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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气团

    余温钧这一趟回国,连墨姨都不知情。

    家里人也只知道,昨晚李诀的车半夜回来一趟。

    余哲宁第二天不需要去大学,等吃完早餐快八点。

    他干脆地上了四楼。但敲会门,没有人开门,余哲宁掏出手机。

    电话铃响七八声,终于被接通。

    贺屿薇的声音很弱,似乎是刚睡醒,正竭力在一瞬间内保持着清醒。

    她声音非常小地说嗯。

    “还没起床吗?我不是说要带你散散心,今天一起去水族馆吧。快点下楼——”

    余哲宁刚说完,屏幕提醒有另一通视频。

    “哲宁,你现在把我尾号为79的车从家里开到瑰丽酒店的地下车库。”

    是他哥。

    总是让秘书联系自己,或者难得主动打来视频,却又没开他那里的摄像头。

    余哲宁皱起眉:“开车?你让老陆或李诀去。”

    “乖,照我说的话做,这不是什么难事。动动屁股。”

    *

    还是余温钧惯常不由分说的命令语气,说完后,直接挂了。

    余哲宁心生恼火。哥哥还在美国出差吧?

    莫名其妙地打来电话,莫名其妙地下指令,根本就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但,服从余温钧也确实成了某种习惯,拜兄长所赐,今天肯定去不成海洋馆了。

    余哲宁压着不快,再恢复第一通电话:“抱歉啊屿薇。我得立刻处理点事。那明天再约你出来?喂,屿薇?”

    与此同时,在四楼——

    余温钧扔了手机,双臂撑在她披散的头发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屿薇。

    “哦,和哲宁约着去海洋馆玩?”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左耳手机话筒里,余哲宁温柔清晰地呼唤她的声音,余温钧还在她右耳边低低质问,炙热的气流钻进耳道里,她全身抖得厉害。

    整夜之后,她的身体流不出任何东西,脆弱到没有任何耐受度。

    “屿薇,你是又睡了吗?听说这两天一直在打扫卫生?”话筒里的人还在问。

    余温钧扶她坐起来,盘住她的腿在雄健的腹部,夹杂着身下细微的水声。他表情寡淡的时候,气场也是平稳的。但眉眼突然浓烈,整个人都变得鲜明起来。

    “跟他说,你挂了。”

    余温钧再次把她的电话交回无力合拢的掌心,温声引着她挂掉弟弟的电话。

    贺屿薇的头脑空白,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眼前男人如同地狱般的表情。混沌世界里只剩下这个人,和被快感反复腐蚀后意义不明的喘息和呻吟。

    “你先补觉。”余哲宁还在话筒里说,“等我回来后,我们多聊聊。”

    余温钧突然凑过来含住她嘴唇,贺屿薇眼前白光一闪,仰起脖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哭噎着想推开他。

    余温钧边深吻着她边眼疾手快地挂掉电话。

    不远处是落地窗,阴影引入阳光,万物被暴露在干燥空气中,却也能看到一条清晰的轨迹,细小的浮尘在跳舞,它们知道洁白的床单是如何被脚弄出一道道抓痕褶子,以及他的手指如何耐心帮她挽着头发,她如何呜呜地让他轻点和求他出去。

    *

    “我不在的时候,你想和别人出去玩,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每分每秒,要记住你是谁的女人。”他在她耳边强势地说,“回答我。”

    片刻的时间,一切仿佛静止。

    贺屿薇脑海里的某处想解释,她不知道海洋馆的事,但无论如何忍耐,只要他不停止,唇间会飘出另外的声调。

    最后,她只能顺着他说:“我明白了。”

    ####

    余温钧在四楼逗留了三天两宿。

    李诀肯定从中斡旋什么。

    没人打扰她,到半夜,贺屿薇半夜做贼似的从厨房里拿吃的。

    时差,加纵欲,余温钧也是人类,在满足完原始的雄性需要后,自然也会睡觉。

    而等他再醒过来,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余温钧不甚在意,准备去拿床头柜的表看时间,刚撑起身体,脚却踩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他低头。

    脚,踩到的是贺屿薇的脊背。

    不愧是在荒村都能生存的家伙。

    她伏在地板上,简直像流浪动物般的睡姿,歪着睡过去,背脊微微起伏,小小却放松地蜷缩着。

    贺屿薇手边有一本厚厚的相册。

    *

    昨天白天吃饭的时候,贺屿薇边给余温钧喂饭,边问他有没有“家庭影册”。

    云雨过后拒绝一个女人的难度实在很高,尤其是,贺屿薇也确实被他折腾得不行。

    到头来,即使是冷硬余温钧也不得不妥协。

    他回了趟五楼,找到一本被精装裱好的,尘封多年的相册。

    那里记录了他八岁到十几岁左右的照片。

    余温钧小时候特别瘦,穿着海军蓝的短裤,面容稚嫩,笑起来的眼神和现在截然不同,有着儿童具备的懵懂气质。

    有另外一张照片,他被一个极其美丽的年轻女人弯腰搂着,他们的头互相倚靠着。

    贺屿薇羡慕地看着这一张母子合照照片。

    余温钧却伸过手把相册合上,平淡地说:“看几张就够了。”

    但等他睡着,贺屿薇又偷偷地溜下床看相册。而看着看着,就以这么一个姿势睡着了。

    余温钧

    端详她片刻,捡起她膝盖上的手机。

    贺屿薇的手机没有开机密码,拿起来后自动亮屏,他情不自禁地扫一眼,操作停留在相册界面。

    原本空的图片薄,除了“最近项目”多了一个新建文件夹,规规矩矩地取名“小时候”。

    她从那本相册上拍了很多他小时候的照片。

    *

    内心某种毛毛细雨般的烦躁感受被抚平,余温钧心底却也冒出三个字的苛责评论:心机女。

    都怪贺屿薇太心机了。

    她不老老实实地睡在他旁边,而是傻乎乎地睡在地面,还偷拍他小时候的照片,这不就是故意想惹人心疼吗?

    她知不知道自己有一种天然蛊惑男人的东西。就像一只猫,每次佯装伸懒腰,肉垫却能精准地按在别人的胸口。

    贺屿薇还在沉睡着,他看着她的睡颜,自然而然地,漏出一句话。

    “……我爱你。”

    男人,有的时候想要一个女人,还有的时候,他仅仅想要和一个女人共度时间。

    他最初对她展现的无限耐心,是因为她的心并不属于他。他折下这一朵脆弱的花,原本想要调教她归属自己,

    余温钧知道他利用她的性格。

    他对她低语“你应该怎么做”,实际上是将她卷入“其实我想那样做但你要配合我”的陷阱。但在看着她真心又笨拙地应对难题,反而更加爱上了她。

    余温钧的思绪奔向了另一端。

    无关风月的一端,想到很多年前的事情,他所遇到的很多人,他们也就像川流一样从心头平淡涌过。

    最终,也只剩下眼前的贺屿薇。

    他在这个比自己岁数小很多的孩子身上得到各种慰藉。

    ##

    当余温钧把她从地面抱回床上,贺屿薇很快就醒了。

    四目相接,临睡前的记忆如暴风雨般席卷而来。她的脸立刻变得滚烫,却又不太舍得移开视线。

    “刚才好像听到你叫我了。”她赶紧说。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说的是,我爱你。”

    贺屿薇怀疑,世界上是否还有其他人说情话,会用类似于“通知七点开会,但你马上就迟到了”这种口吻。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

    贺屿薇示意他挪过去一点,随后从背后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像抱着超级巨型的洋娃娃。碍于身高,余温钧只能无奈地半躺在她胸口。

    小的时候,母亲和长辈女性们曾经这么亲昵地用这个姿势搂过自己。但此刻,贺屿薇两条胳膊贴着他的脖颈,贴得特别近。

    余温钧经常觉得,她像小狗,有警惕心但不成熟,提防别人却又情不自禁地会向温暖靠近。

    他不能把她当成两个弟弟们粗暴但宠溺地对待,也不能当李诀一样边教育边提防,小狗是笨蛋,但呵护小狗的安全感就像呵护他的安全感,也只有让她信任自己时才能回应他对她身体和情感的索取。

    *

    余温钧看到床头柜有本字典,便顺手拉过来。

    字典的页面停留在玻尔塞福涅故事的页面。

    余温钧也知道这一个希腊神话。

    玻尔塞福涅同样是讲述母亲的故事,她是宙斯与丰收女神德墨忒尔的女儿,却被冥王掳走,而德墨忒尔在失去女儿后极其悲伤,停下原本的神祗工作而寻找自己的孩子,大地上的万物也因为她不在而停止生长。

    “哲宁更懂这些,我对这些神话一直不太感兴趣。”他说。

    嗯,他又在提起弟弟们了,贺屿薇在他背后皱了皱鼻子。

    但余温钧自己说着时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

    他进门前也扫了她房间一眼。

    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多多少少也反映她的性格。贺屿薇的套房没有什么女孩子的私人用品,颇有点薛宝钗“雪洞”意思。

    “你在一楼看到有什么艺术品和画,喜欢就可以拿回房间。龙飞临走前肯定得把这个家搜刮一遍。”

    *

    余温钧说他是临时回来的,待两天就走,还要继续处理一些财务上的事。

    当他沉吟着,是否把贺屿薇也一起带走,耳边却听到幽幽的声音说:“你真是个好哥哥——所以,两个弟弟们找你索要任何东西,你都会给他们吗?”

    余温钧沉默一下。

    他知道,她想问的问题绝对不是这个。但是,余温钧早就等着贺屿薇有此一问了。

    “如果是物品,给他们也无妨。但如果是女人的话,”余温钧故意顿了一下,“不管那女人对我多重要。他们找我要,我会主动‘让’出来。”

    贺屿薇只能庆幸,余温钧此刻没有回头。

    人心,真的是贪婪的怪兽。

    余温钧明明坐跨国航班飞回来看她,主动帮助天降“小姨”,陪她说那么多话,可是,她却渴望着能从他那里获得更多、更多。

    明知道余温钧一直很重视他的两个弟弟,他一直都把亲情比女人重要,她却希望,自己在他心中比他两个弟弟的地位更高。

    *

    “薇薇,你不是说要当我最重要的人吗。假如有一天,我把你‘让’给哲宁,你打算怎么处理?”

    余温钧还在故意问。

    有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残忍。

    她没有回答。

    过了会,余温钧感觉到肩头无声滴落的泪水一点一点地润湿了。

    他强行克制着转身的冲动,平静地继续:“这种时候,你就需要自己下定决心。做一个主动选择的人,而不是要做被动选择的人。我说过吧?我可以替你做任何事,但唯一不能替你做的,就是让你下定决心和我在一起。”

    贺屿薇在脑海中重复着余温钧的话语。

    好像懂了,却无法理解其中意思,一时之间,只能望着他的后脑勺出神。

    余温钧转过身,慢慢地将她抱住。

    这个男人嘴上说喜欢自己,也明确地说……会放弃自己。可是看着余温钧眼睛的时候,她却无法生气,甚至于,更加地下定决心。

    他是什么样的人,哪怕他十恶不赦也已经无所谓了。贺屿薇想,她内心对他产生的感情,不会因为他的话和态度而轻易地改变了。

    她就是这么执着地爱着。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贺屿薇冷不丁问。

    余温钧等待着。

    “去年就是这个时候到你家的。现在想想,自己能够继续活着,能在农家乐当服务员,也真的还挺幸运的。”

    ####

    ####

    余温钧冷不丁地打电话让自己挪车,但余哲宁再次见到哥哥的这张扑克脸,又是一周之后的傍晚。

    在此期间,家里出现了另外的变故。

    余龙飞最先灰溜溜地回来,说被勒令搬出去

    他复述哥哥的原话是,如果把他留在身边,两人之间就会重复弟弟闯祸而哥哥解决这种死循环,总有一天,余龙飞闯得祸会严重到余温钧必须损害自己的核心原则,而这种扮家家酒游戏就不再是有趣的游戏了。

    “都他妈怪你!”

    余龙飞笑着说:“怪我?你疯了吧?

    余哲宁觉得,自从今年余哲宁提起“扮家家酒”,哥哥就特别喜欢将这个词挂在嘴边。

    而且,他这一次的态度不太一样。

    余龙飞能感觉出来,兄长不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跟哥哥开会的时候,余温钧偶尔用一种以前从没见过的若有所思表情看着他。

    “冤不冤啊,我又不像你,我又没碰他女人,凭什么他骂我?不过,这一次签合同的事也确实认栽,他妈的。我先向哲宁你学习一下,搬出去几个月避避风头。”

    抱怨连连,但龙飞少爷能在严苛哥哥的眼皮子底下霸道横行多年,也是练出眼力。

    年末在城中举办的商业晚宴多,住在郊外不方便,余龙飞真的就搬走了。

    *

    余哲宁自己同样能感觉到,余温钧的处事方式有一些微妙的改变。

    兄长平时对两个弟弟们的隐形控制欲很强,如今有慢慢放手的趋势。

    人的性格也不会朝夕之间大变。

    余哲宁敏锐地猜测,余温钧与其说是放手,不如说,肯定是找到了新的关注对象。李诀当初搬来他家,余温钧就稍微放松了点对两个亲弟弟教育。

    这天晚上,余哲宁去五楼找哥哥。

    余温钧正在和他的私人会计说话,余哲宁在旁边听着,没多久,李诀敲门走进来。

    李诀说他咨询了律师。

    根据英国法律,杨艳和她丈夫没有立下遗嘱,遗产在清算后除了偿还

    债务,会在其配偶、其子女、其父母、其亲属等分配。

    而贺屿薇确实有继承她母亲部分遗产的资格。只是,英国的遗产税……

    余温钧听了几句,抬手打断这种琐事。

    他先对余哲宁说:“十一月起,我会带你参加年底的一些大使馆举办的商业晚宴,带上你的西装和好态度跟我应酬,听懂了吗?还有李诀,什么英国遗产细节,你以后直接去问问薇薇。我没空听。现在你俩都出去。”

    余哲宁在哥哥的套房门口叫住李诀。

    “你对屿薇的事很上心?”

