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衣衫半解 手上一扯,腰带彻底松开……
最近章和帝的日子过得实在畅快。
极致的压抑后, 带来的极致的放纵,让人很快飘飘欲仙,忘乎所以起来。
美酒美食美人美景, 奇珍异宝古玩字画, 骄奢淫逸,穷奢极欲, 每日仅仅是吃穿用度上,花销就不止从前的两倍,只有他想不到, 没有他做不到的。
朝臣们对此也只能眼不见心不烦,比起让章和帝折腾朝堂,还不如让对方纵情享乐, 至少不必随时担心自己脑袋今天会不会搬家。
不过, 他们也从对方的表现看出章和帝身体大不如前, 只有觉得自己时日不多, 才会不顾一切, 肆意放纵, 恨不能让剩下的每一天都过得像神仙日子。
于是, 在这样的纵容下,章和帝每天醉生梦死,什么朝政, 什么后宫, 统统靠边站。
生死面前, 其余一切也都不要紧了。
宁悬明进宫回禀, 都是隔着屏风,不是为遮掩天颜,而是为让外臣不打扰天子欣赏舞乐与美人。
等他讲完一切后, 也不过是得了一个“嗯”字,随后就让下去了,至于章和帝究竟听进去多少,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好在,虽然章和帝不管事,底下那些人自然也会偷懒,对于宁悬明的奏请并没有严格审查核实,简单看过之后,便直接通过了。
不是贤王的人不想找麻烦,而是南地那场乱局曾经闹成那副样子,若是再揪着不放,生出事端,极易让章和帝生厌动怒。
如此,不仅那位连个名字都没有的义士无人探寻,连堂堂知府被人所杀无人深究。
明月山庄这个名字,更是没有在京城朝官面前出现过。
对此,宁悬明不能说十分惊讶,只能说在意料之中。
当初敢在越青君面前许诺,也正因如此。
而就是在这样忘我的享乐中,贤王领着突厥使臣回京。
生生将章和帝从美梦中唤醒。
昨日章和帝喝酒太多,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还没醒,恰逢贤王回来,未免丢人现眼,才只能找了个太过劳累,身体不适的理由,解释今日的状态不佳。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并非是假话,只是劳累的原因有些不同罢了。
贤王对此一无所知,当然他如今也并不在乎,自自己议和成功后,他早已将太子之位视作囊中之物,更甚至觊觎更高、最高的那个位置。
对待章和帝都态度也有了明显改变。
章和帝那样敏感的老作精,如何感觉不出来自己在贤王面前的威信丧失,心中恨极,却还不能在明面上有轻举妄动。
也是这时,早就把卫无瑕抛到一边的章和帝,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另一个儿子。
也只有同为亲王的卫无瑕,还能与贤王争上一争,遂连夜派人将他请回宫。
只是时辰已晚,城门已关,越青君根本进不去城中。
便干脆在寺里又歇了一夜,才坐上马车,慢慢进城。
这一夜,越青君睡得十分安稳,只有章和帝睡在高床软枕,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也翻来覆去了一整夜,根本睡不着。
翌日一早,越青君进宫拜见章和帝,章和帝做出一副慈父模样,抱着他好一阵关怀。
“我儿瘦了!”言语间也是前所未有的亲密。
说的这话也颇为符合事实,越青君确实瘦了,两个多月里,南下又回来,长途跋涉,日夜兼程,不瘦才奇怪。
“寺庙里清苦,秦王在寺里斋戒祈福,才让朕的身体好转,只是苦了你,整整三个月,吃了这么多苦。”章和帝将自己“身体好转”的原因推到了越青君祈福身上,为其孝顺之名添砖加瓦。
卫国崇尚古礼,以孝治国,从前便有太子为弟弟贤德孝顺之名折服,而主动将太子之位让给对方的例子。
可想而知,名声在某些时候,能起到关键性作用。
且将一个孝字压在越青君头上,也是为章和帝自己的安全上一层保险。
既然他是个孝子,那就不能做那不孝之举,无论如何,也得将章和帝伺候好了。
若是再早几百年,越青君为生病的章和帝割个肉放个血,太子之位早就是他的了。
“都是儿臣应该做的,父皇身体安康,是宫中御医的功劳,父皇谬赞。”越青君并不居功。
章和帝也十分大方地给宫中的御医赐了赏赐,等赏赐一下去,众人也就知道了,是秦王在章和帝面前说了好话,如此,越青君在朝官中的名声也更好了几分。
更多的人也能知道,秦王回来了,还是被章和帝连夜请回来的。
在这个时候回来,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章和帝打什么主意。
贤王还没高兴多久,听到这消息,瞬间沉了脸色。
不过,如今的他倒是比从前沉稳许多,并没有动怒,只是冷笑一声道:“本王离开三月,父皇却还是那么幼稚。”
当真以为,他抬举卫无瑕,就能与他抗衡吗?
据他所知,朝中大半官员都是支持他的人,剩下的人中,大部分是谁也不沾的中立党,以及还未被清理的,如今谁也不敢沾的前太子党。
剩下才是支持卫无瑕的,且因为卫无瑕数月不回京,也没有指示,这些人人心不齐,不足为惧。
“让人把突厥使臣接待好了,必要的时候,还能派得上用场。”
“是,王爷。”
自回来后,贤王府每日人来人往,争相拜访,接待都接待不过来,恰好王妃身子又不好,只能允许两位侧妃出来待客,饶是如此,那些人也无人觉得被怠慢,反而笑脸相迎,处处恭维。
毕竟等贤王登基后,这二位怎么说也能轮到一个妃位,虽然妃位在章和帝时期不值钱了,但等新帝登基,自然又是另一派景象。
相较于贤王府上的热闹,越青君回去后,却是十分低调,并未接见朝中重臣。
宁悬明还在班房,并未在家中,越青君也只好寻些其他事打发时间。
吕言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一些事细细告诉越青君,府上账目,还有庄子上的情况。
其中他认为最要紧的,还是越青君走之前,李少凡呈上来的那些黑丹药,后来得知其实叫火药的东西。
在这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李少凡又加紧研制,如今已经做出了威力是先前见过三倍的火药,且已经投入生产。
越青君什么也不必管,下面人自己就会努力,毕竟他们想要越青君上位的心,比越青君本人都强。
“先前奴婢曾写信告知殿下,希望殿下前去一观,却未能得到殿下的回复。”吕言缓缓道。
越青君听他这句试探,便知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其实不在寺里。
“我当时不在寺中,你的消息我都知道,只是不便现身。”
吕言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给越青君重新斟满茶,语气诚恳道:“殿下能够护全自身,便是奴婢最为欣慰之事了。”
越青君神色温和,“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接下来的日子,你也当更加警醒些,我瞧着五哥这次回来,与从前大不相同,恐有变故发生。”
吕言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将之向越青君奉上。
越青君接过一看,微微挑眉。
“这是这段时日以来奴婢网罗来的京中将领,虽官职不高,却都位置重要,殿下收下,将来或有奇用。”
这是吕言第一次,主动在越青君面前展露自己的能力与野心。
在察觉到越青君切实有夺得大位之心后。
且他一如既往待身边人坦诚,方才对自己不在寺里的事,也轻易就告知了对方。
此时正是好时机,若错过,将来即便越青君成功,他吕言顶多也只是一个大内总管。
而那李少凡凭借奇淫巧技,或许爬得比他还高,那怎么行。
越青君将那张纸在灯烛中点燃,火舌迅速卷起,将那张纸烧成灰烬。
他转头看向吕言,“我知你忠心,也信你的能力,这些人,既是你联络的,那之后也都交于你。”
看着吕言怔愣出神的模样,越青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且等着日后,听人唤吕卿一声内相。”
说罢,起身离去。
唯独吕言还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朝着越青君离开的方向,跪地伏拜。
为这一声“吕卿”与“内相”,吕言就能在心中发下誓言,只要秦王殿下能登基做一辈子皇帝,他也能一辈子忠心耿耿,绝不相负。
越青君从书房回屋,神色微敛,既要演戏,没有戏搭子怎么行。
仅仅是因势利导,多方下注,多面间谍还是有些单调,来一点忠心无法成全,内心纠结地背叛,才好像一道菜上的浇头,吃起来刚刚好。
正当越青君想上床休息时,外面却传来了下人的声音。
“殿下,郎君回来了!”
越青君正要解衣的动作顿了顿。
随后手上一扯,腰带彻底松开,衣衫滑落在地。
第72章 病美人 两情相悦,从无猜疑
美人倚枕, 寒枝临窗。
宁悬明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卫无瑕乌发垂落,与白色寝衣相互映衬, 更为亮眼, 苍白唇色,清冷眉眼, 时不时呛咳两声,俨然一副病美人的模样。
他拿着一些书信,一边翻看, 一边将看完的书信投入床边的炭盆中,顷刻之间燃起明艳火光,映得他的脸颊都好似多了几分血色。
片刻后又会发现, 不过是错觉。
窗户只开了最远的那一扇, 倒不必担心寒风侵袭。
卫无瑕抬眸, 见是他, 便眉眼舒展, 招手唤他过来。
宁悬明走近, “哪儿来的这么多书信?谁写的?”
拉着他在床边坐下, 卫无瑕将手上这封递到他眼前。
“你仔细瞧瞧这是谁。”
宁悬明不明所以,低头视线落在信上时,才微微愣了下。
随后失笑道:“我都在眼前了, 怎么还看先前写给你的书信?”
卫无瑕小心将信纸折叠收好, “是啊, 若是我不看, 怎么能知道,我家宁郎君身在病中,还一声不吭, 不敢告知,一点也不怕此前最后一封信成为遗言呢。”
宁悬明:“……我就知道他们守不住话。”
他解释道:“不说是因为我有把握,那时已有治疗疫病的法子,我不会有事。”
卫无瑕煞有介事点头,“还得多亏了那位越庄主,有劳他又帮忙又送药,若没有他,你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这样热心又善良的人,若有机会,我也想结识一番。”
“就是不知,他如此付出,究竟所求为何?”
“莫非是见悬明投缘,也想与你义结金兰?”
略带调侃的语气,让宁悬明霎时间梦回当初要与他义结金兰时。
他一时好笑又无语。
然而好笑过后,却尴尬发现自己一时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可能……他就是这样一个助人为乐,热心善良的人呢?”他犹豫道。
卫无瑕抬眸看他一眼,眸中意味不明,“若真如此,那南地绝不会乱成那样,更不会直到你去,才有那治疗疫病的法子出现。”
“要么有利可图,要么看上了你,从我听说的事情中,还是后者更有可能些。”
宁悬明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说清楚,就要莫名其妙背上什么水性杨花,拈花惹草的罪名了。
他能对其他人隐瞒,却无法对眼前人说谎。
当初对越青君许下的,隐瞒明月山庄的约定,在卫无瑕面前,终究是个例外。
大致讲完后,宁悬明抬眸看着卫无瑕,见他神色自然,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可是气我隐瞒不报?”宁悬明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是不愿错过他任何神色变化。
“是。”卫无瑕点头。
宁悬明一时哑言无措,不知作何回答。
卫无瑕却伸手将他揽在怀中。
“我气你几次危险,却从未在信上提及,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要留我在这世上做鳏夫不成?”
“除此之外呢?没有其他的?”宁悬明半靠在他怀中问。
“这还不够吗?你还想如何气我?”卫无瑕微微睁眼瞪着他。
见他瘦削的脸颊都因此微鼓,有了两分肉感,宁悬明没忍住弯了弯眉眼,伸手在他脸颊轻轻戳了戳。
片刻后,才满足地收回手。
“我还以为你要气我勾结匪徒暴民,知情不报。”
卫无瑕神色微敛,眼眸微垂,低头将书信放到一边,随后才语气幽幽道:“若是能当良民,谁又愿意落草为寇,无法让百姓安居乐业,并非是他们的过错,而是朝廷的过失。”
“如此,他们想其他办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些,也无可厚非,纵然有违法度,却合乎人情。”
宁悬明将眼前人看了又看,纵然先前便猜到卫无瑕并不会反对,但对方能看得这么清楚明白,且无怨言,依然让他恋恋不舍,移不开眼。
看着对方,就好似看见天地间的茫茫白雪,纵然雪下土地满目疮痍,它也兀自雪白纯洁,从不为任何事物侵染。
什么皇子王爷,天潢贵胄,都无法成为他的标签。
他就是他,卫无瑕。
“如今你我尚且身处水深火热中,自身难保,如何能插手那么远的地方。”
“有人能代行其事,最好不过。”卫无瑕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要庆幸有那样的存在,否则百姓日子恐怕会更加难过。
说着,他又笑看着宁悬明,“说起来,我还真得感谢那位越庄主,若非他几次出手,你不仅有性命之忧,且还不知要继续在南地耽搁多久,恐怕年节团圆时,我都见不着你。”
宁悬明歪头看他,“是吗,那他几次言语冒犯,还曾对你出言不逊,你也不气?”
