知道你很多东西你带不走。”
“你之前没有完成的项目你签在简心了啊!”
叶满把大小眼影盘都收起来。
“你、你……再说宣发团队、造型团队……他们都跟简心签约的,你、你带不走啊。”
叶满敲了敲刷子的另一头,掸落许多细密的粉尘。
“甚至,甚至你的社交账号,你的社交账号也是简心的……”
叶满还是没什么特别的神色,拿走最后的定妆。
这些、这些,都是她自己买的,和简心没有关系。
张珂说到后来,声音都是颤抖的,她拦住收拾好东西的叶满,不由地眼里噙泪:“小满……你不要这样。”
叶满依旧保持那个样子,就和她第一天踏进简心的大门的时候,当全世界都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她却依旧有足够的耐心坐在沙发边上等所有人忙好了,再给她一个机会那样。
她只是淡然地看着她说:“珂姐,你愿不愿意,违约,跟我走。”
张珂在那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犹豫。
只是她突然想起当年,当年叶满出现的时候,她那么想当然地说,眼前这个姑娘没有未来,没有潜力的时候,是多么的浅薄和无知。
张珂动了动唇瓣,稳住自己的声音:“当然,我只跟你。”
——
林助很明显感觉沈谦遇这几天心情不好。
苏家公子都来找过好几次了,沈谦遇总是说不在,不见。
沈家阿祖这段时间也没有再送来文件了,沈谦遇却还是忙里忙外的。
国外的项目本来不需要他去盯,可他偏偏还是几次都要去,基本上就没怎么在昌京待过。
一来二去的这一个月就是脚不沾地的,好不容易今天闲下来了,本来是答应沈父一起回家吃饭的,但任太太专门过来说沈父给沈谦遇在物色成婚的人,沈谦遇听了之后就更不想去了。
所以晚上就空了下来。
林助这些天察言观色,觉得有些话又不能不说。
他最后小心翼翼地走进,给沈谦遇沏了一壶茶。
沈谦遇尝了一口,皱起眉头:“怎么是陈茶?”
林助显得一脸委屈:“今年的春茶先生都让人藏起来了,您不记得了,说是叶满小姐要来喝的,您也不是让我着手去放的,我不知道在哪里。”
沈谦遇乜他一眼,语气还算平和:“问别人就能知道的事你非得问到我的头上。”
林助:“哪里,是他们也真的不知道。”
沈谦遇:“书房后面的柜子上。”
他把茶推到一边,不太满意:“你倒是个会做人的,给她留着让我喝陈茶。”
林助:“您对叶满小姐好,我哪能不知道。”
沈谦遇:“劳您惦记,但人家可是一点都不惦记着你。我看那茶也甭准备了。”
林助:“那我改明儿给叶满小姐送去,好歹这也是您今年特地为她委托顾家三哥从临城亲自带回的。”
沈谦遇:“你倒是个眼巴巴的。”
沈谦遇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是有点恼的。
林助眼观鼻鼻观心,掰着手指头在那儿数:“那我知道了,您的意思是,之前给叶满小姐的东西,我都去拿回来。送出去的东西还不少呢……春节、中秋、儿童节,还有小满小姐生日,哦,还有二十四节气,什么珠宝首饰,字画古玩的,不少呢,我都有记录的,我这就照您的吩咐,我现在都去拿回来……”
沈谦遇放下笔:“我什么时候说了要拿回来?”
林助终于是找到了话口子:“您是没说,可这圈子里谁不是见风使舵的主,一见您左右都不带叶满小姐了,他们可都势利着呢。”
沈谦遇眉头皱了皱,下颌关那儿的肌肉似乎动了动,过了一会儿,他才说的:“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林助:“也是。”
“只是我听到叶满小姐如今的处境啊,还是有些为她担忧。”
沈谦遇彻底把笔往桌子上一扔:“你要天天关心她你去做她的助理啊。”
林助反倒厚着脸皮网上凑:“您别说,眼下还有个机会,叶满小姐似乎真的要招人了。”
招人?招哪门子人?
林助见沈谦遇虽然不问,但也不骂他,于是就进一步说:“叶满小姐要换经纪公司了,从头到尾的团队都要换了。”
沈谦遇:“她疯了?”
林助:“可不是嘛,一天之内,全部结算清楚,该赔的赔,该卖的卖,可以说是壮士断腕,这些天啊圈子里都传开了,看笑话的不少。”
林助说到一半,顿了顿:“先生,叶满小姐晚上在杏花酒家摆宴席请了好多圈子里的人。”
沈谦遇站在那儿没动,许久后,才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跟我有什么关系。”
——
杏花酒家是老牌酒家,这些年因为新起的竞争者逐渐被冷落了,好在地理位置依旧存在优势。
张珂搜罗了圈内好几个经纪公司说的上话的人,有的是一把手,有的就是赫赫有名的经纪人。
叶满和简心的事情闹得很大,因此今晚来了很多人,今晚聚会的目的,也不是直接就敲定合作,而是要让大家知道,叶满和简心,是和平分手,她身上如今干干净净。
晚上一起来的还有于庭霖,他最近因为接了《暗杀》和叶满团队走的还算近,不过叶满和他私下里也没有见过的。今天他是跟他经纪人过来的,一方面,处于合作伙伴稳定性考虑,他的团队也希望赶紧把这个事都敲定下来,所以出现在现场也不奇怪。
从关系的熟悉度来说,张珂就把于庭霖安排在叶满右手边了。
晚上热热闹闹的,张珂出去催菜的时候迎面撞上来人。
张珂看清楚来人是谁的时候,脸上神色古怪,断断续续地才问好:“沈……沈先生。”
这话之后,包括叶满在内的一群人顿时都齐刷刷地看过去。
只见厚重的金属门已经被打开了,站在外头的男人穿一身西装,长身玉立。
落座的有认出他的人连忙站起来,左一个“哎呀”右一个“哎呀”,无不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和惊喜的。
沈谦遇依旧维持那个体面的过得去的表情,但他眼神扫过叶满身边那个座位的时候,脸上神色有难以察觉的僵硬。
他面对那些寒暄的人,只是插着兜站在那儿: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第45章 冬至 红毯上她身边的男人既绅士又体贴……
沈谦遇的到来是出乎大家意料的。
不管怎么说, 这种局面上,张珂没有撵人的道理,她连忙给沈谦遇安排位置。
叶满这个时候正在低头看于庭霖递过来的手机里后面的拍摄行程安排, 她垂落的发丝靠近他的衣袖, 她伸手往耳后扣着, 身体的姿势是朝向身边坐着的人的, 只是感觉到大家安静下来了,她才抬头看去。
这一抬头,叶满就对上了沈谦遇幽幽的眸子。
他不出声, 只是站在那儿, 叶满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张珂连忙说:“沈先生您入席坐。”
沈谦遇手还插在口袋里,他只是淡淡扫过一眼:“不必了,我只是路过。我就不扫各位的雅兴了。”
他全程没跟叶满打招呼,说完也就不顾饭桌上人的挽留走了。
在座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说什么。
还是于庭霖出声说了一句:“张经纪人, 饭菜怎么还不上呢?”
“哦来了来了。”张珂张罗着服务员上饭菜, 一时间屋子里才算恢复成从前的样子。
叶满最后只是看到沈谦遇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直到她看不到。
她收回眼神来, 落在自己的桌面上。
——
饭局结束, 其他人都先走了,剩下于庭霖和他经纪人。他们算是老熟人, 谈的内容更具体一些。
于庭霖:“我听说《暗杀》后面的出品方盛光也组建了经纪团队。叶满老师要不了解一下?我想他们会很乐意。”
于的经纪人姓王,和张珂是老相识, 也在那儿补充道:“老齐也在盛光。”
张珂脸色有些犹豫:“盛光主要的重心不在经纪团队这一块啊,且经纪团队能带队的就老齐一个,其他的几个都是新兵蛋子。”
王经纪人:“眼下是要受一些苦, 可毕竟这个电影本就是盛光出品的,你们拿着手上的戏和他们谈签约,总比去别家签霸王条例强。”
张珂面露危难:“说是这么说——”
她看向叶满:“可我们小满好不容易有今天的,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经纪公司我怕公关和宣传根本跟不上的。”
反倒是叶满来安慰张珂:“珂姐,我近两年的重心还是想在作品上,你说的这些短板其实对我来说不是特别重要。”
张珂:“你研究作品我们负责运营艺人的名气那是不冲突的,可以齐头并进的嘛……”
叶满:“珂姐,这是眼下我们最有筹码的谈判了,其他家的话,我们会让渡很多我们的权利。”
张珂:“可是小满,一个刚成立的公司能接到的资源真的不多的,我怕好不容易观众认识了你然后你因为没戏可接就消失在大众视野了。”
叶满:“怎么会呢,他们没有,我就自己去找,我可以接受不停地试镜,不停地被通知不合适,甚至我也可以接受去演别人不愿意演的角色。有那么多的角色,我不会没戏可演的。”
张珂:“可是小满,那就和从前你没成名之前没有什么差别了啊?”