    李诀转过头。

    他和余哲宁原本的关系还可以,最起码,君子之交淡如水。但自从李诀在一阵骚操作后居然回到哥哥身边重新工作,余哲宁就很少和李诀交谈了。

    “在我哥身边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李秘书对其他人这么热心肠。何况,屿薇有开口求你帮忙吗?”余哲宁咄咄逼人,“据我所知,她打算放弃她母亲的遗产。”

    李诀沉默。

    余哲宁冷冷地说:“离她远点。”

    李诀从小在街头巷尾长大,真实性格是有点儿混的,他玩味地说:“你这是命令我,还是想为这事求我。”

    “我不像我哥那么爱培养自己的党羽。但我很记仇。只要对方骗过自己,那就不会原谅对方。而屿薇性格很单纯,如果你借着帮助她的借口做出任何伤害到她的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对上余哲宁沉下来的目光,李诀也有些伢然,他平时有对小保姆的事那么上心吗?

    李诀讶然问:“你喜欢上她了?”

    余哲宁平静说:“看不惯像你这么危险的人绕在她身边。”

    李诀很想解释,给自己八个胆,都不敢对贺屿薇有非分之想。

    而如果是以前,李诀会直接提醒余哲宁他哥哥和贺屿薇的关系。

    现在,他耸了耸肩,直接走了。

    第112章 信风

    眨眼间,时间就来到年末。

    十一月的城市,又被寒潮所笼罩。宅邸处的银杏树全黄了,配合着旁边低矮的枫树和法桐,错落交叠,是秋季特有的斑斓颜色。

    贺屿薇只要有时间,依旧保持在花园里独自散步半小时的习惯。

    她把秦皇岛买回的低跟鞋拿到咖啡馆里,和制服搭配着穿。虽然能继续打工,但被某人规定每周总工作时间最高10个小时,必须休双日。

    她依旧早晚乘坐李诀的车出行。

    余哲宁在清晨透过三楼晶亮玻璃,厌恶地凝视着他俩的身影。

    他心想,自己此刻的情绪不是嫉妒。

    他并没有介意李诀和贺屿薇的亲近。

    他只是不想把贺屿薇交给李诀。因为李诀是他哥的手下之一,心思深沉,还曾经伤害过自己。

    像这种人,根本就配不上她。

    ###

    晚上的时候,余承前给大儿子打一个电话,主要问余龙飞搬出去的事,又说什么身为兄长,应该照顾弟弟之类老生常谈的事情。

    “其实,龙飞的长相最像你妈。”

    余承前脱口说完这句也有些后悔,换成脾气暴躁的余龙飞或心思敏感的余哲宁,肯定就下不来台。但大儿子只是平静地“嗯”了声。

    “你像我。哲宁刚出生的时候,你妈说他长相像他奶奶——还记得奶奶吗?”

    年初生了场大病,余承前整个人在今年内飞快地衰老,就更爱把一些往事翻来覆去地说。并不是抱有感情,而只是一种口癖。

    不过,余承前向来很少提前妻。

    “李诀的身世,我也知道了。你舅这人,有手段,但私生活乱,心术也不正,从小让他姐姐来收拾烂摊子。你得防着点李诀,有其父必有其子……”

    余承前标准的北京话带着回音,余温钧正在泳池做热身运动,手机开着公放,不回应也无所谓,老爷子得不到回应也能自己絮絮叨叨说很久。

    余哲宁来地下泳池兄长,正正好把那句“龙飞像你妈妈”和后面所有的话都听到。

    说实在的,连好脾气的他,偶尔都不耐烦听父亲这一番伪善且漫长的絮絮叨叨。但余温钧也不作响。

    实在忍不了,余哲宁直接挂了这通电话。

    “爸经常给你打这种电话?”他问他哥。

    “偶尔。”余温钧淡淡说,“爸这辈子平平安安的活到老。就因为找的女人不管是妈还是汪柳,都比他能力更强也更照顾他。倒也是一种特殊能力。”

    余哲宁觉得他哥骂人不带一点脏字。

    他直接说明来意,让李诀搬出去。

    “别让他骚扰贺屿薇好吗?”余哲宁说,“很烦。”

    余温钧戴上泳镜:“我可管不了李诀。这个家,我连你和龙飞都管不了。”

    余哲宁抿起嘴:“哥,能不能别阴阳怪气?你未免对李诀太偏心了,一直以来都如此。还有,我知道龙飞闯祸了,但这次为什么对龙飞那么狠?也不至于把他赶出家门吧,龙飞再怎么样对你还是忠心耿耿……”

    没有回答,哥哥的身影伴着洁白的浪花,消失在泳池深处。

    ###

    余温钧每次游泳都要一个小时,等他从泳池里跃出来,坐在岸边,刚取下泳镜,有人体贴地递来雪白的毛巾。

    余温钧抬起眼睛,却发现是贺屿薇。

    他接过来:“哲宁人呢?”

    “嗯,走了。”

    余哲宁才不等他哥,一受冷落就转身离开。

    贺屿薇握着清洁工具缩在角落,半个小时前看到余哲宁离开,就默默地继续擦地。至今为止,贺屿薇依然承担着做余家清洁泳池的工作。

    **

    这些天,余家最大的新闻就是龙飞少爷外地三尺的扫荡,不,搬家。

    不像余哲宁双手空空直接搬出去,余龙飞在三楼套房的保险箱就有七台。还收藏着80多个限量雪板,余温钧给他拍下的各种字帖,模型,金条,雪茄,而手工西装和鞋的数量更是数不胜数。

    昨天下午,足足进来十五辆卡车,十个工人,再加上余家内宅所有佣人帮着一起清点物品数量。他嫌弃其他人手重,钦点墨姨和沫丽去城里帮他收拾大平层公寓。

    那可真是声势浩大的一场浩劫。

    “余龙飞真的搬走啦?”

    贺屿薇蹲在他面前问。

    听闻余温钧轻轻地“嗯”了声,贺屿薇忍不住眸中喜色。

    啊哈哈哈哈哈!她内心想的是,该!余龙飞早就该消失了!

    不光是贺屿薇长出一口气,家里的其他佣人们都喜气洋洋,毕竟被余龙飞刁难过的人数不少,他们终于送走了一尊喜怒无常的大佛。

    余龙飞基本把金银细软都搬走,留下搬不走的家具,一大堆书和四五个哑铃片。她从中挑两本讲跑车改造的书,把最轻的1kg哑铃拖回自己房间。

    李诀被打开思路,也把余龙飞房间里剩下的哑铃片放回自己房间。

    她的表情肯定泄露什么,余温钧脸色稍微一沉:“他搬走,你很开心么。他不是把一辆车送你了吗?”

    “那辆奥迪吗?我没有要!一直拖着没办手续!”贺屿薇赶紧解释,随后盯着他,“你的心情不好?”

    *

    余温钧默认。

    上一次,哲宁是自己吵着闹着要搬走的,但这一次,他亲自把余龙飞赶出去。 家里少个人,总觉得空落落的。

    也许在某方面,余温钧一直希望,他能扮演着替弟弟们解决一切问题拯救一切困境,那种无所不能的坚韧哥哥吧。

    以余温钧的视角,他看两个弟弟们,并不是看到两个成年男子,而总是看到两个五六岁,紧紧抓着自己裤脚的无助小男孩。

    不过,他确实该控制下自己的保护欲了。

    余温钧虽然这么想,心情也确实低落,他一大早就派玖伯过去帮余龙飞收拾房间。

    余温钧心中默叹口气,准备往沐浴区走。

    贺屿薇抱着拖把,在后面紧紧地跟着,顺手用拖把将他留下的湿脚印全拖了。她看着他背影,欲言又止。

    在香港学会游泳后,贺屿薇一直想试试在余家的地下泳池游泳,但不太好意思跟墨姨提,也不想让余龙飞看到自己穿泳装的模样,就一直按下不提。

    此刻是好机会。

    贺屿薇说:“我以后可以用你泳池游一会泳吗?不会打扰你的。你每次游完后,我继续游。然后我会负责收拾卫生。”

    余温钧停下脚步,给她一个富有深意的眼色。

    贺屿薇撇撇嘴。

    上周她刚来完月经,也许是被杨娴刺激的,又痛经到满床打滚的地步,吃完药后只允许余温钧摸摸她的头。

    每次有事求他,余温钧肯定要向她索取回报。有的时候,她对他体力很无奈。

    贺屿薇还是压着害羞走上前,习惯性地扬起脸准备吻他……

    余温钧却似乎一愣,不过,很快揽住她的腰。

    覆上她脸颊的唇有着一股泳池水的味道,不像往常那样激烈或加深,只是在她舌尖处稍微一啄就离开。看到她不满意的目光,他便又低头,依旧是安慰似地吻下她的脸颊。

    余温钧的心情因为这个轻吻,明显地变好了。

    “可以用这个泳池。”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我刚刚只是想说,有人来找你了。”

    *

    在他们身后,墨姨和沫丽就像被施了什么黑魔法,拿着新的拖把,化身两根希腊柱子似的站着。

    因为玖伯在,她们就从余龙飞公寓回来了,找余温钧汇报工作。

    对上墨姨的目光,贺屿薇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正像个傻子似的对着余温钧主动献吻,此刻,还紧紧地偎着他。

    “啊,不,不是的!我、我我,不……”

    巨大的羞耻和慌乱中,她习惯性地去坚决否认什么。

    随后贺屿薇脚下一滑,左拖鞋绊着右拖鞋,身体一歪,余温钧又再度搂住她,她的手按在他胸膛,他胸膛的肌肤坚而湿,心跳也稳定。

    贺屿薇顿时安静了。

    余温钧没事人似的交代了墨姨几句,随后去冲澡。

    他从没有对佣人解释任何事的必要。

    而地下泳池里一片沉默。

    贺屿薇看了看墨姨,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也不需要解释。

    墨姨的表情极其复杂,多日以来,虽然内心确定但此刻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冲击到了她。墨姨使了个眼色,沫丽便准备默默地接过贺屿薇手里的拖把。

    贺屿薇却不肯放手:“让我继续打扫泳池吧。我,我很喜欢打扫泳池。”

    终于,墨姨开口:“……你。”

    她艰难地说了一个字,就没再问下去。

    因为贺屿薇的表情很熟悉,是那种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她想法的表情,也是那种沉浸于恋爱里年轻人的执拗表情。她曾经在余哲宁看向栾妍的目光中,看到类似的神采。

    而最近,余哲宁偶尔也会用这种目光看着贺屿薇,单凭那个眼神,就能说出个一二三。

    ——余家要因为这个小保姆出大乱子了,墨姨烦恼地心想。

    第113章 沙尘暴

    生意人的年末活动和party很多。

    余家也不例外。

    装饰活动往往也是提前两个月计划,设计草图、调色模版,设计元素到每个空间是余温钧批示,墨姨来执行。

    但今年有了新的执行人选。

    “贺屿薇来负责。”

    说这句话的当下是他们吃饭的时候。余龙飞的位置上坐着李诀,饭桌上还有余哲宁和贺屿薇,而余温钧这番话落地,所有人的目光投到当事者的脸上。

    余哲宁握紧筷子。

    哥哥总喜欢把别人往一些位置上推,也不管别人的意愿。那女孩肯定会满脸惶恐且为难地推辞,说她不擅长做这种统筹的工作。

    果不其然,贺屿薇的肩膀因为被点了全名一抖,她没拒绝也没答应,继续默默咽东西。

    这种沉默绝对犯了余家大忌。

    “我昨晚已经提前通知她了。”主座上的人淡淡说。

    余哲宁心念微微一动。

    余温钧说话必须要有回应,但这一次面对贺屿薇,哥哥居然没动怒。

    再次看向贺屿薇,余哲宁发现,全家人今晚的例汤都是海鲜,贺屿薇吃的是西施舌芹菜鸽子汤,上面还撒了补血的枸杞,不知道谁给她单独开得小灶。

    ##

    即使之后想和贺屿薇单独相处,余哲宁却发现她忙得要命。

    “对不起,我现在没什么时间。”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贺屿薇感觉她不停地跟余哲宁说这句借口。

    但,这也确实是实话。

    余温钧的话落地,各种晚宴的主题装扮策划书就送到她手上。

    豪宅晚宴有专门的装饰公司招标承办,包括鲜花的采购和主题装饰,简直就像婚礼一样,根据甲方要求能布置各种主题。从餐具的选择、桌布的颜色乃至到整个party的主色调,她看到了采购的名单——姜饼屋的面团就要用掉30公斤,巧克力原浆7公斤,还有5公斤的糖霜。

    贺屿薇最终选择了绿色和银色为基调。

    第二天,东侧的走廊就送来5棵矮矮的松木,满室的清香,还有两排透明的精致嵌板,上面有非洲动物的各种剪影。这些都是样品。

    把住的地方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对贺屿薇来说,还是第一次。身在拱形的天花板下,身在叮当作响的雪人环绕中,她突然有种很浅的安心,有种被环境接纳的感觉。

    但也在最近在布置宴会的期间,贺屿薇意识到某种微妙却显著的改变,自己正被余家佣人排斥在外。

    自从知道她和余温钧的关系,沫丽就不跟她主动说话了。

    余家佣人们比她在这座宅邸里待得时间更久。

    他们百分百地听余温钧的命令,对余哲宁和余龙飞的日常吩咐也照做,在他们眼中,余家少爷们是名副其实的“主人”,双方的等级结构,彼此的工作关系是极其稳定的。

    但……贺屿薇?

