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姊你真的是气死我了!

    061

    小九的眼睛倏地瞪大, 压根来不及绕过车门,就直接从车窗上跳了下去。

    另一辆马车上的石邑公主看到这一幕,惊得心脏都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急声道:“小九!”

    眼见着小姑娘平安落地后, 她才松了一口气,张嘴道,“你刚刚那样……”实在是太危险了!

    后面的话石邑公主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小九就已经直奔她的车窗,昂着小脑袋一叠声地问她:“三姊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吃错东西导致脸上出疹子吗?怎么疹子没看到反倒是有伤?是哪个孙子打的?三姊你跟我说, 看我不帮你削他嗷!”

    哪怕隔着面纱,石邑公主也能够看清小姑娘脸上的着急和眼中的关心,她心下一暖,声音也放缓了许多:“我没事,你别担心。”

    “那咋能不担心呢?”小九承认, 在三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里面, 她确实更喜欢卫长公主这个阿姊,也跟她更亲近, 但是就算她更喜欢卫长公主也跟她更亲近, 诸邑公主和石邑公主也同样都是她的亲阿姊,所以看到石邑公主脸上有伤,小九当然不可能当做没看到了。

    或者说,哪怕石邑公主不是小九一母同胞的亲阿姊, 只是跟她认识的一个姐姐, 她也不可能眼见着对方受伤而视若无睹的。

    见石邑公主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选择宽慰她,小九的两条小眉毛都快皱成两条小毛毛虫了, “三姊你跟我说实话,你脸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不好意思说, 也别觉得丢脸,咱俩一个娘生的,你要是真的叫人欺负了,我还能笑话你不成?”

    小九可以笃定,石邑公主脸上的伤肯定不是自己不小心摔倒或者撞到的,不是她眼睛那么尖,就刚刚那一瞬间就能够看出那么多信息,而是因为如果石邑公主脸上的伤不是人为,而是意外造成的话,那么她直接跟她说实话就是了,哪里需要避而不谈?

    一看小姑娘这个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的样子,石邑公主就知道她想要敷衍她是不可能了,她道:“小九你先上来吧。”

    小九一听,立马就爬上马车,掀起帘子就钻了进去,然后绷着一张小脸严肃地盯着石邑公主看:“三姊你把面纱摘下来,让我看看你伤成什么样了。”

    确定自己隐瞒不了的石邑公主伸手将面纱摘了下来,然后露出了一张带伤的脸蛋。

    石邑公主天生是个皮肤白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显得她左脸颧骨处的淤青越发刺眼,刺眼到小九都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三姊,你脸上的伤上药了吗?”

    “上了。”石邑公主一看到小姑娘这个样子,怕她担心,她就连忙道,“小九你别担心,它这个就是看着严重而已,其实不怎么疼的,医师也说了,再热敷多几次,它很快就能消了。”

    “它都发紫了,这还叫只是看着严重而已吗?”小九其实也知道石邑公主这么说也是不想让她担心而已,但是看到她伤成这样,小姑娘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到底是谁伤的你?三姊你跟我说实话。”

    “没有谁。”石邑公主说,“我是不小心磕到的,小九你想啊,我是公主,谁还敢伤我不成?”

    真的吗?

    小九可不信。

    虽然石邑公主的话听着是挺有道理的,西汉的公主并不像后世的那么没地位,更不像清朝的公主甚至受嬷嬷们的管制和压迫,但是如果石邑公主真的只是自己不小心磕伤的话,那么她刚刚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承认,反倒是要遮遮掩掩呢?

    所以小姑娘笃定,石邑公主脸上的伤十有八九是人为的!

    说实在话,石邑公主作为堂堂公主被人打伤了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但是在小九看来,这只是很严 重而已,并不是最严重的,最重要的是——

    石邑公主被人打伤了,但是到现在仍然不愿意说到底是谁伤了她的。

    “三姊你要是不愿意说的话,那么我就只有告诉阿娘他们了。”小九板着小脸道,“这种事情你想让我知道,难道想让阿娘他们知道?”

    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私事,小九自己也有,所以如果换做是别的事情的话,那么石邑公主不愿意说,小姑娘当然不会勉强对方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石邑公主现在受伤了,而且她很有可能是被人打伤的,所以即便她不愿意说,所以即便她想要包庇打伤她的人,小九也得勉强她一番。

    “小九……”

    小姑娘不听石邑公主的劝说,只说:“反正现在就两个选择,三姊你自己选吧。”

    让她自己选?

    这还有得选吗?

    虽然小九给出了两个选择,但是对石邑公主而言,就跟只有一个选择没有任何的区别。

    因为她甚至都不想让小九知道,又怎么可能愿意让卫子夫知道?

    要是卫子夫知道的话,那么说不定刘彻也会知道,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弟弟们也都会知道……

    这么一想,石邑公主很快地就做出选择了:“我可以跟你说,但是小九你得帮我保密。”

    小九没有轻易答应:“你得跟我说了,我才能决定能不能帮你保密。”

    石邑公主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其实主要是我跟你三姊夫闹了一些矛盾,两人一时没收住,就动了一下手。”

    “什么?三姊夫他对你动手了?”小九一听,眼睛都瞪大了,“他是怎么敢的?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其实早在石邑公主为打伤她的人做隐瞒的时候,小九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对她动手的人有可能会是石邑公主的丈夫安国侯,她的三姊夫王定了。

    因为就像石邑公主说的那样,她可是堂堂公主,这世上有几个人敢对她动手的?又有几个人对她动手了她还愿意为动手之人做遮掩的?

    小九不用掰着手指数都知道有几个了。

    但是在石邑公主没有亲口说之前,小九也并没有武断地认定打伤她三姊的人就是王定,尤其是她见过她那位三姊夫,同时也见过他和石邑公主是怎么相处的,所以她不愿意随便冤枉人。

    只是让小九没想到的是,她那位三姊夫叫她失望了——

    打伤她三姊的人竟然真的是他?

    “不不不。”石邑公主见小九气得火冒三丈,连忙出声道,“不是他对我动手了,是我对他动手了。”

    小姑娘看了一眼细胳膊细腿的石邑公主,再看看她脸上的伤,小九实在是很难相信她说的这句话,她道:“三姊,你别包庇王定了。”

    见小姑娘连一声“三姊夫”都不乐意喊,直接直呼王定的姓名,石邑公主微微睁大了眼睛:“小九你误会了,我脸上的伤真的是我不小心磕到的……”

    “我没有误会!”见石邑公主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帮自己的丈夫辩解,小姑娘只觉得恨铁不成钢,“三姊,你是阿娘和阿爹的女儿,是我们大汉的公主,你是君,王定是臣,他敢家暴你,那他就是寿星公吃砒霜,嫌命长了。”

    “这世上三条腿的□□不好找,但是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这个不行那就换下一个就是了,你何必为了一个垃圾白白委屈自己?”

    “王定那王八羔子今天敢对你动手,明天就敢对你动刀,对于这种人渣我们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因为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原谅他一次,那就等同于助长了他的气焰,下次他保准还敢对你动手的!”

    “三姊,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啊!”

    小九对石邑公主的担心是实打实的,因为自从跟他们这些家人相认之后,小姑娘就发现了她三个一母同胞的阿姊性子都有些不太一样,其中最内向的大概就是石邑公主了。

    小姑娘之前听卫长公主说过,她原本以为底下两个妹妹都嫁人之后,她们姐妹三人肯定更多时间聚在一块了。

    因为诸邑公主和石邑公主没有嫁人的话,仍然住在宫里,鲜少有机会出宫,但是嫁人之后就不一样了,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公主府,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和婆家人一块住,所以她们的时间也会自由轻松许多。

    但是让卫长公主没想到的是,诸邑公主还好,石邑公主自从出嫁之后就很少出门,平日里总爱待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就连诸邑公主也说过不知道石邑公主怎么那么喜欢待在家中不出门。

    小九当时听到卫长公主和诸邑公主两个姐姐这么说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反应,因为每个人性格不一样嘛,有人喜欢社交,自然就有人喜欢独处了。

    但是这会儿看到石邑公主被家暴了,而且还试图为王定隐瞒,甚至帮他说好话,小九的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了许多不太好的猜测,她想她三姊出嫁之后很少出门真的是因为她喜欢独处,所以才时常宅在家中的吗?

    会不会是因为王定时常对她家暴,而石邑公主又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只能尽可能地待在家中,省得让人发现她身上的伤?

    小姑娘越想脸色越难看,她对石邑公主道:“三姊,我现在跟你一块回你的公主府。”

    “啊?”石邑公主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小妹究竟在脑子里脑补什么了,但是她又不傻,一看小姑娘这个反应就知道她跟她回她的公主府肯定不是为了做客那么简单了。

    “小九你该不会是想找你三姊夫算账吧?”

    “不是。”小姑娘阴恻恻地笑道,“我是去宰了他个王八蛋!”

    石邑公主:“……???”

    王定:“……!!!”

    ……

    小九非得要跟着自己回公主府,石邑公主也拒绝不了,但是在回去的一路上她没少帮自己的丈夫说好话:“真的,小九,你三姊夫他很好,我脸上的伤真的跟他无关。”

    “而且你别看我脸上有伤,但是其实你三姊夫他伤得更严重,真的,我不骗你。”

    石邑公主就差竖起三根手指跟小九起誓了,然而小姑娘却连她的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因为她记得王定比石邑公主至少高了一个半脑袋,虽然他没有壮到胳膊比石邑公主的腿还要粗,但是凭他的体格,一只手都能够打到石邑公主毫无还手之力了。

    所以石邑公主说王定的伤比她还要严重?

    这话说出去傻子都不会信。

    抵达石邑公主的公主府后,小九率先下马车,回头的时候见石邑公主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她愣了一下:“三姊你手里拎着的是什么?”

    石邑公主道:“糯米糕。”

    小九:“……???”

    “你都受伤了,还出去买吃的?”小九心想,这糯米糕有那么好吃吗?

    石邑公主道:“你三姊夫爱吃。”

    小九:“……!!!”

    那个王八羔子打了她三姊还让她三姊带伤给他买他爱吃的糯米糕?

    他怎么不吃屎去啊!

    “三姊你真的是气死我了!”小九真的气得直跺脚,因为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家三姊居然是一个如此不争气的,都被家暴了竟然还对渣男那么好?

    她她她……

    “算了,我说话难听我就不说了。”

    看到小九一副气到不想说话的样子,石邑公主不知怎么的,就忍不住有点想笑,也好在她为了避免外人看到她脸上的伤,所以在下马车之前已经重新将面纱戴了回去。

    要不然小姑娘这会儿要是看到石邑公主不仅不反思,反而还笑了的话,恐怕真的会气到原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看到小九误会得如此之深,石邑公主很想要解释,但是考虑到自己刚刚解释了一通,不仅没能让小姑娘相信,反倒是让她误会更深了,石邑公主只能够选择闭嘴了。

    石邑公主心想,等小九亲眼见到她三姊夫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了。

    嗯……

    在看到脸上同样带着伤,甚至走路都一瘸一拐的王定时,小九确实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是误会了哈。

    在看到王定之前,小九还一副怒气冲冲,恨不得磨刀霍霍向姊夫的架势,但是在看到她三姊夫之后,小姑娘眨巴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怒气。

    王定并不知道前情,甚至根本不知道石邑公主还带了小九一块回来,所以当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后见到小姑娘时,下意识地想要退了回去。

    只可惜已经晚了,小九不仅已经看到了他,而且还和他的目光对上了,见状,王定只能够硬着头皮继续往外走:“小九来了?”

    “啊……昂,来了。”

    “咳。”王定道,“这都没有提前准备,小九你别嫌弃我和你三姊招呼不周。”

    小九连忙摆手道:“三姊夫这说的是哪儿的话?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小姑娘虽然并不知道石邑公主和王定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动了手,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动手的,但是一看两人的伤(战)情(绩)她就知道她三姊说的或许、可能、应该是真的——

    她三姊夫确实伤得比她三姊要严重得多了。

    石邑公主听到小九跟自己丈夫说话时的语气这么客气,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一边伸手摘下自己戴着的面纱,一边问小姑娘:“这下小九你总算是能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嗯?

    这话什么意思?

    王定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妻子,见她当着小九的面就摘下了面纱,再扭头看向小姑娘,见她的反应并不像刚刚看到他时那么吃惊,王定就大致猜到石邑公主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信了信了。”小九哪里想到石邑公主之前跟她说的居然是真的?要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她还真的不敢相信,“不过三姊夫你真的没有对我三姊动手吧?我三姊脸上的伤真的不是你打的?你真的没有动她一根毫毛?”

    见小九明明已经看到王定的惨况了,却仍然再三询问自己脸上的伤是不是真的跟王定无关,石邑公主有些意外,但是更多的是感动。

    很显然,石邑公主知道小九为什么会再三跟王定确认。

    不止是石邑公主,王定也看出来了,他倒是没有嫌弃小姑娘多管闲事,而是耐心地一一回答了她。

    王定确实是没有对石邑公主动手,真正动手的人是石邑公主,王定额头上的伤就是被自己的妻子用茶杯砸的,至于石邑公主的脸上为什么会有伤?这是因为她不小心踩到地上的茶叶滑倒了,脸直接磕到了椅子上,当时王定见状,下意识地想拉住石邑公主,只可惜救人不成反倒是把自己的脚给崴了。

    听王定说完之后,小九不仅知道了石邑公主脸上有伤的真相,而且还知道自己冤枉人了,小姑娘抱过石邑公主从外面带回来的食盒,打开后就把里面装着的糯米糕端到王定的面前:“三姊夫,这是你爱吃的糯米糕,你快趁热吃,要是不够的话,我再让人给你买。”

    见小姑娘对王定如此殷勤,再想到她刚刚在门口得知她给王定买了糯米糕时一副恨不得他去吃屎的样子,石邑公主脸上的笑意就有些止不住了:“糯米糕是我买的,小九你倒是会做顺水人情。”

    小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咱俩一个阿娘生的,三姊你这都要跟我计较吗?”

    “不计较不计较。”石邑公主当然不会跟小九计较这个了,她道,“说起来今天的事情虽然是个误会,但是一想到小九你见到我受伤了就那么紧张,我还是觉得很感动的。”

    石邑公主其实也知道小九在三个姐姐里面,最喜欢的就是卫长公主,她倒是没有不高兴,因为她们三个姐姐里面,确实是卫长公主对小九这个幼妹最上心,所以小九最喜欢卫长公主也是正常的。

    只是小姑娘察觉到她脸上有伤后的反应实在是有些……不对,应该说是十分出乎石邑公主的意料,她完全没想到才五岁的小九不仅会那么担心她,甚至还那么坚定地想要为她出头和撑腰。

    石邑公主当下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变得软软的,跟小九的距离也拉近了不少。

    “这不是应该的嘛。”小九理所当然地道,“难道三姊你看到我受伤了会当做没看到吗?”

    石邑公主脱口而出:“当然不会了。”

    “那就对了嘛。”小九压根不觉得这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她看向王定,“三姊夫,这次呢,是我误会你了,我先跟你道个歉,对不起。”

    “你挨了我三姊一杯子,见她要摔倒还知道救她,这点很好,希望你以后再接再厉,继续保持嗷。”

    “大不了你以后想吃糯米糕我都给你买,想吃多少我买多少。”

    见小九一个五岁的孩子把自己当个孩子一样来哄,王定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他之前跟小姑娘也没有多少接触,所以今天还是第一次知道他这个小姨子居然这么有趣又可爱。

    王定故意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姑娘一激动,辽东口音又蹦出来了:“那必须滴嘛。”

    听到小九这一口大碴子味的口音,王定和石邑公主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小姑娘看了一眼石邑公主,又看了一眼王定,虽然她没有嫁人,也不懂什么男女之情,但是她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来她三姊和她三姊夫的感情好着呢。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小两口的夫妻感情那么好,那么石邑公主为什么会拿茶杯砸王定呢?

    小姑娘又瞅了一眼王定额头上的伤口,都淤青了,可见当时石邑公主下手肯定是不轻的。

    小九也没听说她三姊脾气不好,有随意伤人的毛病啊。

    于是一个没忍住,小姑娘就直接问了:“三姊,你为什么跟三姊夫动手了?”

    石邑公主一听,想起自己和丈夫动手的原因,先是瞪了王定一眼,然后才对小九道:“还不是因为那个王温舒!”

    第62章 你该不会是想去劫狱吧?

    062

    小九注意到了石邑公主刚刚瞪王定的那一眼, 不过她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的注意力都被石邑公主后面说的那句话给吸引了。

    小姑娘扭头看向石邑公主:“王温舒?”

    这已经不是小九第一次从身边相熟的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

    “对。”以为小九不知道王温舒是谁的石邑公主开口解释了一句,“就是父皇前段时间从河内郡调回来的执金吾, 管咱们长安这一带的治安的。”

    小姑娘点点头,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王温舒是谁,她只是有些诧异石邑公主他们会和王温舒扯上关系而已:“王温舒被调回来长安之后,不是让他着重打击京师一带的民间盗铸者吗?”

    都说民间多盗铸者,楚地尤甚,但是事实上京师的盗铸者也不少, 这些盗铸者甚至比其他地区的盗铸者要更加猖狂。

    因为长安乃天子脚下,结果这些盗铸者竟然敢在天子的眼皮底下私铸货币,此举可以说是既放肆又狂妄。

    现在石邑公主说他们夫妻两人之所以会动手是因为王温舒……

    小九默默地扭头看向王定,“三姊夫,难道你私底下盗铸货币被王温舒抓了个正着?”

    “我不是, 我没有, 小九你可别瞎说啊。”王定见小姑娘竟然怀疑上自己是盗铸者,连忙弹出了否认三连, “盗铸货币可是死罪, 我哪有那个胆子做那样的事情?”

    别看王定生得人高马大的,但是胆子确实不算大,所以私下盗铸货币什么的,这种事情别说是做了, 王定是想都不敢想。

    尤其是他本身就住在长安, 就在刘彻的眼皮底下,更加没有那样的胆子了。

    当然了,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王定并不是那种穷奢极欲之人,光靠他的爵位得到的、每年的税收都够他用了, 更别提除此之外,作为嫡长子的王定还分到了家中大部分的财产。

    要知道王定的高祖父王陵虽然是随汉高祖一块打天下,但是并非出身贫困之人,相反,他出身沛县豪族,家底厚着呢,况且为人又有能力,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一开始就不愿意从属于汉高祖,而且自己带兵割据一方。

    之后王陵归顺汉高祖后,追随其平定天下,最终封侯拜相,若不是在吕后当政期间得罪了吕后,被剥夺了实权,只怕王家也不至于沉寂下去。

    不过即便如此,作为高祖父的王陵确实是给后世子孙都攒下了一个丰厚的家底,以至于安国侯的爵位如今已经传到第五世了,哪怕后世再也没有出现一个比王陵厉害、或者说和王陵一样有大才之人,但是每一任的安国侯不必靠违法乱纪,只靠祖上传下来的财富就足以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这大概也是刘彻会选王定当自己四女婿的原因吧,毕竟王家要是真的落魄了,哪怕他身上仍然有爵位,只怕他也不会把自己的四女儿嫁给他。

    然而小九对自己这个三姊夫确实是不太了解,所以听他这么否认了,她也没有全然相信,而是继续问道:“那三姊夫你怎么跟王温舒扯上关系了?”

    石邑公主也看向了王定,她说:“事到如今你要不还是说了吧?”

    小姑娘闻言,好奇地看了石邑公主一眼,问她:“三姊,连你也不知道三姊夫因为什么跟王温舒扯上关系的?”

    “我倒是想知道,可惜有人愣是不愿意说。”石邑公主一边回答小九,一边用眼神扫了一下王定,“那天我只知道是王温舒设宴邀请了你三姊夫而已,原先这样的应酬我也不当一回事儿。”

    石邑公主并不是那种对另一半有很强控制欲的人,再说了,有应酬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别看石邑公主平日里不爱出门,但是她偶尔也一样会出去跟人应酬应酬。

    “但是那天你三姊夫回来之后,身上沾有胭脂香味不说,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还对我爱答不理的……”

    石邑公主说到这里,小九默默地眯着眼睛瞅了王定一眼,那小眼神就像是在说:“你竟然敢对我三姊爱答不理?”

    王定见状,轻咳一声跟小九解释道:“主要是我当时心里存了事儿,不是故意不搭理你三姊的。”

    “那你倒是说说,你当时心里究竟存了什么事儿了?”虽然事后王定跟石邑公主解释了他身上的胭脂香味只是在席间沾染上的,并没有背着她偷吃,基于自己对王定的了解和信任,石邑公主也信了,但是他对于王温舒究竟为什么设宴邀请他一事始终闭口不谈。

    因为自己打伤了王定,他又因为要救自己而崴到了脚,弄得惨兮兮的,石邑公主事后倒不好再追问下去,但是现在听小九这么一怀疑,她心里头也忍不住犯嘀咕了。

    石邑公主问:“你该不会真的私底下盗铸货币被王温舒抓了个正着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石邑公主就觉得难怪王定不愿意跟她说实话了。

    “当然不是了。”王定完全没想到小九误会自己私底下盗铸货币就算了,就连自己的枕边人竟然也开始怀疑起自己了?

    “我有没有私下盗铸货币,别人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吗?”

