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红白 送人杀青
农具一事, 是越青君早就打算拿出来的,今日这一出,不过是寻了个好时机顺水推舟。
工部的林侍郎找上来时, 又惊又喜还忧虑, 惊的是事出突然,在此之前, 他确实听说了些六殿下时常寻做农用器具的工匠闲谈,但他只当是对方想刷个关心民生的名声,没成想竟然真能做出来。
喜的是这事若是能成, 未必不能给自己添一份功绩。
至于忧虑,那纯粹就是银钱问题了。
于是乎,一见到越青君, 林侍郎先是称赞了一番对方的仁德与功绩, 随后便又苦了脸, “殿下关心农事、体恤百姓的心是好, 只是工部开销极大, 近来还在忙着修建殿下您的皇子府, 未必能拿出那么多银两, 制作农具,供给那些百姓。”
越青君并未为难他,反而十分体贴地笑了笑, “无妨, 大不了继续将我那皇子府搁置就是, 左右我如今住得也不错, 一直住下去也未尝不可。”
林侍郎笑脸微僵,很快缓了声音,“殿下说的哪的话, 您的府邸自然是目前最重要的,工部上下半点耽搁不得。”
他抬头看了越青君一眼,确定对方并无生气之意,这才犹豫着继续道:“制作农具有益百姓无可厚非,只是殿下心善,要将农具免费,这其中耗费的铁矿便让工部实在也难以承受。”
说罢,林侍郎就不再开口,等着越青君的回答。
有恩是有恩,但是牵扯到这种钱财上的事,就算是亲爹那也要明算账呢,就算林侍郎一人同意,工部的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越青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若是没钱,大可以直接摆烂不干,让越青君自己去搞,但既然没有翻脸甩手,还派了亲近他的人来商谈,那便是既想要功劳,又不想出钱,这种既要又要,也勿怪工部将姿态放得这么低。
“林侍郎不必忧虑,银钱的事由我承担,工钱我也照发,工部只需出人力,且一应事务皆听从宁郎君调度安排。”
林侍郎心下一喜,本以为还要争论一番,却不想六殿下竟然如此爽快,不是减少投入,而是自己全包,这可是笔大数目!
“殿下慷慨解囊,下官心悦诚服,此事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协助宁郎中。”
虽然宁悬明官位比他低,虽然对方根本不是工部的人,但既然六殿下口称宁郎君而非宁郎中,显然是让宁悬明以六皇子府的人参与此事,既然如此,官职便不重要了。
林侍郎显然也不介意听从对方指挥,能捡到这么个免费的便宜,那就是赚到,还强求什么呢。
等人走后,宁悬明方才给越青君倒了杯茶:“殿下银钱可还够用?”
越青君端起茶杯,抬眸看了宁悬明一眼,失笑道:“旁人可不会这般冒犯,即便不够,他们也不会问,只会假作不知。”
他嘴唇翕张,好似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被他咽了回去。
片刻后才道:“放心吧,这点银钱我还出得起。”
宁悬明意有所指:“看来殿下的金玉满堂当真是金玉满堂,难怪一个管事的侄子都敢在外趾高气扬,毫无畏惧。”
金玉满堂目前虽只卖火树银花,但目前为止,已经推出了几个版本,有低价,才有高价,寻常人家也能买上一发,给家人看个稀奇。
日进斗金并非夸张,而是写实。
这么大个铺子,肯定不止一个管事,区区管事的侄子,就敢在外打着越青君的旗号胡作非为,甚至当着越青君的面都没有丝毫收敛,其中也不知有多少猫腻。
越青君轻叹一声:“可惜悬明只有一人,否则管账这种事,于公于私,谁能有你合适。”
宁悬明眉梢微挑,“我让殿下招揽人才,殿下始终不上心,这可不怪我。”
越青君笑容无奈,“是,此事怨我,接下来一段时日,就辛苦悬明了,我就不耽误你了,你且去忙吧。”
宁悬明见他面有倦色,想来今日这一出也累了,便离开不再打扰。
路过走廊时,恰好撞上管家,对方拿着几本账册,正脚步匆匆去找越青君。
“可是金玉满堂的账册?”宁悬明问。
在府上,宁悬明地位仅次于越青君,管家不敢怠慢,停下答道:“回宁郎君,正是。”
宁悬明皱眉,想到越青君的倦容,“会不会太多了?”
他也知道,对于一间大铺子,这点账册并不算多,但一想到看它们的是越青君,便觉得有些繁重了。
管家:“这还算少的,毕竟铺子才开几月,往后只会越来越多。”
离开前,他感叹着留下一句,“若是府上有个皇子妃就好了,殿下也不必那般辛苦,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宁悬明也知道,若是自己能做的事,越青君是不爱麻烦他人的,但他终究只是一人,所能做的也有限。
二人错身而行,宁悬明刚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
等等,越青君刚刚是不是说了个于公于私?
于公暂且算是越青君对他能力的夸赞,那么于私又是为何?
……
宁悬明闭了闭眼,很想晃晃脑子,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出去。
对方只是随口一说,不可胡乱发散。
等出了府,宁悬明方才长出一口气,仰头扶额失笑。
纷杂思绪汇聚心底,终究也只形成了两个字。
……要命!
只是他却未曾发现,与上回同样要命时相比,心跳更快了几许。
*
宁悬明走后,越青君面上那点倦色稍稍散去。
管家让人将账本放在桌上,看了看越青君的脸色,方才试探道:
“殿下,吴管事已经在院子里跪了一下午。”
越青君一愣,好似才记起这件事一般,揉了揉眉心,“为何无人提醒我?”
说着他又顿了顿,轻叹一声道:“罢了,让人起来吧,将人叫进来,其他人都退下。”
“是。”
吴管事进来时一个趔趄,差点在门口摔倒。
等他走近行了礼,双腿还在打颤,显然是跪了许久。
“小的有罪,没能好好教育约束侄子,害得殿下竟陷入今日风波,还要亲自去平息。”
越青君不说话。
吴管事顿了顿继续痛心疾首地认错:“小的犯下如此过错,殿下如何责罚也不为过,属下也不敢有半句辩解。”
越青君淡淡看他一眼,语气悠悠道:“可我瞧着,你方才句句都是辩解。”辩解自己与此时无关,一切都是他那不省心的侄子的错。
吴管事表情微僵,讷讷不敢言。
越青君神色淡淡:“你那侄子现如今还关在牢里,能不能挺过来还不好说,那可是你兄长唯一的血脉,你可有怨我不仅袖手旁观,还让你也袖手旁观?”
吴管事当即表忠心:“本就是小的那侄子闯了祸,让他受罚也是他应当,小的怎会心有不满。”
越青君含笑垂眸看他,好似满意他的表现:“你倒是忠心耿耿。”
吴管事:“小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忠心天地可鉴。”
越青君状似相信地点了点头:“不错。”
轻轻呷了口茶,瞥他一眼,语气幽幽如鬼魅:“那么,吴管事可与我解释一下,为何一个寻常人家的子弟,竟有在外横行霸道的胆子,究竟是谁给他的底气?”
“就凭,他尚且连人都认不出的我吗?!”
茶杯搁在桌上,声音并不重,此刻却仿佛一块巨石,重重砸进吴管事心里,震得他头晕目眩还浑身疼!
吴管事强作镇定,咽了咽唾沫,“殿下明鉴,我那侄儿自小没有父母管教,向来顽劣不堪,从前日子不好过,如今我在殿下这里当值,日子好过起来,他骄横起来也实属寻常。”
越青君微微一笑,但此刻的笑意在吴管事眼中却再无平日里的宽和,反而满满都是无声的危险。
“所以,那人说你曾亲口透露我和善,大方,好糊弄,倚重你,你掌握着金玉满堂所有账目,我没了你不行,这些话,都是他胡编乱造,都是假的吗?”
越青君语速偏慢,可就是这样的语速,平静无波的语气,将这段话中的一字一句,仿佛都变成了利刃,刺入人体内,一寸一寸……
吴管事浑身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好似一整个雕塑,毫无生气。
越青君含笑看他:“怎么,没想到我在之后还会让人找他问话?还是没想到他真那么蠢,连这种话都能轻而易举说出来?”
“吴管事不应该这么奇怪才是,毕竟,若是他不蠢,又如何会被你利用呢。”
越青君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摆,端起茶杯将剩下半杯茶饮尽。
当杯子放下的声音传来,
吴管事心跳好似在这瞬间被平息。
山穷水尽时,唯有孤注一掷方有胜算。
既然越青君连这都知道了,那就不该猜不到他背后有人。
“以为牺牲一个侄子,就能向我表忠心,成为心腹被重用吗?那你们未免想的太美。”越青君面上眼中带着些许轻蔑,面上满是笑意。
若是吴管事此刻还有理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此刻的越青君与平日全然不同。
但他此刻理智全无,大脑整理着此时的情况。
已知越青君发现他的真面目,即便侥幸不死,也绝不会再用他,既然无法进行长期计划,那就只能试试另一种方式挽回损失,甚至还可能一劳永逸。
他看着就在眼前距离他不足一米的越青君,房内无人,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殿下既然什么都知道,那怎么不知道,不要单独见我呢……”低沉的声音尚未说完,下一刻,吴管事便霍然起身,从头上抽出簪子,那可是由精铁制作,比寻常刀剑也并不逊色。
眼前这人弱不经风,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在来人之前一击致命,对方绝无机会存活。
吴管事飞冲上前,瞄准的咽喉近在咫尺,他却未曾注意到,越青君并未开口喊人,甚至没有躲避。
吴管事似乎已经看见了对方毫无生机地倒在地上的画面。
虽然自己也难免一死,但能除去越青君,便是他赚了。
然而在簪子近在眼前时,越青君迅速错身绕后,从吴管事身后掐住他的脖子,动作稳准狠,没有丝毫多余。
苍白的指节扼住人的脖颈,勒出道道青筋。
掐住人脖子需要的力气有多大?虽然此时越青君的身体状态不佳,但对他而言却已经够用。
在面对危机时,常人只会惊悸失措,呆愣在原地,有的人却能及时反应,并予以还击。
前者是普通人,后者却要经过训练才能做到。
怎么会!
六皇子不是个常年卧病在床的病秧子吗?!
吴管事瞪圆双目,心下震惊万分。
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并非专业杀手,能依靠的不过是出其不意和体能优势,前者显然已经失效,至于后者,在对方的动作比他还干脆利落的情况下,也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几乎是毫无悬念。
越青君用力一捏吴管事右手的麻筋,吴管事的手瞬间失了大半力气,越青君趁此机会死死握住这只手,往后一折,尖锐的簪子顺着吴管事的脖颈划过,滚烫的鲜血顿时四溅而出,染红了越青君那只还掐在吴管事脖子上的手,也掩盖了脖子上的指印。
越青君松开手,吴管事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眼中仍是生前的不敢置信。
越青君垂下的广袖上满是鲜血。
素白的指节,鲜血顺着指尖流淌而下,一滴一滴,无声地砸在地毯上。
纯白与殷红相互交织,又界限分明,组成世上最诱人的颜色与场景。
静静看着地上那人,越青君眼中还有尚未褪去的快意。
若是吴管事与绿珠能在地下汇合,便能知道,早在越青君对他展露明艳诡异笑容的时候就该警惕。
当他以卫无瑕的身份,用这副面貌面对人时,便代表那人的戏份到了结束的时候,送人杀青,越青君当然要用最真诚的方式。
不戴任何面具。
越青君蹲下身,伸手亲自将吴管事死不瞑目的双眼阖上,手指在仍然涌出鲜血的脖颈上划过,将最后一点指印遮盖干净。
摸出手帕将手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擦拭干净,他不喜欢这种黏糊糊的感觉。
直到最后一点血迹也消失,越青君方才展开沾满血色的素白手帕,盖在吴管事脸上。
面上神色逐渐转变,覆上一层再真诚不过的悲悯,眼中尽是惋惜。
“来人。”
“吴管事自知有错,既负主家,又负长兄,羞愧自尽。”
“……厚葬吧。”
第32章 许你良辰 借一夜良辰烟火,看一看红尘……
吴管事死了。
消息传入吕言耳中时, 他刚从宫中出来。
越青君虽时常在宫外居住,但宫中仍留着他的明镜宫,那里也不能没有人手。
因而吕言便成了来往于宫内宫外, 既要服侍于越青君身侧, 又要掌握宫内情况的人。
众人都觉得这是越青君对他的看重,连吕言也这么认为, 只是既然来往于两地,有时便难免无法及时知晓并应对。
比如吴管事这则消息,当他回到府中, 从别人听说完详情后,吴管事的尸身都被送去义庄,准备封棺安葬了。
“吴管事的家人呢?有什么反应?”
仆从脸色也是有些奇怪, “原是还想找管家要个说法, 然而在见过吴管事的尸身后, 什么也没说了, 跑得飞快, 第二天全家就没了人影, 连吴管事的尸身都不要了。”
否则这尸身怎么也该送回吴家, 由吴家人安葬。
莫说是吕言,府中其他人也对此心有疑虑。
可吕言也没空去想什么,此刻他还是边往后院赶, 边听仆从说。
因为越青君又病了。
自昨日吴管事死后, 越青君便病倒在床上, 晚上还有些发热。
醒着时, 越青君让人不要将此事告诉宁悬明,可吕言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原本应该安排好明镜宫所有事务才过来的他, 不得不一大早便被人叫醒,早膳都没吃,就得匆匆赶来。
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越青君,吕言没忍住多打量了几眼:“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从前伺候过生病的越青君,吕言总觉得此次越青君瞧着不像是生病,可既然不是生病,那又能是什么?
越青君摆摆手:“无事,已经喝过药了。”
他眉心紧蹙地闭上眼,“让你回来,是想让你尽快料理好吴管事的后事,切莫让外面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吴管事才在大庭广众下大义灭亲,却在当天丢了性命,传了出去,旁人指不定怎么以为是越青君恼羞成怒,杀人泄愤呢,吴家人一夜之间消失,谁知道是真走了还是被消失?
且吴管事没签卖身契,并不算越青君的奴婢,虽是自尽,衙门那边也要有个说法才是。
这些事情,都要吕言来办,吕言当然没有问吴管事究竟是真的自尽还是被自尽这种问题,在确定越青君这边不需要他伺候后,他便着手处理吴管事的后续。
等他出去后,被他派去查看尸身的心腹也正回来,对方小声在吕言耳边低语几句,吕言当即蹙紧了眉心。
吴管事确实是被他自己的簪子刺死,但他脖子上的指印却绝不可能是他自己所为。
见府上伺候在越青君身边的侍卫都对此缄默不言,避而不谈,甚至隐隐还有些后怕和心虚的模样,吕言心中闪过一个可能。
不能吧……
若是那吴管事想要刺杀越青君不成而被迫自尽,那越青君为何还这般顾及他的身后名?
直接公布对方是刺客不就好了?
然而他转念又想到,那一夜之间远走他乡的吴家人,心中忽然有些明白了。
莫不是越青君不愿意这些无辜之人受到牵连,这才隐瞒此事,好让吴家人及时离开?