    余温钧让她负责布置家居,重点词是“布置”而不是“负责”。他给她订了一辆宾利当新代步车,贺屿薇自己都完全不知情前,这个消息就已经在司机、园丁,内宅佣人暗中传了个遍。

    她不再是余家佣人们眼里,“个性古怪但众人们会暗自照料的小保姆”了。

    他们开始用警惕、轻微敌意和冷眼旁观的角度,打量来余家短短一年就从佣人直接鱼跃龙门的年轻女孩子。

    幸亏,墨姨和李诀的威信很大,有他们在,贺屿薇才能继续做事。

    贺屿薇意识到,她也正在为想要的东西付出代价。

    这是当“余温钧的女朋友”要经受的考验吗?

    唉,感觉穿越进耽美漫画里,公开出了个柜,她饱受道德和舆论的考验。

    除此之外,贺屿薇得抽时间复习雅思,去咖啡馆工作,以及——去探望患了乳腺癌的小姨。

    *

    余温钧做事很有他的风格。

    杨娴莫名其妙地先签署了遗体捐献证书,其次才被告知,企业慈善基金提供的是全切费用。

    如果保乳,后续的的靶向治疗费用不承担,但可以承担一半的化疗费用,化疗后结束的放疗费用药可以分期解决,不过依旧要签合同——杨娴无暇去看,就在黑眼镜秘书的厉声催促下,稀里糊涂地签了一堆字。

    之后,第一次入院就抽血。

    入院第二天每两个小时抽次血。杨娴住了一周院,经验丰富的主任医师看过病例,说乳腺癌也并不是其中最凶险的一种,而手术日故意拖到春节,又让她办理出院。

    等待手术的日子里

    ,贺屿薇和杨娴单独见了几次面。

    虽然不知道贺屿薇的工作,但是,杨娴肯定从一些细枝末节里感受到什么。

    她开始很明显地讨好贺屿薇。

    “薇薇呀,其实你妈妈还是挂念你的。她曾经说过,生女儿就是小棉袄。哦对了,她还说起过,等在英国安定下来后,回国找你。”

    她们坐在肯德基的红色桌子前。杨娴得知自己有生存的希望,便在市区找份临时工干着。

    杨娴绞尽脑汁地说谎话,刚开始,还有一些犹豫,但越说越流畅。

    最后的话总是落在,你是苦孩子,你妈妈是爱你的,虽然她从来没有来找你,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是没有亲人,小姨以后永远是你的亲人。

    贺屿薇静静地听着。

    告别杨娴,从肯德基走出来步行一条街左右。寒风彻底地带走体温前,贺屿薇左右张望一下,坐上旁边停泊的奔驰suv。

    李诀还是亲自担当她司机。

    他问她,信杨娴的那些话吗。

    贺屿薇系上安全带,摇摇头。

    杨娴嘴里的话,八成都是假的。但,希腊神话也是假的。杨娴嘴里的谎话像属于自己的希腊神话故事,贺屿薇不相信却忍不住想听下去。

    “我发现,人会给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里增加很多想象。但听多了,也会觉得无聊。”贺屿薇沉思地说,“啊,麻烦你待会把我送回学校。”

    *

    在高中校门口,余凌峰瑟瑟发抖地等待着。

    身为一个精力和感情都充沛高中男生,被贺屿薇拒绝之后,余凌峰失落之余,燃起新的好奇心。

    贺屿薇的正牌男友,究竟是余温钧和余哲宁里的谁?

    毋需质疑,她估计是一名小嫂子。

    但,哪位的?

    在某日吃饭,余凌峰听到父母讨论,“那边”的新闻——余龙飞被他哥扫地出门了。

    汪柳对这消息喜闻乐见,前妻生的那三个儿子向来抱成一团,如今出现缺口,真是乐得看笑话。

    “老大手里拿得那么一大块地很值钱吧?”她对丈夫旁敲侧击。

    余承前打哈哈,说大儿子这几年的生意中心不在内地。

    汪柳笑笑,给儿子盛一碗汤,余凌峰就问她是否知道贺屿薇。

    他父母对视一眼,都没想起来这号小人物。

    余凌峰百般调查,终于知道贺屿薇目前打工的咖啡馆,某天放学后也赶了过去。

    一推门,他就被震了。

    迎门的墙面挂着的是一副蒋廷锡的花鸟,且,似乎是真作。有一台监控摄像头专门对着这幅价格不菲的画。

    店员说薇总虽然每天来,但时间不固定。

    没办法,余凌峰也只能估计着贺屿薇每次来学校自习的时间,苦苦地在大门口蹲人。

    好不容易,余凌峰看到李诀的车停下了。

    他立刻冲上去。

    贺屿薇吓一跳,余凌峰抱着厚厚一沓资料,说这是复习雅思的书和阅读资料,给她整理好一份。

    李诀也探出头。

    余凌峰赶紧往车上看一眼,他不太认识李诀,顺口说:“钧哥派你来接她的?”

    李诀怎么可能被一个男高中生套话。

    “小孩哥,不能好好复习高考吗,惹她干什么?”

    贺屿薇制止住他俩的闲聊,她说:“别堵在门口了。大家都很忙。”

    ###

    余温钧这些日子极为繁忙,频繁地在深圳和北京往返飞行,只有玖伯回来拿了趟衣服。

    不过,这男人倒是开始回她信息了。

    回的是短句,最长的一句话也只有七个字,“保持联系,我睡了”。

    最短的是两个字,“喜欢”。没头没尾的。

    李诀在集团里的职务出现变动,不会跟着余温钧出差,但这段时间的工作也很忙。

    他把贺屿薇从学校接回来的路上,就说从明天开始,改让家里司机来接送。

    “我元旦后搬出去住。”李诀说,“整天看着余哲宁那张脸也够烦的。你,自己保重吧。”

    贺屿薇抱着雅思口语模版卷子,从户外的门口准备回去时,被刚到家的余哲宁叫住。

    “最近在躲着我?”他笑着问。

    不等贺屿薇回答,余哲宁又平静说开玩笑的,问杨娴的事情解决得怎么样。

    当余哲宁知道杨娴获得免费手术的机会,再度皱起眉头。

    “你告诉杨娴准备放弃你妈妈的财产了吗?”余哲宁咄咄逼人地问,“只要说自己穷,她就不会再缠着你。毕竟,你曾经的日子比她更苦吧。”

    贺屿薇沉默了会。

    “我愿意见杨娴,听她讲话,其实才是在利用她。”她说。

    余哲宁为出乎意料的答案一怔。

    “我,在利用这个小姨跟自己证明一件事,我不苦。我,绝对不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贺屿薇抬起眼睛,那是双清凉明亮的眼睛:“的确,我从出生就被妈妈抛弃了。但即使这样,我并非是一个不幸的人。爷爷奶奶有好好把我养大,教我做人,他们去世了,我经历一些事,但其实……我是有被爱过和支持过的。我已经决定踏踏实实做自己,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我,不管过去发生任何事情,我有责任把自己重新带回爱里,把一切带回当下。我想锻炼心力,对自己的情绪、感受和人生百分百负起责任。”

    “你是善良的女孩子,想事情未免太理想化。中国有句老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杨娴因此缠上你——你怎么办?

    她忙说不会的。

    贺屿薇决定拒绝不合理的请求。何况,这一次,有个大恶魔站在自己这边。

    她要是被杨娴吸血,余温钧肯定会不耐烦地直接出手,助她斩断“情丝”。

    实际上,这男人愿意帮助杨娴还有一个小小且古怪的附带条件——

    “我给你那个小姨治病花多少钱,你必须也得在自己的身上投入同样数额的钱——买点衣服,做美容,报个补习班,什么都好,去消费吧。薇薇,你必须先宠爱自己,我才愿意为了你去向别人展开点善意。”

    余温钧交给她的花旗银行副卡,此刻就贴在书包内层。

    贺屿薇这几天不得不思考,怎么才能大手大脚的花钱。买咖啡豆的话,可以买一吨吧?

    *

    余哲宁同样想着贺屿薇的这番话,乍听上去匪夷所思,但是仔细想来,又觉得很妙。

    “你现在心态还挺好的……看来我也得取取经。在我哥的压制下,我和龙飞都没了自我。”他自嘲。

    强烈的寒风中,内宅里的佣人们还在帮他们开着门,他们都若有若无地看着这边的方向。

    贺屿薇再次低下头。

    她决定把一件隐瞒的事说出来。自己现在正和他哥哥——

    正在这时,庭院对面行驶来两辆巨大的装载卡车,而车后面载着长达五米的各种树材把院子里的一个白马雕像蹭到了,发出嘭嗙的响声。

    大门处监工的墨姨就如同发射的炮弹一样飞奔过去。沫丽也在后面跟着。

    余哲宁和贺屿薇远远地望着他们。

    “马上过圣诞节,家里又要搭建篝火了——我们家每年圣诞到元旦都会在庭院中间弄篝火。哈哈,去年你也看到了吧?弄篝火这个传统是我哥的前女友提出来的。”余哲宁随口说。

    她手里的卷子被紧紧握住。

    前女友?贺屿薇听到自己用比平常更大的声音问:“应该……不是指栾小姐?”

    怎么可能。他哥这辈子唯一动过感情的那个女孩,Sarah。

    “对了,我昨天看到她了。Sarah来我们学校做就业演讲,正好撞上,还让我给我哥打个招呼呢。不过,我哥从分手后就不再提这个人了。把她给家里买的东西也扔掉。”

    余哲宁摇摇头。

    他没跟余温钧说这些。反正,他哥肯定又是那种“和我无关”的冷漠嘴脸。

    *

    不远处,墨姨正在痛斥着卡车司机,再让他按照规定路线前行。

    余哲宁在户外站得有些冷了,而回过头,却看到贺屿薇的脸色苍白一片。

    “我们进去吧。”他体贴地说。

    贺屿薇点头,低头跟着走进来。

    余温钧看她喜欢就把那本家庭相册留在四楼,贺屿薇这段时间反复翻了好几遍。

    其中,她看到另外的一张前几年的合影。

    余温钧和他的兄弟在圣诞节拍的合影,那时候,他们的面容都更年轻,穿着圣诞节特有的鲜艳丑毛衣。而不远处,有一个笑得合不拢嘴女人的模糊半张脸。

    那不是余家的任何佣人。

    很想问余温钧这个女人是谁,

    但是,贺屿薇总觉得提不起勇气。

    她还从没对余温钧说过“我喜欢你”或“我爱你”,也对能否能正当站在他身边而感到疑惑。

    唉,目前跟上余家奢侈的生活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第114章 中雪

    之后的三天,几个工人忙忙碌碌地架起梯子去码篝火的铁架,把木材堆了十米多高,层层叠叠地像个小城堡。

    家里的桌布和酒吧都换成相应的红色,车道两边也都喷了白色的假雪花,楼梯柱上也黏着圣诞老人。户外和家里玄关处、客厅也摆上大小不一的圣诞树。

    只有一个人的心情没有被染上节日的喜悦。

    余哲宁意识到,家里的气氛有极其微妙的改变。

    他从一楼吃完饭出来,走到厨房时,正好听到贺屿薇、墨姨正和请来做圣诞晚宴的厨师聊天。

    厨师正在和商量圣诞晚餐的事情。

    “国内的海鲜定了膏蟹、东星斑、沙虫、富贵虾和斑节虾……清蒸或火锅都好,看您喜欢什么口味?”

    墨姨插话:“上次做得红糖肉夹馍你好像很喜欢。那是厦门那块的做法。”

    贺屿薇试着把话题从自己这里转开,问圣诞的第一道菜吃什么。

    “第一道菜?一般是吃火腿,那种带甜味儿的,不是德国山里的那种,还要再买无花果……”

    余家圣诞晚宴要进行各种试菜和试酒,避开重要客人的过敏和不喜欢的食物,而这一切都是由贺屿薇、墨姨和厨师长把关。

    余哲宁在门外听着觉得别扭。

    他稍微思考,很快明白别扭的原因。

    余家出重金举办的圣诞晚宴,而在菜品的选择中,厨师长居然也把贺屿薇的饮食喜好也考虑进去。

    可是,她算哪位?

    余温钧对佣人们奖罚分明,甚至于,偶尔罚得比奖的更重。

    厨师长这么巴结贺屿薇,简直就把她当成余家的主人,不,更确切的说,当成女主人似的。

    余哲宁把头探向门口,叫道:“屿薇?”

    贺屿薇回过头。

    “过来一下好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

    再过一会,贺屿薇和墨姨来到客厅,她们手里拿着一盘糕点。

    这种小甜点是外包给五星酒店的蛋糕房,但眼前的这盘显然是厨房自己烤的拇指饼。

    余哲宁拿了一块:“我们今年要不要互送圣诞礼物?”