    “那你为什么始终不肯说王温舒究竟为什么设宴邀请你?”石邑公主说,“你们从前又没旧交情。”

    “这……”王定原先确实是不打算跟石邑公主说的,但是眼见着这会儿她和小九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无奈之下王定也只能够交代了,“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王定确实没有私下盗铸货币,也没有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但是他弟弟王向却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儿。

    作为家中的嫡长子,王定一出生就被视为父亲王辟方的继承人,按理来说王母应该是很看重和疼爱这个儿子才对的。

    但是因为王定出生没多久就被祖母抱去亲自抚养了,所以王定和王母的母子感情并不太深厚,几年后王定的弟弟王向出生了,这个小儿子是王母亲自抚养长大的,她理所当然地更加亲近和偏爱这个儿子。

    王辟方还在世时,王母就算亲近和偏爱小儿子也不敢太过分,但是在王辟方去世之后,王母就没有了顾忌,只要是小儿子一闯祸,立马就让大儿子帮忙收拾烂摊子。

    不管怎么样,王向都是王定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而且王辟方去世前也曾拉着王定的手嘱咐他们兄弟日后定要互相扶持,所以王定一开始帮王向收拾烂摊子是没有什么怨言的。

    但是次数多了,而且眼见着王向仗着有人会帮他收拾烂摊子,行事越发肆无忌惮,王定就意识到不好了,他有心想要让王向吃个教训,省得继续纵容下去最终会闯出弥天大祸,但是奈何王母不配合——

    王定要是不帮王向收拾烂摊子,王母就拿孝道压他。

    之前说过了,大汉是一个以孝治天下的皇朝,就连当年刘彻都碍于孝道不得不向祖母孝文皇后和母亲孝景皇后低头,更何况是王定呢?

    而这次王定之所以会跟王温舒扯上关系,就是因为王向,不过这次倒不是王向又闯了什么祸,而是王向的“小舅子”闯了祸,为了包庇自己的“小舅子”,王向就栽在王温舒的手里了。

    不过之所以要给小舅子这三个字打双引号,是因为这个人压根不是王向正儿八经的妻弟,他不过是王向一个爱妾的弟弟罢了。

    然而就为了这样一个爱妾的弟弟,王向不惜花重金贿赂王温舒,甚至还拖自己嫡亲的兄长下水。

    “他‘小舅子’闯什么祸了?”这是小九问的。

    “他怎么拖你下水的?”这是石邑公主问的。

    既然事情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王定自然不会有所隐瞒,他道:“他那个爱妾的弟弟叫孙蛮,因为强抢民女,再加上中途不小心打死了人家家中年逾七十的老人而被告了。”

    “按照《二年律令·杂律》规定,强抢民女属于强略人以为妻,得判处斩左趾刑和流放,而打死人家家中年逾七十的曾祖父更是罪加一等,得判处死刑。”

    大汉的法律对老年人的保护是十分严格的,这可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时候的人大多不长寿,所以为了以示对老年人的尊重和保护,《汉律》中有一条法律规定了无故殴打年逾七十的老人相当于犯了忤逆之罪,会被判处死刑。

    而如今孙蛮何止是殴打年逾七十的老人?他甚至已经把年逾七十的老人给打死了。

    所以按理来说,死者家属如果要告杀人凶手的话,那么肯定是一告一个准儿的,尤其是孙蛮又不是什么权贵之后。

    然而孙蛮确实不是权贵之后,但是他有一个权贵之后的“好姐夫”——王向。

    孙蛮的姐姐本来就是王向的爱妾,现在更是怀孕在身,她找王向一哭诉,心疼得不要不要的王向当然是二话不说就拍着胸口表示他会把“小舅子”救出来了。

    “王向花钱贿赂王中尉的时候,大概是怕他不愿意高抬贵手,他就把我的身份抬出来了,还说是我指使孙蛮去强抢民女的……”

    “他疯了吗?”王定的话还没有说完,石邑公主就已经气红了脸了,“王向他还有没有良心?你平日里也算是待他不薄了,他哪次闯祸不是你给他擦屁股的?结果现在为了救他一个小妾的弟弟,竟然如此胡乱攀咬你?他!他简直就是白眼狼啊!”

    “殿下别生气。”看到石邑公主这个样子,王定顾不上小九在场,伸手就拉住了她的手安抚道,“你也说了他就是个白眼狼了,既然知道他不是个东西,何必为了他这么生气?真要是气坏了身子的话,那也太不值当了。”

    王定早就猜到了石邑公主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是这个反应,所以他一开始想着瞒着她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但是谁能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呢。

    “那你呢?”石邑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王定,“你该不会因为你弟弟吃下了这个哑巴亏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石邑公主怄都要怄死了。

    “当然没有了。”王定又不傻,他当初之所以帮王向收拾烂摊子,那是因为基于父亲临死前的嘱咐,也是基于王向是自己嫡亲的弟弟,但是既然王向为了一个爱妾的弟弟而把自己这个嫡亲的哥哥给拖下水了,足以可见在王向的心里,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哥哥说不定还比不上一个甚至算不上是亲戚的外人。

    既然如此,王定又怎么可能愿意帮王向吃下这个哑巴亏?

    “说起来也得多谢王中尉。”王定说,“要不是他设宴邀请我的话,我甚至还被蒙在鼓里了,从他那儿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我就跟他实话实说了。”

    小九问:“那然后呢?”

    “然后王中尉就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了。”王定说,“一开始他真的以为孙蛮是受了我的指使才去帮我强抢民女的。”

    “他脑子进水了?”石邑公主不由地问道,“仅凭王向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了这样的鬼话?”

    谁强抢民女还得让自己弟弟一个爱妾的弟弟去办啊?

    “王中尉到底是外人,跟我们又不熟,见王向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自然不会想到还有亲弟弟会为了一个小妾的弟弟而往自己亲哥哥身上泼脏水的。”

    王定倒是可以理解王温舒,他道,“再加上……大家都知道我娶了殿下,所以王向说我是怕殿下你知道,所以才特意让孙蛮去办这件事的,王中尉也就信了。”

    毕竟石邑公主不仅是大汉的公主,还是刘彻和卫子夫的女儿,大汉的储君还是石邑公主嫡亲的弟弟,换做是谁娶了这样的公主,只怕偷吃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了。

    石邑公主这么一听,也觉得说得过去,然后她就听到王定继续道,“只是我跟王中尉说实话也晚了,因为事情已经办好了,孙蛮他也已经给放了。”

    最后这句话虽然王定说得很小声,但是石邑公主也听得一清二楚的,当下火气又冒上来了:“这是什么意思?王向他还真的得逞了?”

    石邑公主原以为王定跟王温舒实话实说之后,王向的计划就得失败了,结果他现在告诉她——

    还真的让王向如意了?

    “王温舒他怎么办事的?”

    王定倒是帮着王温舒说好话了,他道:“这件事也怨不得王中尉,他也是被王向那个混账东西给蒙蔽了,事情已经办了,案子也已经结了,他总不能直接翻案,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王中尉他也不容易,殿下你又不是没有听说右内史打压王中尉的事儿,真要让右内史抓到他的把柄的话,那他就得倒霉了。”王定道,“更何况王中尉一开始也是因为以为孙蛮真的是我指使的,想着帮我们按下这桩丑闻才好心办坏事的。”

    石邑公主听完之后,虽然觉得王定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她怎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小九替石邑公主答疑解惑了,她道:“三姊夫你错了,如果孙蛮真的是你指使的话,那么即便他公事公办,那也是你的丑闻,与我三姊何干?”

    “啊?”王定懵了,“可王中尉说事情传出去的话,你三姊也会叫人笑话的。”

    小九轻哼一声:“别人笑任他笑,你看他们敢不敢到我三姊面前叫?”

    “就是。”石邑公主道,“且不说你是被冤枉的,就算不是,事情传开了,那也是你的丑闻。”

    凭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反倒得跟着他丢脸?

    小九点醒了石邑公主之后,又去点王定:“还有,三姊夫你真的觉得王温舒是被你弟弟给蒙蔽了吗?”

    “啊?”王定更懵了,“可……可如果王中尉没有被王向给蒙蔽了的话,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第一,他收受了贿赂,第二,获取了你的好感。”不提王定帮王温舒开脱那些话了,只听他对他的称呼就知道王定虽然被坑了,但是他压根没有怪王温舒。

    “三姊夫,你该不会不知道王温舒自从来到长安之后四处攀附权贵一事吧?”

    王定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所以如果不是小九说的话,他压根没有想过王温舒竟然想攀附他?

    可……可他空有爵位又没有实权,王温舒想要跟他交好有什么好处?

    王定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一旁的石邑公主:“难道因为我娶了殿下?”

    行叭,小九心想,看来她三姊夫的脑袋也不是完全不灵光的。

    把他们夫妻两人都点醒了之后,小九就问出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三姊夫你刚刚说事情已经办了,案子已经结了,那告孙蛮的人呢?他怎么样了?”

    “我问过了。”王定道,“王……温舒说他已经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去安葬了家中的老人,好好地过日子,不要再告孙蛮了。”

    得知此事后,虽然错不在王定,但是一想到他们家白白没了一条性命,心有不安的王定就给了王温舒一笔钱,让他代为转交给那户人家。

    小九一听,眉头都皱了起来了。

    石邑公主见状问道:“小九你这是怀疑王温舒在说假话?”

    “三姊,王温舒可是酷吏。”小九说,“你觉得他会那么好心到还给一笔钱让他回去安葬老人和好好过日子吗?”

    “可……可张御史也同样是酷吏。”石邑公主说,“他对待平民百姓确实有温情的一面。”

    张汤对待犯法之人确实是厚此薄彼,但是他向来是厚待平民百姓而薄待王孙贵族,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张汤在权贵之间的名声一直都很不好。

    “那是个例而已。”小九说,“三姊你们都知道王温舒是因为治绩斐然而被提拔到长安当执金吾,但是你们知道在王温舒在河内郡屠杀的上万人当中,有不少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吗?”

    石邑公主和王定被小姑娘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小九你的意思是怀疑王温舒假冒功绩?”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杀良冒功”这四个字,如果小九说的是真的话,那么王温舒的行为本质上跟杀良冒功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不是怀疑,而是他确实假冒功绩了。”

    石邑公主和王定一听,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尤其是王定,回忆起在席间与他笑语晏晏的王温舒,后背不由地蹿起了一股凉气。

    “所以三姊夫你得去查一下,告孙蛮的人究竟怎么样了。”小九对王定道,“最好不要惊动王温舒。”

    “好。”王定点点头,“我这就去查清楚。”

    他想了想,然后道,“我可以从王向那儿人手。”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次他确实是又一次“帮”了王向,所以他理应不会对他有什么防备才对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误以为王定是为了“帮”他,才在石邑公主那儿挨了一顿揍,弄得惨兮兮的王向难得地对自己这位兄长起了一些愧疚之心。

    因此在席间,王向顺利被王定套出了死者一家的身份,眼见着王向除了知道孙蛮被无罪放出来之外,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王定只能够凭着死者一家的身份派人去打听了。

    因为死者及其亲人都住在长安,所以打听消息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并且将打听到的消息都一一说了出来。

    王定一听,惊出了一身冷汗,顾不上自己的伤还没好,就急匆匆地跑去找小九了:“小九,果然是被你说中了,王温舒果然没有给他们一笔钱让他回去好好过日子,而是以诬告的罪名判处他死刑。”

    虽然自己的辈分和年纪都比小九大,但是经过此事之后,王定意识到了自己的脑子确实没有小姨子的新脑子好使,所以将事情告知小九之后,他就下意识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小九握着手中的新鲜出炉的环首刀一个挥砍,手起刀落后,面前的木桩直接被砍成两截,小姑娘一边收起刀一边反问:“你说呢?”

    看到杀气腾腾的小姨子,王定咽了咽口水:“小九,你该不会是想去劫狱吧?”

    第63章 你简直在颠倒黑白!

    063

    百炼钢技术对于大汉现在的工匠而言, 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难度,而环首刀的制作也比佩剑要更加简单,毕竟不需要双面开刃, 所以小九说的环首刀很快地就被考工令他们打造出来了。

    小姑娘手里拿着的这一把新鲜出炉的环首刀就是考工令他们打造出来的、大汉第一把环首刀。

    标准的环首刀刀身理应是超过一米的, 但是由于小九才五岁,为了方便她使用,所以考工令他们经过反复加热锻打出来的第一把环首刀的刀身仅八十厘米左右,这个长度让霍去病他们用的话或许太小了,但是让小九用的话那就正正好。

    环首刀比一般的佩剑要重, 要不是小九的力气本身就比同龄人要大,只怕她也抬不起这把刀,更别提拿它劈砍了,然而王定的一句话,却让正在收刀的小姑娘差点拿不稳手里的环首刀。

    “劫狱?”

    小九昂着小脑袋看向王定,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这位三姊夫到底算是胆大还是算是胆小。

    说他胆大吧, 他从来没有想过私铸货币;但是说他胆小吧,他刚刚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劫狱?

    在大汉, 私铸货币是犯法的, 是要被砍头的,而劫狱同样是犯法的,而且还得全家跟着一块陪葬。

    “额,小九你没想要去劫狱啊?”见小姑娘一脸吃惊地看着自己, 王定也意识到自己大概、可能、应该是猜错了。

    然而王定觉得这也不能怪他, 因为谁让小九听他说完之后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

    那副架势看着就像是想要去劫狱的样子。

    小九:“……???”

    谁试刀不是杀气腾腾的?

    要说小姑娘听完王定说的话之后一点都不生气那肯定是假的了,但是要说她十分生气那也同样是假的, 不是小九得知了王温舒的所作所为之后不气愤,而是她早就知道了王温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且也早就猜到了王温舒不可能像他对王定所说的那样,真的对死者家属那么和气,所以得知死者家属被王温舒以诬告的罪名判处死刑了,小姑娘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事实上比起王温舒做的事情,更让小九感到意外的是王定说的话。

    “当然了。”小九说,“三姊夫,你该不会不知道劫狱是什么罪名吧?”

    在大汉,劫狱就相当于谋反和叛乱,甭管王温舒是不是冤枉人了,但是他作为大汉的官员,代表的就是大汉的统治秩序,小九他们要是真的选择劫狱的话,哪怕凭他们的身份,他们不大可能被判处死刑,更不会连累全家(毕竟他们全家也包括了刘彻他们),但是他们到时候肯定是有理都变没理了。

    小姑娘问,“王温舒只是判了他死刑,但是应该还没有来得及行刑吧?”

    “还没来得及。”王定摇摇头道,“陶大现在只是被关押在牢里,不过他具体是什么情况我的人没有打听到,因为他们根本不让陶家人去探望。”

    “还没来得及行刑就好。”小九想了想,然后对王定道,“我们现在先去一趟陶家吧。”

    “去陶家?”王定有些意外,因为他以为小姑娘既然没打算劫狱,那么她想要救陶大的话,最快的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直接去找王温舒,让他放人,二是直接去找刘彻,让他命令王温舒放人。

    结果让王定没想到的是,小九压根没有想过去找王温舒或者刘彻,而是选择了去找陶家人?

    “昂。”小九说,“既然我们都知道陶大状告孙蛮不算是诬告,那么王温舒的判决肯定就是诬判了。”

    没错,是诬判不是误判,因为王温舒本身也是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只不过他不在意罢了。

    “既然王温舒的判决有问题,那么谁最有资格上诉?那当然是陶大以及陶大的家属了。”

    由他们亲自去上诉的话,那么完全合理又合法。

    王定一听,认同地点点头:“小九你说得没错。”

    在大汉的法律中确实规定了一个案子,如果已经被判决了但是人心不服的话,那么确实是可以进行谳狱。

    所谓的“谳狱”,其实就跟上诉是一个意思,早在高帝七年,汉高祖就曾颁布诏令,确定了谳狱制度,允许案件逐级移送,若是送至中央连廷尉的判决都不能让人心服的话,那么将会由皇帝亲自审判。

    汉高祖等几位大汉皇帝定下这样的制度,就是为了保证司法的公正,只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上面的人怎么说,下面的人就会怎么做的。

    谳狱制度确立至今已经有八十多年的时间了,然而能够成功谳狱的犯人却少之又少,不是这么多年来大汉都没有冤假错案,而是冤假错案的受害者基本上没有什么机会上诉。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冤枉人的人比任何人都知道被冤枉的人是冤枉的,而另一方面则是各级官员的不作为或者官官相护。

    哪怕汉景帝意识到这种情况后曾再次颁布新的诏令——狱疑者谳,有令谳者已报谳而后不当,谳者不为失⑴——但是仍然不见多少成效。

    不过别的被冤枉的犯人或许想上诉都没有机会,但是陶大肯定是有的,因为他遇上贵人了。

    王定一边想着,一边低头看了一眼小九,见小姑娘虽然收了刀,但是眉眼间仍然萦绕着一股腾腾杀气,心想他这个小姨子刚刚真的没有一秒想过去劫狱吗?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

    陶家原本只是长立街里普普通通的一户人家而已,但是因为近日一连串的事情,使得他们家都出了名了。

    平心而论,大部分的人都是同情陶家的,尤其是得知陶家年逾七十的老祖宗难得从乡下进城来大曾孙一家,结果却遭此横祸——不仅亲眼目睹自己的玄孙女险些被恶霸抢走,自己还活活打死——稍微有点同情心的人听说这件事都觉得陶家一家子的人都可怜。

    然而任谁也没有想到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陶家的当家人状告恶霸孙蛮,原以为能够让坏人付出代价,但是谁能想到最终被判死刑的人居然是死者和受害者的家属。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长立街的百姓们都哗然了,毕竟大家都觉得孙蛮强抢民女是事实,打死陶家老太爷也是事实,他最后肯定逃不过一个死字的,结果谁知道最后活不成的竟然是去状告孙蛮的陶大。

    当然了,大家更加想不到的是把陶家老太爷给打死的孙蛮竟然再次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陶家。

    “嘭——!”

    一声巨响惊扰了陶家人以及前来陶家给老太爷上一炷香的邻居们,众人扭头,就看到了带着人从外面进来的孙蛮。

    “是你?”看着突然出现的孙蛮,陶灵雨的眼里涌上了一股恨意,“你这个杀人凶手竟然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虽然陶灵雨今年才十四岁,但是已经出落得十分漂亮了,是大家公认的、长立街的一枝花。

    从前陶灵雨也因为自己的美貌而得意过,毕竟哪个小姑娘家家的不希望自己长得好看?但是陶灵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模样会给自己招来那么大的厄运 。

    高祖父无辜被人打死,父亲也被冤枉入狱,母亲原本身体就不算好,接连受到刺激后已经卧床不起了……

    陶灵雨恨啊!她恨得浑身发抖!连日来的惊变和悲痛让她积攒了满腔的愤怒和恨意,结果作为罪魁祸首的孙蛮不仅没能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甚至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什么‘杀人凶手’?”孙蛮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搞清楚,我可是被冤枉的,你爹已经因为诬告我而被判处死刑了,你现在还敢这么胡说八道,难道是想步上你爹的后尘吗?”

    “你是冤枉的?”人在无语的时候会不会笑,陶灵雨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愤怒的时候她是真的会笑,“你竟然好意思说你是冤枉的?当日明明是你想要轻薄我!是你打死了我高祖父!结果你现在竟然有脸说你是被冤枉的?你简直在颠倒黑白!”

    “我看颠倒黑白的人明明是你才对。”孙蛮说,“当日明明是你看我家境好,恬不知耻地想要勾引我,见我不上当,就想让你们家的老东西来硬的,结果老天爷长眼,叫他左脚绊右脚,直接把自己绊倒,当场活活给摔死了。”

    “这叫什么?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爹还想冤枉我让我吃这个哑巴亏?结果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真的是活该!”

    孙蛮越说越理直气壮,这要不是在场的人都知道真相是怎么样的,说不定还真的会被孙蛮的这番话给骗了过去。

    然而正是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所以听完孙蛮的这番话后,个个都觉得他简直厚颜无耻!

    原本他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陶家,大家伙就已经猜测到他是来者不善了,但是任谁也没有想到他这个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连旁人都尚且如此了,更别提作为受害者的陶灵雨了,见孙蛮如此颠倒黑白,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们一家的身上,她气得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你混蛋!你血口喷人!”

    陶灵雨越是愤怒,孙蛮就越是高兴:“怎么?该不会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吧?你说你也真是的,你要是真的有心自荐枕席的话,大可以跪下来求我嘛,我这个人向来心软,你要是跪下来求我的话,说不定我就真的答应跟你春宵一度了。”

    “这样你家那个老东西就不用死了,你爹也不用被判死刑,你还能如愿以偿,这不是皆大欢喜嘛。”

    眼见着孙蛮越说越下流,陶灵雨气得抓起一旁的扫帚就朝着他冲了过去,一旁的人见状,想要拉住她,结果没想到陶灵雨速度太快了,以至于他们连她的衣角都抓不住。

    但是他们连陶灵雨的衣角都抓不住,孙蛮却一把就抓住了她朝他打来的扫帚,再用力一拉,就让陶灵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孙蛮顺势一个上前,直接让她扑进自己的怀里。

    “你放开我!”陶灵雨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奋力一击不仅没能伤得了孙蛮的一根毫毛,反倒是让自己落入他手。

    “少跟我玩欲擒故纵这一套。”孙蛮一只手紧紧地搂住陶灵雨,一只手将她手中的扫帚夺走,扔掉后抬手抓住了她欲要抓向他的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对我投怀送抱了,这下你还不承认就是你自己放荡想要勾引我?”