若真是如此,那可当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圣人啊。
想想方才见到了越青君的脸色,哪里是生病,分明是受惊,想来昨日刺杀对他影响不小,然而即便如此,对方仍旧未曾迁怒吴家人。
吕言心下冷笑,一面对越青君的行为感到无奈又无语,一面又不得不帮人善后,罢了罢了,也不是这一回了。
越青君是个圣人,吕言却不是,左右吴家人现在也已经走了,他也不必有所顾忌,便是越青君知道了,想来也不会有所怪罪,这大约也是在圣父手下干活的好处了,不必担心对方忽然翻脸,对自己毫不留情。
吕言转头便找到了上门来问询的京兆尹,将吴管事刺杀六殿下之事隐晦透露给对方,在对方一副十分信服的表情下,吕言语气满是无奈道:“殿下怜惜吴家老弱,不愿意他们被牵连,这才隐下此事,奴婢不愿殿下被人误会,这才特意向府尹解释一番。”
府尹对上吕言的视线,又摸了摸刚刚怀里鼓鼓囊囊的荷包,心下了然:“总管放心,此事既与六殿下无关,本官也绝不会让六殿下受半点委屈。”
甭管这是不是真相,京兆府尹都会让它变成众所周知的真相。
不出一日,吴管事的事就流传在大街小巷。
前有衙门惩恶仆子侄,后有善心放刺客家小。
这恶仆与刺客竟还是同一人。
这样如话本子般精彩离奇,跌宕起伏的故事,瞬间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此之前,京城许多人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六殿下的印象还是那个不举的人。
可这两件事一出来,京城百姓对他的印象又多了一个,善良到过分的傻子。
当六皇子要免费送京城百姓农具这事借此传开,大家对这位六皇子的称呼又变了,哪里是傻子,分明是君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便是那些没有受到恩惠的人,在面对六皇子这番德政义举时,也会为越青君说上几句好话,夸赞几句。
一时间,京城都是对越青君的赞颂之声。
这位新冒头的六皇子,终于在京城有了姓名,收到的感激与称赞不胜枚举。
几日后,越青君进宫面圣。
待他进了宫殿,却是在偏殿等了许久,也未得到章和帝的召见,连桌上茶水都是冷的。
想想先前章和帝还曾说过,他不能喝冷的,越青君便心中嗤笑。
坐在殿中安安静静等待许久,方才有人前来传话:“六殿下,陛下有请。”
越青君跟着进了正殿,只见章和帝正在穿衣,还有一名年轻女子满面红霞随侍身侧,一看便知方才在做什么。
越青君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章和帝见越青君仍是如从前般恭敬有礼,没有丝毫不满,这才淡淡嗯了一声。
“没有听说你近日在工部做的不错?工部上下对你赞赏有加。”章和帝语气平平,但越青君如何能听不出这话里的阴阳怪气。
先前越青君曾对宁悬明说,有人不愿意看见他光风霁月,清清白白,别人是如此,对章和帝也不例外。
活到这么多岁,章和帝可以假装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却不可能当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荒怠朝政,姑息养奸,压榨百姓。
他也知道自己无论在朝臣还是百姓那里,名声都不怎么样。
这样的天子,却有个一心为公,为人称颂的儿子,章和帝心中当然不会是骄傲自豪,而是你竟然敢做得比老子好!
那我这皇位是不是也该退位让贤啊?
能只是把越青君晾上一个时辰才召见,已经是越青君从前刷的好感度在起作用了。
如此反复无常,阴晴不定,也算是章和帝的拿手绝活。
越青君面上却不见半点生气,反而还好似当真被父亲夸奖的儿子一般,眼眸微亮,却又努力压制那份因受到夸奖而产生的欢喜,恭敬地对章和帝道:“都是几位设计出新农具的匠人的功劳,儿臣不过是沾了他们的光。”
他微仰着头,眼中的孺慕敬仰一如往常,“父皇让儿臣在工部观政,可惜儿臣对工部事务一窍不通,只好随处看看,发现有人设计出新式农具,却因工部经费紧张而不得不搁置,儿臣这才找到自己的些许用处。”
“为了不让父皇失望,儿臣将近来赚的银子大半都投了进去,能得父皇几句夸赞,已是心满意足。”
烟花利益会与章和帝分成,每月送来多少银两章和帝心中大致是有数的,他自小也是名师大儒教导,对算学数术不算精通,但也够用,心里稍稍估算了下,惊觉越青君竟是说的真的。
不知道越青君做了假账,只分了他零头都不算的章和帝心中难得生出一点内疚,只有丁点儿,不多,却足以让章和帝对越青君的面色恢复从前。
“难得你有如此孝心,正好,朕打算在琼山建一座新的行宫,此事就由你主持建造。”
随随便便说句话,又要耗费上百万两白银,这回章和帝好似有了点微弱的良心,叹息一声道:“朕知道,国库近来吃紧,朕也不愿意让它太过紧张,修建行宫的花费尽可能压缩,你向来在银钱上有主意,这件事交给你再合适不过。”
老作精只说经费压缩,却没说行宫规模削减,摆明了是要越青君自己处理,在他眼中,越青君那点子私库当然不可能修成一座宫殿,就算能,越青君也不能同意,那就只能开源节流。
开源:四处捞钱,搜刮百姓。
节流:削减工费,压榨人力。
无论是哪一样,都将对越青君如今正好的名声造成巨大损害。
甭看老作精好像还挺知错,但他也是真不改。
即便知道越青君并无他意,一切也都是为了自己,但他不喜欢越青君的好名声,那就一定要毁掉。
一心仰慕君父的好儿子,又怎会违逆君父的心意呢,若他不愿,就说明从前都是装的,那他收拾起来就更没有负担了嘛。
越青君犹豫了一下,方才试探着道:“前些日子儿臣曾听人说起,汤山行宫里的荷花都已经开了,原本还想采上一朵送与父皇,可惜前些日子又病了。”
“父皇若是想散心,汤山行宫如今正合适,新的行宫便是开始筹备,没有几年也不能建好,岂不是让父皇久等?”
章和帝 自然而然道:“既是新的行宫,自然要有不同的景观,二者怎会相同。”
他面上已有不悦,显然对越青君违逆他的意思十分不悦。
“朕本是见你一片孝心才将此事托付于你,若你不愿,朕只好将之交给太子了。”
越青君顿了顿,随即躬身垂首,执手一揖,“儿臣遵旨。”
章和帝这才眉开眼笑,亲亲热热留越青君一同用膳。
越青君离开凌霄殿时,天色已晚,吕言出言建议:“殿下,不如今晚留宿宫中?”
越青君看了眼天色,摇了摇头:“不必,今晚出宫回府。”
还未走过拐角,越青君便与五皇子狭路相逢,后者见到越青君笑意盈盈,“听说六弟刚从父皇那儿得了件好差事,五哥在此恭喜恭喜了。”
他前脚刚出门,后脚五皇子就到了,显然是等候多时,越青君微微一笑,“有劳五哥久等,好坏与否并不重要,既是父皇所托,我只会尽心竭力。”
没能见到越青君恼怒破功的模样,五皇子不是很满意,但也知道此时并非发作时机,只好凑到越青君耳边小声道:“吴管事死得好吗?说起来,我还帮了你一把,不过……”
他拖长声音:“既然能杀吴管事,又何必故作仁善,你我都真诚一点,不好吗?”
越青君面不改色,便是听到这番话,也不过是看了五皇子一眼:“要杀我的人,我从不心软,不过是怜惜那些一无所知却要遭受牵连之人。”
“五哥,我是善,不是蠢。”
说罢,越青君便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直到再看不见五皇子身影,吕言还沉浸在方才越青君的态度与言语中。
跟随越青君这么久,吕言终于窥见了对方的一点锋芒。
尤其是那句他是善,不是蠢,仿佛拨云见日般,让吕言心中充满了光明与希望。
他的权势地位,他的金钱名利,好像都不是梦。
越青君走了几步,忽而停下脚步,长叹一声道:“没想到吴管事一事竟是五哥幕后主使,说到底还是因我而起。”
“若非如此,吴管事与吴家人也不必有这一遭。”
他低着头,眼中悲悯几乎要滴出来。
吕言:“……”
算了,还是洗洗睡吧。
*
宁悬明回到官舍,锤了锤因劳累一日而酸疼的后背,院子里正在劈柴的乌婆婆便抬头看着他道:“宁郎君,饭都在锅里,还热着。”
官舍只安排住处,并不负责官员衣食起居,宁悬明原是一人居住,后来越青君送来了乌婆婆,接管了宁悬明这里烧水洗衣做饭等活计,算是让宁悬明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多谢婆婆。”
宁悬明进厨房,果真在锅中看见了今日的晚饭。
腊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他刚端起碗吃了两口,便听见外面传来乌婆婆和人说话的声音。
等他吃完出来,见到的就是乌婆婆对着堆在院子里的一堆箱子手足无措。
宁悬明见到上面独属于金玉满堂的标记,也不必问方才是谁来了。
乌婆婆:“宁郎君,这些都是六殿下让人送来的,说是还欠你一场烟花,今日兑现诺言,只是他今日不便出门,只能让人把东西送来,任你处置。”
宁悬明眸光微动,已然明白越青君之意。
他上前看了看,这东西上面就有详细的使用方法,便是宁悬明不懂,也能很快学会,更何况他还亲自见越青君点过。
“帮我取一根蜡烛来。”宁悬明道。
乌婆婆帮他找来一根白蜡。
宁悬明围着这堆烟花转了一圈,抬眼看见乌婆婆,便笑道:“这东西动静挺大,婆婆若是不想被吓到,可以进屋里看,或者离远些。”
得了宁悬明的允许,乌婆婆快步进屋,满脸笑意:“我老婆子还没见过这么近的火树银花嘞!”
宁悬明寻着引线,将其点燃,随后退了两步,抬头仰望升空的烟火,在天上炸开,绽放出五彩缤纷的烟花。
他睁大眼睛,眼眸中清晰映出那绚烂缤纷的色彩,当真如幻觉般梦幻绮丽。
烟火明灭间,宁悬明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初在狱中与越青君初见时的感受。
他伸手握住阳光,仿佛真的握住了。
如今这漫天缤纷的烟花,正如当时的暖阳,如梦似幻,却又真实无比。
宁悬明伸出手,却并未接住那些烟花,只能看着它们在天空中消散殆尽。
纵然比初次看见时更美更大,却也仍是不可长久。
宁悬明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遗憾。
遗憾今日只有他一人,遗憾身旁没有另一道身影。
纵然烟花稍纵即逝,但若能看过,便算是值得。
恍惚间,宁悬明脑中浮现出那日越青君所言。
“既见过其美不胜收,又怎会是错觉。”
闻声似在耳边,笑靥如现眼前。
宁悬明也不禁弯了弯唇,明眸微动。
是啊,不是错觉。
墙外巷里,一辆青色马车静静停在墙边,马车内的人,揭开车帘,抬头望向天空中一朵一朵,接连不断的烟花,苍白病容上似乎也有了血色。
一堵白墙,相隔二人间。
一场烟花,分落两人眼。
耳边烟火声不知响了多久,越青君放下车帘,“走吧,回府。”
“殿下不看完吗?”
“已经看过了。”
烟花遮掩下,车轮声在夜色中不算明显,然而宁悬明院门并未全部关闭,在他转身间,便见隐约的影子自门口行过。
宁悬明原地怔了怔,下一刻忽然福至心灵,脑中思绪尚未理清,便只抓住了那一抹尚未褪去的遗憾。
他快步跑向院外,却只见到已经到巷口的马车。
本想上前的脚步,顷刻转了另一个方向。
越青君靠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忽然马车急急刹住。
越青君睁开眼。
“殿下,是宁郎君。”
马车前,宁悬明额头微湿,胸口沉沉起伏,衣衫头发也有些凌乱,却不减他半分风姿,反而更多了几分潇洒意气。
手中的灯笼竟在方才的奔跑中仍残留着些许火星,此时一吹,又重现光明。
他提着灯,站在马车前,忽然温柔了眉眼,缓了缓声音方才道:“殿下既然来了,又何不进门一同欣赏?”
竟躲在外面偷看,说出去谁不说一句心酸。
马车里无人出来,却传来了那道熟悉的声音:“我曾说过,不可做多余的事,好叫我胡思乱想,自己又怎能违背。”
宁悬明心说:你都让我胡思乱想了多少次,我让你想这一回又如何。
他心思玲珑,当初未必没看出越青君的小心思,但他自觉意志坚定不可动摇,因而并不放在心上。
也让越青君小小得逞。
今晚是个好日子,宁悬明暂且不去计较究竟谁让谁胡思乱想,他提灯上前,如那夜守在越青君床边一般,笑着邀请道:“殿下何必如此迂腐。”
他的声音如夜风徐徐,温柔和煦,却又带着诱惑人心的魅力。
“你许我烟花在前,要我不逾矩在后,今夜不过弥补前事,便是当真心猿意马,心旌摇曳,也不算逾矩,如何?”
萤灯熠熠,月色皎皎。
借一场烟火,许一夜良辰。
他要借今日良辰烟火,看一看这红尘客、天上仙。
第33章 春日近 情如春草,生生不息
夜色沉沉, 唯有头顶明月能将这夜晚渲染几分。
街头巷口,宁悬明手中提着灯,昏黄的灯光映照着越青君面容, 为他覆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将那抹由夜风晕染的清冷冲淡。
雪衣素锦,眉目如画。
踏入门槛时, 宁悬明还回头瞧他,“殿下如何想到在墙外偷看的?”
直到此时,他才揶揄起了越青君, 好整以暇看着他,眼眸好似繁星,映着院中灯火, 也映着灯下美人。
越青君倒是一脸淡定, 不见尴尬, 又或是有, 只是被夜色隐藏了起来。
他背着手, 微垂眉眼, 声音倒是平静如初, 好似方才在被宁悬明拦下的那一刻产生的欢喜皆是后者的错觉。
“光天化日,抬头便见,如何能算偷看呢。”
宁悬明故作受教地点头, “也是, 本就是殿下的东西, 自然看得, 就是不知殿下为何放着宽阔的院子不去欣赏,竟要来蹭宁某的小院,莫非是我这环境竟比得上殿下别院, 让殿下弃别院而来这儿,流连忘返。”
越青君:“……”
有人利用君子协定使劲撩拨,当真觉得说了不算,就真不算吗。
他微微抿唇,“悬明可是会医术?能让人一觉醒来忘记昨夜发生之事?”
宁悬明含笑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好似终于拿捏住了某人,趁此机会可劲儿调戏,还不用负责。
“与我是否能让人忘记有何干系?殿下既要做君子,自然要言而有信,方才还说要以身作则,不可违背,总不能刚进门,从前的话便不作数了。”
什么进门?
进谁的门?
若当真能进宁悬明的门,便是出尔反尔,那也值得。
然而越青君只是静静看他半晌,忽而失笑。轻叹道:“方才还千求万肯迎我进门,如今才刚踏过门槛,竟是顷刻之间换了副嘴脸。”
“悬明,你欺负我。”
一双眼眸映着灯光,闪烁明亮,仅仅是被他看着,便好似说了无数话语,轻柔的声音带着些许委屈,谁听了不说一句这家娘子未遇良人,嫁进夫家受尽委屈?
宁悬明眼眸微转,避开那双眼睛,不禁伸手摸了摸耳朵,片刻后,方才将那片刻诡异的酥麻散去。
一同散去的,还有几分没来由的热意。
分明只是寻常言语,但不知为何,从越青君口中说出,就带着一股别样的意味,尽管告诉自己那只是错觉,却仍无法阻止那股诡异的麻痒自心中划过,留下让人无法忽视的痕迹。
他哭笑不得,真心实意道:“我哪里敢欺负殿下……”分明是越青君见他好欺负,才屡次逼近。
方才放了许久,烟花所剩不多,宁悬明将蜡烛递给越青君,让对方点放剩下的烟火。
当烟花重新盛放在夜空,不知有多少人探出门窗,只为看一眼这绚丽的场景。
然而宁悬明却不自觉将目光转向身旁,当瞧见对方唇边的那一抹笑意,宁悬明心跳骤然加剧,非是紧张惊慌之下的慌乱无措,而是自然且寻常的加重。
好似在一个十分寻常的日子,十分寻常的时候,恰好瞧见窗外暖阳落在窗台书桌的一瓶红梅上,只觉得此情此景如此美好,想要用心铭记。
早知白雪红梅很美,也早知自己应当喜爱,但当真的将那抹雪色收入眼中,留在心里,仍旧让人既觉情理之中的坦然,又有意料之外的心悸。
越青君转头,正好与宁悬明四目相对,明艳烟火下,对方的眼眸都好似更有光彩,盛着盈盈情意。
越青君忽而莞尔:“悬明可是觉得我甚美?”
宁悬明转开头去:“殿下未免太不谦虚。”分明每日都很美。
……不对,他何时注意起了他人的样貌美色?分明先前宫宴上的舞姬如何千娇百媚,他也不过是觉得这舞过于轻佻,不似圣贤所喜。
越青君也不介意他嘴硬,能在方才追出来,并且邀他留下,已经达到了今日的目的。
一日良辰也是良辰,既有了良辰,良人还会远吗。
当最后一朵烟花消散在天幕上,周遭也忽然变得悄然寂静。
夜未央,时已尽,烟花在天空炸出的美丽定格在刚才,这场仅存在于彼此之间的良辰,也同方才的美景一起,成为了过去。
越青君并未看宁悬明,宁悬明也不知为何,没有转头看向对方。
唯有他清润温和的声音,在这本就宁静的夜风中格外清晰。
“小院没有空房,请恕无法让殿下留宿。”
“马车还在门口,我送殿下上去?”