    贺屿薇一愣。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的身份是照顾脚受伤余哲宁的小保姆。每天只在三层待着,不参与圣诞晚宴的准备活动。

    她曾经为了互送礼物的提议而雀跃很久,亲手买了毛线,为他制作礼物。

    但今年,余哲宁同样地提出这个要求,贺屿薇的第一反应是为难。

    墨姨在旁边幽幽叹口气,贺屿薇脸更红了。她结结巴巴想拒绝。

    余哲宁却笑着说:“就这么做吧,今年互送礼物的价格限制在1000元之内。”

    贺屿薇犹豫着,一副无论如何要说点什么的表情,但这时候李诀也跟来了。

    看到余哲宁在,李诀直接把她拉走了。

    这黑眼镜秘书是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余哲宁刚要愠怒跟上他们,墨姨却叫住他,以故作漫不经心的口吻说,余温钧现在相当“青睐”贺屿薇。

    甚至于,相当“青睐有加”。墨姨强调。她的地位比李诀只高不低。

    “你的意思是,她像李诀一样,变成只听我哥话的狗了?”余哲宁能听出某种弦外之音,他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截断这番话。

    墨姨噤声。

    余哲宁平淡地说:“墨姨,我一直很尊敬你。但希望你不要在背后给屿薇和我哥造这种无耻的黄谣。”

    墨姨沉默看着余哲宁。

    三兄弟当中,余龙飞向来是最难相处的一个,但自从他搬走,余哲宁好像也露出某种强硬的一面。

    墨姨在余家工作很多年,她见证过太多次,这两位小少爷只要一闹就没完没了的局面,最终结果永远是佣人们战战兢兢,余温钧会停下手里的事安抚,她和贺屿薇精心准备的圣诞晚宴肯定会泡汤。

    算了,墨姨心想,自己也不会再多嘴。毕竟,她的雇主也只有一个余温钧。

    ###

    余哲宁嘴上不信墨姨的话,但从那日起,开始在生活里留意各种蛛丝马迹。

    他很快发现,余温钧回家,贺屿薇不管在做什么都一定会停下手里的事,跑去迎接。

    不过,她说的全部是举办宴会的细节。而兄长即使在五楼逗留也依旧会在晚上十二点前离开家,返回瑰丽酒店休息。

    除此之外,好像就没有什么特殊的。

    这天傍晚,余哲宁和搬出去住后首次回来的余龙飞一起回来吃饭,他俩刚从跑车下来,就听到家里罕见的叽叽喳喳。

    余龙飞皱起眉:“怎么这么闹腾?翻天了?”

    最先入耳的,居然是墨姨的声音。

    墨姨说话向来平稳,但此刻,她的语速越来越快——“除了厨房,家里绝对不能进活物。每年花了三十多万从德国买回声波的驱鸟测试。你却带了这么一个东西回来!”

    家里的十多个佣人居然都聚在客厅处,众星捧月般地围着贺屿薇,或者说,是她握着的鸟。

    *

    今天结束咖啡馆的工作,贺屿薇就坐在座位上学雅思。

    虽然不讨厌英语,但为了考试学英语真的令人头秃。尤其是雅思,考一次就得掏2000,她头一次抢考位,结果报了个十二月底的名额。

    她学得无聊,就无聊地望着对面的黑巷子,却发现有个穿军大衣、戴着雷锋帽的北京大爷在卖鹦鹉。

    “我看他站很久,怪冷的——”贺屿薇话还没说完,就被阴阳怪气的小嗓音打断。

    “妈妈,妈妈,妈妈!”

    说话的,是她手指上蹲着的一只金冠百帕旋凤鹦鹉。

    小鹦鹉通体雪白,头顶有一簇后梳的淡黄色羽毛冠,樱粉色的嘴,滴溜溜又灵活的小黑眼睛,长长的羽翼。

    鹦鹉一点都不怕生,看到那么多人围着自己,在贺屿薇指头上兴奋得蹦蹦哒哒的,叫完妈妈后,再用嗓子里挤出的高音唱起《小兔子白又白》。

    随后,它还不过瘾,又唱起《恭喜发财》、《卖报歌》、《幸福拍手歌》、《铃儿响叮咚》和《饮酒歌》。

    这一通动物表演赢得满堂喝彩,把墨姨的声音也压住。

    墨姨就像拷问一个不争气的丈夫,问这只鸟多钱买的。

    贺屿薇小声回答,七千五。

    墨姨差点没背过气。

    她目睹这个农家乐小服务员搬进余家,这一年多来的点滴变化。

    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谁都不看好的小姑娘就这么静静地绽放了,并美得惊人。

    只是贺屿薇的性格平淡如水,即使她和余温钧有了这层关系,各种繁华打眼而过,墨姨也看不出这个小姑娘真正在意什么。

    贺屿薇在生活用度里还是老样子。

    什么都行,给什么都穿,给什么都吃。

    墨姨鲜少见到她主动做什么,这似乎是一个没有庸俗欲望的孩子。她想,也许,余温钧就喜欢这样干干净净的性格吧,关键是省心,也不花钱。

    ——但,墨姨觉得自己看走眼了。

    如今,贺屿薇毫不犹豫地花7500块买了一只破鸟。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闲钱啊?”墨姨这句话问出后又

    醒悟,贺屿薇今非昔比,哪里来的钱,余温钧给的呗。

    唉,但凡贺屿薇是拿钱买珠宝、包包、食物、高级酒店、高级餐馆、艺术品、重金属、股票,甚至去做医美和充游戏都行啊,墨姨觉得自己见多识广,都不会说什么。

    偏偏,贺屿薇就在街边的黑巷子里花小一万,买只鹦鹉回来——最关键的是,余温钧不喜欢鸟!

    *

    贺屿薇低下头:“我花的是自己在咖啡馆里发的工资。去atm机取得现钱给他。而且我俩还加了微信,大爷说鸟以后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免费问他。”

    这世道,骗傻子没有成本啊。

    墨姨硬生生地吞了一口气,温柔地说:“打算养在自己房间吗?”

    贺屿薇还真没那么大的胆子。

    她怯生生地回答,可不可以放在家里的温室。

    “沫丽刚刚用手机上网帮我查过了,这品类的鹦鹉在鸟市上也得卖一千多,而且玄凤很笨,很难训练的,光是投币就要训练上千次才能记住。我买的这只鹦鹉从断奶就手养,现在会唱那么多歌,还会投币投篮那么多技能,卖贵点也是应该的,毕竟培训它的人也付出精力和时间。”

    墨姨发出鹦鹉般的尖叫:“什么技能值7500块啊?花鸟鱼虫市场上,这种鸟最多800!”

    “这就叫知识改变命运。如果鹦鹉上过大学,它至少也是哈佛吧。”

    墨姨被贺屿薇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其他佣人可不管那么多,纷纷逗鹦鹉玩。

    余哲宁在旁边听着笑坏了:“果然很有你的作风,喜欢买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鹦鹉冰凉的小爪子,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指,温暖的小肚子贴着她的肌肤。

    贺屿薇摸了摸它翘起的羽毛:“我就觉得,买一只会唱歌的鸟回来应该会很开心。”

    童年时不想增加爷爷奶奶的负担,她一直避开买可爱的玩具,也从来都不去儿童乐园的项目。贺屿薇向来压抑着自己的喜好,去做对大家好的选择。

    最近特别忙得头晕眼花,贺屿薇是想放松一下的,但,也不知道怎么放松。

    卖鸟的老大爷解释这只鹦鹉还会投币、会投篮,而且是手养长大,她一时鬼迷心窍,干脆地把鹦鹉买下来。

    这时候,佣人们的微信群震了一下,是门口的自动通知,余温钧的车回来了。

    众人作鸟兽散。

    余哲宁看贺屿薇的脸色有点白了,不由笑说:“现在才知道害怕,买的时候在想什么啊?”

    贺屿薇也不确定余温钧什么态度。

    而没几分钟,就听到外面的皮鞋声音。

    余哲宁再次温柔说:“没关系,我会保护你不让我哥骂你的。”

    进来的人是李诀,他今天陪余温钧开会。

    “哥呢?”余哲宁问。

    李诀说:“走了。”

    第115章 大雪

    余温钧刚下车,墨姨就忙不迭跑来告状说贺屿薇往家里弄回一只鸟。而余温钧什么也没说,返身重新坐上车,居然就又让司机开走了。

    “哥没说让贺屿薇把鸟送走?”余哲宁不可置信。

    李诀苦笑:“他应该不会这么命令薇总。”

    “那,鹦鹉能留在家里养吗?”贺屿薇问。

    李诀看着余哲宁和贺屿薇这两双单纯愚蠢的眼睛,余温钧的这个态度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吗?

    “要是薇总跑到钧哥跟前,傻乎乎问家里能不能养鸟,答案估计不行的。但如果她想养,就低调点偷偷养。贵人事多,钧哥今天没回家,明天回来就不记得这种小事了。主打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

    墨姨听到李诀的这句话后暗恨自己老糊涂了,贺屿薇现在可是余温钧眼里的一颗明珠,往家里塞大象那也是他俩的情趣游戏。余家又不缺这点钱和地方。

    余哲宁怔住了,余温钧居然是这种性格的吗?

    一直如此。

    李诀淡淡说:“余龙飞就是吃准这点,才能横行霸道那么多年。而当初要不是你非要出走,你哥会成全你和栾妍小姐的。”

    余哲宁脸色一沉。

    李诀才懒得管他,和气地安慰贺屿薇:“喜欢鹦鹉啊?南非有很多鹦鹉,你到时候可以跟去挑挑。”

    墨姨也说去厨房里剁点蔬菜喂鹦鹉,再准备点水。而这只小鸟可比贺屿薇更会展现自己,小脑袋一歪,谁都喜欢自己。

    “挺机灵的。”墨姨叹口气,“不过真的,家里好久没听到鸟叫了。”

    李诀说:“薇总,这鸟能活多久?”

    余哲宁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从李诀和墨姨的态度里,他感觉到一个很强烈的暗号——贺屿薇在家里的位置太高了。

    换成自己拎只鸟回来,余温钧绝对只给两个字“送走”。即使不这么说,也不会为了区区的鹦鹉,而选择今晚不回家。

    这态度简直像是彰告天下,即使是他,对贺屿薇做出的决策也会做出一些尊重和让步。虽然这种尊重和让步的做法有点匪夷所思,但哥哥就是个大男子主义颇重的古怪男人。

    什么情况下,一个极其强势的男人会对女人让步?

    答案是,面对自己的女人。

    还是说,贺屿薇现在握有什么让余温钧不得不让步的把柄?

    余哲宁刚刚感觉自己摸到什么不快的真相,肩膀却被重重一撞。

    余龙飞如同饿虎扑食般,挤到前面。

    龙飞少爷本来喜欢动物,这一只多才多艺又会唱歌又会讨巧的手养鹦鹉,就那么不偏不倚地落在心上,从刚刚开始,他双眼发亮地盯着它。

    “贺屿薇,给你50块,这只鸟卖给我。”余龙飞笑吟吟地说,“家里不让养鸟,我现在搬出去住,谁都管不了我。”

    贺屿薇很有点不情愿。

    余龙飞拉长脸:“不卖?我现在就把这只鹦鹉捏死。”

    他手里握着鹦鹉,玄凤在他手里发出唧唧的惨叫。

    除了余温钧,家里就没人能管住这个魔王。李诀和余哲宁同时皱眉,他们刚要发言,就听到贺屿薇急着说:“别弄疼它。好吧,你要是出十万块,我就把鹦鹉卖给你。”

    ……十万块。墨姨心想,看来贺屿薇也不是傻子。

    余龙飞也冷笑:“十万块?你家祖上三代缺钱缺得冒青烟儿了?你也和你小姨一样得了什么癌,需要钱治病?”

    贺屿薇早已不会被他激怒,她平静地说:“我担心你买鹦鹉回去是一时高兴,会折磨它。所以,我收你十万块是希望你对它好点。到下个月,如果鹦鹉在你手里还活着,我就退你一万块。下下个月,它还活着,再退你一万块。如果你能好好地把小鹦鹉养半年,我绝对会把十万块都退你。而这十万块,就是小鹦鹉的生命安全保证金。”

    余龙飞的脸色变幻莫测。这小姑娘还挺懂得风险控制啊。

    这时,李诀冷说:“哟,区区十万人民币,不会拿不出来吧?”

    余哲宁适时补充:“龙飞搬出去的时候,拿了我哥十箱龙舌兰,卖几瓶酒就能十万。”

    墨姨说:“除了龙舌兰,还搬了10箱勃艮第红酒和3箱日本清酒。不仅仅是酒,还拉走一卡车的——”

    余龙飞被众人说得恼羞成怒。

    这段时间不见面,余龙飞也是明显觉得贺屿薇越发漂亮了,不光是脸,而是她说话的神态都变得更自信。但他也越发看她不顺眼。什么时候,自己随意打骂的小保姆居然也能和他讨价还价。

    哼,早知道,当初在草原就弄死她。

    余龙飞抱着胳膊:“我给你十万,你跑了怎么办?你现在只不过借住我家,我哥明天就能把你赶走。”

    这担忧也不无道理。贺屿薇沉思片刻:“那,你把钱给李诀吧——到时候让他退你钱!前提是,鹦鹉没死才能退钱。口说无凭,你要录个视频,保证你回家要对这只小鹦鹉很好。不能折磨它!”