    今日来给陶家老太爷上香的邻居并不多,但是基本上都是跟陶家的关系不错所以才会来的,见陶灵雨落到孙蛮的手中,其他人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帮忙,结果却被孙蛮带来的人给拦住了。

    “你们想好了,谁要是想要逞英雄的话小心成为第二个陶大。”

    “敢得罪我们郎君,谁可就没有好果子吃!”

    “你们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陶家老老少少的下场,住在长立街的邻居们都亲眼所见,饶是他们有心想要帮陶灵雨,但是那些人的话仍然让他们心生怯意,毕竟他们也都是普通平民百姓而已,哪里有本钱,又哪里有胆子敢随便得罪人?

    尤其是孙蛮已经用实际行动向长立街的百姓们证明了他打死人是不用偿命的,不仅不用偿命,他甚至可以反过来让他们赔上小命。

    邻居们的“知趣”助长了孙蛮的嚣张气焰,他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搂在怀里的陶灵雨,经过连日来的惊变她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同样的憔悴放在别人的身上或许会让人的容貌大打折扣,但是放在陶灵雨的身上却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可怜,叫孙蛮看得心痒痒的。

    他道:“你爹虽然被判死刑了,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行刑。”

    一听到孙蛮这话,陶灵雨顾不上挣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有办法救你爹。”孙蛮见陶灵雨上钩了,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但是前提是你得会做人。”

    会做人?

    她得怎么会做人?

    在这个十五岁就得嫁人的大汉,已经十四岁的陶灵雨算得上是半个大人了,再加上这几天的经历,更让她迅速成长起来,也让她一下子就听懂了孙蛮的暗示。

    如果孙蛮是用其他条件引诱她的话,陶灵雨当然不会上当了,但是偏偏他说他有办法能救得了她爹……

    一时之间,陶灵雨有些犹豫。

    正当这个时候,已经听到外面这些动静的陶母已经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撑着拐棍儿走了出来,她也听到了孙蛮的无耻之言,见陶灵雨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孙蛮,她立马出声道:“灵雨,别叫他给骗了。”

    听到陶母的声音,陶灵雨下意识地回头,然后就看到她阿娘一脸急切地对她道,“他打死了你曾祖父,还害得你爹被判死刑,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可信度可言?”

    陶母不是不想救自己的丈夫,在这个讲究传宗接代的时代,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害得丈夫被人嘲笑多年,但是丈夫对她始终不离不弃,如此情谊,自然令陶母感动。

    但是陶母不是陶灵雨这样少经世事的小姑娘,所以即便她再想要救自己的丈夫,她也不会答应让自己的女儿用这样的方法去救——

    因为她怕救自己丈夫不成,反倒是把自己的女儿也一并搭进去了。

    陶母的话一下子惊醒了陶灵雨,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她一下子就坚定起来了,再次使劲推开孙蛮。

    眼见着到嘴的鸭子飞了,孙蛮自然是不高兴了,他死死地抓住陶灵雨的手威胁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给机会让你伺候我那是你的福分,你要是不识趣的话,那么别说是救你爹了,信不信连你娘的小命也得搭上?”

    陶灵雨怒视着孙蛮:“你想做什么?”

    她没有办法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瞧你娘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你说我要是当众把你给扒了,你娘会不会被气得当场一命呜呼啊?”孙蛮说着说着,自己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了,神色中竟然有一丝蠢蠢欲动。

    陶灵雨的心里一冷,陶母更是急得连忙上前,只可惜她还没有靠近就已经被孙蛮的人给拦住了,这些人助纣为虐不说,还起哄道:“郎君,扒了她!扒了她!”

    作为母亲的陶母见状,有没有如孙蛮所说的那样被气得当场一命呜呼暂且先不说,反正在门口的小九是真的气得火冒三丈了,就连跟着她一块前来的王定也是愤怒中夹杂着一丝茫然——

    他嫡亲的弟弟竟然就因为这样一个胡作非为的混账东西而出卖了他?

    小九和王定两人前往陶家其实就是想帮陶家人上诉的,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刚抵达陶家门口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孙蛮强抢民女,还打死了陶家老太爷的事情,但是亲耳所闻又哪里比得上亲眼所见?

    眼见着孙蛮在底下人的起哄声中真的朝陶灵雨伸出了手欲要扒了她的衣裳,王定脸色一变,正要上前阻止,结果他的速度没有小九的快——

    只见小姑娘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环首刀,靠着助跑突然一个跃起,手中的环首刀径直朝着孙蛮劈去,下一秒,孙蛮的手臂被齐根劈断,断臂掉在地上的时候,孙蛮尚未反应过来,直到强烈的剧痛从断臂处传来。

    “啊——!!!”

    随着孙蛮的一声惨叫,在场不少人也被面前血腥的一幕给吓得尖叫出声,而距离孙蛮最近的陶灵雨更是被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因为小九刚刚的动作实在是太干脆迅速了,所以直到孙蛮痛到站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的时候,陶灵雨才看清楚了刚刚落地后被孙蛮挡住的小九。

    无疑,生得粉雕玉琢的小九是十分可爱又漂亮的,然而这样一个可爱又漂亮的小姑娘此时却一脸冷峻地手握一把纤长挺直的环首刀,而环首刀上仍然沾着孙蛮的鲜血。

    换做是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只怕不是被小九的反差萌得嗷嗷叫,而是被她的反差吓得嗷嗷叫了,但是陶灵雨并没有。

    小九刚刚那一刀,不仅劈断了孙蛮的手臂,同样也劈断了陶灵雨的恐惧,她低头看着抱着伤口在痛苦哀嚎的孙蛮,脑子里不由地浮现出了那日他强抢她不成后当着她的面活活地将她的高祖父殴打致死的一幕,当时的她既愤怒又恐惧。

    一如刚刚的她一样。

    在孙蛮朝她伸手的那一刻,陶灵雨是绝望的,心中对孙蛮的恐惧更是一下子达到了顶峰,这不仅仅是因为两家实力之间的差距——明明打死人犯了法的是孙蛮,但是最终被判死刑的却是她爹——更是因为男女体力之间的差异——在他的钳制下,她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反击了。

    那一刻,陶灵雨终于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然而下一刻,小九的出现却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恐惧给击碎了,也让她知道了让她家破人亡的孙蛮其实也可以是不堪一击的。

    “你们是谁?”

    “你们知道我们郎君是谁吗?”

    出事的时候孙蛮的人都离他有一定的距离,再加上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孙蛮和陶灵雨的身上,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小九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陶家门口的,也因此小九动手的时候谁也没有来得及阻止。

    跟着孙蛮一块来陶家的总共有八个人,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认识王定,更别提是小九了。

    然而他们认不出来,孙蛮却还没有痛糊涂,他捂着伤口脸色惨白地看了一眼小九,他并不认识小姑娘,但是他认出了跟在小九身后的王定:“侯、侯爷?”

    听到孙蛮对王定的称呼,原本想找小九他们麻烦的八人立马就蔫了,他们虽然仍然不知道小九是谁,但是见她衣着不凡,而王定上前侯更是直接站在小九的身后,八人立马就意识到只怕小姑娘的身份并不比王定这位侯爷要低了。

    如此一来,他们哪里还敢为主报仇?

    小九却没有搭理他们,那八人要是真的想帮孙蛮报仇的话,那么她手里的刀也不是吃素的,小姑娘收起刀,然后看向陶灵雨,她问她:“你想帮你爹上诉吗?”

    一瞬间,陶灵雨原本黑暗的世界里突然透进了一缕光。

    第64章 王温舒得罪你了?

    064

    上诉, 又叫乞鞫,只要是对判决不服的犯人都可以在规定时间内请求复审,一旦请求得到批准, 案件就会进入谳狱阶段。

    往前数的十几年, 陶灵雨压根没有跟官府衙门打过交道,但是没有打过交道归没有打过交道,并不代表陶灵雨没有听说过上诉这个词。

    只是她一直以为只有在故事里的人遇上了莫大的冤情才能够上诉,可是现在面前这个比她小了那么多的小姑娘却问她想不想帮她爹上诉?

    虽然陶灵雨并不知道小九是谁,也猜不出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是就凭她刚刚二话不说就在孙蛮的手里救下了她,陶灵雨就知道她不是在跟她开玩笑的。

    所以愣了一秒之后,陶灵雨就飞快点头道:“想!我想!我……真的可以帮我爹上诉吗?”

    最后一句话陶灵雨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只要你想,当然可以了。”小九对陶灵雨道,“这是高祖皇帝在八十多年前赋予每一位大汉子民的权利。”

    “你, 你爹都是大汉的子民, 所以你们理所当然的拥有这样一项权利。”

    “权利”一词出自《荀子·劝学》,是权势和财物的意思, 大体上并不是一个褒义的词, 但是王定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一个词从小九的口中说出来,却莫名地像是被赋予了一层正向的感情色彩。

    褒不褒义,正不正向的陶灵雨并不知道,没有读过书的她甚至不知道“权利”二字怎么写, 但是听到小九的话, 她不知怎么的,心底里突然涌起了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底气。

    她说高祖皇帝在八十多年前赋予了每一位大汉子民上诉的权利!她说作为大汉子民的她、他们理所当然地拥有这样一项权利!

    原本绝望的陶灵雨现在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剂强心针似的, 她问小九:“那我要怎么帮我爹上诉?”

    小九道:“可以向赵禹赵廷尉上书,请求复审你爹的案件。”

    位列九卿的廷尉是中央最高的司法审判机关的长官, 在来陶家之前小九已经询问过王定现任的廷尉是谁了。

    一听说是赵禹,小九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巧——因为这又是一个酷吏。

    没错,赵禹也是一个酷吏,他曾和张汤制作了“见知法”,此法是让官吏之间互相监督,互相揭发,若是知情不报的话,以故纵论处。

    这个办法好使不好使暂且先不说,反正此法一出,赵禹在朝中是没有什么好人缘了,但是赵禹也压根不在意,因为他自从做官以来,从来不玩结党营私那一套,哪怕三公九卿登门拜访他,赵禹也始终只是跟他们闲聊,从不会因为对方的暗示或者请托而影响自己的判断和决定。

    可以说,对于朝中许多官员来说,赵禹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是架不住他确实有才干,哪怕在为官期间曾经被刘彻下旨罢官了,但是很快的还是被刘彻召回来当官了,而且一当就当上了九卿之一的廷尉。

    昔日条侯周亚夫就认为赵禹执法深重苛刻,不宜担任大官,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看错人,担任廷尉之后,赵禹的手段确实是残酷急迫,但是要小九说,赵禹也算是矮个子里的高个了。

    一来,他廉洁,这就说明了他不会像王温舒那样谁有钱就站在谁那边;二来,他傲慢,平等地不把所有的官员当一回事,这就说明了他不会因为王温舒是执金吾而陶灵雨一家只是普通百姓就选择官官相护。

    当然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赵禹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喜欢苛察深挖下属官吏的隐秘罪行。

    巧了嘛这不是,小九想起王温舒是谁之后就想过调查他以往的事迹了,哪怕她从多出来的那一份记忆中得知王温舒不是个好东西,也干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总归没有调查得来的确凿证据更能说明事实。

    别以为小九不知道,刘彻对王温舒满意着呢。

    但是没用,赵禹不看这个,他不像张汤,张汤担任廷尉的时候,判案的准则时常以刘彻的喜恶为准,更别提张汤和王温舒还有交情。

    当然了,后面这点小九暂时还不知道。

    ……

    赵禹作为廷尉,平时主管的就是律令的修订和诏狱的相关事宜,但是一旦有人要乞鞫的话,那么事情也是归他管的。

    之前说过了,虽然谳狱制度确立至今有八十多年,但是成功谳狱的犯人却少之又少,作为大汉现任的廷尉,赵禹任职期间确实从未有人向他上书请求复审,今天还是第一次。

    这让赵禹感到好奇极了,他放下了其他的公事,亲自接见了上书者。

    陶家母女得知她们可以为陶大乞鞫之后,陶母原本是想着由她来上书的,一方面是因为陶母觉得她作为母亲,没理由出了事让孩子替她顶在前面,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陶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怕上书请求复审的结果不仅没能成功救出自己的丈夫,反倒是又折进去一个人。

    毕竟她丈夫就是这样被折进去的。

    有心想要救出陶大但是又怕他们家会重蹈覆辙的陶母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决定由她亲自代替丈夫上书,如果……她是说如果这一次也同样失败了的话,那么大不了就让她陪她丈夫去死好了。

    在陶母看来,她折进去总比她女儿折进去要好,毕竟她女儿还那么年轻,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然而陶母几乎是一说完,陶灵雨就已经猜到了她的用意了,因为早在陶大被判死刑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陶灵雨就感觉到她娘心存死志了。

    所以别管陶母怎么说,陶灵雨都不同意,况且她也有正当的理由——

    陶母的身体不好,真的要上书的话说不定还没成功地救出陶大,她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所以真的要帮她爹上诉的话,陶灵雨觉得她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陶灵雨并不是一个软弱的性子,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家中出事之后迅速代替她父亲撑起了这个家,原先她以为这个世道已经没有任何公理可言了,或者说公理从来都不站在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这边,直到小九的出现,陶灵雨才得以重拾希望。

    蝼蚁都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呢?

    跪在赵禹面前的陶灵雨想起小九跟她说过的话,想起上一秒还耀武扬威,下一秒就跪地求饶的孙蛮,心中涌起了无限的勇气,哪怕她的嗓音因为紧张而发颤,但是她仍然目光坚定地对赵禹道:“赵廷尉,民女状告王温舒王中尉收受贿赂,不仅包庇强抢民女且殴打致人死亡的杀人凶手孙蛮,而且颠倒黑白污蔑家父诬告孙蛮……”

    赵禹其实早就知道陶灵雨是代父上书了,毕竟都写得清清楚楚的,甚至连陶灵雨、甚至陶家的情况他也知道一二。

    因为在接见陶灵雨之前,赵禹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

    但是即便如此,当赵禹亲耳听到陶灵雨所说的话时仍然有些惊讶,因为陶灵雨的话不仅请求复审她父亲的案件,而且还状告了王温舒。

    赵禹并不知道陶灵雨的背后还有小九他们,但是他也猜得到肯定是有人帮她了。

    毕竟陶灵雨不像多年前的为了救父向孝文帝上书的缇萦,缇萦的父亲曾担任过官职,弃官从医后又因为医术精湛而得到了不少权贵的赏识和拉拢,所以缇萦作为淳于意的女儿,自然是有读书学习的条件了,但是平头百姓出身的陶灵雨显然并没有。

    而且陶灵雨所说的话就像是提前背好的一样,所以赵禹可以笃定,陶灵雨的背后肯定有人,只是他很好奇,背后帮陶灵雨的人难道不怕得罪王温舒吗?

    ……

    小九当然不怕了,不过小姑娘并没有陪陶灵雨一块去上诉,而是让派人陪她去了,临走前她跟陶灵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她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给她信心,让她不必因为她不在而害怕。

    当时在一旁的王定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感叹不愧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别看他这个小姨子才五岁,但是为人处世可比许多成年人都要厉害得多了,一个小小的孩子竟然连这方面的事情都考虑到了,这让王定如何不感叹呢?

    只是王定很好奇:“小九,既然你知道你在的话她的心会定很多,为什么不干脆陪她一块上诉?”

    怎么说呢,小姑娘前面已经帮了陶灵雨那么多了,也不差最后这一步了。

    况且小九还特意留了一个人在陶灵雨那儿,那么就代表她也做好了亮出身份给陶灵雨撑腰的心理准备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王定才有些想不明白。

    小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一句:“三姊夫,你觉得陶灵雨自己去上诉,和我这个洛阳公主陪她一块去上诉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

    “对啊,两者完全不一样。”小九道,“我就想看看,结果会不会也不一样。”

    小姑娘倒不是要钓鱼执法……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吧,但是更重要的是经过陶家的事情之后,她心里其实隐隐有个想法,只是她不知道结果如何,所以暂时也不好对外说什么。

    王定听明白了小九的意思,他倒没有再说什么了,不过见小姑娘叮嘱他帮忙多盯着点陶灵雨以及陶家的事情,王定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说实在话,其实这件事跟他完全没有任何的关系,认真算起来的话,他也算是受害者,但是一想到包庇孙蛮那种王八蛋的人是自己嫡亲的弟弟,再想到孙蛮今日在陶家的所作所为,王定对陶灵雨,对陶家的人就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

    因为这份愧疚感,哪怕小九没有开口,王定也会多盯着陶灵雨以及陶家的事情,毕竟陶家已经死了一个老太爷了,总不能让陶大以及陶灵雨母女也没了好下场。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小九已经大致了解她这位三姊夫的性情了,所以她很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他让他去盯着,至于她?

    她当然是得回宫了。

    小姑娘可没有忘记她手里这把环首刀是新鲜出炉的,新鲜到什么程度呢?

    嗯,除了小九和考工令他们之外,就连刘彻都没有见过。

    原本第一把环首刀面世之后,经过测试确定没问题就得呈给刘彻的,结果谁也没想到小九说去试刀,试着试着,人就跑了。

    考工令他们倒没有怀疑过小九是不是想抢他们的功劳,主要是百炼钢技术也好,环首刀也罢,都是小姑娘想出来教他们的,所以不用抢功劳的大头也是属于小九的。

    所以比起怀疑小九,考工令他们反而是比较担心她,因为小姑娘才五岁,哪怕她试刀的时候把环首刀使得虎虎生风的,哪怕小九当时身边还有一个王定,但是考工令他们也仍然担心她会不会不小心误伤了自己。

    不止考工令他们有这样的担心,刘彻也一样,不过不同的是刘彻除了担心之外,也添了几分怀疑,他在想他女儿该不会带着环首刀就直接去军营找她阿兄了吧?

    刘彻可没有忘记在他们父女相认之前,小九对他和对霍去病有多厚此薄彼的,在他们父女相认之后,哪怕这会儿小九因为对他有所改观,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一口一个“刘野猪”地喊他,也不再凡事都和他对着干了,但是刘彻在小九的事情上面颇有自知之明——

    他仍然是比不上霍去病在小姑娘心里头的地位和分量。

    对此,刘彻不是不吃醋,而是吃醋也没用,因为小九压根不哄他,这也是为什么刘彻一听到考工令这么说之后会这么想的原因,实在是因为这确实像小九会做的事情。

    刘彻并不是那种喜欢藏着掖着,什么话都不愿意说的人,所以等见到小九之后,他直接就问出口了:“你去见你阿兄了?”

    “啊?”小九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刘彻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是却还是摇摇头道,“没有,我去办正事儿了。”

    “你去办什么正事儿?”得知小姑娘并不是第一时间拿着环首刀去找霍去病,刘彻心里顿时就满意了,随口问了一句之后注意力就放在了环首刀上面了,“考工令说这环首刀你试过了,感觉怎么样?”

    “好使得很。”小九将环首刀递给了刘彻,然后道,“一刀下去能把一个将近成年的男子手臂给轻松劈下来且刀刃不卷边。”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后面的话刘彻还没有问出口,从小九手中接过那把环首刀的他已经看到了刀身上沾着的血迹了,这下他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了,只是……

    刘彻看看环首刀上的血迹,再抬头看看小九,“你这是劈了哪位将近成年的男子手臂了?”

    “一个想强抢民女的恶霸。”小九说,“我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正好环首刀当时就在我手里,我一个没忍住,就动手把那个渣滓的手给劈了。”

    刘彻闻言,脸色不太好看,倒不是因为小九动刀把人的手臂给劈了,而是这已经是小姑娘第二次在长安遇到恶性事件了。

    第一次遇上的恶性事件当然就是张安世险些被拐了,不过当时王温舒并没有担任执金吾一职,所以刘彻要怪也怪不到他的头上,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刘彻侧头看向一旁的王温舒:“温舒,你刚刚才跟朕说什么来着?”

    经过他连日来的打击和整治,长安的治安已经得到了显著的改善?

    他女儿出门一趟就能够遇上强抢民女的恶性事件,请问长安的治安哪里得到显著的改善了?

    “是臣的错。”王温舒连忙起身请罪,“臣回去之后定会彻查此事,给陛下和公主一个交代。”

    在王温舒认错的时候,小九已经下意识地转头朝着他看了过去,其实小姑娘早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对方的存在了,毕竟对方也给她行礼了,只是小九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压根没有想过他就是王温舒本人。

    因为小九想象中的王温舒肯定是个面容凶恶、面目可憎的小人模样,但是谁能告诉他——

    为什么面前这个男人长了一副浓眉大眼的正派模样啊?

    小九犹不敢信地开口:“王温舒?”

    虽然被小姑娘直呼大名了,但是显然王温舒不敢跟小九计较,不仅不敢,还得侧身应道:“臣在。”

    得嘞,敢情还真的是王温舒?说好的相由心生呢?明明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又贪又毒又嗜杀的王温舒竟然长了一张充满正义的脸呢?