越青君看了眼天色,笑了笑道:“果然是悬明,请人时盛情邀请,送人时也毫不犹豫。”
宁悬明轻叹一声,“殿下若是愿意,我自然也不介意睡一夜地板,只是府上未有护卫,担心保护不了殿下安全。”
先前越青君遭遇刺杀一事宁悬明也是知道的,越青君固然让人不要告诉宁悬明,但当他被刺杀一事传遍大街小巷,那么宁悬明自然也不能幸免。
他曾在越青君病中前去探望,只是后者说自己没事,就是有些受惊,知道他事务繁忙,便让他早早离去,并未久留。
越青君幽幽叹道:“悬明当真正人君子。”美人在侧不仅坐怀不乱,还担忧对方安危。
宁悬明:分明是一句夸赞,但他莫名觉得这话又有什么自己没听出来的言外之意。
情况摆在这儿,越青君当然不可能真的留下让宁悬明打地铺,他出了院门,上了马车。
宁悬明送他至马车前。
即将进去时,越青君掀开车帘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回身转头看向宁悬明,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还未多谢宁郎君,在今夜生辰之日,赠我良辰几许。”
说罢,便进了马车,连给宁悬明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马车哒哒向前,很快出了巷口,消失在夜色里,宁悬明方才回过神来。
生辰?
生辰!
今日竟是越青君生辰。
可为何从未有人提起?更未有人告诉他?
直到第二日,宁悬明,上值时,才从同僚们不约而同往越青君府上送礼的行为中,得知今日是越青君生辰,可对方为何要说是昨日?
他还在思索间,已经有人上前寒暄:“宁郎中送了什么给六皇子?以你与六皇子的关系,想来应该送了贵重的厚礼?”
说话那人和宁悬明同为郎中,出身寒门,但为人好钻营,一直想搭上五皇子,对上了六皇子船的宁悬明自然不对付,此时也难免有将人架起来是的意思,毕竟在场谁不知道,宁悬明就是个小地方出身的,走了狗屎运才得了六皇子青眼。
被这么一问,宁悬明还真一时无言以对。
他总不能说,自己不仅没有送礼,反而还让当事人给他送了一堆烟花。
所谓良辰,不过是想相约看烟花的借口,哪里算得上是正经礼物。
“礼物自是有的,不过,殿下宽厚仁善,便是送一卷亲自抄写的佛经,殿下也不会怪罪。”
宁悬明忽而正色道:“所以,诸位同僚实在不必如此费心,若是想借着生辰之名私相授受,殿下必会将礼物退回。”
说罢,他便背着手,理直气壮地做事去了。
心中却想着要送什么呢,总不能真抄卷佛经。
众人见状心中嗤笑,只当是宁悬明囊中羞涩,送不出什么好礼,这才让大家都送薄礼。
世上真有人将名正言顺到手的东西还送回不成?
然而当他们下值回家,从下人那里听说府上准备的价值千金的厚礼被送回来时,纷众人齐齐沉默了。
世上竟还真有这样的人!
世上确实有这样的人,但越青君确定,自己要见的那些绝不是。
能将手中的利益拱手相让,那得有多强的毅力。
至少福王世子没有。
他看了看手中的图纸,又看向坐在一旁的越青君:“殿下这是何意?”
越青君缓缓放下茶盏,“世子堂兄应当听说了,父皇要在琼山修建宫殿,并将此事交给我来办?”
福王世子当然听说了,事实上,此事发生当天,便迅速传遍了消息灵通的朝臣。
此时已经人尽皆知。
甚至连民间百姓都有所耳闻。
百姓人心惶惶,担心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征去修建宫殿的同时,也期盼着这件事只是流言。
“父皇既然将此事交给我办,我自然也该将此事办好,可惜国库财政吃紧,处处都要银钱,就户部能给出的那点银两,还不够打地基卖木材。”
虽然唐尚书对越青君印象不错,态度也很好,但一旦提起要银两这件事,唐尚书不能说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那也绝对是守财奴,一分一厘都吝啬,卫无瑕可是仁善宽和的形象,自然不能像别人那般威逼利诱,便是搬出老作精,唐尚书也没有放宽多少。
唐尚书是章和帝伴读,消息灵通不说,还比常人更了解章和帝的心思。
突然要修建宫殿不说,还让没经验的六皇子接手此事,是看重也是为难。
因而他就是再卡一些,章和帝非但不会说什么,反而还会装聋作哑当作不知道,毕竟在这种事情上,他也是熟练工了。
而唐尚书的理由也挺充分,修建宫殿是大事,耗资巨大,也绝非一朝一夕可完成,一次性拿出所有钱款绝无可能,只能先拿一部分,之后再陆续补给。
越青君无法,只能拿着九牛一毛的初始资金走人。
“臣有所耳闻,只是不知,这份图纸与宫殿有何关系。”
越青君指节敲了敲桌面,“我用户部给的银两,将琼山与附近的地都买了下来,打算在那里建设几条商业街。”
“你手中的图纸,是我让人画的初步设计图。”
“你认识的人多,帮我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投资,投资者可获得商铺使用权。”
福王世子心中稍微转了转,渐渐明白了越青君的意思。
找人投资,投资的钱用来建宫殿和那所谓的商业街,不得不说,是个好主意,但是又是画饼又是使用权,这未免太过吝啬。
他摇了摇头道:“琼山距离京城甚远,便是建了,也未必有人会去,殿下所想看似可行,但未必有人愿意。”
越青君微微一笑:“世子堂兄暂且不必拒绝,不若先替我问问,记得多找些人,都无人应,再回我也不迟。”
越青君不着急,左右修建宫殿耗时几年也十分正常。
就算当真不建,章和帝也找不着他麻烦,毕竟那时候他坟头大约都长了几年草了。
旁人为他忧心,越青君自己反倒是最不急的。
相比起他这个当事人,太子反而是最着急的。
“母后,父皇近日是否过于重视老六?”连修建宫殿这种事都交给他,知道这种事能够从中捞多少好处吗?还是源源不断,只要宫殿在修一天,他就能捞一天。
皇后头也不抬,正在看医书:“老五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你是太子,一日是太子,一日就是正经储君,其他人再如何,你都要稳住。”
太子显然没有皇后那么好的定力。
但皇后看书看的认真,没空搭理他,太子也只好讪讪离开。
他悄悄出了皇宫,马车七拐八拐,才走进一扇小门。
刚进去,一道蛮横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巴掌。
“宫里玩腻了,知道来找老娘了?”
如此无礼,太子竟也没有斥责发怒,反而将那只手窝在怀里:“轻点儿,别留下印子。”
*
宁悬明原本还在想要送什么生辰礼物,然而逐渐忙于政务,一时竟忘了还有这回事。
等他想起来时,已经过去好几日,别说生辰,黄花菜都凉了。
宁悬明:“……”
他认真想了想,是假装没有要送礼这回事呢?还是假装没有这回事呢?反正也没人知道,他就不算食言。
“宁郎君,六殿下那边让人送来了一些新鲜的桑葚,桌上是我刚洗干净的,剩下的都在厨房,您想吃随时可以吃。”
看着桌上干净又饱满的桑葚,宁悬明陷入了沉默。
自己这般行径,是否太过分了些?
若是说出去,谁不说一句负心郎。
片刻后,宁悬明不由头疼扶额。
不对,他怎么又往这上面想?说好了仅此一夜,那便只有一夜。
过了之后,白玉仍是白玉,明月也不曾偏移。
视线落在檐下石砖上,纵然有人时时清理,但依旧有新鲜的绿意自缝隙中滋生,如此顽强,生生不息。
小小杂草尚且如此,何况是这世上最脆弱,又最顽固的情意。
君子之约能约束言行,却又如何约束内心。
望着满院绿意,宁悬明从未如此清晰地察觉到,春天来了。
第34章 风回云断雨初晴(新增2500字,作话有小……
春日渐暖, 百花齐放,章和帝今日来了兴致,领着新宠的妃嫔同游御花园。
“陛下, 御花园日日一个样, 都看腻了。”宠妃搂着章和帝的胳膊撒娇道,“臣妾想去宫外玩儿, 陛下就带上臣妾一起,白龙鱼服,做一日夫妻可好?”
新宠的妃嫔原是一名浣衣的宫女, 二人相识于夜里,章和帝穿着常服,与对方来了一段当初没能在青莲宫上演的戏码。
一个求新鲜, 一个求富贵, 倒也算得上是两情相悦, 十分真心, 不掺杂任何假意。
相识之初, 宫女便曾说过, 只愿求得一心人, 白首不相离,因而此时对方以妃妾之身,说想要与章和帝做一日夫妻, 如此僭越, 章和帝也并未生气, 反而觉得这是对方的真性情。
他拍了拍宠妃的手背, 笑着安抚道:“宫外危机四伏,爱妃若是有任何闪失,朕都会心疼。”
早年章和帝是经常出宫与宫外女子玩偶遇的, 毕竟那时年轻,干的糟心事没那么多,不用十分担心有正义之士舍身取义,以命换命爆他狗头。
那时章和帝可谓是风流潇洒,京中纨绔都尚且不及。
后宫也十分热闹,什么卖身葬父的孤女,上香遇劫的贵女,貌美小寡妇,豆腐西施,主打的就是你想要的我都有。
然而前几年,在章和帝遭遇了一场刺杀,且差一点成功后,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简而言之,怂了,比起寻花猎艳,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然而皇宫囚住了章和帝的身,却囚不住章和帝的心,但既然皇宫出不去,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宫里时常穿常服,偶尔往偏僻处走走,指不定就能来上一场宫禁深情的戏码。
宫里的人都知道,要想获得圣宠,那么就得专门往偏僻的宫殿走,遇到一个有胡子的中年人,还得假装眼瞎没看出破绽,这就算成功一半了。
宠妃双眸流露出明晃晃的失望,却没有撒娇痴缠,而是缓缓低下头,“陛下一心为臣妾着想,臣妾若是纠缠不休,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好意。”
见她如此识大体,章和帝又欣慰又心软,爱妃只是想去玩,这又有什么错呢。
脑中忽然闪过了不久前越青君才说过的一番话,御花园皆是满园春色,想来行宫应该更美才是。
“既然爱妃对御花园看腻了,那就收拾收拾,随朕一起去汤山行宫住上一段时日吧。”
宠妃双目微亮,“陛下可是当真?”
章和帝见她欣喜的神情,成就感十足,“自然君无戏言。”
宠妃感动得泪光盈盈。
随即却又想到什么,咬了咬唇瓣犹豫道:“陛下此行去行宫,可要带上哪些姐姐?”
章和帝正欲开口,却又见对方期期艾艾的神情,心下明了,故作思忖半晌,才伸手刮了下她的鼻梁:“既是爱妃开的口,自然是和爱妃一起去,怎会带上他人。”
宠妃当即将自己送进章和帝怀里,仿佛得到了天下最宝贵的东西。
在享乐这件事上,章和帝一改对朝政的态度,执行力超强。
不过一日,就收拾好东西,领着自己的爱妃乘车出行了。
皇后早在昨日得到消息时,就想过让人将章和帝在半路刺杀这件事,然而最后又被她否决。
不说章和帝如今对被刺杀的周全准备,就说如今五皇子在朝中势力尚未剪除,便是太子当真登基,之后的斗争只怕会更激烈,不如先留着章和帝。
对方固然对太子不佳,但对笼络了大半朝臣的五皇子态度就能好吗。
不如先让章和帝削减五皇子,好歹算是废物利用。
皇后没动作,五皇子就更不会。
至于越青君,只是在听完吕言的话后,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吕言看不出越青君什么表情,顿了顿,他才继续道:“上次殿下在崔园帮过的李郎君,一直想要感谢殿下,只是先前听闻殿下不喜人送礼,就没敢贸然备上厚礼上门。”
“近来听说殿下正在寻觅富贵人家投资,说是他认识一些京中富商,愿意为殿下牵线搭桥,以谢殿下上次搭救之恩。”
越青君轻叹一声道:“早就说过是举手之劳,这么久了,李郎竟然还挂在心上,也罢,李郎既然是这般在意他人恩情,若我坚持不收,岂不是害对方于不义?”
“你且回复他,这回多谢他,卫某不胜感激,此番过后,我与他便是两清了,望他今后勿要再记挂心上。”
吕言恭敬应是,心中却想,有了第一次,之后还想不想来往,可就不是六殿下说了算的。
越青君微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亮色,他都说了只这一次,只为两清,之后吕言要和对方勾勾搭搭,又和他有何关系呢,他不过是被蒙骗的,他清清白白,可什么都不知道呢。
但无论如何,越青君的投资计划算是有了眉目,在这之后,福王世子爷带来了个好消息,有几家勋贵和宗室愿意出资,虽然每家都不多,但加起来也不算少,总之林林总总算下来,越青君竟然搞定了初始修建的一第桶金,可以着手招人开工了。
接下来几日,越青君都在连续忙碌中,而另一边,章和帝却是光明正大扔掉了政务,和新鲜的爱妃享受起了二人世界。
约莫是两人玩得太忘我,在连绵不绝的春雨中,章和帝成功喜提风寒。
行宫上下全部陷入了紧张忐忑中,随行的御医悔不当初,早知道他当日绝不左脚出门,否则也不会被安排在随行人员里,想要运作都没时间。
行宫众人原本还对天子的驾临感到兴奋不已,毕竟章和帝虽然难伺候,但若是想要投其所爱,也是十分轻易,老作精虽然不做人,但对于能够讨天子欢心的奸佞,章和帝还是愿意十分大方地给出赏赐,若非如此,愿意为他做事的人也不会在他这数十年的霍霍下,只增不减,危机危机,有危险才有机遇。
但天子才来两日,就得了风寒,无人敢想象,若是天子在行宫出了事,行宫上下的宫人会是什么下场。
至于那名连名字都没被章和帝记住的宠妃,早在章和帝发现自己得了风寒的第一日,就被人带下去了。
那时的章和帝虽在病中,言行眼神却依旧令人胆寒。
竟敢诱惑天子以至损伤龙体,必定是谁派来的奸细,想要谋害天子。
奸细虽然被带下去了,但可惜章和帝当初走的匆忙,贴身第一心腹太监张忠海不得不留下来帮章和帝应付那些烦人的朝臣,没能随驾。
没了贴心的奸佞,下面那些人自然也没能趁机将近来得罪了章和帝的人送上幕后主使名单,平白损失了个好机会。
将那名前宠妃现阶下囚一阵严刑拷打,最终也只审出个一切都是巧合,对方这就是个一心想要享受一番荣华富贵的刚进宫的小宫女。
将这番供词呈上去,毫无意外,本就在病中难伺候的章和帝更是发了好一通怒火。
什么巧合,什么没有幕后主使!
这岂不是说明章和帝不仅运气不好,还脑子不好吗。
还没来得及教训手下那群蠢货,章和帝就又晕了。
再次醒来,渐渐有了意识时,章和帝只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喂红糖粥。
熟悉的香甜滋味占据了口腔,在每个味蕾上跳舞,饿了两天的章和帝几乎狼吞虎咽将粥喝完。
感觉有人在被子上拍了拍,熟悉又安心,章和帝眼睛都没睁,便在此沉沉睡去。
翌日,章和帝状况好了许多,他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问身边伺候的小内侍:“昨夜谁喂的红糖粥给朕?”
小内侍当即跪下道:“启禀陛下,昨夜并非奴婢当值,奴婢当真不知。”
章和帝见他神色不似作假,沉吟片刻,挥挥手,“退下吧。”
他没再提红糖粥一事,也没追究昨晚守夜之人。
章和帝的身体渐渐好转,笼罩在行宫上头的阴霾也渐渐散去,天子的命保住了,他们也不用陪葬了,一时间,行宫上下宫人走路脚步都轻快许多。
连续几日的下雨,将整个行宫都弄得阴沉沉的,一直待在殿中养病,章和帝整个人骨头都酸了。
当晚,他终于踏出房门,在廊下赏雨,周围侍奉的人都离得远,章和帝不让他们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章和帝忽然朝着某个方向沉声道:“出来吧,还想让朕请你不成?”
