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揽月入怀 拥你吻你
溪水潺潺, 鱼游鸟鸣,陡峭险峻的山崖下,却是一片偏僻幽静的山谷。
车夫到底身体素质过硬, 加之越青君的匕首一直收着力道, 因而脖子上的伤口并没有让他失血过多,马车掉下山崖时, 车夫在越青君松手的时候也趁机跳车,没跟着马车一起在山崖下四分五裂,反而运气极好地滚到一片厚软的草地上, 经过缓冲,侥幸留有一口气。
然而还不等他庆幸自己运气好,竟然还能留下一命, 忽觉喉间一紧, 脖子整个被禁锢住, 无法呼吸, 也无法出声, 竟是一双手从后面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双臂在从山崖上滚下来的时候被摔断, 一只手臂甚至向外翻折, 脚腕也不知被什么刺伤,正在流血。
那人并没有给他时间准备蓄力一击,飞快将他本就受伤的双臂折得再也使不上力, 然后卡着他的脖子拖着他, 一瘸一拐向不远处的溪边石头走去。
车夫像条死狗一般被他拖着, 被迫仰头看着前方的身影, 阳光太刺眼,那人又是逆着光,车夫根本看不清对方面貌, 但看这身虽脏乱破损但十分熟悉的衣服,还有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箍着自己脖子的手,根本不必想其他选择。
阳光略略从那人侧脸擦过,有一瞬间,将他凌乱的头发,布满细小伤口的侧颜照得格外清晰。
当然,更清晰的是那双坚定沉稳,淡定自若的眼睛,好似自己拖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快石头,而他,不过是想将这块石头随手丢掉。
经历过一场死亡,刚刚劫后余生的车夫,此时比当时在车上更加畏惧,更加害怕死去,他挣扎着想要求饶想要说话,然而只能含混地发出几个细微的音,甚至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完整的字。
越青君将他拖到目的地,随后居高临下,用垂怜的目光看着车夫,缓缓动唇,却未发音,只是用口型说了一句:“再见了。”他对任何亲自送对方杀青的人都抱有最真诚的尊重。
说罢,便抓着车夫的头,用力砸在溪边巨石上!
鲜血渐渐将这一小块的湿地染红,车夫死不瞑目的双眼被淹没在溪水中。
越青君忍着浑身的疼痛,和越来越晕眩的头脑,一瘸一拐走到昏迷的宁悬明身边,这才放心地任由自己昏睡过去,无论是滚下来用匕首刺伤自己好尽力保持清醒,还是即便腿脚不便也要坚持起身将车夫处理掉,他都没多看自己身上的伤一眼。
真正的越青君,本就是个清醒的疯子。
若是他的读者有幸见到这一幕,想来会很愿意原谅他曾经对他们造成的伤害,毕竟他手里的刀很会说服别人。
而且,谁说原版的死亡,在他心里不是个美好的he呢。
越青君睡着时,嘴角都是放松的。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宁悬明才渐渐有了动静,还未睁眼,便感觉大脑昏沉晕眩,试图睁开眼,却被这阳光炫得又想晕过去,宁悬明下意识抬手,却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晕眩的大脑逐渐清晰,想到越青君,宁悬明当即也顾不上受伤的手臂,努力睁开眼,坐起来,待到视线清醒方才四下寻找起来,然而一转头,便看见越青君躺在自己身侧。
宁悬明下意识松了口气,检查完身上除了手臂和头,其他都是磕碰小伤后,宁悬明开始喊越青君。
“殿下?”
“无瑕?”
“快醒醒!”
握着越青君的手,却忽然看见越青君袖子竟渗出血迹。
宁悬明心下一紧,小心掀开衣袖,却见手臂内侧仿佛被利器扎伤,有一小块地方肉仿佛都被扎烂了。
这只手中,还紧紧抓着一把匕首,却是将刀刃朝向着自己,上面还沾着血迹。
回忆滚下来时,好像被越青君抱着,这伤应当是担心匕首伤到他,而尽力将匕首收向自己所致。
心尖好似刺痛了一下,宁悬明起身走到溪水边,将衣袖打湿拧干,又回来给越青君擦拭了脸和手臂上的伤口。
还想用什么包扎一下,记得越青君从来随身带着锦帕,便拉开他的衣襟寻摸。
越青君睁眼看了看,又重新闭上眼睛,迷迷糊糊道:“许是还在做梦,否则怎么一觉醒来悬明成登徒子了……”
宁悬明还未喜极而泣,就差点要哭笑不得。
“什么一觉醒来,分明是一晕醒来。”
“不要再晕了,多睁开眼睛,感受一下身上哪里受伤。”
越青君也当真睁开眼睛,微微眯眼看着坐起来的宁悬明。
动了动手脚,老老实实道:“就是脚上有些不便,其他都没什么事。”
宁悬明指着他右手臂上快要被戳烂的伤口,“这也叫没事?”
越青君淡淡瞥了一眼:“不影响行动,不会拖你后腿,就算没事。”
宁悬明指尖颤了颤,半晌,方才长出一口气:“无瑕,我今日才知道,你竟是如此奋不顾身的人。”
越青君清醒着,自然不难听出,宁悬明这句话的语气并不是夸赞。
“若说奋不顾身,我远不及悬明。”
在他的提醒下,宁悬明也想起来自己匆匆去抓越青君那一刻,他自有诸多理由解释自己那一刻行为的正确性,合理性,然而再多的理由,也不是真实。
事实就是见到越青君即将掉下去的那一刻,宁悬明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冷静自持,什么谋定后动,都无法进入他的脑子里。
好似天地都凝滞在了这一瞬,而万物也只剩下越青君。
他说越青君不顾己身,自己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我们真的要在这种时候讨论问题吗?”心虚大法,转移话题。
越青君也没为难他,任由他扶着自己起身。
二人看了一眼四周,山谷虽然山清水秀,但也人迹罕至,并且危险重重。
越青君就看到对面有头鹿正在喝水。
“张校尉带了人手,相信应该能找到这里,就是不知道需要多久。”
此时天色还好,若是天黑,会更危险。
且二人身上皆有伤口,若是运气不好感染发炎,那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越青君握住宁悬明的手,安抚道:“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车夫觉得自己还有一命是运气好,可若是让他知道宁悬明撞到脑袋也只是晕了一会,从马上一跃而下也不过是伤了一只手臂,一定会咒骂老天不公。
越青君为什么要在昏睡之前先迅速把车夫解决,当然是因为他知道宁悬明肯定不久就会醒。
为什么不许车夫发出声音,自己送别的时候也只是做口型,当然是担心有什么话不小心进入昏睡的宁悬明耳朵里,形成一个对他不太美妙的梦境。
至于越青君自己,那可是能周全一切并反杀他的挂比。
宁悬明羡慕他的好心态,但也觉得在危机之中有个良好的心态并不坏,因而并未打击人的积极性。
“你先坐着休息,我脚上没伤,在这附近查探一下环境,找找出口。
山谷当然有出口,只要循着水源找就是了,而循着水源,也让宁悬明轻易看见了车夫的尸体。”
他率先警惕,过了片刻才小心走近,将车夫的头翻了过来,查探了车夫的鼻息,确定人真的死了。
见额头有道被重击的伤口,想着许是摔下来时掉进湿地里,脑袋撞在石头上,溪水让人窒息。
宁悬明找到了水源出口,却是很细的峡口,不仅湿滑无法落脚,那大小也根本无法令成年人通过,不仅他们出不去,外面的人想进来也困难重重。
他眉心微蹙,“我们可能要在这儿过夜了。”
越青君面上仍然没有太大忧虑。
“既然摔下山崖都大难不死,你我一定也不会被困在这小小的山谷里。”
“不如休息一会儿,暂且保存体力,有山有水,一定饿不死,我坐着也是无趣,不如帮忙生火,若是有火,夜间也不必太过担心。”越青君有条不紊道。
宁悬明好生将他打量一番,仿佛第一次认识他,“没想到殿下久居深宫,竟也懂得在野外的生存要点。”
“悬明就别取笑我了,不过是看过几本闲书,却从未亲自上手,我要是一直生不出火,悬明可别生我的气。”越青君笑道。
“怎会。”宁悬明握住他的手,微笑宽慰,“要殿下陪我露宿荒野,委屈你了。”
从前六皇子再不受宠,也并未被流放到野外过。
越青君敛了敛笑意,眉眼微垂,“是我该说抱歉才对,若非先前下不了狠心,又怎会害得悬明陪我一起落下山崖。”
他低头看着匕首。
“我明明手中有武器,却仍是在要用它伤人性命时心生犹疑,如此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我……我不配你以身家性命相随。”
越青君不会放任任何破绽存在于他身上,总会找准机会将其弥补得完完整整,毫无漏洞。
宁悬明想到刚才看见的车夫尸身,脖子上的利器伤痕终于有了解释。
他垂眸看向越青君已经被包扎好的手臂,温声道:“可你的匕首对准自己时却毫不犹豫,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意伤我分毫。”
“并非是懦弱胆怯,而是对生命心存敬畏。”
“手握利器,并非为了伤害,而是为了保护。”
“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
分明是过分夸张的词句,但偏就从他口中说出,似乎就格外可信。
宁悬明目光温柔,好似苍天大地,用自己宽广的身躯,包容着万物,滋养着万物,默默无声,从不求任何回应。
渺小的人类尽情在天地间生长徜徉,从热情洋溢,到安宁栖息,从清醒到沉睡,从不用有任何忧虑,因为他知道,自有天地能包容他,容纳他,予他温柔与安宁。
如高山巍峨宁静,如流水川流不息,如此坚定,如此柔情……
是他最爱的模样。
越青君望着宁悬明,一时好似失了言语。
在动作之前,他用仅剩的那点理智维护着卫无瑕的设定。
他不曾低头垂眸,也不曾勾动唇角,他只是用一双本就含笑的眉眼就这样看着他,好似将周遭山水、眼前危机都屏蔽在外,此时此刻,只有眼前人。
“抱歉,有劳悬明闭上眼睛,我或许又要冒犯你了。”
说罢,他用受伤那只手搂住宁悬明的腰,另一只手遮挡在二人身前,将光线隔绝在外,隐没彼此神情。
然后……倾身吻了上去。
霞光满山间,云流又风急,我自揽月入怀。
拥你吻你。
第42章 山风知我意 “宁悬明心悦卫无瑕。”……
为什么要写宁悬明。
具体起因越青君已经不记得了, 但他仍然记得,最初构思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想将一切自己没有的, 优秀的品质都放在这个人身上, 他想看看,这样一个人, 身处在难以容纳他的世界中,会是什么样。
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就是为宁悬明存在, 因他而生。
当这个世界仅仅存在于越青君笔下,一切由他设定由他修改时,越青君就觉得宁悬明已经足够好了。
但如今当他进入这个世界, 当世界不完全由他掌控, 当这个人从笔下化为现实, 一切都在告诉他, 这个人可以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越青君演的是假的, 可卫无瑕是真的, 若没有越青君, 宁悬明与卫无瑕,就是他笔下最美好,最完美无缺的一对, 在这个世界, 胜过万千夫妻。
没人不爱光明。
明月配无瑕, 就是世间最无瑕的光明。
越青君拥着身前人, 险些失控,还是一抹血腥味提醒着他的理智,渐渐清醒。
他结束了这个情难自禁的吻, 手却并未松开放下,而是改吻为抱,微微侧头轻靠宁悬明左颈,微微急促的喘息带着热烈,然而说话的声音却又十分含蓄羞怯。
“悬明并未推开,我是否可以认为,悬明已经与我有几分倾心?”
宁悬明面上难得有几分热意,却还是微微退开,未去看他,“只是不想让殿下手伤加剧。”
越青君笑而不语。
将手臂上的伤口重新清洗包扎了一下,二人再未说话。
一个去捕鱼,一个捡柴生火,因担心山中野兽、蛇虫鼠蚁,二人皆不时便望向彼此,关注对方安全,偶尔视线相对,总要不自觉弯唇,倒是十分和谐。
山上隐约有人声,但相隔太远,根本听不清,没过多久,许是担心声音会惊扰山中野兽,那声音也渐渐没了。
“张校尉正在想办法,或许今晚我们就能回去。”宁悬明将鱼去鳞去内脏,之前的杀人利器在他手中成了极为好使的厨具。
越青君也生起了火,他的衣服都被磨损了。
“我倒是想在谷中留一晚,这样的经历,从前还未有过,能与悬明一同体验,待到经年之后,想来定是一份难得的回忆。”
宁悬明的手放在他额头摸了摸,将自己的外衣披在越青君身上,“殿下若是想野炊,何愁没有机会,如今我更担心你的身体。”
山中寒凉,又有谷风,这要是吹上一夜,越青君不病才怪。
越青君拥着宁悬明,“不好也不死,我常年如此,早已习惯了,有此机会,自然是与你同游更重要。”
“你说,我们今日有缘在此,是否也算是在这最后一个春日完成了踏青?”
宁悬明又好气又好笑,“殿下还是吃鱼吧。”
没有调味,鱼的味道自然不怎么样,但二人一个本就不重口腹之欲,一个因对美食的阈值高而对食物容忍度也高,倒是凑到了一起去,山珍海味食得,粗茶淡饭也可以,且因是二人同做同食,竟觉得更为美味。
然而鱼才只吃了一半,不远处忽然传来火光与动静。
若只是动静,或许是野兽,若是还有火光,那必然是人类。
正当宁悬明猜测应当是张校尉的人时,却听见昏沉暮色中,对面传来了陌生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
宁悬明将越青君挡在身后,“阁下可是山民?我与友人不慎掉落进山谷中,寻不到出路,这才暂留于此,并未有意闯入,还请见谅。”
对面的人语气缓和了不少:“我们是山庄的药奴,日常负责山中采药,这山谷也是常来,见这里有火光才过来询问,既然郎君是无意闯入,这就随我们出去吧。”
听对方言辞,也是读过书的,药奴本也要读书识字,否则如何辨识药材,而能养得起药奴的人家想来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宁悬明尚有顾虑,然而思及越青君,便又答应下来,只是心中仍未放下对对面人的警惕。
带着火把走了过去,却见对方并不是一人,而是有好几人,只是未等宁悬明说什么,对方就态度极好地略施一礼。
“那边就是绳梯,不知二位郎君可还能爬上去?”