    其他三个人齐齐地掏出手机,对准余龙

    飞,他勃然大怒:“他妈在搞笑吗!她说什么你们都听啊?”

    半哄半架,余龙飞也确实喜欢这只鸟,最终,他憋屈地花十万块从贺屿薇手里买下小鹦鹉。

    他内心刚觉得恼怒,玄凤却乖巧地又开始唱起歌。余龙飞双手托着小鹦鹉,宝贝似的走了。

    李诀从来不爱掺合余家兄弟这些破事的,但刚刚,他被迫承担起每个月给余龙飞转钱的重任。

    “薇总,你要是想搞死我也不需要做得这么迂回吧?我和余龙飞不对付,你知道的吧?”

    贺屿薇忙道谢。

    “你自己不想养鹦鹉?”李诀问。

    贺屿薇苦笑两声。墨姨说得对,等她拥有自己的家再考虑养宠物吧。龙飞少爷的心肠狠辣无情,但是,他对动物的态度却比对人友善。余龙飞每次回来肯定都会带这只鹦鹉回来炫耀。这样的话,自己也能见到它。

    “还记得咱俩在农家乐见面,你把鹌鹑认成鸭子的事吗?”李诀说,“你当时还在钧哥面前和我犟嘴。”

    贺屿薇也想起这一桩旧事:“……那可能是鸭子。”

    “你不要怀疑,那是鸳鸯!”

    他俩边走了,墨姨也跟上,一转头看到余哲宁,她不由哆嗦了下。

    余哲宁面无表情的时候和哥哥很像,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真有趣,余哲宁冷冷想,贺屿薇居然还和李诀有这么一段过去。

    明明在家里,他才是和贺屿薇渊源最深的那个人。她最初进入他们的生活,他才是对她最友善的那一个。其他人,都是用怀疑、居高临下地目光打量她。大部分时候,贺屿薇也只是佝偻着身体憋屈地活着。

    但这样的贺屿薇在他家待了快一年,能和余龙飞平起平坐,有理力争很多东西。除了,她再也不会害羞地对上他的视线了。

    ###

    到平安夜前,家里每个佣人都忙着布置宴会和装潢,四周有一种微妙但是确切的喜庆氛围。

    余哲宁却发现,他最近思考贺屿薇的频率太高了。

    他想到余龙飞说的,自己不能找个“素人”当女朋友,而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白富美”。圈子里,同等财力待嫁的年轻女孩子比单身男人更多,就算不是企业家的女儿,还有艺术收藏家、学者和官员的女孩也可供挑选。余哲宁在大学里也不是没有女孩子追他。

    贺屿薇……没有学历,没有工作能力,没有家世。生她的人抛弃了她,养她的人已经离世,余家是她的暂时容身之地。

    可是,他希望贺屿薇在自己的身边。

    余哲宁不相信墨姨的话,他想,哥哥肯定是在替她和李诀打掩护。

    一想到贺屿薇和李诀在一起相视而笑的景色,余哲宁的内心像是被条腹部黢黑的毒蛇一圈一圈缠绕在心头。他不喜欢贺屿薇对其他男人这么笑,也不想让她成为别的男人的东西。

    他干脆想,先交往吧。

    自己会是她人生中第一个说“我喜欢你”的男生吧。

    贺屿薇曾经说过,让她亲口说喜欢谁,就不如让她直接去死。那么,有人主动对她表白会作出什么反应呢?

    平安夜的当晚,他会准备一个礼物,然后对贺屿薇正式表白。余哲宁很确定,那个高中女同学在各方各面依旧如同白纸般清纯,他的胸膛有什么在雀跃地跳动。

    第116章 闪电

    平安夜是周五。

    下午四点多,余家的大门就彻底打开,有穿厚厚制服的门童,分别在门口和庭院处接待。

    虽说圣诞节的布置是在眼皮子底下进行的,但是,余哲宁每年看到真实效果后仍然震撼和新奇。

    他从小就喜欢圣诞节。

    印象里,兄长每年会送他和余龙飞各种圣诞礼物,但随着年龄渐长,余温钧就很少问他们真正想要什么,通常是直接转一笔钱或给股份。

    今年,余哲宁难得为兄长准备了一份圣诞礼物,是一把烟熏橡木的酋长椅。

    余龙飞虽然吐槽这是送给老年人的礼物,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余温钧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

    余哲宁清早下楼。

    户外的篝火已经燃烧。室内装扮了足足三十棵一人多高的通体雪白圣诞树。

    这是余家首次用白色圣诞树装扮。

    白天像雪花一样纯净,晚上闪闪发光,被水和植绒粉喷过的树叶有浓有密,树枝高低不平,装置是贺屿薇选的三朵花,虞美人、兰花,和蓟草,每一个剪纸后面都啜着银金丝网和细细的珠子。

    余哲宁的西装是提前做好的,据说,贺屿薇这次也会盛装出席。

    所谓盛装,应该还会穿自己送的阿玛尼礼服。

    余哲宁虽然见过她穿这身,但仍然想再看一次。

    更何况,他今年也为贺屿薇准备了两份圣诞礼物。

    余哲宁在自己的公寓里也布置了一个小型圣诞树,打算在晚宴上把她带走,然后表白,送礼物。

    他准备的是蒂凡尼的钥匙项链。

    她,会高兴还是会害羞呢?

    最大的可能,贺屿薇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开玩笑吧。余哲宁忍不住笑笑。

    ##

    就像去年同阶段一样,余家宴请很多宾客。

    总归是洋人节,邀请的八成都是外国人。

    白皮棕皮黑皮人有,甚至还有三两个戴着头巾的中东人。下午的私宴单独在小餐厅里请了两桌,玖伯和墨姨往里送了不少酒水。

    到晚上,几乎是流水席了。

    余温钧当天全在应酬,觥筹交错,手里的酒杯没放下过。

    比起哥哥的得心应手,余哲宁向来讨厌这种应酬场合,然而都大四了,他确实也得开始学会接受。

    今天一直没机会见到贺屿薇。

    养鹦鹉失败后,贺屿薇就定下心,紧锣密鼓地复习雅思。

    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他们这些天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

    余哲宁听她说起过,抢到的雅思考位是24号,所以一大早就出门了。

    晚上八点多,余哲宁终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

    他立刻放下酒杯,走了几步,随后愣住。

    贺屿薇出考场后就被拉到美容院,随后来了小型化妆团队,挑衣服到做发型,化妆,又足足做了三个小时的晚宴造型。

    淡妆无比精细,无花果色的口红,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盘起来。

    她穿上细高跟鞋,没有穿阿玛尼的小黑裙,而是整套的藕灰色无袖珠片连衣裙。

    这一次,余温钧硬是给她挑了BrunelloCucinelli。

    这是他自己冬天经常穿的西装牌子,也做女装。

    特别娇贵且不保值的牌子,不怎么做女士晚装,用料极好,不是掺金丝银丝就是各种亮片,所有内衬基本都是真丝,极其软儒。

    风格是偏成熟的。

    上半身是圆领露肩款,露着瘦瘦的胳膊,下身裙的裙子规规矩矩地盖到小腿上方,裙身随着她的摆动而游曳,呈现鱼尾的精妙弧度。

    贺屿薇的气质,不再是吃过点苦但眼神依旧轻盈剔透的蔷薇miumiu少女,换上这一套修改过的晚装,她变得更有女人味了,像早早就被订下家族婚约且手上有点权势的小姑娘。

    不仅如此,她的指尖闪闪发亮。

    *

    贺屿薇平生第一次做了美甲。

    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余凌峰。

    他俩是在车道的玄关处巧遇,余凌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原来,女孩子花了三个多小时打扮居然是这个效果,她的头发在灯光下就像晒太阳的乳白加黄的英短,每一丝毛发都顺滑干净,无忧无虑。

    贺屿薇的脸,热得出奇,万万没想到在余家遇到余凌峰。

    余凌峰说是瞒着爹妈找余温钧领红包,顺便来家里做客。

    “也来看看你。”余凌峰笑着说。

    他没好意思说,看到贺屿薇这幅精致美丽的打扮,就顿生自己是个小屁孩,此刻配不上她的惆怅感觉。

    余凌峰很自来熟地举起手机:“打扮

    得这么美,我们拍一张照片。你挽着我胳膊点儿行吗?”

    贺屿薇只当没听余凌峰的话,仅仅把头朝着手机镜头处,歪了歪。

    这时候,穿着条纹西装的余龙飞也端着酒杯走过来,他看到余凌峰,目光一沉,冷脸问同父异母的弟弟来干什么,家里不欢迎贱种。

    余凌峰不以为忤,他先笑着问余龙飞是不是养了一只鹦鹉。

    提到鹦鹉的话题,那简直太对龙飞少爷的胃口。

    这只鸟,简直属于天赋异禀的奇禽,仅仅花三天,小玄凤就完整地学会哼唱《蜜雪冰城甜蜜蜜》。

    余龙飞宠得不得了,到哪里都恨不得带着炫耀一番。

    宴会人多,余龙飞就把鸟笼搁在车里,

    李诀也走过来。

    随后,他们四个彻彻底底不搭界的人,就其乐融融地要一起去车库看余龙飞那只小玄凤。

    *

    余哲宁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靠近。

    看着他们的背影,他内心深处浮起一种淡淡且奇妙的感觉。

    贺屿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彻底地融入他的家。而且,这个余家,居然好像挺欢迎着她。

    到了晚上十一多,余家撤掉食物席,只留下酒水。

    仍然有断断续续的宾客前来,不过,他们的地位显然并不重要,来这里点个卯就走的人。

    余凌峰身为高中生,早就被提前送回家。

    余龙飞也不见踪影。李诀倒还在场内和其他公司里的高管聊天。

    余哲宁因为应酬时喝了几杯酒,略微上头,他坐在沙发上休息,墨姨给他端来茶水,他满场寻找贺屿薇的身影。

    时间差不多,自己也该带走她了。

    余哲宁刚要询问墨姨,就看到贺屿薇像一条月光下的美人鱼般从侧门匆匆跑进来。

    刚刚漂亮的盘发,此刻一团凌乱,似乎是被什么给抓乱的——除此之外,她的发顶还有两根鸟的绒毛。

    余哲宁站起来。

    还来不及叫人,他看到贺屿薇的视线被窗外的什么吸引了注意力,随后,她居然又穿着单薄的衣服重新跑出去。

    不得不说,高跟鞋是女人味十足的东西,身材毕现,余哲宁原本想跟上去,也放慢脚步,远远的欣赏着她拎着裙子小跑的灵动剪影。

    只是——她现在要去哪?

    ###

    庭院中央的篝火摆得足够科学,在寒风里燃烧起来呈现出一片令人暖心的橘红色,噼里木柴啪啦断裂的声音不停,低沉而令人安宁。

    然而巨型篝火的设计是为了景观,而并非取暖。靠近到距离它两三米的时候才能感觉到燃烧时的热度。

    贺屿薇在咖啡馆工作的时候,一直练习穿低跟鞋,也不知道练习是否有用,但即使今晚穿6厘米的高跟鞋也不再怯场。

    她稳稳地跑出去,才觉得冷。

    不远处,两个穿着西装的侍者推着餐车在寒风中等待,两三个人站在篝火的背风处,悠闲地抽烟和聊天。

    余温钧就在其中。

    贺屿薇已经懂得,这男人很少有独处的机会。如果有事找他,就需要主动把他从其他事项里拉出来。如果只是静静地等待他发现自己,结局通常会被忽视。

    她正踟蹰,余温钧眼眸一转看到她了,对她招招手。

    贺屿薇感觉像小的时候拜年,在爷爷奶奶的催促下,礼数周全地给不认识的长辈打招呼。只不过,她不能再像怯生生的小姑娘似低头,而是必须得主动说点什么。

    嗯,说点什么好?

    “圣诞快乐,今晚的饭菜和酒水还满意吗?”说完这句话后,贺屿薇就有点儿想咬舌头。

    农家乐工作过的基因在产生作用。她听其他服务员催客人结账,都会先问这么一句话。

    余温钧微微一笑,把自己的行政夹克脱给她。

    这衣服看上极薄,内里却是骆马绒,穿上特别暖。

    三个男人显然看出两人的关系,识趣地要找借口离开。其中,贺屿薇还认出一个熟人,他们曾经一起去过草原。

    副总停下脚步,打了声招呼:“贺小姐今天真是美艳动人。”他的手在西装里摸一下,随后掏出两张连卡佛的购物卡。

    “瞧瞧我这记性。原本是要送给客户的礼品卡,怎么就忘了。里面的金额马上就过失效期。贺小姐替我收下吧?”

    余温钧在旁边没作声,贺屿薇硬着头皮接过来。

    等人走了,她才看向余温钧,他却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先把贺屿薇额头上粘的羽毛拂掉。

    刚刚在车库看鸟的时候,贺屿薇被那只小玄凤,猛啄了好几下。

    也不怪鹦鹉,除了衣服,她今晚打扮像个年轻的军阀姨太太,颈间和手腕都(强行)戴着大颗的钻石耳钉和项链,首饰闪闪发亮,小鸟看了简直是兴奋极了。

    贺屿薇伸出十根指头让余温钧看:“我还涂了指甲油。”

    他低头看了会:“红色的。”

    “因为明天是圣诞节嘛。”

    贺屿薇穿着丝袜的小腿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她借着篝火的亮度,看了看副总经理给自己的购物卡。一个零,两个零,三个……购物卡上面的金额显示是5万。

    递给余温钧,他微微摇头,用目光示意她自己收起来。

    贺屿薇知道,这代表两张购物卡就归自己所有了。不管是他的“女人”还是“女朋友”,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余温钧身边人要讨好的对象。

    第117章 狂浪

    这些日子,余温钧每次来去匆匆,贺屿薇也忙着各种布置家里,两人并没有太多相处的机会。

    她问余温钧:“我刚刚是不是打扰你们说正事了?”