又过了片刻,才有一道身影自拐角走出,躬身垂首行至章和帝身前,恭敬下跪:“罪奴拜见陛下……”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
章和帝垂目看他,冷声道:“抬起头来。”
那人闻言不敢违逆,缓缓抬头,露出了比从前清瘦许多的梁公公的老脸。
章和帝哼了一声:“朕就知道是你。”
章和帝从小受宠,娇气无比,生病喝药嫌弃药苦,喝了药就吃不下饭,还是当时作为他贴身内侍的梁公公去厨房学做了红糖粥,章和帝每次生病时,都会做给对方吃,尝了几十年的手艺,章和帝吃上一口就能认出。
“非是罪奴行为鬼祟,只因当初陛下曾说,再也不要看见罪奴,但陛下生病,罪奴忧心万分,这才只好隐藏自己,不在陛下面前现身,还望陛下恕罪。”
章和帝看着梁公公几乎全白的头发,仿佛比去年老了十岁的容貌,本是想要训斥的话,一时竟有些说不出来。
半晌,他才长叹一声,语气无奈又有些怀念,“你啊……”
梁公公霎时泪流满面。
见到旧人,章和帝心绪复杂,若是以往,背叛就是背叛,哪里会管对方如何,曾经负过他的人,人早就没了,根本就不会再见。
但大约是人在病中意志力比较薄弱,更渴望别人的关心与陪伴,一碗红糖粥更是勾起了章和帝对从前的怀念,引得他对眼前人心软。
种种因素下,才导致了如今的画面,章和帝非但没有怪罪梁公公私下偷偷见他,偷偷喂粥,反而还大发慈悲道:“起来吧,一把老骨头了,跪着不难受?”
梁公公依旧垂首跪着,不肯起立,“罪奴愧对陛下,今日陛下肯见罪奴一面,此生已然无憾,不敢再奢求其他。”
说罢,他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
章和帝心中动容,“你这又是何苦呢。”
梁公公:“谢陛下成全。”
章和帝看着眼前人,从前相伴的几十年,恍惚就在眼前。
虽然自小就有父母宠爱,但梁公公也是自小就在他身边陪伴,日夜不离,几十年下来,先帝先后早已作古,梁公公和他相处的时间,远超那两位。
当初发现梁公公竟敢为梅妃送有关于陆翊的信时,章和帝是有多愤怒,此时依旧历历在目。
然而当此时看着眼前人,章和帝又忍不住想,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被人陷害,他的梁公公怎么可能帮助梅妃陆翊暗通款曲,这可是他的人。
“你何时来的行宫?”章和帝没急着追问往事,反而问起了梁公公如今情况。
梁公公并未隐瞒,而是主动告知:“罪奴那时本罪该万死,是六殿下找到了我,说我有罪当罚,既然已经受罚,且有幸大难不死,就不应再纠结前事。”
“殿下说罪奴陪伴陛下几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厌恶罪奴,却也只是不想见罪奴,并没有下令取我性命,便是还念着旧情,陛下心软留情,只是一时未能顾及,六殿下身为人子,自然要为陛下思虑周全,便送罪奴来行宫了此残生。”
越青君越俎代庖,决定了章和帝曾经身边人的去留,章和帝面上非但不见怒气,反而还有些欣慰和满意。
对对对,朕就是这么心软念旧情的一个人,就算是背叛他的梁公公,他也舍不得将人杀了,只是那时还在生气,一时忘了安排。
天下哪里有比他还重情重义的皇帝!
还是老六心细妥帖,对他如此了解,连他没能顾及到的地方,也处处为他安排周全。
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自己先前还那般怀疑他,都是有奸人作祟。
章和帝理直气壮地想着。
“连老六都认为你已经得到惩罚,算是揭过前事了,还不起来?”
梁公公低头抹泪,“罪奴有愧于陛下,不敢起身。”
“当初,罪奴不该想着,让梅妃娘娘知道那陆某人的消息后就会死心,从此心向陛下,而向梅妃娘娘告知那陆某人的消息,这么久以来,罪奴也后悔万分,实在不敢求陛下原谅。”
原来如此!
原来你都是为了朕!
章和帝心中顿时一阵感动,他的小梁子没有背叛他。
而他也幸好没有冲动之下杀了对方,才有这一年后的主仆相见,误会尽消的佳话。
他当即伸手亲自将梁公公扶起来,“你这老货,怎得不早点告诉朕,害得朕错怪你这么久!”
梁公公也哭得满脸通红,尽是泪痕,“无论是何原因,罪奴都做了陛下不喜之事,即使事实,便罪无可恕。”
章和帝:“你啊,就是太较真了。”
看着梁公公苍老的面容,心觉若是不较真,能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将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吗。
但正是因为这样的较真,才让章和帝心安,心安地相信着眼前的事实。
“既然误会解除,等朕回宫,你也跟着回去吧,在这行宫孤零零的,像什么样。”
梁公公却摇了摇头,“当初六殿下给了奴婢两个选择,是去皇陵还是行宫,那时奴婢还想着能有朝一日再见陛下一面,因而来了行宫。”
“如今心愿已了,奴婢只求能去皇陵,为陛下守着先帝先后,以全陛下仁孝之心。”
章和帝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番话,如今他都已经原谅了对方,若是回宫,定能恢复从前的权势地位,但梁公公却说放弃就放弃,还要为他守先帝陵。
至此,章和帝已然彻底信了梁公公的话,也信了从前一切皆是误会,再没有丝毫怀疑。
他抱着相伴几十年的梁公公痛哭出声,“当初说好了要一起相伴百年的,如今你却要弃朕而去……朕心里难过啊……”
难过是真难过,但没有挽留也是真没有挽留。
梁公公的眼泪也流得更凶了,主仆二人就在这夜里叙话从前,仿佛感情也恢复如初。
翌日,刚跟自己的好奴婢重归于好的章和帝,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帮自己周全的孝顺儿子。
“你说说这个老六,旁人若做了孝顺父母的好事,恨不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偏他倒好,一个字也不说,若非朕一时兴起来了行宫,若非有你,朕还什么都不知道。”章和帝语气感慨道。
梁公公笑着给章和帝盛上一碗红糖粥,“儿子孝顺父亲,本就理所应当,又有什么值得宣扬称道的呢,六殿下大约也是觉得,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无需告知他人,更不愿以此索求什么。”
章和帝慨叹点头,“朕那几个儿子,也只有老六,是最诚心的。”
想想太子连为他背负骂名都不肯,老五笼络朝臣,经营名声,将自己包装出一副贤德模样,果然只有老六,是最贴心的。
“老六就是太实诚了,连个帮手都没有,前朝后宫,竟无人为他说句好话。”
“朕记得他有个走的亲近的小官,叫什么来着?”
梁公公没说话,跟随章和帝来行宫的一名宫女小声道:“回陛下,应是礼部郎中,叫宁悬明。”
章和帝点头道:“对,是这个名,朕记得他不是在工部做事吗?”
“回陛下,宁郎中原是户部主事,因许子穆一案立下功劳,升至礼部郎中,前些日子帮六殿下处理推行农具一事,算是借调工部。”
章和帝不蠢,当然能从中看出升官猫腻,也没说什么,只是随意道:“是个有能力的,做个郎中算是埋没了。”
“既然先前在户部立过功,那现在调回户部,也算是得其所。”
“等回去后,令他升任户部侍郎一职,即日上任。”
虚拟光幕上红点疯狂跳动,越青君屏蔽都屏蔽不掉。
点开一看,便见主线那里几乎要崩了。
无数事件或消失或改变,全然没有顺序可言,甚至有些字词分离,挤挨重叠,他伸手在上面点了好几下,也不起作用,几秒过后,果不其然变成了乱码,彻底崩了。
越青君无语凝视片刻,随后又舒展眉眼,尽显惬意,仿佛在预料之中。
想想会崩也并不奇怪。
原著中本该在结局才升到的官位,竟在全文十分之一的时候得到了。
某人终于亲自为他唯一的主角写了一回爽文。
平生风雨多少年,皆散如云烟。
第35章 情如骤雨(新增800字,作话有小剧场)^……
论得到消息的速度, 无人能比得上拥有世界监测系统的越青君。
若是寻常,必定要等尘埃落定后才会给出结果,毕竟就老作精那个容易受影响被说动的本性, 没到圣旨下达的那一刻, 一切都说不准。
但既然这回系统反应这么快,这么及时, 只能说明此次变动关系到老作精本人,轻易不会变化,且老作精人还在行宫, 但派回去拟旨传旨的人已经在路上,事已成定局。
在捣鼓了一会儿,确定系统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后, 越青君也就将其扔到一边, 不再去看。
侍郎之位, 那可是原著中, 宁悬明死前才做到的品级。
虽中间几次起伏, 但六部侍郎确实是原著中宁悬明的最高品级, 而如今, 却仅仅是开始。
越青君对这个改动十分满意,修文后的读者们也大呼震惊,直言作者是真的改性了, 回头是岸, 放下屠刀, 要做个好人了。
唯有宁悬明本人此时对此一无所知, 接到圣旨时,也是一头雾水,恍惚还以为自己此时身处梦中, 顿了顿,方才反应过来,双手将升官的圣旨接过。
待到周遭同僚皆走过来向他恭贺道喜时,宁悬明如梦初醒,无视他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匆匆拜别同僚后,宁悬明没有犹豫,直接坐车去了越青君府上。
到了别院,只见越青君一人坐在观景亭中,桌上摆放着茶水点心,多是宁悬明的口味,可见是越青君早早料到他会来,便先行在此等候。
宁悬明不曾犹豫,开门见山问道:“殿下,可是你做了什么?”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理由了。
否则他一个背后无人,还是从地方上来的小官,怎么可能一跃成为户部侍郎。
越青君冲他笑了笑,伸手自然而然为他倒了一杯茶。
“你且坐下,我再与你细说。”
宁悬明落坐,等到茶都喝了一半,才惊觉自己身为臣子,又让主君为他倒茶。
好吧,虽然他们平日相处本就随意,但如今宁悬明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计较一下。
越青君未去计较宁悬明那点微不可查的小心思,将梁公公的事仔细与宁悬明说了一遍。
宁悬明听完,心念电转间,大致明白了一切缘由。
半晌,感叹了一句:“原来如此,又要起风波了。”
认真说来,他这个侍郎,也是种种巧合之下,意外造就的。
章和帝当真就全心相信越青君这个孝顺儿子,甚至为其增加势力吗?
未必见得。
既然如此,那对方为何这么大方,不外乎是朝中太子与五皇子对峙的局面即将有所变动。
此时想要将越青君推出来,无论是三足鼎立,还是让越青君取代其中哪一位,都能稳定局势。
既然有这个机会,章和帝就顺水推舟。
想来也和越青君与太子五皇子的对比有关,有越青君这么个好儿子在前,另外两个可不就更显得碍眼了吗,章和帝本就对这两个儿子不满,如今不过是借机发挥,越青君成了那个“机”。
但想要推越青君,那也得有人才行,越青君向来不拉帮结派,笼络人心,身边唯一得用的人,只有一个宁悬明,只有这一个选择,章和帝不得已才大方了一回,让他捡了漏。
宁悬明自己都有一瞬无语,随后又转念想到,若是今后还有这等机会,除非越青君接受他人投靠,否则如这等机会和危险,岂非大多都会落在自己一人头上。
有心想与越青君聊聊此事,但此时显然有其他事更想弄清楚:“梁公公不像是会听人摆布之人。”
是的,此事能成,全赖梁公公,可梁公公作为曾经的章和帝心腹,一生荣辱皆系于章和帝一人身上,哪怕被章和帝厌弃,也绝不会背叛他。
越青君淡淡一笑:“我曾有恩于他,虽不足以让他背叛,但让他帮我说几句好话却不难。”
“而且,梁公公一心向着父皇,有我珠玉在前,未必满意太子与五哥对父皇的态度,自然也愿意成全我。”
极为重要的是,他是真的很想与章和帝和好,哪怕是有裂痕的和好。
比起章和帝的薄情寡义,梁公公无论为奴为友,显然都比章和帝好上太多。
足以让人大呼他不值得的那种。
“如此,竟还愿意去皇陵,梁公公也值得称一句忠义了。”宁悬明叹道,语气里未必没有惋惜之意,饶是向来是君子的主角,竟也对章和帝有如此忠义之人相待而感到不平。
越青君但笑不语。
梁公公的想法或许如此,但越青君能同意,却绝不是因为想成全对方。
梁公公帮了他,这是事实,可将来若是对方时刻出现在章和帝面前,难免会让章和帝怀疑他勾结近侍,有不臣之心。
那可怎么行。
越青君都打算好了,在章和帝杀青前,他一定要做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单纯、孝顺、一心为君父的好儿子。
为了做到这一点,任何会让他崩人设的可能都绝不能存在。
因此梁公公绝不能回宫。
宁悬明为越青君将茶斟满,也算是将方才那杯茶还了。
“殿下心有谋算,将来必成大事。”
抬头时,却见越青君正看着自己。
目光一错不错。
好似有千言万语未曾言明。
宁悬明放茶壶的手一抖。
心中一道声音正催促他,尽快离开为妙,一时竟十分想起身告辞。
“悬明,你讨厌这样的我吗?”越青君仿佛未曾看见他一瞬的失态,轻笑一声道,“利用人心,谋算局势,这些我其实都会,不比别人差,也与别人并无不同。”
此言一出,宁悬明便知自己走不了了,只好安心坐下。
“殿下是想说我看错了人,要我赶紧及时止损,另投明主?”
越青君望向宁悬明的目光仍是那么温柔,轻叹一声道:“何须明主呢,你想要的,从来不是寻找明主,不过是同道中人罢了。”
宁悬明如今愿意亲近他追随他,前者是因为他们的友人关系,后者是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理想与目标。
“原来殿下看我如此清楚深刻。”宁悬明这般说,面上却并无意外。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还会担心我不喜你善谋算,会权术?”
“有人拿刀奋勇杀敌,有人却用刀对准弱小无辜之人,兵器学识只是工具,如何做,如何用,皆看个人。”
宁悬明双眸微眯,语气幽幽:“殿下若是还需我提点这些,想来从前十多年的书,大都白读了吧。”
越青君想笑,但忍住了,抬眸欲言又止看着对方,眼中哪里是“我不好说”,分明是“你快问我。”
宁悬明稳坐不动,任由越青君如何欲言又止,就是不开口问,最终,到底是越青君先认输,无奈失笑道:“我本不愿在你面前展露这些。”
“我当然心知悬明不会弃我而去,可……如悬明一般心思玲珑之人,会与纯善无瑕之人亲近,却极难对心机深沉之辈倾心。”
好了,好了,不必再说了,仅仅听了个开头,宁悬明便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殿下,您先前定下的规矩,自己却出尔反尔了。
然而宁悬明一想,最先问的分明是他自己,一时无言以对。
暗暗在心中做下一个决定,日后不要随意与越青君追根究底,否则后悔的一定是自己。
自己的心绪尚未理清抚平,眼前之人又要趁乱往心湖中投下石块,激起涟漪。
宁悬明无奈又好笑,但比起从前,今日他却少了几分如坐针毡,多了几分从容不迫,好似无论越青君说什么,他都能应对得当,游刃有余,并非是准备充足的防守,而是接受后的淡定。
而在他的思绪乱飞间,越青君也说出了最后那句重点:“是我耍了心机,想求悬明几分亲近,再谋几许倾心。”
他低垂着头,淡淡一笑,将话说出,竟比之前还要轻松几分。
“悬明,我就是这般卑劣之人。”
他悄然抬头,缓缓对上宁悬明的视线,方才谈起利用梁公公时分明是那样的镇定冷静,此时却好似犯错之人,微颤的指尖,皆诉说着他的小心翼翼。
他嘴里说着卑劣,眼中却真诚无比,分明想着如何利用一切,谋取宁悬明的温柔与怜惜,可在宁悬明询问时,却还是将心思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明知越青君此举是阳谋,可宁悬明仍然很难不动容,只因阳谋本就是将真正的事实摆开,让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从前宁悬明也没少用此举套路别人,如今真自己对上,还是如此目的明确,饶是宁悬明,也难以招架。
有人为你用尽心机,却又不舍得真的算计,只好将自己的卑劣心思一一道尽,好似将心整个剖开,让你瞧上一瞧,里面都是你。
宁悬明指尖轻颤,敛眸垂目,避开视线。
他大抵是高估了自己,原以为无论越青君说什么,自己都能免疫,然而当真面对时,仍然难免对这份血淋淋的真心产生了一丝回避。
何至于此,他想。
不过是几分情爱,怎得就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分明也是那般光风霁月。
他本该光风霁月。
宁悬明心中一时竟生出几分愧疚,只觉若非自己,对方也不至于如此,愧疚之余,隐约还有一丝心疼。
耳边却传来对方无法忽视的声音,仍是那样无辜,那样小心,再次问道:“你会讨厌我吗?”