宁悬明见他们确实没有恶意,便也歉声道:“落下来时受了点伤,可能还需要几位小哥帮忙。”
药奴们很好说话:“郎君客气了,我等皆是背着背篓爬惯了的,加上二位也不是问题。”
事实证明,几人当真是在这山谷中走惯了的,即便背着人,也轻轻松松爬了上去。
“我们山庄就在前面不远,如今已入夜,二位郎君不如先到山庄稍作休息?也好治伤。”药奴问道。
越青君咳了几声:“如此,会不会太过麻烦,打扰到主人家?”
药奴:“我家主人性情和善,待人很好,便是我等药奴也不会随意责罚,二位大可放心。”
“不知主家姓氏?”
“我家主人姓孟。”
*
孟九思听说药奴们带了两个生人回来,并未有什么兴趣,时有山民遇险被救,自有下人处理,他并不过问,只是这回却是有人禀报到了他这里。
“二位郎君得了山庄相救,想亲自感谢郎君。”来报的侍女道。
从她的称呼,孟九思便听出那二人并非寻常山民,许是什么贵人,但能让婢女觉得他可以见一见的,想来对方或许身份不凡。
婢女又道:“今日婢子听见山中有人呼唤声。”
孟九思常年隐居山庄,但不代表人都上门了,自己还视而不见。
“也好,那便瞧瞧。”
然而这一瞧,却是见到了曾有一面之缘的人。
“六殿下?”
越青君笑着盈盈一礼,“今日不慎落入谷中,幸得孟郎君的人相救,多谢。”
孟九思看了看他与宁悬明狼狈的模样,“举手之劳,当初六殿下也曾让路于我。”
他并未询问越青君为何会如此,只是道:“既然六殿下身上有伤,不如就暂且在山庄休息,我让山庄的大夫来给二位看诊。”
越青君并未推辞:“那就有劳孟郎君了。”
孟九思离开,下人们井然有序地为二人打水洗漱更衣。
在听见越青君的身份后,他们的言行显然更恭敬也更谨慎了些。
大夫来诊脉看伤,也是十分小心。
他们久居山中,并不知晓越青君品行,但对章和帝却多有了解,并对皇室血脉中的劣根十分有信心。
只尽力做好自己的事,其余并不多嘴。
直到被宁悬明叫住,那名婢女心中一紧。
却见宁悬明十分温和地道:“殿下落难,府中还有人手在寻,不知姑娘可否让人找到他们,告诉我与殿下下落,将人领到山庄外?”
“奴婢去请示管家。”婢女匆匆下去。
宁悬明摇头失笑,转头看向越青君:“倒像是将咱们当做洪水猛兽了。”
越青君脚上有伤,此时正半靠在床上,也跟着笑:“当初你我初见,悬明眼中的我想来也是如此。”
宁悬明抿唇:“休要污蔑我。”
越青君挑眉,“既然如此,悬明不如说说,当初见到我时想的是什么?”
宁悬明不说话。
越青君微微直起身,凑到宁悬明身边:“悬明当真不肯说?又或是我太过寻常,未能在你心中留下印象?”
宁悬明看着眼前这张面容,便是苍白带病,也足以令人心驰神往,若这样都叫寻常,那恐怕世间都不再有绝色。
“那时想着,这是哪儿来的冤魂成了仙,来寻人报仇来了。”宁悬明说笑道。
越青君低头轻咳:“原来我在悬明心中,都不是病人,而是直接就是个死……”
宁悬明一把捂住他的嘴,让他把话吞了回去:“我说笑的,你别当真。”
他正了正面色,唯有眼眸不减温柔:“凡人得见天颜,如何还能有思有想,只觉仙人自梦中来,由虚化实,落于眼前。”
越青君坐在床上,宁悬明坐在床沿,此时挨得极近,近在咫尺,连彼此眼睫都能根根分明。
宁悬明的手还捂着越青君的嘴,药香侵占了口鼻,让人只能感受到药味与宁悬明的体温。
山庄为他们二人各自安排了房间,但显然宁悬明并不放心留越青君一人在此。
“夜已深,人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今夜算是二人第一次同床共枕,虽是分盖两床被子,但也是从未有过的事了。
当初在宁悬明官舍未能达成的事,倒是在这陌生山庄做到了。
因受了伤,且又是在别人家中,二人今晚睡得并不好。
宁悬明还好,第二天只是精神不济,但是越青君就没那么幸运了,昨日宁悬明说的话终究还是成了现实,吹了半日的谷风,越青君毫不意外地得了风寒发热了。
宁悬明虽然在昨晚听到越青君咳嗽时就有了预感,但仍是为此忧心,倒是越青君反过来拉着他的手安慰:“老毛病了,悬明放心,我的身体我知道,会没事的。”
宁悬明看他睁眼都很累的模样,真的很想相信他。
他低头凑到越青君耳边:“殿下若是好起来,我就告诉殿下一个秘密。”
越青君睁了睁眼睛,一副恨不得立刻就好的模样。
宁悬明笑了笑,给他掖了掖被角,“殿下还是好好休息吧。”
孟九思听闻越青君病倒,对这位殿下的身体有了确切认知。
为表主人家的礼仪与关心,他特地亲自探望了一回,却被宁悬明请去了隔壁。
“听说孟先生与崔家那位郎君多有往来?”
孟九思微微眯眼,负身而立:“孟某不过一山中闲人,不知什么崔家,只是有一相识多年的友人。”
宁悬明拱手一礼:“在下从前就拜读过孟先生诸多大作,观其华丽之余,也见其中志向,不知孟先生如今可还记得。”
他并未说多少,只稍作提点:“山谷中并非只有我与殿下二人,还有一名车夫,孟先生或可派人查探一二。”
他敢如此挑明,也是因为张校尉今早已经赶到山庄,孟九思是个聪明人,不做什么还好,若非如此,张校尉等人的到来也会让他不得不做一个聪明人。
他走后,孟九思派人去山谷查探,那人不仅找到了车夫的尸身,还从一些痕迹中发现这位车夫或许不是摔下山谷致死,而是被人溺死。
孟九思心中一寒,他当然不会觉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越青君动的手,只会是那位看着文雅,实则颇具锋芒的宁悬明所为。
原以为是个弱书生,却不想竟是手段狠辣的毒书生。
崔行俭都招惹了什么人!
踏过门槛的宁悬明狠狠打了个喷嚏,婢女道:“郎君或可去别处休息,未免也得了风寒。”
宁悬明揉了揉鼻子,“无事,我戴上面巾即可。”
等越青君醒来,见到的就是宁悬明戴着一块白色面巾的模样。
他体温退了不少,此时竟也有力气调侃起宁悬明来:“悬明这样,倒像是一些家中礼教森严的小娘子。”
宁悬明:“若当真是如此,早在昨日你冒犯我时,我就该羞愧自尽了。”
越青君坐起来喝药,喝完方道:“何故如此,你若愿意,我自是愿意与悬明明媒正娶。”
宁悬明为他擦了擦唇角,坏心地不给他蜜饯,留着那满口苦味。
“是了是了,殿下再说,大家都要知道你我昨日无媒苟合了。”
越青君抬头,见他眼中含笑,便知是在打趣他。
他也不恼,笑了一下,就这么看着宁悬明。
谁知方才还说笑的宁悬明此时却又微微正了颜色。
伸手抚过越青君因喝药微微泛着粉的唇瓣,声音悠悠似寻常:“早上我曾说,殿下若是好起来,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越青君微抬下巴,视线与他齐平。
宁悬明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再未躲避,唇角微微扬起:“其实,当初即便是挚友,我也是愿意与无瑕相伴一生的。”
人生难得一知己,有卫无瑕,宁悬明此生就不算孤寂。
越青君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唇瓣动了动,半晌方才道:“既有当初,那应当也有如今?”
宁悬明此时却卖起了关子:“如今嘛……”
声音拖了好一会儿,又停了好一会儿,见越青君视线仍旧看着他,不着急,却也不退却,宁悬明忽然就笑了,恰似山花烂漫。
“山风知我意,吹至今日,迟迟方醒。”
他解下面巾,低头轻轻在越青君唇角落下一吻,尝到了那点苦意,“宁悬明心悦卫无瑕,愿与君共赏此生良辰美景。”
“仅此一句,说与你听。”
春日已尽,但属于他的那朵春花,终是开了。
第43章 由他所写,远超所写 “想要醒来是你,……
一吻轻轻。
落下来时却极动人心。
口中药苦尚在, 顷刻之间,却好似全然化成了糖与蜜。
犹记当时明月楼,他们尚且要义结金兰, 明说暗喻, 不过数月,便已是如今互说倾心。
那时越青君曾说自己要等树开花, 而此时,这朵花当真为他而开。
他眼中神色翻涌,翻来覆去好似过了几个春秋, 似乎想垂下眼睫,却又实在舍不得移开半刻眼睛。
只用它向宁悬明展露着心中万分欢喜。
嘴唇开合半晌,第一句发声, 却是一连串的轻咳, 好似千言万语堵在喉咙, 齐齐在此时挤出, 喉咙不堪重负。
“咳咳……咳!”
宁悬明为他倒来一杯水, 越青君缓缓喝完, 缓了缓, 方才用微红的双目看着他道:“悬明方才不该吻我,我还在病中,若是将你也带病了该如何是好?”
宁悬明正欲说什么, 却又见越青君笑开了, “不过, 我很欢喜。”
他笑着, 正因宁悬明方才的言行而开心。
后者不自觉也被他带起了心中欢悦,面上笑意。
越青君伸手牵住他,将人拥在怀里:“能得这一句, 便胜过万千华丽辞藻。”
“能得明月垂怜,无瑕何其有幸。”
“我自知情爱于悬明而言不过锦上之花,断不可与黎民百姓相比,只愿此生常伴身侧,圆你所愿,许你所请。”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皆是真心。
却让宁悬明心中忽然好似软塌一片,不觉软了声音,“怎会是锦上之花。”
“我既许了你,自然将你放在心中,与之等同,黎民是我所愿,无瑕也是,永不相负。”
越青君再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明月那能令人沦陷的魅力。
分明由他所写,却又远超他所写。
真奇妙。
越青君一共在山庄留了两日,待到越青君好转,便动身离开。
走之前,越青君特地向孟九思道别:“多谢孟郎君相救收留,改日无瑕定让人备上厚礼相送。”
孟九思并不喜欢被人打扰,正想婉拒,却又想到什么,眼眸微闪道:“厚礼就不必了,过些时日我或许要回京城一回,届时就有劳六殿下留孟某一顿饭。”
越青君笑着应下:“府上大门对孟兄敞开,孟兄来便是。”
待人走后,孟九思方才将一封信交给下人:“给崔家送去。”
越青君与宁悬明身上皆有伤病,无法骑马,孟九思十分体贴地派了一辆马车送他们,张校尉一行人护卫在侧,这一回,安安稳稳地回了府中。
吕言早知越青君平安,此时赶紧迎了上来,并且告罪:“都是奴婢不够谨慎,才害的殿下被贼人所骗,奴婢罪该万死!”
越青君虚扶了他一把:“别人算计在先,便是有错,也罪不至此。”
“你且起来,查清来龙去脉,将功折罪。”
吕言俯首称是。
他未再犹豫,便将自己这两日查到的东西交给越青君。
越青君看了一眼,便知大半属实,至于其中添油加醋铲除异己的部分,越青君也当做没看到。
他拿着这些东西,转身马不停蹄进宫向章和帝告状。
“还请父皇做主。”
他瘸着腿,伤着手,还发着热,面色苍白,唇上没有丝毫血色。
章和帝见状也是吓了一跳,当即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老六起身坐下!”
宫人们纷纷搬椅子的搬椅子,拿软垫的拿软垫。
“去请个御医来。”
说完,章和帝看着越青君送来的证据,也没问是真是假。
反而问道:“先前他害你,你还帮他说话,怎么今日却是拿着证据向朕告状了?”
在章和帝的锐利视线下,越青君面色不变,他病怏怏地歪倒在椅子里,一副病得难受,全靠一口气撑着的模样。
“先前多半是有人设计,三哥纵然有心,却未必当真动手,可如今却是三哥真心实意想要害儿臣,儿臣自然不愿再忍。”
原来他还知道太子是想害他。
章和帝还以为这儿子是真的修佛修傻了的圣人呢。
御医过来与越青君看伤诊脉。
“六殿下受的伤不轻,失血过多,气血两虚,又受了寒,不易痊愈,得好生养着,否则极易留下后遗症。”
宫中的御医总会将病情说重两分,越青君的伤并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但这话落在章和帝眼里却已经足够了。
“来人,去查查太子近日是不是在东宫好好反省。”说完这句话,章和帝忽觉头有点晕,眼前一黑,整个身子歪了歪,还在被身边人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才没摔着。
“父皇!”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张忠海心头一慌,差点没吓得心脏骤停。
作为身家性命全系在章和帝手中的太监,这世上没人比他们更盼望章和帝能长命百岁。
章和帝也就黑了那一下,很快又站稳,视线也恢复正常,只是方才那瞬间的不适还是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当即也不站着了,就近坐了下来。
只是想到自己这是被太子气成这样,章和帝心中就更对太子多了几分厌恶。
若说从前只是看太子不顺眼,那么现在就是恨不得立马把太子赶走,多看一眼都不想。
“也别看了,让太子在东宫待着,没朕的允许,不许出院子!”
张忠海心中一惊,这都不仅是禁足了,若是再有人在太子院子外守着,这与软禁都没什么两样。
但他仍是将头低下,恭敬应是。
天子发话,底下的人跑得飞快。
跟在章和帝身边的都知道他想要废太子的心思,此时想着,或许机会就要来了。
宫人们对越青君的态度更加殷勤了几分,手边的茶一直是热的,越青君却没注意茶,而是多看了章和帝几眼,御医就在一旁,顺便小心谨慎地替章和帝诊了回脉,却是没诊出什么大问题。
章和帝虽然不似从前昏君般把身子掏空,但也难免有些富贵病,只能依靠调理,但调理这种事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病人配合。
要让章和帝几天不吃荤腥不碰女色还可以,要他长时间不吃荤腥不碰女色那就纯属做梦。
因而往往还没调理好,状态就又回去了,甚至因为报复性放纵,还会反弹。
章和帝见自己没事,心里不觉得是什么大病,也就不放在心上,太医也不愿意引火烧身,且也确实不算急病,便无人提醒,久而久之也就这样了。
“都是儿臣不好,竟不知父皇身体不适,还拿别的事来惊扰父皇,害得父皇劳心费神。”越青君适时刷了下孝顺好儿子的经验条。
章和帝不想他耽误自己给太子扣个不孝帽子的机会,当即皱眉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都怪太子行事不端,残害手足,朕是被那个逆子气成这样的!”