叶满:“没事的珂姐,我的经验还不是很多,正好可以再锻炼锻炼。”
张珂虽然觉得这不够好,可眼下他们被动,也只能先从这个角度着手。
回去之前,张珂和于庭霖的经纪人去外面给他们共同的朋友老齐打电话约聊合约的事。
叶满送于庭霖到后门。
虽是初夏天夜,但外面温度算不上高。
于庭霖看着面前的人,只见她站的直直的,眉梢上带着一点淡淡的愁色,想来应该是为了最近的一些变故生烦。
他听她说的那番话,知道她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想到她才二十出头以后的确还有很多机会,但又怕她一步行差踏错,没法抵挡命运的翻天巨浪。
叶满同他告别:“回见,于老师。”
于庭霖点头:“回见。”
他走了两步出去,忽而停住。
叶满看向他。
皎洁
月色下他回头,说的是:“叶满老师,不如你和我签同个经纪公司吧,王经纪是我父亲的故交,而且我们也有合作……”
于庭霖还没有说完,叶满就拒绝了他:“谢谢你,于老师,这事还是让珂姐去做吧。”
她拒绝了,一是不想于庭霖为难,要是王经纪有意的话刚刚就说了。二是她既然都已经从简心出来了,那就不要再继续从前的那一套模式了——
因为谁看在谁的面子上,才要给她机会的模式。
于庭霖上车走了。
叶满于是转身回去,转身的时候余光一瞥,似乎是很敏锐的,她看到站在那儿靠着车抽烟的沈谦遇了。
她分辨不出来他的目光是不是在看自己,还是只是恰好站在那儿。
她有点想解释,她和于老师只是正常的同事交流,但又觉得按照今时今日的光景,似乎也没有必要。
她脚步最终停止在那儿。
然而他只是目光沉沉地看她一眼。
然后灭了手里的烟,开了车,走了。
—
张珂和盛光那儿的合作谈的很顺利,一是因为有张珂的老相识老丁在,二是叶满本来就有和盛光关于《暗杀》的合作,从节约效益双方共赢的角度来说盛光求之不得。
钱筱真没想到叶满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她就直接合约和盛光签了,连带着她原先以为能签在简心的《暗杀》都带走了。
甚至连张珂也跟着走了。
张珂走的时候钱筱气急败坏:“你去别人那里你哪里会有太平日子过,盛光才创立没多久你真以为你过去就能一劳永逸了,到时候我看你焦头烂额的你还有没有心力去照顾自己家人了。”
张珂关上出租车的门的时候停下,没多说,只说这些年,谢谢。
而后来,关于叶满和沈谦遇,他们似乎没有直接打过照面了。
两人最近的一次,是一次商务酒会,她和沈谦遇擦肩而过,林助停下来不失礼貌的问好,但前面的人的背影却一刻也没有停。
她当然还在和那些人周旋,有人以她失势为由头买了她很多的黑稿,有人依旧挤占原先订好给她的宣发位置。
娱乐圈里的那些人,明面上的,还在为一个出场顺序、一次品牌方的提名、一个拍照的C位大打出手;暗地里的,攀附权贵、各找靠山。一次酒会上结交“知心朋友”,转而就把朋友送上别人的床的大有人在。
男男女女,皆为利而往。
路过者不回头,杀人亦不见血。
而关于沈谦遇这个名字,她就不曾再有听到了。
——
似乎是出自命运对孤勇者的怜悯。
叶满在墙倒众人推后迎来转机。
离开沈谦遇之后,叶满的资源一路下滑,但忌日刀这个角色的确因为表现俱佳入了最佳新人奖的提名。
电影还得到了同期的最佳动作设计的提名。
叶满跟随团队来到香港参加比评奖。
当台上主持人说到提名,灯光打过来大屏幕出现她的脸的时候,她甚至不敢呼吸。
她知道此刻应该有很多人正在看着她。
灯光最后落到叶满身上的时候,她在大荧幕上看到了几乎有些掩盖不住惊喜的自己。
身边的演员老师提醒她,她才有些慌乱地提起裙子。
宣发团队不是没给她准备过获奖感言,但她真的握着那沉甸甸的奖杯,看着一众熟悉的从业在台下看着她的时候,那些准备好的词汇此刻似乎都不够真诚。
舞台上的光耀眼地让人炫目,所参评的这些演员全都是翘楚,叶满站在台上,发现自己孤身而来,虽不知未来的还能走多远,但此时此刻,所有的荣誉和镜头都属于她一个人。
她最后真诚地分享了这个角色带给她的思考,在最后感言要说完的时候,她看到台下的嘉宾列席边上,坐着那个她熟悉的人。
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脸,不确定是不是她看重了影,仅仅是轮廓,她辨别不准。
其实说起感谢,不管他们从前发生过什么龃龉的事,也不管他们现在是不是形同陌路,但说起她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他才对。
如果没有沈谦遇,就没有当时的忌日刀,更没有现在的叶满。
但关于他们之前发生的一切,最后依旧是不能见到天光的故事。
她最后只是平静地感谢了所有帮助过她的人。
然后带着合适的笑容,眼眶微微含有热泪地接受镜头对她每一个微表情的放大。
——
颁奖典礼中途,唐尹尔就坐不住了。
她是接到许意涵的邀请过来的,许意涵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最近都没去内地了,她端着“地主”情谊让唐尹尔过来。
结果唐尹尔坐在嘉宾座眼睁睁地看着叶满上台拿奖,她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找了个借口半途就走了。
她出道这么多年都没有拿过一个像样的奖,更别说今天这种规格了。
唐尹尔气呼呼地钻进休息室,助理跟在她身后。
一进去关了门她就在那儿嚷嚷:“我还以为许意涵有什么本事呢特地来找我看,我看她就是想让我来对付叶满。”
助理劝道:“您知道就好。”
唐尹尔:“叶满不是什么好角色,这许意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两个的都不好对付。”
她在里面说这话的时候,全然没想到一行人路过休息室,停下了继续往前走的脚步。
助理小兰:“许意涵背后是跃洋,她野心很大,如果不是叶满的话,今天站在台上领奖的人就是她,她当然想借刀杀人。”
唐尹尔:“我再不喜欢叶满,也不会傻到给她当刀。”
“更何况,区区一个叶满,我从前还会因为她身后不清不楚的关系,忌惮她几分,如今她没了支持……”
唐尹尔说到这里,助理插话到:“尹尔姐,我听说,叶满身后的那个人……姓沈。”
唐尹尔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而后又提高声音否认:“怎么可能,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要是真的姓沈,叶满怎么可能那么低调,她原先在简心的时候估计都恨不得倒着走。再说了,你看她和丧家之犬一样跑的那样快,不管她后面的人是谁,总之再也没有了。今天,也只能算是她人生的巅峰了……”
唐尹尔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外面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这声敲门声音急促,唐尹尔稳了稳心神,让助理去开门。
一打开门,进来的是阆总。
唐尹尔松了一口气,是自己人:“阆总,您怎么在这儿?”
但紧接着她又看到阆总身后跟着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
唐尹尔磕磕绊绊地说:“沈……沈先生。”
谁知阆总却先呵斥她:“你在说什么!”
平日里唐尹尔是最受宠的,阆总半句重话都不舍得跟她说的。
唐尹尔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迅速在那儿反应:“阆总,我不过就是和助理聊会天嘛,那圈子里女演员之间为了资源说些小话也是常有的事,我又没有说什么的。”
阆总:“你还没有说什么?”
他看了一眼目前看不出喜乐的一旁人的脸,压低声音说:“沈家也是你能置喙的!”
唐尹尔忙解释:“那些不是我说的,那只是传言。”
她连忙堆笑跟沈谦遇说到:“沈先生,我们都是不相信那些传言的,您怎么可能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演员有关系呢……”
谁知沈谦遇却径直打断她:“你既然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是怎么敢两面三刀的。”
这话一出,休息室顿时噤若寒蝉。
他这是承认了!
怎么可能呢?沈家是他们这群人里最觉得“高攀”的存在,人人哪怕有那点心思,沈家的几个子弟在这一块都作风严谨,几乎找不到可以渗透的空间,更别说沈谦遇了,谁能和他有什么难缠的风月往事。
更不要说,在这种场合承认这种关系的存在了 。
这不可能。
唐尹尔明显有些慌乱。
沈谦遇只是抬起头,用他那略显肃杀的眼眸扫她一眼:“唐小姐这些年在这个圈子里下坡路,越走越顺,就没想过是为什么?”
唐尹尔品了品,觉得有点说她不聪明的意思。
唐尹尔:“……对,对不起,沈先生,我现在知道了,我以后……”
沈谦遇没有理会他,只是侧头对阆总说道:“阆
总,您夫人下个月可是请了我吃饭的。”
唐尹尔一听这话,吓得肝都疼,她本就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阆总一听这话,表情立刻变化,他连忙说:“抱歉沈先生,我一定解决,我一定解决。”
沈谦遇这才有所动作,跟着他身后的人打开门。
秋日临近,他似乎又带一身扫地霜在身上,不需要动手,轻飘飘地把经过的落叶都冻得簌簌发抖。
——
沈谦遇是举办方特约过来的嘉宾,但他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应酬只是用跃洋娱乐的抬头出面的。
他遥遥地看见叶满上台领奖,大屏幕上出现她的脸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瞬间的晃神。
他从来不过分看重人与人之间那点因为相处而产生的羁绊的,但在叶满表示他们各自都有说散就散的权利的时候,他在那一时间是哑口无言的,但他没想到叶满是如此干脆的。
不知是处于恼她还是出于自己的不甘心,他故意没让林助再对接她还没有做完的项目,也由着别人因为他的“默不作声”不再认为他们各自有关系。
但叶满始终没和他低过头,偶有一见,只跟从前一样,“低眉顺眼”地叫他一声沈先生,全然没有从前的灵气。
就连今天她上台领奖,明明是那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她脸上挂的那些笑都是假的。
他明明看到过她真实的笑容是怎么样的。甚至在她还没有这么有名气的时候,在她来昌京的那一个雪夜里,在她和他单独吃的那一顿杀青饭里,她都那样诚挚地露出过她真实的笑容。
那是仅仅只给与他的。
那不像今天这样,表面虽然是笑的,但眼底依旧写满了许多对未来担忧。
她明明可以选择一条更好走的路的,只要在他身边,往后这样的机会还很多,她只需要选一条别人都穿不起的裙子,在聚光灯下接受赞美就好。她不需要任何的担忧,有他在一天,他总是能护她一天的。
可她偏偏都不要。
他总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和她在一起真有这般的让她不高兴吗。
他心中有气,恰好这个时候阆总托人来说有事想要私下商量。
本是很无理的要求推脱了就好,但沈谦遇此刻却想出去抽根烟。
恰好这个时候撞见了唐尹尔在背后说叶满。
别说是同个公司,哪怕是昔日同窗或是情同姐妹,在利益面前翻脸的比比皆是,沈谦遇不是也没有听过这种闲话,大多时候耳朵听一嘴就过去了。
但他真的亲耳听到因为他和叶满的“解绑”让别人自以为能随意地踩着叶满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就想“教训”一下她的不知好歹。
他和她的事,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人议论了。
——
沈谦遇从外面进来,站在出口等人流散去。
今天也来了很多电影公司的老板,有些打过照面的皆惊讶沈谦遇的出现,过来寒暄的不少。
林助见沈谦遇一一只是应付了一番,但他眼神似乎一直落在别处,心不在焉的。
林助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散场处,叶满正跟着一群人出来。
走在他前面的那个男演员,外形出挑,而且林助又怎么会不知道,网上很多人都在说他们很相配。
沈谦遇眼眸沉沉地看着他们。
她穿了一条抹胸长裙,肩颈线条上镜美归美,但镜下看却比从前见她还要单薄。
她提起裙摆左右难顾下台阶的时候,身边的男人既绅士又体贴地递上他的手。
她对他的善意报以好感的笑容,那和台上和人前的笑容不一样,沈谦遇是熟悉这种笑容的。
他插着口袋站在人群后面,周身气息似乎是要把他冷成一座冰雕。
第46章 冬.至(一更) “满满,我到底待你,……
叶满这条裙子是团队组建后第一次拿到的合作, 虽然不是什么大牌新品,但胜在合适她。黑色底衬上缀满星星点点的碎钻,在灯光下显得她肩颈雪白。一切完美到就连落在她眼眸里的光线都是盈盈的, 一双会讲故事的眼睛在上台领奖镜头前就足以惊艳众人。
唇红齿白, 出落大方。她低头走路的时候, 在前面的好几位男士都纷纷表示关心。
她在这种陌生人的社交局里自然就把信任多给一点熟人。
于庭霖恰好站在她面前等她, 绅士手递过来,叶满仅仅只是搭上他手腕一下,借力往台阶下一迈, 就轻而易举地下来了。
……
于庭霖见她下来的容易, 于是在那儿打趣她:“这裙子是限制你发挥了啊。”
叶满:“体态老师说站有站相,走有走向,适当的时候要淑女,要给男士搭手的机会。”
于庭霖站在她外面,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她说的对。”
“叶满老师, 祝贺啊。”
路过的人纷纷向叶满表示祝贺, 叶满回过头寒暄了几句,等场合里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她才出来。
或许是回来的太迟了,她到化妆间的时候, 原先在化妆间等她的小陶却不在, 叶满出声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她试图伸手去开化妆室里的灯, 但先于她触碰上开关之前,她的手边被人攥住。
那种冰凉的感觉一贴上来的时候, 她莫名地心惊了一下,继而就是错乱的步伐踩到自己的裙摆。
化妆室的门还开着,从外面漏进来的光被高大的身影挡住, 叶满抬头发现自己被圈固在门边墙角,她一时间没有看清来人的脸,但她闻到那个若有若无的味道了,泠泠地像被雪盖住的松柏。
太久没有这样的靠近了,近到叶满一抬眼,她所有的目光都在这一刻深深地陷入他的眼睛里。
从来都是深幽的瞳孔像冬天要落雪之前的夜空,不透明的墨色像是要把一切都吞没,没有人能看得到黑色天空里的风起云动。
细密的碎光在门边那道光的晃动里漏进来。
她认出了人后要往后走,但她的身后别无可去,只有一张桌子,抵着她的腰。
她防备成一只虾,因此脊背生冷地靠在那桌沿。
沈谦遇另一只手撑过桌子,抵在她和桌子之间。
她越往后靠,感觉到的越是他撑在那儿的指骨。
叶满控制着自己一上一下的呼吸沉默地看着他。
他的鼻息就在自己鼻尖边上,不同于往日的沉稳和游刃有余,叶满感觉到他此刻的呼吸更乱,他西装外套下健硕身躯微小的起伏暴露了他的心跳。
沈谦遇原先握着她手腕的手向上来到她的脸庞,本来只是指尖偶尔的触碰,再后来就是五指逐渐的攀上,最后他的整个手掌都拢着她的脸。
他依旧是不说话的看着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理智上来说她应该走,但她的身体僵在那里,僵在外面还有人在走动的“眼皮”下,只被这种久而久之未感受到的熟悉的气息所包围。
他冰凉的手掌贴在她的脸颊上,像十二月的雪。他的眼皮是微阖的,细密的灯光落在她的裙摆上,那些碎光似乎是努力了很久才进入到他的眼眸里。
他另外一只手撑在叶满腰后面的桌子上。
他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眼眸沉沉地看她。
叶满甚至有些慌乱,她试图推开他:“沈谦遇……”
他就一直盯着她,没动,手还落在她的脸上,哑声说:“叶满,你就这么狠心,非要离开我不可吗?”