    “我想见你。”余温钧回答。

    他收回在她身上的视线而欣赏燃烧的篝火,“今晚是平安夜,有什么愿望或想要的东西吗?”

    火星四溅,青烟升起,带给人一种极有生命力的感觉。贺屿薇也情不自禁地看着那在黑暗处簇簇燃烧的巨大篝火。

    她的愿望是,继续活着。

    她想要的东西是,找到更多值得自己好好活着的理由。

    但大过节的,贺屿薇也不想说得像临终之言似的。

    “不知道。”她赶紧又说,“这不是消极的不知道,而是积极的不知道。就因为不知道,就代表着未来有无限的可能。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余温钧说:“要说愿望,你已经帮我实现了。我想见你。”

    贺屿薇扭头望着他,余温钧的侧面轮廓在火光下很清晰,但又很遥远。

    她想,要不要牵手?想牵,但算了吧,总觉得有点害羞。

    “还有,那只鹦鹉,”余温钧旧事重提,贺屿薇顿时开始紧张,他就说,“你处理得非常得体。那十万块,你和李诀八二分了,让龙飞自己和鸟过一辈子去算了。”

    余温钧难得开玩笑,换成别人,多少都会跟着他的心情奉承地笑笑。

    贺屿薇却陷入沉默。

    他也不再说话。

    *

    两人只是静静地欣赏巨型篝火,最深处传来木柴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这都是很原始的自然的声音。

    余温钧不由想到,他和贺屿薇在那个荒屋旁的房车度过两晚。

    他耗费昂贵的金额,让整个宅邸和附近保持安静,连鸟叫声也不允许有,初心,也不过为了更好地听见这世间的风声雨声和树叶声。

    但效果好像很微弱。

    反而,站在贺屿薇旁边的时候,他的听觉似乎更敏锐了。或者说,每次当他陪着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好像站在月亮上,能看到下面轮廓分明的群山。

    余温钧转过头,打算揽过她的腰,却看到贺屿薇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也不知道是身后火光的照射还是其他原因,小孩满脸很想追问什么但暂时还没理清复杂思绪的表情,一双手紧紧地在胸前交握住。鱼尾裙裙摆坠着水色的珠饰,静静的摇摆。

    真让人受不了……

    大部分时间,余温钧很少管别人的心情,但是现在,他不禁问:“这是什么表情。你又被人欺负了吗?”

    “不,我有问题想问,那个……我听说你每年在家摆篝火是为了纪念前女友。”贺屿薇的声音到后面就越来越小。

    过了会,余温钧平静地说:“平安夜你还挺会找茬的。”

    贺屿薇伤心地扭过头。

    也不需要这么说吧!她也是鼓起勇气才问他的前女友。

    “你该不会觉得,我升篝火是为了讨女人欢心?哼,不用说,肯定是我两个弟弟里的一员传出来的鬼话。又是龙飞那小子吧?”

    是余哲宁。贺屿薇此刻顾不上这些,她问:“不是吗?”

    “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别把我从没说过的话硬塞在我嘴里。”余温钧皱皱眉,他发现,这些小孩都对自己的过去都添加了一些莫须有的猜测和不切实际的想象。

    “从纸鸢到篝火,这些和女人没关系。看过《哈

    利·波特》的电影吧?有一部选争霸赛勇士,想报名的学生需要把名单写好,投入火焰中,每投入名单,火焰就升得很高。我当时被哲宁拉去看电影,看到这里的时候,哲宁和龙飞都说也想体验一下这种感觉。”

    为了弟弟们的愿望,于是,余温钧在家升起篝火。

    此刻,余温钧微微不耐烦地说:“退一万步,即使怀念什么前女友,我的性格也不会把私事告诉那两个臭小子。我打龙飞需要理由吗,我吩咐哲宁做事需要理由吗?”

    *

    贺屿薇反复地品味了他话语的意思。

    余温钧在家里就像唯我独尊君王,也确实是很有性格又很能沉住气的男人。

    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去问他做事的意图。

    他的宝贝弟弟们估计早就忘记看电影时随口的感慨,认为他哥肯定为了纪念前女友才升起篝火,而很多事情也就这么以讹传讹。

    听到篝火的真相,她并没有想象中释然。

    再一次的,贺屿薇深深地意识到,余温钧的心思和心防其实比她想象中深沉很多。而他对两个弟弟的感情,似乎有点太……沉重。

    想到余温钧之前还平静地说,“区区女人可以让给他们”,她心中萦绕多日的那股淡淡嫉妒和不舒服的心情,反而更深了。

    余温钧冷淡说:“我知道自己的很多行为,在你眼里很无稽。但我从来都没有讨论自己过去的习惯,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信任的人。篝火很美,你和我一起欣赏它就足够。从现在,到以后。”

    她低下头:“嗯……我明白了。”

    余温钧再平淡地问:“很好奇Sarah的事?”

    贺屿薇的胸口再次一闷:“不是好奇。反正从来余家的第一天开始,你就有未婚妻了。”

    “那就是吃醋了?”

    她再摇摇头:“真的也不是吃醋,而是……我需要你。”

    贺屿薇说完就情不自禁低下头。

    她从小被爷爷奶奶教育,不能依靠他人,很少撒娇。遇到事情即使委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该怎么寻求帮助。

    让贺屿薇承认“我需要你”的难度,比表白“我喜欢你”更高。

    现在,她看着他们脚下的沙砾石子地面,有些痛苦地说:“不管你升起篝火是为了谁,是为了完成弟弟们的心愿或者纪念前女友什么的,其实都无所谓。我只是想说,我需要你。我知道你是董事长,是别人的哥哥和上司,每天都忙,需要处理很多工作,也有很多人需要你。但即使这样,即使这样……我也和别人一样需要你,不,甚至比别人更加需要你。每一天,我都很需要你……对不起,我不是想在平安节故意扫兴说这些闹别扭,就是想让你了解我,也想了解你的想法。”

    换成余温钧不说话。

    过了会,他才说:“你啊,最近确实变坦诚不少。明天有空吗?”

    贺屿薇闷声点点头。

    “我把自己的事推推,一起去外面吃顿午饭。假如你真的要问我什么,留着明天吧。”余温钧深呼一口气,空气里有隐约酒味,“我现在的想法是,你不像我曾经见过的任何人,而我喜欢你,也爱你。”

    他说完后,便要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但在冰冷的空气中,小孩再次地吸一口气。

    她跺跺脚,突然就从两人并排的位置冲向前方的篝火,简直像飞蛾扑火般要投入到那团高高燃烧的火焰当中。

    还没来得及靠近,旁边的降温仪器喷出雾气。

    为了避免木炭和木材持续燃烧的高温和浓烟,篝火旁边也有自动的定时洒水设备,每半小时自动喷水。

    贺屿薇被喷了满脸满头发的水,她吓一跳,狼狈地原路退回。

    余温钧惊怒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特别大,贺屿薇顿时痛得叫出声。

    “你是有多不想在我身边站着,是不是傻了?”他厉声说,心脏砰砰作响。

    换成以往的余温钧,她根本就不可能跑,然而经过下午的应酬,他已经醉得特别厉害,虽然外表和言谈举止如常,但也只是用一丝理智保持清醒。

    贺屿薇哭丧着脸。

    一股气说完那番话,她就觉得羞耻。虽然是实话,却好害羞。

    而听到余温钧直接就说出那句“爱”和“喜欢”,心跳加速,脸更是热得惊人。

    她想故作漫不经心地靠近篝火,假装被火光烤红的。

    但是,贺屿薇突发起来的举动总让人觉得“这女孩的头脑八成是有点大病”程度。

    贺屿薇用手指擦拭脸上的水珠,硬着头皮解释:“我,我是在晚间锻炼。”

    余温钧服了。

    他漠然松开手:“那你继续跑两圈,热热身。以后,我会抽出更多时间陪你。哦,我喝了不少酒,今天晚上我们贺小姐的肚子要受累了。”

    这一次,贺屿薇是真的在他面前站都站不稳。

    ###

    正在这时,玖伯在不远处咳嗽,是余哲宁走过来了。

    “哥,屿薇。”

    余哲宁面露不快,他刚刚想走过来,但被玖伯拉住,耽搁了不少时间。

    贺屿薇也被自己往火里奔的行为尴尬到地心,她借口要擦脸上的水,转身又噔噔噔跑走,高跟鞋踩在石子路面一扭一扭的。

    余哲宁也没来得及叫住她。

    他质问哥哥:“你俩之间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余温钧先给旁边的玖伯挥了一下手。

    敞开大门举办宴会,但是,客人是不允许进入余家二层的,好几扇门也锁了。贺屿薇刚刚的方向明显是跑错门了,余温钧让玖伯提前回去给贺屿薇带路。

    余哲宁没有等到哥哥的回答,酒精此刻在胃里燃烧,头也跟着痛,让人非常不舒适的感觉。

    他靠近他们时候,余温钧和贺屿薇也只是并肩站着说话,并没有做出任何亲密举动,但是……

    “但是”后面是什么,余哲宁没敢继续想。

    他仿佛看到了,他们拉着手。

    这些日子以来萦绕的某种猜测,渐渐成为阴影,阴影的颜色逐渐加深好像变成一只长着尖牙的猛兽,吞噬着他的理智。

    余哲宁想说什么,但嗓子堵住,声音在寒风中消失了。

    模糊中,哥哥的手臂扶住自己。

    余温钧再叫来人:“今天这酒真的太烈。哲宁也喝多了。让厨房准备柠檬水和药,他第二天早上准会头痛。”

    第118章 雷暴

    余哲宁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他睡在自己的套房床上,西装和衬衫都被脱掉,完完整整地叠好。

    才早上五点。

    三楼套房冰箱里只有冰水和碳酸饮料,余哲宁蹚着拖鞋,皱着眉头走到楼下的餐厅。

    远远的,就闻到咖啡的香气。

    余家能自由泡咖啡的,不作他人想。肯定是贺屿薇在泡咖啡。

    余哲宁因为宿醉而太阳穴一跳跳得发胀,但想到昨晚还为贺屿薇准备圣诞礼物。

    这段清晨时间没人打扰,正好能和贺屿薇聊聊。

    余哲宁忍着头痛,重新回到房间。

    他准备的第一个礼物是祖玛珑的圣诞倒计时礼盒,里面包含25个该品牌的畅销单品小礼物,囊括香水、护手霜、唇膏等等。

    余哲宁提着礼品袋下楼,果然,贺屿薇正拿着乳白色的开水壶做手冲咖啡。

    嗯,咖啡。

    他大概是能喝黑咖啡的,自己头痛得厉害。

    余哲宁这么想的时候,

    就看到从她背后走出来另外一个人,颇为严厉地问:“刚刚跟你说的那些话,不要以为是玩笑。”

    是哥哥。

    余哲宁皱眉,一大早就又开始教育人。

    不过,余温钧怎么在这里?他几乎不住在家,一般是下午才回来。

    “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我说清楚了吗?”

    哥哥每绷着脸说一句,贺屿薇就愁云惨淡更一分。

    忽视她的表情,哥哥还没完没了的继续唠叨。

    “以后该开始学着主动给别人发红包,要适应身份转变。”

    贺屿薇似乎想反驳什么。

    余温钧却强硬地扳起她下巴,她一瞬间似乎害怕得想躲,他的唇更快一步落下来,但,刚开启唇瓣,再立刻放开她。

    “……真苦。”余温钧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贺屿薇刚刚喝了一口咖啡,嘴里弥漫着股咖啡的味道。