    小九忍不住又多看了王温舒两眼,然后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是这个样子也不奇怪,毕竟就冲着刘彻那颜控的性子,王温舒要是真的长得尖嘴猴腮、面目可憎的话,再有能力只怕刘彻也不会提拔他甚至把他调到自己的身边来当差。

    因为怕伤眼。

    小九虽然也喜欢长得好看的,但是她可不是那种三观跟着五官走的人,所以惊讶过后,小姑娘并没有因为王温舒的长相而对他有所改观。

    她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就这样把那个恶霸的手给劈了,这属不属于犯法?”

    “殿下说笑了。”王温舒道,“你的此举是见义勇为,自然不属于犯法。”

    他这么说并不是为了巴结小九,而是大汉的法律确实规定了见义勇为是不犯法的,哪怕在见义勇为的途中不小心杀了人,那也不需要承担任何的责任。

    相反,如果见到有人遇险,而自己又有能力出手相救但是却并没有出手的话,那才是违法了,严重的话还得罚钱。

    小九又问:“那恶霸强抢民女算犯法吗?”

    “自然。”王温舒斩钉截铁地道,“强抢民女若是没有得手,那么需斩左趾以为城旦,而若是得手的话,则被判宫刑或者死刑。”

    小九再问:“如果恶霸强抢民女的时候还打死人了呢?”

    王温舒想都不想地道:“那必然会被判处死刑。”

    “哦。”小九点点头,然后道,“也就是说如果受害者把恶霸告到你的面前,你会这么判对吧?”

    王温舒点头道:“是的,殿下。”

    小九笑了:“那你可真的是个秉公执法的好官。”

    虽然只是被一个五岁大的小姑娘给夸奖了,但是考虑到小九的身份,以及刘彻就在面前,所以王温舒嘴上说着“殿下谬赞了”,心里头却别提有多高兴。

    毕竟小九刚刚说的事情害得他招来刘彻的不满,但是洛阳公主现在夸赞他了,陛下应该不会再怪罪他吧?

    ……

    刘彻确实没有再怪罪王温舒,因为听完小九和王温舒的对话之后,他觉得她怪怪的。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所以即便刘彻只和小九相认了几个月而已,但是这已经足够让他了解她了。

    所以王温舒或许没有听出来,但是刘彻听出来了,小姑娘夸王温舒的那句话有几分说反话意思。

    别问,问就是刘彻被小九说多了。

    所以在王温舒走后,刘彻好奇问小九:“怎么?王温舒得罪你了?”

    小姑娘有些惊讶于刘彻的敏锐,但是她并没有把陶灵雨的事情说了出来,而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否认道:“没有啊,我跟他才第一次见面,他能怎么得罪我?”

    也是。

    刘彻想了想,很快就被小九的一句话给说服了,然而七天之后,赵禹带着自己连日来查到的、有关于王温舒收受贿赂,制造冤狱的罪证前来求见刘彻,向他弹劾王温舒。

    刘彻听完赵禹弹劾的内容后,没有表态,只是让他暂时先回去,然后转头咬牙就让黄松把小九给他“请”过来。

    黄松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是考虑到小九在刘彻那儿向来得宠,所以来“请”人的时候他特意给小姑娘透露了一些口风:“陛下在见过赵廷尉之后,心情似乎不太好。”

    心情似乎不太好?

    小九一听,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

    毕竟她这些天就等着赵禹那儿的调查结果呢,所以听到黄松这么说之后不仅没有害怕,反倒是迫不及待地往刘彻那儿赶。

    她原先想让花花姨和小黄先回去的,结果聪明的它们听懂了黄松的暗示,坚持要跟小九一块去见刘彻。

    于是一肚子火的刘彻不仅等来了小九,还等来了跟左右护法似的跟在小九身后的两只大老虎。

    第65章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065

    虽然刘彻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花花姨和小黄给小九充当左右护法了, 但是每次看到它们两只超过四百斤的大老虎跟在才五岁的小姑娘身后,刘彻仍然有一种被震撼到的感觉。

    从视觉到感觉都被震撼到了。

    这一震撼,就把刘彻肚子里的火气给震散了不少, 他倒不是因为花花姨和小黄的出现而怕了, 而是觉得说不定是自己误会了小九——

    毕竟也有可能只是巧合而已嘛。

    虽然小九之前确实是遇上了一个恶霸,但是她遇上的那个恶霸不一定叫孙蛮,虽然小九之前确实是帮助了一个差点被强抢的民女,但是那个民女不一定叫陶灵雨,虽然小九之前确实提到过恶霸打死人, 但是被打死的那个人不一定是陶家的老太爷。

    没错,这些都是不一定的。

    在小九还没有开口之前,原本一肚子火的刘彻就这么我一句、我一句地把自己给说消气了,看着兴冲冲地朝他奔来的小姑娘,刘彻扬起了一个笑。

    跟着小九回来的黄松见状, 心想他刚刚给洛阳公主卖个好真的是卖对了, 虽然小姑娘不一定在意,但是重点不是他的卖好是不是她需要的, 而是他有没有向她卖好。

    小九并不知道黄松心中所想, 见到刘彻之后她并没有直接问他赵禹是怎么处理陶大的冤案,又有没有调查到王温舒徇私枉法的证据,毕竟她也不好出卖黄松。

    所以小姑娘坐下之后是问刘彻:“找我干什么?”

    干什么?

    原本刘彻找小九是跟她算账的,但是现在嘛……

    刘彻看了小姑娘一眼, 然后道:“刚刚赵禹来求见我, 说七日前曾有一个叫陶灵雨的姑娘向他上书为她爹陶大伸冤,请求复审她爹的案件, 并且状告王温舒收受贿赂,制造冤狱。”

    刘彻的话还没有说完, 小姑娘的眼睛就已经亮了起来了,等他说完之后,小九迫不及待地问道:“然后呢?赵廷尉既然跟你说起这件事,那么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查到王温舒收受贿赂,制造冤狱的证据了?”

    小姑娘自从那天跟陶灵雨分开之后,她就没有再找过她,但是这不代表她没有继续关注这件事,事实上她没有再去找陶灵雨的原因是因为自从她找上赵禹上书之后,她就失去了人身自由。

    不过这对陶灵雨并不是坏事,赵禹这么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免被状告的王温舒直接对陶灵雨下死手。

    这倒不是赵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他对王温舒此人有所耳闻,也跟他打过交道,所以他很清楚杀人灭口这种事情他是做得出来的,不仅做得出来,他甚至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从他被调到长安到现在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而已,结果他靠着义纵不小心栽了一次跟头的机会就趁机站稳了脚跟,所以王温舒要是有心想要对陶灵雨下手的话,那么有的是替他效劳之人。

    别以为赵禹不知道,王温舒当上执金吾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找出长安城中那些心狠手辣,为非作歹的宵小之徒。

    找出这些人做什么呢?

    杀了他们立威?

    不,王温舒让人找出这些人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成为自己的爪牙,赵禹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下令将陶灵雨保护起来。

    除了陶灵雨之外,陶大也被他下令从牢里提了出来,保护起来了。

    得知赵禹做的这些事情之后,小九就放心了许多,这也是为什么都这么多天了,小姑娘仍然耐心地继续等的原因。

    不过继续等归继续等,这不代表小九不着急的,要不然她也不会一听到黄松的话后就急吼吼地跑来见刘彻了。

    一看小九这个样子,刘彻就知道他刚刚劝自己的那些话都白瞎了——

    小九根本早就知道这件事,不仅知道,说不定她还从中推波助澜了!

    因为小九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这件事的话,那么她不可能知道赵禹是廷尉,更不可能会是这个反应。

    “看来我那天猜得没错,你果然对王温舒有意见对不对?”刘彻想起了七天前小九“夸赞”王温舒的那句话,当时他就察觉到小姑娘有点像是在说反话了,但是当时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环首刀上,再加上小九的解释也说得过去,所以刘彻才没有多想什么。

    然而刘彻没想到,他只是一个不留神而已,结果就这么被小九给骗了过去了?

    “对啊,我就是对他有意见怎么啦?”这下小九也不必再瞒着了,理直气壮地道,“他都不干人事了,还不允许我对他有意见?”

    刘彻被小九的态度给气到了,他一拍桌子,正要开口,结果一旁趴着的花花姨和小黄咻的一下站了起来,两双琥珀色的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刘彻看,那样子就像是在问——

    跟谁俩呢?

    刘彻:“……???”

    瞬间就被两只大老虎盯着看的刘彻眨了眨眼睛,默默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放缓了语气对小九道:“不是说你不可以对王温舒有意见,但是你对他有意见大可以直接跟我说,何必把事情闹大?”

    赵禹是刘彻钦点回来当廷尉的,而王温舒同样是刘彻亲自调来长安担任执金吾的,他们两人都是刘彻看好的人,结果这会儿赵禹要弹劾王温舒,这对刘彻而言,跟他的左手要打他的右手有什么区别?

    “直接跟你说?”小九问,“直接跟你说你会怎么处置王温舒?骂他几句?骂他几个月的俸禄?还是彻查他的罪行,让他丢官弃市?”

    刘彻一听,皱眉道:“何至于此?”

    小姑娘闻言,瞬间“哈”了一声,然后道:“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跟你说了吧?因为你肯定会想着对王温舒轻拿轻放。”

    “明明他做错了事,凭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

    刘彻道:“小九你要知道,你要用一个人的时候不是要看他这个人是不是个好人,而是得看他这个人能不能干。”

    “一个人若是没有才能的话,那么他的为人再好有什么用?他是能帮我解决问题?还是能帮我感化豪强?”

    “至于做错事,每个人都会做错事的,所以很多时候你得学会对底下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刘彻看来,只要不触及底线的话,那么没必要过于苛责,大不了秋后算账。

    小九没有着急着跟刘彻争吵,而是问他:“你知道我那天在哪里遇上那个叫孙蛮的恶霸吗?”

    刘彻摇头。

    小姑娘说,“我是在陶家遇上他的,当时在陶家老太爷的灵堂前,他带着人闯了进去,不仅想要当众扒了人家姑娘的衣裳,他的人还恐吓其他的邻居,谁敢看不惯上前见义勇为的话,那么谁就会成为第二个陶大。”

    “我知道汉律规定了,见义勇为没有错,没有见义勇为反而得受罚,然而现在却有人逼得百姓宁可受罚也不敢见义勇为,而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他不是你,也不是我,甚至不是长安城中任何一位王孙贵族,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靠着自己的姐姐进了三姊夫他弟弟的后院而勉强跟所谓的权贵子弟攀上一点点关系的普通人而已。”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就可以在天子脚下如此肆无忌惮,践踏法度了,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笑?”

    刘彻的脸色沉了沉。

    “强抢民女不成,活活把人家家中年逾七十的老太爷给打死,事后只需要花点钱就能够不接受任何的处罚,还能倒打一耙污蔑死者亲属诬告,判他死刑,甚至到死者的灵堂前耀武扬威……”

    刘彻听着有没有生气暂且不说,反正小九是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生气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拍桌子,“而这一切是谁的错?(嘭!)”

    “是孙蛮的错(嘭!),是包庇孙蛮的王向的错(嘭!),是收受贿赂,制造冤狱的王温舒的错(嘭!),甚至是你这个教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刘野猪的错(嘭!)!”

    “你自己说说,但凡是个人,遇到这种事情了谁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嘭嘭嘭!)?”

    看了看被小九拍散架的桌子,再看了看重新趴回地上一动不动的花花姨和小黄,刘彻:“……???”

    有点过于区别对待了啊。

    不过听完小九说的话,刘彻也理解了她为什么这么生气了,他原本以为小九那天劈断孙蛮的手臂是事后知道了去为民除害的,结果没想到她是亲眼目睹了孙蛮的恶行。

    刘彻道:“照你这么说的话,王温舒的处理方式造成的影响确实恶劣。”

    “只是恶劣吗?”小九说,“那是相当恶劣。”

    “我知道你对王温舒挺满意的,也知道你为什么对王温舒这么满意,不仅是因为他治理豪强盗贼有功吗?”

    小姑娘也想过了为什么刘彻会启用酷吏,确实是因为很多地方的盗贼和豪强实在是多如牛毛,他们不守法度,沆瀣一气,甚至很多时候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

    那能怎么办?

    作为一个想要加强中央集权的皇帝来说,刘彻是万万不可能任由他们发展壮大的,只能够在非常时期使用非常手段,那就是启用酷吏。

    事实证明启用酷吏对打击盗贼豪强不是没有效果,甚至效果显著,但是小九很清楚,这件事是有弊端的,而且弊端很大。

    “但是他的做法治标不治本不说,日后还会让大汉遭到反噬。”

    小姑娘的话让刘彻皱起了眉头。

    “王温舒手段残忍,为了功绩,他甚至可以滥杀无辜,以杀立威,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因为王温舒的成功,日后大汉会有数不清的‘王温舒’。”

    小九说,“他们效仿王温舒的手段,企图成为第二个名利双收的‘王温舒’,于是他们在自己的境内开始大开杀戒,无数无辜百姓惨死不说,他们的暴行直接逼得百姓们不得不起义反抗。”

    “南阳、楚地、齐地、燕赵之地,各地百姓纷纷组建了起义军,少则数百人,多则近万人。”

    小九看着脸色已经凝重起来的刘彻,她道,“事实证明,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小姑娘很清楚,单单只是拿陶灵雨一家的惨剧作为案例是没有办法说服刘彻的,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皇帝,是一个典型的、冷血的政治机器,更因为他仍然没有看到重用酷吏的害处,或者说他已经预见到了,但是他自认为自己能够控制得住。

    但是历史告诉了她,刘彻日后根本控制不住。

    刘彻知道小九能够知道未来,所以听完她说的话后,他沉默了许久,然后问道:“严刑峻法无法大治?”

    “治乱世,才要用重典。”小九看着刘彻道,“我们大汉现在是乱世吗?”

    “再说了,打击盗贼豪强就专心打击盗贼豪强,天底下那么多盗贼豪强还不够他们立功吗?非得滥杀无辜,只为了让他们的治绩看起来更漂亮?”

    “这样的人连做人都不配了,还配做官?”

    “我呸!”

    刚刚还因为小九的一番话而心情都变得沉重的刘彻在小姑娘“呸”完之后伸手抹了一把脸:“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小九飞快否认:“我不是嗷,你别冤枉我。”

    刘彻气道:“我都看到你故意凑过来再‘呸’了!”

    小九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刚刚是借机报复了,她还振振有词地表示:“你是不是还不想处置王温舒所以故意转移话题?”

    刘彻都要被小姑娘给气笑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倒打他一耙的:“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不处置王温舒?”

    “芜湖~”小九闻言立马欢呼了一声,“爹啊,以后你就会知道在我的悉心引导下你做了一个多么英明的决定了!”

    刘彻被小姑娘的话给逗笑了。

    ……

    刘彻当然不会因为小九的几句话就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和决定了,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小九说的那几句话确实是引起了他的重视了。

    正如小姑娘猜测的那样,刘彻确实是预见了自己重用酷吏的后果,毕竟很多事情都是物极必反的,但是他有这个自信自己能够把后果控制好。

    至少在此之前刘彻是有这个自信的,但是经过小九刚刚跟他说的那一番话之后,刘彻意识到了,原来在日后他并没有控制好。

    想到为非作歹但是却因为花钱消灾就能够逃过法律制裁的孙蛮,再想到日后各地被逼得起义反抗的平民百姓,摆在面前的事实和小九言犹在耳的警示让刘彻不得不改变策略了。

    ……

    孙蛮被判弃市,王向被判徒刑,而陶大因为复审确定是被冤枉的而被无罪释放。

    这天,得知消息的陶灵雨带着陶母前来接陶大回家,看到浑身是伤的陶大,陶母和陶灵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陶大之前还是个健壮的汉子,结果经过一次牢狱之灾之后,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许多不说,模样看起来也像是老了好几岁。

    看到这样的丈夫/父亲,陶母和陶灵雨怎么可能不心疼?

    “都怪我,爹。”陶灵雨面对孙蛮的强抢和欺凌的时候并没有哭,然而此时看到遭了大罪的陶大时眼泪却扑簌簌地往下掉,“要不是因为我,高祖父就不会死,你也不会差点就没了小命。”

    “瞎说,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陶大虽然痛失至亲,同时也遭受了牢狱之灾,但是他并没有把责任和过错都推到自己女儿的头上,他道,“爹不在的这段时间,灵雨你吓坏了吧?”

    陶灵雨听到父亲的温声宽慰,眼泪更是止不住了,直接扑到陶大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其实从陶灵雨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陶大和陶母对她这个独女有多疼爱,毕竟他们一家都目不识丁,按理来说哪怕生了孩子也是随便起个名字就算了,但是当年陶大和陶母却花钱请人帮他们的女儿取名,由此可见他们夫妻两人有多珍爱这个女儿。

    所以陶大也好,陶母也罢,夫妻两人都没有把他们家经历的这场灾难怪到陶灵雨的头上,同时他们也不会让她这么想。

    一想到出事这段时间,她的身体不争气,就连陶家老太爷的丧事都是陶灵雨一手操办的,陶母的心中就充满了对女儿的怜惜和心疼,看着她哭到停不下来,陶母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

    等小九来到的时候,陶灵雨已经在陶大和陶母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了心情,看到小姑娘,她眼睛一亮,连忙跟陶大介绍道:“爹,那就是教我上书救你出来的洛阳公主。”

    陶大虽然一直在狱中,但是他也从狱卒的口中得知自己能够翻案的原因,原本他想着等回去后再好好询问妻女,毕竟连赵禹一个外人都猜得到陶灵雨背后有人,作为陶灵雨的父亲,陶大又怎么会不知道依照自己妻女的见识,她们不可能想到帮他乞鞫的?

    只是陶大没想到还没等他询问,他就知道了帮他们一家的贵人是谁了。

    陶大在妻女的搀扶下,上前给小九行礼道:“草民/民妇/民女见过洛阳公主。”

    “多谢洛阳公主的大恩大德。”

    虽然他们一家子行礼都行得不伦不类的,但是小姑娘并不在意,见陶大身上还有伤,她就道:“不必多礼,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准备了马车送你们回去。”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陶大这辈子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像小九这样的贵人,更没想到小贵人还这么平易近人。

    小九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况且我也有一件事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征求你们的同意。”

    陶大他们闻言后面面相觑,因为他们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小九需要跟他们商量,甚至得征求他们的同意。

    小姑娘让他们都先上马车,然后再跟他们说明来意。

    其实小九要跟他们商量,以及想要征求他们同意的事情就是想把陶灵雨上书救父的事情立为典型案例宣扬出去。

    “这么做的目的呢,其实就是想让更多的黎民百姓知道如果遇到了和你们类似的事情之后他们还可以通过这样的途径为自己和亲朋好友伸冤和申诉,同时也可以警示其他办案的官吏,让他们别以为自己真的能一手遮天……”

    小姑娘的话还没有说完,陶灵雨就先表态道:“我愿意!公主,之前要不是因为有你的帮忙,我们一家说不定就没活路了,你当日帮了我,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帮到别人。”

    这是陶灵雨的真心话,“只是……只是我们有公主你的帮忙,所以才能那么顺利地上诉,但是换做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而且说不定他们和我一样,也大字都不认得两个。”

    这样的话怎么能上书呢?

    “所以我跟我爹建议在衙门前设立登闻鼓。”小九说,“但凡是有冤屈,要申诉的人只要站在登闻鼓前就可以击鼓鸣冤。”

    “那太好了。”陶灵雨眼睛一亮,陶大和陶母也觉得小九想的这个办法更适合他们这些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

    “只是如果将你们的事迹立为典型案例宣扬出去的话,你们一家,尤其是你说不定会遭受一些非议。”小九对陶灵雨道。

    “我不怕。”陶灵雨听懂了小九的暗示,其实出事之后,她不是没有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是她害死了她高祖父和连累了她爹,但是经过陶大和陶母刚刚的安慰,陶灵雨已经意识到真正有错的人是孙蛮,是包庇他的帮凶,而不是她。

    “灵雨……”陶大和陶母两人看向陶灵雨,比起外人,作为父母的他们当然更关心自己的孩子了。

    “没事的,爹,娘。”陶灵雨知道她父母的顾虑,但是她还是道,“如果可以帮到别人的话,哪怕只有一个,我也觉得是值得的。”

    “爹,娘,你们以前经常说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我们不管就是了,以后也一样,我们不管就是了。”

    小九闻言,看了陶灵雨一眼,见她秀丽的小脸上满满的都是坚定,她突然开口问她:“你想读书识字吗?”

    陶灵雨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道:“我想!”