他指尖冰冷的触感让她打着寒战。
她很多次告诉自己,她不爱他的。
从前和过去,现在和未来,她都可以做到不爱他的。
叶满觉得不能再和他在这个空间里纠缠,她转身要走。
沈谦遇再度攥住她的手。
压低声音的狭窄一圈里,叶满只听到沈谦遇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极少这样表示无奈。
他说:“满满,我到底哪里待你不好?”
他到底待她哪里不好。
沈谦遇有他自己的经历和眼界,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察觉这个世界的方式、做决定的出发点,有他自己的成熟度和决断力。
但叶满也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她了解和认同的那套规则或许在他看来是不成熟的,但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搭上他的船是错的,她得到的那些便宜总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些甚至从她心里要长出来的那些柔软的感情,总让她伤怀。
叶满的脚步停下,她收拾了一下表情,转过头,用尽可能平和地态度说到:“沈先生,我们之前存在着很多的差距,您有您的判断,我有我的想法,或者旁人看来,哪里都好。但沈谦遇就是沈谦遇,叶满就是叶满。我们两个能在一起,只是因为您对我青眼有加,我对您有所依赖。总不会真有什么真情的。”
她的眼底什么都没有。
她说他们之间总不会有什么真情的。
叶满:“我从前依傍于您,是因为我有所求。”
沈谦遇:“那你不能继续有所求嘛。”
叶满:“从前那般的关系……”
她抬头,澄澈的眸子里什么都没有,看他的时候眸底的都不见他的半个光影,“我已经疲于应付了。”
她用的是“疲于应付”这样的词语。
沈谦遇周身的气息像是升腾都半空的氤氲水汽,一瞬间骤然消失,然后又碎成冰片,降落一地。
沈谦遇:“所以你很后悔,是吗?”
一直未开灯的房间里只剩外面掉落进来的几层光。
她孤桀地站在那儿,留给他看不透的侧影,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可以重来,那晚,我不会坐在您身边。”
沈谦遇垂落在那儿的手没什么血色。
记忆瞬间分裂成五光十色的碎片,从前每每偶遇,她身陷囹圄,眉头皱成一片,为了这个圈子里恼人的事烦忧,他总是要行自己的便利讨她过来,他所求不多,不过是为了看她安安心心地吃饭,想让她变成风雪夜与他吃过的那一顿“杀青宴”一样,不顾这世间烦忧。
他是乐意看到她吃饭的时候这种只专注自己的状态的。
她却在后悔这些瞬间。
“既然如此——”
他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恢复成从前那种样子,那种叶满远不远近不近看到的那种,不被任何事所牵动情绪的样子。
“是我打扰叶满小姐休息了。”
他眉目郎朗:“四九城不大,往后说不定还会遇到,届时——”
叶满:“届时我定然不会让沈先生难堪,他人是怎么尊重您的,我依旧怎么尊重您。只不过关于我叶满的任何事,您都没有知晓的必要了。您也总不会是为了这点事往后要为难我这种不足挂齿的小角色,你我,好听点,能论一个君子之交。”
沈谦遇收回自己的所有表情,站在那儿,眼底里全是深秋初冬要落雪之前的萧瑟,他一字一句缓声说:
“好一个君子之交。叶满小姐有这番格局,往后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借您吉言。”
——
那晚的再次相逢确认了他们最终宣告分手。
她不签跃洋,她一定要坚持去接《暗杀》,她一定要坚持和于庭霖合作,这些只是导火索,不是他们产生问题的原因,本质上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存在很多的差异。
他们经历过不同的事,遇见过不同的人,他站在高台上俯瞰众生不是因为他的自负,他与生俱来的傲慢也不是因为他看不上所有人,他甚至分不清对她的施以援手是不是因为仅仅无聊时碰上了她的“与众不同”还是真的有想过她们之间的可能性。
沈谦遇是一个很难看清的人。
她和沈谦遇分开也好。
总是会有这么一天的。
——
“缘分是一种玄妙的东西。有缘的人天南海北都会走到一起。没有缘分的人即便在同一个城市里也再也没有了消息。”
姜弥总是这样说。
叶满不知道是不是和沈谦遇的缘分尽了,似乎是从他那一步后退开始,他们就决定不在纠缠。
叶满签了新的经纪公司,张珂也一直在负责组建团队。盛光的资源虽然比起跃洋的大不如前,但叶满能自己说了算。
《暗杀》剧组还没有开机,她还有一些短期的时间可以安排。
叶满调整了方向,她近一年的计划预备都无缝去演戏。演员很多,但是动作戏演员稀缺,能吃苦的动作演员更是不多,像叶满这样手里有奖项的还肯自降身价去接普通制作的配角戏的更少。
她肯吃苦,又敬业。不说女一号,其他戏份总是有的。那些时间,叶满没日没夜地都泡在剧组里。
跳窗戏道具组没提前做好玻璃的特殊处理,叶满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镜头前她是生生用身体撞碎的,她一声不吭实际上头上早就密密麻麻地进了不少碎玻璃片子。
她为了让呈现的效果看上去更好,没让导演分镜拍,直接从两层楼高的车厢里跳下来,没用软垫缓冲,等小陶发现的时候她的脚脖子造就肿得不成样了。
张珂每次知道这些事情都苦口婆心地劝叶满,劝她不能用一条命去争去博,叶满只是抱歉地笑笑,她说她当时没感觉的。
张珂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想起她年轻的时候刚出道跟着师父去当经纪人,当时的师父是给影后姚奈做经纪人的,张珂那个时候才二十岁出头,她的师父也是这样带着无奈地劝姚奈,说让她不要太拼。
姚奈也是这样笑笑说,她当时没感觉。
戏大于天。
那本该是每个演员的底线,却在虚伪浮躁的今天里变成难为可贵的东西。
每年从艺术院校毕业的年轻人们一茬又一茬地出来,争先恐口地一头扎入这名利场,没有人有耐心沉淀自己,所有的人都记得那句“出名要趁早”,就怕被耽误了,用尽了所有的手段要去出头。
剩下的看不上的角色、要吃苦却收益不大的那些角色都被闲置了,出演他们的人即便付出了再多的心血,最后也不一定会被观众看到。
虽然比起有流量有名气的演员,这些“普通”的演员有更为实惠的片酬。
演这些角色,从经纪人角度来看,从老板角度来看,这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交易,张珂她劝不动,也不好劝。
别人的路是别人走的,她知道叶满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走的是怎么样的一条路。
她只是尽可能地希望她别伤害到自己。
当年如日中天的姚奈退圈就是因为入戏太深,再也走不出角色,最后落得一个出家修行常伴青灯古佛的下场。
张珂的担心不是没有根据的,叶满在一次有爆破戏份的途中被飞射出来的碎片炸到眼睛她都为了让戏继续下去没说。
叶满的半只眼被包起来的时候张珂吓坏了。
张珂:“我还以为你要瞎了叶满!”
她的声音大到隔壁病床都能听到,叶满连忙去拉她:“没伤到眼睛呢,在眼下,表皮伤。”
“就差那么一点!”张珂用拇指和食指比划着距离,“叶满,就差那一点你的眼睛就废了,不行,我得找剧组要个说法去。”
叶满拉住她:“珂姐,本来爆破戏就是会存在危险的,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张珂:“总是有试爆啊,你别蒙我叶满,我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的,无非就是看着我们好欺负连试爆都不走心。”
叶满拉了拉张珂的袖子,笑笑:“试爆不是贵吗,不可能试到万无一失才给演员的。”
“笑,你还笑。”张珂见她那个样子,又气又心疼。
叶满:“行了珂姐,你好不容易来一趟,陪我说说话嘛。”
张珂看她一眼,叹口气,又坐在她床边:“小满,要不咱们也找替身吧,你现在比不上从前了,万一有个事,你让我怎么搞。”
叶满用那只没包起来的狡黠眼睛瞧她一眼:“你不是给我买了保险嘛?”
张珂:“你还说呢,你是不知道你的保费现在多高了,再这样下去,保险公司要拒保你了。”
“不是吧,我就是小伤小痛的,保险公司也太不
小气了吧,这才赔了多少啊?”
张珂用手支了支她的脑门:“就你算的清。”
“行了你好好休息,我去跟你的主治医生沟通一下。”张珂站起来。
叶满让小陶送一下。
张珂见了叶满的医生,确认的确没有什么大事之后,还是去了剧组。
小陶知道后拉她:“珂姐,你去找他们被小满老师知道了她要不高兴的。”
张珂:“我是她经纪人,她负责把戏演好,我负责做好后勤保障工作,我不护着她,谁护着她?”