越青君低头轻咳:“三哥……或许也是受了小人蒙蔽……”
“你还替那个逆子说话?!”章和帝不悦道,“难道你不想讨回公道了?!”
越青君沉吟半晌方才双眼微红,一脸心疼地看向章和帝:“儿臣是父皇的儿子,三哥也是,儿臣只是不想让父皇在病中仍要为兄弟不合而伤心难过。”所以宁愿受委屈。
章和帝心中一软,此时看着越青君,竟然当真有一丝真心,拍了拍他的手背,“儿女无数,可时至今日,只有老六对朕真心啊……”
不出半日,章和帝的这番话就随着太子谋害六皇子,章和帝被气病倒这两件事传遍了前朝后宫。
太子昨日在宫外别院饮酒作乐,庆祝越青君失踪危在旦夕,结果睡了一天酒还没醒,就收到越青君回来了,并且还去章和帝面前告自己状的消息,他心中大惊,连忙赶回东宫,几乎是跟那些看守他的侍卫一起到的。双方碰面,十分尴尬。
此时太子还一脸昨夜笙歌、酒意未醒的模样。
此事被禀报到了章和帝面前,直把章和帝气得又发了次火,这下让侍卫们不必回来了,就留在东宫看守太子。
除了没有下诏书,已是明明白白的软禁了。
消息传到凤仪宫,皇后正午睡醒来,梳头宫女为她挑着白发,一不小心竟将她扯痛了。
“奴婢手笨!请娘娘责罚!”
皇后神色淡淡,面露疲倦,“起来吧。”
“娘娘往陛下面前走走,陛下看见娘娘,必然会轻饶太子。”宫人道。
皇后缓缓闭眼:“本宫直到此时才得知消息。”
从未如此明白地彰显着太子失势。
“凌霄殿里的人,都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废太子了。”
“太子殿下乃元后所出,是陛下唯一的嫡长子,陛下应当不会……不会如此绝情。”
“嫡长……嫡长又如何。”皇后轻笑一声,“在他心中,只有他自己是最尊贵的。”
章和帝不仅是嫡长子,还是先帝先后唯一的孩子,唯一的真爱结晶,若论尊贵,太子也比不得。
皇后低头看着自己多出来的几根白发,低声轻吟:“自投深宫二十年,但将青丝换白头。”
她终究没能守住姐姐用命换来的东西。
*
太子被软禁,眼见着就要发生巨大变动,京中皆是风声鹤唳,家家户户都小心翼翼,生怕触了哪位贵人的霉头。
倒是有太子部下为其奔走,但收效甚微,因为太子手下第一支持者此时竟选择了沉默,并未多做什么。
有人不忿,找上崔府,却是要么被打太极,要么见都没见。
就是这种仿佛随意一根稻草都能压死骆驼的关键时候,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担心惹祸上身,却又一人先出了头,打响了太子被废第一炮。
朝阳公主酒后打死了驸马!
“父皇,女儿不是故意的,女儿只是喝醉酒认错人了,把驸马当成了寻常乐师画师!”若是平常,朝阳公主还不会这么担心害怕告罪,可在这种关头,饶是她从前再被宠得无法无天,也知道这不是小事。
章和帝对她难得的告饶并未心软,反而十分严厉。
“私德败坏,不敬夫家,朝阳,你简直太放肆了!”
“上次你打你妹妹,都是自家人,朕就不说你什么了,结果这次你更过分,竟然把驸马都打死了,你要朕怎么向驸马的家族交代?!”
朝阳公主心中也气,什么不说我,你转手就把我的食邑送给那个贱婢就不算什么了吗?!
我打死个人怎么了?!你杀的人还少吗?!
我私德败坏?那不也是跟你学的吗?梅妃可是现在还住在瑶仙宫呢!
驸马怎么了?驸马很尊贵吗?从前说这个不喜欢就换一个的人不是你吗?
像打死人这种事,朝阳公主干过的也不是这一回了,只不过这次死的是驸马而已,她也很气愤,谁让驸马要在她醉酒时凑上来,被看错打死不是他应该的吗。
皇后一心只有太子,从小对朝阳公主就不怎么上心,反而是章和帝十分疼爱这个唯一的嫡女,朝阳公主也跟他更亲近,可以说,她身上的东西,绝大部分都是跟章和帝学的,不过朝阳公主更直白,而章和帝更虚伪罢了。
朝阳公主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章和帝就是什么好人了吗。
“好、好!既然父皇要给驸马家族一个交代,那就把女儿的命拿去赔给他们吧!”说罢,朝阳公主转身一冲,撞在了柱子上。
周围人纷纷上前拦住,“公主!”
“哎呦!公主诶!”
“放开本宫!”朝阳公主拼命挣扎。
见人没真出事,章和帝惊吓之余更加恼怒,“不仅不知悔改,还威胁朕,朕看你是要反了天了!”
“来人,把公主送回公主府,没朕的命令不许出来。”
越青君在府中一边养病,一边盯着人将宁悬明的东西搬来主院。
既是宁悬明的东西,他此时也在现场。
宁悬明似笑非笑看他:“到底是觉得我的院子不够大,担心我不便,还是殿下别有用心?”
回来后,越青君就以两人都要养伤为由,将他留在主院,说是方便人照顾,也方便他们说话聊天。
但如今越青君风寒已好,脚上手臂上的伤也越来越好,宁悬明更是寻常看不出他受了伤,越青君也不放人。
直到宁悬明说自己要处理积攒下来的公务,越青君才说将他的东西都搬过来,宁悬明才知他心思,不,或许是一直知道,只是从前并未去想罢了。
越青君微微一笑,“是,是我心怀不轨,总想离悬明近些,醒来是你,睡时也是你。”
他这么直白,宁悬明反倒是无话可说了,正当他想再开口时,就听有人来报:“殿下,门外有一位年轻郎君来投,他说他姓李。”
第44章 心如磐石,不可转移 【心如浮萍,身似……
这个时间上门, 还说姓李,来人是谁自然也不必说了。
出于某些众人心照不宣的原因,李少凡那本诗集在京中大卖特卖后, 被大家一致忽视, 仿佛被遗忘在某个角落。
诗集的火爆和广泛传播并没有为李少凡带来多少好处,而除了诗集, 他本人也并不足以让朝阳公主对他有多少兴趣,入了公主府,新鲜了两天, 就被抛到一边。
但李少凡很感谢这样的冷待,虽然朝阳公主很美,但他对给对方当狗没有任何兴趣。
在公主府期间, 李少凡试图搭上更多贵人的线, 然而公主府最多的人是如他一般的“贵人”, 他想见其他贵人, 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够格, 为此, 李少凡只能在公主府拉拢和他一样的人之余, 抱紧六皇子这条大腿。
为了好好抓住这条关系,李少凡紧盯许久,还真被他抓住了一个机会, 如今太子与朝阳公主一朝失势, 章和帝不仅让朝阳公主禁足, 还将公主府里的所有男宠都遣散, 李少凡也是因此得以离开那个鬼地方。
虽然六皇子向来极少接受他人投靠,但有先前的救命之恩在,他总能在这里谋得一个位置吧?
果不其然, 被人请进去时,李少凡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就看这位六皇子究竟是不是真的好人了。
在下人的带领下,李少凡一路来到书房,屋中仅有越青君,连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李少凡心里下意识生出一抹警惕,实在是被崔家那段遭遇吓怕了,呆在原地连行礼都忘了。
越青君见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语气温和道,“李郎君请坐。”
李少凡回神,这才匆匆行礼:“李某见过六殿下,数月未见,殿下神颜比上次还要惊艳众人。”
“李郎君不必多礼,此次多亏你提前告知,我才能化险为夷,原就让人备了厚礼,只是一直不知是否好送上门,如今倒是正好,若是方便,李郎君可告知我如今住址,我好让人将谢礼送过去。”
越青君一番话说得颇为礼貌,也丝毫没有身为皇子居高临下的蔑视姿态,算是李少凡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残酷后,遇到的对他态度最好的天潢贵胄。
可就是说的这话,李少凡根本答不出来。
只好苦笑道:“想必殿下也知道了,我刚被赶出公主府,又在京城无亲无故,实在是没有去处。”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便是想求殿下看在先前我冒险报信一事上,给李某一个容身之处。”
越青君下意识微微蹙眉,显然并不是很愿意,随后他笑了笑:“李郎君应当也知道,我极少接受他人来靠。”
李少凡低头应是,转而却又道:“殿下不喜人来投,是不愿让陛下误会您结党营私,可既是结党营私,那也是有权有势之人,李某无官无职,无亲无友,身后也无家族势力,不过是会写几首酸诗,殿下实在不必太看得起李某,完全可以将李某当成一个落魄书生,因心生怜悯而收留。”
话说的好听,自己那些来历诡异的诗集,得罪崔家、朝阳公主、五皇子的经历,那是一个字没提。
好似全然不存在一般。
收下李少凡,会吸引不少太子党的目光和仇恨。
但,有他告发太子刺杀自己一事,越青君本也和太子不死不休了,多一个李少凡也不会如何。
既然李少凡都不介意暴露是自己通风报信,越青君当然也不介意报答一下“恩人”。
“李郎君自谦了,数月前的赏诗宴上宾客如云,皆是喜爱你诗集之人,有此才能,如何能算落魄书生。”
越青君先夸了一句,只是李少凡嘴角笑得很是勉强,从前他还在天香楼挥毫泼墨,如今他却比任何人都不愿意提及那本诗集的来历。
“李郎君于我有恩,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不回报一二,只是如今时机不好,若是我明着将李郎留在身边,岂不是向众人明示,就是你向我通风报信?届时李郎只怕有性命之忧。”越青君凝眉,做出一副为他忧心的模样。
李少凡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名正言顺脱离了公主府,他就迫不及待来找越青君,如今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想到朝阳公主,又想到崔行俭,李少凡心中一紧,一时竟有些畏惧后悔。
“那……那……”
要他放弃六皇子,又实在舍不得。
越青君好心给他提了个建议,“我府上虽不好留你,但我名下有工坊,工坊目前正在招人,李郎若是能自己寻去,我便能让人给你安排一个管事的身份,如此,倒也不算因报恩才收留你。”
李少凡听着觉得可行,当即询问:“不知殿下的工坊在哪里?是做什么的?”
越青君淡淡一笑,目光一错不错看着他,“京城的火树银花不知李郎是否耳闻?”
李少凡瞳孔一缩。
待到人离开,宁悬明方才从屏风后出来,并不作声。
“悬明可是不喜我接受这等人?”越青君看他,“若是悬明不喜,我便让人与他说,还是用银两还了恩情。”
宁悬明摇头,“他虽不好,但也确实于你有恩,所求并不过分,应允也是应当。”
越青君一笑:“是了,悬明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又怎会在京城留到至今。”
宁悬明稍稍挑眉,“我发觉你似乎很喜欢打趣我?”
越青君忍笑轻咳,“悬明不也一样?”
“你我本就志趣相投,性情相合,你有我有,我有你有,实在不必只说我。”
宁悬明默了默,一时竟无法反驳。
二人四目相对,纷纷弯了唇角。
宁悬明起身行至越青君身边,认真正了正他头上的玉冠。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殿下要好好保重自己,只愿殿下心智坚定,无论是权势名利,亦或是奸佞小人,皆不可动其心志。”
这大约是宁悬明作为臣子最真心,也最重要的祝福了。
越青君牵住他的手,亦十分认真回道:“必如悬明一般,心如磐石,不可转移。”
一心一意完成本书,改写结局,如何能不算意志坚定呢?
他可没说过自己的目标是做个好皇帝啊。
*
朝阳公主一事,让朝臣们敏锐嗅到了气息。
太子气数已尽。
五皇子党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向将太子党斩于马下,可太子党也不愿意坐以待毙,他们集结势力,想用正统压一压章和帝。
于是,成国公又进宫了。
作为开国勋贵,在一众不成气候的废物的对比下,成国公府一向低调,家中仍有子侄在军中担任要职,如今这一位成国公辈分足足大上章和帝两辈,他和宗正凑在一起,是连章和帝都不得不妥协的地步。
虽然只能用一次,但也足以让太子度过此次危机。
然而他们运气实在不好。
章和帝刚刚接见他们,话题还没开始深入,就有禁军前来禀报。
章和帝听到消息,脸上强忍着的不耐烦当即转变,松了口气,“许是要事,不便耽误,国公和宗正暂且稍坐片刻。”
说罢,他便让禁军进来,此时脸上甚至没忍住带上了笑意。
然而在听完禁军的禀报后,他脸上的笑意十分可笑地僵住了。
“你、你说什么……?”
禁军副统领也十分不想来做这个禀报的人,然而他们统领还在受罚,底下小将又不够格,只能由他顶上。
于是,他硬着头皮说了第二遍:“先前陛下让末将去查太子殿下偷偷出宫去做什么,末将几番查访,发现太子殿下在宫外有处隐蔽的宅子,院子里藏着一个外室,而这外室容貌,竟然……竟然与已故的柳贵妃极为相似……”
章和帝脸色涨红,却仍是咬牙问道:“极为相似?究竟有多相似?”
禁军副统领犹豫了一下,“几、几乎……一模一样……”
说着,他狠狠低下头去,不敢见天颜。
章和帝手握成拳,捏得死紧!
半晌,他猛地拿起手边茶盏,用力一摔!
啪!
茶盏碎裂一地。
“放肆!”
“传朕命令,太子不孝不悌……”
“陛下!”