卫无瑕眉眼舒朗开阔,“我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知悬明是我用尽心思才能求来的,若你轻易便能被人动摇心思,那我从前等的那些时光,又算什么?”
“只要悬明从无动摇,那么别人纵然千万般心悦,也不过只能徒增羡慕。”
他手臂绕后,环着宁悬明的腰,握住对方的手,冰凉的触感着实不太好受,但宁悬明却不觉得冷,只觉得暖。
甚至不必有任何解释,对方便信他。
两情相悦,从无猜疑,大约便是这世上最美最舒适的情意了。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他轻声道。
卫无瑕侧头:“什么?”
宁悬明在他看过来时,微微倾身,轻易便吻住了他,含笑的声音在唇齿间模糊不清,但依旧磕磕绊绊说了个完整。
“那就是我真的很想,很想你……”
*
章和帝近日经常召卫无瑕进宫伴驾,每日都能得到不少赏赐,如此看重,自然议论纷纷。
朝堂上请立太子的奏折几乎能堆几个麻袋,且众人一致推举贤王。
只是他们越是逼迫,章和帝就越是不满,尤其听说近日贤王还经常带着突厥使臣在京城游玩,消息都传进了宫里,不知道贤王这样做是何用意,但统统都被章和帝认定为这是贤王向他示威施压。
章和帝气得嘴上都生了燎泡,却依然不肯松口。
贵妃也不见了,整日要么去新鲜的年轻妃嫔那里,要么去梅妃那里看看冷眼,他现在觉得梅妃的冷眼都比朝堂上那些脸色更真实更好看更让人舒服。
今日他难得歇一歇,哪儿也没去,就待在凌霄殿中,却突然有人找上门,还是已经沉寂数月的皇后。
章和帝原本是不想见的,但想想自己也确实许久没有见过皇后了,心中一软,让人放了进来。
“许久未见陛下,陛下瞧着比往日更加疲惫,可是国事辛劳?”
皇后眼中关切不似作假。
二人毕竟做了二十几年夫妻,太子又没了,二人之间的矛盾也没了,章和帝态度还算温和。
“朝上无能之辈众多,都想逼迫朕,只有梓潼关心朕的身体。”
皇后上前,站到章和帝身后,挥退宫人,亲自为章和帝按揉起来头部。
“虽说国事重要,陛下也要爱惜龙体才是。”
章和帝被按得眉眼舒展,夫妻之间的气氛和谐不少。
“若是太过劳累,也可以让底下儿女分担分担,毕竟陛下是君父,本就该被儿女孝顺。”
章和帝以为她也想催自己立太子,然而眉头还未皱起,又想到前太子已死,皇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老五有什么关系。
他心中微动。
“可惜朕膝下儿女无数,却无一人能担大任。”
皇后语气温柔,“何人能担大任,臣妾不知道,却想着为人子女,能力强不强还是次要,最重要的还是得肯孝顺父母。”
“养子英年早逝,女儿远嫁他乡,臣妾膝下空虚,整日在后宫之中度日如年,只盼着有个孝顺孩子能够承欢膝下,让臣妾再享受一回母子亲情。”
章和帝心领神会,抬眼瞧了瞧她,迟迟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章和帝才朗笑出声,“好,好!”
“梓潼贤惠温婉,确实该同朕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朕的那些个子女中,唯独老六秦王孝心可鉴,侍奉朕也最为真心。”
“可怜他生母早逝,自小就没有母亲,如今瞧着,合该与梓潼有段母子缘分。”
“挑个日子,朕将他记在你的名下,今后,你们便是亲生母子,你觉得如何?”章和帝此时一扫先前的沉郁之色,满面红光,看得出来很是激动欣喜。
皇后含笑点头,“陛下的眼光总是好的,臣妾也觉得,秦王谦逊有礼,性情极佳,能有这样一个儿子,是臣妾的福气。”
章和帝笑得更畅快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忘了从前皇后还曾让人给卫无瑕下药的事,仿佛他们一直都是和谐美好的一家人。
消息传至朝堂,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太子死后,皇后就沉寂了下去,整日只守着太子的长子,万事不管。
就连太子妃改头换面进宫成了玉妃,她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众人只当她认输出局,此后就是再不相关的人物,并未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已经输了的人,转头就跟卫无瑕搭上线,闹了今天这么一出。
一个久居后宫,一个离京数月,双方至少有数月未曾有机会联系,结果卫无瑕这才回来多久?有三天吗?竟然就说服了皇后,让对方同意联合?
这两人是将从前的矛盾和龃龉都忘了吗?!
卫无瑕又是凭什么说服了皇后达成了这件交易?
众人满头问号还没理清,便要想办法阻止破局。
然而他们想了又想,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一个有力的、合适的理由。
皇后想要个孩子,自己生不出了只能抱养一个,有错吗?
皇帝心疼皇后,同意了此事,并挑了个孩子给她,有错吗?
卫无瑕生母早逝,恰好缺个母亲。
除了这个孩子的年龄大了一点,其他一点问题也没有。
皇帝只是给卫无瑕改个玉牒,又不是立卫无瑕为太子,也牵扯不到国本,只能算是皇家家事,朝臣便是想阻止,章和帝也不用听。
然而就是这么一搞,原本同为庶子的卫无瑕,成了礼法上压贤王一头的嫡子。
有朝一日天子驾崩,又没有立储和继位圣旨,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卫无瑕都比贤王更正统更有资格继位。
众人心中跟吃了屎一样,胃里翻涌,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
近日弹劾秦王的奏折加起来比先前请立太子的还要多。
然而章和帝就是不看。
任由大臣们如何不愿,他还是在两日后,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将卫无瑕记在了皇后名下。
自此,卫无瑕在皇子中风头无俩,难出其右。
第73章 兰因 此生情爱,皆因你起
贤王府中, 一改先前热闹欢喜的气氛,气压变得极低,仆从走路都不敢弄出太大动静, 生怕扰了贵人的眼, 被随意发落。
书房里,贤王闭着眼坐在主位上作沉思状, 幕僚臣子皆安静坐在下面,气氛沉凝。
许久,凝固的空气中才传来人的说话声。
“王爷, 依我看,不必再等了,再等下去, 说不定就要等到秦王上位了。”说话之人是个武将, 说话总是干脆直接, 却也很刺耳难听, 至少绝不是贤王现在想听到的话。
只是, 此时此刻, 在场众人心中所想和那人说的一致, 因而也没出言反驳,而是有人开口润色了一番。
“陛下如今抬举秦王,全然不顾王爷, 可秦王才德品行皆不如您, 被如此抬举, 实在德不配位, 王爷早该取而代之。”
贤王面露犹疑,“父皇是君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我若反抗,岂不是不孝?”
“王爷此言差矣,昨日我占卜所得,卦卦皆说王爷乃真龙天子,身负天命,天地君亲师,君之前尚有天地,君主失德,您取而代之,乃顺应天意。”
说话之人是贤王身边最看重的幕僚,平日里就多有仰仗,此时出声,也代表了贤王的意思。
眼见贤王面上仍有迟疑,众人纷纷劝说,在多番劝说下,贤王终于“勉为其难”接受建议。
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本王一心为父皇分忧,谁知父皇却被奸佞蛊惑蒙蔽,如今本王也并非是想要大逆不道,而是想要清君侧,让父皇瞧瞧,谁才是能为他分忧的好儿子。”
众人自然极力支持,若非顾忌名声和贤王自己的想法,他们早不想忍了,如今章和帝明摆着不会让贤王如愿以偿,那就别怪他们自己去取了。
待他们走后,贤王才一改刚才的表情,脸色变得阴沉可怖。
章和帝来的这么一出,确实出乎众人意料,也让他毫无防备,以至于应对不及。
他原本还想要个名正言顺的好名声,才对章和帝一而再再而三忍让,然而眼见对方不想让他如愿,他自然也不会再客气。
他想了想,抬步去往王妃的院子。
刚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贤王下意识皱了皱眉,从回京后,他也只来过这院子一次,那时便觉得不舒服,如今再看,更是感觉到了一股腐朽枯败的气息,在这种时候,只让他心中觉得不详。
但想想今日来意,他还是走了进去。
恰好撞见丫鬟端着药碗出来。
贤王见碗里的汤药分毫未动,走到床边言语关切亲近道:“蕙兰怎么不喝药?既生了病,自然还遵循医嘱。”
宋蕙兰见到他来,眼中没有半点意外,却只笑了笑道:“平日里喝的多了,不差这一回。”
“王爷过来可有什么事?”
贤王挥手让其他人下去,等到屋内只有夫妻二人时,才小声道:“本王有要事,要与你父亲密谈,想要你从旁劝说一二。”
宋蕙兰神色没有明显变化,只道:“王爷要说的必定是大事,妾身一介妇人,如何能插嘴。”
贤王拉着她的手,“你是本王发妻,是本王孩子的母亲,与本王夫妻一体,如何不能插手。”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本王请宋夫人过府探病,届时再带上你父亲,我们也许久未有叙过旧了。”
任凭宋蕙兰推脱,贤王也没有答应,等他走后,宋蕙兰方才变了脸色。
她招呼人进来,丫鬟快步走到床前,“王妃。”
来人是她的陪嫁丫鬟,也是她信任的心腹,宋蕙兰低声在她耳边道:“取纸笔来,我写一封信,你悄悄送去宋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王爷的人。”
丫鬟什么也没问,直接点头。
宋蕙兰这身子,如今竟是连下床都困难,宋夫人过来看见,眼泪差点没落下来。
“怎么、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之前不还说好好的吗?”
见状,宋蕙兰笑了笑,倒是一副宽心的模样,“我是个有福气的,只是命太差,接不住这福气,母亲不要……不要挂怀……”
将其他人都打发下去,宋夫人坐在床边,母女俩说着悄悄话。
“王爷找父亲,不用想我也知道所为何事……”她语气苦涩地说,“不仅我知道,只怕这全京城都知道。”
宋夫人也是心知肚明,她原觉得这事十拿九稳,然而听了宋蕙兰这么一句,只觉得浑身一冷,如坠冰窟。
宋蕙兰继续道:“我这身子,只怕坚持不了多久,等我死后,王爷还要续娶,且多半不会再娶宋氏女……”
以贤王的性子,绝不会与一个家族联姻两次,便是宋氏女进府,顶多也只是妾,他会将妻位许给更有用的家族,如此,才符合他利用一切的本性。
“王爷图谋之事,宋氏绝不能参与其中,他若赢了,宋氏固然沾不到光,但有几个孩子在,他也不会拿宋氏问罪,若是输了,宋氏只管置身事外,我那几个孩子,能保则保,若是不能,那便、便罢了……”说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极为艰难。
宋夫人想说何至于如此。然而仔细想想,以当今天子的性子,若事情当真到了那一步,只怕会比宋蕙兰说的还要难看。
那位可是连自己亲子都能逼死的人!
宋夫人心下一凛,不敢继续深想。
看着病床上的女儿,又是苦从心中来,“你若是好好的就好了……”
宋蕙兰若是好好的,他们绝对会拼尽全力帮贤王,贤王夺得大位的可能性更大。
他们也不必如此苦恼。
这大约就是命吧。
有宋蕙兰的提醒,宋家主在被贤王邀请时,只装弄作哑,说自己有心无力,以一年前给贤王的一百万两为由,说家中如今都未缓过劲来。
被贤王逼急了,宋家主心中到底也有些不甘心,不愿意竹篮打水一场空,便试探道:“宋氏拿不出闲钱,但是给姑娘们准备的嫁妆却都还在,若王爷愿意再娶一位宋氏女进门,嫁妆他们绝不会亏待。”
贤王眉心皱了一瞬,虽只有一瞬,宋家主却看得分明。
“岳父,蕙兰是本王王妃,等日后本王登上大位,她便是我唯一的皇后,岳父此时说要送其他人进府,岂不是伤她的心?”
话说的好听,宋家主却已经彻底相信了女儿的话,并未听信贤王所言。
贤王之后再邀请时,只推说自己病了,精力不济,无法参与,但他给了宋蕙兰二十万两银,只说给王妃治病用,实则全部进了贤王手中,算是暗中给的,堵住贤王的口。
贤王明显不满意,他想要的不是银子,而是人手,然而很明显,宋氏不愿意给人,只愿意给银子,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没过两日,宋蕙兰便听说,府中新进了两位娘子,都是武将之女,如今尚没有正式名分。
宋蕙兰扯了扯唇角,心中再次无比后悔,若当初早看清此人本性,她绝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贤王从未付出真心,大难临头时,宋蕙兰也不愿意让宋氏与之共沉沦。
所谓结局,其实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另一边,越青君刚从宫中出来,正与宁悬明一同用晚膳。
宁悬明看着他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饭量,疑惑问:“你不是在宫中用过了吗?”