——
叶满听说张珂为了给她讨回公道把剧组闹得鸡飞狗跳的。
张珂闹完了后,剧组工作人员送来的鲜花和补品倒是把她的屋子堆得满满当当的。
叶满嫌麻烦,医生又嘱咐她要多休息一阵,她就转院回了昌京。
谁知回了昌京后,剧组的工作人员倒是不打扰了,一些相熟的演员却都过来慰问过,就连于庭霖都来过,他见叶满那个样子还取笑了她半天,说这下子,圈子里和你有再不对付的人知道你瞎了一只眼顿时什么恩怨都没有了。
说起恩怨,甚至连唐尹尔都来了。
只不过她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见到叶满也是好言好语的,谈话之间似乎还有几分对她的忌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一只眼睛的样子吓到了她。
呆了几天叶满就呆不下去了,她时不时在医院溜达。
私人医院保密性好,张珂特地给她安排了一个高档的。
医院还有养护中心,这儿大多住的是一些老人。
秋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叶满坐在医院公园中心的长廊上看着头顶上的那棵梧桐叶子簌簌地掉。
闲来无事,她从兜里摸出来一个棒棒糖。
是珂姐带着儿子来探病的时候小野给的。
棒棒糖是桔子味的,很像现在树叶变黄的秋天,黄澄澄的叶子顺着晚风就飘落下来,口腔里回荡的是不饱和的甜。
那悠悠荡荡飘过来的树叶最后不偏不倚地盖在叶满的脸上,被太阳晒的懒意洋洋的她没去管它。她闭着眼在那里睡觉。
不过很快,她逐渐飘走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因为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叶满小姐。”
先是低低的,再是加快了速度吗,后来又觉得有些无奈。
“叶满小姐。”
她都听到了,但她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实在是太困了。
但面前的人似乎是失去了耐心,不对,面前应该是站了两个人,一个人走近了要来叫醒她,但另外一个——
他停住了。
叶满似乎都能听见他踩碎了她脚边上早早就落下来已经枯死的树叶,只是定在那儿,止步不前。
她要睁眼的一瞬间,那树叶也被人拿开了,她唯一能接受光明的那只眼睛在此刻被一道光晕炫得睁不开眼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光明和人影在面前斑驳交错。
先进到她眼睛里的是许久不见的林助,他手里还拿着那片落叶,一脸关心地看着她。
可不远处站的那个人,似乎比这白光更刺人些。
第47章 冬至(二更) “再赔你。”……
这样的相遇是叶满没有想到的。
医院的养护中心本是老年人来来往往, 不对外开放的茶室石凳上多了他们两个。
林营也不知道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两个月前沈谦遇命令禁止他打听叶满的一切行踪,他明里暗里地说过几句讨了好几顿骂之后, 他就不敢再提叶满了。
沈先生把自己忙的脚不沾地的, 还是苏大公子后来打电话的过程里说他能不能带一个姑娘去他的四合院坐坐, 主要他那个四合院秋景极好。
沈谦遇本来就失恋很烦, 苏资言还秀到他头上来。他劈头盖脸把人骂了一顿。
苏资言很委屈:“二哥你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怪不得小满要和你分手。”
沈谦遇:“苏娇娇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苏资言隔着电话不怕他:“你还是这么强势,你只会威胁人, 你看人家于大公子, 小满一住院就立刻探病关心,要我是小满,我也不选择你,你除了一张帅脸以外,你还有哪里好, 臭毛病一堆……”
苏资言说了半天, 沈谦遇只是蹙了蹙眉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资言:“你没手机吗?”
这么大的事他二哥不知道?转而他又想明白了。
苏资言:“哥,你已经被大数据束缚在信息茧房里了,我猜你的手机除了财经新闻就是政.治消息。”
“你没事, 多刷点娱乐八卦吧哥。”
……
林营被叫进去的时候, 沈谦遇正端着眉头看财报似的,林营看到他在看八卦新闻, 眼观鼻鼻观心。
沈谦遇见人来了,掀起半个眉头问他:“你从前有点风吹草动恨不得都让我知道, 你如今倒是变哑巴了。”
林营眼神落在沈谦遇的手机上,发现他在看“叶满受伤于庭霖探病,是战友之情还是另有风云?”
这娱乐号还挺知道怎么抓眼球的。
林营是那个委屈:“是您吩咐的, 跟小满老师有关的消息再也不要说了,您说您就当这个世界上没这号人,往后您的所有行程都要和她错开,但凡您看到一片叶子,您都要唯我是问。”
林营是真委屈:“这事您不能怪我。”
沈谦遇只是淡淡扫他一眼:“我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
林营顿了顿,刚上头的委屈瞬间就散了。
这之后,沈谦遇就每天带着礼品来这家医院“探望长辈”了。
林营因为那句“我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积极地把叶满住的病房打听到了,但沈先生像是进叶满的病房生怕暴露什么一样,只是在外面兜圈。
每天不管多忙,都要来这家医院兜两圈。
再不“偶遇”,林营都怕叶满的病都好了!
如今遇上了,林营如释重负,他很有眼力见地给两人泡茶。
唯一的茶室被他所用。
叶满局促地坐在那儿。
她虽然是局促地,但她的样子实在是太古怪了,穿了一身病号服,两只手插在兜里坐在他面前,嘴边还叼了一个棒棒糖,甚至还“瞎”了一只眼。
沈谦遇看她那个样子,眼眸沉沉的,但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寒暄地说一句:“叶满小姐最近如何。”
叶满觉得沈谦遇这套做派倒也是大可不必。
但这种场合相见,她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沈先生真会开玩笑,您见我如今如何?”
沈谦遇端起茶杯,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啊”一声,而后才不紧不慢地说,“看起来是不大如意。”
叶满:“和您在这儿遇上了,看来您也过的不大如意。”
沈谦遇:“我那是来看望长辈。”
他眼神扫她一圈,最后落在她被包起来的那只眼睛:“不像某些人,两个月没见,弄瞎自己一只眼。”
似乎是带着分手后旧情人见面谁过得不好谁就输一样,叶满“蹭”的一声起来,手绕到脑袋后面,三下两除二地把自己的眼罩绷带拆了。
她叼着个棒棒糖,站起来把绷带“啪”的一声放在桌上,高声说:“我这是外伤!”
这动作把林助吓了一跳。
沈谦遇这才看向她的眼睛,她眼睛好好的,只是眼下有个疤,不过不大,也要愈合了。
总算,没事就好。
沈谦遇不和她计较,只是说:“坐。”
叶满不愿意了:“沈谦遇,你忘了,我和你没关系了。”
沈谦遇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我几时说要和你有关系了?”
叶满下不来台。
他却游刃有余:“只是让你坐。”
她还僵在那里。
沈谦遇抬起一只眼看她:“偶遇,喝个茶。你自己说的,他人见我怎么样,你就见我怎样。”
叶满这才不声不响地坐下来。
但她没有动面前的茶杯,只是一本正经地把自己的绷带又绑回去了。
然后继续揣着个袖
子,叼着个棒棒糖“瞎”了一只眼地坐在那儿。
沈谦遇见状,伸手过来,叶满下意识往后仰着脑袋,沈谦遇无奈地看她一眼,手抬高,落在她嘴里的那个棒棒糖的棍上。
叶满不肯松嘴。
沈谦遇无奈:“叶满,我这是一壶好茶。”
意思是浪费可惜。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低低的。
他随便走到哪儿都能轻易地拿出一壶“好茶”的事情叶满不奇怪。
只是沈谦遇这又恢复成从前的样子很奇怪,难不成他真是个没心肝的,谈过一场说不挂怀就不挂怀。
叶满的神思飘远了,沈谦遇却再次伸手过来,把她那个棒棒糖从嘴里拿下来,放在她一旁的空碗碟里。
而后他又递过来一本茶水:“混了味你就尝不出茶的好坏了。”
他是让她漱口的。
叶满迟钝的眼神还落在面前放在那儿的棒棒糖上。
这点眼神落在沈谦遇眼里反倒理解成她对于这小孩玩意的不舍得了。
他只得缓声说:“再赔你。”
叶满回过神来,手往口袋里再度攮了攮:“不用了,小孩吃的。”
沈谦遇倒水的空隙还分出半分眼神给她:“小孩吃的你不也吃的欢。”
“说说吧。”他倒是对她现在这个样子接受度挺高的,“两个月不见,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叶满喝了一口白水,算是涤清了嘴里的味道,眼神依旧落在木桌上:“您这么空管我的事了。”
沈谦遇:“我不空,我忙的很。遇上你也是巧合。”
林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沈谦遇手里拿着那紫砂茶壶,汩汩冒着热气的水从狭窄的壶口有条不紊地落下来:“不过。你在梧桐苑见我的那一晚,便知道我这人,最爱管闲事。”
叶满:“那我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与你讲的。”
她不悦地露出一只眼嘟囔一句。
沈谦遇掀开眼皮看她一眼,缓声道:“一杯茶,能费你多少功夫了。”
叶满:“那我也是不喝的。”
沈谦遇倒好了茶,握着那完全的茶盏把递倒她面前。
今天是简单的茉莉香片,不像纯茶那样的厚重,反倒是多添了茉莉的香气。
沈谦遇鲜少喝花茶的。
叶满还没有问,他似乎是看穿她心事那般:“来探望长辈,老人家给的。”
林助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叶满:“别人给的伴手礼您倒是当场就拆了。”
沈谦遇轻哼一声:“不是遇上了你,它也能完好同我到家。”
叶满提高声音:“是我要与你喝茶的?是我要与你打招呼的?”
沈谦遇语气淡淡:“那倒不是,你见到我只会绕道走。”
叶满轻声说:“您知道就好。”
午后的阳光透过叶子之间细密的空间落在茶室的木板桌上,周围的空气里只剩下大面积桂花凋谢后的冷香。
那种香混着太阳的味道往人鼻子里钻,这倒是让坐在树下的人莫名地心态也平和了许多。
最后还是沈谦遇开的口。
“虽然没缘分,但也不至于说讲个话,都要避讳着的。昌京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你若是诚心避我,自然是可以避的。但没必要,叶满,我们都不是放不下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和,周围的空气都是安静的。这让叶满开始怀疑,那天红毯下来的时候,那个匿在黑暗里,在所有人路过却没有发现的角落里,带着点难忍和嘶哑的声音叫她满满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叶满到底是看不穿他。
沈谦遇敲了敲她的桌板:“茶凉了。”
叶满才后知后觉地拿着自己的茶杯来。
茉莉香气袭人,绿茶甘润。
沈谦遇说的没错,他们都不是放不下的人。
叶满:“剧组道具事故,有个小碎片飞到我眼睛里,不过好在,只是擦在外表皮。”
叶满叙述了她来这儿的原因。
不愿意去跃洋,不想和他产生瓜葛,不愿意被人当傀儡,她就找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司接这许多乱七八糟的角色,最后把自己搞进医院。
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沈谦遇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叶满的眼神落在他的表情上。
从前他若是听到这样的事,必定是要兴师问罪的。但今天叶满从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仿佛就回到他们这一场不清不楚没有开始前。
他总是理智又冷静地旁观她的人生。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不是什么放不下的人。
沈谦遇:“苏资言听说你住院,嚷嚷着要来看你。”
叶满谈及旁人,语气还算和善:“他最近怎么样。”
“这小子最近在和家里闹绝食呢,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是在威胁谁。”
叶满第一次听说这事:“怎么了?”
沈谦遇:“苏家给他订了一门婚事。”
叶满睁着自己的那“唯一”的眼睛,问到:“他不愿意吗?”