心尖好似被轻轻扎了一下。
怎么讨厌。
如何讨厌。
面对这双眼睛,宁悬明根本无法说出讨厌二字。
他只觉得自己是那飞蛾扑火中的火,看着危险,实则无助,只能任由那全然掌握着主动权的飞蛾扑进怀中。
无能为力,束手就擒。
心中思绪纷杂,但也不知是方才那抹愧疚迟迟消散不去,又或是眼前的越青君太过打动人心。
亦或是……近来时常惦记的火树银花在脑海中重现,时常想起的容颜就近在眼前。
宁悬明忽然觉得,有些事,并非难以抉择,有些情,也并非难以面对。
有人为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甚至不知在何时,将那颗心反复剖析,血淋淋地翻了又翻,切了又切,看了千万遍。
让他还未理清思绪,就先感觉到了疼。
先是丝丝缕缕,一阵一阵,明明并不剧烈,可当那抹疼进得太深,也令人后知后觉格外明显。
他至今尚且不知如何为这份并非因自己而起的疼痛定义,但他知道那夜良辰极美,美得让人怀念。
火树银花也很美,美得让人……想将火树银花从瞬间,变成永远。
脑海中几乎下意识浮现出那晚明月楼上越青君的话,原来到头来,竟是自己违逆了誓约,心下失笑。
宁悬明忽然举杯将冷茶饮尽,放下茶杯后,却是松了口气,仿佛缷去什么枷锁。
只见他闭了闭眼,扶额一笑,缓缓开口。
“其实,近来我也时常苦恼。”
既开了口,后面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说出。
他睁开眼,目光不闪不避看着越青君。
“有一人自称倾心于我,他不求回应,不求如愿,却对我时时关心,处处妥帖,几乎将我的生活一手包办,比正经夫人还要贴心周全。”
“不知从何时起,我从习惯他,到离不开他,看云时想到他,见雪时也想起他,地上野草是他,蒙蒙细雨还是他,就连价值千金的火树银花,竟也只有同他一起看方觉最美。”
宁悬明似乎有种特殊的能力,分明是一本正经,说话也不疾不徐,神色自然,可这一字一句,却能如此动听,如世间神佛所吟妙音,摄魂夺魄。
一双明眸望着越青君,他自浅笑怡然:“殿下觉得,这是否就是心悦?”
抬眸回望,视线在刹那间相触。
青天白日下,越青君转着念珠的手不自觉用力,下一刻,只听一声轻响,竟是断了绳弦。
一颗颗白玉珠子在地上弹跳滚动,剧烈又混乱,好似此时二人的心跳。
清风轻拂间,四目相对时,情丝如骤雨,心乱如急弦。
第36章 学着爱你 我将借这不明情意,学着爱你……
【上章结尾补了800字, 看了再看本章,否则接不上】玉珠噼里啪啦砸落在地,蹦跳的声响, 仿佛起伏的心跳, 震动又无序。
春风拂过,将角落那处盛开的桃花纷纷吹落, 有一片不知怎的,竟是历尽艰辛,远渡重洋, 落在了越青君肩上。
他低头垂首,指尖轻轻捏住那片嫩粉的花瓣,好似接过了属于他的春日。
将花瓣紧紧握在掌心, 越青君却再没抬头直视宁悬明, 只怕让眼中的惊喜震动无措泄露半分, 让此时的宁悬明瞧见半分。
从前恨不能百般撩拨, 真到了此时, 他竟开始矜持起来了。
他装模作样理了理衣摆, 方才还坦然与宁悬明对视的目光, 此时却变得十分匆忙,一会儿看眼前茶壶茶盏,一会儿又看桌布纹饰, 一会儿又盯着脚下地面, 好似其中藏着珍宝, 说出的话都还带着明显压抑之下的颤音, 低沉无比。
“我……这如何能问我,既是问自己的心,自然是悬明你自己最清楚, 如何能让他人评判。”
他虽低头垂眸,让人瞧不见眼中情绪,但微红的面颊,越来越红的耳根,皆展露着他此时的不平静,好似突然从肃杀寒冬,来到了炎热盛夏,连鬓角的碎发都紧张兮兮。
宁悬明将之尽收眼底,弯唇笑了笑。
“我不清楚。”宁悬明摇头坦然道。
相较于越青君的慌乱无措,他反而镇定平静,仿佛自己说的并非是能惊乱人心的表白之语,而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而已。
当然,于宁悬明而言,或许当真算是件寻常事,毕竟在此之前,他已思虑了许多天,从那夜烟火良辰,到今日桃花春风。
从忧思入梦,到言笑从容。
此时也尽是对越青君浅浅一笑,随后继续娓娓道来:
“他总说自己从前未有过友人,却不知在他之前,我也不曾有如他一般的挚友。”
“能指点迷津,解我烦忧,又赠我欢喜,能志趣相投。”
“上能酬我青云志,下将衣食住行周。”
“知我懂我爱我敬我……”宁悬明笑意浸入眼底,轻轻叹道,“便是寻常人家明媒正娶的如意娘子,都不如他好。”
越青君悄悄抬眸瞧了他一眼,却又匆匆转眸,面上绯色始终未曾散去,分明拼命抿唇下压,但唇角却总是不争气地微微翘起。
顶着一副惊喜羞赧样,说出的话却是:“我不信。”
“若他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你又为何迟迟未回应。”
“定是有哪里,他做的还不够好。”
冷茶也下不去此时温度,越青君的手,都难得泛上些许血色,淡粉与雪白,看上去,更与那片花瓣相配了几分。
听他这么说,宁悬明也当真认真思索起来,越青君的心神显然被他牵引,眼眸悄悄飘过去,耳朵也悄然往宁悬明的方向侧了侧。
动作并不明显,但就是有种一心一念皆系于对方身上,时刻牵引,时时挂怀的感觉。
余光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的宁悬明,没忍住抿唇笑了笑。
“没有。”
他认真道:“他并无哪里不好。”
“换了寻常人,定然会被他打动。”
越青君眼眸中的星光稍稍黯淡几分。
既说了是寻常人,那么想来与他宁悬明无关。
“我亦不能免俗。”
越青君顿了顿,迅速抬眸望去,便见宁悬明也不知从何时起就看着自己。
眼中是他从未有过的正经认真。
“过去二十年,我从未想过情爱二字,更不知其缘由感受。”
“便是如今,我也不曾分清,那份没来由的念想,究竟是因为从未有过的心悦,亦或是……”
他眼眸微微眯起,唇边嵌着浅浅的,意味深长的笑意:“某人潜移默化、百般引诱下,我不自觉受到的影响与习惯。”
越青君敛了敛眸,指尖轻颤,只觉握着花瓣的掌心微微发热,不由微微抿唇。
他知道。
他都知道。
知道若是宁悬明当真死守在金兰之交上不动摇,卫无瑕也不会步步紧逼,非要逾矩,可若是他有半分动摇,卫无瑕也不会任由机会从手中溜走。
甘愿后退为真,以退为进也不假。
每一次往来,每一个眼神,便是未曾有只言片语,但只要越青君一日不曾移情别恋,一日不曾与他疏远,这场耗时的攻心战就不算结束。
所谓退让,其实从未退让。
本是步步为营诱人入局,可当对方心如明镜,却反而成了迟疑的原因。
越青君心下失笑,他也是第一次品尝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滋味。
但对方是宁悬明,他也唯有甘之如饴。
从前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皆在二人脑海中回旋反复,恨不能将每个瞬间都反复回味,好似能从中品味出个一二三来。
到底是越青君率先开口:“是前者当如何?后者又如何?”
“若是前者,我自是接受,可若是后者,我也不能装聋作哑,糊里糊涂。”
“我曾见过世间许多夫妻,平民百姓多是搭伙过日子,高门士族常为利益相连,真心与情爱最是难得,有过一回便是幸运。”
“他既遇见,我即便无法回应,也不应擅自糟践。”
倘若越青君只是一时新鲜,那宁悬明也大可以随意一点,可既然对方珍重非常,那宁悬明自然也要慎之又慎。
因此即便良辰过后忽逢春,宁悬明也并未轻易回应。
他总想要更明晰一点,用最真实、最真诚的状态,再看一看那根红线是否真是情丝,又或是偶然造成的误会。
越青君心尖颤了颤。
非是假装,也并非刻意。
而是他在方才的某个瞬间,忽然被眼前这个,分明由自己创造,也该是最为了解之人稍稍触动。
原著中,他从未给宁悬明安排感情线,因而对方在这条线上的任何表现,对他来说都算新鲜,令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直到方才,越青君在新鲜之余,还感受到了一种超出预计的无措与动容。
作为无CP文的男主,本该是一心事业,即便要加感情线,也绝对越不过事业线,只会是锦上添花,即便是鲜花,可落在繁花似锦中,也会变得并不起眼。
这就是越青君预想中的,感情线在宁悬明一生中的地位。
但如今看来,他还是并非完全了解这个人,这个由他创造出来的人。
他立足于全文,可宁悬明立足于自己,立足于当下。
他以为宁悬明久久不应,是因为对方作为无CP文的主角,天然对感情线屏蔽很深,但实际上,却是宁悬明对其极为郑重谨慎,不愿随便敷衍。
但似乎也并不奇怪,他本就是这样的人,由他所写的完人。
越青君早知卫无瑕对宁悬明很重要,但直到此刻,方才真正感觉到:我正在被他珍视,被他郑重以待。
卫无瑕、越青君、亦或是他为宁悬明写的感情线,他也分不清自己是谁,但无所谓,一切都是他。
从前一直是作为作者的越青君站在上帝视角将宁悬明全然笼罩占据,此时他却罕见感受到,自己仿佛正被宁悬明包容着,在他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好奇怪,但这种感觉并不坏。
瞬间的失神并未被任何人察觉。
宁悬明微微一笑,似乎已经整理好了所有思绪:“殿下,我似乎还欠您一份生辰礼。”
越青君莞尔:“那晚良辰不算吗?”
宁悬明摇头:“那是您自己讨的,这是我主动送的。”
越青君当然不会嫌礼物多,静等他后续。
宁悬明望向他身后远处那棵桃树,树上桃花已经落了不少,剩下的稀稀落落坠在枝头,不知哪一日再看,这树桃花就尽数散落,只留下满树青绿。
“我身无长物。”
“想来殿下也不缺那些外物。”
“唯有一样,是殿下想要,而我也恰好给得起的。”宁悬明含笑看他。
越青君指尖再次颤动,他蜷了蜷,拢进袖中。
他耳根再次爬上些许绯色,轻咳两声维持面上镇定,“我并非那样的人……”
“便是悬明不曾应我,我也只是……”
“只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半夜醒来将自己的心洗一洗,切一切,好做成一道美味的甜点,再让我尝一尝吗?”宁悬明好整以暇看他。
越青君:“……”
他轻轻咬唇,心下沉思自己究竟是何时给宁悬明加了毒舌技能,明明原著中他从未写过。
宁悬明轻笑一声,微微低头:“阴谋也好,阳谋也好,总归就为那几分情意。”
“可连我自己也不知,那几根情丝是否为真。”
“但若是殿下有办法,将它们确定为真,我便将之赠予你,许你此生,皆是良辰。”
越青君抬头,撞进宁悬明坦然从容的眼眸,袖中的手不自觉蜷紧,心跳也不禁快了几分,身体的反应不受掌控,心中的思绪也难得失序。
他匆匆垂眸,掩住神色,只余微红耳根,向宁悬明证明着他震动的心绪。
他好似渴了好几天,久未喝水的人,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好几杯冷茶,微凉的温度却未带去心口的热意。
脚下忽觉似是踩到什么,低头一看,却是散落在地上,还未收捡的玉珠。
越青君俯身将脚下那颗拾起,微凉的珠子握在掌心,心中才稍稍安定,脑中想着宁悬明方才所言。
如何确定?
怎么确定?
确定了如何?
若是确定不了又当如何?
连时限都没有,宁悬明所言,哪里是让他确定对方是否真心喜欢自己,而是在告诉越青君:想尽办法来引诱我,让我爱你,我不会拒绝,不会回避。
不必藏着掖着,不必小心翼翼,这一回,我许你过分一点,更过分一点。
我虽不知情爱,但将借这不知是否是错觉的情意,学着爱你。
没有时限,永不休止。
你为我深陷情冢,我也愿意用一生作陪。
落英缤纷后,风雨皆良辰。
第37章 明月应照我 世间无瑕色,明月应照我
章和帝回宫, 太子早早便得了消息前去迎接。
骑马到了城门口,便见那里早已停了一辆马车,他一眼便认出车中人是谁。
冷笑一声骑马靠近:“六弟近来可是好出了一番风头, 怎么来迎父皇, 还坐在马车里?”
马车帘子微掀起一角,露出车内人半张侧颜:“三哥, 无瑕前两日受了风,之后一直未好,今日不便下车与三哥见礼。”
太子心中不悦, 面上也难免带上一点:“这人啊,稍微吹了点风,就容易飘起来, 还是得时时看着脚下, 否则不知天高地厚, 迟早哪日就把自己摔着了。”
车内人神色淡淡, 语气也依旧平静, 没有丝毫被激怒的意思, “多谢三哥提醒。”
见无论如何对方也仍是这张死人脸, 太子心下烦躁,可迎接天子的任务在前,太子不欲与他在此争执, 转身去了另一边。
不过一会儿, 太子就有些后悔了。
传话是说章和帝今日回来, 太子为表孝心, 一早便到了城门口,然而章和帝好享受,行程也极慢, 眼见着都过了午时,还没瞧见人影,太子马也坐不下去了,在侍从帮助下下了马,才觉得自己的屁股得到了拯救。
转头一看不远处安安静静连帘子都没动一下的马车,太子深觉骑马来的自己好像个蠢货,就连刚刚讽刺越青君的样子也一定很蠢。
“殿下……”
“干什么!”太子没好气道。
“五皇子到了。”
太子转头看过去,见到五皇子也是坐着马车来的,心头又是一堵。
“来就来了,怎么,还要本宫迎接吗。”
前方远远观察的人传来消息,御驾就在前方不远。
太子当即调整好表情,整理了衣衫,转头便见越青君也从马车上下来。
“六弟这病可真听话,你想让它好就好,想让它不好就不好。”
越青君今日依旧是那身早已让人习惯的白衣,听见这声嘲讽也面不改色,“父皇龙气庇佑,在父皇面前,便是邪风病气也要稍退一筹。”
太子今日方觉,自己这个弟弟口才竟然不比他后院那些媚宠的女子差,他听了是什么感受不重要,但章和帝听了绝对会龙心大悦。
章和帝一觉醒来御驾都到了城门口,随侍的宫人伺候他梳洗,另有人禀报:“陛下,几位殿下如今正在城门等候陛下御驾。”
章和帝刚睡醒,懒洋洋道:“朕不过是从行宫回来,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
嘴上这么说,但若是没人来,指不定就被记在他心里的小本本上。
待到走近,太子一身金黄最为耀眼夺目,五皇子一身蓝衣也极为雍容,唯有越青君一身白衣最为低调,站在最后,也不争先。
“父皇舟车劳顿实在辛苦,不如尽快回宫,母后一早就让御膳房备了您最爱吃的菜肴。”太子率先道。
见到太子,章和帝神色淡淡,听到皇后才稍稍缓和不少。
“听说父皇在行宫遇险,儿臣担心了好几日,今日见到父皇龙体康健,才算放心。”五皇子面露关心。
章和帝幽幽道:“哦?朕在行宫出事,老五在府中就听说了,这听得还挺远。”
五皇子面色微僵,当即解释道:“父皇恕罪,并非儿臣有心打探,只是母妃关心您,见到先前您派回宫传旨的太监,便关切了几句。”
章和帝这才收起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道:“贵妃有心了。”
五皇子这下也不敢再多言,就怕不仅没落着好,还惹得一身骚。
“老六怎么不过来?站那么远做什么?”章和帝转头看向越青君,当场表演了一个变脸,对着太子和五皇子的那张仿佛谁欠了他八百万两的老脸,对着越青君不说是笑成了菊花,但也是和颜悦色。
越青君走上前行礼,“见过父皇,父皇与三哥五哥共叙天伦,儿臣不便打扰。”
一阵风吹过,仿佛有沙子卡在嗓子眼,越青君咳了好几声:“咳咳……”
章和帝表情更和善了:“你也是,身体不好还学太子和老五来城门迎接,你能和他们比吗?”