    在各方各面是成熟稳重的男人,却像小孩子一样,特别讨厌苦味。

    “我要去大使馆参加个早午茶的商会。想跟我一起去?”他问。

    贺屿薇摇头。

    “那中午一起吃顿饭,你来公司找我,还有,给你订了辆车。”余温钧抬手腕看了眼表,估计司机已经到门口,交代完这句后就摸了摸她的头,直接离开。

    *

    贺屿薇没有起身送他。

    她把卫衣领口拉紧,坐在高凳子上清净地喝着自己泡的黑咖啡。

    余温钧昨晚从走进电梯开始就用胳膊搂着她的腰,因为玖伯也在扶着他,贺屿薇都不敢抬头看人。

    一进房间被重新压在门上,老三样全来了一遍。

    因为余温钧喝了酒,她坚决拒绝亲吻,他就低声问一下,动一下。

    余温钧问几点了,要她看表,但是他把她的小天才表拿得很远,她每次要看,他就按住她的腰,好不容易求他给自己,刚要看他又突然深进,她根本拿不稳任何东西。

    也许是酒精的关系,余温钧比往常更高频次在她耳边着“你属于我”,深浅却随着他自己的喜好,她指甲在他后背挠了好几道。

    因为在五楼,贺屿薇又习惯性收拾狼藉床单。

    收拾好后,某人仿佛酒醒了,让她坐在旁边休息一下

    她迷迷糊糊地靠了会突然醒了。

    余温钧没碰她。

    但他正盯着她睡觉的表情,自己排解中。

    她还呆呆地没反应过来状况时,膝盖上就是道热液。

    贺屿薇面红耳赤,被扯到他怀里亲了好一会嘴,接着再被压倒两次,力道丝毫没减弱。

    *

    早上四点五十,罪魁祸首下楼的时候已经恢复到沉稳坚定的模样。

    ……甚至还有精力说教。

    余温钧说身为他的女人,要自矜身份,绝对不能收其他佣人的红包。

    墨姨和小钰发的圣诞红包都不能再收。

    不仅仅如此,余温钧还建议贺屿薇应该要主动地发给其他佣人们红包,她需要建立在余家的威仪,做人做事不能谦虚,否则别人会不知如何自处——反正诸如此类的意思。

    余温钧一直叨叨叨的,她喉咙很痛,也没怎么听。

    此刻,贺屿薇在晨光熹微中,悠闲地喝咖啡。

    她欣赏着外面还在燃烧的高高篝火,思考了今天要做的事情,决定再回五楼换床单。

    然后,她意识到另外的视线。

    *

    余哲宁苍白着脸站在她背后。

    无法形容刚刚看到他们那一吻时的巨大冲击。仿佛是冬夜里,他掀开温暖的被窝,突然从里面飞出无数黑压压的蝙蝠。

    一群可憎且受了禁制的魂魄,翩跹翅膀,在余哲宁头顶和耳边发出诡谲的叫声,绕着圈圈,彼此疯狂追逐,追到地面,追到头顶,把所有熟悉的东西撞倒地面,把一切魂魂魄魄都泼向黢暗。

    在余哲宁的目光中,贺屿薇的表情从吃惊、茫然到微微的闪躲。

    不过,她还是主动开口说:“圣诞快乐。”

    贺屿薇已经看到余哲宁手里提着的一大盒东西,但她什么也没问。墨姨说已经回绝了和余哲宁互送圣诞礼物的要求。

    “我先走了。”她暗自提一口气故作无事地跳下来,差点腿软摔倒。

    今天上午,贺屿薇会先去烧香,约了和小钰见面,中午和余温钧吃饭,吃完饭打算在他酒店房间里洗个澡,再去咖啡馆,晚上再来和墨姨一起盯着余家晚上的宴会。

    行程是有点满的。

    走了几步,她被叫住。

    “你接下来做什么?”

    贺屿薇回头说:“去烧香,然后见小钰”

    “然后?”余哲宁几乎是咄咄逼人的问。

    贺屿薇觉得余哲宁的态度有点奇怪,不过她还是回答吃午饭。

    “和谁?”余哲宁几乎是审问了。

    “余温钧。”

    *

    和余哲宁以为的相反,高中女同学根本没有撒谎或搪塞,没有故作生疏或间接地说“你哥哥”“余董事长”,而是很冷静客观却亲呢地叫出余温钧的全名。

    仿佛,她敢这么称呼他就是全世界最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情。

    余哲宁几乎是哑口无言地盯着她。

    哥哥和……贺屿薇?

    不可能吧?

    贺屿薇在关键时刻就真的像个可憎的木头人,她迟疑地说:“你不舒服吗?脸色很差,是脚痛还是昨晚也喝醉了?”

    余哲宁内心的诸多感情,瞬间在这句话里转化成一股对贺屿薇的强烈恨意和,某种自我防卫。

    他突然笑了:“知道吗,我昨晚想跟你表白,让你做我女朋友。”

    换成贺屿薇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变了,但那不是惊喜和温柔,而是某种不解和警惕。

    厨房的灯光照在她头发上,贺屿薇脖颈的肌肤就像郁金香般光滑柔美,她下意识地挠了下脖子,因为做了长指甲,肌肤很薄,立刻就出现条淡淡的血痕。

    “这不是开玩笑吧?”贺屿薇严肃地说。

    余哲宁的理智仿佛也被贺屿薇脖子上那道新鲜的血痕,重新拉回来。

    不,他现在要冷静。

    他了解她。

    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她。

    贺屿薇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像外面的女人那样勾引哥哥,而最接近真相的原因就是,哥哥对她出了手。

    余温钧强行要一个女人,对方有选择吗?

    绝对没有。

    贺屿薇就像只实验室里的白兔,任意由野兽撕咬争夺罢了。她何错之有?

    “被你看破了,我开个玩笑。哈哈,圣诞玩笑。”余哲宁强行把对话继续下去。他必须说话,否则,拳头和心脏深处就有什么发痒,想砸碎身边最近的东西。

    贺屿薇也没有像往常他们相处那样,轻声说没关系或低下头,她继续严肃地说:“这种玩笑不好笑。因为,我现在已经——”

    “闭嘴!”余哲宁心中一沉,下意识地打断她的话。

    他手上的礼品袋掉落,祖马龙的雪白色礼盒砸落在大理石的地上,沉甸甸一声。

    贺屿薇下意识地弯腰把袋子重新捡起来,等再想还给他,余哲宁已经拂袖而去。

    第119章 冰雹

    射距是70米。

    余温钧平日练习的是反曲弓,一次性射72箭。左肩推右肩拉的力道将弓拉开,五个等宽不同色的同心圆,最中间的黄圈是12厘米,但在余温钧的眼中就像一个摇晃不定又失真的水中之月。

    既要极度凝神,又要再稍微留出点空点,将箭头对准远处的目标。

    手,不能抖。

    心,不能急。

    过程中要一直保持呼吸。

    他的习惯,通常是在内心里不紧不慢地哼一段京剧唱词,“相府门前杀气高,层层密密摆枪刀”。

    随后,毫不犹豫地放箭。

    *

    练习结束后,陪练问他是否参加明年apcc。这种射箭的比赛通常会在周五下午安排一个赛前练习,周六日两天比赛。

    余温钧会参加专业的竞技赛事,他是个不畏惧竞争的性格,也算日常工作生活里的消遣。

    这一次,余温钧却

    说无法参加二月的比赛。

    教练有些遗憾,不过也表示理解,这样的人物总是很忙。

    “不是工作。”余温钧的目光扫过对方递来的电子日程。

    明年的比赛日期和情人节撞上。

    以余温钧的习惯,真的忙起来,通常能把女人什么的全部搁置一边,他也不会为他人改变自己的处事风格。

    然而他在昨天发现,贺屿薇虽然平和恬淡,如果把她晾久了,她也是会开始发脾气和摆脸色的。

    余温钧对情人节没兴趣。

    不过,他倒是想陪贺屿薇过一下情人节。

    也许就像贺屿薇说的,人类的感情果然相当自私。

    他刚开始把她看成工具人,接着又将她变为女人。如今,他又希望她继续当小孩子。

    像这样,一下子觉得某件事或某人无趣,一下子又觉得美丽。一下子认为让她成长的决定是正确的,一下子又认为还不如把她当作玩物就这么死死束缚在床头板上。

    余温钧也只能感慨,他在某方面也很善变且幼稚,不能指责弟弟们。

    教练不解地看着陷入沉思的他。

    余温钧没说什么,擦完手后出来,参加完匿名戒赌会议的李诀讪讪地站在外面。

    *

    从澳门爬回来后的李诀,形同半个废人。

    每一天,李诀必须高强度地参加戒赌互助协会,接受专业心理师的咨询,也承担不了太多日常事务性的工作。

    余温钧不打算把李诀再放在身边做秘书。

    姑且观察半年,李诀自己的状态稳定下来且余温钧能掌握他赌瘾的情况下,按原计划扔到海外市场去任职个小经理。

    这种狠人很适合开拓疆土。

    余温钧也察觉到,李诀和余哲宁关系的暗流涌动。不像自己会把恩怨限定在某个范围内解决,哲宁这孩子的心思很深,隔他们远点吧。

    他一路沉思着,从大厦里走出来,大步流星地坐上车。

    余温钧在本市出行安保没那么严,偶尔就一辆车。

    而在不远处,有个年轻男人站在灰尘遍布的街道边,远远地注视着车尾灯。

    他脸颊的小痣若隐若现,眼睛闪烁着复杂光芒,死死握住拳头。

    ####

    余哲宁的车跟着哥哥回到他的办公楼。

    兄长投资不动产,像动画里的反派人物,在同一条街上购买比邻的大厦,如果有条件,恨不得能让一条街的产业包括垃圾桶都属于自己。

    很像建立什么邪恶的轴心地区。

    但,余温钧也吃过亏。花重价钱请的一个以色列建筑设计师,出来的成品被全城人评为“最丑的大厦之一”,这几年就不怎么在国内购置不动产。

    两个弟弟,余哲宁比余龙飞要更受欢迎很多,但余哲宁很少来公司,今天没有心情和任何人打招呼。

    他沉默着,坐电梯来到高层。

    像往常一样,余哲宁并不能立刻见到哥哥,行政人员让他在办公室外面等待片刻。整间办公室套房里有一股好闻且高级的檀香味,余哲宁的嘴巴却持续发苦。

    宿醉的痛苦和今天早上看到那一幕的场景,黑压压地盘旋在他的脑海中。

    一阵又一阵,连续不断地绞痛和重击,比去年秋夜里出车祸的更剧烈一万倍的疼痛和煎熬。他不能克制地想着所有最坏的事情,感觉整个人都陷入精神和认知上的崩溃。

    哥哥。

    ……为什么是哥哥?

    墨姨告诉余哲宁,他在同龄孩子里说话算很晚的。小男孩只需要一个眼神,哥哥就明白意思,把他想要的东西递过来。余哲宁和余龙飞之间,从来没有聊过哥哥更偏爱谁,潜意识里都觉得余温钧更向着自己。

    可,余温钧偏偏留下了伤害过自己的李诀,居然对贺屿薇出手……为什么?余哲宁根本就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贺屿薇……原本是百分百属于他的。

    *

    半个小时后,余温钧送走几个大腹便便的常装中年人,他在电梯间握手送走客人,电梯门甚至还没合上,便听到余哲宁冷冷地在后面说:“我有话单独问你。”

    兄弟俩走进办公室。

    行政人员有条不紊地把桌面上的文件、茶杯和烟灰缸清理干净,并重新为端来两杯热茶。办公室里布置还是老样子,但桌子上有一束用100朵深红色玫瑰做成的圣诞塔,色泽鲜艳。

    余哲宁在来的路上,脑子里明明想了很多问题,但等真正面对哥哥,他反而词穷。

    墙面悬挂的古董挂钟,纯银的分针以细长速度哒哒无声地转动,余哲宁终于从眼前凉了的茶杯上抬起眼睛。

    “我知道你和贺屿薇的事了,给我个合理解释。”他嘶哑地说。

    从刚才进门到坐在沙发上,余温钧就面无表情且耐心地等待。

    听弟弟这句后,他舒一口气,抬起手先把喉结下方的衬衫扣子解开一颗。

    “看你这脸色,还以为出了什么没法解决的大事!”余温钧没好气,“你哥每到年关都精神紧张,不要学龙飞让我折寿。”

    余哲宁冷声说:“回答我的问题。”

    余温钧对上弟弟咄咄逼人且可怖的目光,轻描淡写地给出一句:“我要了她。”

    简单的四个字,重石滚下山崖。

    眼前的茶杯霍然被扫在地面,冷掉的水,漫延在男人的锃亮皮鞋上。

    余哲宁在哥哥这五个字说出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地姿势一把揪住余温钧的领子,青筋浮现,居然把余温钧从椅子上扯起来。

    余温钧的花衬衫被彻底扯开,脖颈处露出一个细密斜出的牙印。那牙印很小,像是孩子或女人咬下的。

    余哲宁看在眼里,有细如发丝的弦逐渐绷紧。他抬起胳膊,直接一拳就朝着那张可恶的脸打过去。

    余温钧眼皮一动。

    某个瞬间条件,他反射地想反击,又硬生生克制住,轰然一声,后背撞到墙面。

    “余温钧你是不是疯了!她和我是同学,岁数比你小那么多,这是在犯罪知道吗?”余哲宁像盯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死死地盯着哥哥。如果余哲宁手边有一把刀,大概把他捅了,“当着我们说仁义道德的鬼话,背地里强迫女人?你从来都不缺女人吧?”

    余温钧平生头一次被弟弟打,鼻梁发酸,非常不舒适的感觉,不用摸就知道出血了,他沉默站直身体,先活动脖颈。

    下一秒,余哲宁又暴怒砸来一拳,正中腹部,这一下,毫无保留,差点让人把五脏六腑吐出来。余温钧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感,突然间暴起,反手抓住他没卸力的拳头。

    形势调转,余哲宁在愤怒之中被扭翻双臂。半边身子倾斜在刚刚被茶水打翻的桌面,脸颊处被紧按在那滩茶水痕迹处,试图挣扎的双手在背后被牢牢地剪住。

    喉道感到压力,余哲宁的脸因为呼吸困难顿时涨红。

    余温钧在他后方继续用手肘冷酷地压着脊背处:“投降?”

    这是兄弟间多年的默契。

    余温钧运用暴力手段的时候,只要余龙飞和余哲宁主动喊出“投降”,他就会卸力。

    余哲宁死咬着牙关,挤出两个字:“肮脏!”

    余温钧也不废话:“特别好。”

    他说话时,直接把余哲宁的腰猛顶了一下,余哲宁腿一软,硬是要用肩膀撞余温钧的胸口,刚抬起头,余温钧铁箍一般的手再次按他的脖子,把他的脸狠狠撞到桌面。

    桌面还有残留的一小滩亮晶晶茶水,只听得脸部和桌子相接,传出“啪哒”的一声,简直像记响亮的耳光。

    余哲宁何时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喘着粗气,拳头握得非常紧,指甲几乎深陷掌心,露出一丝丝血红。

    “你说我强迫她,我倒也不能完全否认。”哥哥一边钳制着他边冷冷地说,“怎么,打算报警?”