沈谦遇:“舍了一生自由捆绑而来的人,谁会愿意呢。”
叶满在瞬间想到姜弥说的,上层联姻大多貌合神离,如果不是自己选的人,有的人要以一辈子无心无爱为代价,有的人则不断地在外寻找“真爱”。
“真爱”大多上不了台面,且脆弱地就像是一场镜花水月。
叶满觉得苏资言一定不是一辈子无心无爱的人,圈子里和他打的火热的女艺人不要太多,虽都不长久,但他出手大方,大多也都好聚好散。
但他也觉得苏资言也一定不是可以撑着一场婚姻依旧在外寻找真爱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反而是沈谦遇。
叶满再一次,在逐渐绵长细碎的秋日阳光里,从偶尔落在他桌面上的几片艳丽的落叶里窥见他的倒影。
她总觉得这种让苏资言头疼至极的婚姻关系,却束缚不了沈谦遇半点。
沈谦遇:“表演老师那儿的课,你不用顾忌我和你的关系,该去还是得去。”
沈谦遇的一句话把叶满的思绪拉回来。
她点点头:“我晓得。”
日暮逐渐拉长,绵软下来的阳光像是一条金灿灿的绸带,若有若无地维系着人与人之间易破碎的关系。
“那行,我不多打扰了,我回了。”
他说完起身,伸手拿过他放在原先凳子上的外套的时候停住,把西装外套上那些偶有掉下来的桂花碎掸了掸,再拿起外套,伸手套入。
那些桂花碎从柔软的织物上滚落,匿入草丛里。
叶满也站起来。
她面前的茶水还飘着氤氲的水汽,满满的一杯她只是喝了几口。
他穿好外套了,站在她面前。
叶满揣在病号服里的手依旧往外攮了攮。
他的身高挡住树叶里渗透下来的光:“回见。”
叶满张了张嘴:“回见。”
林助在身后点头示意告别。
而后他们就大步流星走了。
一阵秋风突然席卷而来,叶满一个人站在要落完的夕阳光里打了个哆嗦。
她不过一会儿身后又出来脚步声音。
叶满转过头去,却发现沈谦遇又折回。
她脸上不知道作什么表情的时候,却只听他说:“我忘带手机了。”
“哦。”叶满眼神落在桌上被遗落的手机上,她左手右手一起把手机递给他。
“谢谢。”沈谦遇接过。“我走了。”
“嗯。”
他再往前走两步,又停下来:“叶满。”
叶满回头:“嗯?”
他转过来,看着她:“我没听说过谁把自己的命赔在剧组的,别做第一个。”
“嗯。”
叶满哑声道:“我晓得。”
第48章 冬至 他不想让她的那半个肩头落上风雪……
那天的相遇好似真的是一场意外。
他
们分别后的第二天林营过来了一趟。
林助搜罗了好些各种样式的棒棒糖, 好大几盒,说都是沈先生赔给叶满的。
叶满望着那满满一盒的糖,虽然嘴里说了声都是小孩吃的, 但到底还是收下了。
有小朋友因病住院, 她遇到了, 她时不时给还能发几个。
不过没等她发完, 她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后叶满抓紧时间把落下的剧组进度补了,好让自己能够准时进入后面的《暗杀》剧组。
张珂那么一闹,后面剧组在配合叶满的动作戏的时候就上心多了, 一切还算顺利。
搞完了剧组的工作后, 叶满给自己抽空放了两天假,因为姜弥生日要到了。
姜弥的生日在深秋,她总说她的生日不及叶满这个在春夏之际的生日来的好,热烈、生机勃勃。
“四时风景都不相同,哪有什么高下之分的。”叶满帮着姜弥拆着满屋子的生日礼物。
她房间里堆了好些东西, 据说都是国外那个贵人送过来的。
叶满随手拆了一个包出来, 她之间上时尚课恶补的时候听老师说过一嘴这个品牌,说这是稀有皮的,手工作物, 那都是绝迹物, 姜弥就这样随便扔在了这里。
她再看了看剩余其他的,每个包装外面都写着 happy birthday to Echo.
叶满有些迷惑:“Echo是谁, 你的英文不叫echo啊。”
姜弥正在那儿把楼下摘来的柿子一个又一个地放入竹篮筐里,没抬头:“Echo是他前妻的名字。”
叶满看向姜弥。
许是察觉到叶满的目光, 姜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眼眸说:“我的生日是11月22日,但我国外身份证的生日是11月20日, 是他前妻的生日。”
这是叶满第一次听讲姜弥说起那个人具体的事。
那位不知名的先生的前妻早就过世了,姜弥说自己长得像他的前妻。
姜弥很少说那个人的事,这次回来也只是说他去中东倒石油了,她不想去,就回国了。
还有一些礼品是一些字画之类的东西,叶满驻在一幅名画面前叹为观止:“这画都能以假乱真了,要不是我上次跟着品牌方去过一次巴黎,我都以为你把博物馆的东西都带回来了。”
谁知姜弥只是轻飘飘地说:“博物馆放的那个是假的。”
“啊?”叶满转过头来十分震惊,但却从姜弥脸上看不出一丝多余的表情。
姜弥只是给她挑好了柿子。
“这一框外边的软和些,快熟了,你拿回去,早些吃。”
叶满点点头:“行。”
姜弥:“行了,可以吃饭了。”
叶满洗手吃饭。
叶满不会做饭,但姜弥厨艺很好,那和她美艳的人设反差很大。
两人坐在那张掉漆了的小方桌上。
姜弥吃了两口就没吃了,她从兜里翻出来一只细长的眼,点了火,眯着眼睛。
叶满不满意,伸手出来敲了敲姜弥的碗:“烟能当饭吃!”
姜弥掸掸火星子,没灭。
叶满继续在那儿说:“还有,你少吃点柿子,性寒呐,你经期。”
姜弥笑起来:“你年纪不大,倒是蛮养生。”
叶满收回眼神:“习武之人的建议你都不听。”
姜弥却不跟她继续这个话题,她的烟在她的指尖,她拖着个下巴看着叶满:“真分了?”
叶满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她脸上有微微不自然,低头看自己的饭碗:“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丢钱了一样可惜。”
姜弥嗓子轻哼一声:“是可惜,那可是临江壹号一套房。”
叶满轻声嘀咕句:“假以时日我也能靠自己赚到。”
姜弥笑起来:“还是我们家小满有骨气,不过小满你这时候分手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叶满:“分手还挑时机,不喜欢就分手还要什么时机。”
姜弥看透她:“你不喜欢?”
叶满:“我……”
姜弥:“原先你拿了新人奖是一个很好的起点,自然顺风顺水地能往前走,只是现在这样一来,奖项头衔除了有那一刻的光彩之外,反倒成了你的累赘了。”
叶满听得懂姜弥的意思,她是说她起点高,后面没了沈谦遇要从低处做起怕她有落差,有心里负担。
叶满:“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的,但我觉得迟早有那么一天。”
姜弥叹口气,抖了抖手边烟的烟灰,之后才淡淡吐出两个字:“也好。”
叶满抬头看她。
姜弥饱满的唇上的那抹红并没有因为进食而破坏,反而在青烟乍起的小屋子里显得饱和度更高:
“他本就是短暂的缘分,断了就断了。说起来呢,我原先是对你有担心的。你和我,和唐尹尔都不一样,唐尹尔是绝对能非得清楚利弊懂得利用男人的人,我呢,是一颗心早已死了的人。我和她都不怕在和男人的周旋里吃亏,但我是怕你的,你这么赤条条孤身一人来,我知道你注定会有一身伤痕,但我总是希望你的伤别是伤在心上的。”
“我虽然人常年在国外,但我跟的那位因为要和国内的一些权贵往来,所以对一些重要人物还算了解,对国内的关系大约也还算看的明朗。”
“沈家是一个很复杂的家族,子弟繁多,那位沈先生,原先是不被看好的。”
“沈谦遇的母家曾经如日中天,姥爷官做的足够大,他母亲当年是央级国际频道的主持人,采访对话过各国领导和首相。只可惜过世的早。独女过世后他姥姥没多久也去了,唯独剩一个姥爷,姥爷在妻女走后,也早早隐退了。沈谦遇的父亲和他母亲生前的关系似乎并不好,连带着和他姥爷家的关系也是一般,若不是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维系着,估计早就断了交。”
“沈谦遇父亲后又另娶了两个,都各自生了儿子。所以他在沈家的地位原先是不被看好的。”
“那个人在国外,很多生意打交道的时候都得过沈家。沈家家族庞大,又各有划分,经常为了各自的利益纷扰不休。所以每一辈都有个所谓的继承人,沈谦遇就是下一辈里厮杀出来的,但毕竟他年轻,叔伯都正值壮年,心有不甘,多的是虎视眈眈的人。要不是他姥爷坐镇,沈家忌惮,沈谦遇是不可能在沈父有了三个儿子后还能从最不受宠的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但你要想到要是他姥爷百年之后……”
姜弥说到这儿,看向叶满,神色之间难得有几分犹豫。
叶满接过话:“百年之后,树倒猢狲散,没有人为他撑腰,他的路势必难走。所以他姥爷一定会给他挑一门可靠的婚姻。”
姜弥看着叶满,而后她弯了弯唇角:“原来你都知道。”
桌上的饭菜逐渐没有了热气,叶满扒拉着自己碗里的白饭,但一粒都没有进到自己嘴里:“知道一些,但没有今天知道的这么详细。”
姜弥:“是我多余担心了。”
她缓了一口气,掐灭烟:“我就怕你真的爱上他。”
叶满没抬头,只是继续划动着筷子。
——
凛冬将至。
张珂那儿递过来一个邀请函,说是一个品牌方举行的高端客户小型聚会,因为原先这个品牌下的子公司和叶满有合作,也就邀请了她。
叶满没失礼数,周全打扮,到了才发现,这个聚会真的举办人竟然是京圈的几个富太太,其中的一个最特殊,姓任。
影后任明月,跃洋影视的实际控制人,沈谦遇的继母。
她和昔日荧幕上的形象相差不大,岁月并没有带走她太多的容颜,依旧是娇
养在温室里的稀有花,浑身贵气逼人,走到哪儿都是话题焦点。
恰好她今日生日,于是就在自己名下的私宅里借着品牌方的名义邀请了他们。
来的其他七个人都带了礼物来,但就叶满一个人不知道是她生日,她空着手被架在那儿。
任明月只是笑笑:“没事小叶,本来就不用生日的名义邀请你们的。”
同来的还有从香港回来的许意涵,叶满听她亲热地叫她师父。
那一圈受邀的名单里面,有的已经是影后在手的前辈,有的已经是退居幕后的选评人,有的是家靠祖辈的拥有资源的掌上明珠,唯有叶满,既没有地位,也没有资源地突兀地出现在这个社交局里。
其实意思很明显,叶满是被叫过来下马威的。
许意涵是被沈谦遇弄回去的,沈谦遇当时为的是给叶满出的气。
叶满全程没参与什么话题,任明月表面客气,实际却让叶满坐在上菜口,端茶倒水的活无形之中都让她干了。
饭局结束之后的麻将局,九人组了两组,剩下叶满一个人单着。聚会没结束她不好先走,其中一个前辈念了一嘴蝴蝶酥,任明月打出一张发财,扬着嗓子朝着叶满喊道:“小叶啊,麻烦你出去买一趟蝴蝶酥,你陈老师要吃。”
“不远的,别墅区外面就有。”
“哦……好。”
……
叶满出来之后才发现外面在下雪。
她从别墅门口拿了一把伞,按照导航往外走。
天气预报说冷空气明天才来,但叶满看这落得纷纷扬扬的大雪,搓了一把自己的手,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
冷空气俨然已经到来了。
因为是品牌方的聚会,她的穿着漂亮大于实用,出来的时候只是在外面套了一个单薄的羊绒外套,脚上的鞋子还是一个单鞋,踩在地面的树枝,被冻得咔嚓作响的树枝在夜里发出古怪的声音。
她绕了一圈按照导航所指的来到地方,却没发现那个什么卖蝴蝶酥的店。
小区内部道路弯弯曲曲的,地图判断失误也是常有的事,叶满转了个身,在她哈出的白气里,她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地图光标也跟着动了动,叶满皱起眉头,原来是走反了。
她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着走着,最后还是回到了原地,根本没有什么卖蝴蝶酥的店啊!