“陛下冷静。”
见章和帝盛怒之下就要下诏废太子,宗正和成国公不得不出声。
“太子后院侍妾不少,不像是能做出觊觎庶母这种事的人,说不定其中另有隐情,陛下此时冲动行事,说不定就中了他人奸计。”
无论是与太子相争多年的五皇子,还是此次状告太子的六皇子,都有嫌疑。
章和帝见这两人实在碍眼,但自己又确实不好应对。
本来不想追究是不是真相,也不想知道自己是否被儿子戴绿帽的章和帝,此时也不得不对禁军副统领道:“你说的那人呢?将人带上来。”
不多时,一名红衣女子就被带了上来,她满脸惊惶,“你们、你们要做什么?为什么抓我?!”
抬头看向章和帝,脸上尽是怯怯惹人怜惜,“你、你是皇帝?小女子参见陛下!”她好似才发现这里是何处一般,吓得跪伏在地。
章和帝目光去鹰隼般死死盯着她,“柳氏,你可还记得朕?”
红衣女子秀眉微蹙,“柳氏是谁?小女子名唤冬儿,并不认识什么柳氏。”
章和帝向来怜香惜玉,可今日却不曾留情,“来人,给她上刑,直到她说出来为止。”
红衣女子瞳孔一缩,眼中垂泪,慌忙道:“陛下明鉴,我真不是什么柳氏,陛下、陛下……啊——!”
当着天子的面,下面人也不便用那些阴狠手段吓着贵人,但无论是夹棍还是打板子,都是从前锦衣玉食的柳昭仪受不了的。
在坚持了半个时辰,见章和帝没有丝毫心软后,柳昭仪终于意识到,自己再如何硬撑,也只会是个死后,彻底放弃了。
她口吐鲜血,声音虚弱无力:“我招……我招……我是柳昭仪……”
她眼中泪珠盈盈,望向章和帝时仍带着从前的深情。
“陛下,臣妾想您想得好苦啊……”
章和帝绝不可能对一个与自己儿子有染的妃嫔手下留情,柳昭仪一定会死。
但见对方为他落泪,章和帝难免缓和了语气。
“想朕?你与太子私通,甚至假死脱身做太子的外室,这就是你说的想朕?”
柳昭仪此时瘫软在地,跪都跪不住,却仍是将自己最脆弱最美丽的那一面展现给章和帝。
“陛下有所不知,臣妾也是受人所迫。”
“当初太子给臣妾与六皇子下药,欲陷害六皇子,六皇子机敏逃脱,臣妾却被太子强迫失身……”
“皇后为太子善后,软禁臣妾,并要害臣妾,臣妾求救无门,被灌下毒药,本以为就此与陛下永别,此生再无法说一句道别,却不想再睁开眼,竟是在宫外太子私宅。”
“太子觊觎臣妾,为此设计臣妾假死,臣妾区区弱女子,无法与之抗衡,整日以泪洗面。”
章和帝还不信,他皱眉道:“那你刚才为何否认?”
柳昭仪苍白的小脸满是苦意,“臣妾只是希望,我在陛下心中,是死去的柳贵妃,而非苟延残喘的冬儿。”
章和帝闻言,虽还是不会原谅柳昭仪,但还是对将死之人生出几分动容。
“既如此,朕留你一个全尸,赐你白绫,临终之前,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柳昭仪双目望着他,泪珠簌簌滚落,十足惹人怜惜,“上一次没来得及向陛下道别,这一回,还请陛下许臣妾离陛下近些?臣妾想记住陛下,将来到了阴间,也想在奈何桥边等候,轮回再与陛下做夫妻。”
章和帝见她虚弱不堪,奄奄一息的模样,也不觉得她有什么危险,在其他人不赞同的目光下,走到柳昭仪面前。
柳昭仪一副得偿所愿的模样,面上感激涕零,“有陛下不计前嫌,臣妾死而无憾。”
“只是……”
“仅仅是衣物的味道,只怕不足以让臣妾记住陛下气息,既然陛下许诺了臣妾,那就再多给臣妾一点吧……”
下一刻,柳昭仪一跃而起,扑到章和帝身上,一口咬在了章和帝脖子上,用尽全力,鲜血淋漓!
“啊——!”惨叫声响彻宫殿。
“护驾护驾!”宗正捂着心口。
宫人们迅速将柳昭仪拉开。
“哈哈哈……”柳昭仪哪里还有刚才的深情样,脸上满是恨意与快意,“天子又如何,比秦楼楚馆里的妓子还肮脏丑陋,生的儿子也令人恶心,你以为太子就喜欢我一个庶母?何止呢,除了我,他连……”皇后都……
一剑穿心而过,最后那几个字含糊不清。
柳昭仪缓缓倒地,闭上眼睛。
越青君点开虚拟光幕,找到柳昭仪的位置,【昭仪之死】渐渐变成了【柳絮】,这是柳昭仪自己都不记得的本名。
【心如浮萍,身似柳絮,身着锦绣二十载,梦里繁华无处寻。】
第45章 镜花水月 为旧人影
“母后!母后救我!”得知禁军带走柳昭仪后, 太子就万分惶恐不安,乔装改扮偷偷从东宫出来求到了皇后面前。
此时的太子尚且只是惊惶失措,想着皇后一定能帮他解决, 就想从前一样。
皇后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若非今日,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做下这么大的事。”她的人只知道太子在宫外有外室, 却不知外室竟是曾经的柳昭仪。
“当初我让你解决柳昭仪,原来你就是这么解决的,还死死瞒着我。”
“你长大了, 有自己的打算了,不需要我指手画脚了。”
太子越听心中越慌,跪在皇后面前, 抓住皇后的衣摆, “母后, 儿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以后儿臣一定万事都听你的!”
皇后缓缓将太子手中的衣摆扯出, 抖了抖上面的灰尘, “你是一国太子, 总听皇后的话算怎么回事。”
“从前是我疏忽,今后不会再拘着你管着你,你可以尽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无论是养外室, 还是觊觎庶母, 都不必告知本宫。”
太子手中一空, 仿佛身心都被掏空一般,望着皇后眼中的漠然与毫不留情,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皇后不要他了!
从小养育他,比亲生母亲还要亲的皇后,终于彻底放弃他了!
霎时间,眼中竟是泪如泉涌。
“从小我就是太子,就是你的儿子,四岁时从宫人口中得知你不是我亲生母亲,还是你打死了那两个说闲话的宫人,说你永远都是我的母亲,这些你都忘了吗?”
皇后眼神有一瞬间失神,仿佛回想起了那个时候,不过也仅仅是一瞬。
“我是你的母后,这一点从未改变,只是再是孩子,也有长大要离开父母庇佑的那一天。”
太子看着她,忽然笑了:“是啊,就算是母后又如何,我的亲生母亲尚且弃我而去,你抛弃我,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你本就不是我的生母。”
啪!
皇后一巴掌扇在太子脸上,冷漠的神色中染上一丝怒气。
太子被打,却是笑得更大了,“你打我,为了一句话,也只有在她的事上,你会如此斤斤计较,寸步不让。”
“从小我就不如五弟天资聪颖,先生们讲的课,我要花更多时间才能听懂,学习骑马射箭,也比别人更慢,你当面只让我用功,背地里嫌弃我蠢。”
“是啊,我是很蠢,你们都是聪明人,所以我听话,听你的话,听表兄的话,听先生的话,装出一副善于纳谏的样子,你们又在背后嫌弃我没有主见,连朝阳都看不起我。”
“可你们这些聪明人,最后却还要依靠我这个蠢人,你说可笑不可笑!”太子笑容充满快意,有那么一刻,竟与柳昭仪十分相似。
二人一个贵为天潢贵胄,一个身份低贱,然而在命运上竟是惊人的相似。
皇后的手在颤抖,似乎是想再扇太子一个巴掌,最后却忍住了。
太子却好像终于抓住一个机会,将心中那些憋了许多年的话尽数脱口而出。
“一直以来,我是你的太子,是表兄的太子,是朝阳的太子,我不想学,就逼我学,我不想走,就逼我走,小时候我骑马摔了,哭着说不学了,不做太子了,你第一次打了我。”
“你说这是我生母付出生命才换来的太子之位,无论如何也不能丢。”
“如今我想问问,若是她泉下有知,见到你这样对待她唯一的儿子,会如何看你?”
皇后不禁浑身一颤,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太子愚钝,却也知道如何最能扎皇后的心。
他指着自己红肿起来的脸颊,对着皇后笑容讽刺,“我是她的孩子,是从她身上分出的血肉,你打的究竟是我,还是她?”
皇后握紧双拳,眼前竟有一阵晕眩,扶住柜子方才站稳。
太子又哭又笑。
他的母后,他从小叫了无数次的母后,就连要舍弃他,也不曾有一瞬心软的母后,竟然连想象打了那个人都有这么大的反应。
为什么?
凭什么!
明明这么多年来,你养育的是我,陪伴的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我,却永远只记得那一个人。
他们二十多年的母子,竟比不上那十几年姐妹。
太子活了近三十年,在自己最爱的母后眼中,却从未有一天是自己。
不过是镜花水月,为旧人影。
殿外忽然传来宫人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殿内的母子对峙,“不好了!娘娘,陛下被刺杀了!”
皇后猛然抬头。
太子却是浑身一软,瘫软在地,眼中再无半点光明。
禁军前来将太子带走下狱时,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完了。
开朝以来,从未有被下狱的太子,大不了圈禁后一杯毒酒了事,章和帝恨死了太子,越是恨极,就越不想太子就这样轻易地死。
他要太子成为阶下囚,成为世上最为低贱之人,尝尽苦楚与羞辱。
此时此刻,他那本就不多的父子之情早已化为灰烬,只剩下满心厌恨。
皇后亲自去见章和帝,都被拒之门外,这可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宫女在旁想要安慰,皇后却抬手制止,“去东宫把璋儿带来。”
宫女询问:“只带大郎君吗?”
太子这些年膝下也有好几个儿女,最大的卫璋已经有十岁。
皇后垂眸,“只带璋儿还可以说是本宫关心孙儿,都带来算什么?担心天子将太子子嗣一网打尽吗?”
宫女心中一惊,虽然确实是担心皇孙们的安全,但若是明明白白表现出来,就是戳章和帝肺管子了。
“再派人给成国公与宗正送去一份厚礼,就说这次吓到二位老人家了。”
“太子终究做了这么多年太子,无论陛下要如何处置,多少留几分体面,就算要……一杯酒足矣。”
为了让璋儿名正言顺,太子就继续做着他的太子吧,直到他死。
*
短短几日,太子偷藏庶母为外室,皇帝被其行刺,太子下狱几件事接连发生,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太子党这下算是彻底偃旗息鼓,自知太子已经救不了了,病的病,退的退,告老还乡的也都在写奏折,几乎转瞬间,就风流云散,再无气势。
越青君暗地里甚至接到了不少曾经的太子党的投靠,什么都不要,甚至自带资源。
他们已经为了从龙之功付出太多,不想被事后清算,只能另寻靠山,比起本就有许多人支持的五皇子,当然还是势单力薄的六皇子更有机遇。
越青君却并未答应这些人,皆以养病为由将它们拒之门外。
吕言看着都有些着急了,“若是殿下不应,他们也不知是何下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殿下慈悲为怀,何不收下?”
越青君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闻言,吕言竟诡异地放下心来,是不到时候,而不是没有那个意愿,大约是对越青君的要求一再降低,他竟觉得这样就已经够了。
与越青君的低调不同,五皇子近来神清气爽,意气风发,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听说宫中发生的事后,他当即进宫探望章和帝,做出个孝顺好儿子的模样,虽然章和帝并未见他,但他也不生气,转而去了贵妃宫中。
“母妃,早知道那个柳氏还有这种效果,咱们也不必……”
贵妃给他一个眼神,五皇子将未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贵妃沉声道:“你且记住,咱们不过是给禁军指了路,其余什么也没做。”
他将来是要做太子的,身上绝不能有任何污点。
五皇子当即点头:“儿子谨记。”
贵妃警告地看着他:“马上就要发生大事,你近来老实点儿,陛下如今看谁都不顺眼,连我也不见,你若是触了霉头,那才是得不偿失。”
五皇子心中的浮躁散去大半,“我这次进宫,还是给蕙兰请御医。”从生产后,五皇子妃的身子就一直没养好,时常卧病在床,连府上的事务都不得不交了大半给两个侧妃。
“让她好好歇着,少劳心劳力。”贵妃对这个儿媳还是很满意的,又送了不少药材让五皇子带回去。
待人走后,贵妃方才蹙眉。
女子生产有多危险,贵妃自然比五皇子知道的多,想着五皇子妃嫁进来生了几个孩子,平日又要操劳,她心中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把名册拿来,本宫看看。”
*
章和帝一连几日待在凌霄殿,殿内气氛很沉重,柳絮那一咬,虽然并没有咬到要害了,只需要上药就能将其养好,但给章和帝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如今章和帝疑神疑鬼,见谁都像要害他,将自己关在凌霄殿中,除了亲近的几个内侍,其余谁也不见。
他连柳絮曾说的皇后陷害六皇子一事都抛诸脑后,满脑子都是朕受伤了!有人伤了朕!
凌霄殿的摆设茶具换了不知道多少套,章和帝依然没有消气。
“陛下,罪人尸身已经挫骨扬灰。”负责处理柳絮尸身都内侍终于回来。
得到内侍的这句话,章和帝方才觉得心口那股气顺了不少。
听到对方被挫骨扬灰的那一刻,章和帝只觉得这几日压在自己心头的那股沉重的阴影散去了大半,看人也不像先前那样,觉得人人都要害朕了。
凌霄殿内气氛松快不少,然而即便如此,也无人敢在章和帝面前提起太子。
虽然此时章和帝还没有下诏废太子,但众人皆知不过迟早的事,但无论太子下场如何,都不是他们这等人能够插手的。
“陛下,今日天清气爽,不如去御花园走走?”张忠海适时提出。
章和帝在凌霄殿憋了许久,脖子上的伤都快好了,如今心情舒畅,就有些坐不住,迫不及待想出去放风。
御花园虽也没什么好看的,但总比这封闭的殿宇强上许多。
天子发话,宫人纷纷动了起来,一时间,凌霄殿竟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好似这几日的事从未发生过。
正在任由宫人伺候穿衣,殿外就有人急匆匆跑来,摔倒在地,整个人还在地上跪滑了好一段,“陛、陛下,边关传来八百里急报,突厥在几日前突袭远峰镇,刘将军阵亡,远峰镇已被突厥占据,现已过千丘关,兵临玉苏城下!”