    此时的陶灵雨并不知道因为这个点头,她日后将会拥有一个精彩而又跌宕起伏的人生。

    第66章 嗯,鱼儿上钩了。

    066

    作为主犯的孙蛮和为了包庇孙蛮而贿赂王温舒的王向都被判刑了, 但是王温舒的处置却迟迟都没有下来。

    这倒不是因为刘彻说话不算话,而是因为既然刘彻决心要办王温舒,小九当然是建议他派人去查查王温舒从前“治绩有功”的内情了。

    这一查, 刘彻昔日知道的、不知道的内情全部暴露出来了, 原来在河内郡王温舒确实是杀了一批当地的豪强盗贼,但是这些豪强盗贼里面有一部分确实是真·豪强盗贼,然而也有一部分是被王温舒手下的那些爪牙经过严刑拷打冤枉的假·豪强盗贼。

    除此之外,王温舒还巨贪,除了贪污之外他还纳贿, 其中贪污的是原本从那些豪强盗贼家中抄出来的、应该籍没入官的财物,而纳贿的则是允许豪强盗贼花钱买命。

    正是因为王温舒允许豪强盗贼花钱买命,所以王温舒在广平郡担任都尉,在河内郡担任太守期间,确实是做到了“道不拾遗”的程度, 但是在王温舒升迁离开之后, 当地的豪强之家又在一夜之间死灰复燃了,盗贼也如同野草一般, 春风吹又生。

    刘彻拿到王温舒枉法卖狱, 贪污受贿的确凿证据之后,当机立断地按照律法判处了王温舒死刑,除此之外就连他的家眷亲属也难逃一劫。

    王温舒以及家眷亲属被判死刑的那一天,别说是王温舒他们一家觉得难以置信了, 就连近日来帮王温舒走关系, 甚至在刘彻面前帮王温舒说好话的权贵们都忍不住在震惊之余,还感到后怕。

    没有人想过王温舒竟然会倒台, 或者说没有人想过王温舒竟然会这么快倒台,要知道刘彻如果不是看中王温舒的本事决定重用他的话, 也不会特意把他从河内郡给调来长安担任执金吾。

    在王温舒担任执金吾期间,虽然有义纵的掣肘,但是他愣是借助秦有臻一事抓住了机会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不仅打杀了一批盗铸者讨得刘彻的欢心——要不然入狱之前不是让刘彻那么满意——而且还与长安城中的不少权贵们都攀上了关系——要不然入狱之后也不会有人帮王温舒说话求情。

    那些为王温舒说话求情的权贵们并不知道刘彻已经派人去调查王温舒在广平郡和河内郡担任官吏期间的所作所为,就连王温舒也一样,毕竟谁能够想到刘彻竟然会怀疑起王温舒从前的治绩呢?

    他们都以为王温舒这次栽跟头单纯是因为陶大一案,此案虽然经过赵禹及其下属廷尉史杜周等人追查之后确定有确实的证据证明王温舒收受贿赂,制造冤狱,但是受害者不过是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而已,想要帮王温舒脱身也不是没有办法和可能的。

    王温舒和那些权贵们其实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直到刘彻当众公布王温舒昔日所犯罪行以及宣布对王温舒的处置后,心里有鬼的权贵们直接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要是他们早知道陛下盯上了王温舒甚至决心要处置他的话,那么他们何必费那个唇舌跑到陛下面前帮一个将死之前说好话?

    因为此举他们简直是捡了芝麻,丢了东陵瓜。

    不对,芝麻他们也没捡着啊,毕竟王温舒被判处死刑,就连他的家眷亲属都得跟着他一块到地底下报道了,所以他们帮他说好话不仅起不到半点作用,还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下你知道王温舒多有本事了吧?”小九在“本事”这两个字上面咬重了音,“他才来长安多久啊?这么快就跟那么多权贵攀上了关系,一出事了就有那么多人为他喊冤说情,啧啧啧……不愧是能让你夷五族的人。”

    “我什么时候……”夷王温舒的五族了?

    刘彻下意识地反问,结果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反应过来小九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我如果现在没有处置王温舒的话,日后我会夷了他五族?”

    “昂。”小九点头道,“连他两个弟弟的岳父家也因为王温舒犯的罪而全族被灭啦。”

    虽然后世的人都知道有所谓的“诛九族”,但是事实上纵观整个华夏历史,被判处诛九族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那都是隋朝之后的事情了。

    在隋朝之前只有夷三族之刑,结果王温舒居然能够被汉武帝下令夷五族,由此可以预想得到如果没有小九的话,越发猖狂的王温舒日后会做出多少丧尽天良,骇人听闻之事。

    好在没有如果,想到已经落网的王温舒,小九的心情好得很,顺嘴就问了刘彻一句:“对了,王温舒被判刑的话,那么执金吾一职不就悬空了吗?你打算提拔谁啊?”

    刘彻也顺口回答了一句:“关都尉尹齐。”

    “哦。”小九应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啊?”

    尹齐?

    又来一个酷吏?

    小九看向刘彻:“爹啊,你咋就对酷吏那么情有独钟呢?”

    被质疑了,刘彻也没有生气,他对小九道:“虽然说治乱世才得用重典,但是对付长安城里那些盗铸者,还真的是非酷吏不可。”

    “你想想看,那些盗铸者基本上都是一些什么人?他们又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地私铸货币?”

    “对付这些人,你觉得用权贵好?还是用酷吏好?”

    刘彻跟小九分析道,“用权贵嘛,结果无非就三种,要么狼狈为奸,为虎作伥,要么唯唯诺诺,助长盗铸者气焰,要么铁面无私,秉公执法。”

    “前两种结果我们就不说了,就说最后这种,对方真的要这么干的话,保不齐得被冠上‘酷吏’之名,毕竟私铸货币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而想要抓盗铸者的话,那么肯定得大开杀戒。”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干脆用酷吏呢?”

    刘彻其实也知道小九为什么对酷吏的印象这么不好,因为不仅是王温舒,能够被冠上“酷吏”之名的官吏都是采用残酷的手段来审讯和执法的,但是说实在话,从前的刘彻并不在意,现在的刘彻……

    嗯,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刘彻道,“不过经过王温舒的事情之后,我就算任用酷吏,也不会再像从前那么随意,尹齐此人虽然执法严酷,但是为政廉洁,执法也从不避权贵,让他担任执金吾处理长安城内的盗铸问题,我觉得很合适。”

    事实证明刘彻并没有看错人,虽然同样都是酷吏,但是比起王温舒,尹齐可以说是相当的克己奉公,上任之后因为其督察苛刻,别说是盗铸者了,就连权贵和官吏也有所收敛。

    不过这都是尹齐上任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的小九并不知道,只是她也没有反对刘彻的决定,毕竟比起王温舒,尹齐也确实是不贪污,不受贿,在酷吏之中算是难得的清廉之人。

    只是……

    小姑娘挠挠头,她怎么记得这个尹齐好像不咋行?

    ……

    王温舒从被判死刑到执行死刑前后不超过十天,大概是为了起到震慑和警醒的作用,王温舒是被判弃市之刑。

    等到了行刑当日,小九来到了闹市,原本带着她一块出宫的刘据是不太乐意的,因为他觉得就算王温舒他们死有余辜,但是亲眼目睹他们受死的话也确实是太血腥了一些,不太适合小九这么小的小孩儿看。

    不止刘据觉得不合适,卫伉和卫不疑也一样,但是三位兄长都拗不过小九,既然如此,那么张贺和李禹他们更加没办法了,于是他们只能够带着小姑娘一块去闹市了。

    在去的路上小姑娘还很好奇地问道:“三兄怎么没有来啊?”

    虽然卫伉、卫不疑和卫登三兄弟都不是一个阿娘生的,但是他们哥仨的感情好着呢,具体表现为不管是卫伉也好,卫不疑也罢,两个哥哥只要不是办正经事,那都乐意把最小的弟弟卫登给带上。

    光是这点就有很多当兄长的办不到了,所以不用问,小九用眼睛都看得出来他们三兄弟的感情好了。

    所以这会儿见只有卫伉和卫不疑哥俩,没有了小尾巴卫登,小姑娘第一反应是——

    难不成三兄病了?

    声明一点,她可没有诅咒他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奇怪而已,毕竟卫登可不是那种能坐得住的人。

    “今天不是来看王温舒他们行刑嘛,怕太血腥了,所以就没有把你三兄也一块带来了。”回答小九的是卫伉,对于他来说,他觉得八岁的小孩儿实在是不适宜观看死囚行刑。

    但是在会合之前卫伉完全没有想到他把八岁的弟弟留在家里了,而自家表弟却把五岁的妹妹给带上了!

    卫伉表示,表弟这就有点不像话了。

    表弟刘据表示自己有点冤,虽然他确实是很喜欢小九这个妹妹,但是今天出宫他是真的没想过把她也一块带上的,然而奈何小姑娘已经从张贺的口中知道了他们今日出宫的原因,于是……

    小姑娘二话不说就黏上来啦。

    面对一个对自己黏黏糊糊的宝贝妹妹,作为哥哥的刘据能怎么办?

    只能够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把宝贝妹妹给带上了。

    “哪里血腥了?”小九一本正经地道,“这明明是大快人心,就应该让三兄也一块过来看看。”

    小姑娘觉得反正卫登也不是什么胆小之人,看看也无妨。

    不过既然卫登这次没来那就算了,他们总不能再让人跑出去把他接过来,因为闹市距离卫府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真的派人过去接卫登的话,说不定把他接来的时候都已经行刑完了。

    毕竟王温舒他们已经被押上来了。

    今日要在闹市中被处以死刑的除了王温舒和他的爪牙之外,还有伤都没有好全乎的孙蛮。

    也不知道是伤得太重,还是连日来受到的惊吓,今日的孙蛮看起来可没有了当日他在陶家的威风,瞧他那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多可怜。

    然而作为亲眼目睹他在陶家事实恶行的当事人,小九可一点都不同情他,因为她觉得他此时此刻的痛哭流涕甚至不是因为在哭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有多恶劣,而是单纯在哭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当执刑官当众宣读了今日要执行死刑之人的罪行之后,不止是小九,就连其他围观的百姓们也收起了对孙蛮的同情。

    原本见他哭得那么可怜,而且还被砍了一只手,他们还以为他是在狱中经过了严刑逼供,即将被冤死的可怜人。

    结果一听孙蛮的手臂是因为他当着死者的灵堂前欺凌人家花骨朵一般的玄孙女,结果被见义勇为之人给一刀劈断的,别说是围观的老百姓了,就连卫伉他们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真是活该!”

    卫伉他们来之前当然已经知道了今日要执行死刑的人是谁,也知道了王温舒他们都犯了什么罪,但是知道归知道,卫伉他们也没有知道得这么细。

    所以一听这里面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卫伉他们就觉得解气极了,哪怕他们知道孙蛮的身份,但是才十来岁的卫伉等人正是青春热血,爱憎分明的年纪。

    别说现在等着被处死的人是他们三姊夫的弟弟的“小舅子”,就算是他们的三姊夫,只怕卫伉他们听完执刑官说的话后也一样觉得他死有余辜了。

    听到执刑官不仅宣读孙蛮的罪行,而且还详细述说了他作恶的经过时,刘据又看了看身边包括卫伉他们在内的人,见他们都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被李陵抱着的小九,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跟他妹妹脱不了关系。

    是的,小九是被李陵抱着看热闹的,没办法,小姑娘的本事再大也没有办法一夜之间就让自己长到一米八,刘彻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知道小九要跟着刘据他们一块出宫看王温舒他们被处决后就点名让李陵陪他们一块去的。

    倒不是单纯为了保护小九他们的安全,主要是为了给小姑娘当“梯子”。

    事实上刘彻考虑得确实挺周全的,没有李陵的话,小九想要看王温舒他们行刑的话,只能够骑在诸位哥哥们的头上了!

    因为刘据他们即便比同龄人高,也高不够快一米九的李陵,有自知之明的刘据难得地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面跟别人抢小九。

    小九全神贯注地在盯着孙蛮他们看,倒没有注意到自己亲哥的目光,事实上刘据还真的没有猜错,执刑官之所以一改前态地详细述说死囚们的作恶经过还真的是小九让刘彻吩咐的。

    她没有忘了要把陶灵雨一家的案子定为典型案例一事,而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更多的老百姓知道这件事,知道有冤该往何处申,既然如此,那么当然得找机会将陶灵雨一家的案子宣扬出去了。

    王温舒等人被处死这一天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来围观的老百姓们并没有意识到这已经变成一个大型科普现场,但是在听完执刑官说的话之后,他们确实一边唾弃咒骂孙蛮等人,一边暗暗吃惊——

    原来他们要是被狗官冤枉了,竟然还能够上诉翻案?

    原来在这个世上,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真的有喊冤叫屈的权利?

    同样前往围观王温舒他们被处刑的还有陶灵雨一家,当看到他们一家的仇人相继被处死之后,他们并没有觉得害怕,反而是觉得痛快极了。

    尤其是陶灵雨,如果她今天没有来观刑的话,她压根不知道原来比起孙蛮和已经被判徒刑的王向,王温舒才是最可恶的那一个。

    然而这样一个可恶的人,不仅能够当上了官,而且还能够得到刘彻的赏识?

    换做是以往,陶灵雨根本不可能知道执金吾这样的大官是谁担任的,但是自从他们一家横遭厄运之后就不一样了,她不仅知道了,而且还从小九那儿得知了原来王温舒此人一开始还只是个盗墓贼而已,为人没有多少文化不说,甚至连律法都懂得不多。

    当时陶灵雨知道后的第一反应就是——

    他这样的人都能当官?

    那她也能!

    虽然冷静下来之后陶灵雨意识到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但是这会儿亲眼看到死在自己面前的王温舒,她脑子里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之前那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

    王温舒他们都一一被处死之后,小九他们就没有再继续留下来了,在离开的时候,卫伉他们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不过他们并没有忘了关心小姑娘:“小九,你刚刚有没有被吓到?”

    小姑娘摇摇头:“没有嗷。”

    卫不疑看了一眼漆黑的眸子依然灵动的小九,就知道她没有说谎了:“那你胆子倒是挺大的。”

    “说到胆子大,我觉得那个见义勇为的义士胆子才大。”卫伉说,“听执刑官刚刚说孙蛮他们多嚣张啊,吓得其他人都不敢上前帮忙了,结果那位见义勇为的义士二话不说就直接劈断了孙蛮的手臂,听着真是解气。”

    “何止是解气?听着简直让人心神激荡!”张贺道,“幸好当时有这位义士的出现。”

    “是啊,不然陶家的小娘子说不定真的被孙蛮那恶霸给当众欺凌了。”李禹也忍不住道,“只是很奇怪,执刑官为什么没有把那位义士的大名说出来?”

    为了防止义士被报复?

    这倒是不太可能,因为汉律也规定了,不允许任何人对见义勇为之人实施报复行为,否则的话将会受到严厉处置。

    这个律法既是为了保护见义勇为之人,也是为了鼓励和弘扬见义勇为的精神。

    卫不疑注意到刘据的反应和他们不太一样,好奇问道:“据表兄,难不成你知道那位见义勇为的义士是谁?”

    “确实知道。”刘据作为小九的亲哥,刘彻的亲儿子,别人或许会不知道,但是他还能不知道当日那位见义勇为的小义士是谁吗?

    卫伉他们一听,都好奇地看向刘据,然后就看到他看向了依然被李陵抱着的小九。

    “少卿,竟然是你?”

    “原来是你救了陶家小娘子啊?阿兄。”

    李陵:“……???”

    小九:“……??????”

    “过分了昂!”虽然小九也不在意什么虚名,但是见卫伉他们居然不约而同地以为李陵才是那位义士,小姑娘当下气鼓鼓地道,“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猜是我啊?”

    “你?”

    “小九你是那位义士?”

    “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

    没有人觉得小九说的是真的,直到他们笑完见小姑娘依然绷着一张气鼓鼓的小脸,而刘据在一旁冲他们点点头,卫伉他们才意识到——

    不会吧?

    小九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小九,真的是你?”

    小姑娘抱着小胳膊轻哼一声:“如假包换!”

    闻言,卫伉他们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莫名地觉得很激动,这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才五岁的小姑娘竟然就能够行侠仗义实在是太酷了。

    要知道在汉初,侠义之风十分盛行,虽然在刘彻登基之后,慢慢地趋向于学问操守的儒家中庸之风,但是作为年轻一辈,卫伉他们哪个心中没有藏着一颗想要行侠仗义的心?

    结果他们这些当哥哥的没有做到的事情,竟然让一个五岁的妹妹做到了,卫伉他们既有点羞愧,又很是骄傲。

    “小九你也太厉害了吧?”

    “真没想到你就是那个小义士。”

    “小九你快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还气鼓鼓的小姑娘被哥哥们这么一夸,嘴角瞬间就压不住了:“行叭,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们叭。”

    小姑娘坐在李陵的手臂上,眉飞色舞地跟卫不疑他们说起自己当日见义勇为的英姿。

    虽然卫伉他们刚刚已经听执刑官述说过了,但是再次听到,他们仍然被激起了满腔义愤。

    “真恨当时我没在场。”

    “孙蛮这种人实在是太嚣张太可恶了。”

    “换做是我的话,别说是一只胳膊了,孙蛮两只胳膊我都给他劈断!”

    看着一个个骂骂咧咧的哥哥们,小九的眼珠子转了一下,然后道:“其实也不必觉得可惜,因为别说是在这世上了,恐怕就连在长安城里都不止一个‘孙蛮’。”

    “大兄你们要是有心行侠仗义,肃清长安的孙蛮之流,还黎民百姓一个安宁和太平的话,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一旁的刘据看着笑眯眯的小九,感觉就像是在看一个钓鱼的小渔人,然后——

    卫伉他们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办法?”

    嗯,鱼儿上钩了。

    第67章 这有失斯文啊。

    067

    小九说的办法其实就是让卫伉他们以志愿者的身份自愿组成一支民间打黑小分队, 帮助身陷困境、求助无门、心有顾虑的受害者们。

    小姑娘坚信长安城内不止一个孙蛮,也不止一个王向和王温舒。

    所以有必要组建一支民间打黑小分队吗?

    小九觉得那可太有必要了!

    “你们刚刚不是好奇执刑官为什么没有说见义勇为的人到底姓甚名谁吗?”

    卫伉他们点点头。

    “那是我故意隐下我的身份。”小九说,“如果让大家知道陶灵雨敢为父上书是因为有我在背后替她保驾护航的话, 那么又有多少人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有胆量上书喊冤呢?”

    所以小九觉得她不必存在于这个故事里面, 如果非得要给见义勇为的义士安排一个身份的话,那么小九也希望这个见义勇为的义士同样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卫伉他们虽然算不上是大人,但是他们也不算小了,所以听到小姑娘这么说,他们仔细一想就能够明白小九的用意。

    只是……

    “如果不让他们知道这个真相的话, 他们还能跟陶灵雨一样顺利上书喊冤吗?”

    卫伉他们从来没有踏足过官场,他们仅仅只是站在他们各自父亲的身后窥见过朝堂的一角而已,而且这一角说不定不涉嫌任何的阴暗和腐败。

    所以如果换做是从前的话,他们听到小九这么安排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得知王温舒他们跟王向、孙蛮他们是如何狼狈为奸之后, 卫伉他们不再这么想了。

    因为外人不知道, 他们却知道陶灵雨并不是真的凭着自己的一腔孤勇成功地上书救父,所以其他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要是真的想要效仿陶灵雨的话, 他们会成功吗?他们成功的可能性大吗?

    卫伉他们无法确定。

    因为回忆整件事之后, 张贺他们发现陶灵雨能够成功的关键在于小九,如果没有小九的话,那么当日在陶家老太爷的灵堂前她甚至都难逃一劫,更别提后面上书救父了。

    “好问题。”小九说, “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你们了。”

    小姑娘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卫伉等人, 她说,“我能够为陶灵雨他们一家保驾护航, 你们难道就不能够为其他被冤枉的人保驾护航吗?”

    小九得声明一点,她今天也不是有预谋要钓鱼的, 事实上她也是在跟卫伉他们说起她见义勇为的经过时看到他们的反应突然灵机一动打算钓一钓他们。

    小姑娘也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竿子的想法,但是她没想到这一池的小鱼那么好钓,她刚把钩扔下去,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上鱼饵呢,结果小鱼就直接上钩了?

    不过小九虽然不是有预谋要钓鱼,但是她既然这么提议了,她也是经过考虑的,如果卫伉他们只是跟陶灵雨一样是普通百姓的孩子的话,那么他们再有热血,她也不会随便鼓动他们组成什么打黑小分队。

    因为分分钟他们没能成功打黑,反倒是被黑给打了。

    甚至卫伉他们只是普通小官吏的孩子,小姑娘也会经过深思熟虑再决定要不要鼓动他们。

    但是卫伉他们不是普通百姓的孩子,也不是普通小官吏的孩子,他们基本上都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爹。

    李禹是没有,因为他爹李敢被除爵位被革官职了,但是他爹可还是连卫青都敢刺杀的猛人,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个不好惹的。

    综上所述,小九觉得如果卫伉他们愿意组建一支民间打黑小分队的话,那么于民而言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肯定不会像朝中的部分官吏那样,因为畏惧权贵和豪强而畏手畏脚,于他们而言也同样是一件好事,因为至少可以让他们借此机会得到历练。

    小九她当然是希望卫伉他们可以答应了,但是她很清楚这种事情是不能够强迫人的,况且他们不是她的哥哥,就是她哥哥的好友,小姑娘也不打算利用他们的赤子之心去坑他们。

    所以在卫伉他们被她说得都意动的时候,小九又道,“当然了,这么做并不是没有危险的,你们肯定会得罪一些权贵或者豪强,也很有可能会招来他们的报复和打击,所以要不要这么做你们得事先考虑清楚。”

    虽然他们确实基本上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爹,但是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也会跳墙,更何况是那些权贵和豪强呢?