她心里满是懊恼,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一声短促的鸣笛声。
这明显就是打招呼的意思。
叶满抬头,风雪夜里只见内部路稍远处停了一辆车,她没见过这个车,不知道是谁。
但这声招呼明显就是认识的。
叶满于是往前走快速朝那个车走去。
快走到的时候,车窗缓缓降下。
叶满站在车窗外,站在纷纷扬扬的雪里。她看到许久不见的沈谦遇。
是的,她总是用许久不见这个词,来形容他们在这不大不小的昌京城的每一次遇见。
沈谦遇还是老样子,贵气逼人,他人依旧在车里,问她:“大雪夜里,你这是在干什么?”
叶满愣了愣,没工夫想其他的,只惦记着自己手里的那点事:“你知道这小区哪里能卖蝴蝶酥吗?”
“蝴蝶酥?”沈谦遇皱起眉头来,他思忖片刻,“你要是早个三年来,或许还有。”
叶满反应了一会:“啊?”
沈谦遇却不和她纠结:“任明月让你出来买的?”
叶满没想到他直呼其名,她没问他怎么知道的,她觉得凭他的心思深沉度,不难猜到。
叶满:“嗯。”
沈谦遇简单说到:“上车。”
叶满:“不了,我……”
沈谦遇打断她:“你还买不买了?”
叶满点头:“买。”
沈谦遇:“那你就上车。”
叶满只得打开他的车门,上车坐在他一旁。
她身上的雨雪一触碰到车内的暖气,顿时化成水雾。
他淡淡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掠过她额间湿漉漉的发梢。
叶满:“不好意思我能借用几张纸巾吗?”
沈谦遇挪开眼,嗓子里应了声。
叶满忙收拾了一下自己。
她细密的发丝上都是水雾,外面冷到她的唇色都有些发白,她哈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然后问他:“这家店搬去哪里了?”
沈谦遇看她一眼:“你可以直接拒绝她,她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叶满却老老实实地说:“人家再怎么样也是语气平和,在座的也是前辈,我撂挑子挂脸子对我不好,他们谁随便去说一句,我的很多合作很有可能都会黄的。不过就是出来买个蝴蝶酥,不损面子不求别人,只不过是吹会冷风的事,不起争执就能把事情解决,划算的。”
沈谦遇没说话。
叶满见他不说话了,又看了看外面的光景,发现司机已经带着他们开出小区了。
叶满:“我们这是去哪里?”
沈谦遇淡淡地说:“鸿兴百货。去买你的蝴蝶酥。”
鸿兴百货楼下有一家老字号的上海蝴蝶酥。
叶满看了看手表:“这个点,都要关门了吧。”
沈谦遇却只是说:“去碰碰运气。”
——
叶满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
他们到的时候,鸿兴百货的那家蝴蝶酥还开着。
“一份蝴蝶酥。”叶满带着口罩,把头伸进窗口里,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雀跃,“不,两份!”
“好嘞,不过您要等一下,要现做,烤箱要预热一下。”
“好的没事。”叶满收回脑袋,心里想的是怎么还要预热烤箱,仿佛跟早上刚开业似的。
随着里头人的忙碌,一种温暖的类似于烤面包发出的奶香味逐渐从里面飘出来。
这种温暖的香味驱散冬日街头的寒意。
叶满半趴在窗口等待,她侧头看了一眼,沈谦遇站在她一米外,也站在那个屋檐下。
他接了一个电话。
大雪落满街道,一旁的窗口里传来糕类因为烘烤而发出的香味,一旁的屋檐下,路灯温暖的光落在他孤桀的身影上。
他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后。
“您好,您的两份蝴蝶酥。”
身后窗口传来的声音让叶满收回目光。
叶满:“好的多少钱?”
……
沈谦遇挂了电话转过身来,看见叶满就站在那店铺的窗口前面。
大概是因为天气冷,她的两只手都揣在衣服口袋里,脖子也是缩进衣领里,鼻子和嘴巴被黑色的口罩遮掩,只剩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她正在拿出手机付钱。
沈谦遇原先要走过去的脚步停住了。
他的眼神落在她的侧脸上,她纤长的睫毛是他曾经熟悉的样子,睫毛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被窗户里的光映得亮堂堂的。
他是有些时间没有见她了。
尤其这样安静地站在不远处什么都不做,只是看她。
玻璃窗里的动作打破了这番维持平和的安静,她接过里面的人递出来的东西,一瞬间转过来,就要和他的目光触碰上了。
沈谦遇下意识地转过身去,装作看风景。
叶满却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把手里那份包好的蝴蝶酥递给他。
沈谦遇眼神落在她手上拿着的东西上,不解地看着她。
屋檐很窄,叶满站在他面前,大半个身体站在落在风雪地里,她自己却一点都不在乎,只是提起手里的东西,用那双水盈盈亮堂堂的眸子带着一些欢喜的底色,亮琤琤地说:“沈谦遇,给你买的。谢谢你。”
她只是表达感谢,停留在朋友立场上的那种感谢。
那个眼神很像四九城曾经的那个大雪夜。
烤好的蝴蝶酥带着香气。
他总说他不会有什么放不下的人,也不会为了这种人和人之前的情感而伤怀。
可在那一瞬间,在她自下而上的眼光里,在漫天落下的雪花里,他却有那样那样强烈的冲动。
他
不想让她的那半个肩头落上风雪。
第49章 冬至(一更) “新的,我没用过。”……
如今站在她的面前倒不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的位置了。
叶满递给他之后, 就站在他旁边的屋檐下,然后拿起他们刚刚各自带来的两把伞。
她那把毫不犹豫地撑开。
沈谦遇垂落的手微微一愣,黑色的伞面才跟在她后面。
——
车子往回开的时候, 沈谦遇和叶满说她不用对任明月忍气吞声的。
沈谦遇:“你只需问问她栋成还习不习惯澳洲的生活就可以。”
叶满:“那是什么意思?”
沈谦遇:“她儿子闯了祸, 家里瞒着送去澳洲了, 她要面子, 对外说他在我大爷爷家住着呢,你这么一问,她就知道你是个知道内幕的, 她要是问, 你就说你认识栋成的同学的家长。任明月好面子,他那儿子闯的不是一般的祸,她不会再敢再细问下去,也不会再捏你这个软柿子了。”
叶满虽然对“软柿子”这个称呼不大满意,但她知道他们这种人家, 家宅私事不喜为外人道, 沈谦遇的办法的确是四两拨千斤地帮她了。
叶满:“谢谢了。”
沈谦遇只是说:“不是我,她也瞄不到你。这事我得善后。”
他把许意涵弄到香港去,任明月就把许意涵弄回来。叶满料想他果然和苏资言说的那样, 和这个继母不大交好。只不过今天去的是任明月的私宅, 也不是沈家,沈谦遇怎么会出现。
叶满:“你今天怎么会刚好在那儿。”
沈谦遇头朝后座示意:“阿祖让我来给她送生日礼物。”
叶满心里有些忐忑:“那你等会也要进去吗?”
沈谦遇看了她一眼:“不了。”
叶满:“那你这礼物怎么弄?”
沈谦遇满不在乎:“明儿再说吧。”
叶满:“那怎么行, 明儿就过了点了。”
沈谦遇轻嗤一声:“她又不是只活四十五岁。她要是过了今儿就要死,那我今儿还真得送到不可。”
他们关系似乎比叶满想得更恶劣一点。
车到了地方, 叶满道了别,开车门准备下车。
“等等。”沈谦遇叫住她。
叶满回头。
沈谦遇手上递上来一块围巾。
虽然是灰黑色的男款,但羊毛织物看上去很暖和。
沈谦遇:“新的, 我没用过。”
半开的车门外渗透进一阵北风,冻得人哆嗦。
叶满接过:“谢谢,我找机会还你。”
沈谦遇落下手,目视前方,不再看她了:
“这点东西,用不着说还不还的。”
——
叶满围着那围巾,把买好的东西送了回去。
任明月看到她真的拿着东西进来的时候,愣了愣,而后又展颜道:“辛苦小叶了。”
叶满摇摇头,把袋子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麻将打累的人蜂拥而上,叶满坐在旁边看着纸盒子里的蝴蝶酥很快就被瓜分干净。
“哎,是鸿兴百货楼下的那家哎,那家蝴蝶酥老好吃了。”见到特产,其中一个富太太转了口音,俨然一个上海嬢嬢。
“这么远过去给我们买的,这么大的雪天,真是辛苦小叶了。”
叶满坐在那儿,手依旧穿在兜里,笑笑表示不客气。
任明月见状失去了发挥的余地。叶满就跟块海绵似的,她一晚上明里暗里地刁难她,她都照单全收,脸上一点其他的神色都没有,要是换成其他的刚刚拿了最佳新人奖不久风头正盛的女艺人早就跳脚不干了。
任明月于是把手边上的食盒子递过去:“小叶你也吃啊。”
叶满犹豫了几秒,最后从那儿拿了一块蝴蝶酥,它的造型完美地符合它的名字,对称的纹路却透出简单朴实的制作工艺,一口咬下去,烤干的酥皮顿时就在口腔里碎裂,然后黄油和蛋奶的香味瞬间就蔓延开来,那会让人想到路灯下那些毛茸茸的光。
最后叶满不需要搬出沈谦遇说的关于任明月儿子的事情,任明月就也没有再为难她。
反而是临别之际,那个会说上海话的前辈叫住她:“小叶啊,鸿兴百货那家蝴蝶酥你是怎么买到的呀,他们家每天雷打不动八点就关门的。”
八点就关门吗?