什么?!
章和帝猛地站起,给他戴冠的宫女反应不及,手中还未戴好的冠冕掉落在地,方才梳好的头发也被碰得重新散落下来。
正在悬挂玉佩的宫女手中的龙形玉佩也落在地上,明明铺着厚实的地毯,玉佩还是碎成了几块,拼都拼不起。
第46章 封王 “雍和纯粹,性行温良……封为秦……
宣政殿内, 百官齐聚于此,还是许久未能得见的盛况。
只是今日相比朝会,在场官员大多窃窃私语, 人声嘈杂, 丝毫没有朝会时的肃穆。
两刻钟后,方才有天子仪仗出现。
章和帝一张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脸像是老了五岁, “急报都看了,各位爱卿,可有解决之法啊?”
宣政殿内鸦雀无声, 众人皆是低着头,就怕被章和帝注意到。
“怎么,满朝上下, 竟无一人有主意?”章和帝视线一扫, 最终视线落在兵部尚书身上, “高爱卿, 你呢, 也没什么想说的吗?”
被点名的高尚书出列行礼:“突厥打破协议, 冒犯我国边境, 若不能给予反击,只怕丧我国威。”
“高尚书上下嘴皮一碰,就是打, 你可知道如今国库空虚, 朝廷财政也不过勉力支撑, 打仗要的银子, 可不是几十一百万能打住的,加收重税,招兵买马, 天下非要民不聊生不可。”唐尚书当即出言反驳。
有了开头,接下来甚至无需章和帝说什么,堂下百官就自己吵了起来。
主战派觉得突厥很嚣张,若是不打,说不定改日就能打上京城。
主和派觉得突厥或许只是想要些钱粮,给他们就是。
如今正值盛夏,牧草繁盛,突厥远不到需要劫掠卫国的地步,一切都只是新上任的突厥王想要彰显威能,才擅自兴起的战事。
只要给的东西能让新上任的突厥王满意,他就会退兵。
看朝堂上的官员反应,很显然,这个可能说动了大部分人的心。
卫国承平已久,在安乐窝享乐多年的人,并不想兴兵作战。
章和帝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是件大事,不可能一个早朝就商议出个结果,就算要议和,如何议和,能给多少金银,还有现在还没开始议和,边关总不能束手就擒,如今还是得打,既然要打,就要给粮给钱给兵器,一切都要细细商议。
过了午时,朝臣们暂时歇息,章和帝也终于能回凌霄殿歇歇脑子。
午膳依旧如从前般丰富,甚至为了照顾章和帝的心情,御膳房还绞尽脑汁,将菜品做出了花样,就那个繁花似锦,就比从前多了几个颜色,然而章和帝依然没什么心情。
“陛下,再不吃就要凉了。”张忠海在旁劝道。
章和帝不耐烦道:“拿走拿走。”
张忠海只得让人撤下去。
宫女们纷纷给章和帝捏肩捶腿。
不一会儿,便有小内侍赶来禀报:“启禀陛下,罪……大理寺牢里那位,自进去后水米不进,昨日甚至以头撞墙,似有……寻死之意。”
太子虽未被废,但也无人敢在章和帝面前称呼太子,只以牢里那位含糊过去。
章和帝猛地睁眼,心中憋着的怒火与惊惶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点,一把掀翻眼前的桌案,桌上茶酒皆摔落一地。
“做下那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朕让他在牢里反省,他倒好,是要向天下人展示朕逼他去死吗?!”
众人心说你现在做的和逼太子自尽也没什么区别。
“陛下息怒。”章和帝正在气头上,烦心事一大堆,他们不敢多言,也只敢说上一声息怒。
章和帝望着纷纷跪下的宫人,心情稍稍平复,脑子渐渐冷静。
不知怎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对啊,他为什么不逼太子去死呢。
眼前不正是有个好机会吗,不必背上杀子的罪名,更不必愁如何解决舆论,更妙的是还能有助于眼前局势。
章和帝只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简直堪比那些天才。
他双目微亮,迫不及待扬声道:“快,把几位重卿都请过来。”
等六部的人过来,就见章和帝半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脑袋,老神在在道:“……仗,是要打的,就是要输,我卫国威仪也不能丢,但如今国库空虚,粮草军备皆不齐全,我军声势不足,朕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章和帝幽幽睁眼,看着面前几位朝廷重臣,“朕打算派太子亲征,鼓舞士气,也算戴罪立功。”
此言一出,在场即便是自小为章和帝伴读的唐尚书,也不由发自内心地感到一寒。
章和帝哪里是要太子亲征,分明是要送太子去死!
且是师出有名,为国立功。
章和帝看着众人难看的脸色,不由道:“朕会下令让镇守永安城的李不争调兵前去玉苏城,有大舅兄在,定然能保护太子安全。”
若是没保护好,岂不是李不争的过错,是不是还要将人降罪贬职?一次解决了两个心腹大患,你可真是好样的。
太子妃素来低调,李家也一直默默镇守边关,原本无论如何,章和帝都不该担心。
可谁让李家与太子牵扯颇深,李家人又是朝中少有的真会打仗的人才,有政绩有声望,章和帝动不了他们,也离不开他们。
眼前正好有个机会,能一次性解决太子,又能让李家获罪,即便章和帝依然不得不用他们,李家声势却要减损。
他手中牢牢捏着太子妃,不怕李家联合太子直接造反。
这样算来,他还要感谢此次突厥入侵,否则他还无法全然放心地将太子和李不争丢到一起去。
有此危机在,李不争绝不可能抛下边关百姓,支持太子造反。
章和帝越想,就越觉得这个主意几乎完美。
章和帝能这样想,不外乎他也知道李家是老实人,欺负老实人又能算什么欺负呢?你看他们自己都不说话嘛。
在场众人皆静默失语。
太子本就是要死之人,众人心知肚明,他们难道还要为了一个注定要死的太子与章和帝作对吗?
可无论如何,杀人不过一杯酒,逼杀太子还要人尽其用这种事,也实在令人心惊。
最终,还是高尚书低着头,犹豫着说了一句,“陛下,太子若是有所闪失,必会对士气造成冲击……”
章和帝用眼神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气幽幽道:“有李将军在,太子怎会有所闪失?”他先把高帽给人戴上。
“再说了,太子既能亲上战场,即便有所损伤,也是为国为民,百姓知道,也只会赞他英勇,如此,就真是朕的贤德太子了。”
他本就做好了要议和的打算,还怕士气低迷打败仗吗?
连人的死都要利用一番,他们这位陛下,若是自己做户部尚书,想来国库应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走出凌霄殿时,唐尚书一抹脑门,却只摸到一手汗。
望着天上的太阳,看着明明那么炽烈,可众人却心知,那不过是残阳余晖。
心中总有股预感,距离殿上那位被替天行道的日子不远了。
可这朝堂满座,皆是蠹虫,当真有人能有此心性吗?
章和帝定下此事,也不耽搁,直接转身去见了皇后,这还是自章和帝受伤后,二人第一次相见,章和帝一来便握住皇后的手,亲亲热热道:“近来朕在病中,对梓潼多有疏忽。”
皇后见他如此,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还心中一紧。
“陛下龙体为上,臣妾只要知道陛下安好,便足矣。”
“国事紧急,朕也是没了办法。”章和帝面上露出一丝为难。
皇后面上担忧不似作假:“臣妾也已经号召后宫姐妹,捐出银钱和不用的衣物首饰,也算是为边关将士尽一份心。”
“有梓潼贤惠若此,朕夫复何求。”章和帝先夸了一句,随后沉吟片刻,方才低沉道,“太子近来举止实在荒唐,朕心甚痛。”
皇后面上也带了几分惭愧与悔恨,“是臣妾未能将太子教好,实在愧对姐姐!”这话倒是十足的真心话。
章和帝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从小待太子如亲子,为了他甚至一直喝避子汤,为他劳心劳力多年,如今他做出这种事,怎么能怪你呢。”
在章和帝眼中,这些年来,皇后这个母亲做的实在没话说,这也是太子做出这么多事,他并没有迁怒皇后,且今日还要提前试探(敲打)皇后的原因。
皇后是个好母亲,但她更是他的皇后。
“太子如今这处境,若是再待下去,名声扫地不说,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朕如今想了个好法子,送他去边关锻炼一番,戴罪立功,等回来了,他的太子之位依然稳固,你觉得呢?”章和帝一双眼睛盯着皇后。
后者瞳孔下意识骤缩,手心一紧,瞬间失神后,她眼中当即掉下两滴泪来。
“臣妾照顾太子多年,他鲜少离开臣妾身边,若他走了,臣妾只怕要不习惯了。”
皇后握紧手心,闭了闭眼再睁开,复杂瞬间褪去,眼中只剩下坚定:“还请陛下许臣妾将璋儿接到身边,以慰思念之情。”
章和帝缓缓露出笑容,将皇后揽入怀中:“还是朕的梓潼识大体。”
帝后二人站在一起,当真像是一对璧人。
皇后微微垂眸,藏住了眼里的杀机。
*
太子身在狱中,身上的衣物也只剩下一件里衣,幸好如今是夏日,否则阴冷的牢房就能让他冻病。
见到有人打开他的牢房,太子冷笑一声,静静等着白绫毒酒送来,然而却只听见一道声音:“太子殿下,您可以出去了。”
太子脸上的神色愣住,仿佛不敢置信。
当穿上太子服冠,见到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时,太子方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霎时喜极而泣,快步上前道:“是母后,一定是母后救了我!”
“母后她在哪里?我要去见她!”
死里逃生,太子此刻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又惊又喜,激动无比,只想见到皇后好好倾诉一番自己的感激之情,从前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今后他一定永远听皇后的话。
大宫女却低下头,“突厥来犯,陛下有令,命太子殿下亲征突厥,戴罪立功。”
太子脸上的喜悦和感激僵在脸上。
“殿下,走吧。”护送(押解)他的人已经在外面等候。
最终,太子是被堵住了嘴,绑上马车的。
为了彰显太子身份,马车极为华贵,然而坐在马车中的,却是个浑身被束缚,连一句求救都说不出来的太子。
朝廷昭告天下时,百姓尚且在为太子此举感念万分,也丝毫不知,朝廷连若是突厥不答应议和,他们应当割多少地赔多少款都决定得差不多了。
越青君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太子仪仗,眼眸深邃,难以辨清。
“悬明可觉得太子可怜?”
宁悬明神色微顿,垂首望着城楼下如蝼蚁的百姓,“若说可怜,下面的人谁不比太子可怜,太子尚且富贵荣华三十年,那些人过着苦日子,都未必活得到这个岁数。”
但……
“但罪行如何,自有律法可以定,即便罪恶滔天,也应当有名有义,如这般冠冕堂皇,不昭不明,并非明君之道。”
“即便这个结果对时势更有利?”越青君问。
“是。”
越青君牵住他的手:“我许悬明,有朝一日光耀万里。”
太子死在了战场上,毫无疑问,甚至死得极为凄惨,身子都被分成了不知道多少块,大部分几乎被踩成肉泥。
无论太子从前有多想发疯,面对毒酒又有多坦然,在面对千军万马的攻击的那一刻,他终究是被激发了所有的求生意志,他想活,他不想死!
然而战场局势哪里是他能左右的,不敢往前冲,他就往后退,却不知这样一来更是让自己置于死地,战场上后退一步,就面临着敌友的前后夹击,不知有多少人并非死于敌军之手,而是被自己人踩踏而死。
如今,太子也成了其中一员,前所未有。
消息传至京城,皇后沉默地闭上眼睛,章和帝装模作样的哭了一番,将太子追封为武德太子,尸身都未能收殓,只有个衣冠冢。
越青君在家中翻看太子的角色详情。
【镜花水月】
【距天一步,遥如万里,只影为新也为故,满堂金玉留不住。】
当日,圣旨便送到了越青君府上。
“朕之六子,雍和纯粹,性行温良……即册封为秦王。”
第47章 如月之白 要名声还是要太子之位,选吧……
太子刚去, 章和帝就迫不及待将两个炙手可热的儿子封王。
对,两个,一朝封王的不仅有越青君, 还有被封为贤王的五皇子。
不仅如此, 还有太子的长子,也被章和帝封为郡王。
朝廷根本来不及为太子的去世伤感, 就要为新出炉的两位王爷庆贺。
就是苦了永乐王,亲爹刚走,自己虽被封王, 但府中丝毫没有要庆祝的意思。
前朝后宫皆知太子因何而死,并不敢为永乐王祝贺,连送礼之人也少之又少, 更糟糕的是, 太子既然已死, 永乐王又不是太子, 东宫自然也住不下去, 如今只能选好宅邸, 等着搬家。
只是众人未曾想到, 太子新丧,头七刚过,太子妃就向章和帝提出自己一心向佛, 今后想要久居清泉庵, 常伴青灯古佛。
天子并未给出回应, 既未反对, 也未拒绝。
五皇子一早来向贵妃请安,“母妃,父皇真偏心, 给儿子不过一个贤字,给老六的却是更贵重的秦。”
封王虽开心,但见太子刚下去,就有一个秦王要与他相争,对方还是秦王,章和帝分明有意更抬举对方。
五皇子并不喜欢贤王这个封号,一个贤字压在他头上,未必没有章和帝的讽刺之意。
五皇子说完,并没有得到贵妃回应,抬头看去,才见贵妃正在走神。
“母妃?母妃?你在想什么?”
贵妃回过神来,“你王妃身子如何?”