    “这还需要考虑什么?”卫伉掷地有声地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⑴。”

    卫伉的一番话说得张贺他们都热血沸腾起来了:“大兄说得没错,小九你这个办法太好了。”

    “正好我们又没有官职在身,有的是时间。”

    “那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要怎么操作了。”

    毕竟他们总不可能满大街地去找需要他们保驾护航的人。

    ……

    得知卫伉他们在小九的建(鼓)议(动)下打算组建一支民间打黑小分队的消息之后,刘彻就看了小姑娘一眼:“所以你出宫一趟,就给你的表兄他们找了一个大麻烦?”

    虽然卫伉他们的打黑小分队刚刚成立不到半天的时间,但是刘彻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他们要是真的实施下去的话,会给自己,甚至给他们各自的爹惹多少麻烦了。

    听到刘彻这话,小九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一旁的卫青就先说话了,他道:“陛下,这怎么能说是个大麻烦呢?小九明明是做好事也不忘带上卫伉他们哥几个。”

    “说起来臣还得多谢小九,毕竟卫伉他们哥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现在找点正事给他们做,总比让他们整日里无所事事要来得好。”

    刘彻听完卫青说的话之后就忍不住笑了:“仲卿,就算你想帮小九说好话,也不至于冤枉伉儿他们哥几个,他们平日里怎么能算是无所事事了?”

    虽然卫伉确实是还没有担任官职,但是要说他整日里带着两个弟弟无所事事实在是有点冤枉他了。

    毕竟不出意外的话,卫青的爵位就得由卫伉继承,也就是说卫伉是卫青的继承人,所以卫伉平日里忙着呢。

    “不过我原本打算把伉儿提到我身边当郎官的。”刘彻对于卫青的孩子向来是爱屋及乌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一口气连封了卫青三个还在襁褓里的儿子为侯了。

    要知道飞将军李广可是努力了一辈子都没能封得了侯,结果卫伉他们兄弟三人因为有一个好爹,躺着就一人分到了一个爵位。

    虽然卫青已经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了,但是卫青本人封无可封,不代表卫青的孩子也封无可封。

    卫伉、卫不疑和卫登还小着呢,刘彻就等着他们长大,再一一提拔他们。

    虽然刘彻也意识到了,卫青的三个儿子基本上都没有继承他在军事上的天赋,但是没关系,个个都是好孩子,刘彻作为卫青的伯乐兼姊夫、小舅子,他很乐意提携卫伉他们三兄弟。

    只是刘彻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提拔,小九就把人给“钓”走了?

    “郎官?”小九想了想这是一个什么官职后,然后道,“那不是正好嘛,大兄要是当上郎官之后,日后不是要出任地方长吏吗?可是如果他没有下过基层的话,那么他日后到别的地方出任长吏的时候遇到坏心眼的人想要坑他怎么办?”

    “他没有经验岂不是很容易被坑?”

    “基层?”

    “昂。”小九解释道,“下基层就是深入到百姓中去,每一个郡、每一个县、甚至每一条村都是由一个个百姓组成的,当官的不了解百姓,不接近百姓,那么怎么能当上一个好官呢?”

    “当然了,如果是奔着镀层金去的话,当我没说。”

    其实小姑娘的话有些霍去病他们是没有听懂,比如说“镀层金”什么的,但是联系上下文他们倒是可以理解。

    “小九说得没错。”霍去病对刘彻和卫青道,“当年我要上战场之前,陛下你和舅舅不是先把我扔进军营里嘛。”

    所以霍去病觉得既然刘彻有意提拔卫伉到他身边当郎官,那么不不如先把他扔到基层里好好地经历一番。

    “这确实是个办法。”卫青认同地点点头,“伉儿……这孩子的性子有些软,平时倒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难当重任,还是得让他多历练历练,否则的话干脆让他当一辈子的富贵闲人好了。”

    卫青原先是没有发现卫伉的性子还有这样的缺点,在他看来,自己的大儿子脾气好,懂得照顾人,这是挺好的,但是自从得知他暗地里被公孙敬声挤兑和欺负都不吭声,卫青就意识到不太对了。

    脾气好不是什么坏事,卫青自己也是个好脾气的,不爱跟人计较也不是什么坏事,卫青自己也不是个爱斤斤计较的,但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仍然默不作声,甚至不反抗,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卫青为人其实很开明,他虽然希望孩子成才,但是如果孩子没办法子承父业的话那也没问题,当个正直的人也好。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即便发现卫伉的性子难当重任之后卫青既没有怎么生气,也没有怎么焦虑,毕竟卫青的心态好。

    “不至于不至于。”刘彻想了想,然后道,“让伉儿先历练一番也是好事,事情办得好,对他日后也有好处。”

    终于有机会开口的小姑娘冲着刘彻轻哼了一声,然后道:“何止是对大兄有好处?对你也有好处。”

    刘彻笑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小九又“哼”了一声:“再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她可是帮他打补丁好不好?

    结果谢谢都不说一声,还说她?

    听到小九说一句话就“哼”一声,刘彻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道:“刘小猪,老是哼哼,你是小猪仔成精了是吧?”

    小九气得下意识地又想要冲着刘彻“哼”一声,结果反应过来只能改为瞪他一眼:“都说了别叫我‘刘小猪’了,你个刘野猪!”

    “刘小猪!”

    “刘野猪!”

    “刘小猪!”

    “刘野猪!”

    ……

    眼见着五岁的小九和“三岁”的刘彻又吵了起来,卫青和霍去病两人对视一样,然后开口打岔道:“对了,小九,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宣扬一下陶家的案件吗?你打算怎么宣扬?”

    虽然明知道卫青这是为了转移话题,但是考虑到正事要紧,小姑娘还是先放过了刘彻,然后回答道:“我想好了,打算把这个案件编成一个小品,然后找人演给别人看。”

    “小品?”刘彻他们听不太懂,但是兴趣已经被小九勾起来了。

    “对。”小九点点头,先是给他们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小品”,然后道,“大部分的老百姓平日里都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要是我们把陶家的案子编成一个小品,其中再掺杂一些搞笑的情节,继而再用大白话演给他们看,比起直接跟他们口述案情,这样的方式显然更加容易吸引他们。”

    “正好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那正是老百姓们热闹且得闲的时候,到时候看得人更多,传播也更广,到时候让人从初一演到十五,我就不信了这传播力还提升不了。”

    虽然王温舒、孙蛮他们这些人不能杀完一遍再重新杀,但是小品不一样,完全可以演完一遍再重新演。

    刘彻他们这下听明白小九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只是他们有点好奇:“效果真的能有你说的那么好?”

    后世证明了,好的小品是能够做到口口相传的,所以小九很有信心:“编出来演了你就知道了。”

    唯恐刘彻和小九又吵起来,卫青和霍去病就开口道:“照小九你这么说,我还挺期待的。”

    “真要是能够起到宣扬的效果的话,那说不定真的能帮得了更多的人,到时候小九你可不得了了。”

    说起来卫青和霍去病早就知道小九救过陶灵雨一事,在王温舒落马之后,他们也从刘彻那儿知道了小姑娘在背后都做了什么,一开始他们只当小九是日行一善而已,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小九不仅没有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甚至想着救更多的“陶灵雨”和“陶大”他们于水火之中。

    实话实说,不管是卫青还是霍去病,他们都有点被小九给震撼到了。

    回想了一下他们五岁时都在干嘛后,他们甚至觉得有点羞愧。

    “只是没想到小九你的力气那么大,使环首刀还使得那么好。”霍去病夸道,“居然能一刀就直接把孙蛮的手臂给劈断。”

    虽然刀刃锋利是一回事,但是如果小九力气不大的话,那么她一刀劈下去,很有可能把刀卡在孙蛮的骨头上。

    然而小九并没有,一刀就干脆利落地劈断了孙蛮的手臂,一看就知道是练武的好苗子。

    刘彻说:“小九力气大我不意外,环首刀那么好使反倒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

    霍去病一听,有些好奇地随口一问:“在那之前陛下你就知道小九力气大了?”

    霍去病发誓,他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但是没想到刘彻闻言,表情居然僵了一下。

    霍去病:“……???”

    理智告诉霍去病,最好不要追问下去,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怎么回事?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故事吗?”

    刘彻飞快地否认道:“当然没有,这里面能有什么故事?”

    然而刘彻忘了,这里除了他一个知情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知情人——

    小九。

    小姑娘原本没反应过来的,直到看到刘彻这个反应,当下忍不住“嘿嘿”一笑:“我爹不仅在那之前就知道我力气大了,还知道我的力气有多大呢。”

    “为什么?”

    “因为他挨我一顿揍啦。”

    小九说完,“嘎嘎”地笑了起来。

    霍去病和卫青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忍了三秒,实在是有些没忍住,只是卫青稍微还有一点良心,知道扭头避开了刘彻的视线再笑,然而即便如此,刘彻还是痛心疾首地控诉道:“仲卿,你也跟着他们学坏了?”

    明明换做从前的话,他听说这事儿早就谴责揍他的人了,结果这会儿他居然跟着一块笑?

    卫青知道刘彻很委屈,但是没办法,谁让揍他的人是小九呢?

    卫青很维护刘彻,但是也舍不得谴责小九,尤其是依照他对他们父女两人的了解,这保不齐还是刘彻自作自受招来的。

    不得不说卫青对刘彻确实很了解,猜得一点都没错。

    小九和霍去病闻言,笑得更大声了,倒是老实人卫青有些不太好意思,被刘彻喊破了之后他强忍着笑意回头看了他一眼,真的没办法谴责小九的他只能够选择了转移话题:“对了,陛下,臣听说年中劁的那一批小猪仔今天出栏的是吧?”

    倒不是卫青有多关心这件事,而是之前那批小猪仔是在霍府劁的,劁完之后就顺势交给了管家让他安排人去养,因此这一批小猪仔到了出栏之日,管家就上报给霍去病。

    霍去病早上就跟刘彻上报了,刚刚和卫青来拜见刘彻的时候也跟卫青提了一嘴,因此卫青现在才能拿这件事转移话题。

    “小猪仔出栏了?”小九的眼睛一亮,也顾不上笑话自己的亲爹了,她掰着手指数了一下,“这都还没有到半年呢,这么快就可以出栏了?”

    “是。”霍去病点点头道,“平之让人把那批小猪仔养的很好,只只都黑黑胖胖的,大概是因为养得好,所以可以提前出栏了。”

    “那太好了。”小九扭头对刘彻道,“爹,我们今天宰一头尝尝吧?正好舅舅和阿兄都在这儿。”

    刘彻道:“这个时候知道喊我一声‘爹’了?”

    “那……刘野猪?”

    “你就气我吧!”刘彻懂了,这辈子他就别指望他这个小女儿有朝一日能变成贴心的小崽崽。

    然而很快的,刘彻就发现就算小九变不成贴心的小崽崽也没关系,他也一样爱她,因为派去实地调查的人回来了,他们不仅找到了小九所说的金矿,甚至在金矿的附近还发现了一个铜矿!

    “果真?”

    刘彻觉得这个意外之喜真的是太让人惊喜了,因为比起黄金,其实大汉更缺铜!要不然他也不至于下令将各个郡国的铜器都收集起来了,目的就是为了能够铸出更多的五铢钱。

    结果在这个时候突然告诉他在小九发现的那个金矿附近居然还有一个铜矿?

    要问得知这个消息后谁比刘彻还要惊喜,那么这个人肯定就是桑弘羊了,因为别说是铜矿了,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小九发现了一个金矿!

    所以突然得知现在有一个金矿和一个铜矿等着他们开采……

    桑弘羊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给砸得晕头转向的:“陛下,这是真的吗?你没有跟臣开玩笑吧?”

    一看到桑弘羊这个样子,刘彻哈哈大笑,他道:“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跟你开玩笑?”

    他可没有忘记桑弘羊上次得知秦有臻是骗子之后的反应,再来一次的话他真的有点担心他会受不住刺激直接疯掉了。

    “所以是真的?”

    “是真的。”

    “那实在是太好了!”桑弘羊简直要喜极而泣了,“陛下,这两个金矿、铜矿都是谁发现的?这可是立了大功呀。”

    他宣布,从今往后这个人就是他桑弘羊的恩人了。

    刘彻笑着道:“自然是小九流落民间时发现的,这孩子心大,要不是前段时间说起,我们还不知道原来她曾发现过一个金矿。”

    桑弘羊大大吃一惊:“是洛阳公主发现的?”

    这可有点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

    乐府的太乐令得到小九的召见时还有些诧异,等他知道小九召见他的目的后有些惊讶:“殿下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编一出……小品?”

    虽然他从前闻所未闻,但是经过小九的解释后他倒是可以理解。

    “对。”小九点头,还强调道,“除此之外在年前还得编排出来。”

    太乐令一听,自以为自己已经猜到小姑娘的用意了,他道:“殿下是想在过年时让臣等呈现给陛下他们欣赏?”

    “不啊。”小九说,“是让你们演给老百姓们看。”

    演给老百姓看?

    一听到这话,太乐令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这有失斯文啊。”

    第68章 这个马屁是拍到我爹的心坎上了。

    068

    有失斯文?

    听到太乐令的这句话, 小九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他:“怎么会有失斯文呢?”

    太乐令道:“陛下命臣任太乐令一职,掌伎乐,负责国之祭祀, 大享用乐之事, 现在殿下让臣命人编一出小品也就罢了,还要演给那等平民看?这不止有失斯文,也有失身份啊,殿下。”

    说实在话,如果站在他面前跟他提这些要求的人不是小九而是旁人的话, 说不定太乐令早就指着对方的鼻子骂回去了。

    因为在太乐令看来,他们乐府的人本来是为陛下、为先皇、为朝中文武百官服务的,结果洛阳公主现在却让他们给那些地位卑贱的平民表演?

    这简直就是在羞辱他,羞辱他们乐府的人。

    虽然碍于小九的公主身份,太乐令并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他自认为的), 但是小九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意思, 他不仅对平民多有藐视,对她所说的小品也不怎么看得上,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现在殿下让臣命人编一出小品”这句话后面加上“也就罢了”这四个字了。

    “行叭。”小九看了一眼胡子花白的太乐令, 然后道,“那算了。”

    太乐令闻言,以为是自己的话劝服了小九,于是原本皱起来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来了, 为自己将一个原本准备走上歪路的小公主拉回正道而高兴。

    然而太乐令不知道的是, 小九扭头就找了乐府的太乐丞,比起太乐令, 太乐丞不仅在年龄上要比太乐令要年轻得多,在思想上也没有太乐令那么古板。

    得知小九想要以陶大的案子为原型编一出小品, 赶在年前编排出来,在过年时出宫给老百姓表演后,太乐丞思索了几秒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只是臣从未见过殿下你所说的‘小品’,编出来的作品也不知道能否让你满意。”太乐丞有心想要在小九面前表现一下,但是他也不敢拍着胸口打包票,毕竟他从未见过小品,在此之前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小品”这种艺术形式。

    尤其是小九还跟他强调,她想要的小品是有意义之余还得搞笑。

    嗯,这就有点为难太乐丞了,因为乐府的乐舞除了庄重的配乐和舞蹈之外还有一些喜庆欢快的,但是搞笑的是真的没有,尤其是小品的表演形式对于太乐丞以及乐府的乐工而言实在是太陌生了。

    “没事,反正你就先编。”小九倒也没有非得让太乐丞给她打包票,主要是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让人搞跨界的意思,毕竟乐府里的人不是音乐家就是舞蹈家,结果她现在让人写本子当演员上台演戏,说起来多少有点为难人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乐府的乐工们到底还有表演的经验,所以小九想要找人帮忙的话,那就只能够盯上乐府的人了。

    “好好干。”小九对太乐丞道,“这件事要是办得好的话,我爹肯定有赏。”

    她爹?

    她爹不就是陛下吗?

    反应过来的太乐丞眼睛一亮:“殿下放心,臣必定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虽然仅从小九的这句话中太乐丞没办法确定这件事是刘彻吩咐的,还是刘彻没吩咐但是他知情,又或者是刘彻没吩咐也不知情,但是既然小姑娘这么说了,那么原本就有心想要在她面前表现的太乐丞自然是下定决心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来完成这件事了。

    ……

    对于小九找上了乐府的人帮忙,刘彻并不意外,毕竟他从小姑娘那儿了解到了什么是“小品”之后,他也觉得这件事十有八九会落到乐府的头上。

    除非小姑娘自己有看好的人选,或者撸起袖子自己干,但是很显然,小九没有看好的人选,也没打算撸起袖子自己干。

    只是得知小九最后没有将此事交给太乐令去办,而是让太乐丞接手的时候,刘彻有些好奇,见到小九就问她怎么回事:“我记得太乐丞好像刚上任不久,论经验的话不如太乐令足。”

    虽然乐府是在刘彻登基之后才成立的,但是乐府成立多久,这位太乐令就任职多久,所以要说有经验的话,确实是这位太乐令更有经验。

    “经验再足也没用嗷。”小九说,“太乐令看不上我说的小品,也觉得让乐府的人到民间给老百姓们表演有失身份,所以我干脆让太乐丞去办这件事。”

    就冲着刘彻平均四年换一个丞相的频率就知道他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所以太乐令能在这个位置上呆这么多年足以可见刘彻对他的满意了。

    只是以往对太乐令很满意的刘彻这会儿听完小九的话之后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太乐令连我的命令也推三阻四?”

    “那倒没有。”小九只是跟刘彻说明原因而已,又不是要跟他告太乐令的状,更不是要告加油添醋的黑状了,她道,“因为我没有跟太乐令说是你的命令,他以为是我自己的主意。”

    “那也一样可恶。”他对太乐令而言是君,难道小九对太乐令而言就不是君了吗?

    他不敢对他推三阻四,却敢对小九推三阻四,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看人下菜碟不说,还不把小九这位洛阳公主放在眼里。

    虽然刘彻总是被小九气到跳脚,在他生日那天更是被气到差点对她动手了,但是那是他们爷俩之间的事情,不代表刘彻能愿意看到有人轻视小九。

    所以刘彻直接吩咐黄松让太乐令过来一趟,黄松还没有应声,小九就阻止道:“没必要,况且太乐令都一把年纪了。”

    小姑娘为什么不认同太乐令的话却不跟他争辩?

    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太乐令连胡子都花白了,他都这把年纪了,她要是跟他争辩的话,小九真的担心他一口气没缓过来直接嘎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她真的是添了罪孽了。

    刘彻闻言,看了小九一眼:“你倒是敬老。”

    “也不全是。”小姑娘“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道,“爹你看嗷,太乐令都这把年纪了,不开玩笑地说,吃的盐都比我吃的米要多,所以他大概率不会因为我的三两言语就改变自己的想法和看法,既然如此,就算我强迫他帮我把这件事给办了,他大概率也是办不好的。”

    俗话说得好,勉强没幸福嘛,所以小九果断地选择换人了,反正太乐令只是乐府里最大的那一个,又不是乐府里只有太乐令一个人。

    “我倒是庆幸自己没有一开始就把你抬出来了,要不然他勉强接下这件差事,办不好不说,还浪费了时间。”

    毕竟还有一个多月就得过年了,虽然没有人让小九立军令状,也没有人规定小品一定得在过年的时候才能演,但是小姑娘一是不想浪费过年这个好时间,二是不想拖卫伉他们几个哥哥的后腿。

    自从卫伉他们上钩(bushi)之后,就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他们的打黑小分队里,一心想着伸张正义,为民请命。

    看到他们那副上心卖力的劲儿,小九当然不甘落后了。

    刘彻问:“听你的意思,你是觉得太乐丞能把这件差事办好?”

    “八九不离十吧。”小九道,“其实最重要的是一开始太乐丞就把态度摆出来了,而且我跟他说好了,只要他把事情办法,我就让你赏他,他一听立马就更加有干劲了,所以我对他很有信心。”

    刘彻倒是没想到小九小小年纪居然还挺会用人的,还知道在毛驴前吊根萝卜。

    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与其勉强一个有经验但是却不认同的太乐令办这件差事,倒不如交给干劲满满的太乐丞。

    最终能不能得到一个好结果暂且不说,反正太乐丞肯定不会在中途消极怠工。

    事实上有小九亲自吊上的那根萝卜在,太乐丞怎么可能消极怠工?

    他回到乐府就立马摇人开工了。

    太乐丞并没有偷偷摸摸,所以很快地太乐令就知道了这件事,也就知道了原来小九之前说算了并不是放弃了让乐府的人编一出小品演给老百姓看,而是放弃了他这个选择而已。

    得知此事之后,太乐令自然是不高兴了,觉得小九简直是冥顽不灵,让他们乐府创作那些下里巴人的作品不说,居然还让他们亲自演给那些平民看。

    当然了,更让太乐令不高兴的是太乐丞竟然背着他接下了这件差事,这这这……

    这简直不知所谓。

    ……

    乐府原本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要的部门,但是这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嘛,正是要祭祀、宴客的时候,所以越是接近年关,乐府就越是忙碌。

    原本乐府的人数是充足的,然而偏偏今年太乐丞临时从小九那儿接到了一份新差事,以至于乐府的人手一下子变得短缺起来,这让太乐令更加不高兴了,某日还跟太乐丞吵了一架。

    当时两人都没有控制音量,再加上当时还有外人在,于是用不了多久,不少人都知道了小九差遣乐府的人编排新节目,打算过年的时间表演给平民看。

    消息传开之后,理解的人不多,嫌弃的人倒是不少,还有不少擎等着看笑话的。

    毕竟小九没有打着刘彻的旗号让太乐丞去办这件事,而太乐丞也不太确定此事是否和刘彻有关,所以即便和太乐令发生争执了,太乐丞也没有提起过刘彻。

    所以太乐令到现在都以为这件事只跟小九有关,其他的外人也只当是小九自己擅作主张。

    “要我说洛阳公主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每年的祭祀和大飨多么重要?在这个关头洛阳公主居然还给乐府的人派差事?”