那今天……
叶满不难猜到应该是沈谦遇的关系。
叶满找了个借口:“奥,我有个朋友刚好在店里工作,我打了个招呼。”
前辈点点头:“难怪。今天谢谢你啊,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蝴蝶酥了,下次一起玩啊。”
叶满:“好。”
告别完,叶满走向自己的车。
这一片灯火璀璨的别墅区似乎积不起厚的雪来,路上不久前的车辙子不足以说明刚刚这一片到底下过多少大的雪,徒有那从北边过来的一阵风,凛冽地吹得人脑壳疼,努力地证明着北方冬天的干冷。
叶满打了个哆嗦,把脖子缩进那条温软的灰黑色围巾里。
——
新的经纪公司的安排没有那么紧张,叶满可以有更多自由选择的空间。
因为叶满从业武术的经历,年前,团队接到了非遗协会的邀请,邀请叶满去到湖南拍摄一支非物质文化遗产宣传片。
团队的意思是叶满下一部戏《暗杀》开拍在即,时间紧张。再者公益活动没有报酬,而且宣传层面上也有限。演员从事公益,在名利已收的基础上自然是锦上添花,但说的难听点,叶满自己都没有站稳脚跟,把宝贵的时间用在这上面,多少不符合团队的投资回报比了。
张珂照理来说是有回绝权利的,但她看了看对方是非遗协会的,又想到叶满自己本身就是非遗传承人,还是把这个通告递了过来。
叶满正在全力准备《暗杀》的本子,听完后立刻放下剧本说:“去,为啥不去。”
张珂:“拍摄场地在山里,飞机倒火车,火车倒大巴,大巴还要倒小巴,小巴晃晃悠悠地就要在山里开一天,费时间不说,你又晕车。全团队这几天都得折在那里,小满,说句实话,没报酬宣传有限,圈子里没人会接这种活的。”
叶满:“正是因为没人接这种活,我才要去。我要是不去,宣传就更有限了。用不了几天时间的,让小陶陪我去就行,你们不用去。”
张珂拗不过她,再者她知道叶满有自己的想法,她最后也没拦着。
出发前张珂让小陶准备了很多晕车药、驱虫消炎等等,叶满估算着时间,准备在《暗杀》开机前回来。
一路转了各种交通工具,叶满提前吃了晕车药,可还是低估了进山的难度,她一路晕晕乎乎的,直到最后下车,她站在遮天蔽日的山林下,从浓郁的氧气浓度里闻到熟悉的山林的味道。
一瞬间,所有的疲惫全部驱散。
虽然她知道,她现在所站的地方,离开浙东八九百公里,但这儿的山和树、溪水和云雾,它们似乎和天台山的那些都认识,都在用另一种形式欢迎她回来。
所以那些人们觉得苦闷的与世隔绝在她这儿却成了思念依旧的另一种回归。
叶满在公益片里的角色是一个“观察者”,串联湖南当地的几个非遗技艺。
协会也是第一次和明星艺人合作,和他们料想之中的“大牌”、“娇贵”不一样的是,叶满拍摄的几天从来不住协会给她特地准备的房间,而是和工作人员一起住帐篷,她还会和工作人员一起分享她带的驱虫药,分享一些她从前在山里居住的经验,拍摄的过程中,她也不是只完成她的那些镜头,别的非遗传承老师表演的时候,她总是看得很认真,甚至很出神。为了更好地做好“串联”的角色,她还常常带着一个本子去请教其他的非遗技术老师,去了解一个技术背后的故事。
几天下来,大家都对叶满刮目
相看,也对演员只是“圈钱”和“高人一等”的刻板印象有了改观。
叶满这些天收获很大,不过行程快结束的时候,她总是能看到一个脊背弯曲衣衫陈旧的老人,对着他们在那儿手脚并用地比划,嘴里总是“啊啊啊啊”地在说些什么。
叶满晚上收工的时候见到过他,早上去练功的时候,他还在那儿。
叶满闲来无事,拿了一个棍子杂耍的时候,那老头叫得更大声了。
叶满有些狐疑,隔着围起来的拍摄场地,她往前走了几步。
不过她刚一靠近,拍摄组的组长就过来拦住她。
“叶满老师,这是个疯子,拍摄组赶了几天都赶不走,你不要靠太近了。”
那人似乎能听懂他们说话,听见拍摄组长这样说,枯黄干瘦的脸上更是急切,嘴里咿咿呀呀地没完。
叶满张望:“他好像不会说话?”
拍摄组长:“是,他抱着个本子,找到一个工作人员就不肯走,我们有好几个小姑娘都被吓到了。”
叶满看到那老头手里果然有个本子。
那老头见叶满眼神落在他的本子上,似乎更是激动了,忙把本子打开来,指着给叶满看。
叶满对拍摄组长说:“我去看一下。”
“哎,叶满老师,您别去。”
叶满:“没事的,有护栏呢。”
拍摄组长拦她不住。
叶满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那个老人面前。
她才发现他真的很瘦,瘦到只剩一层满是风霜的皮囊。
他的眼睛似乎有层翳,青灰灰又白蒙蒙的,近看还有些吓人,难怪剧组里的人都不愿意理会他。
但那双眼睛在叶满靠近的时候亮了亮,虽然那种光亮被眼翳所覆盖,看不出有多少光彩,但叶满从他更是激动的肢体语言里还是看到了。
叶满走进,他连忙摊开书,指着书里面的图案。
纸面很旧,还有些破损。
书里面画了一些招式图,这个叶满看懂了,师父从前也会画招式图,她甚至有一段时间还让叶满也跟着画,但叶满是个没什么绘画天赋的,站立式被她画成滚爬式,师父卷着书本敲她的脑袋,说空山拳到她这一代,非失传不可。
图上的人有拿长绳的、长棍的、短棍的,绳锁棍头两端都拴住个容器样式的东西,一些招式下面工整地写着弓步、大八字步、蹲柱等动作名称。
那个老人家见她看得认真,又翻到封面,指了指封面。
叶满看到的是“炭花舞”三个字。
炭花舞?
叶满没有这方面的储备,但不难猜想这或许也是一项民间技术。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向他们推荐这个吗?
但协会的项目早就定了,而且他们已经拍摄完了。
见叶满不理解,那个老人家顿时有些激动,他呜哩哇啦地开始说一通,急的要把手伸进来,原先的驼背一耸一耸的,显得有些吓人。
拍摄组长忙把叶满拉走:“叶满老师,这人是个疯子,拿着个不知道哪里拿来的破本子到处装神弄鬼的,您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些。”
荒郊野外人生地不熟的,拍摄组长没让叶满没再和这个不会说话面容恐怖的老人继续聊了。
身后呜哩哇啦的喊叫声中,叶满最后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或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他是个疯子。
——
宣传片用时不久,叶满做完这边的事回了昌京,不过她只是到了机场后就出发去了太平洋边上的一个小岛。
《暗杀》剧组在这里取景,麦米这个角色很长一段时间的成长时光背景都是一片充满南洋风情的湿热里。
叶满在飞机上再过了几遍自己的剧本,她的台词已经背熟了,但这部戏比起她常演的动作戏来说,多了许多细腻情感,那些戏对人物的感同身受很重要。
当初叶满接这个片子也是看到了它带来的转型的可能性,因此叶满提早就要过去找人物状态。
巧的是,她遇到了沈谦遇。
长途飞行,张珂定了头等舱。叶满的位置在沈谦遇的很后面,她一开始也没有发现,是因为那个漂亮的空姐的频频蹲下,她才注意到那儿的。
这趟航班是直飞的,航班上大多数都是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叶满看到面前的媒体屏幕在播报,目的地在开经济峰会。
想来沈谦遇也是为了这个事去的。
叶满目光从他的背影上挪到自己面前的剧本上,但指尖下意识地捏着那写满她笔记和注解的纸张。
她想起此刻被她放在座椅下方的那块围巾,正巧的是她带着。
黄白色的纸面被合上,膝盖上的毯子落下来,她的身体有那么一刻要快于她的纠结而做出答案的时候,那头的空姐又走过来。
即便他没有按过呼叫铃。
她再度蹲在他的面前,笑容明媚,轻言细语地说着些什么。
叶满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总觉得他绅士、谦和,宛如这飞机上其他一些精英人士一样,总是和善又得体,从不让人难堪。
但飞机一到,他们都有各自清晰的目标,从来不会为任何一个过客停留。
最后叶满还是没有还围巾,就像他说的那样,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默许这一场旅程的到站、分别。
——
《暗杀》设定的架空城市背景里,疾病爆发,人们失去了安定的城市聚集到下水道边,在水和食物缺乏的灾难世界,腐臭的垃圾却成了他们争夺的资源。
小陶因为家中有事,是后于叶满过去的,她按照剧组提供的地址找到叶满的住处,见到眼前的景象的时候,却惊呆了。
落后的街景一片残败,毫不起眼的门头里,不亮的莹光灯管里落满了许多因为夜晚的光而进去最终被囚禁而死的飞虫。
老板娘一边嚼着个槟榔一边晃荡着钥匙串,慢悠悠地给她们开了门。
一开门,扑面而来就是被被太平洋上的风裹挟而来的雨季潮气。一扇黄绿色掉漆窗户咔嚓作响,碎花窗帘的尾端不知从哪里沾染来一块黄色的污渍,此刻正在“飞扬跋扈”。
正中间摆了两张简易的折叠床,其中一张还崴了脚,用破旧报纸以及鞋盒子垫了好几层。
小陶问带她来的工作人员:“你们怎么能让叶满老师住这里啊!”
这要是让珂姐知道了还不是找他们拼命啊。
工作人员表示也很无奈:“我们也不想,可是叶满老师执意要住在这里,说只有这样才能进入人物状态。”
小陶难言地看了一圈,皱了皱眉头:“不是说剧组开机还有几天吗,叶满老师人呢。”
工作人员:“哦,她白天会出去找灵感,晚上就回到这里。”
小陶愣了一会,翻译出了工作人员的话语:“她这不就是半流浪状态?”
工作人员也是反应了一会,她想了想:“好像是这样说的,叶满老师说麦米就是流浪的状态,如果可以的话,她说这个房间都不要给她留下。”
小陶倒吸了一口气:“你们有人跟着她吗?”
工作人员:“这个有的,您放心。”
小陶这才觉得心安一点。
小陶虽然剧本看的有限,可她也知道,麦米从小就是流浪的孤儿,她在哥哥给她稳定的生活之前受尽冷暖。
小陶之前也跟过一些艺人的,一些体验派的演员为了更好地感受戏中的角色,会全方位地去还原一些场景,这是常有的事。
有天赋的演员入戏深,演技好。
但越有天赋,共情力越好,感知世界的触角越多,受到的伤害也越大。
有些演员入戏之后甚至沉溺于戏中的角色久久走不出来,真实和虚无交错之中她没法分清自我,甚至有些会极端到受不了最后结束自己的现实的生命的。
小陶也是怕的,所以叮嘱着剧组的工作人员盯
着。
但她实在是看不下去眼前这脏乱的环境,于是就撸起袖子收拾了一遍。
收拾到后来,小陶因为倒时差赶飞机太累了,竟然靠着另一张床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小陶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大跳。
月光落满的床像被覆盖上一层雪。
她仔细看,那却又不是雪。
因为那“雪”里有太多密密麻麻的躯体在蠕动了。
那是悬挂在窗户外面错杂电线上的荧光灯,它吞噬了许多的萤虫。
此刻它们正密密麻麻地被挤在灯管里,身体因为灼热而痛苦地挣扎。
光把它们的身躯放大,在窗户边形成蠕动的阴影。
而坐在那些移动的“阴影”的人,她原先那头漂亮的头发不见了,使得她的脊背因为失去了头发的遮挡而更单薄了。
瘦弱的如同一根竹竿子,在光里突兀地坐在那儿。
小陶辨认了一下,才出声叫她:“小满老师?”