五皇子微微蹙眉:“还是同之前一样,并未痊愈。”
“但也没恶化……”贵妃说这话的语气太过复杂,复杂到五皇子也没能听懂。
“没什么,本宫只是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贵妃掩住眼底神色。
太子之死当真振奋了边关将士的士气,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担心皇子找他们算账,之后的几场战争,玉苏城还真在物资匮乏的情况下扛了下来。
突厥王久攻不下,此时朝廷才向对方提出议和,并给出了极大的诚意。
大约是觉得杀了卫国一个太子,又能得到如此多的战利品,自己新王威望已然足够,突厥王答应了议和,但开口要的条件却是朝廷给出的几倍。
朝廷不愿意同意,议和之事僵持了下来。
“陛下,自古议和不离和亲,突厥新王上位,年轻气盛,若是我朝愿意送出一位公主做突厥王妃,突厥王便是陛下的女婿,与我朝关系更为紧密,对方也不便狮子大开口了。”
说话之人曾经是太子党,若说世上最感谢太子死在边关的人,他们绝对算其中佼佼者,比起定下罪名事后清算,太子死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才是放他们一条生路,如今虽然依然倍受排挤,但至少能够急流勇退,不必有性命之忧。
先前为了保命,提前寻靠山的人心中不能说不后悔,旧主未去,便寻新主,名声颜面就差了不少。
此时,再有人来寻越青君,他也并未如从前般拒绝,只是上次上门的那些人,依旧未曾被他接纳。
吕言此时方知越青君用意,“殿下心思敏捷,奴婢自愧不如。”
越青君看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单纯不喜欢这样的人罢了。”
“不忠不义的墙头草,留在身边又有何用。”
吕言默默低下头,心中暗自理直气壮地想道:虽然他很想脚踩几条船,但至今并未真的踩上,所以并不算对方口中那等人。
从前吕言还会担心越青君走不远而想多几条路,现在眼见希望就在眼前,他又怎会舍近求远。
王爷放心,他吕言绝对再忠心不过了。
且说和亲一事一旦有人提起,话题与热度就再也未曾下去过。
满朝上下大半都赞同,且如今不是刚好有个最佳选择吗?
朝阳公主,章和帝唯一的嫡长女,身份尊贵,且前段时日刚刚闯下祸端,如今也算戴罪立功,太子已死,皇后都要暂避锋芒,一个朝阳公主不足为惧,正好将她清算了,也能清一清京城女子风气。
就是朝阳公主前科累累,前不久还刚打杀了驸马,若是突厥王误会他们的好意就不好了,但两地往来甚远,只要将消息遮掩好,等人送过去了,对方还能退货反悔不成?
至于朝阳公主愿不愿意,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对方要怪也不能怪他们,谁让她凭实力将自己变成寡妇,如今再嫁也是名正言顺。
章和帝虽然刚死了个儿子,但对于要送出去一个女儿也并没有太大的异议,只是有些担心皇后那边的反应。
但朝臣们说的也不无道理,朝阳太合适了,身份最尊贵,名声最狼藉,京城她待不下去,那么嫁去突厥做王妃也是个极好的选择嘛。
突厥王妃的身份不算辱没了她嫡长公主。
当消息传至公主府,朝阳大笑几声,挥鞭就打向眼前奴仆。
“他们这是嫌本宫碍眼了,迫不及待想将本宫像送太子那样送走啊。”
朝阳公主不顾禁足令还在,转身出了府,她找上第一个提出和亲建议的那人,直接冲进对方府上,吩咐侍卫将人绑到自己面前。
冷笑道:“就是你要送本宫去和亲?”
她用脚尖挑起对方下巴,“本宫倒是瞧着,你这一脸褶子和突厥更相配。”
“给我把他的衣服脱光,换上女装拖出去在城里走一圈。”
“记住了,本宫要是去和亲,这就是本宫的洗脚丫头,哈哈哈……”
当着妻妾儿女下人的面,那人被当场扒光了衣服,裤衩都没留,穿上女装绕着城里游街示众,羞愤欲死。
朝阳公主走后,就悲愤地撞了墙,当场就没了气。
消息传出,闹出的动静连章和帝都没想到。
看着堆成山的弹劾朝阳公主的奏折,章和帝啧啧出声。
至于吗?不就是死了个六品官?
还有那人也是,不就是被扒光换成女装走了一圈吗,怎么气性这么大。
对于百官来说,重点不在一个六品小官的死,而在朝阳公主此举对官员对文人的羞辱。
你可以杀我,但不能羞辱我。
若说从前众人只是想推朝阳公主和亲,那么现在是非要她去不可了,否则京城将无她容身之处。
朝阳公主闻言笑了:“如果本宫乖顺听话,就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吗?”
“朝阳,你太倔强了。”皇后皱眉道。
朝阳公主:“母后,你就是太优柔寡断了,退了一步,后面就有千千万万步等着你。”
“我从小就知道,决不能退让,一旦退让,就有无数人等着来踩你。”
“你若是能早下狠心,太子也不会尸骨无存。”
“我不一样,别人踩我,我一定要千倍百倍踩回去,就算我要去和亲,也绝不会是灰溜溜地离开。”
是的,朝阳公主已经明白,自己会去和亲,并非京城容不下她,百官容不下她,而是章和帝不想留她了。
当她受宠时,章和帝见她做什么都是开心的,在她碍眼时,就算她什么也不做,章和帝也懒得见到她。
她同意和亲,但卫国送出去的金银财宝和割让的城池地盘,都要作为她的嫁妆一起带走。
章和帝闻言皱眉,“嫁妆当然少不了你,但两国议和时两国之间的事,怎么能系你一人身上。”
朝阳公主笑了笑:“父皇若是不答应,我打杀驸马一事说不定会再重演。”
突厥王当然不会被她杀死,但对方会不会以此为由再兴战事,那就不好说了。
“你!”章和帝气结,他这辈子还从未被人这般威胁过,从前宠爱的女儿也不行。
朝阳公主静静望着他,“没有让你多给我多少财物,不过是要一个名分上的事,父皇,从前二十几年父女情,你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答应吗?”
章和帝沉默了。
半晌,他挥挥手,“你下去吧。”
朝阳公主转身就走。
待她走后,章和帝颇为难过地叹了一声,“朝阳到底与朕疏远了。”
您都要把人送去和亲了,还想人家跟你父女情深?做梦呢?
张忠海上前宽慰:“还有秦王殿下呢,陛下。”
“秦王孝心纯粹,绝不会忤逆您。”他是懂得如何捧杀的。
章和帝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个刚封了秦王的儿子,心情舒畅不少。
“对了,老六呢,怎么近日都没看见他?”
“秦王府上近来很是热闹,殿下怕是没能寻出空闲入宫。”
章和帝眉头还未皱起,就听外面内侍来报:“启禀陛下,秦王殿下觐见。”
张忠海:“……”
章和帝眉眼舒展,“还不快让人进来。”
越青君今日难得穿了一件白色带了一点点蓝调的衣衫,如月之白,远看不明显,近看才能分辨。
短短一年时间,从无人问津的小透明皇子,到如今的秦王,越青君如今炙手可热的程度甚至远超被封为贤王的五皇子。
然而越青君却一如既往衣着朴素,言行低调,不曾有半分骄傲,仿佛与他而言,这不过是寻常事,并不值得将其放在心上。
见到这样的越青君,章和帝有种此时仍是一年之前,此间之事从未发生的错觉。
不得不说,这让章和帝感觉自己仿佛还像一年之前一般健康,心情舒畅不少。
也不等越青君行礼,直接招呼道:“老六来了,快过来,刚好同朕商议一番和谈之事。”
越青君坐了过去:“既是议和,父皇何不让各部堂官一同前来?”
“有同他们说的时候,此事还要先与你说才行。”章和帝笑容和蔼,看向越青君的目光也十分宠爱,仿佛他是他最宠爱的儿子。
至少在章和帝心中是这样。
越青君笑了笑:“若是能帮到父皇,也是儿臣荣幸。”
“不知父皇需要儿臣做什么?”
章和帝:“你如今身子可好?”
“多谢父皇关怀,已与从前无异。”越青君面露感激。
“可问过御医,能否长途出行?”章和帝又问。
越青君微微一愣,抬眸看向章和帝,似是不解,又好似明悟什么,有些不敢确定。
章和帝笑容愈深,并未再卖关子:“朝廷即将派人出使突厥,既是签订和谈协议,也是送公主出嫁。”
“众位皇子中,朕最看重的,自然是你。”老五都比不上你。
“这是国之要事,交给你,朕才放心。”我多看好你。
越青君起身一揖,郑重道:“承蒙父皇看重,儿臣自当尽心竭力。”
尚未直起身,便又听章和帝继续道:“出使突厥一走数月,你府上总不能无人打理,朕欲将李远山的女儿赐给你做侧妃,你以为如何?”
李远山的女儿?
天下重名之人数不胜数,但能被章和帝放在眼中并且在此时提起的李远山,不外乎一人,前不久才刚被斥责的李不争他亲爹。
李远山妻子早逝,未再续娶,膝下只有一双儿女,所谓李将军的女儿,只能是李不争的妹妹,太子妃李灵仙。
越青君眸光微动,缓缓直起身,看向章和帝。
后者轻叹道:“李远山为朕尽忠多年,朕实在不忍他的女儿从此青灯古佛一生,虽是再嫁之身,但给你做侧妃也是足够的。”
时下再嫁之人并不少,再嫁的女子身价也并不低贱,但兄长的妻子再嫁给弟弟,重点已然并非再嫁,哪怕是皇室,也是有违伦理,为人所不耻的。
章和帝笑容意味深长,“若太子还在,议和一事本该交由太子。”本来归于太子的事务交给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必再说。
“你五哥想要,朕都没答应。”你不答应,那就要给贤王了。
“朕是更心仪你的,只是你府上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若你能纳个侧妃,朕就放心了。”
要名声还是要太子之位,选吧。
第48章 连理枝(作话有小剧场) “悬明可愿与……
出宫后, 越青君并未立即回府,而是乘车在街上闲逛。
从先前被刺杀后,他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时光了。
见越青君要下车, 吕言当即道:“奴婢去多叫几个巡逻兵来。”
越青君制止道:“不必, 如今正是关键时候,无人敢在此时张扬。”
他闲庭信步走在街上, 看着听说要议和后,重新热闹起来的街市,越青君眉眼间略略舒缓。
“也不知此时悬明是否回去了。”
吕言站在一旁道:“宁郎君今日被同僚邀请去天香楼赴宴, 此时应当还未离席。”
越青君重新回到马车上,“走,去瞧瞧。”
吕言不知今日越青君与章和帝谈了什么, 却也能猜到绝不是什么好事, 此时见越青君似乎很是在意宁悬明, 心想莫非与对方有关, 难道章和帝知道越青君与宁悬明之间的事了?
但即便知道, 也不应该如此, 时下南风不说盛行, 但也绝不是禁忌,富贵人家家中养上几个男宠也是常事,关系亲近的知交好友同榻而眠, 帐内同游, 别人尚且要夸他们感情好。
即便章和帝知道越青君好南风, 也绝不会放在心上。
马车行至天香楼下, 越青君却并未上去,而是坐在车中,掀开帘子往上看, 却只看见几扇窗开着,不见屋里人。
见越青君没有进去的意思,吕言立马十分体贴地说道:“奴婢去打听打听,宁郎君在哪间包厢。”
“不必了。”越青君说道,却见他眉眼弯弯,“我已经见到了。”
吕言抬头,却见一扇窗户刚被人推开,一人站在窗前,虽远,但那样貌气质却熟悉无比。
近来最要紧的事,不外乎议和和亲,宁悬明今日应邀赴宴,也是想听听众人的看法与条款更多细节。
只是结果并不如人意。
丢掉的城镇不能算在割让范围里,失地的百姓也不想着如何安置,只恨不得没有这些人,也就能假装无人知道曾有此等屈辱。
宁悬明心中发堵,忍不住想,这样的朝廷,真的还能挽救吗。
他当然不会为朝廷默哀,只是他还记得,有人说要予他一片光明。
对方的愿望,当真能实现吗。
起身开窗透气,不经意低头,却恰好对上了那道坐在马车中的身影,大约是知道难以看清表情,于是对方向他招了招手。
宁悬明弯了弯唇,不再犹豫,转身与其他人告辞。
“宁侍郎鲜少与我等一同用膳,如今更是宴席未半就要离去,可是看不起我等?”
宁悬明微微一笑:“何侍郎忠心可鉴,甘愿抛弃家小去突厥牧马,宁某自愧弗如,又怎会看不起呢。”
刚才就是此人说俘虏不必要回,能留在突厥,也算是为国尽忠效力。
宁悬明此言,几乎将对方的脸皮踩在脚下,众人也纷纷轻咳低头,思及自己刚才所言,此时也不是很愿意招惹宁悬明,只有何侍郎颤着胡子指着宁悬明咬牙:“你、你……”
直到宁悬明离开,何侍郎才吐出口气,“无知小儿,哪里知道本官的良苦用心!”
宁悬明对他的良苦用心不感兴趣,他快步下楼,径直走向马车,却并未上去,而是站在外面透过车窗看向车内人。
“不是说要在宫中用膳,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越青君只反问他:“悬明可用好午膳了?”
宁悬明摇头,桌上酒菜就没怎么动过。
越青君淡淡一笑:“那我便是来陪悬明一同用膳的,上车吧。”
此时已然过了午时,二人也并未麻烦,而是直接回到家中,饭菜已经提前摆上桌了。
也不知是吕言说了什么,今日菜色比平时稍稍丰富一点,有荤有素,有重有淡。
待酒足饭饱后,宁悬明见他神色松快不少,这才问道:“可是今日进宫有什么变故?”
他非粗心之人,如何看不出越青君心情不佳。
只是任他如何也想不出来,不过是进宫谢恩,在越青君刚刚封王的情况下,还能有什么变故。
虽即刚刚入秋,但天气仍有几分闷热,越青君轻轻摇着扇子,微风拂着他鬓边碎发,也将他的双眸吹得雾蒙蒙,带着几分迷离不清。
“父皇老了。”
低沉的声音在亭中响起,但并未飘远,就散在了空气中,唯有宁悬明能听见一二。
人老了,对权力的欲望更加强烈,更加看重,对继任者的防备也更加深重。
越青君之前尚且还会被章和帝叫去帮忙看奏折,可是从章和帝病后,他虽能参政议政,章和帝却再未让他碰过奏折。
当然,这也是越青君并未反抗的原因,若是他想要,那也是能的,毕竟权力这种东西,一旦下放,就很难收回。
章和帝今日说的也是真话,在几个儿子里,他确实更属意越青君,但也因此,他如今对越青君的戒备疑心与看不顺眼也是最重的。
若越青君当真答应赐婚,这种猜忌非但不会如章和帝说的那般减少,反而还会增加。
向来温良恭顺、纯孝至善、克己复礼的儿子,竟然为了太子之位就答应娶自己的寡嫂,岂不是更说明他从前心机深沉,心怀不轨?