改过玉牒,章和帝便与皇后和越青君一同用晚膳,也算是新出炉的一家三口,第一顿团圆饭。
越青君说得倒也直接,“在宫中用膳,都是任务与责任,与悬明一起,才是真心。”
明明是花言巧语,却说得那样动听,关键还是这些话竟不是作假,他当真是那样想,于是那样说。
宁悬明想想章和帝和皇后,又觉得与这二人用膳,不说是难以下咽,也是味同嚼蜡,越青君没吃好才正常,便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心疼道:“下次早点回来,免得我都吃光了。”
偌大府上,哪里能缺那几道菜呢,宁悬明说的不过是早点回来可以陪他。
越青君笑了笑,眉眼弯弯道:“听悬明的。”
洗漱沐浴后,越青君靠在床上,却在翻动皇后给的信纸,上面都是皇后给的示好,这么多年来,贵妃与贤王掌握的势力与人手。
虽不全对,却也有七八分。
宁悬明也在一旁看了看,不由道:“没想到皇后竟如此大方。”
一开始,越青君说要与皇后合作时,宁悬明是不太相信的,毕竟从前皇后还曾对他下过药,如今要让她摒弃前嫌,与越青君合作,只怕她也不敢放心。
然而看着眼前这些东西,宁悬明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皇后。
越青君面上却没有什么意外。
说到底,如今皇后能有的选择并不多,继续冷眼旁观,坐山观虎斗,即便他与贤王两败俱伤,章和帝底下还有其他的儿子,虽然呼声远不如越青君与贤王,但无论如何也比皇孙名正言顺。
反倒是如今,支持越青君,成功了,卫璋就是太子,失败了,皇后也没有任何损失,稳赚不赔的买卖,她没必要拒之门外。
只是……
越青君看了看宁悬明,半晌,才声音低沉道:“我能取信于她,还多亏了悬明。”
“若非将你摆到明面上,说我为了你,愿意终身不娶,也不会有子嗣,她也不会这么快相信我,赌上一把。”
“只是这样一来,我与你的事便不再是秘密,且别人都会知道,你对我的重要性,你的危险远超以往。”
说不准日后便有人想要用宁悬明来威胁他,而他也会投鼠忌器。
得益的是他,危险的却是宁悬明。
宁悬明缺微微挑眉看他,诧异道:“我以为你早就想将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如今不过是时机恰到好处,原来不是吗?”
当初其实很不必有拜堂成亲这一步骤,毕竟那场婚礼甚至没有其他人参与。
但越青君依然做了。
他骨子里就是想要这些名正言顺和仪式感的。
那么,想要公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甚至想过,若是将来越青君要光明正大与他再成一次亲,自己是答应还是阻止。
“还是不一样的。”越青君并不否认。
宁悬明也不与他争辩,只道:“即便你现在不说,等将来上位,满朝文武都催你成婚,立后纳妃,那时也会知道。”
“除非你应承下来。”
“难道你还有这样的打算?”宁悬明双目微眯。
越青君失笑。
虽然知道他在说笑,但越青君还是望着他,极认真道:“岂敢。”
“我已许过一人生生世世,永结同心,又怎会再与别人有所牵扯。”
他轻轻揽过宁悬明的腰,温柔却坚定地吻上宁悬明,从唇角至脖颈……
“卫无瑕此生情爱,只因宁悬明而起。”
宁悬明尚有越青君,卫无瑕却只有宁悬明。
万千红尘皆过客,姻缘簿上字字朱砂,只写我与你。
第74章 夜袭 猎物
年关将至, 突厥使臣在京城大肆购买货物,其中不乏昂贵的盐糖丝绸茶叶瓷器,阵仗十分大。
用的钱财还是卫国先前赔付的那些, 让众多文人学子气愤不已, 写了不少唾骂的诗词,明嘲暗讽朝廷和天子, 更痛骂突厥人。
虽然底下人有意隐瞒,但章和帝还是听到了风声。
他对那群突厥人没有任何好脸色,却又无法将人驱逐, 对方甚至扯下脸皮,说要在京城过了年关再走。
嘴上说的好听,什么体验京城风土人情, 领略民族风俗, 也向天子贺喜过节。
实际打的什么主意, 众所周知。
毕竟这些日子一直是贤王在招待他们。
双方之间多有往来, 态度十分良好。
若说对方没什么想法, 鬼才信。
如今正是关键时候, 京城上下风声鹤唳, 禁军整日在内外巡视,兵甲声来来去去,不曾停歇。
不过几日, 京城的百姓就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 变成了如今的习以为常, 再提不起多少兴趣。
百姓们不在意, 上面的贵人们却始终不曾掉以轻心,皇城上下三班倒,换班时也是无缝衔接, 坚决不让任何一个地方有所疏漏。
京城就是在这样的严阵以待中,迎来了新年。
今年皇宫仍如往常一般,举办宫宴,只是时间比起过去提前了许多。
从下午申时左右就开始,日落黄昏时就结束,也不打算跨年。
众人都知道这是防着什么,也不觉得奇怪。
但大约还是心有顾虑,因而与过去不同,不少官员并没有携带家眷,仅仅只身前往,甚至还有部分低位官员告病在家,直接没有来。
众人齐聚在重华宫外,彼此面面相觑,但笑不语。
一边在心中咒骂对方老狐狸,一边担心别真像他们担心的那样,今晚真会出什么事。
众人齐齐朝着殿内走,却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却又情理之中的人。
“咳咳……今日天寒,诸位卿家还是先入座吧。”今日寒风,越青君哪怕裹得再严实,也仍是受了些寒气,此刻时不时便要咳嗽几声。
明明身子不便,却还要在宫中接待朝中重臣,不难明白,这是谁的主意。
见对方一副主人家的做派,众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和他们不一样,皇宫真就是人家家里。
唯有带着侧妃前来的贤王不同,他走到越青君面前,面带笑容,然而说出的话却是言语讥讽,毫不客气。
“六弟今日倒是神气威风,让我一时恍惚,好似看见了去年的三哥。”
“谁能料到,仅仅一年时间,却已经物是人非,三哥如今,也不知坟头的草有没有人清理,六弟知道吗?”
越青君神色淡定,被贤王这样挑衅找茬也没有露出半点不快,倒是十分稳得住。
“有劳五哥关心,三哥乃皇室中人,陵寝自有人会打理。”
贤王对着他冷笑一声,意味不明道:“只希望六弟今后也能有此待遇。”
前太子能有这待遇,是因为他被封太子,可如今的越青君,会被封太子吗?
贤王心中嗤笑。
绝无可能。
男宾这边有越青君接待,女眷那边有皇后现身。
至于贵妃,她称病并未赴宴。
听说病情还颇为严重,连续几日都在请御医。
众人落座后不久,章和帝便也到了重华宫中,行过礼后,章和帝与满座臣子共饮一杯酒,山呼万岁后,众人齐齐饮下。
借着这杯酒,章和帝心情也好了不少,虽然感觉身体不比去年,却还是难得多喝了几杯。
觥筹交错过后,章和帝转头看向坐在距离自己下首最近一桌的越青君,神色难得染上几分看上去很能糊弄人的慈和,语气也十分温和,招手道:“老六,坐到朕身边来。”
往日章和帝身边总会带一两名妃嫔,然而今日却是空着,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是,父皇。”
越青君起身行了一礼,方才走到章和帝面前,态度谦和,十分谨慎地坐下。
见他言行举止都规规矩矩,待自己也如往日一般恭敬,章和帝更满意了,他让人给越青君倒了一杯酒。
转头看向满座重臣,“近日宫中有喜,皇后终于又有儿子承欢膝下,皇子无瑕,德才兼备,品性皆佳,朕甚感欣慰。”
“原想在明日宣布,却又想到正在休假。”
“等到年后第一日大朝会时,朕会当朝宣布一件大事,今日朕不胜欣喜,先向诸位爱卿透露了。”
章和帝脸上笑容不似作假,仿佛是真心为未来要说的事感到欣慰开怀。
然而底下众人却只觉心神一凛,面色各异。
虽然章和帝没有明说,然而在如今这种时候,他能说的还能有什么大事?
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再转头看向贤王,对方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只能勉强维持面无表情。
眼中的冷光却不住看向越青君,或许本该还有章和帝,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到底不能那么明显。
章和帝面上笑容不变,看向越青君的目光十分欣慰,仿佛当真对他极为满意。
满意到……决心立他为太子。
然而了解在场众人都很了解章和帝,对方绝不是会心甘情愿,面带笑容,迫不及待立太子的人,如今做出这副模样,不过只有一个目的,他在逼迫贤王。
好像一个设下圈套的猎人,等着猎物自投罗网,而自己瓮中捉鳖。
饶是贤王自觉自己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自己等来的东风,和别人准备好的东风,给他的感觉却全然不同,心情一点也不好。
太子已死,章和帝愚蠢又自大,卫无瑕体弱多病且无多少实权,满朝文武大半皆归顺于他,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心中只想让上面坐着的两个人看一看,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将杯中酒一口闷下,贤王自己都未曾发觉,双目已然赤红。
宫宴在天色彻底沉下来之前结束,众人出了宫门,纷纷松了口气。
好歹是将这剑拔弩张的鸿门宴给度过了。
他们面面相觑,皆苦笑连连。
“唐尚书,今晚能安眠否?”有人问道。
唐尚书从来只是章和帝的人,也并不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若朝堂上还有人能镇定自若,想来也只有以他为首的这些人。
唐尚书向众人拱手,“诸位且安心,想来陛下自有安排,你我且等着消息便是。”
众人沉默,等消息吗?事关自己命运,谁还能沉下心来等消息?
不出意外,宁悬明也被人拦了下来,“宁侍郎,听说秦王殿下今晚要留宿宫中,他都不在,你还回去做什么?”
说话之人未必知道宁悬明与卫无瑕究竟是什么关系,但这并不影响他这么调侃。
“那是比不得诸位闲的,是否需要在下为各位在天香楼开间包厢,好让诸位彻夜纵情享乐?”宁悬明似笑非笑道。
说罢,也不顾众人一脸猪肝色,踏上马车径直离去。
“怎么南下疫病都没把他病死?”
“哼!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的乡下泥腿子罢了!如今暂且由他仗着秦王的势嚣张,待到日后……有他好果子吃。”
几人官职皆不高,贤王看不上,曾经想巴结卫无瑕,却履遭拒绝,自然看宁悬明不顺眼。
明明此人当初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官,还是借了秦王的势才青云直上,凭什么秦王看不上他们,却看得上宁悬明?
他们比这人差在哪儿了?
按下官员间你来我往的机锋不提,宁悬明独自回府,却思虑重重。
方才面对外人时如何淡定从容,此时也仍放不下心中忧虑。
越青君坚持在宫中陪伴章和帝,他也不好阻止,心知对方是想引诱贤王上钩,也是在顺势刷章和帝好感。
但这些他都不关心。
他只关心事情何时结束,越青君是否有危险,会不会遭遇什么意外。
然而即便他再如何担心,也只能在宫外等待。
半夜三更,贤王府中,书房灯火通明,挨挨挤挤站着许多人,连贤王也穿戴好盔甲。
“禀王爷,两万兵马已经集结完毕!”两万人中,除了三千是属于王府里的府兵,其他都是投效自己的诸多世家凑起来的,还有部分禁军中的人并不在这里,就没算进去。
贤王大喝一声:“好!”
“今夜过后,诸位都是本王的功臣,论功行赏时,绝不会忘了各位。”
贤王正要宣布出发,门外忽然争吵叫喊声,“王爷——!”
贤王皱眉。
不便让人看见书房里的这些人,他独自开门出去,却见是王妃身边的心腹丫鬟,皱眉问道:“这么大晚上,什么事?”
丫鬟跪在地上,“王妃不好了,请王爷去见最后一面!”
贤王心中啧了一声,暗道麻烦。
可当着书房那么多人的面,他总不好表现得太薄情冷漠,于是皱着眉道:“又来这套,日日说不好,日日都好好的,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宋氏不愿意帮忙便罢了,能不能不要挡本王的路?”
“你且回去,告诉王妃,她永远是本王的王妃,谁也越不过她去,让她安心养病,本王得了空再去陪她。”
说罢,便挥手让人把丫鬟带下去,丫鬟被堵住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贤王转身回书房,对着里面人道:“各位暂且在府中等候消息,其他人随本王出发!”