    余哲宁眼里染上一种深沉的痛楚:“你强迫她?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余哲宁面色惨白,闭着双眼几秒后睁开, “为了栾妍的事情报复我,所以,现在

    你也要抢走我喜欢的女人?”

    余温钧在被弟弟打时,一张脸都平板如铁。此刻,他却露出点匪夷所思的神色。

    “为什么反复地提这桩陈年旧事?我到底要重复多少次,栾妍你想要,随时可以给你。哲宁,你小时候要什么东西你哥没给过你?兄弟间总是为了女人反目成仇,真让人笑话。你当初非要转学,我念在你年纪小也帮你办了——”

    余哲宁双眼冒火,双臂开始用力:“还有脸说我……”

    *

    如果在以前,余温钧一定让弟弟把话说完。但是,上午原本是他睡觉的时间,今天工作行程因为变动而排得很紧,余温钧实在不想拿出自己的宝贵精力处理一个非理性的人。

    他知道余哲宁憋着很多话,不过也懒得听。

    “贺屿薇已经是你的嫂子。接受现实。”余温钧转过头,看一眼墙上的表。

    余哲宁顺势挺身,余温钧早把旁边实木的高椅拉过来,这一下,正好撞到手臂上的麻经,一时间冷汗从脖颈处流下来。

    余温钧身子一矮,躲过拳头,一个过肩摔就把余哲宁摔在地毯上。随后,又硬是把他的运动鞋都踢飞,余哲宁气得满脸通红。

    余温钧没再理睬他。

    他按了一下桌面的内线电话:“送两个冰袋进来,再扫扫地。”

    穿着黑色工装的行政人员一进门,自然看到满室狼藉,但她垂下目光,什么也没敢多问,先把地面上的碎杯子扫掉。

    余温钧擦完手,取过其中的一个冰袋按在脸颊。

    他扔下句:“自己处理情绪,晚上回家找我。”

    余哲宁抬起头就只听到门响,他刚要追上哥哥,但没穿鞋的脚刚踏进大理石地面,就缩回来。

    眼前绣满花纹的地毯看得人眼睛直痛,再不远处,摆着哥哥常有的弓箭刻着余温钧的名字。他走过去一踹,哗啦一声,弓弦却划伤自己的手。

    鲜血,一滴滴涌落而出。

    余哲宁随后低下头,发现角落处有一个银质的相框,掀开,里面是一张草原上的双人合影。

    ####

    余温钧从办公室走出来后,直接坐专用电梯来到同栋大厦的16楼。

    两人约着吃午饭,贺屿薇早在一个多小时前就过来。

    贺屿薇觉得,今天既然得在外面餐馆吃饭,总得稍微正式一点。虽然没昨晚精心准备,但也穿了一身藏蓝毛衣配短裙,穿上高跟鞋。

    旁人提前打开沉重的大门,也都多看了一眼董事长脸上的伤势。余温钧的手按着冰块,脸颊依旧隐隐作疼。

    他此刻的心情不快,站在门口咳嗽一下,贺屿薇却没有反应。

    等绕过去才发现,她吹着暖风空调沉沉地睡着了。

    她昨晚被他折腾得就没怎么合眼,也确实累了,余温钧便把贺屿薇从沙发上扯起来。

    朦朦胧胧间,贺屿薇也知道拉着她手的人是余温钧,也仿佛听到他遥遥地叫自己的名字。但,确实太困了,懒得睁眼,她索性像只有脚的机器人顺从地跟着他。

    走出会客厅,踏入走廊,迈进电梯,来到车库——即将迈上轿车,她依旧跟梦游似的被余温钧牵着走,额头却差点磕到车门。

    千钧一发,余温钧用手帮她挡住冰冷。

    他的手背还有打余哲宁留下的擦伤,余温钧一哼都没哼。

    等坐到车上,贺屿薇依旧将头歪在他的肩膀上,过了会,她在他颈边闻了闻。余温钧身上每次有股滑石粉的奇怪味道时,她就知道,他去练习射箭了。

    “陪我喝点粥?”他问。

    看贺屿薇点头,余温钧吩咐司机不去原先预定的西班牙餐馆,改去新荣记。他口腔被打破了,满口的血腥味,此刻也只能继续用左手敷着冰袋。

    贺屿薇还处在半睡半醒的梦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会下厨吗?”

    “我双手不沾阳春水。哲宁和龙飞跟墨姨学过简单的烹饪手法。李诀这小子厨艺很好。”说出来后,余温钧自嘲地想,怎么又说到哲宁呢。

    贺屿薇倒是习惯了:“你吃过他们每个人做过的饭吗?”

    “嗯。”

    “好吃吗?”

    “好不好吃不重要,是份心意。”

    余温钧边低声回答边拿起手机,想问问办公室的人余哲宁回去没有,这时候听到贺屿薇喃喃说,“我也随时可以做饭给你吃,不过,我只喜欢你当我男朋友而不想让你当我老板。”

    余温钧握着手机的手停下。

    贺屿薇一动不动地倚靠着他,但显然清醒了。她的身体变得像冰袋一样僵硬,脸上的微表情显得某种悔恨莫及。

    余温钧受伤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加快的心跳和他的脉搏在这一刻流向同一个方向。

    “如果说这种话会害羞还不如不说。”他右手的拇指轻轻抚摸她的下巴,“乖,继续睡吧。”

    第120章 间歇雨

    余温钧从来不会随便取笑她,这也是贺屿薇很喜欢他的地方。

    贺屿薇放心地合上眼,突然间又睁开眼:“啊,我把包落在你公司了!”

    余温钧往她旁边的座位一指。

    他身边的人已经有眼力地把她遗落的东西一起送下来。

    贺屿薇这才放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吓我一跳。因为给你带来了圣诞礼物——你的脸!”

    贺屿薇这才看清余温钧脸上的伤势。

    她扭过身体,几乎是不可置信和着急地开始检查着余温钧脸上的红痕。早上出门的时候,余温钧的脸上是这样的吗?

    他任她双手紧紧地扒着自己的肩膀,只是耐心地说:“圣诞礼物?”

    这男人,嘴巴极紧,对他不想说的话题会绝口不提。

    贺屿薇又惊又疑,也只能顺着余温钧继续自己的话题:“嗯,是的,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是我拿毛线编织成的小熊。”

    *

    今年的年底真的太忙了!

    又要复习雅思,又要忙咖啡馆,还要布置余家。她整个人都无暇应对很多事情。

    余哲宁提出交换礼物后,贺屿薇才骤然想起,自己是不是也得给余温钧准备一个圣诞礼物。

    这是交往后,他们所共同过的第一个圣诞节。

    时间紧、任务急,贺屿薇再次决定送她较为擅长的手工制品。

    送袜子围巾手套,也不是不行。可是,织这些东西属于机械劳动,或者说,她觉得送这些东西的分量还不够。

    她,嘴上不想表达,但真的爱他。

    她贪心地,想送给余温钧一个更让他印象深刻的东西。

    贺屿薇带的礼物袋子里面,装有一只巴掌大的,深棕色,全羊毛粗毛线钩织手牵手的棒针小熊。

    海军格子衫和浅灰色短裤,圆眼睛,短鼻子,高傲地昂着头。通体由粗毛线编制而成。看得出来,贺屿薇仔细挑选了毛线的配色,视觉效果极为温暖,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圣诞快乐。”她小声地说。

    余温钧没有开口道谢。他稍微低下头,亲吻了一下她送的手工礼物。

    “这小熊的原型,其实是你。”贺屿薇颇为忐忑地介绍着。

    他说:“哦?”

    “你不是给我看过家庭相册吗?其中有一张照片,是你妈妈搂着你的合影。你当时就穿着这套衣服,我为这只小熊也选了相同款的毛衣。”贺屿薇用指节摩挲着小熊公仔的衣服,“啊,还落下一只。”

    贺屿薇又

    从包装袋里翻出第二只迷你小熊。

    第二只手工小熊,同样由棒针毛线勾成。

    不过,这是只女生小熊,有腮红,穿一身淡蓝色连衣裙,比第一只男生小熊小,只有两个指节长。

    贺屿薇得意介绍,她在衣服里缝进铁皮和磁铁,只要贴近,两只小熊会紧紧拥抱在一起呢。

    余温钧再把迷你熊接过来,他若有所思地问:“这只熊是你?”

    “呃,不是。这只小小熊,是你的妈妈。”贺屿薇解释。

    “我也复刻了你妈妈在照片上一模一样的服装。当初拍照的时候,你是小朋友,你妈妈抱着你。但我调整了你俩的体型。因为现在的你已经长大了,也可以当一只大熊去主动拥抱你妈妈了。”

    *

    在几分钟内,余温钧也只是垂眸,吃惊却也安静看着那对紧拥在一起的母子小熊,抿着薄唇。

    什么奇怪构思的……东西?

    余温钧最初看到这礼物,心情根本没有起波澜,他仅仅是平静觉得,贺屿薇对自己有一份准备礼物的心意就已经够了。

    毕竟,玩具小熊确实是小女孩喜欢的东西。

    但在这个阴沉沉天气的圣诞节里,他感觉,自己的鼻梁再度被闯进房间里的莽撞且奇怪的小孩重重地打一拳,鼻腔发酸,喉咙来回吞咽几次。

    时光荏苒。

    不知觉间,他确实从一个小男孩,长到了可以独当一面,主动拥抱妈妈的年纪了。但妈妈的时间和容颜,也永远地停留在她去世的时间。

    妈妈啊……

    久违的词汇。

    余温钧的嘴唇抿直,看着掌心里那只手工小熊棕色的眼睛,它的鼻梁到嘴是一条温暖的线,神采奕奕,似乎期待着这场久别重逢的会晤。

    他刚想沙哑地说点什么,是感谢也好,是掩饰也罢,眼角处就有一滴眼泪,以毫无征兆的姿势,从心脏的最深处顺着脸颊直接落下来。

    *

    贺屿薇没有看到。

    她解释到最后,略有心虚地低下头。

    勾完这对母子小熊,贺屿薇确实忍不住拿毛线织了一对情侣熊的挂件,还偷偷把两人名字的缩写绣在熊掌处。也算独家定制款。

    但——成品实在太可爱。

    做好后,她根本舍不得当礼物送。反正,送给余温钧他也肯定不会戴萌里萌气的配饰,便干脆决定自己留下当包饰。

    “我想,以后你出差的时候,可以带我做的这两只小熊一起去出差。”她目光下垂,看到男人花衬衫松动的扣子,又想起什么,“你今天晚上不是还要拍合照,脸上的伤,真的没问题吗?我有创口贴。”

    贺屿薇扭过身,试图在MiuMiu包里翻找创口贴。

    等她回过头,余温钧以某种极为惊人的稳重,甚至于冷酷的定力恢复到他平常的表情。

    只有稍微发红的眼角泄露点什么。

    余温钧咳嗽声,刚要说什么,就看到眼前的蓝色初音二次元创口贴。

    余温钧立刻拧起锐眉。

    她坚持要贴,他往旁边退,贺屿薇轻轻松松地压住他抬起的胳膊。

    “我有冰袋。不需要这种东西。”

    小孩再次固执地扳开他的手,硬是给他贴上。余温钧厌烦但无奈地叹口气:“真的是麻烦精。”随后放弃挣扎,任她动作,“麻烦精的一切,我都收下了。”

    *

    贺屿薇能感受到,余温钧嘴上不说,但对这礼物是极满意的。

    一路上,他紧紧握着它,反复地端详着它。

    她可从来没见过余温钧露出这样爱不释手的表情。

    这男人对他自己购买的昂贵美丽的东西,也只是淡淡且居高临下地评价一句“不差”。

    ……这人的心情,还是挺好懂的。

    说不定,她把情侣小熊挂件送出去,余温钧有0.1%的可能性会把它拴在他手机上。贺屿薇这么想着,又觉得那场景里的余温钧也挺可爱的。

    唉,她自己脑子肯定也被切了。

    等两人坐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余温钧才冷不丁地告诉贺屿薇,余哲宁已经知道两人的关系。

    但是,余温钧也隐瞒了他们兄弟在办公室里的打架。

    *

    贺屿薇的反应,和余温钧想的有所不同。

    她咬会唇,随后谨慎地说:“那么另一个,知道了吗?”

    另一个?

    余温钧醒悟过来:“龙飞应该还不知道。但,快了。”

    余龙飞知道这件事后,百分百会跑来用一些新词来痛骂她。唉,她还是躲着点余龙飞吧。

    贺屿薇刚这么想的时候,手被余温钧握住了。也许是刚刚摸过冰袋,他的五指很冷。

    “薇薇,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是属于自己的。对不对?”余温钧在桌子对面定定望着她。

    贺屿薇点点头。

    余温钧稍微加重握住她手的力道:“看着我的眼睛。”

    “我现在就在看着你啊。”她茫然地说。

    “不要等待别人选择你,你永远都可以主动选择别人。好不好?保持住自己的节奏,今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我在,不要怕。”余温钧也就看她一眼,再松开手,目光里划过什么东西。

    他用餐举止依旧不缓不慢,像是已经做出什么重大决定,又像是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