“小满老师?”
小陶叫了好几声,叶满才似乎反应过来,她愣愣地啊了一声,转过来。
小陶发现她的眼里很混沌。
她有些担心:“小满老师,你没事吧?”
叶满这才迟钝地摇摇头:“没事,就是还没有找到人物的状态。还得找找。”
小陶宽慰道:“你别太着急,还有几天呢。而且工作人员和我说了,你之前试戏他们都特别满意。”
但叶满依旧是看着外面:“我觉得还是不行。”
小陶:“哪里不行?”
叶满没说话。
小陶走过来安慰她:“你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
叶满:“小陶,这部戏对我很重要。”
小陶又怎么不知道呢,叶满拿了新人奖之后名气大增,但同时也出现了很多对她实力不认可的声音;原先的合约解除了,她和沈先生也没有了瓜葛,多的是落井下石想看她笑话的人;盛光能给到的资源有限,如果她没有把握好这个机会的话,下一个演女主角的机会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她是个表面看上去平和但实际要强的个性,做了这样孤注一掷的决定,她当然想证明自己。
闷热的气息铺面而来。
放在床头的剧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单薄的纸页独独黏了指头的汗,在无风的夜里怎么也翻不起来,
——
在国内的张珂没多久就接到了小陶打过来的电话。
她满面春风的接起电话来:“小陶,跟小满说我今天给她约了一个剧本,包她满意的……”
还没等张珂说完,电话那头的小陶就火急火燎地说:“珂姐,叶满老师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
张珂:“什么?不是说你们跟着她吗?保证安全的吗?”
小陶:“是,本来她还每天会回来的,但后来她开始夜不归宿了,我们虽然担心但知道她需要找状态所以就一直只敢在后面跟着,三天前我轮班不在,跟着的两个人一个下午逃班打麻将去了,然后就跟丢了。”
小陶越说越慌:“珂姐,这里外面这么乱,导演平日都叫我们不要出门的,我怕小满老师有危险,再者,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强台风。”
叶满这些天近乎完全陷到角色里面去了,别说带任何通讯工具,甚至连钱都不会带,真的就让自己处于一个流浪状态了。
张珂稳了稳她:“先别着急你小陶,小满是个有分寸的,她在剧组开拍前这么急切地要进入角色是最不想给大家造成麻烦的,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她有这种适应的能力的。我只是担心,她一个人陷进去太久对自己伤害太大,还是要尽早找到她。”
张珂虽然这么安慰着小陶,可她心里终究也是害怕的。
她知道叶满在演戏上是最要强的,就说上一次,她演动作戏从三层楼高跳下来,几个钉子戳进她的膝盖她连眼睛眨都不眨,张珂发现的时候她那条裤子都已经被血肉粘住了根本脱不下来,可叶满呢,她入戏太深根本就没有意识。
她没有达到自己满意的效果什么都顾不上的。
张珂:“你动用当地一切可以找到的资源找到她,我明天飞过来。”
——
麦米的前半生一直在一片废弃的工厂里。
她有严重的视力缺陷,不至于完全看不见,也不是天生的。她的眼睛因为长期被人欺辱打骂伤口一直被没有全好的痂所覆盖。
人们因为她的“残损”更嚣张。
所以她不敢在白日里出现,只等着到夜里,等那些飞蛾装上那白炽灯发出翅膀被烤焦的声音的时候,她才敢出现。
她总是饥肠辘辘,垃圾堆里的食物残渣几乎是成了她唯一的来源。
她穿一身很宽大的外套,这样尽可能地可以掩盖她身体的曲线——那象征着少女长出来的希望,在黑暗又潮湿的桥洞底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头发很短,因为很长很长的头发影响了她日常的生活,它们会成为食物争夺的时候她的弱点,她有一把剪刀,是她从垃圾桶里捡到的,它是她唯一的安全感。
“到处都是饥荒的人,他们在厮杀弱小的同类。”
她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就缩在角落里希望这些和她语言不通,肤色不一样的人能够忽视她的存在。
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剪刀。
远处有一只黑漆漆的小狗,麦米看不清楚它的五官,只看到它的颜色。
但她感觉到它正睁着那慌张的眼珠子浑身颤动地看着她,她是它唯一能求救的对象。
麦米躲在薄薄的一张草席下。
后面有一伙人过来,面前的这只还没有她膝盖高的狗似乎就要被他们搬到餐桌上。
麦米看着这一切。
她是个不敢管闲事的人,因为她的饥饿,她的伤口,她的恐惧。
她只能看着这只孱弱的小狗被抓走。
白雾蒙蒙的世界里传来小狗凄厉的吠叫,她即将又要一次一次地看着死亡发生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面前却突然出现一双皮鞋。
她用不明朗的眼睛往上看,她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只是一个很模糊很模糊的身影。
他站在他们面前,用字正腔圆的英文驱散他们。
麦米听到小黑狗的有些欢快的叫声。
地面上似乎洒了一些面包屑一样的东西。
麦米想看清面前的人。
但没有办法。她的眼睛被叶满蒙上了一层白纱。
只有那一个很浅很浅的轮廓。
那个轮廓蹲下来。
就停在她的面前。
第50章 冬至(二更) 他心里酸酸涨涨地蔓延开……
找到叶满的时候, 沈谦遇才常常地舒了一口气。
他是在峰会举办地点的附近遇到的小陶的。
她过来寻求当地警方的帮助,白着个嘴唇站在外面,见到沈谦遇的时候, 就如他乡遇故知般地哭出来。
她鼻涕眼泪一大把地把事情说明白了。
“导演组大部队都还没有过来, 这儿就我和另外几个工作人员, 我找遍了这个城市的大小街道, 我都没有找到她,这些天一直下雨,她身上又没有钱, 我就不该那天离开的, 珂姐和我说这个圈子什么事要靠自己,我怎么可以安心让别人看着她…….”
沈谦遇越听眉头越皱。
里面的峰会已经开始了,主办方的人过来邀请沈谦遇入座,小陶才后知后觉发现她光顾着抒发自己的情绪了,耽误人家的正事。
小陶:“对不起沈先生我……”
沈谦遇:“带我去她最后出现的地方。”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停车场, 小陶连忙跟上。
一路上, 沈谦遇的电话就没停过,他找了很多的关系,甚至还想了办法去调路面监控。
他的语气虽然还算冷静, 但小陶坐在后座, 还是听出了他有条不紊提出诉求的英文腔下隐隐流露的慌乱。
从白天找到黑夜,从黑夜找到白天。
司机开了一天车需要休息, 后半夜没有道路执勤,沈谦遇自己开的车。
台风天暴雨来袭, 小陶坐在车子后面听得大雨和大风,她总是忍不住地害怕,反复地说她不该那天离开那个车子, 让他们把叶满跟丢。
沈谦遇却意外地很有耐心地宽慰她,他说叶满有韧性,也有自己的打算,不会出事的。
也是沈谦遇的这一
句不会出事,安慰了小陶很久。
沈谦遇说不会出事,那一定不会出事。
等到他们找到的时候,正有几个人在追逐一只流浪狗,叶满就缩在高架桥下的废物堆里。小陶看到叶满心疼坏了,她穿的还是好几天前的衣服,头发上沾着泥水,她为了进入麦米那种半失明的状态眼睛前面蒙了一层白纱。
小陶要冲过去把叶满带回来,但沈谦遇却拦住他。
“给她点时间吧。”高大的男人站在离她许多远的地方,拦下小陶。
小陶:“可是叶满老师这个样子……”
沈谦遇却一改之前的匆忙和慌乱,转过头看向小陶:“远远地,照顾好她,等剧组来。”
小陶:“可这样……我真的不忍心啊沈先生。她身上没有钱,这几天我可能都没有怎么吃饭….”
沈谦遇遥遥看了一眼蜷缩在高架下的瘦小背影。
他又何尝舍得。
但他知道她在找人物状态,如果不是迟迟没有达到理想的状态的话,她不会这么沉湎和极端的。
远处疾驰过来两辆车,剧组的人员和叶满的经纪人都过来了。
张珂甩开车门就跑过来,小陶惊魂未定上去和张珂带着哭腔把事情原委讲清楚。
沈谦遇遥遥地见心理医生也过来做干预了。
他这才打开自己的车门,随着那一阵夜雨潜入黑暗中。
他放在副驾驶座椅上的手机一直在响。
今日是他返航回国的日子,助理在确认他的航班信息,他看了一下时间,发现自己早就错过了航班。
他打开手机想通知助理改成今日晚上晚一点的航班,他明天必须得回国处理要事,但他在雨夜中遥遥一瞥,看到依旧缩在那道路高架下的瘦小缩影,他最终还是挂了电话。
他熄了火,瓢泼大雨打在车顶的声音响得震天动地的。
他哪里也没去,他第一次悲哀地发现,她在这里,他哪里也去不了。
——
缩在道路下面的人从原先的不吃不喝开始到能起身行动,她开始逐渐能和来往的流浪汉交流,再到她能够简单地说两句当地的语言去餐馆里给人刷盘子,再到她不需要再饿着肚子。
她还原了麦米活下来的全过程。
叶满在这呆了多久,沈谦遇就呆了多久。
他在这其中有很多次都想去干预这个过程。
但一来他和叶满算的上是“和平分手”,他无权也没有立场去干预她的任何选择。
二来他心中总还是憋着那股气,他对叶满的“自寻死路”不理解。
但这些天,他却哪里都去不了,在“漠然”地当一个旁观者的过程,从原先的一次次不忍再到后来开始逐渐佩服起那个在他眼皮子底下纤瘦的姑娘顽强的生命力来。
他的下巴上长出密密扎扎的胡茬,一日中的大多数光景也都蜷缩在车里。
他在这些似乎停滞的时光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从来是不是因为一些人而对演员这个职业产生过一些偏见。
对于投资人来说,演员更像是一样商品,如何快速地打造出一个能带来最大利益化的商品永远是商人的最大追求。
而作为商品的演员,有的在想怎样展现出身上的可赚性让商人看到他们,有的在想怎样可以去更高一层的展柜让更多的人看到他们,有的在想怎么样可以不再做商品而要成为商人。
但商人不需要去了解一个商品在想什么。
那就是个东西,赚钱的手段。
长期以来,他是不是也是带着这样的惯性去对待他和叶满之间的关系的,他总觉得自己会给她更好的,她的所有的思想都是不重要的“商品思想”。
但他忽视了,她有自己的坚持和坚定。
有的演员,她就只是个演员,她只想好好演好自己的角色。
这就是一份职业,和所有的职业一样,依旧需要十二分热忱,十二分努力,十二分坚持。
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叶满说,那一个他无法忍受的吻戏对她来说却十分重要。
——
沈谦遇再见叶满是在国内,她已经干干净净了。
她一头短发干净清爽,穿一件白色的T恤,眼底有生活带给她韧性,那是她入戏再到出戏后的游刃有余。
她站在沈谦遇面前,一如从前那样,问他一句:“沈先生近来可好。”
沈谦遇手指不由地曲了曲,他心里酸酸涨涨地蔓延开许多无端的情绪。
一旁的助理提醒他会议要开始了。
耳边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眼前是许久不见依旧如初见般明媚的人物。
沈谦遇只得点点头,苦涩地说一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