丫鬟请不到人,只能快步跑回王妃院中。
宋蕙兰脸色惨白,透着一股死气,脉搏心跳也微乎其微。
隐约听见哭泣声,努力掀了掀眼皮,辨认出床边人,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别哭了……”
丫鬟落下泪来,“王妃,奴婢没能请来王爷。”
宋蕙兰料到了,夫妻一场,她原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但既然他不愿意,那她也成全他。
“梳妆柜里,有个盒子,里面有几封信,待他失败后,你就将它呈给圣上或者秦王……”
丫鬟连连点头应下,“奴婢去将几位小主子抱来。”
宋蕙兰闭了闭眼,“何必让他们沾染我的病气与死气……”
“我累了,想睡会儿……”
哭泣声更大,她却渐渐听不清了。
夜深人静,整个京城都在睡梦中,皇宫却传来一阵厮杀声。
禁军中有自己人,贤王将大部分人留下守门或对付其他禁军,自己则带领少部分人,直接朝着凌霄殿而去。
章和帝还在酒醉中,生生被人用醒酒汤灌醒,他刚想发怒,却骤然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时激动又觉得晦气。
“挑什么时辰不好,非要挑朕睡觉的时候,平白扰人清梦。”
不过,对方能这么快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秦王呢?”
“回陛下,秦王正守在凌霄殿外的宫墙上。”因早有准备,凌霄殿中的内侍宫人们还算淡定,只觉得天子毕竟是天子,先手必胜,贤王纵然有人支持,却也成不了气候。
“朕的未来太子,是该为朕冲锋陷阵的时候了。”章和帝这个时候还不忘给卫无瑕画大饼。
被念叨的人,此时正半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皱着眉,一副夜色正好,却无法安眠的模样。
与章和帝不同,越青君是知道贤王今晚会来的,只是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慢,他连喝了两杯浓茶,却还觉得困意沉沉,但也不敢再喝。
卫无瑕的状态本就不好,两杯浓茶就让他心跳加速,有些心悸的征兆,若再多喝两杯,他怕不是能早点下线。
不能喝茶,只能自己硬抗困意。
望了一眼安静的城墙,心中越发不耐。
怎么还不来。
再晚点他都要睡着了。
第75章 乘风而起 “你不是输了,而是从不会赢……
皇城中刀戟之声响成一片, 惊醒了不少睡梦之中的人。
距离皇城比较近的人家中,不少人都披衣起身,点上灯笼, 派人出门去打探消息。
“贤王攻入皇城, 禁军有人反叛,贤王已经带人闯进去了!”
原本的睡意被消息震得散了大半, 无论是心向谁,还是保持中立的人,纷纷坐在家中焦急地等待消息。
只觉得这一夜格外漫长难熬。
可对于贤王来说, 今夜过得还是太快了。
他闯入皇宫顺利得不可思议,禁军中虽有反水,但那不过是极少数, 大部分人还是章和帝的人, 他们兵甲充足, 贤王不过胜在先机。
然而时间拖的越久, 来的禁军人数越多, 贤王的先机便也不值一提。
想要进去章和帝的凌霄殿, 经过的宫门可不是一两个。
看着逐渐焦灼的战局, 贤王心知自己不能拖下去,他将大部分人都留在路上,自己带着一队兵马不顾一切朝着凌霄殿冲去。
直到借着夜色远远看见宫门口的匾额, 所有人都心中激动, 原本已经有些疲惫的步伐也重新有了力气。
然而等他们冲到宫门口, 却见内城墙上亮起了一支支火把, 手持火把的士兵个个身体强健,兵甲齐备,神采奕奕, 看见来势汹汹的贤王人马也并不意外,好似早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火光将夜色照得分外明亮,当然也映照出墙上那道身影。
他一如往昔,素衣简装,平日只觉得低调不甚明显,然而此时与夜色中,却如月高悬,与月同辉。
闲坐椅上,见到来人,才懒懒起身,走上前,向下望,清隽眉眼神色淡淡,既没有愤怒激动,也没有惊慌恐惧,看向贤王的目光反而比平时还冷淡,仿佛此人对他而言并非是什么逆贼兄弟,不过是个没什么关系的不重要角色。
“五哥深夜入宫,扰人清梦,不知有何要事?”
贤王见到越青君,却知自己派人去明镜宫抓人的人白跑这一趟。
“老六,你今日放本王进去,本王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外面都是我的人,守城的禁军已经自顾不暇,你以为,你手里那点没蛋的阉人,或者整日得过且过的软蛋侍卫,能抵挡我这几千精兵吗?”
贤王虽然不是从一开始就想着有这一日,但也是早早准备起来,不过是近期加强训练。
若是从前,他的话还真不算错,禁军虽是军中待遇比较好的,但他们大多花销还是依靠家里。
和他们比起来,贤王府的人确实能算是精兵。
然而今日他们面对着眼前的情势逼迫,面上却没有半点惊慌,反而好似十分有信心。
只是比起越青君来,到底少了几分轻松与从容。
“五哥密谋造反,无诏闯宫,纵然赢了,也要在史书上声名狼藉,我不过一庸人,倒是五哥从前贤名在外,今后也要付诸东流了。”
闻言,贤王咬牙暗恨,以贤德名声夺得太子之位,本是贵妃与他计划走的路线,从前虽有太子,对方却不足以做他的对手。
可谁知卫无瑕后来居上,不仅更讨章和帝喜欢,还让章和帝捧着他与自己打擂台。
他会装,卫无瑕比他更会装,一副世上最无辜的白莲模样,却逼得他不得不步步紧逼,直到如今不得已走上谋反之路。
越青君这番话,实在戳中他的痛点。
然而大局当前,眼见胜利在望,贤王也不想被对方激怒动摇军心,于是冷笑一声道:“还得多谢父皇,天子无德,即便我今日得位不正,日后史书上也只会记我是顺应天命,给世上带来一位有道明君,父皇在史书上有多罄竹难书,我在史书上的名声就会有多好,史书不会辜负雄才,只会嫌弃庸才。”
章和帝听见这番话,气得浑身气血翻涌,指着贤王的方向怒骂道:“竖子!竖子!”
章和帝作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的宝宝,如今被自己的儿子戳穿假面,那当真是面子里子都没保住。
殿内众人也纷纷低下头,只庆幸今日听到贤王这番话的人实在太多,其中还有尊贵的秦王殿下,章和帝就算想杀,怕也杀不完。
平心而论,越青君还是很认同贤王这番话的,然而如今又非私下,还有这么多人在,他当然不好站在一个逆贼那边,只好皱着眉道:“五哥,你心中当真不念半点父子兄弟之情?”
实在不想反驳,那就不反驳,假装没听到好了。
贤王只觉得可笑,“你们也未必对我有什么感情,何必惺惺作态。”
说罢,他就指挥手下人,“上!砍下秦王头颅者,赏万金封侯爵!”
重赏之下,贤王的士兵跟打了鸡血似的,朝着门口冲去,用力撞击大门。
越青君站在上方,望见下面的情景,面上露出些许悲悯。
“五哥为了一己之私,却要害了这数千人的性命,而我,也要为这份孽债添上一笔。”带着几分无奈与苦笑。
他抬手示意,城墙上众人皆准备齐全。
当手势变为攻击,墙上众人纷纷行动。
贤王的人只见漫天箭雨铺天盖地袭来,众人完全躲避不及,有人后退造成踩踏,一时间哀嚎遍地。
不等贤王重新整军,又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贤王抬眼看去,只见火光在地上绽开,而距离火光最近的人,竟被炸得骨肉分离。
他心中惊骇,不免生出一抹恐慌。
更恐慌的是,在场所有人都对眼前这一幕感到恐慌惊惧,竟生出退意。
“天火!天火!”
“老天爷降下惩罚了!”
惊呼之人被人砍断头颅,然而声音已经传开,众人皆胆战心惊,一时竟不敢再上前。
越青君适时出声:“五哥,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
贤王闻言怒不可遏,束手就擒?成为对方案板上的鱼肉?
绝无可能!
杀了几个人整肃军队后,贤王指挥众人继续前进,先前一连闯过好些宫门的人,心中多少存在一些骄傲与意气,此时若不用,只怕之后更会消散。
然而不等他们靠近城门,又有火光在地上炸开,还不止一个,而是一连许多个,前锋几乎死尽,想要进门,众人还要跨过袍泽的尸体。
越青君再没有问贤王是否要束手就擒,而贤王也没有了那个机会。
最终,在惨烈的情景下,终究是贤王的人先支撑不住,缴械投降。
贤王还想鼓舞士气,然而当他的马也倒下,他自己也无法继续高坐马上,刚落地,就被几个手下士兵抓住,压着他上前投降。
贤王不敢置信自己会输,更对刚才那让人难以招架的武器感到惊骇莫名。
当他被押送到越青君面前时,仍旧不肯认命。
“我的人已经占据皇城宫门,更快就能攻进来!”
“还有母妃,母妃也带了人把控后宫!”
越青君披着狐裘,迟来的细雪纷纷落下,点缀在他发间眉梢,方才的纷乱也未让他有分毫狼狈。
而贤王却已经丢盔弃甲,冠带尽散,脸上尽是污血与黑灰。
越青君上前,有人压着贤王,他也不怕贤王会暴起伤人。
他摸出手帕,伸手将贤王面上的脏污擦拭干净,保留住对方这点微不足道的体面。
“公孙疾早已领着东营的人等在暗处,此时应当已经将你的那些人尽数擒获。”
“母后也早已带着后宫皇嗣藏去冷宫,贵妃扑空后,会被立即捉拿。”
“五哥,你不是输了。”
“而是从来不可能赢。”
越青君将染上污迹的手帕丢在地上,对着押跪在地上的贤王宣判,明明眼中带着怜悯,说出的话却那样冷漠无情。
贤王怒极暴起,下一刻却被身后士兵狠踹一脚,腿上的剧痛告诉他,这条腿怕是断了。
越青君挥挥手,让人将贤王押下去关起来,转头对着缴械投降的残兵败将道:“诸位虽悬崖勒马,但到底参与叛乱,我只能向父皇求情,尽量留一条性命。”
众人齐齐跪地,边哭边道:“谢秦王……”
越青君站在城墙上,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明明平叛胜利,面上未有任何骄矜之色,反而似有些伤感。
血腥味火药味刺得他难受,忍不住咳了几声。
宫人为他送上温水与暖炉,殷勤备至,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过后,这位便是那第一人了。
“殿下莫要被这眼下狼藉污秽玷污了眼睛。”
越青君眸光沉静,望着眼前这一幕久久不语。
“五哥一人纵然死不足惜,底下这些人,却又有多少是无辜送命。”
“我本不想害人,却仍是做了那刽子手,未来到了佛祖面前,也要先自述一番罪孽。”
“不……”他垂下眼睫,自嘲笑道,“我应当再见不到佛了。”
*
贵妃在凤仪宫扑空,便心知不妙,然而事已至此,万没有后退的余地。
她一边让人搜寻,一边又让人去抓住在宫中年纪较小的皇子公主。
然而离开的人却始终没有回来,反而是皇后率先出现,身后的禁军是对贵妃成败的最后宣判。
贵妃被关押在一处空旷的偏殿,皇后进来,给她带来了贤王的消息。
贵妃面上神色未变,只道:“我虽输了,却也比你强一点。”
“若我是你,早在太子还在时,就早早杀了他,如何会有今日。”
皇后扫她一眼,“只怕我前脚动手,你后脚就会揭露,届时,一切不过为你做嫁衣。”
贵妃笑了,今夜有要事,她头上珠钗不算多,可这一笑,更显她雍容华贵。
“还是你了解我。”她难得夸了一句。
“我是输了,你也没赢,太子死了,你以为那个假好人就是真心与你合作?”
“我只怕你最后被算计得渣都不剩。”
皇后当然知道她在挑拨离间,挑拨离间能成功,往往也是因为本就有间隙。
“这些就不劳你费心了。”
她转身就要离去,却听身后人道:“我要见陛下。”
皇后脚步不停。
这话到底还是被带到了章和帝面前。
然而因为柳昭仪的先例,章和帝现在对曾经宠爱即将赴死的后妃都有了心理阴影,绝不可能去见贵妃。
贵妃久等不至,心中倒也没觉得意外。
她这位表哥啊,又蠢又贱还怂,可惜命呢。
他无情,她却不能无意,在死前,她总要送表哥和他的亲亲好儿子一份大礼。
当晚,贵妃自戕。
不得不说,章和帝心中松了口气,竟觉得表妹对他还好,自戕而死,也免得他被逼对从前宠爱之人辣手无情。
与贵妃相比,被关在狱中的贤王更显得可恶了。
章和帝起身,也不知是今夜没睡,还是被贤王气得,他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栽倒下去。
“陛下?陛下!”