可若是不答应,又确实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毕竟章和帝说只要他娶太子妃,就让他出使议和之事应当也不是假的。
两个选择,无论怎么选,都是输。
越青君当然不会踩进这样的陷阱中。
当一件事陷入了死胡同,又要如何破局呢?
越青君的选择是,跳出当前处境,另外开路。
当然,在这样做的同时,他还可以假公济私,顺便办成另一件事。
毕竟,优秀的作者并非是在既定的框架中按部就班,而是在掌控大局的同时,任凭剧情自己发展,并且随时调整或者创造更好的情节。
越青君垂眸,掩住眼底笑意。
他将今日宫中的谈话细细道来,还未听完,宁悬明眉心便已然紧皱。
“陛下如今愈发荒唐了。”
“看来太子之死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
比自己尚且年轻的儿子都死了,自己又还能活多久呢。
每日沉浸在这样的担忧里,还不能向他人倾诉,不疑神疑鬼才怪。
说罢,宁悬明又重新望向越青君,他并非怀疑,只是好奇:“殿下就当真不曾心动?”
越青君抬眸看他,眸如春风,盈盈和煦:“此生唯有两个心愿,还一世清平,与一人相守。”
“作为我想与之相守之人,悬明是在怀疑我的真心吗?”
手中的扇子早已不摇了,但鬓边碎发却还乱着,宁悬明坐到他身边,细细为他理了理,“夫妻尚有和离之时,人生在世,总要给自己留下后悔的机会,我虽不会在殿下成婚后依然与你藕断丝连,但也不会阻止殿下去寻自己想要的一切。”
越青君轻轻一叹,将他的手握在手心,“你总是善解人意,体贴大度,但有时也不必如此。”
“你不喜欢?”宁悬明问。
越青君笑道:“若你能更强势,更自私,更想要独占我,我会更喜欢。”
本性如此,很难更改的宁悬明也弯了弯唇角:“好,日后我装一装,哄一哄你。”
越青君也笑了。
笑过之后,他忽然抬眸认真对着宁悬明的视线,良久,直到宁悬明都忍不住露出几分疑惑,越青君方才道:“悬明方才说,夫妻尚有和离。”
“可你我却连夫妻也不是,又何来的和离。”
“若悬明想要和离,还要先与我做一回夫妻才是。”
宁悬明顿住,看向越青君的目光充满的迟疑与不确定。
但越青君却毫不遮掩避讳,面对他的目光诚恳无比。
微微扬起的笑颜便是世间最绝色的风景。
“所以,宁悬明,宁郎君,不知你可愿意与我,与卫无瑕拜一回堂,成一次亲?”
*
吕言要麻了,他早知道越青君对宁悬明绝非寻常佞幸男宠,但也从未想过越青君竟然真的要和宁悬明成婚啊!
不是,您老刚在宫中被催婚,转头就要和一个男人拜堂,这不是在明摆着打章和帝的脸吗?!
是的,凭借吕言的消息渠道与大脑,他已经想到越青君和章和帝是在亲事上生出了矛盾,只是还不知道那位章和帝看重的女子是谁,毕竟章和帝也是要脸的,在事情尚未确定之前,能隐瞒消息还是隐瞒更好,和越青君谈话都是屏退宫人说的,此事只有他知越青君知,现在还多了个宁悬明。
但无论是谁,即便越青君再不愿意,怎么能在刚刚与章和帝闹出不愉快后,转头就和别人成亲呢?!
就算这是私下低调行事,严禁外传,甚至地点都被安排在另一处只留了打扫的人,越青君从未来住过,甚至下人们都不知道主家身份的城郊别院里,但、但还是有风险的啊!
万一呢?
就万一呢?!
吕言一边在心中痛骂,一边还要竭尽所能为越青君周旋安置,以便防止这种万一的可能发生。
明明是那两人要成亲,却是他一人劳心又劳力。
然而无论吕言心中如何痛骂,越青君也是不知道且不关心的,他都把吕言带上了,当然就是让人干活的。
他这个当事人,只要看着他的准新郎不要跑了就好。
就如同现在,他明显发现宁悬明有些心神不宁,明明是看书,手中的书页也未曾翻动两页。
他在宁悬明身边坐下,挡住了窗外透来的光线,也在宁悬明手中书页上投下一片阴影。
宁悬明抬头看了看他,笑问:“若是太闲,你也去寻本书来看。”
越青君这才侧了侧身,让开光线,却是凑到了宁悬明身边,二人紧挨着彼此:“我有想看之人,怎会无趣。”
“无趣的分明是悬明。”
宁悬明当即反驳:“我何时……”
越青君从他手中拿走书本,背在身后:“那你说说,你刚才看的那一页写的什么?”
宁悬明一愣,想了片刻后才道:“是芍药。”
虽答了出来,但以宁悬明的记忆里竟还要回想才能答出,已然能说明方才神思不属。
他轻叹一声,无奈道:“好吧,是我心神不宁。”
即便没有高堂宾客,即便无人知晓,可这到底是宁悬明此生第一次,大抵也是唯一一次成亲,又如何能不紧张。
越青君微微垂头,“没有三书六礼,更没有昭告天下。”
“旁人成亲,总要从很早便开始筹备,定亲之后还有许久的未婚夫妻相处时期。”
“这些你我都没有。”
他有一瞬间的失落,宁悬明笑着安慰:“你我皆是男子,本就不必依照俗礼。”
越青君摇头并不赞同,“我虽想准备,但总担心来不及,只能今后寻机会补上。”
“只是,其他来不及,总有些东西,是现在就能做的。”
他放下书册,从怀中摸出一张信纸,未曾泄露笑意,却更显真诚之心。
“自你我相识以来,就再未写过书信,从前的书信之交,终究是荒废了。”
“今日重新捡起,也是卫无瑕初次为宁悬明写信书情。”
宁悬明心中已然有了预感,分明早已心悦眼前人,可不知怎的,此时心跳竟仍有些克制不住的紊乱。
明明是自己的心,却不受自己驱使,而为另一人而跳动,这种感觉当真是……
信并不长,但情却不浅,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真心。
结尾更是许诺定誓。
【朝沐秋雨,晚拂春风,月下结连理,生死与君同】
宁悬明将每个字都看得仔仔细细,心中思绪翻涌,但抬头再见越青君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当一种感情得到的太多,积累的太多,是很难忍住不回应的。
从前宁悬明对情爱一事知之甚少,并不明白为何能对一人执着至此。
而今他却已经有了感悟。
因为心悦一人的感觉太过美妙,未有回应时便能时时欢欣,得到回应时更是千倍百倍的满足与欢喜。
想到他时会笑,见到他时整日都放晴,坐在他身边时,也想时时亲近。
时至今日,宁悬明竟恍惚明白了越青君从前的感受。
心悦一人,不外乎是想对他好一点,更好一点,想与他亲近些,更亲近些。
说来道去,也仅仅是这些再浅显不过的解释与因果,就如宁悬明此时所想。
从前不知情爱的人,如今却也有了一颗懂得爱人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宁悬明方才对越青君弯唇一笑,一双眼眸满是他的身影,声音温柔无比。
“无瑕,请容我冒犯一下你。”
他微微倾身,对准越青君的唇,吻了上去。
第49章 成婚(作话有小剧场) 你本就该嫁我……
在这京城, 只要有银子,便是一日之内将成婚之物准备齐全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到底匆忙,喜服并非量身定制, 不甚合身, 还需绣娘改动一二,这才又耽误了一日。
等到筹备齐全时, 宁悬明早已平复心态,重新镇定收心。
当日,在婢女们的帮助下梳妆换衣, 大红的喜服穿在身上,宁悬明当真对今日之事有了实感。
望着镜中的自己,竟觉得今日面容也因这身红衣, 映了红光满面。
京城世家权贵奢靡成风, 不仅喜爱华服佩香, 且极重容色, 连男子也会化妆, 甚至有专门用于男子的妆品店铺。
宁悬明素来不爱麻烦, 从前独身一人时便不注意这些。
后来与越青君同住, 因对方也并不喜爱,此习惯并未改变。
直到今日,身边侍奉的并非他们熟悉之人, 只知主家要成亲, 既是成亲, 那自然要盛装打扮。
宁悬明对成婚一无所知, 自然任由他们施为。
等到结束时,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竟是描眉点唇, 敷白施粉。
婢女的手很巧,上的妆并不违和,反而有种为他有恰到好处的增色,让本就不俗的容貌,在今日更有了几分成婚的喜气与风情。
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宁悬明再次在心中颇有感触,是真的。
真的要成婚了。
“郎君,主君那边也准备好了,就等着您过去了。”婢女匆匆来报。
宁悬明松了松收心,“知道了。”
日渐黄昏,别苑已然点起了灯。
只是往日这里没有主人居住,下人难免疏懒了些,极少点灯,今日因着要事,才在廊下挂起了盏盏红灯笼。
红绸铺满了脚下,以至于直到宁悬明走到院中,脚下都未沾灰尘。
越青君今日也是一身喜服,往日只爱素白的人,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红,那张谪仙般的面容,也染上了一丝明艳红尘。
正如他从前所言,天上仙亦成了红尘客,为今日之喜,醉上一回。
他站在院中,站在灯下,站在月色里,等着他的一心人。
“婢女竟没给你上妆?”看着眼前人,宁悬明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句。
越青君也定定看着他,闻言一笑道:“上了,只是我不比悬明惊艳,妆容未能增色几分,最后只能作罢。”不过略施脂粉,将面容上的苍白掩盖,添了几分气色。
宁悬明失笑,哪里是不如他,分明是越青君本就姿容无双,既已是谪仙,又何须凡物描摹。
院中摆着桌案祭台,却是无主。
今日之喜,并无双亲,也未有宾客,唯有天地日月见证。
越青君手中拿着牵红,走到宁悬明面前,面带笑意,神情专注又认真。
“我邀悬明赴余生,不知悬明可否应允?”
他递出一边牵红,这是今日宁悬明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拒绝的机会。
宁悬明不过看了一眼,便伸手接过,“我若走了,你还想与谁成亲?”
越青君笑道:“多谢悬明,让我今日准备不曾废弃。”
即便没有你,也不会是旁人。
卫无瑕,只认宁悬明一人,日月更替,斗转星移亦不可改。
二人站在祭台前,不知怎的,宁悬明忽的就想到当初他要与越青君义结金兰时。
不由笑道:“今日此景,竟难说究竟是义结金兰,还是共结连理。”
寻常人家成亲可不是设祭台拜天地。
越青君倒是半点也不在意,只道:“是义结金兰,亦是共结连理。”
他跪在喜垫上,“我卫无瑕,愿与宁悬明结成佳好,此生相珍相伴,不离不弃。”
宁悬明也随在他身侧跪下,“宁悬明愿与卫无瑕结为夫妻,余生相知相许,永结同心。”
对着天地一拜——
二拜——
三拜——
随后转身面对彼此,视线相对,齐齐对拜。
一拜——
二拜——
第三次时,二人的头与彼此相抵,只是他们都不愿磕得对方头痛,因而距离控制得很好,且动作都很轻,相抵只是相抵,并未撞出声音。
再起身时,便是相视一笑,既为礼成之喜,也为彼此默契。
天色骤转,方才的日暮黄昏,此时已成了夜色昏沉。
天边挂起了明月与繁星,好似无数的无声宾客,旁观着这场只属于二人的婚礼。
婚房设在主院,下人们平时敢在别的地方偷奸耍滑,但对主院的维护收拾都很到位,不敢懈怠,简单收拾便能住人。
宁悬明之前并未来过这儿,此时跟着越青君进来,才发现何止是简单收拾,分明是整间屋子都被布置成新房的模样,红帐红绸红烛,几乎将屋子铺满,比他以前梳洗装扮的屋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红烛喜帐,合卺交杯,结发同心。
寻常夫妻有的,他们一样不少。
“到底是少了些。”宁悬明望着越青君道,“与我成婚,不能早生贵子。”
越青君却笑道:“若是天地有灵,天赐我们儿女,如此也算圆满了。”
宁悬明笑了,“你这张嘴,偶尔说出的话既荒唐又有趣,还天地有灵,若天地当真有灵,也该先封了你的口,看你还敢胡说。”
越青君面上并不畏惧,“今日你我大喜,天地又如何忍心搅兴。”
刚才确实是胡说,后面这句却是实话。
不过,越青君大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的一句胡言乱语,天地也当真给了回应,好让他得偿所愿。
毫无所知的越青君转了话题,“今日成婚,我还有件礼物送与你。”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熟悉的玉佩。
玉质极佳,上面的龙纹也极为精美,仔细还能看见上面雕刻着“无瑕”二字。
宁悬明对它并不陌生,卫国皇室中人,子嗣出生满月后,都会得到一块属于自己的玉佩,此事为祖宗家法规定,便是章和帝也不能更改。
章和帝的那一块,前段时间已经砸在了凌霄殿,为着此事,章和帝还发落了当时的宫人。
越青君手中这块,显然是属于他的。
今日之前,越青君日日悬挂在腰间。
宁悬明没有因为它的特殊与贵重而推拒。
他知道,既然越青君想送,那他就推不了。
且,正是因为它的特殊与贵重,越青君才会将之送给宁悬明。
“自我出生起,它便相伴我多年,已如我本人一般。”
“但将它赠与你,如我随你身侧,即便我不在时,也能时时相伴。”
宁悬明看着手中的玉佩,上面还带着越青君的体温,触手温热。
“我与无瑕当真心有灵犀。”宁悬明抬眸看他一眼,含笑道,“我也有礼物送你。”
他从怀中摸出两条手串,颇为眼熟,仔细一看,竟是先前越青君送给宁悬明的那串念珠。
只是当时念珠是一长串,此时却被宁悬明分成了两份,做成了更短的手串。
将其中一串戴在越青君手腕上,尺寸竟是刚好。
“我见你将念珠送我,自己却未再寻来一串新的,却又不太习惯,时而还会下意识摸向手腕。”
“先前便做好了想送你,只是未能找到合适时机,今日却是正好。”
那串念珠被越青君送给宁悬明,如今又由宁悬明重新回到越青君手中,仿佛沾染了二人混合的气息,再舍不去。
越青君摩挲着腕间念珠,心中思绪也好似随这念珠一起,分成了十七八股,纠缠不清。
被人记在心上,时时惦记,时时想念,连一点小动作微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还能解其意。
那时尚且是并非夫妻,却胜似夫妻。
今日往后,便当真是夫妻了。
越青君看着眼前人,“我从未与人成过婚,也是第一次与人结为夫妻,若有不足之处,还请悬明指教。”
明媚烛光下,宁悬明神色温柔:“我也未有经验,何来指教,该是日后你我一同探讨研习。”
越青君牵住他的手,璨然一笑,“世间夫妻,若能做到你我方才结誓所言,便胜过一切。”
不离不弃,永结同心。
行礼之前便用过了晚膳,此时喝了合卺酒,又说了私房话,也该洞房了。
可这事即便先前有了心理准备,临到眼前,仍是有些扭捏羞赧。
二人相视一眼。
又相视一眼。
片刻后,终是纷纷红了脸。
喝过合卺酒后,二人便洗了脸。
然而此刻明媚灯烛下,二人面上颜色竟是比胭脂还要红上几分。
半晌,宁悬明方道:“我先前虽去过天香楼,却并未见过,只听过别人说的艳情闲话。”
他大抵知道如何做,却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得多好。
越青君也道:“我看过话本,知道的应比悬明多些。”
虽都是新手菜鸡,但越青君至少见过猪跑。
宁悬明莞尔一笑,“看来今日是我要向无瑕学习了。”
他很轻易接受了越青君主导。
宁悬明知道寻常断袖也有不同,但在遇见越青君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是断袖,因而是否主导他都可以,越青君虽未说,但他觉得对方应当也是如此。
“你的话本呢,我也瞧瞧。”
越青君垂眸,手指勾住宁悬明的腰带,轻轻解开。
“烧了,太过艳俗,不适合悬明看。”
宁悬明剥去他的外衣,“你都看得,怎么我看不得?”