自从发现自己这个儿子什么都没有,连手下能用的人都只有一个后,章和帝心里那是越想越满意。
此时见到越青君生病还来接他,那就是更满意了。
“儿臣这是老毛病,经年如此,有劳父皇挂怀。”越青君微微笑道。
章和帝神色更加和蔼:“既是老毛病,平日更要注重保养,也不必回了,上朕的马车,免得又被风吹病了。”
“多谢父皇。”
太子和五皇子就眼睁睁看着越青君上了章和帝的马车,进去之前向他们看了一眼,唇角带着笑意,分明是寻常表情,但此时落在二人眼中,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御驾从二人身侧行过,吹他们一脸沙子。
望着越来越远的队伍,五皇子袖中的手越握越紧,瞥见太子也是一脸怒容,他反而放松下来,微微一笑:“六弟与父皇父子情深,太子殿下怎么还不高兴了?”
太子冷眼扫来,“休要胡说!”
五皇子抬手拍了拍肩上灰尘,“左右我瞧着,如今咱们父皇有了六弟这个忠孝双全好儿子,是见不着其他人了,我是无所谓,左右也不是太子,倒是三哥你,嫡长身份,却还要看六弟脸色,也是可笑。”
太子被气回宫,等再见不到身影,五皇子脸色才耷拉下来。
“让皇子妃进宫探望母妃。”
御驾还没进宫,城门口那一幕便被传开,章和帝有意抬举越青君,甚至不惜给太子和五皇子没脸。
这样捧的妃子常见,但这样被捧的皇子,越青君却还是头一份。
若说这还只是章和帝一时发病想教训一下太子,但在第二日难得的朝会上,竟也看见了越青君的身影,简直是明示,章和帝要抬举越青君,不仅是对宠物的宠爱,而是当真要人在朝堂上争一争。
天子支持,何其锋芒。
不过一日,越青君如今住的那座小别院就被往来的客人与拜礼给堆满,且因为这是章和帝的意思,越青君不能如从前般拒绝。
谁不想平步青云?
太子与五皇子根本不缺人,即便是投效,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根本不出彩,但是六皇子不一样,有宁悬明的例子在,就是最大的说服力。
自那日上了章和帝的马车,接受了对方的橄榄枝后,越青君便再也不能如从前般清净了。
不过,虽是收了那些礼,越青君还是让人将礼单抄录一份给宫里送去。
章和帝对此最为满意,“看看,老六就是乖巧听话,连这等小事也要向朕汇报。”
张忠海恭维:“六殿下确实孝顺。”
章和帝看了看这些礼单,轻轻叹道:“底子到底还是太薄了。”
张忠海低着头,“陛下就是六殿下最大的底气,有陛下在,谁敢小看六殿下?”
章和帝一听,顿时龙心大悦,“还是你会说话!”遂将给越青君找个母家的想法压了下去。
张忠海站在章和帝身后,亲自为对方垂肩:“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在章和帝看不见的地方,眸光却没什么温度。
得知六皇子帮了梁公公一把,甚至差点让梁公公回宫,张忠海心中就一阵后怕。
虽然有惊无险,但张忠海算是将这事给记住了。
到了私下,他对心腹问道:“我记得明镜宫的吕言,以前还给我送过礼?”他说的以前,是六皇子还默默无闻的时候。
心腹想了想道:“是,想走您的门路,没走成。”
“那你以我的名义,备份回礼,不用多说什么。”
“是。”
*
吕言看着宫里送来的东西,思虑片刻,带着东西敲响了书房的门。
跟在越青君身边这么久,别的不说,吕言从越青君获得章和帝信任的行为中学到不少,如今也算学以致用。
眼见着越青君越来越好,哪怕要狡兔三窟,他也没有要放弃越青君这一窟的想法,既然如此,那最好就别留下隐患。
“既是送你的,那就收着吧。”越青君头也没抬,看也没看那些东西一眼,“日后也不必向我汇报。”
吕言默了默,低头称是。
片刻后又道:“殿下今晚可要与宁郎君一同用膳?奴婢好叫人去准备。”
自几日前见到越青君亲自为宁悬明披上自己的披风那一幕后,吕言忽然就明白什么,重新调整了宁悬明的地位,如今俨然是将人当成府上第二位主子。
越青君目光顿了顿,将视线从光幕上移开。
自那日后,宁悬明忙于政事,越青君也不知是何原因,也并未主动上门,如此下来,二人竟是有好几日未曾相见。
树上的桃花如今已是尽数凋零,摔落的玉珠也被越青君让人全部拾起,重新串成念珠,此时正在他手中。
转了转念珠,片刻后还是道:“他新官上任,近来事务繁多,暂时就不必打扰他了。”
“多派几个护卫去保护他的安全即可。”
吕言垂首应是。
待吕言走后,越青君方才重新看向系统光幕上。
这玩意儿从那天主线大改之后崩了好几天,前两天才好不容易自我修复好,越青君抓紧时间将几日发生的事修好上传。
所以根本没有生病,不过是在修文罢了。
而在这次修文中,最浓墨重彩的无疑是那段动人心弦的感情戏,刚发出去,评论区就炸成一片,越青君看都看不过来。
看着读者刷着“小明上啊!”等等评论,越青君不禁弯了弯唇,眼中狡黠并不掩饰。
他也很期待那一天呢。
吕言执行力很强,天色还没全黑,他安排的护卫就已经到了宁悬明的官舍。
虽是升官,但宁悬明也并未换住处,他想了想自己连张床都没有的客房,又看了看眼前几个身材魁梧的护卫,心中想着自己或许真该换个住处了。
“这里是官舍,附近有官兵巡逻,也有守卫看守,宵小之辈不敢靠近,多谢殿下好意,但是不必了,各位请回吧。”
“请宁侍郎莫要为难属下。”几人是越青君的人,自然也只听那边的话,他们被派来保护宁悬明,结果却被退货,岂不是说明他们无能?
宁悬明让他们自己看:“你们就是想留下,我这儿也没给你们的住处。”
几人闻言松了口气,“宁侍郎不必担心,吕公公给我们兄弟在附近租了房子,平日只要跟随您保护您,晚上休息我们可以回去,只留两人为您守门。”
宁悬明:“……”
话已至此,他还如何拒绝?
几日不见越青君,对方人倒是没来,存在感却是半点不少。
“殿下近日可好?可还有生病?”
护卫回道:“挺好的,昨日还在和张校尉练习身法。”
宁悬明微微一笑:“没事就好。”嘱咐乌婆婆多准备一些饭食后,宁悬明转身回屋。
既然无事,那便是不想见了。
虽不知越青君在想什么,但宁悬明如今也没多少空闲时间去想。
近来热闹的不仅是越青君府上,连他这个小小官舍也每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宁悬明不见,还有人把礼物扔下就跑,从某方面来说,这几个护卫来得也算是及时,至少他院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人收拾了。
再次回户部,还是以侍郎之位,也算是衣锦还乡,但就凭宁悬明当初闹出的动静,他回户部不算是人人自危,但也没好哪儿去。
从前可以随意欺负甩锅的小主事,一跃成为顶头上司,户部不知道多少官员暗骂章和帝不做人。
一边骂,一边还要备好笑脸应对宁悬明,假装从前无事发生,那些放下就跑的礼物中,大多都出自这些人,宁悬明不得不收。
宁悬明不喜欢这种往来,但也免不了要同这些人上演一回杯酒泯恩仇,并非他大度,也非贪那点东西,而是若是让这些人以为他怀恨于心,日后不知还要生多少事。
因而这几日宁悬明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处理公务,而是奔赴各个宴席酒局。
他酒力一般,并不多喝,通常不过小酌几杯,今日也是如此。
然而当他从酒楼出来时,难得怀疑自己喝醉了。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道身影,仍是那身雪色衣衫,举着一把纸伞,好似初见那日。
越青君走近,却见宁悬明莞尔一笑:“是我醉了还是眼花,今日怎的见到殿下了?”
越青君微垂眉眼,面容微赧,歉声道:“是我不好,本是求明月,可当明月当真垂怜时,又难免顾影惭形,心生惶恐。”
宁悬明背着手,悠悠踱步,好整以暇看他:“所以殿下今日不惭形、不惶恐了?”
明知他在打趣,越青君也乖乖配合,随他身侧,赧然一笑,“世间无瑕色,明月应照我。”
将伞微倾于身侧,挡住今日风,含笑的声音因而更清晰几分,“想邀悬明一同踏春,不知新官上任的宁侍郎可有闲暇?”
话音未落,越青君眸色微变,倾伞一挡,抓住宁悬明的手将其拉到身后。
耳边破空声响起,宁悬明转头,便见一支利箭穿过纸伞,射在了酒楼外墙上,入墙三分。
箭头之利,力道之强,俨然是做足了一击致命的准备。
越青君幽幽一叹,觉得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或许无论自己哪日出门,都会如今日一般没看黄历,只好无奈道:“看来踏春要搁置了。”
宁悬明:“……”
还说什么话,赶紧躲啊!
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人群中顿时响起了尖叫惊哗声。
第38章 对拜 昭昭如日月
动手之人或许也没想到越青君今日出门难得带上了已经许久未动的纸伞, 以至于瞄准这件事有了一定难度。
也因此在越青君倾伞时,对方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将利箭射出, 却不想越青君伞是倾了, 人也往一旁倾了几分,又有系统发出的尖锐警报声, 越青君躲开这支利箭也就不难。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当真有铺天盖地的箭雨,越青君也只能祈祷一下自己的作者光环能够生效了。
但所幸幕后之人也并不想太过轰动导致暴露身份, 因而只准备了一支箭一个人,一次不中后并未再有第二次攻击。
虽然人群发生混乱,但生活在这个安全并未有太多保障的世界, 大家也对躲避危险十分熟练, 有发生踩踏, 暂时却无人死亡。
等到禁军收到消息赶来时, 场面差不多已经平息下来, 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去扫尾收拾后续, 平息越青君怒火, 追查行刺之人与幕后黑手。
“末将护驾来迟,还请六殿下恕罪!”底下官兵都到了,领头的中郎将才姗姗来迟, 且带着一身酒气, 还有浓重的胭脂水粉气, 可想而知来此之前是待在哪儿。
越青君双唇微抿, 神色淡淡看着他:“怎么会迟呢,虽然疏散了人群,封锁了附近, 连箭头都已经拿出调查,但这人还没抓到,怎么算迟呢,中郎将大可以入夜了再来,想来那时这刺客还没被抓到,有你用武之地。”
中郎将单膝跪地,一时竟不敢起身,分明这位六殿下并未疾言厉色,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只觉得毛毛的,比见太子更甚,大约也只有发作的老作精能与之相比。
“末将这就去调查,必定不会放跑刺客!”就是没有也要找一个。
越青君淡淡道:“那中郎将就慢慢找吧,我先回宫觐见父皇,向父皇禀明今日之事。”
说罢,他转头看向宁悬明,后者方才那点微醺酒意早已散去,余光瞧见今日一同饮酒的几位同僚也在这酒楼中一时无法离开。
他对越青君点点头:“殿下先回宫吧,近日外面危机四伏,殿下大可多留在宫中一段时日,待查清此事再说。”
越青君失笑,“宫里宫外其实并无太大差别。”宫外有刺杀,宫里就没有明枪暗箭了吗。
“不过,我大抵确要留在宫中几日,与你的踏春之约,也不知何时才能兑现。”
本就几日未见,如今又要相别几日,今日匆匆一面,竟是这半月中唯一相见之机。
“我让人将那树桃花摘了,酿了几壶桃花酒,本是想踏春再喝。”说着,他面露一抹无奈,“我不在府中,你搬回去住可好?官舍虽有护卫,但到底比不上府中,且我不在,那里终究需要一根主心骨。”
他神情恳切,目光真诚,但见他握着念珠的手略显青白,便知他是忧心他的安危,越青君又没出事,府上何须其他主心骨。
思及方才刺杀,宁悬明也只笑着点点头道:“殿下相邀,我自不会拒绝。”一语双关,既是说邀他入府暂住,也是说尚不知何时的踏春。
“殿下安心进宫便是,不必忧心其他。”
越青君手中微松,念珠重新转动起来,片刻后,他上前将念珠递到了宁悬明手中,“它伴我多年,几次有惊无险,也希望我不在时,它能保佑你。”
宁悬明低头看了看,白玉似是被重新打磨过,比之前还要莹润光泽。
再抬头时,便见越青君已经走远了,只余背影翩翩。
宁悬明重新转身看向刚才放下大话的中郎将,“我知中郎将手下人才众多,但应当不介意我请人帮忙?”
中郎将巴不得如此,当即道:“不知宁侍郎所荐何人?”
宁悬明抬头看向对面酒楼二楼包厢,开了扇窗看热闹的顾从微:“……”
这真是要被架上贼船了!
*
宫中,章和帝午睡刚醒,便听说了今日有人当街刺杀皇子一事,还有些惺忪的状态彻底清醒了。
“胆大包天!”
章和帝震怒!
倒不是有多担心越青君的安危,而是连皇子都有人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刺杀,极大损害了皇室,损害了天子的威严。
今日敢刺杀皇子,明日就敢刺杀太子,后日就是天子。
“公孙疾呢?他这个禁军统领怎么当的?!”
“回避下,公孙大人正在殿外负荆请罪。”张忠海偷偷看了章和帝一眼,斟酌着道,“六殿下遭遇刺杀后,虽未受伤,但也未曾耽误,直接进宫,此时也正在偏殿等候。”
章和帝这才想起来似的:“哦对,老六遭受了刺杀,虽然没受伤,也受惊了,找个御医给他看看。”
张忠海垂眸应下。
越青君接受了御医问诊,再去面圣时,便见到禁军统领公孙疾正在遭受章和帝训斥的一幕。
后者背上已经被荆条抽出一道道伤痕,依旧要低头承受天子怒气。
“儿臣拜见父皇。”越青君收回落在公孙疾身上的视线,看向章和帝,行了一礼。
章和帝脸色稍稍和缓,“老六来的正好,公孙疾玩忽职守,以至于刺客竟敢当街行凶刺杀,你说要怎么罚才好?”
越青君看向低着头的公孙疾,“既是父皇的臣子,儿臣如何能越俎代庖。”
章和帝摆摆手,“无妨,朕让你说你就说。”
“你是今日被刺杀的当事人,有权决定如何处置。”
越青君思虑片刻,最终看向地上低着头的人道:“既然公孙统领办事疏忽,让刺客混进城,还敢当街杀人,不如,就罚公孙统领去当三月守城门的小兵。”
章和帝愣了愣,随后拍手大笑道:“不错!不错!这个好!”
章和帝喜欢这个新鲜的惩罚,让堂堂禁军统领去城门看大门,对对方来说,是极大的羞辱,在京中必定十分丢脸。
这可比什么抽荆条打板子有意思多了。
章和帝当即就看向公孙疾,“听到了吗?接下来三月,你就去看守城门,手中事务交给副手打理。”
公孙疾顿了顿,却还是俯身一拜,真心实意道:“多谢六殿下,多谢陛下开恩。”
虽然守城门是辛苦了些,可他官职没掉,也没挨板子,没有失去更多,等三月一过,他还能回禁军任职,继续做他的统领,如此来看,竟是没什么严重后果。
等他退下,章和帝方才看向越青君:“朕还以为,你又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去追究呢。”
说话这么阴阳怪气,换作别人,恐怕早就战战兢兢请罪了。
越青君只是笑笑道:“禁军统领负责皇城安危,便是我有宽仁之心,可事关父皇的安危,自然也不可轻易放过。”
“吃一堑长一智,想来有过错误,将来公孙统领应当会比其他人更加警醒。”
章和帝想想也有道理,公孙疾本就是他的人,只听他一人的话,若换了别人,可就不一定能这么顺手了。
章和帝想了想打消了换个禁军统领的念头。
越青君敛了敛眸,面上露出一丝犹疑。
章和帝见了,主动出声:“还有什么事?”