消息传至越青君耳边,后者似也疲倦非常,竟未睁眼,只幽幽道:“既病了,便请御医。”找他有什么用。
“如今前朝群龙无首,臣请殿下暂代理政。”
越青君缓缓睁眼,看向眼前人:“我记得你。”
“下官徐风鸣,任起居舍人。”
“风起而鸣,是个好名字。”
有光现于天际,长夜将明。
第76章 困兽 “父皇,该喝药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 章和帝这么一昏迷,就昏迷了好几日,御医并未诊断出什么异常, 只当是章和帝被贤王谋逆一事气得。
朝中群龙无首, 越青君这位唯一的嫡子,便自然而然成了最正当暂理朝政的人选。
几位重臣上书奏请, 越青君却只推脱道:“我才德微薄,哪能担此大任,在父皇醒来前, 还请各位大人肩负起朝政,凡有不决之处,或可共同商议。”
“朝中官员多有缺失, 臣等无能, 无力支撑, 还请殿下定夺。”说话之人乃当朝右相, 此人年事已高, 便是不看对方在朝中的地位, 仅仅对其长者身份, 也要多尊重几分。
他所言没错,贤王谋逆一事发生后,对贤王的处置是暂时关押, 等待章和帝醒来再定夺, 但对其他人的处置却已经下来了, 抓的抓, 关的关,抄家的抄家,丢掉官职不过是最低的惩罚, 还有些无法确定的,也被暂时停职,这个暂时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永久。
因牵扯众多,朝中官员空缺半数,即便暂时有下官顶上,仍有诸多缺漏,新年没过好,众人便不得不穿上官服参加朝议,眼看着堂上那些空缺的位置,其他人便觉得有些心慌又激动。
越青君还没说话,先起身上前,亲自虚扶了一把右相。
“老丞相请起,我素来不理政务,擅自涉足,只怕多生过失。”
“若说对政务熟练者,无人能比得过诸位。”
眼见越青君推辞不受,右相也只好卖一回惨,“逆党刚被捉拿,朝中人心不稳,急需殿下坐镇,稳定人心。”
如此多番劝说下,越青君方才勉为其难接受暂时监国。
但他虽挂名监国,但下面的事还是由底下官员去做,自己很少插手,给了下属官员充分的自主权,让原本心中还有些小心思的官员也安分下来。
且越青君并不在乎官员阵营立场,只要查清并未参与那晚谋逆叛乱,便是从前身在贤王阵营的人,越青君也并未弃之不用,反而待他们如初,只是那些人能否在同僚挤兑、官场倾轧下生存下来,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至少越青君这里,他可是大大滴好人。
贤王党的人尚且如此,其他什么中立党保皇党还有早就倒戈的太子党,就更不必提。
因为正值新年假期,许多事物都是年前就规划安排好了,如今虽有调整,但大体都稳得住,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混乱。
如此,瞧着倒像是在越青君的指挥下,经过了极大动乱的朝堂竟然稳定了下来。
贤王眼见着是彻底倒了,原本就有不少人心向更温和无害更甩手掌柜的越青君,如今更有许多原本心中犹疑的人渐渐有了倾向。
然而被他们寄予厚望的越青君,心里却没有一指甲盖大的地方装着他们,这会儿正趁着官员休假期间难得进宫的机会与宁悬明偷偷私会。
明镜宫中,宁悬明抓着越青君将人好生检查一番,见对方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这才放下心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贤王攻来,你去现场有什么用?既已经稳操胜券,何不躲在暗处旁观?”宁悬明可是听说章和帝甚至半步都没有踏出殿门,连外面的声音动静,都是由别人转述。
越青君微微一笑道:“知道了,日后一定学。”
“只是那到底是五哥,我瓮中捉鳖已经是戏耍,若是连亲自到场也无,那也太不尊重他了。”
宁悬明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会赢,所以才这么想,若贤王是你,才不会管这些,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越青君也不恼,乖乖任他点。
宁悬明心中微动,看着他,久久未曾移开视线。
越青君缓缓低头,轻轻落吻于宁悬明唇边……
“昨日之前,尸横遍野于我而言不过是个书本上的词,昨日之后,方才有了实感。”
越青君圈着宁悬明腰身的手渐渐收紧。
“当时我只有一个感觉,原来死亡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那时我便想,若有朝一日我也……”腰间似被人轻轻拧了一下,让越青君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不知过去多久,方才听得那声音低低响起,轻轻缓缓,温柔婉转。
“曾经与你相许生死与共,但事到临头,却还是希望亡者成过客,生者长安乐。”
当初想着生随死殉的人,如今竟也成了宁悬明曾经所想。
只是原本认同此言的宁悬明听着,怎么也说不出那一个“好”字。
情至深处,原来连一句虚无妄言也要字斟句酌。
指尖轻轻抚过越青君含情眉眼,宁悬明眸中似含着潋滟光芒。
含情脉脉一词,也终于有了最美最真的模样。
“你不该叫无瑕,应当叫无忧。”
不求你完美无缺,只愿你病愁全消,百岁无忧。
章和帝一病,后宫尚且有皇后在,没出什么大事,前朝却要越青君坐镇,因而他不能回家,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宫中。
在御医的调理和宫人的精心照料下,章和帝在五日后终于醒来了,身体除了因为久未进食而有些虚弱外,没什么大问题。
他这一醒,将前朝官员都弄得既松了口气又提起了心。
松了口气是因为看章和帝这模样,确实不像是卫无瑕想趁机夺权上位,于是暗下狠手,这位秦王殿下当真是个孝顺又仁善的真君子。
提起了心则是因为,凭借章和帝的老作精本质,这次贤王谋逆一事也不知道还要掀起多少风浪。
章和帝在从御医那里听到自己身体是被贤王逆党气晕了后,险些再次晕过去。
并没有出乎众人意料,饶是醒过来连说话都有些艰难,章和帝还是当即下旨,将贤王废为庶人,关进死牢。
但凡关进死牢里的人,就没有能出来的,以越青君如今的地位,还得到了一个别人卖好的小消息。
与别人不同,贤王这个死牢,无人能去探望,也没有人给他送饭,每日只给一碗水,其他什么也没有。
越青君轻而易举便从中领会到了章和帝的心思。
他要贤王在饥寒之中死去,那一碗水也不是什么善心大发或者还有于心不忍,不过是为了将贤王折磨得更久一点,不让他死得太快。
听说那死牢里连窗户都没有,整天暗无天日,人被关进那里,就是连白天黑夜都不知道。
那种环境,度日如年都是梦里才有的美好幻想。
剩下的越青君不必再知道,如今就当贤王死了也是一样。
对待贤王尚且如此,对待其他追随贤王参与谋逆的人,章和帝更手下不留情。
但凡参与其中的,一个都跑不了,个个都是抄家起步,什么夷三族,诛九族也不要钱似的上。
后来还是因为朝中势力复杂,若当真要算上九族,莫说朝廷其他官员,就是皇室也要牵连大半,章和帝才不得不作罢,稍稍收敛了些。
然而即便如此,京城菜市场未来一个月都是红的,清洗的速度赶不上砍头的速度。
在这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前贤王现罪人的妻子病故这么件小事,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下面人甚至不想往上报,担心主子们嫌弃晦气。
就在章和帝身体眼见着在好转,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活蹦乱跳时,前贤王妃的书信,也被送到了越青君面前。
不巧的是,那时他正在凌霄殿,几封书信没能躲过章和帝的眼睛。
“秦王如今倒是越来越能干了,就是这性子还是一副小家子气,做什么都偷偷摸摸的,倒是像你那母妃。”
章和帝身在病中,脾气越发不好,尤其眼见着自己昏迷时,自己那个孝顺好儿子竟然轻而易举受到了朝官拥戴,将国事料理得十分妥当,自己就是不醒,也没有什么影响。
章和帝心中就越是嫉恨不甘。
只是因为越青君先前护驾有功,如今朝廷又需要他,才不好发作。
简而言之,如今不是他不想动越青君,而是他动不了越青君了。
即便如此,也不影响他逮着机会就在言语上阴阳怪气一番,尖酸刻薄的模样,比最低贱的下九流还要丑陋。
越青君养气功夫极好,哪怕被章和帝这样嘲讽,面上也没有丝毫不悦与难堪,反而十分顺从地将几封信递到章和帝面前。
“儿臣不过是为父皇做事,这些信本也是要给父皇的,您想看便先看吧。”
越青君给了个眼神,张忠海就十分有眼力见地拿过信读了起来。
从前还相处与越青君别苗头下绊子的人,眼见形势一边倒,自己也跟着柔若无骨起来,什么过节,那不过是他与秦王殿下的缘分罢了。
张忠海屁颠屁颠开始读信,然而没读多久,他的脸色就有些发白,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渐渐发飘。
章和帝比他还沉不住气,一把将那些信夺了过去,自己看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章和帝整个人都变得激动暴怒,他一把将信纸抓烂,扔在地上。
“混账!混账!”
张忠海连忙上前给章和帝顺气,“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越青君伸手将地上已经破了的信纸捡起来,却见上面写着贤王与贵妃勾结突厥,窃国卖国一事。
且这几封书信足以证明,无论是勾结突厥还是谋逆一事,都是贤王与贵妃的设计,无论是贤王妃还是宋氏都没有参与,王妃宋氏知情不报以死谢罪,只愿放过无辜之人。
宋氏因贤王被牵连,只是还未查到他们参与的证据,因而处置还在后面,如今只是暂时关押。
这些书信不过只有一个目的,将宋氏摘出去。
然而盛怒之下的章和帝是能维持理智的人吗?
他不将宋氏折腾死就算好了。
宋蕙兰的运气好也不好,若信只到越青君手中,兴许还能如她所愿,却偏偏被章和帝看到。
说好则是因为章和帝虽然看到了,但接下来的事,却让他自顾不暇,更遑论去折腾宋氏。
在看完那些书信,意识到自己先前在突厥那里所遭受的屈辱都是因为贵妃与贤王而起后,章和帝一时间气急攻心,骂了一通,反而越骂越上头,猝不及防喷了一口血,再次晕了过去。
这回,他就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了。
御医前来诊断,发觉章和帝不仅中风,半边身子瘫痪,再也下不了床,连说话都磕磕绊绊极为艰难。
身体机能极速下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吞噬他的生命,让他在短短数日内,仿佛老了十岁,头发花白,皱纹横生。
仿佛前些日子的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一般,仿若梦境。
御医们战战兢兢,生怕章和帝一个不满拉他们陪葬,每日都在越青君在时诊脉,章和帝想发疯时,对方总会三言两语将他们打发下去。
因而不知不觉中,凌霄殿内侍候的宫人越来越少。
直到某天章和帝睁眼闭眼,床边都只有越青君一个人,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如今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动不了,也出不去。
床上的动静终于还是吸引了静坐于窗边之人的注意,越青君转头望过来,见他醒来,起身端着药走到床边。
“父皇醒了,该喝药了,儿臣喂您。”
看着眼前一如既往恭敬温顺,任由他斥责嘲讽也从不有任何怨言的儿子,对上那双温和无比,从不见半分阴霾的眼睛。
章和帝心里忽然没来由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世上真有纯善之至,忠孝双全,无论别人如何待他,他都无怨无悔之人吗?
他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力气,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颤颤巍巍打翻了越青君手里那碗药。
是想试探什么?还是想证明什么?又或是想在这个儿子身上找寻自己已经丧失的尊严与地位?
章和帝不知道,那一刻的情绪复杂又纯粹,复杂是它产生的原因,纯粹是它的构成,惊惧与恶意。
越青君却没生气,面上也没有意外。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地上摔碎的药碗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俯身伸手,将地上的碎瓷片捡了起来。
“好好的药,怎么碎地上了。”任劳任怨的模样,仿佛没有半点脾气。
“原来父皇喜欢先倒地上,再捡起来喝,早说嘛。”平平淡淡的语气,却说着惊人的字句。
宛若轰隆一声惊雷,响在章和帝耳边,震耳欲聋,头晕目眩。
越青君却是一副淡定的神情,仿佛自己没说什么惊人之语。
随后却转手将那瓷片递到章和帝唇边,将其中残留的一点药汤给对方喂了下去。
瓷片生生将章和帝苍白干涩的唇划破,鲜血给他平白染了一分气色。
完了,越青君好整以暇看着他,声音依旧那般温柔,明明与从前一般无二,落在章和帝耳中,却再不似春风和煦,反而如附骨之疽。
“父皇,你乖一点。”
“有病,就该喝药。”
第77章 云泥 惊闻
夜色幽微, 窗外一片漆黑,隐隐绰绰的光线根本无法将夜色照亮,自然也看不清外面有没有守着宫人侍卫。
章和帝心中还抱着几分期待, 希望窗外有人能听到动静闯进来, 打越青君一个措手不及,定他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
然而他显然对自己的人缘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早在之前他时不时折腾伺候的宫人时,便没人想在他跟前侍奉,便是殿外也不想多留。
但凡有越青君在时, 他们都是图省事,将章和帝的事都交给对方,自己则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又哪里会在附近逗留, 若是一不小心碰见什么事, 那岂不是冤死?