    “太乐丞也是个拎不清的,洛阳公主年纪小,孰轻孰重分不清,他一个大人难道也分不清吗?”

    “耽误了今年的祭祀和大飨,可有他们好果子吃的。”

    ……

    不过这些说闲话的人也只敢在背地里说,没有几个人敢舞到小九的面前,更别提舞到刘彻和卫子夫的面前了。

    哪怕是卫君孺,已经在卫子夫那儿撞过两次板的她也已经学聪明了,毕竟卫子夫已经用事实证明给她看,小九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女儿是她的心肝宝贝,所以哪怕卫君孺也觉得小九这件事办得不对,她也没有跑到卫子夫的面前对小九指指点点。

    当然了,这其中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公孙贺得知此事之后已经第一时间告诫过卫君孺了,生怕她跟上一次一样,还没有搞清楚“花氏”究竟是人是虎就直接冲到卫子夫面前指点人家做事。

    且不说卫君孺此举有多冒失了,退一万步讲,即便“花氏”真的是人,也真的是村野乡妇,但是卫子夫为君而她为臣,她指点人家做事那不是道反天罡吗?

    然而让许多嫌弃,甚至擎等着看笑话的人没想到的是——

    等到新年期间,太乐丞真的带着乐府的乐工们出宫给老百姓表演的时候,不仅小九和卫伉他们到场观看,就连刘彻竟然也带着卫子夫他们亲临了。

    为了不引起骚乱,也为了不喧宾夺主,刘彻和卫子夫他们扮作一对寻常夫妇,直到小品结束,准备离开的时候,刘彻他们才亮出身份。

    这让刚刚看完小品准备散场了却依然依依不舍的老百姓们一下子又惊又喜的,原本对于他们而言,皇帝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们敬畏他,但是不一定爱戴他。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刚刚才看完小品的他们还沉浸在剧情中陶女上书救父的感动和陛下为民做主的激动之中,所以一得知刘彻竟然也在现场,他们对小品中那位英明神武的“陛下”的崇拜和敬爱一下子转移到了刘彻的身上。

    说是“转移”也不准确,毕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老百姓真的以为现实中的刘彻真的如小品中的“陛下”那样疾恶如仇,爱民如子,所以大家伙呼啦啦地给刘彻跪了一地,个个神色激动地随大流喊:“参见陛下,参加皇后娘娘。”

    刘彻今日带着卫子夫亲临,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给小九站台,帮小九撑腰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准备离开的时候亮出身份了。

    他倒是不知道外面的人在私底下说小九的闲话,但是刘彻没有忘了太乐令对小九推三阻四的事儿。

    再加上正逢新春,如果他带着卫子夫到民间和百姓们一块观看小品的话,那么也算得上是与民同乐了,不失为一桩美谈。

    但是当看到一个个神色激动地给他行礼的老百姓,刘彻的心微微有些触动,因为他们看向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什么高高在上的天子,而像是在看一个能救苦救难的大英雄一样。

    这种感觉对刘彻而言实在是有点太陌生了,但是很显然他并不讨厌。

    在一旁的小九亲眼目睹刘彻的神情变化后,小小声地对卫子夫道:“阿娘,看来太乐丞的这个马屁是拍到我爹的心坎上了。”

    可不是嘛,知情的人都知道帮陶大查明真相的人是赵禹,让陶大无罪释放的人也是赵禹,但是在小品中,英明神武且为民做主的人却成了皇帝,这要说不是为了拍刘彻的马屁,鬼都不信。

    小九看到剧本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要让太乐丞重新修改,毕竟让他以原型改编不是让他瞎编,但是后面小姑娘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改变主意了。

    虽然她知道她爹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她知道就好了,没必要让老百姓们也知道,否则的话他们受了冤屈哪里还敢上书喊冤?

    卫子夫闻言,笑着对小女儿道:“别让你爹听见了。”

    小九一听,顿时“嘿嘿”地笑出了声,因为她阿娘这么说,显然也是认同她的说法的,不然的话她早就该让她别瞎说了。

    小姑娘笑完之后,想起了一件事,她问:“对了阿娘,待会儿你们直接回宫吗?还是顺便去一趟阿姊那儿?”

    卫子夫摇摇头:“直接回宫,我和你爹今日出宫,其实也就是为了来这儿给你捧捧场的,若是没亮身份,倒是可以在外面多待一会儿,但是现在不行了,在外面逗留太久,怕有意外发生。”

    刘彻将天底下的豪强都视为眼中钉,殊不知天底下的豪强也没有几个是喜欢他的,再加上王温舒倒台后,走马上任的尹齐是个铁面无私的主儿。

    王温舒当任期间,长安城的那些盗铸者可以花钱买平安,但是尹齐一上任?谁花钱谁死得更快——毕竟尹齐一开始说不定还没注意到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刘彻这个新年能够过得开心一些,尹齐在年前就杀了一批盗铸者给刘彻助助兴,此举确实是让刘彻龙颜大悦,但是同时却让长安城内的权贵和豪强气得七窍生烟。

    虽然大家都知道刺杀刘彻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一般人除非是脑子进水了,否则的话谁也不敢干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万一呢?

    万一真的有一个脑子进水的呢?

    所以卫子夫虽然关心准备瓜熟蒂落的大女儿,但是却并没有意气用事。

    小九也知道卫子夫的顾虑是对的,所以等离开之后,她就跟刘彻他们分开了——

    他们回宫,她去给卫长公主和曹襄(小九:这个是顺带的)拜年。

    只是小姑娘自己也没想到,她刚去到卫长公主府,结果就被告知卫长公主已经生了!

    “什、什么?我阿姊已经生了?那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生的?这怎么没有人跟我们说啊?”

    小九不等公主府的人回答,拔腿就直接往里面跑了,小姑娘是知道卫长公主的预产期就在这个新年期间,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她阿姊就已经把宝宝生下来了?

    天啊天啊天啊……

    小九已经激动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然她早就已经知道了卫长公主会平安生下一个儿子,但是她也知道近亲结婚容易生出有问题的小孩儿,偏偏卫长公主和曹襄就是近亲。

    所以在卫长公主怀孕那段时间,小姑娘每每一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担心,偏偏还不能跟任何人说,就怕不小心传到卫长公主的耳边,让她知道了之后反而影响她养胎。

    如今终于瓜熟蒂落了,小九心里头的大石头也没有完全放下,直到她见到了卫长公主,确定了她生下来的儿子是健健康康的,她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

    小姑娘看了一眼刚刚生产完,整个人看起来不仅憔悴而且还没有血色的卫长公主,下意识觉得她阿姊真的是遭了大罪了。

    小九冲着曹襄挥了挥自己攥紧的小拳头:“你以后要是敢对我阿姊不好的话,小心我削你嗷。”

    换做是平时的话,曹襄怎么着也得跟小九斗两句嘴,但是这会儿他乖得很,小姨子一说,他立马就点头道:“不用你说,小九,要是我对萱儿不好的话,就让我短折而死。”

    “好好的你说这话做什么?”卫长公主一听,怒瞪了曹襄一眼,然而听到他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她心里头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甜蜜的。

    只有小九!一听到曹襄这么说,顿时用怀疑的眼神盯上了他——

    因为她记得他好像真的是短折而死的啊!

    突然被小九盯上的曹襄:“……???”

    恐怕曹襄自己都想不到,他的一番真情表白不仅没能证明自己对卫长公主的心意,反而引起了小九的怀疑。

    卫长公主当然不知道小姑娘心中所想了,见她依然臭着张小脸盯着曹襄,她连忙岔开话题问小姑娘:“小九你今天不是跟父皇和母后他们去看小品吗?反响怎么样?乐府的人演得好不好?”

    “出乎意料的好。”小九不想让卫长公主当夹心饼,只能暂时先放过曹襄,弯着眼睛对自家阿姊道,“大家都看得可开心了,大兄他们看了也都嘎嘎乐。”

    “那太好了。”卫长公主很替小九高兴,毕竟她知道这件事是由小姑娘牵头的,她说,“只是有些可惜了,原本我今天也打算去捧捧场的,但是被你大姊夫拦住了。”

    “拦得好,要不然你看着看着突然要生了那就糟了。”小九说,“阿姊你想看的话,大不了等你出了月子我再让乐府的人表演给你看就是了。”

    “那可一言为定。”

    “没问题。”

    只是等卫长公主出了月子之后,还没来得及看到小品,就先听到外面都在传小九的闲话。

    第69章 刘彻被这个蠢儿子给蠢笑了。

    069

    按理来说, 自从刘彻和卫子夫他们都亲临给小九站台,和百姓同乐之后,背地里应该没有人再说小九的闲话才对。

    毕竟连刘彻和卫子夫他们这对大汉最尊贵的夫妻都旗帜鲜明地支持小九了, 那么其他人除非是不怕得罪皇家, 否则的话哪里还有胆子敢再对小九的所作所为说三道四?

    但是奇怪的是,正月十五过去之后,长安城内关于小九的闲言碎语有增无减,所以卫长公主才会在一出月子就知道这件事,她让人仔细打听了, 然 后发现他们的妹妹被传闲话的原因跟她让乐府的人编排小品表演给老百姓看脱不了关系。

    现在外面的人都在笑话小九这位洛阳公主不愧是在乡野长大的,就是上不得台面,所以才会做出这么有失身份,自甘堕落的事情。

    卫长公主听到这些闲话后自然是生气的,也担心会对小九有什么影响, 所以她就直接进宫去见卫子夫了。

    卫长公主一出现在椒房殿, 卫子夫就先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见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 她就知道这个月子她坐得很好了:“今日怎么进宫了?孩子怎么样?闹不闹人?”

    当日卫子夫他们前脚回宫, 后脚就得知在他们出宫给小九站台的那一天,居然正好撞上卫长公主生孩子。

    有那么一瞬间,卫子夫都有些后悔自己当日的决定了——他们应该顺便绕道去看看卫长公主的,这样等她生孩子的时候, 除了丈夫之外, 还有他们陪着她。

    卫子夫也是在事后才知道因为卫长公主生得突然,没有什么经验的曹襄压根忘了派人通知他们和平阳公主, 还是在卫长公主平安诞下一子之后,他才想起来派人给刘彻他们还有给平阳公主报喜的。

    而且当日他们要是去看卫长公主的话, 那么她和刘彻还能够见到他们这辈子第一个孙辈。

    要知道卫长公主不仅是卫子夫和刘彻的孩子中最大的那一个,也是刘彻第一个孩子,所以她所生的孩子即便是外孙,那也是卫子夫和刘彻的第一个孙辈,意义多少都有些不一般的。

    只可惜错过了那样的机会,再加上大汉现在并没有给孩子办满月宴的习俗,所以孩子都已经满月了,但是作为外祖母的卫子夫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她的小外孙一面。

    “孩子很好,刚出生的时候还皱巴巴的,但是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就长开了,也不爱闹人,平时除了吃基本上就是睡,所以这才一个月多一点,孩子就已经长得白白胖胖了。”

    卫长公主虽然有正事想跟卫子夫说,但是他知道卫子夫对素未谋面的小外孙很是关心,再加上作为一个新晋妈妈,卫长公主一提起自己的孩子就难免有些控制不住。

    跟卫子夫说完孩子的情况之后,她道,“原本我今天打算带孩子进宫给母后你还有父皇看看的,孩子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他的皇祖父和皇祖母呢,但是被孩子的奶娘劝住了,说孩子太小了,现在又没有暖和下来,不适合带孩子出门。”

    被奶娘这么一劝,卫长公主就只好放弃这个想法了。

    “奶娘说得没错,虽然我和你父皇确实挺想看看孩子的,但是孩子太小了,这么冷的天确实不适合出门,你可别折腾他。”卫子夫当年为什么得知大冬天的,刘彻偷偷带小九出去玩会那么生气?

    不就是因为知道那么冷的天容易让孩子生病吗?

    事实证明卫子夫当年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因为当年小九偷偷跟着刘彻出去完了大半天回来后当晚就发烧了,当时小家伙烫得卫子夫都怀疑她会把脑子烧坏。

    虽然新年过后的天气已经不像前段时间那么冷了,但是仍然跟暖和二字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再加上卫长公主的儿子比起当年的小九还要小好几个月,所以就算卫子夫想要见到自己的小外孙,她也不赞成卫长公主这个时候带孩子进宫。

    怕卫长公主不知轻重,卫子夫再次强调道:“孩子脆弱得很,哪怕只是有个风吹草动都容易生病,你可得上心一些。”

    “母后你放心吧。”完全没想到卫子夫会对自己这么不放心的卫长公主笑道,“我虽然是第一次养孩子,但是我又不是后娘,会对孩子不好的事情,哪怕我不确定我也不会去做的。”

    尤其是这个孩子是卫长公主和曹襄成亲数年才生下来的孩子,她爱他如珍宝,肯定比任何人都要紧张他的。

    “对了母后,差点忘了正事了。”卫长公主满足了卫子夫的好奇心之后,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进宫的目的,她道,“外面都在传小九的闲话,你和父皇知道这件事吗?”

    卫长公主怕卫子夫一直住在宫里,所以并不清楚宫外的情况。

    然而事实上卫子夫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道:“我们已经知道了。”

    毕竟卫子夫不住在宫外而已,但是她的兄弟姐妹,甚至三个女儿都住在宫外,更别提刘据身边还有张贺、李禹他们这些住在宫外的玩伴。

    所以卫子夫对宫外的事情并非是一无所知的,尤其是这次的事情还涉及到小九。

    “是你弟弟身边的张贺先知道这件事的,他告诉据儿之后,据儿又跟我说了。”卫子夫知道,那就相当于刘彻也知道了,毕竟小九是她的女儿,同样也是刘彻的女儿。

    卫长公主闻言,松了一口气,在她看来既然卫子夫和刘彻都知道了,那么他们肯定能处理好这件事,不会让小九受到影响的。

    但是她很好奇:“那母后你和父皇派人去查了吗?为什么会有人传小九的闲话?”

    卫长公主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刘彻和卫子夫都给小九撑腰了,那么就说明他们是支持小姑娘这么做的,所以外面的人说小九的闲话,说她不知礼数,自甘堕落什么的,四舍五入不就相当于在说刘彻和卫子夫吗?

    “别担心,你父皇已经派人去查了。”得知小姑娘在外面被人传闲话,生气的人何止是卫子夫?刘彻也同样怒不可遏。

    在他看来,对方此举不仅是在辱骂小九,也是在打他的脸,所以得知此事之后,刘彻就立马派人彻查了。

    卫长公主下意识地问道:“有结果了吗?”

    “还没查到。”卫子夫说,“但是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毕竟小姑娘年纪小,平日里和她有来往,有接触的人也不算特别多,更别提跟她结仇的人了,所以不约而同的,卫子夫和刘彻都怀疑上了同一伙人。

    卫长公主一听,立马追问道:“是谁?”

    卫子夫道:“那些盗铸者。”

    盗铸者?

    卫子夫的回答让卫长公主有些意外,又有些吃惊:“怎么会是他们?”

    从前卫子夫不相信“一孕傻三年”这个说法,因为她生了五个孩子,就没有傻过一次。

    然而这会儿听到自己的大女儿问出这样的傻问题,她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卫子夫解释道:“虽然当日陶大的案子,小九隐下了她的存在,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就是案子里见义勇为的那个人,但是她让太乐丞以陶大的案子为原型改编成小品还要演给老百姓看一事之前传开后就闹得沸沸扬扬的,所以有心人只要一打听,多多少少肯定能打听到陶大的案子跟小九脱不了关系。”

    如果小姑娘一开始就跟刘彻说自己的计划的话,那么有他帮忙扫尾,其他人想要查到小九跟陶大的案子有没有关系说不定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但是偏偏小姑娘一开始还得防着刘彻,所以即便刘彻事后知道了小姑娘的计划,他也来不及扫尾了。

    所以有心人只要一查,就能很轻松地查到小九十有八九就是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见义勇为的小义士。

    谁让小姑娘那天劈了孙蛮之后环首刀上的血迹都没有擦干净就直接大摇大摆地回宫了?

    这一路上看到这一幕的人可不在少数。

    当然了,小姑娘一开始也只是打算瞒着老百姓而已,所以也就没有想那么多。

    卫子夫原以为自己说得那么明白,卫长公主应该能够听懂才对的,结果没想到她听完之后问:“所以呢?”

    卫子夫:“……???”

    她现在信了,一孕真的傻三年,否则的话没办法解释她一向聪慧的大女儿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傻乎乎。

    “就算小九真的帮陶家了,但是跟那些盗铸者又有什么关系?”卫长公主想不明白,“难不成陶家跟那些盗铸者有仇?”

    不可能吧?

    她记得陶家不是普通人家吗?而且整个案子好像也跟盗铸者没有任何关系呀。

    “陶家跟那些盗铸者当然没仇了,但是他们跟你父皇有仇。”卫子夫说,“王温舒倒台的原因除了枉法卖狱和贪污之外,还有收受贿赂。”

    “王温舒收受谁的贿赂?在长安城当然是收受那帮盗铸者的贿赂了。”

    “王温舒在任时,他们可以花钱买平安,但是王温舒一倒台,这些人家破的家破,人亡的人亡,其他的盗铸者看了不会觉得害怕吗?”

    毕竟他们不会不知道那些人的今天,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明天。

    “尤其是尹齐新官上任三把火,哪怕我在宫中也听闻外面不太太平,所以他们要是知道陶大的案子和王温舒的倒台都和小九有关系的话,他们难道不会记恨上她吗?”

    卫子夫说得这么清楚,卫长公主终于恍然大悟了:“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会有人胆子那么大,竟然敢在明知道你和父皇都支持小九的时候还传小九的闲话。”

    现在得知很有可能是那帮盗铸者所为之后,卫长公主就不觉得奇怪了,因为他们都敢违抗刘彻的命令铤而走险地选择私铸货币了,那么传点小九的闲话算得了什么?

    “可是不对啊。”卫长公主突然反应过来,“如果真的是那帮盗铸者所为的话,那么他们不可能只传小九的闲话吧?”

    倒不是卫长公主盼着小九倒霉,而是她觉得依照那帮盗铸者的性子,他们要是真的记恨上小九的话,有可能只是让人传小九的闲话那么简单吗?

    说实在话,刘彻他们都站在小九这边,而小姑娘又不是那种脆弱的性子,所以盗铸者他们这么做,说不定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场,结果回头一看发现小九毫发无损。

    “这也是我们觉得奇怪的一点。”卫子夫和刘彻他们猜测到事情跟长安城内的那帮盗铸者有关之后,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因为换做是他们的话,他们想要报复一个人也绝对不会用这么轻飘飘的手段。

    但是偏偏对方除了散布有关于小九的闲话之外,好像就没有下文了。

    卫长公主见状,宽慰道:“没事的,母后,等父皇他们那边查清楚之后,我们就能够知道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

    作为被传闲话的当事人小九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小姑娘虽然不着急着想要搞清楚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得知卫子夫能比刘彻还要更早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张贺告知了刘据,刘据才有机会告诉卫子夫之后,小姑娘见到张贺就跟他道谢了。

    “多谢张贺阿兄。”小九抱着拳对张贺道,“要不是你跟阿兄说,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小姑娘那一头黑亮的头发用丝带扎成了两个小包包,一左一右还系着铃铛,说话间脑袋轻微地一摇晃,系在头发上的小铃铛就发出一丝清脆的声响,看着就可可爱爱的,叫人的心都忍不住软了下来。

    “殿下不必客气。”作为一个没有妹妹的人,张贺一看到小九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而且殿下要是真的想感谢的话,那么感谢舍弟好了。”

    张贺的舍弟?

    小九眨了眨眼睛,然后想起来了:“张安世?”

    张贺点点头,然后问道:“殿下还记得舍弟?”

    “当然记得了。”小姑娘奇怪地看了张贺一眼,然后道,“我只是小而已,又不是记性不好。”

    更别提张安世还是她变回人之后第一个救的人,所以小九当然没有忘记他了。

    看到小九这个反应,张贺很想说“很多年纪小的孩子即便记性好,但是忘性也一样大”,但是考虑到他又不是要和小姑娘争辩什么,他也就没有说这话了,而是笑道:“那安世知道殿下还记得他的话,肯定会很高兴的。”

    虽然张安世嘴上没说,但是张贺知道他弟弟肯定是很想跟小九交朋友的,大概是因为小九救过他?又或者是单纯因为小姑娘招人喜欢?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两者都有。

    要问张贺为什么会知道,那当然是因为不管是他还是张汤只要在家中提到有关于小九的事情,张安世就会二话不说凑过来旁听。

    如此一来,别说是张贺,就连张汤也都发现了。

    然而小九是公主,而张安世又因为身子骨弱,鲜少有机会出门,所以就算他想跟小九交朋友,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不容易归不容易,作为哥哥的张贺还是希望自家弟弟能交到好朋友的,毕竟因为身体的原因,张安世家门都少出,哪有机会交到什么朋友?所以张贺忍不住在小九的面前帮自家弟弟刷起了好感度。

    张贺道:“安世虽然平时基本上只能待在家中,但是对外面的事情却总是十分好奇,所以当他知道外面有人传殿下你的闲话时,他都来不及等我回家,就直接派人来跟我说了,让我转告给太子殿下。”

    至于为什么不派人告诉张汤,那当然是因为张贺自从成为打黑小分队的一员后,待在宫外的时间比待在宫里长,所以张安世考虑到找大哥比找爹要简单得多之后,当机立断地派人去找张贺了。

    听到张贺说的第一句话,小九想了想问道:“你弟弟不爱出门吗?”