越青君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今日虽有惊无险,只是儿臣心中惶惶,事发后只想匆匆进宫,只觉父皇身为天子,龙气庇佑,在父皇身边才最安全,故而想在宫中多住几日。”
“还望父皇切莫嫌弃儿臣。”
章和帝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大笑道:“你这是哪里话,你可是朕的儿子,在宫中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越青君就此留了下来,不仅住在宫中,还每日都来凌霄殿,陪着章和帝,用膳时他在,听朝臣觐见议政他在,批阅奏折他也在。
章和帝非但没觉得他逾矩,反而觉得这个儿子多么柔弱可怜,出了事后第一反应也是来宫中寻求朕的庇佑,只有朕这个父皇能够让他倚靠。
对于章和帝而言,还真是个新鲜的体验,一时间父爱爆棚,不仅赏了越青君不少东西,还下令深入追查刺杀一事。
当日刺杀其实很快就出了结果。
大抵是自知逃脱无望,刺客不想落在官府手中遭受折磨,当场自尽。
戴罪之身的公孙疾在他身上搜到了一张血书,上面写着越青君主持推广的新农具抢了他们家的生意,他们家日子过不下去,怀恨在心,这才寻了机会想要刺杀越青君,以报断人财路之仇。
这个理由一出,那些原本不信的人,竟纷纷信了大半。
如此,那铁箭的来历也清楚了,刺客家中就是铁匠,一把铁箭而已,自然不在话下,就连那人有此武力也并不奇怪。
越青君心中冷笑。
他只是发了新农具,而不是农具都不用铁了,还能踹了铁匠的饭碗?
不过,有了这个明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若是章和帝想要息事宁人,此事就此糊弄过去也并非不行。
章和帝深入追查的命令就是此时下来的。
先前那名来晚了的中郎将,也早已以渎职之名降罪,官职没了,人也还在家里躺着。
前车之鉴在此,其他人自然不能糊弄了事。
唯有顾从微,只深深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早知那日他绝不会开窗看热闹。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
在查到那刺客家中多出来不少银两,且装银两的袋子还是东宫一名侍妾娘家所有后,顾从微甚至后悔那日自己为何要这么巧,去那家酒楼吃饭。
他要是没去,就不会碰上此事,也不会与六皇子府的交集加深,更不会得罪太子。
“宁侍郎,查清案件本是刑部职责,下官相助也无可厚非,但事已至此,下官已无可相助之处,举手之劳,还望宁侍郎不必记我功绩。”让他走,他不干了。
宁悬明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道:“顾郎中所愿,我自没有拒绝的理由,功绩不必记在卷宗中,却记在宁某心中,将来顾郎中若是想起来,随时可以来寻在下,将其加上。”
“宁某此言,永远有效。”
顾从微沉默片刻,躬身一礼,真诚道:“从微记下了。”
将事情呈到章和帝面前时,越青君就在现场,与章和帝一起看到上面的消息。
章和帝瞥他一眼,“看完了,是何想法?”
越青君沉默片刻,轻轻叹道:“树大分枝,可分枝太多,也不便管束,三哥还是太疏忽了。”
章和帝挑眉,“你这是不觉得是他动手了?”莫不是这个儿子当真觉得兄弟手足皆骨肉,修佛修傻了?
越青君淡淡一笑,“儿臣并非觉得自己与三哥感情多好,只是三哥是太子,若想找我麻烦,办法不要太多,何必当街刺杀闹出这么大动静,让父皇震怒?”
“且一个多月前,儿臣才刚经历过手下人没能约束好引发的事端,再见如今,只觉得太过眼熟,不得不多想。”
“幕后之人试图挑拨儿臣与三哥之间的兄弟关系,目的总归是父皇,还请父皇明鉴,切莫中了对方的计策。”
宽仁,重情,还聪慧,最重要的是还乖巧听话好使唤。
章和帝很难不喜欢这个儿子。
只是喜欢之余又难免有些别扭。
大约是一棵树见自己开的花比他还好看,既骄傲,又嫉妒。
他因我而生,怎么能比我长得还好呢。
“不错,朕会好好考虑。”
“对了,朕要你修建的行宫进度如何?”章和帝漫不经心问。
越青君假作不知他扭曲的心理,乖乖应道:“已经筹集了一些银两和人手,想来再过些时日就能着手开工。”
章和帝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细问。
待越青君走后,章和帝才从张忠海那里得到具体消息。
听说这个儿子近来与商户往来过多,章和帝心中舒服不少。
他不觉得这个儿子有能让那些人乖乖出钱的本事,只觉其中少不了威逼胁迫。
如此,他这个儿子也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干净无辜嘛。
瞥了一眼案卷,章和帝淡淡道:“近日老五未免太不规矩了。”
对于章和帝而言,根本不用追根究底,只看于谁有益,谁就是主谋,甚至无需证据,他的认定便是证据。
“传令下去,太子御下无方,禁足一月,让他将北郊那处庄子收拾收拾,给老六送过去。”
既是认定了五皇子,又为何只罚太子?
在这种节骨眼上罚太子,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此事乃太子所为?
但张忠海并未多言,只恭敬垂首称是。
太子与五皇子之间,天子终究有所决断。
出了凌霄殿,越青君却未回明镜宫,而是直接吩咐人备车回府。
路途中,越青君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忽略马车停顿,他才睁开眼。
“殿下,是宁郎君。”车夫扬声道。
越青君掀开车帘,便见一道紫色身影行走在官道上。
此处临近官暑,戒备森严,虽周边也有小摊小贩,却不比闹市。
这还是越青君第一次见宁悬明升官后穿官服的模样。
正阳之下紫棠色,昭昭如日月。
“宁侍郎!”他出声唤道。
宁悬明转头看去,入目便是那人微弯的眉眼。
“相逢有缘,不如上车同乘?正好,我与宁侍郎今日恰巧顺路。”
宁悬明:“……”
哪里是顺路,他最近本就一直住在他家好吗。
看了一眼四周往来之人,宁悬明微微抿唇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殿下了。”
马车未停,他便快速跳了上去,车夫却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牵马勒停。
车上二人都未能稳住身形,宁悬明往里滚,越青君往前扑,咚的一声脑袋撞在一起!
齐齐吸了口冷气。
车夫惊呼:“殿下,宁郎君,都没事吧?”
越青君抚着额头,“没事。”
马车继续行驶。
抬眸见宁悬明与自己同样的动作,四目相对,双双失笑。
“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若天地有灵,想来别人夫妻对拜时,也不如你我方才真诚。”
第39章 明月醉我 “今夜并未饮酒,但……明月……
“他们也不会像你我般狼狈。”宁悬明抬眸颇为无语地回了一句。
要起身时,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素白修长的手。
抬起头,便对上越青君含笑看着他的目光。
心眼相通,心中的情意也极易通过眼睛流露, 或许也正因如此, 当初宁悬明能对越青君的心思那般迅速地知晓。
当初既能看出,如今对上这如星眼眸, 宁悬明当然也不会错过。
他伸出手,将它放进越青君手心里,下一刻, 越青君便将其握住,双双用力,往上一拉。
只是随着起身, 一件东西也从他袖中掉了出来, 啪的一声, 落在地上。
越青君视线落在那串念珠上, 宁悬明下意识摸向袖子, 里面空空如也。
他刚想俯身弯腰将它捡起, 却见已有另一人先他一步动作, 念珠已经在越青君手中。
宁悬明笑了一下,回身坐下:“正好,殿下既然回来了, 东西也该物归原主。”
越青君用手帕将念珠细细擦拭干净, 轻叹一声:“还好马车里都铺了地毯, 摔不坏。”
他转过身, 坐在宁悬明身旁,伸手握住宁悬明左手,将念珠一圈一圈缠在宁悬明手腕上, 白玉珠圈着白皙的手腕让这少见阳光的地方多添了一抹亮色。
越青君方才抬头,满意地对宁悬明道:“那日就想这么做了,只是大庭广众下,多少都要收敛些,今日方才如愿。”
宁悬明低头看着腕上念珠,倒是并未拒绝,只是好笑道:“那你岂不是要手中空空?”
越青君却是半点不放在心上:“手中空空总好过心中空空。”
“有它护着你,我方才安心。”
宁悬明没说不过是一串珠子,便是当真被佛经加持过,也并不能在危机时大显神威,但又知这些越青君未必不知道,但他仍然如此,不过是图一个心安,便又不说了。
“今日回宫,可是陛下那边有定论了?”宁悬明问起正事。
越青君也正了正神色,沉声道:“你写的案卷我看了,也将心中疑窦告诉了父皇,若是父皇还要继续追查,应当还要过几日才有定论。”
宁悬明并未忽视他口中的“若是”二字。
只见越青君并未留在宫中,便知对方对这种若是的猜测有几分。
“陛下虽有了决定,但尚且未有契机,应当还有时间。”见越青君面色不虞,宁悬明还以为他担心风波深重。
仅仅凭借刺杀越青君失败这种小事,还不足以让章和帝废太子。
若要契机,至少也是像年初祭天那样有“天意”的事。
越青君抬头,看着他半晌,方才叹道:“我只是忽然想到,若是有朝一日我失败了,成了那累累白骨中的一具,你、如你一般追随我的人又当如何?”
“你本该平步青云,却因我危如累卵。”
他无奈一笑:“有时我都想,或许当初做一辈子笔上知交才是最好的。”
“那殿下这串念珠,也戴不到我手上了。”宁悬明轻轻抚着,抬眸看他,“殿下当真舍得?”
越青君不说话了。
怎么可能舍得,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他是傻了才会放弃,遂闭嘴。
宁悬明忍俊不禁,取笑道:“看来殿下重风月而轻社稷,这可不是明君特质,我觉得你也不必再争了,纵情山水,风花雪月才适合你。”
越青君轻轻摇头,眸中含笑:“悬明说错了,并非重风月轻社稷,只是重悬明轻荣华。”
宁悬明被他这目光看得顿了顿,半晌才道:“我竟还是有半句未曾说错,风花雪月当真适合你。”
也不知一个从前一心修佛的人,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这么多好听话,句句不重样,莫非是那严肃枯燥的佛经中,还藏了这些甜言蜜语?那岂不是佛祖都是甜的?
马车进了侧门,直到后院停下,越青君先下,随后又向宁悬明伸出手。
宁悬明失笑:“殿下,我不老不残,怎么下个马车都需要人搀扶了。”
越青君也不恼,反而微微面红,歉声道:“是我很想搀扶悬明,不知悬明可应允?”
宁悬明怎么能不应?
连求凰之愿他都应了,这点小小的要求他还能拒绝不成?
只是方才在马车上还说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太明目张胆,但如今也是在众目睽睽下,就能逾矩了吗?
当初二人表明心迹皆是无人时,到了今日宁悬明方才发现,越青君似乎要比他要认真,要坚定,要坦然的多得多。
望着越青君那双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宁悬明半晌没说出什么,终究还是将手放进了对方手里。
白玉无摧折,明月亦不移。
东宫
太子在前院狠发了一通脾气,奴仆宫人皆被他骂走,无人敢靠近正院。
下人们求到了太子妃这里。
佛堂,太子妃敲木鱼的手稍稍一顿。
未施粉黛,未戴珠钗的太子妃睁开眼睛。
语气淡淡道:“太子既无病无灾,何必如此着急,便是当真有事,东宫离皇后宫中也不远,派人寻皇后便是,找我这个素来不管事的太子妃有何用。”
说罢,又重新闭上眼睛,“没事就退下吧。”
宫人无法,只得告退。
太子妃嫁入东宫十余年,但除去最开始的几年,之后便一直久居佛堂,别说是东宫,就是皇后派人去请,十次也不一定有三次去。
如此虽是不孝不敬,可对方父兄掌管二十万大军,便是明着顶撞皇后,皇后说不定还得笑脸相迎,如今不过是不管事,又能算得上什么。
不一会儿,有婢子来报:“娘子,殿下又出宫了。”
才刚被罚禁足,转头就偷偷溜出宫,如此张扬,也难怪章和帝忍不了。
太子妃老神在在,“出宫就出宫吧,不在还清净。”
说完却是又顿了顿,“近来后院可有进新人?”
婢子想了想:“未有妇人。”
太子妃眸光微沉,几欲开口,又想到什么,懒懒闭眼。
罢了,她能知道的事皇后怎会不知道,皇后都不管,她操心什么。
听到东宫动怒的消息,章和帝正吃着自己的玄真道长新送来的大补丹。
从上次行宫生病后,章和帝对自己的身体越发重视起来,从前三日一粒丹药,如今变成了两日一粒。
效果当然也有,比如此时虽已入夜,章和帝依旧神采奕奕,精力满满。
“陛下今夜可要宣召哪位贵人?”张忠海提醒道。
从行宫回来后,章和帝确实素了一段时日,如今心正痒,张忠海说的正是时候。
“好久都没去探望表妹了。”
刚刚受了伤,比起身体的纾解,章和帝更渴望心灵的抚慰,因而并未去年轻妃子宫中。
他坐着御辇,没一会儿来了睡意,忽然身子一个晃荡,章和帝那点睡意彻底清醒,睁开眼不耐道:“怎么回事?!”
张忠海赶忙道:“回陛下,是一只黑猫,已经跑走了。”
章和帝正要发怒,张忠海便继续道:“此处距离清凉殿较近,黑猫应是从那里跑来的。”
清凉殿三个字让章和帝正想发作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差点把自己噎着。
清凉殿,名字很好听,但在这宫中,却还有个别名,冷宫。
住在冷宫还能养猫的,也就只有那一位,章和帝半晌讷讷道:“她还养着这猫呢?”
声音太小,张忠海听不到,但他听到了后一句。
“改道,去清凉殿。”
越靠近清凉殿,路上的灯就越少,氛围也越冷清,隐约还能听见周遭空旷的宫殿中有夜风呼啸。
但等进了清凉殿,周遭气氛渐渐回暖,越深入,越明亮。
白衣女子蒙着双眼,粉衣女子牵着白衣女子的手,“姐姐小心脚下台阶,别摔着了。”
白衣女子声音清冷,“还有多久能到?”
“就在前面。”粉衣女子不过十二三岁,但言行举止却已十分沉稳。
然而这样的沉稳,在见到那灯火阑珊下的一袭龙袍时,也霎时卡住了声音,僵住了动作。
白衣女子有些疑惑:“怎么不走了?”
粉衣女子已经跪下行礼,“女儿拜见父皇。”
白衣女子动作一顿,下一刻,一把扯下蒙面的丝巾,果然见章和帝就在不远处。
对方见到她,竟是神情感慨又怀念,再无几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的震怒。
“梅娘,没想到小七都这么大了,你我也有这么久未见了。”
“今日是你生辰,朕来的真巧。”
梅妃收回视线,转身就走。
“小七,进来把门关上,小心别把脏东西放进来了。”
章和帝:“……”
*
另一边,越青君也正和宁悬明一同用晚膳。
看着桌上摆着的三菜一汤,越青君一时失笑:“悬明再在府上多住些时日,府上日常开销都要少上一半不止。”
宁悬明招手唤来下人:“你家殿下吃不够,再去上两个菜。”
“不必了,我开玩笑的,三菜一汤就够了。”越青君挥手让人退下。
宁悬明悠悠道:“我还以为殿下进宫一趟,忽然多长了一个胃。”
越青君有没有多长一个胃是不知道,但是宁悬明绝对多长了一张嘴,张口便能释放毒液,将人毒倒。
“我当真是在夸你,勤俭持家,是谓贤,别人想要还没有,我自是心中庆幸万分。”越青君一本正经道。
宁悬明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么殿下今后都如此安排饭食吧。”
越青君当然不介意,但他关注的重点却是:“所以悬明愿意在此长住?”