章和帝张了张嘴, 似乎想喊人, 然而仅剩的理智与镇定告诉他, 还是不要这样做的好。
无论从前有多想戳穿这个儿子的假面, 想看看底下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此时此刻,章和帝也难得聪明一回, 知道维持从前的假象才是最好。
于是他动了动嘴唇, “夜已深, 你、你去休息, 让别人来伺候朕就好……”
这辈子没说过软话,如今说起来也是不伦不类,好在身体有病, 才让他看上去当真弱了几分,倒也勉强算过得去。
中风让他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好在越青君理解能力一流,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便是不明白,想想对方的本性,想想眼下这情景,对方会说什么话,倒也不难猜了。
他这般表现,越青君却也只是笑了笑,并未出言拆穿,他摸出一张手帕,给章和帝擦了擦唇上血迹,“刚才手有些重,不小心伤了父皇,父皇疼不疼?”
章和帝哪里敢说疼,眼见着对方的动作,也只觉得胆战心惊,担心那手帕上藏了毒药,自己一会儿就要毒发身亡。
心跳急促又紊乱,好似将那密密麻麻的鼓点,在心中敲响,让他甚至不敢闭上眼睛。
从前他曾多次想“玷污”这个纯洁无瑕的儿子,事到如今,发现对方当真并非纯善时,章和帝心中却只有万分后悔,后悔自己为何要招惹对方,要招惹这么一个人,糊里糊涂,假装父慈子孝不好吗?
这人啊,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越青君欣赏着他惊惧不已的模样,便是从前早已想过无数次,但此时亲眼见到,还是不一样的体验。
然而欣赏完了,又觉得单调,犹不满足。
伸手为章和帝细细盖了盖锦被。
上面的锦缎都是由无数个绣娘细心缝制好几日才能做成,然而此时此刻,却再无人在意它的昂贵与难得。
生死面前,钱财名利也不过是浮云。
“之前担忧父皇的身体,一直没有告诉父皇,其实这次您吐血昏迷后,御医来诊断过,说父皇这是中了毒。”
章和帝瞪大眼睛,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他严重怀疑这是越青君诓骗于他,然而仔细想想自己这具身体的情况,又有一股莫名的预感,觉得对方说的才是真的。
怎么可能短短数日内竟像老了十几岁,明明一年之前他身体都还好好的!
越青君无视他质问、震怒与怀疑的眼神,声音和缓继续道:“人已经抓住了,是父皇身边一位奉茶宫女。”
“宫女说她是贵妃的人,听从贵妃生前的吩咐,将毒引下到父皇的茶水里。”
“说是毒引,但实际上那并不算毒,并没有置人于死地的能力,不过是将父皇体内积蓄已久的毛病引发,若能熬过,说不定还能强身健体。”越青君语气悠悠道。
章和帝才不信,见鬼的强身健体,只怕是强行燃烧剩余的生命,让人看起来像好转,实际已经时日无多……
思及此,章和帝心里一个咯噔,想到自己先前身体好转,莫非也是因为这药?
他颤抖着嘴唇,咒骂道:“贱人……”
章和帝从前就是再讨厌一个人,也没有骂得这么低俗不堪,可见是真的恨极了。
倘若贵妃如今还活着,也不知会是何下场。
她倒是有先见之明,自己早早解脱了,章和帝就是想报复都找不到人。
越青君倒是知道的更多点,他大约猜到贵妃应当不仅仅是想给章和帝下毒,而是想让章和帝身体不断衰弱,却又查不出问题,于是疑神疑鬼,胡乱猜疑。
其中最应该受到猜疑的,自然是越青君,章和帝一定会对越青君忌惮万分,想尽办法夺回权利。
父子相争的局面才是贵妃想看到的,而不是眼下这般,章和帝被彻底废掉。
只是贵妃已经许久未曾近亲章和帝,因而也不知道,章和帝的身体已经远不如从前,从前适量的那些药,如今用在章和帝身上,直接差点废掉半条命,莫说好起来与越青君夺权,眼瞧着就时日无多,越青君收拾收拾好,就能取而代之。
这一下药不仅没有给越青君造成麻烦,反而还要早早给越青君腾位置,这绝非贵妃想要看到的情景。
若贵妃在泉下有灵,只怕也要咬碎一口银牙,后悔不已。
越青君并未过多解释,只要章和帝知道最重要的就好。
他微微一笑道:“不仅如此。”
“每次给你吃相克食物的是梅妃。”
“每日让人敲击你的大脑穴位,致使你气血紊乱,头晕恶心,多次晕倒的是皇后。”
“还有……”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阵哗啦声,床边的碎瓷片重新摔落在地,再看章和帝,已是双目通红,恨不能将越青君和他方才口中之人嚼碎了咽下去。
越青君却是并不恼怒,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父皇在震怒什么?”
“我以为,父皇对此应当心中有数才是。”
“别人的心思不好猜测,但自己做了什么,做得如何,还不知道吗。”
就凭章和帝从前所作所为,没有亲手杀他,都算是别人克制了。
章和帝见状,也知这父慈子孝装不下去。
若说心中对皇后她们是震怒,那么对眼前人便是惊惧。
他颤抖着嘴唇,“我、我知道你恨我……从前是父皇做得不好,如今卧病在床才发现,身边竟只有你一个孝子……”
“朕……朕马上下旨,册立你为太子……”
此言一出,越青君当真挑了挑眉,眼中带上了些许意外。
不过也仅仅是一点。
在他的猜测中,自太子死后,章和帝即便立时要死了,也绝不会立太子。
什么朝政安稳,在他心中都不值一提,仅仅凭太子是他死后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一点,章和帝就不会让这样一个人出现,成为他的催命符。
这么想来,章和帝的自知之明也是因人而异,因事而异。
在后宫妃嫔面前,他觉得自己英勇无双,对妃嫔们个个深情。
在朝政面前,他又心如明镜,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做了哪些让人一言难尽的事,以至于担心一旦立了太子,自己就会被抛弃。
但一切的威胁也抵不过眼前近在咫尺的危机,能让心中坚决不立太子的人出言表示自己愿意立太子,这大约也算是越青君的一种成功吧。
他微微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方明黄色的绢帛,将它仔细展开,展示在章和帝面前。
章和帝睁着双眼,勉强看了个大致。
然而仅仅是这大致,便让他浑身冒起了冷汗。
那赫然是一张传位诏书。
传位之人自然是越青君。
最令人胆寒的是,那竟是他自己的字迹,且已经盖上了玺印。
“临了临了,连贴身伺候你的最亲近的人都背叛你,可见你此生有多失败。”越青君感叹道。
章和帝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一年多前,在湖边莲池见到越青君时的场景。
那时越青君用一手相似的字为生母写经书,还曾得到他的夸赞,现如今,章和帝只想回到当日,将那时蠢笨无知的自己一巴掌扇死。
“你、你早就想好有今日了?”他不敢置信问。
越青君将诏书放进殿内一个空盒子里,又放去章和帝床边,换了平时,那是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然而如今,章和帝半身不遂,便是想要将动不了的那边的东西推开,也根本碰不到。
越青君好整以暇看着他把脸都憋红了,却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方才还主动说要立他为太子的人,不过短短片刻,就被拆穿了假面。
但越青君却并不意外,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满意。
这才是他啊。
自私,愚蠢,恶毒,虚伪的老作精。
若是章和帝这会儿看着越青君,就能发现他此时眼中并没有对他的半点厌恶与嫌弃,反而尽是欣赏与满意。
虽然他又蠢又坏,没有半点优点,浑身上下一无是处,此生经历罄竹难书。
但,当一滩烂泥烂到一定程度,人嫌鬼憎,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也算是他的一种成功。
而他如今,就是要亲手清扫眼前这滩烂泥。
这怎么不算是种另类偏爱呢。
“父皇,何必生气,纵然世上除我之外,无一人真心喜爱您,但您享过荣华富贵,这不就够了吗?”
放屁!
听越青君说这种鬼话,章和帝非但不高兴,反而只觉得越青君是在羞辱他,成功让他感觉到了愤怒与恶心。
说来也好笑,从来只有他恶心别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成功恶心到了他,竟还是用从前他坚信不疑的话。
大约也能算是另一种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章和帝那股劲还没缓过来,却见越青君凑近,贴在他耳边,用含笑的语气,缓缓轻声道:“毕竟,作为兄妹□□产物的你,原本可是绝不可能拥有这一切的。”
章和帝骤然瞪大眼睛。
第78章 白日梦尽 越青君是那么善良的作者吗?……
父母恩爱无二心, 独子,自小被封太子,备受宠爱, 长大后顺利继承皇位, 后宫佳丽三千,如此完美的人生, 连身为主角的宁悬明都没有,竟然给一个不当人的老作精?
越青君是那么善良的作者吗?
怎么可能嘛。
有得有失,得这方面, 章和帝已经快圆满了,那么失这方面,当然要从根子上给他拔起。
床上之人瞪大的双眼中并非是惊惧, 而是愤怒。
“放肆……胡言、乱语!”
说话虽磕绊, 也无法阻止章和帝要发泄他心中的怒火。
这也并不奇怪, 毕竟任谁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脾气再好的人也会骂一声神经病。
章和帝能有现在这样的反应, 已经是被重病在床限制了他99%的发挥。
若换了他从前健康时, 甭管说的人是谁, 他也要将人剥皮拆骨才能泄恨。
越青君当然也知道,因此面对对方的暴怒,他姿态闲适淡定, 施施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 倒是颇有种酒楼茶肆中说书的悠然闲适感。
“父皇说是胡说, 那就是胡说吧。”
“毕竟先帝都作古多年,便是我想,也没办法将人叫起来为我作证。”
“不过……”他单手支着头, 指尖在发上轻点,墨色青丝与雪色手指对交相辉映,十分和谐,仿佛将黑白二色发挥到了极致。
“先帝走时,父皇也已经成年,想来许多事应当也记得。”
“先帝在时,崔氏盛宠优渥,崔氏双生子的兄长是先帝伴读,自小一起长大,宫中由他随意进出,先帝还专门为他留了一间宫殿供他长住。妹妹做了皇后,他进宫的次数不减反增,甚至因为先帝后宫空虚,只有皇后一人,便是连后宫,他进出也没有任何阻碍。”
“你觉得,这仅仅是因为他是皇后的兄长,先帝的伴读吗?”越青君笑得意味深长,不必多说,章和帝都能领会他的言外之意。
“你仔细回忆回忆,是否曾见过他们三人共处一室?”
何止见过,分明是经常见,但那又如何?兄长进宫看望妹妹和妹夫,这本就很正常。
“再回想一下,你舅舅对你是不是比对家中儿女还要疼爱?”
这不是更正常?他是太子,是未来天子,当然是世界上最受宠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章和帝瞪圆双目,双眼通红,似冒着火星。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想去深究越青君究竟是真是假,本性如何,为何从前能装得那么真,在和自己的事比起来,那些也都不重要了。
他干脆利落地接受了越青君就是这种处心积虑面目可憎的人的结果,完全不想去深究。
越青君轻轻抿了口茶,随后却又嫌弃地放下,都怪刚才说的太多,茶都冷了。
好在屋中放着火炉,上面一直煨着热水,越青君将热水提起,给茶壶添上,刚才冷掉的茶水,又热了起来。
壶中热水还有很多,足以支撑他度过今日这漫长的一夜。
“父皇,你有很多机会发现端倪,可你太骄傲,太自信,身处在繁华与幸福中,心甘情愿蒙蔽了眼睛。”
“你再扪心自问,真的什么都没发现,真的什么都忘了吗?”越青君的声音,仿佛诱人入深渊的诡音,明知可怖,却还是不自觉被吸引。
从前早已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现,一些只零破碎的画面与场景,也不知是因为越青君方才那些放肆荒谬的言论,还是因为曾经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变得分外清晰起来。
章和帝抖着嘴唇,颤颤巍巍,不能言语。
越青君对着他摇头轻叹,“父皇只当是崔家舅舅也上过龙床,与妹妹一样侍奉过天子,却不知他们兄妹才是青梅竹马,自幼有情,双生子,本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他们一母同胞,共同生长,还没出生就在一处,先帝才是后来的。”
章和帝目眦欲裂,喉间只觉一股腥甜气息上涌,令他微微侧头,几欲作呕。
越青君微微挑眉,似诧异道:“就这么难以接受?我还以为,父皇不该是那等看重道德伦常的庸俗之人。”
瞧瞧,什么臣妻,什么儿媳,可没见他有半点障碍。
和他相比,人家崔氏兄妹只祸害彼此,顶多加上一个先帝,比他好不知道多少。
对正常人来说无法接受,但……章和帝有这个资格吗?