越青君点头,冠冕堂皇道:“我是俗人,你是明月,俗人看得,明月不行。”
他伸手取下宁悬明发簪发冠,如墨青丝顺垂而下。
映着大红里衣,明艳无比。
宁悬明也解下他的簪冠,还未来得及放在床头,便被越青君倾身吻住。
手中簪冠滚落下去。
宁悬明里衣松松垮垮,越青君顺势抚上他的后背。
方才喝过合卺酒,酒香在唇齿间蔓延,分明并未如寻常夫妻成婚般添加什么东西,却也好似让此时空气都变得格外醉人。
“悬明你可知,初次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此人与我有缘,许是前世有约,今生来续。”
越青君捋着宁悬明鬓边湿发。
灯烛都在帐外,不算晃眼,但宁悬明仍是觉得越青君此时的神情略有些看不清。
他搂着对方的腰,平时冰凉的肌肤,今日也染上几分灼热。
“那你我今生再许誓约,岂不是要来世再续?”他笑问。
越青君低头吻他,“生生世世,纠缠不休,如此正好。”
宁悬明其实并不相信什么来世,他抚过越青君的头发,“可比起来世,我更希望今生圆满。”
“明月无瑕,便是最好了。”
红帐垂落,人影交叠。
窗外明月高悬,正如从前相认,倾心,相许。
再回想过去,只觉明月本就无瑕。
而你也本就该嫁我。
无数个日夜轮转下,这轮明月终是落在了无瑕怀里。
红烛垂泪至天明。
第50章 新婚 “夫君……”
当天边染上熹微晨光, 别院中的下人早就忙碌了起来。
厨房备着早食,烧着热水。
待到天色渐明,几个健妇提着热水进屋, 动作小心仔细, 担心惊扰还未醒来的主子,等水备好, 两人便退了出去。
一夜过去,屋内红罗锦帐依旧,龙凤花烛还剩小段, 仅有荧荧微光,好似还映着昨晚的良辰美景。
又过了几许,方有一只清瘦手臂从帐内探出, 取过放在床头的衣衫, 片刻后, 方才微掀红帐, 悄然下床。
宁悬明用发带将头发简单束在身后, 仅是起身下床, 便能感觉腰间酸软。
身后红帐被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挂了上去, 露出床上半个身影,越青君神色仍有倦意,看向宁悬明的目光却明亮非常, “今日新婚, 怎么起这般早?”
宁悬明闻声回头, 见他衣襟半敞, 胸前还有斑斑红晕,当即视线微移,耳根微红, “我素来天未亮就醒,今日已是晚的。”
倒是越青君,虽有观政之名,却并不用到官署点卯,日常就比宁悬明起的晚。
“倒是我耽误你了。”越青君一边笑,一边也掀开被子下了床。
宁悬明制止道:“你睡你的,昨夜本就睡得晚,若不休息好,你这身体怎么吃得消。”
越青君:“……”
虽然知道宁悬明是在说他身体不好,但这么一说,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越青君推着他走向屏风后的浴桶,“昨夜是我不好,分明已经沐浴歇息,却还情难自禁,今日时辰尚早,不如再洗一回。”
宁悬明拉住他:“洗就洗,怎么还要一起?”
昨夜新婚洞房虽坦然,不过是因为鱼水之欢,周公之礼本就是婚后理所应当,但在平时,对这种物理意义上的坦诚相待,宁悬明还是比较保守,即便成了婚,洞过房,也一时难改。
越青君弯了眉眼,“不看你,等你洗完我再进去,只是刚刚新婚,心中时时念着你,只想离你近些。”
在卫国,糖是极贵的,在来京城前,宁悬明难得尝上一回,脑中对糖印象最深的一次,还是一次偶然救了一个落进陷阱的小孩儿,小孩儿的父母来感谢,并送上了他们家山上蜜蜂结的一块蜜。
小小一块,价格却不低,宁悬明本不想要,但对方热情实在难以推拒,便削下了一小片,剩下的让人带了回去。
削下时,他手上难免沾了一些,很是粘稠,却又知道它极为贵重。
来了京城,宁悬明见过最粘稠,最贵重的一块糖,成了越青君。
但就像舍不得洗去蜜糖一样,他也舍不得推开越青君。
等二人都洗过后,越青君又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新衣裳给二人换上。
“这是许久之前有人送的桃花锦,原本不知有何用处,前几日才让人裁了衣衫,今日穿再合适不过。”
宁悬明看着那带着淡淡粉色的衣裳,见上面不仅白中带粉,衣摆袖摆还绣了片片花瓣,灵动飘逸,穿上定能将人衬得宛若仙神。
京中以美盛行,男子簪花也是常事,穿衣也是越鲜艳越能彰显身份尊贵,莫说是粉色,男子穿大红的比女子还多。
穿粉色也不足为奇。
只是让宁悬明好奇的是,“你不是素来偏爱白色?”
越青君含笑看他,“所以悬明好好珍惜,今日我难得穿粉,你仔细瞧瞧,我穿白好看,还是穿粉好看。”
宁悬明终究未能选出来,素白的越青君素雅清冷如谪仙,粉白的越青君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艳色,微微一笑,宛如桃花树下桃花仙。
二人穿着同样料子的衣衫,站在镜中,只觉别人一眼便能看出二人正当新婚。
他们并未让下人进屋伺候,束发戴冠也是互为彼此。
用越青君的话来说,常人新婚为妻子画眉,他们不画眉,却也能束发。
今日虽起的早,但昨晚到底是劳累了,用过早膳后,二人便一同倚在榻上。
窗外阳光正好,照进屋中,也将人照得暖洋洋。
宁悬明本是稍作休憩,然而再次睁眼时,都快用午膳了。
他正要起身,却觉腰间似有阻碍,微微侧头,却见越青君正单手揽着他的腰,沉沉睡着。
下人本是想来询问主子,此时可要上午膳,站在门口却见昨夜成婚的二人正躺在一起,那位宁郎君小心翻转身子,从背对着越青君,到面对着越青君。
后者毫无察觉,依旧静静睡着。
宁悬明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瞧得那叫一个认真仔细。
从初夏,到初秋,不过短短三月,从去年,到今年,不过仅仅一年。
看着很长,说来太短。
一年多前,宁悬明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亲密如此投缘的好友,三月之前,宁悬明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人倾心,昨日之前,他更未想过,自己会同一人成亲,且是无媒无聘,不为人知。
遥想当初在酒楼,宁悬明还曾说,要在越青君成婚时,将从前心悦他的事当做闲趣说给宾客听。
而今越青君当真成了亲,却是既无宾客,当初所言也并非一时偏差的闲趣,而是变成现实的预言。
“虽然很想让悬明再看下去,但我真的坚持不住。”越青君轻轻叹道。
宁悬明没来得及问他何时醒的,便被睁开眼的越青君搂在怀中,将头埋进他的颈间,并未太过分,宁悬明还记得昨夜越青君是如何在他肩颈留下痕迹,那些印记现在还在,这也是他今日都不曾出此门的原因。
但此时的越青君虽深埋脖颈,却并未亲吻,只是深深嗅闻着宁悬明的气息,让彼此肌肤相亲。
宁悬明身子刚开始有些僵硬,但对方的动作将他的思绪不由自主拉到了昨夜是如何亲密无间,这点不自在的僵硬就成了淡淡的赧意。
“今日未曾佩香,又沐浴过,你能嗅到什么?”
越青君缓缓退开,微微勾唇:“我平日多用兰香,不过是因为往来礼节,若说我自己,是不爱用香的。”
“每个人的体质与性情不同,本就有属于自己的气质与味道,未必是从嗅觉上。”
“可一旦用香,那就是将自己独有的,变成了大家都有的,虽香,却未必美。”
“我亲近悬明,并非为香,只是为你。”
这个由他创造,耗他心血,受他喜爱的人,只要看着,就能让他心中欢喜。
若说原来越青君或许还能对自己对宁悬明的喜爱分析出个一二三,但事到如今,问他究竟有几分是喜爱他的主角他的作品,有几分是喜欢宁悬明这个人,喜欢里有多少是卫无瑕,又有多少是越青君,他自己都说不清。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知道喜爱是真的,手上的念珠是真的,昨夜心甘情愿的入骨缠绵也是真的。
宁悬明与越青君,无论是什么关系,都合该绝配。
“我看书上说,人也是兽,不过去除了野性,从前无感,今日倒觉得,确实极有道理。”宁悬明调侃他。
越青君笑道:“那宁悬明可要保护好自己,许多野兽都是终身一伴,伴侣死了,自己也会自尽。”
他用野兽自比深情。
虽言笑晏晏,却又认真无比。
宁悬明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半晌,方才开口:“世上之人都想长命百岁,但大多不过须臾。”
“你这样说,是在为难我,还是在为难自己?”
越青君理也直气也壮,“昨夜成婚,才说过生死与共,我不过是完成你我的约定,悬明可是想要我做言而无信之人?”
宁悬明一时无话可说,只觉得先人应该少说些自己都做不到的话,古人稍微夸张一下,后人却信以为真,奉若圭臬。
写情诗的大多滥情,读诗的倒是感动至极。
一时好气又好笑。
宁悬明不知道别人的爱是什么样,但他喜欢越青君,就发自内心希望他过的好,即便没有自己。
卫无瑕不是因为宁悬明才变得很好。
而是他本就很好很好。
所以,即便没有他,也要很好很好才行。
既是新婚,二人难得给自己放假,一连三日都不曾过问其他消息,左右朝堂那些人还在吵,等吵完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至于章和帝那里,越青君上次说的便是还要考虑,虽然他刚说完考虑,转头就和别人成了亲,但他都瞒着章和帝了,怎么能不算他对这个便宜爹还有父子之情呢。
但他不急,宁悬明显然也惦记着这件事,“你若回绝了陛下,岂不是不给他面子,陛下会如何待你?”
他既能与越青君成亲,当然没有希望越青君妥协的想法,不过是担心对方处境。
越青君面上仍是淡定,“若将来我一无所有,悬明可还愿意要我?”
宁悬明笑:“你若一无所有,我大约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朝一日若你非王孙公子,我也没了官职,就寻一山野教书去。”
“你的志向理想呢?”越青君问。
宁悬明摇头:“哪里谈得上志向理想,不过是尽我所能做点小事。”
“是治理天下,还是教化一方,又或是结一草庐,教几个孩童,于我而言并无太大区别。”
越青君看了看他,眼中分明只有这个人,却又好似藏了一汪深潭,平静得让人看不清。
“悬明愿意,我却不然。”
“既是一家之主,自然要为这个家考虑。”
宁悬明看着眼前的一家之主,有些想笑。
但心中也不由自主升起一抹异样的感觉。
前两日他感到的更多是成婚后二人身体上的亲密,就像经过两日相处,他如今已然能很自然的接受与越青君的亲吻与爱抚,再也不会觉得扭捏。
此时的他更多感觉到的是双方心中的亲近。
从此你我便是一体,荣华与共,生死相依。
生死相依……
宁悬明仍然不推崇,但他隐约能感觉到,这并非只是越青君口中随意的誓言,更不是为了不言而无信,才非要奔赴的约定。
而是发自内心的愿情。
所谓夫妻,便是由你与我,变成我们。
他望着越青君,伸手轻轻拂过对方唇瓣,指腹在上面压了压,随后倾身吻了上去。
“夫君……”他故意拖长了声音,似含着调笑。
“我们就寝吧。”
一声夫君叫得越青君抬了抬眉眼,只是距离太近,看不清对方神情。
他搂住宁悬明的腰,越来越紧。
从前连牵手都要说抱歉的人,而今既名正言顺,便再无顾忌。
新婚的红帐还未撤去,此时再次垂落,烛光中夜色氤氲,那床大红为夜色增添几分艳丽,夜风一吹,红帐摇曳。
珠帘玉幕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声响,与那隐隐约约的情动混在一起,说与月色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