宁悬明声音顿时卡住。
按理来说,他当然不能长住此处,虽然人人皆知他是六皇子的人,但也没有堂堂侍郎不住自己家,而客居别处的,未免会有诸多非议。
宁悬明能找出无数个自己不应该住在这里的理由。
但也仅仅是理由。
越青君也能用其他理由要他留下。
但最终,却还是越青君后退一步,低头轻笑:“我与悬明开个玩笑,既是侍郎,自然要有自己的府邸下人,文书师爷,我不过是想着你那官舍太小,想给你换个地方。”
“至于我府上……”越青君语调拖长,看向宁悬明的目光颇为真诚,“自然是悬明想不想来,何时来,都随你心意,只要派人提前告知即可,我自会在家中等候。”
宁悬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反复多次后,到底还是咽下了那句话。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好像宫里等待天子临幸的妃嫔。
而自己就是那个提裤子不认人的渣皇。
宁悬明向来都很正经,但不知为何,认识越青君后,经常觉得自己脑子不对劲。
这大约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吧。
用过晚膳,宁悬明要回客房,与越青君就此告别。
他走出一段,无意中转头,却瞧见不远处跟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宁悬明:“……”
“殿下散步消食?”
越青君沉默点头。
宁悬明面无表情道:“可我记得殿下刚才就吃了一碗饭。”
越青君含蓄低头:“我饭量小。”
宁悬明不理他了,转身就走。
过了片刻,他看着地上那道不远不近跟着他的影子,不由抿唇,低头扶额,却是遮不住情不自禁上扬的唇角。
宁悬明发誓,他这辈子都没对人这么无奈又无语过。
见过刁民奸臣,见过市井百态,但都不如越青君一人给他的感觉奇妙。
好似天上星辰,日日相见,日日不同。
他一步一步,照着地上的影子倒退,另一道影子却是停在原地不动分毫。
直到两道影子越来越近,宁悬明方才停住脚步,转身回头。
二人相对而立,四目相对。
宁悬明最先忍俊不禁:“想与我散步同游,直说就好。”
越青君低低出声:“不止。”
“什么?”
“抱歉,冒犯了。”
话音未落,就见越青君伸手牵住宁悬明的手,面色微赧,眼中却盛着满天星辰。
“不止想散步同游。”
还想相携执手。
双手交握,再未有其他理由。
“今夜并未饮酒,但……明月醉我。”
第40章 血隐兰香 只闻鼻间兰香
今日一早, 便有宫人匆匆来禀:“娘娘,清凉殿那位出来了。”
闻言,闭着眼睛任由宫女梳头的皇后睁开了眼, 下意识皱眉, 片刻又松开。
“出来就出来吧,算她运气好。”
“奴婢瞧着, 可不像是运气。”宫人小声道,“奴婢还打听到,昨夜陛下本是要去贵妃宫中, 不过中途走到清凉殿附近,遇上那只黑猫,这才改了道。”
“去贵妃的庆安殿, 怎么会经过清凉殿附近呢, 中间可是隔了好几座宫殿, 再如何绕远, 也不能绕到那里去, 除非是故意的。”
“昨夜陛下身边都有谁?”皇后皱眉询问。
宫人回道:“有张忠海在, 谁敢自作主张。”
那就是张忠海投靠了谁。
否则他一个天子近侍, 只要讨好得了天子,完全不需要站队任何一方的人,又为何要自作主张。
“未必, 张忠海胆小, 不敢掺和这等大事, 应当是其他原因。”皇后自觉看人较准。
“那奴婢再去打探一二?”
“不必了, 此事最先恼怒的应该是贵妃,让他们着急去。”毕竟昨晚一事,可是截了贵妃的胡。
至于梅妃, 便是出了清凉殿,如从前般受宠又如何,她是皇后,就注定与众妃不同,梅妃无子,她倒是不介意用对方来吸引后宫注意力。
不出一日,梅妃复宠,连带着七公主也被封为朝华公主一事,便传遍了前朝后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因此闹上门的不是贵妃皇后,也不是任何一个宠妃,而是朝阳公主。
“父皇,您不是最疼爱女儿了吗?朝阳不是您最宠爱的公主了吗?她若当真是梅妃所出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宫女生的贱婢,凭什么和本公主同用一个朝字?!”
凌霄殿内,朝阳公主拉着章和帝的胳膊痴缠,非要对方将七公主的封号改了,否则她就一直烦他,不依不饶。
章和帝被她缠的没办法,只能软声道:“朝阳啊,这圣旨才刚颁发不到一天,这要是改了,大臣们岂不是要说朕朝令夕改,等过两年,你七妹嫁人的时候就给她改,好不好?”
“怎么就是父皇朝令夕改了?分明是中书省那些人人庸禄无能,连父皇的意思都弄错了,和父皇有何干系?”朝阳公主理由张口就来,还有模有样。
若是以往,章和帝说不得就要答应了,然而今日任凭朝阳公主如何撒娇耍赖,章和帝都没有应下。
朝阳公主不依不饶,章和帝也终于耐心告罄:“好了!你瞧瞧你,那里有个公主样,都是朕把你给宠坏了,连你妹妹一个封号都容不下,回你的公主府去,好好修身养性一段时间。”
“来人,把公主请出去。”
张忠海快步走到朝阳公主面前,小声哀求:“公主殿下,陛下今日刚被奏折烦得头疼,您就体谅体谅,改日再来吧。”
朝阳公主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人。
刚走到殿外,便撞见前来谢恩的七公主,二话不说,抬手便是一个巴掌,烈烈朝阳下,七公主猝不及防被打得跌在地上,左脸迅速红肿起来。
她眼眸含泪,望着朝阳公主却是敢怒不敢言。
见她一副鹌鹑样,朝阳公主也并没有多高兴,只冷笑一声道:“贱婢就是贱婢,如何能与中宫嫡出争辉,记住了,以后见到本宫得绕道走。”
说罢,径直离去,等坐上轿辇,朝阳公主才沉下眼眸。
太子是个废物,可偏偏就是这种废物,竟与她的荣华富贵绑在一起,何其可笑。
“不回公主府,去崔府。”
“是。”
七公主的宫女着急忙慌地将人扶起来,担忧又心疼:“朝阳公主太过分了,公主您也是金枝玉叶。”
七公主镇定安抚道:“同一棵树的叶子本就不同,好了,别哭了,我这个样子,今日是不能面见父皇了,你替我向父皇请罪,我先回宫了。”
那宫女连连点头,“公主您放心。”她一定要让人知道她家公主受的委屈。
其实何须她说,凌霄殿的宫人早就把刚才殿外发生的那一幕告诉给了章和帝。
章和帝轻叹一声:“朝阳还是太任性了,丝毫没有个姐姐样。”
“将她名下食邑拨两百到朝华名下,算是道歉和补偿了。”
消息传过来时,梅妃正在用鸡蛋给朝华公主敷脸。
朝华公主笑了笑:“姐姐,看来我这巴掌也不算白挨。”
她本是想哄梅妃宽心,谁知梅妃面色丝毫不曾放软。
“打了别人得到的才算是战利品,遭人打才得来的东西很好吗?”
朝华公主不说话了。
梅妃看着清清冷冷,实际却是个狠人,从前能因为厌恶章和帝而狠心打下自己腹中的孩子,更遑论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朝华公主。
朝华公主被送到梅妃身边时早已记事,见过对方打宫妃讽皇后骂皇帝,就没有她不敢做的,朝华公主心中既喜欢钦佩又畏惧,为了不被赶走,从不会忤逆梅妃。
梅妃不喜欢孩子,更不做母亲,她就叫对方姐姐,便是章和帝让改口她都不肯,如此相伴多年,才算是有几分感情,朝华公主更是珍惜。
朝华公主转移话题:“我在菜园里种的几棵白菜还没吃呢,等过几日成熟了就挖过来,姐姐要不要也在瑶仙宫开一片园子?就是不种菜,也可以种花,也算雅趣。”
梅妃并无不可地道:“随你吧,你喜欢就弄。”
凝眸沉思中,忽觉手臂被人抱着,朝华公主仰头问她:“姐姐既然不喜欢瑶仙宫,为何又要出来?咱们在清凉殿不也待得挺好吗。”
梅妃看着她纯净的眼眸,指尖在她额头鬓角缓缓划过。
“就是太好了,好得我都差点忘了那些不好。”
梅妃闭上眼,脑海中回荡着那日收到的不明信件。
【姑娘在清凉殿避世,是将从前的一切尽数忘了吗?】
忘了?怎么能忘了。
拆我青梅竹马,金玉良缘,辱我清白,污我清名,迫我亲族,连她的名字都被剥夺,世人只知勾引天子的梅妃,而不知她本名曲听梅,写过诗,谱过曲,编过戏剧,多有才名。
戏里鸳鸯犹在,戏外劳燕分飞。
他毁了她的一生,这要她如何能忘?!
将手轻轻放在朝华公主肩上,曲听梅沉声道:“日后离五皇子远点儿,此人心机深沉,擅使人心。”
朝华公主不明白为何扯到五皇子身上去,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
宫外
本是在与宁悬明下棋,却不想忽然打了个喷嚏。
越青君揉了揉鼻尖,莫名觉得有人背后念叨自己。
这种时候,越青君只想到太子和梅妃。
但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好心提醒罢了。
在这宫中,梅妃个人战斗力堪称第一,连章和帝都能被她造成普攻伤害,重点是她还名正言顺连章和帝都只能忍下。
这种角色,当然要放出来才热闹了。
否则要是章和帝都死了梅妃都还在清凉殿种田,岂不是到最后什么都没玩到,那怎么行,都是他写的,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至于为何要匿名,当然是因为做好事不留名,没错,他就是这种默默付出,不求奉献的好人。
但梅妃自己能不能猜到,会不会错认为其他人,这就不是越青君能管的了。
反正他是非常不介意将自己的功劳白送给其他人的,都是他写的嘛,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能不算和谐的一家人呢?
宁悬明抬头看他:“看来殿下身体抱恙,踏春一事怕是又要搁置了。”
越青君眼皮一跳:“悬明还是不要说这种话的好,不吉利。”
也不知主角光环在这种小事上有没有用。
宁悬明忍俊不禁,“你还真信了,殿下何时变得这般迷信?”
越青君薛定谔的迷信是否为真暂且不论,但宁悬明的主角光环似乎是真的很灵。
却不是越青君真的病了,而是踏春当日,有人来禀琼山前些时日发生了塌方,底下监管的官员不作为,企图将事情压下,且并未给受害者赔偿,其余做工的百姓上去讨公道,一不小心把监管的官员给“公道”了,事情闹大,这才不得不上报给越青君。
越青君看向宁悬明,后者面上没了方才要去踏青的轻松自若,但仍是对越青君道:“看来殿下今日是与踏春无缘了。”
何止是今日,而是今年。
过了今日,今年就进入夏季,哪里来的踏春。
“既然不能出门,那悬明就在家中等我回来可好?兴许晚间还能赶上最后一顿春食。”
宁悬明却道:“既然取消踏春,那我自然要去上值。”
他如今的工作比从前好一点的是,大多都只是文书上的工作,而不用去外面跑。
见越青君眼中略有失望,宁悬明方才笑了一下道:“好吧,我下午把公文带回来,在家看,也算一边等你了?”
越青君满意离去,坐上马车,他却收敛神情打开了光幕,点开了一名陈姓车夫的资料信息。
片刻后,他掀开车帘看向赶车的人:“人命关天,不要耽误,可以直接抄近道。”
车夫扬鞭的手顿了顿,却还是道:“是。”
见越青君放下车帘进去。
车夫方才微微扬唇,神色讥讽。
从这里到琼山的近道山路崎岖陡峭不说,还有处时常发生意外的山崖,今日再多一个意外也并不奇怪。
马车行至山道上,身后跟随的护卫却渐渐没了动静,那六殿下并未询问,大约是以为另一辆马车走的太慢,渐渐拉开距离,只听着周遭越来越安静,隐约还有山中的狼啸虎鸣声,马车内也一直很安静,终于,在车夫快要怀疑六皇子是不是见势不妙跳车逃脱时。
“还有多久才到?”他掀起车帘出声询问。
车夫却默不作声。
如此态度,对方若是还不能发现不对,那便是个傻子了,只听那六皇子开口质问:“谁派你来的?”
若是车夫有心,定能注意到越青君此时声音虽缓,却并不紧张,反而十分平静,好像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
然而车夫正沉浸在即将完成任务的激动与紧张中,并未察觉这点小问题。
他冷冷开口,“六殿下还是坐稳比较好,否则不小心掉下去,只能成为虎狼口中食了。”
说罢,扬鞭一挥,“驾!”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疾驰。
下一刻,车夫却忽觉脖子一凉,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他脖子上。
车夫身子一僵。
身后却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不疾不徐道:“不急,离山崖口还有段距离,我们聊聊天。”
*
另一边,宁悬明方才从衙署带了些公文回来,却见吕言白着脸,满头大汗地匆匆跑来:“郎君,殿下出事了!”
宁悬明眉心微蹙:“怎么回事?”
“有人刚才偷偷送消息给我,说有人要谋害殿下!”
宁悬明闻言眉心越紧:“你一句话就两个有人,谁想谋害不知,谁送消息也不知,如何谋害更是不知,如此含糊,如何能取信?”
吕言哽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他能说在越青君明确拒绝李少凡后他还与之往来吗?
他当即跪了下来,语气诚恳道:“奴婢等低贱之人固然有些算计,却是绝不敢拿殿下性命开玩笑,郎君若不信,等殿下回来再给奴婢定罪即可。”
宁悬明让人将公文放进越青君书房,这里向来时刻守卫,不许人随意进出,随后才道:“派人去工部询问琼山之事是否属实,张校尉带人随我去追人。”
宁悬明不会太多拳脚,但骑马却是赶路必备技能,他骑术一般,但也够用了,然而一路追着车辙印而去,时间越久,宁悬明心中便越是沉重。
终于,见到了正在打斗中的护卫们,张校尉带的人加入战局,众人终于能有喘息之机。
宁悬明问:“殿下呢?”
受伤的护卫急急喘气,语气焦急:“已经上山了!车夫有问题!”
张校尉带的人比那些缠斗的蒙面人多,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其解决。
宁悬明:“我先去追人,你们稍后跟上。”
越青君的匕首很细,却很锋利,不过是轻轻挨着,就已经让车夫的脖子流下血痕。
“你杀了我也没用,这马吃了疯马草,只会跑,不会停。”
越青君轻叹口气:“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杀人呢,我就最不喜欢了,知道一个人创造出来需要用多少精力,有多不容易吗?”
他是真的不喜欢杀人,杀青的人越多,不就代表离结局越来越近吗,他还不想完结呢。
车夫:“……”
这六皇子有病吧,人家爹妈造人关他什么事?之前怎么没发现六皇子脑子有问题?
越青君却还在说:“就像你,我写的时候还是很用心的,没有只给个姓,好歹还加了个名。”
“虽然是数字,但也很有意义,比如姓孙的话,就叫孙三,姓冯就叫冯九,姓严的话,就叫严二七,姓伍……”
车夫眼中已经流露出惊惧之色,仿佛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
越青君笑了,“看来我没说错,是你们了。”
然而刺客虽破防,但对主家的忠心却并未消减,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没有去刺越青君,而是不顾越青君匕首的威胁,刺进了马屁股上。
疼痛让马疯狂奔跑嘶鸣。
让不远处的宁悬明听到声音。
“殿下心机深沉,神鬼莫测,但最终也要与我这样的小人物陪葬了。”车夫脸上既是惊惧又是疯狂。
越青君啧了一声,心想果然暗卫这种东西就是变态怪物,和他们比起来,越青君觉得自己简直太正常了。
他握紧匕首,刚想将人一刀毙命,耳边忽然传来十分清晰的马蹄声。
越青君迅速收起匕首,转变脸色至紧张不安,他死死掐住车夫的脖子,仿佛用尽了全力。
“斩断绳子,我回去后,可恕你无罪。”
车夫被掐得一头雾水,但想逃逃不了,想说话对方也完全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脸色都被掐青了,脑子里最终只剩下一句话:六皇子,是个变态!
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落入宁悬明眼中的便是这一幕。
马车冲向山崖,越青君掐着车夫脖子威胁他让马车停下,可车夫铁了心要带着越青君同归于尽,越青君身陷险境,命悬一线!
刹那间,心脏有一瞬间骤停,脑中完全想不起其他,他追着那道雪色身影而去,却只来得及抓住越青君衣角。
滚下山崖时,却恍惚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拥抱了自己。
双目紧闭,头脑昏沉间,只闻鼻间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