章和帝闻言只觉胸口憋闷难受,心火旺盛,恨不能将眼前这一切都尽数烧毁,包括眼前这个怪物!
“荒!谬!”他坚决不肯承认,然而此时的他和刚才比起来,却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犹疑。
若换了别人,章和帝或许能察觉其中猫腻,可那是先帝先后,还有自小最疼爱他的舅舅,他从小生活在先帝先后的爱情故事中,认为自己是天下最恩爱尊贵的父母,生下的贵上加贵的人。
如今越青君却三言两语就要将他打成兄妹□□的产物,甚至与皇室没有半点关系,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不知道越青君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荒唐言论,当初的事连他都不甚清晰,更遑论越青君这个当时还不存在,只能道听途说的逆子!
“荒谬与否,其实也不要紧,毕竟父皇都已经病入膏肓,便是想要查证,也无能为力,既如此,便就当我是胡说的吧,父皇大可当个笑话听听,别往心里去。”越青君笑眯眯道。
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简直要变成附骨之疽烙印在章和帝心里,让他死了都不能瞑目!
章和帝这辈子骄傲自豪的最终来源,就是他的身份。
先帝先后唯一的孩子,父母恩爱专情,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就是这个世上最尊贵,最受宠,所有人都应该爱他的存在。
然而越青君如今却要将他最骄傲的东西打破,将他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打落见不得人的泥潭,他如何能接受!
章和帝在心中疯狂猜测越青君是在哄骗自己,一定是!
然而他这样做的目的?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越想,就越恐慌。
因为越觉得这些是真的!
疯子!疯子!
当然是真的。
死到临头,越青君可不会在这种时候骗人。
崔氏兄妹自小生情,早早就尝了禁果,先帝才是后来的,他先喜欢的哥哥,为了和哥哥在一起,插足其中,提出迎娶妹妹,好让他们三人能名正言顺在一起,可谓煞费苦心。
他也确实成功了,顺利加入,组成了稳固的三角形。
皇后管理后宫,皇帝统御前朝,臣子深入百官,全方位监测,还真让他们将这瞒了下来,旁人顶多隐约知道哥哥与皇帝不清不楚,却不知兄妹之间的隐秘。
太子恋母,章和帝玩臣妻儿媳,根本不算什么,都是人家玩儿剩下的。
当然,先帝成婚后也喜欢上了妹妹,在先后生下章和帝后,因为身子不好,他甚至没有让妹妹再生育,心甘情愿只要这一个不知是否是自己血脉的孩子。
没关系,先帝他们不知道,但是越青君知道啊。
如今也好心告诉章和帝,不用感谢。
“先帝与崔氏兄妹的关系虽难以启齿,但和父皇比,终究也只是他们自己的事。”
“先帝平庸,却无大的过错,先后的皇后做得也算不错,崔氏兄长作为臣子却也十分尽职忠心。”
“公事上,你比不上他们,私德上,他们虽有污秽,比你却是绰绰有余。”
“怎么办呢,父皇,你好像不是比上代更好的优等品,而是不小心产生的劣质品。”越青君无辜叹气。
章和帝气得头晕眼花,什么也看不清了,胸膛翻涌的气血终究没能忍住,猛地从喉咙喷出,只是他已没了力气,猩红的血液自口中嘴角流出,污了满床满身。
越青君站起身,缓步走到床边,原还想伸手拍拍这张老脸,但看着那些鲜血,终究还是没能委屈自己。
“唉,你这又是何必呢,先帝都不在意的事,你却耿耿于怀至此。”越青君悠悠一叹。
“听说父皇与先帝多少还是有些相似,兴许他们的种子和他们本人一样,也不介意融合占有呢?”越青君眼也不眨地说着鬼话。
“等父皇到了下面,可以自己问问先后,到底谁是你爹。”
“不过……”越青君笑了笑道,“我觉得先后可能也回答不了你,她或许只会说,我也不知道呢。”
一句又一句的刺激,终究让章和帝没能抗住,在又一口腥甜涌上喉咙时,他却再无力气吐出,任由那些血沫堵住嗓子眼,渐渐喘不上气。
他张了张口,却不过是让鲜血污染更多。
明明烛光下,那双本就失了焦距的双眼渐渐没了神采,至死,眼中都还是惊惧愤怒与不敢置信。
越青君站在床边静静看着。
打开虚拟光幕,章和帝的名字也变了颜色。
【坐拥万千,不值一文,白日梦尽,自欺欺人。】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永远是那个人人厌恶的荒唐作精。
第79章 登基(本章有小剧场) 好梦,我的陛下……
天子驾崩。
消息自宫中传来, 满朝文武纵然是熟睡在被窝里,也得赶紧爬起来匆匆赶往皇宫。
进来时,正逢宫人正在收殓尸身, 而越青君也换上了一身孝衣, 双目微红守在殿中。
无人追究先帝死因,但越青君却主动告知:“我原是瞒着父皇贵妃下药一事, 谁知父皇还是知道了,半夜被气得吐血,一时没缓过来, 含恨而去。”
他红着双目,眼中满是悔痛与自责,仿佛是在懊恼自己为何行事不慎, 让章和帝知道了此事。
“原是文氏之过, 殿下不必自责。”赶来的众人纷纷低下头, 心中却暗自懊恼, 怎么从前就没想过用这种办法呢, 说不定章和帝早十几年就被气死了。
皇后领着后宫妃嫔与小皇嗣们也赶来, 与官员们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 因为宫里宫外这距离优势,有人甚至怀疑皇后是在凤仪宫中笑够了才来的。
虽然这种猜测有点荒谬,但看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 人人都迅速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披麻戴孝, 可见是早早就做好了章和帝离世的准备。
好比现在, 章和帝都尸身都还没清理干净, 便有机灵的臣子跪下道:“先帝已去,生者也应着眼当前,国不可一日无君, 还请陛下体恤国事,即刻登基!”
虽然在场众人中,宁悬明与越青君关系最为亲近,可在邀功拍马屁这种事上,根本轮不到他,其他人早就争抢着打起来了。
越青君闻言却只是语气淡淡道:“父皇尸骨未寒,我心中悲痛,暂时只想将父皇丧事办好。”
张忠海适时捧着一个木盒上前一跪,“先帝生前早已着人留下遗诏,还请诸位大人当庭宣告。”
右相上前将盒子打开,从中取出遗诏,见上面确实是先帝的笔迹,心口先是一松,再看了眼内容,见上面并没有说立谁为太子,只是简单说明将皇位传给卫无瑕,顿时觉得这遗诏又可信了几分。
遗诏由几位重臣与宗正勋贵们检查过,众人都确认了遗诏的真实性,这才由人当庭宣读。
百官齐齐跪下,纷纷口称:“请秦王登基!”
贤王倒台,清除了不少党羽,剩下的那些也不敢再作声,倒是显得其他人的声音大了许多。
唐尚书,荀尚书,公孙疾……或多或少受过越青君恩惠或者欣赏他,对他有好感的人,都在此时带头做出表示。
从前越青君随手撒下的一点种子,看似无心,如今到了收获之时,才知一些小事或者细节,当真能在关键时候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越青君站在前方,虽一身孝衣,却分毫不减气度风仪,便是百官臣服于眼前,他也不显半分畏缩无措,反而始终从容自若。
从前身处低谷,人人可欺时如此,如今眼见着就要登临巅峰,主宰天下时亦是如此。
这般宠辱不惊的本事,也是世间难寻。
皇后看着眼前情景,有瞬间的恍惚,在她的印象里,卫无瑕虽然多受章和帝抬举,但他本人并不如何勾连朝臣,结党营私。
然而再看眼前,当那封她觉得荒唐的遗诏摆出来时,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提出异议。
无论因为何种原因,他们都心甘情愿当遗诏为真,拥立卫无瑕登基。
纵然严格来说,在场只有一人真正属于秦王一党。
为何会有眼前这等场景?
秦王竟这么得人心了吗?
虽然心中各种嘀咕,皇后面上却还是给足了越青君面子。
“本宫虽非秦王生母,却也是自小看秦王长大,先帝生前便多次夸奖秦王德才兼备,忠孝双全,如今又留了遗诏,可谓真心,还请秦王大局为重,尽快登基。”
前朝后宫一致推举,无一人有异议,此番景象已由人在让默默记下,作为新帝在史书上的第一笔。
越青君以衣袖擦拭着眼角,“父皇这般看重我,诸位爱卿与母后也对我给予诸多信任,我若推辞不受,岂不是辜负了父皇母后与诸位爱卿。”
“承蒙看重,无瑕自当竭尽所能。”
闻言,众人大喜,当即跪地拜服,口称天子,山呼万岁。
越青君却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些俗礼,“地上凉,各位快起来吧。”
“有母后在,父皇的丧仪由母后筹办,我很放心。”越青君一脸信任地看着皇后。
众人闻言齐齐默了默。
皇后却是笑了,“既然陛下看重,本宫也不会让陛下失望。”
众人心中忽然有些咯噔,他们虽本来也不怎么信从前越青君表现出来的仁善孝顺,尤其是孝顺,但虽然再怎么怀疑,但其实也有那么一点信任,总觉得一百分的孝顺中,总有一分真的。
然而现在他们有些怀疑,一百分的孝顺,没有一丝丝真心。
只在心中祈祷,希望皇后怎么也将贤惠的形象坚持到底,无论如何也要做做样子,不要让先帝的丧事弄得很难看,否则他们也很难收场。
年假还未过完,但也已经无人在意,他们恨不能整日待在新帝眼前,刷刷对方的好感度。
正好,还有一些先帝遗留下来的旧事还需处理。
“启禀陛下,贤庶人的内眷还被关着,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陛下,突厥使臣一直被扣押,已经多次闹事,言语威胁,甚至扬言要撕毁合约开战。”
“陛下新登基,该早早移居凌霄殿,先帝妃嫔也该安排去处。”
诸多事宜呈于越青君面前,且都是些让新帝可以泄愤报仇、积攒功绩或者拍他马屁这等让他心情好的事。
然而就算事情再好,也无法掩盖其耗费时间与心力的本质。
越青君孝衣未脱,揉了揉额头,“谋逆之罪,罪无可恕,但怜其皆是妇孺,令他们去守皇陵,为先帝赎罪。”
“凌霄殿乃父皇居所,其间草木皆有父皇身影,实在不忍毁去。”就算明镜宫离前朝很远,不便居住,越青君也对住章和帝的地方,用他的东西没兴趣。
“我住思静殿即可。”
那本是一座让侍寝宫妃暂时居住的宫殿,因章和帝的荒唐和不守规矩,已经久无人居。
“将贤庶人与突厥往来的书信抄录一份给突厥各个部落送去,相信很长时间内,突厥新王都没功夫再骚扰我国,使臣也不必再留,将人遣送回去即可。”
将事情一一安排妥当,越青君适时露出疲态,有眼色的众人纷纷告退。
待众人都走后,越青君方才看向殿内唯一留下的那人。
二人四目相对,半晌,越青君方才微微一笑,“在看什么?不认识我了吗?”
他一笑,宁悬明便也笑了,踱步上前道:“我与无瑕自是认识,臣与君,却是初次相识。”
“陛下处变不惊,虽是刚刚上手,却处处妥帖,做得极好。”
他今日在旁边瞧着,只觉得眼前人哪哪都好,为夫时如此,为君时亦然。
越青君伸手牵住宁悬明的手,摸到对方手指冰凉,便知对方方才自寒风中赶来,受了多少寒气。
“在旁人面前,自然要处处做到最好,实际上我方才也曾心中忐忑慌乱,只是不能让外人知道。”
“只告诉你。”他望着宁悬明,眼中满是信任与依赖。
因着前些时日接连发生的各种事,二人已经许久未曾亲近,便是见面,也是忙里偷闲,匆匆而过。
而今,一切尘埃落定,那浮动难安的心也跟着定了。
宁悬明原还想过,等卫无瑕上位后,二人应当如何相处。
虽有诸多猜测,但更多还是觉得会恪守君臣本分,保持一定距离。
然而真到了此时,他却发现假设终究只是假设。
没有过多疑虑,也没有什么改变,见到此人,四目相对时,便知其心意。
心意相通,诚不欺我。
伸手抚了抚越青君眉角,见他倦色不似作假,柔声道:“陛下辛苦了。”
“从前只觉得等到了今日尘埃落定时,就不必再辛苦了,然而今日一看,却发现除非做那等昏君,否则今后日日都将如此辛苦。”
越青君轻叹一声道。
“辛苦的日子无穷尽,唯有见到你时,方觉稍稍轻松与安心。”
“悬明,随我住在宫中如何?”