    “不是。”张贺摇摇头,“他是因为身体不好。”

    “哦。”小九说,“那我让我爹给他找几个医术厉害的医师吧?好好吃药,好好锻炼肯定就能好起来的。”

    小姑娘掰着手指算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张贺道,“我觉得你弟弟少说都能活到六十岁。”

    “真的?”张贺眼睛一亮,然后道,“那太好了。”

    一看就看出张贺是在配合她的小九:“……”

    她说的是真的!

    并不知道小九有什么神通的张贺当然不知道小九没有撒谎了,不过就算不知道小九说的是真的,张贺听到她这么说还是挺高兴的,尤其是小姑娘得知张安世身体不好,还会想着让刘彻给他找几个医术厉害的医师。

    这么好的小姑娘,别说是他弟弟了,张贺也想跟她交朋友。

    ……

    刘彻派去调查的人很快就调查到是谁先散播有关于小九的闲话,和卫子夫他们猜测的一样,确实是盗铸者,但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不管是刘彻还是刘彻派去调查的人都觉得凭着这几个盗铸者的本事,他们都不大可能在刘彻的眼皮底下将小九的闲话散播得人尽皆知却迟迟都没有被人发现的。

    刘彻有理由怀疑他们查到的这几个盗铸者只是幕后之人抛出来的替死鬼而已,于是他让人继续往下查,结果没想到这一查,查到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头上。

    被刘彻派去调查此事的人原本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结果查到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头上后,立马就蔫了——

    他只是想查个案,立个功而已,并不想掺和进皇家的阴私里去啊啊啊!

    然而想不想已经由不得他决定了,况且既然已经查到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头上,那么他也只能够跟刘彻实话实说。

    毕竟总不可能替二皇子和三皇子瞒着。

    于是得知此事的刘彻就让人去请二皇子和三皇子。

    三皇子大概是做贼心虚,所以和二皇子一块拜见刘彻的时候神色就有些不自在了。

    刘彻看了一眼,心想就这个胆量也敢干坏事儿?

    “说吧。”刘彻将手中的竹简扔到二皇子和三皇子的面前,“到底怎么回事?”

    二皇子有些诧异,虽然他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听到刘彻的话,还是下意识地捡起其中一个竹简看了起来,而一旁的三皇子则是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还没有捡起竹简来看,整个人就已经慌到不行。

    “三弟你……你竟然让人传小九的闲话,还往我身上泼脏水?”二皇子一目十行地看完竹简上的证词后,一脸难以置信又愤怒地扭头盯着三皇子,他道,“我和小九究竟有什么对不住你的?”

    三皇子还没有来得及看竹简上的内容,但是一听到二皇子的话,他就知道东窗事发了,脸色唰的一下立马就白了,他抬头看向刘彻:“父、父皇……”

    刘彻道:“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儿臣……儿臣……”三皇子犹豫着要不要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但是考虑到刘彻并不是一个能够被随便糊弄的爹,三皇子只能够实话实说,“儿臣其实只是想要一个好一点的封地……”

    三皇子早就听闻刘彻有意将邑蓟赐给他当封地,邑蓟位于北境,紧邻匈奴,民风彪悍不说,还土地贫瘠,跟齐地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三皇子自然不愿意了,得知刘彻将洛阳赐给小九做汤沐邑之后,他就有意想要激起二皇子对小九的嫉妒,逼他对小九下手。

    因为昔日王夫人想让刘彻将洛阳赐给二皇子做封地,然而刘彻却以洛阳为天下要冲之地,既有武库又有敖仓而拒绝了王夫人。

    三皇子有把握,只要二皇子对小九下手的话,刘据知道了肯定不会绕过他的,他们俩一对上,他就可以从中浑水摸鱼了。

    但是让三皇子没想到的是,他都已经好几次想挑起二皇子对小九的嫉妒,结果他愣是不上钩。

    于是在年后得知小九被人传闲话后,三皇子一个冲动就干脆把事情往二皇子身上引,然而没办法事情没有照着他想象的发展不说,他还被揪出来了。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三皇子直接在刘彻的面前哭了起来,其实早在动手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刘彻被这个蠢儿子给蠢笑了:“你说你,你想要一个好一点的封地就不能直接跟我说?”

    “请父皇息怒!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二皇子脸上依然有怒色,但是心底里却松了一口气。

    第70章 他把你的崽养死啦。

    070

    三皇子是真的后悔了, 别看他从知道刘彻将洛阳赐给小九做汤沐邑之后就开始谋划着从中挑拨离间,使得鹬蚌相争,好让他这个渔翁从中得利。

    但是等真的实施起来, 三皇子就心生退意了, 一方面他觉得事情办得太仓促了,容易露出马脚,另一方面他又担心事情一旦败露,那么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三皇子很清楚,虽然他也是刘彻亲生的, 但是跟小九和二皇子他们比起来,他在刘彻那儿的分量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然而就像三皇子自己想的那样,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已经开始了,那么再后悔也没用, 只能够硬着头皮在一条道路上走到黑, 那时候他心里多少有点侥幸的——

    三皇子觉得自己这一次说不定能成功,说不定能得偿所愿, 退一万步讲, 即便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都不上钩,他也不一定会被查出来。

    过去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三皇子都是靠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撑下来的,然而一听说刘彻有请, 三皇子就有点撑不住了, 等听到二皇子的指责后他更是直接溃不成军。

    在此之前,三皇子根本不知道干坏事居然这么挑战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看着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三儿子, 刘彻心想,在此之前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居然这么差。

    认真说起来, 三皇子有上进心——姑且算是上进心吧——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想出了这样的办法来“上进”,刘彻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开玩笑地说,想办法讨好他都比想办法挑拨离间他两个兄长要有用得多。

    刘彻看向一旁面带怒色的二皇子,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二皇子以为刘彻是想让他对三皇子的所作所为以及刚刚的认错发表想法,他想了想然后道:“父皇,三弟这么做固然不对,但是儿臣看他有悔过之心,而且看样子他应该也只是一时糊涂,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原谅他一次?若是他以后再犯的话,那再一并处置?”

    平日里因为嫉妒二皇子,所以三皇子对他向来是看哪儿哪儿不顺眼,但是现在听到二皇子的这一番话,三皇子觉得简直如同天籁。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平时那么嫉妒二皇子,那么眼红二皇子,甚至总是给他找茬添堵,结果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不仅没有趁机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甚至还原谅了他?帮他在父皇面前说好话?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三皇子哭得更加厉害了:“对不起二皇兄!以前我是错怪你了,我总是因为嫉妒父皇更宠爱你而找你麻烦,但是你现在竟然能如此不计前嫌地原谅我,还帮我说话,我……我以前真的是太不是东西了。”

    三皇子从前总觉得二皇子伪善,但是现在?

    三皇子觉得他半夜醒来恐怕都得扇自己两巴掌了,他从前怎么就跟猪油蒙了心似的,硬是看不到他二皇兄的好呢?

    刘彻看到这一幕,他道:“你哪里不是个东西了?”

    啊?

    听不懂刘彻这话是什么意思的三皇子抬头看了他们父皇一眼,然后就听到他继续道,“你就是单纯的没脑子而已。”

    刘彻也不管自己的三儿子听不听得懂,说完他就看向二皇子道:“我让你交代,你倒好,当着我的面充当起好人来了?”

    二皇子脸色一变:“父皇?”

    三皇子嫉妒二皇子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从小到大二皇子在刘彻那儿都十分得宠,哪怕在王夫人死后,刘彻也没有因此而冷落了这个儿子,反倒是因为怜惜他年幼丧母而对他多有照顾。

    所以一直以来,二皇子都没有在刘彻这儿得到过什么训斥或者苛责,这会儿突然听到刘彻对自己说那么难听的话,二皇子一下子就呆住了。

    同样呆住的人还有三皇子,虽然刘彻刚刚说他单纯只是没脑子而已,但是不代表三皇子真的是傻子,听到刘彻的话里提到了“交代”,他的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难不成……

    难不成在这件事情上面,他的二皇兄也不是全然无辜的?

    “外面的人都说我宠爱你这个儿子,是因为你长得像你阿娘。”刘彻看着面前的二皇子,透过他似乎看到了当年的王夫人,他说,“但是其实跟你阿娘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就是单纯喜欢你那股聪明劲儿而已。”

    刘彻在刘据出生之前就已经当上父亲了,但是从他拥有第一个孩子开始,将近十年的时间里面,他后宫的嫔妃们所生的孩子全都是女儿。

    说实在话,刘彻不可能不着急,毕竟古代人的寿命没有后世的人那么长,他二十岁左右才拥有第一个孩子不算太晚,但是即将三十岁了还没有一个儿子,那就不能不发愁了。

    别人家没有皇位继承都那么看重传宗接代了,更何况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刘彻?

    所以刘据的出生对于刘彻而言那是一个莫大的惊喜,为了感激老天爷赐予他的这个儿子,刘彻为管理婚姻和生育的神高禖修祠祭拜,还立马册立了卫子夫为皇后,让原本只是他长子的刘据成为了他的嫡长子。

    只是刘彻疼爱和重视刘据,不代表他会不把其他儿子当成草的,尤其是二皇子刘闳不仅生得可爱,而且还自幼聪明,尤其是那时候刘彻膝下只有两个儿子,所以自然而然的,刘彻也疼爱起了这个儿子。

    这么多年来,二皇子几乎没有怎么让刘彻失望过,但是这一次,他怀疑自己看走眼了。

    虽然他的人调查出来的结果是三皇子往二皇子身上泼脏水,但是刘彻又不傻,哪怕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是依照他对他这个二儿子的了解,凭三皇子的脑子根本算计不了他。

    所以在看到证词的时候,刘彻就已经可以确定了——

    在这件事情上面,三皇子不清白,二皇子也不无辜。

    刘彻道:“所以你那么聪明,你三弟的脏水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地泼到你的身上?”

    刘彻的话音刚落,二皇子就有些撑不住自己伪装出来的镇定了。

    因为刘彻说的没有错,二皇子那么聪明,三皇子的脏水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地就泼到了他的身上?

    事实上早在二皇子发现时不时地有人在他耳边说一些关于小九的闲言碎语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二皇子不笨,上心后一查大概就能查个水落石出,所以他早就知道三皇子做的小动作,甚至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

    但是二皇子没有反击,也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刘彻,他这么帮三皇子隐瞒难道是因为和三皇子兄弟情深吗?

    那当然不是了,而是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所以当他察觉到三皇子给他泼脏水,想把小九被人传闲话一事扣到他头上的时候,二皇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想如果三皇子真的成功地让刘据以为真的是他嫉妒小九,让人给小九传闲话而对付他的话,那么真相大白之后刘据和三皇子就得倒霉了。

    但是如果三皇子没有成功的话,那么也无妨,因为不管成功与否,他都是受害者,牵连不到他的身上。

    二皇子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压根没有想过有一种结果是三皇子失败了,而他也暴露了!

    “父、父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三皇子看看二皇子,又看看刘彻,“难不成二皇兄早就猜到了我要做什么?”

    那也不对啊,三皇子心想,他这么费尽心思是因为他想要一个更好的封地,那二皇子那么费尽心思是想要什么?

    他的封地已经够好了,难不成……

    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一个猜测吓了三皇子一跳。

    “他何止是早就猜到了你要做什么?他还想着螳螂捕蝉,但是万万没想到黄雀在后。”

    刘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蠢儿子,“幕后之人把你们都摸得透透的,你们是怎么想的,会怎么做的全都别人的算计之中。”

    “别人给你们挖了一个坑,你们哥俩手拉手地往里跳,完了还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大聪明……”

    说到这里,刘彻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说实在话,我都耻于承认你俩是我亲生的!”

    三皇子一愣,二皇子也一脸的惊讶——

    什么意思?

    他们的所作所为全都是被人算计好的?

    ……

    刘彻一开始猜测是长安城里那些盗铸者所为,哪怕后面他的人都查到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头上了,刘彻也没有改变想法。

    不是刘彻为自己的儿子开脱,而是一来不管是二皇子也好,三皇子也罢,他们都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干出这样的事情;二来则是他们不可能跟盗铸者勾结。

    二皇子时常待在他身边,很清楚他对盗铸者是什么态度,所以除非他脑子进水了,否则的话他不可能跟盗铸者沾上什么关系。

    而三皇子虽然没能时常待在他的身边,但是他不可能他不知道他要严厉打击盗铸者,更何况依照他的胆量,他也没那个胆子勾结盗铸者。

    所以刘彻很笃定,二皇子和三皇子这两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蛋是被那帮盗铸者给算计了,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那帮盗铸者真正的目的了——

    不是简单地散播小九的闲话,而是要让刘彻的几个儿子撕破脸。

    “幕后之人的手段实在是太下作!太恶劣了!”刘彻虽然气二皇子和三皇子犯蠢,但是同时也气幕后之人竟然把主意打到他的儿子们身上。

    也就是刘据没有上钩而已,否则的话刘彻四个儿子里面就有三个被幕后之人给算计到了,然而即便如此,刘彻依然感到愤怒。

    卫青闻言,皱着眉头道:“那些盗铸者显然是因为陛下严厉打击民间私铸货币一事而记恨上了你,这次他们利用小九来意图挑起几位皇子之间的斗争,那下一次呢?他们会不会把主意打到陛下你的头上?”

    听到卫青这话,刘彻先是一愣,继而就忍不住心生感动。

    刘彻当然知道依照卫青的性格,就算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后他也不可能指责二皇子和三皇子,但是他没想到他甚至都没有为小九抱不平,而是第一时间就担心起他的安危。

    他的仲卿果然跟他天下第一好!

    刘彻毫无惧色,他道:“他们要是够胆量,那就尽管放马过来。”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遭人报复了。”

    当年小九之所以会出事,就是因为刘彻严厉打击豪强所致的,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是始终对于被他连累的小九而心生愧疚。

    好在上天怜悯,让当年的小九遇上了花花姨,所以即便他们被迫跟小九分开了三年,但是他们最终能够跟小九相认,刘彻还是心怀感激的。

    “还是小心为上。”卫青提醒道,“二皇子和三皇子生在宫里,长在宫里,但是那些人却对他们的事情了如指掌,可见他们的势力并不容小觑。”

    刘彻听懂了卫青的提示,他点点头道:“仲卿你说的没错,看来才过去短短几年,就有人忘记了当年的事了。”

    当年刘彻和小九出事后,刘彻给宫里来了一个大清洗,结果这才过去多久?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一举一动就已经被盗铸者们掌握在手了?

    没有宫里的人给他们配合,他们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不过那些盗铸者固然可恶,刘闳和刘旦兄弟二人也不无辜。”刘彻一提起两个蠢儿子就生气,“要不是他们心思不纯,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幕后之人给算计到了?”

    换做是平时,卫青或许会帮二皇子和三皇子说两句好话劝刘彻不要生气,比如说孩子还小什么的。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年纪确实不大。

    但是一想到他们为了达到各自的目的想要利用小九,甚至想要拖刘据下水,卫青就什么好话都说不出口了。

    虽然卫青是公认的老实人,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是好脾气的老实人不代表没脾气的,况且事关自己的话,卫青或许不会太计较,但是事关小九和刘据这些小辈的话,卫青就没有那么宽容了。

    好在刘彻并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哪怕卫青没有帮二皇子和三皇子说好话,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主要是现在不管是谁帮二皇子和三皇子说好话都没用了,因为刘彻已经决定了——

    不日将册封二皇子、三皇子以及四皇子为诸侯王。

    ……

    小九知道真相的时候,刘彻已经下旨封二皇子、三皇子以及四皇子为诸侯王,二月底就即将分别出发前往各自的封地就藩了。

    其中三皇子刘旦和四皇子刘胥的封地和小九知道的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二皇子的封地却不再是居天下肥沃之地齐地。

    原本在历史上三个皇子里面,封地最好的肯定是二皇子了,其次是四皇子,最后是三皇子,但是现在封地最好的居然是四皇子?

    对此,最接受不了的人当然就是二皇子了,要知道即便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刘彻日后会将齐地赐给他做封地,他也仍然觉得不够,否则的话他怎么会在三皇子算计他的时候想着顺水推舟?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到最后不仅没有机会得到太子之位,甚至连原本属于他的齐地也没了!

    “你这个二皇兄错就错在不该觊觎储君之位。”刘彻对小九说,“比起刘旦,他更让我生气。”

    刘彻宠爱二皇子不假,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废太子,对于刘据这个继承人,刘彻是满意的,既然他对刘据满意,那么对觊觎太子之位的二皇子自然就不满意了。

    小九瞅了刘彻一眼又一眼:“爹你这个决定做得倒是干脆。”

    刘彻看向小九:“你觉得我对你二皇兄和三皇兄太狠心了?”

    小姑娘眼睛一瞪:“是你疯啦还是我疯啦?你什么时候见过受害者同情加害者的?”

    小九一直不太喜欢“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但是在这件事情上面,她却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虽然乍一看二皇子和三皇子好像是挺无辜的,一来他们兄弟两人都是被算计的,二来间接得罪盗铸者的又不是他们而是小九,三来那些关于她的闲话也不是他们在背后散播的。

    但是如果二皇子和三皇子不是自己心怀不轨——一个整日想着利用她对付二皇子,一个打着螳螂捕蝉的主意顺水推舟——的话,那么幕后之人就算想要算计,也算计不到他们的头上。

    所以这能说二皇子和三皇子是无辜的吗?

    小九觉得不能。

    “我只是没想到你能对刘闳狠得下心。”二月初下旨册封他们为诸侯王,二月底就让他们收拾东西滚蛋。

    要知道二皇子他们这一走,这辈子大概都没有什么机会重新回来长安了,除非他们像汉文帝一样能登基为帝,否则的话一辈子都得待在自己的封地。

    然而据她所知,就算她阿兄当不成皇帝,最终登基为帝的既不是二皇子,也不是三皇子、四皇子,而是还没有出生的刘弗陵。

    刘彻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起了这样的心思,如果不趁早斩断的话,那就是给你阿兄留后患了。”

    听到这话,小姑娘瞅了刘彻一眼,心想人还真的易变哈,她爹现在那么为她阿兄着想,怎么到了晚年就发猪瘟逼得她阿娘和阿兄以死明志了呢?

    ……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比起这个,小九更关心的是霍去病。

    自从时间进入到元狩六年之后,小姑娘就提着一颗心,因为历史上的霍去病就是在今年去世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小九之外还有刘彻和、卫青和霍光,所以霍去病这段时间就“惨”了,不管是出门当差也好,在家休沐也罢,总有人把他盯得死死的,随便打个喷嚏对方都劳师动众地请医师来给他做检查。

    “你们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霍去病心中不是不觉得感动,毕竟小九他们在意的不是他们自己的性命,而是他的。

    但是感动归感动,一直被盯着的霍去病觉得自己有点无福消受了,他道,“还有陛下,现在更重要的事情难道不是接下来要继续攻打匈奴的事儿?”

    匈奴现在的单于是伊稚斜,元狩四年时,霍去病和卫青带兵荡涤漠南后,伊稚斜单于带兵逃到了漠北。

    虽然经过前年的一战后,匈奴的兵力大为衰退,但是他们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一旦让他们休养生息,喘过气来的话,那么他们肯定会再次卷土重来,带兵南下的。

    到时候又会是大汉的一大祸患。

    这个道理霍去病懂,刘彻和卫青他们也懂,不过在他们看来:“攻打匈奴重要,但是去病你也很重要。”

    这不仅仅因为霍去病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辈,也因为想要歼灭匈奴主力,非霍去病莫属。

    刘彻已经从小九那儿得知,自从霍去病去世之后,大汉再无力歼灭伊稚斜单于的主力,后面更是让他们击败汉军,使得大汉元气大伤不说,被迫放弃攻打匈奴,而匈奴也得以重新掌控了漠北。

    如今伊稚斜单于已经拒绝了对大汉称臣了,而刘彻也决心再一次出击匈奴,这一切都照着历史发展,如此一来,刘彻他们怎么可能不提着一颗心?

    “是啊,阿兄你可得好好保重。”小九拉着霍去病的手一本正经地对他道,“就算不为了你,不为了我们,那也得为了小嬗弟弟。”

    “阿兄,你也不想小嬗弟弟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吧?”

    小姑娘说完,想起霍去病小时候也是“没了爹”,全靠卫青教导成才的,她又补充道,“你可别指望自己死了我爹他们会帮你养崽嗷。”

    “我爹养了。”

    “但是他把你的崽养死啦。”

    霍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