宁悬明见他神色认真,便知其真心。
伸手轻轻点了点越青君的鼻尖,“热孝未过,我若住在宫中,旁人可要说你荒唐,将你与先帝比拟。”
“旁人如何说,我从不在意。”越青君含笑望着他道,“我只知道你我本夫妻,同住一处才是道理。”
见他如此坚持,宁悬明也没什么不好应下,左右虽是住在宫中,也不影响他上值。
刚巧,他与越青君一样,从不畏惧他人言语。
见他同意,越青君当即欢喜地拉着他去偏殿内室。
眼见着此人直直朝床上去,宁悬明心头一跳。
当即出声道:“先帝棺椁还在隔壁,我知他讨人厌,但也不至于当着他的面如此放肆?”
越青君脚步一顿,转头看他,到底没忍住笑了。
“不过是一夜未睡,想拉着你一起休息。”
宁悬明:“……”
他默默垂下眼睫,假装自己是个哑巴,刚刚只是越青君的幻觉。
见他默不作声,任由自己乖乖牵着。越青君低低轻笑。
二人相携进入内殿帐中,灯下影子相依相偎,分明瞧不见任何表情,却就是让人觉得二人恩爱无比。
身边人呼吸渐渐均匀,宁悬明悄悄睁开眼睛,静静望着眼前人,半晌,方才倾身轻轻在越青君唇边落下一吻。
好梦,我的陛下。
人死如灯灭,新君上位,众人积极筹措登基大殿,相比之下,先帝下葬一事就显得冷冷清清。
越青君自认自己是个孝顺好儿子,虽然别人都不在意,但他还是挑了个好日子,将先帝葬入皇陵,下葬时明明身体不好,却还亲自去送,可谓做足了面子。
让原来有所怀疑的官员心中暗自唾弃自己,怎么能怀疑新帝对先帝的孝心呢,毕竟连他们都不太想来送葬呢。
现在朝中老臣只想着在新帝一朝多活久些,免得死后被当做先帝的臣子陪驾先帝,简直晦气。
因为正是年初,礼部讨巧,上书直接改元。
众人不约而同地迫不及待将先帝的痕迹抹去。
原本还有人担心越青君这个孝子会不悦,然而越青君却并未反对。
半月后,登基大典举行,文武百官立于场上,越青君踏玉阶,祭天地。
新帝登基,改元元徽。
百官叩拜,“吾皇万岁!”
一旁的吕言都未能掩饰住脸上神色,稍稍泄露几分。
越青君望着下方密密麻麻跪拜于他的人,却神色如常。
能让旁人心神激荡,只觉天下尽在毂中的场景,落在他眼中,心绪却并无太大起伏。
唯有看向某个方向时,眼中才多了几分神采。
他低头掩唇,沉沉低咳数声,察觉喉中有些许腥甜,又不动声色咽了下去。
眼中没有忧虑,反而划过一抹兴味与愉悦。
无人看见的地方,他浅浅勾了勾唇,柔和暖阳下,他惬意地眯了眯眼。
“众卿平身。”
第80章 自定义孝顺 留宿宫中
虽登了基, 但越青君并非高枕无忧,反而更加忙碌几分。
毕竟从前他不过是担着暂时监国的名头,如今却要正式接过这一切。
先帝死是死了, 可他生前弄出来的许多烂摊子, 还需要越青君去处理。
贤王早在十几日之前就悄无声息死去,他死亡的消息甚至没有被朝中官员们提起, 毕竟自从对方谋逆被关进死牢后,众人就默认他已经死了。
他既死了,那么从前的那些贤王党, 也应该得到清算。
只是事到如今,曾经的贤王党们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恐慌害怕,他们已经从越青君这些日子的表现, 隐约看出几分对方的行事风格与习惯。
只要自己没有过错, 对方就不会因为曾经的党派之争而追究罪责。
且目前形势对他们有利, 朝中官员空缺许多, 若他们也要被处置, 那恐怕原本还能勉力维持运行的朝堂, 很快就能陷入瘫痪。
怀着这样的心思, 他们见越青君一日日都没什么动作,心中也越发放松。
这一日,礼部拟定先帝谥号, 呈上的几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好”谥号。
越青君却都未选中, 而是直接指定了一个灵字。
卫灵帝。
作为一个恶谥, 灵字几乎毫不掩饰, 宣扬了先帝生前荒唐无道的一生。
按理来说,用这个字并没有什么不对,朝中官员也十分支持。
只是由从前以孝顺为名的新帝提出, 难免让人心中对新帝从前的名声产生质疑。
虽然先帝生前确实不当人,但当初先帝在时新帝不曾劝阻,甚至奉承讨好。
如今先帝刚走,尸骨未寒,新帝就展现出这般毫不留情,落在众人眼中,难免有过河拆桥,薄情寡义的嫌疑。
对此,越青君也给出了解释。
“先帝生前多有荒唐之举,曾经朕碍于父子君臣的关系无法阻止,但实则心中并不赞同。”
“如今先帝已去,过往诸事虽然无法挽回弥补,但到底可以拨乱反正。”
他很诚恳地表示,自己并非是刻意给先帝上恶谥,而是想实事求是,明辨对错。
在他这里,莫说是先帝,即便是自己,众人也不必为尊者讳。
不仅如此,他还下旨为先帝一朝曾经受过坑害的忠君之臣平反。
此言一出,纵然先前还觉得新帝冠冕堂皇的人,此时却都纷纷称赞起新帝来,一口一个英明圣主,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抛。
恨不能将越青君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虽说如今还在朝中的人基本没有蒙冤遭遇,但谁家还没个亲朋好友呢,其中不乏符合条件之人。
这道旨意一出,朝中空缺的那些官职,也一并得到了解决,算是一箭双雕。
唯一不太友好的就是先帝。
先帝生前对名声缝缝补补,就为维护那点面子。
结果一朝故去,新君上位,对方曾经做的那些面子功夫也都成了泡影,连表面上的光鲜都维持不住。
但众人对此却没有太大的异议,毕竟如今新帝明摆着不想为先帝描补,已经将他定为史书上板上钉钉的大昏君,若他们还为昏君说话,岂不是也连累自己的名声?
为此,众人纷纷默契选择了闭嘴。
此间唯一引人注意的是,越青君提拔了一位起居舍人,让对方主持先帝一朝的史书编撰,并特地吩咐了要实事求是,以便为后来者鉴。
那位名为徐风鸣的年轻人十分干脆答应下来,看样子当真是将越青君的话听了进去。
先帝的身后事大致尘埃落定,其余诸事也逐渐处理。
先帝生前坐拥后宫三千,每日不重样都能睡个好几年,他死后,这些人自然也不能再继续留在宫中。
越青君下旨,膝下没有子嗣的,一律给遣散费放出宮,可回家自行婚嫁,也可自愿去庵堂清修,又或者独立一户。
有子嗣的,已成年的随儿女出宫居住,还未成年开府的,可暂时住在后宫。
接到圣旨时,众人心思各异。
先帝的后妃中,为求富贵攀龙附凤占据绝大多数,要她们放弃宫中的荣华富贵,出宫过回普通人的日子,她们心中自是万般不愿。
然而先帝都不在了,纵然她们有万般不愿,也没有其他办法。
有人倒是想转而搭上新帝,可对方身边有禁军护卫,不等她们靠近,就能被禁军发现赶走,遑论其他。
纵然有百般心思,也无计可施,只能乖乖出宫。
梅妃在宫中数年,原本以为自己就要在这地方老死了,乍一听到那道旨意,完全没反应过来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直到朝华公主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梅妃下意识皱眉,“你那什么表情?”
朝华公主连忙摇头,“没有,姐姐能离开这里,我再高兴不过,只是……只是……”
“只是等日后我的公主府建成后,能不能请姐姐过来住?”
她后面说了什么,梅妃都没听到,不过是过耳即忘。
脑中精准捕捉到了前面那一句。
“……离开这里?”
她低低呢喃。
朝华公主闻言点头,“是啊,我虽与姐姐同住,但无论是宗法上还是血缘上,都没有母女关系,姐姐也是无嗣宫妃,自然也能出宫离开。”
她原以为梅妃会兴奋激动高兴不已,然而此时见对方有些呆愣的表情,却是犹豫问道:“姐姐不高兴吗?”
梅妃当然不是不高兴,只是本以为再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如今却陡然被送到眼前,在她早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
“……当然没有。”她开口时有些卡顿,“我很高兴。”
就是一切太不真实,让她宛若梦中。
朝华公主瞧见她脸上泪痕,心中一紧,关切道:“姐姐?”
梅妃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面上笑比哭还难看,又重复了一遍,“……我很高兴。”
只是多年时光如流水,匆匆而过,早已经物是人非。
便是出了宫,曲听梅也再不是从前的曲听梅了。
她甚至有好长一段时间感到无措。
待她出了宫,既不再是梅妃,也不是曲听梅,她又该是谁呢?
相较于梅妃,另一位更为低调的玉妃却没有什么顾虑。
在得知能离开后,她便没有丝毫犹豫,收拾东西低调出了宫。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身劲装等在宫门口,兄妹二人相见,当即抱头痛哭。
李不争拍了拍李灵仙的背,“好了,好了,跟哥哥回家,这鬼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李灵仙身上没了枷锁,便是随他一同去边关也无甚要紧。
她红着双眼,“陛下可有为难哥哥?”
李不争知道她担心什么,安抚道:“放心吧,你哥我当然知道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带你离开这件事,早就与陛下说过了。”
“今年开年就好事连连,是个好兆头,想来今年一年都会风调雨顺,平平安安。”李不争真心说。
要他说今年发生最大的一件好事,那就是先帝死了。
相信天下有无数人与他怀着同样的想法。
先帝的后宫有了去处,后宫骤然空旷了起来,朝中官员见状,适时上书请陛下早日立后纳妃,生下子嗣,好让天下后继有人。
越青君心说以后还需不需要人还另说呢,面上却是露出些许不悦与伤怀。
“父皇才刚去世,朕尚且身处孝期,爱卿这般建议,是要陷朕与不忠不孝的境地吗?”
他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是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温和平静,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头一紧,当即跪下请罪。
心中却暗自骂道:之前给先帝定恶谥的时候不说不孝,将先帝生前所作所为明明白白记在史书上时不说不孝,将先帝后妃尽数遣散的时候也不提不孝,结果让你成个婚生个子,你就扯上不忠不孝了,合着孝不孝顺这事,由你自己说了算?
但心中纵然有诸多埋怨,面上也只能诚惶诚恐地请罪,毕竟若是较真起来,孝期嫁娶确实不够妥当。
天子愿意时自然有诸多理由,天子不愿意时,那便一定是臣子的过错。
虽然此事轻轻揭过,但却并未彻底解决。
天子无后,往往会引发诸多争端,从前越青君还只是皇子王爷时,他没有子嗣众人也不必在意,可如今他成了天子,便由不得他不愿意。
君臣双方一改之前的和谐,在此事上较起了真,似乎想以此为战场,拼一拼君臣双方的火力,确定双方的地位。
越青君整日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汤药不断,御医也没少请,平日脾气瞧着也算温和,然而在此事上却显露出格外强硬的态度,不曾露出丝毫妥协的意思,无论多少人上书,他通通没给一个多余的眼神。
这般强横的态度,倒是让原本还想与对方一较高下的朝臣们从开始的积极逐渐转变为困惑。
从前的六皇子、秦王无意成婚,众人只当是对方修佛修得清心寡欲,加之身体不好,需修身养性,少沾女色。
如今再看,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毕竟无论从前再怎么不愿成婚,自己都做了天子,总该想着将皇位传于自己子嗣才对。
莫非当初那些说天子身有隐疾的传言并非虚假,也不是天子为了让先帝安心才找的借口,而是事实?
若当真如此,那他们如此不停歇地上书,怎么也值得天子一个恼羞成怒,将他们罢官免职了。
不明所以的众人,终于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了天子的私生活上,自然,也发现了宁悬明常常留宿宫中,天子甚至将自己曾经的居所明镜宫留给对方长住这件事。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