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粒凇
香港每周三和周日都有赛马,其中晚场的比赛是七点多。
贺屿薇在晚上的时候被李诀从酒店大堂接走。
看到她后,李诀略微吃惊。
依旧是素素的妆发,但贺屿薇从头到脚换成整套的miumiu。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灰色的牛仔连衣裙,叠穿了三件打底,幸亏这个牌子的上衣单品通常偏薄软,贺屿薇自己很瘦,再加上她选的是藏青色、棕色系和卡其色的安静色系,又搭配颜色一致的发夹。一个自成风格的无性恋气质文艺轻柔知性美少女就形成了。
也不知道是这个意大利少女牌子轻易地把贺屿薇身上那份轻盈纤薄的气质挖掘出来,还是贺屿薇确实有一份即兴、独特、智性和出于本能的气质,她把miumiu穿得像自己的一部分。
全香港最势利的人,都看不出贺屿薇曾经的身份。
只有她斜挎着小包挂饰泄露几分真相。
余温钧没时间再陪她逛街。
他直接将各大奢牌当季的小挂件都买回来,像娃娃机里的玩偶似的,零零总总装一大箱,放在她房间里。
贺屿薇挑了一个小马吊坠一个乌龟玩偶,还有她自己在房间用丝带编的蝴蝶结挂着。
除此之外,贺屿薇戴着一个棕色运动护腕,用来遮掩她想尽办法都取不下的钻石手镯。
李诀眯着眼睛打量她良久。
他的腹中疑窦丛生,但又不太敢真正地确定,不得不稍微掂量着对她的态度。
贺屿薇看到李诀倒是很高兴,他乡遇故人么。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窄框眼镜戴在脸上:“我现在也有一副眼镜了。”
李诀顿时汗颜。
“很多人都戴眼镜,这可没什么特别的。你是自己买的眼镜?”
贺屿薇不答反问:“你戴的眼镜难道是别人送的吗?”
李诀习惯性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我戴眼镜纯纯是为一个造型。余哲宁告诉过我,余龙飞在草原上被他哥打了一顿。你当时也跟着他们一起去的草原?”
贺屿薇遗憾地点头。她没见到余温钧抽余龙飞这一幕,真想亲眼看看。
李诀顺手帮她打开车门,也深表赞同,随后又不动声色地说:“余哲宁和你联系了几次?”
她摇头:“一直没打开手机。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来香港。”
李诀再说:“他没准儿又在栾小姐那里失恋了。钧哥什么态度?”
好一会儿,贺屿薇只是漫不经心地玩着包上的真皮挂饰流穗,她镇定说:“你也说啦,只是‘没准儿’。”
一路上,两人就这么闲聊着。
李诀心想,得,他什么信息都没套出来。小保姆气质还是蔫蔫,但说话和做事越发地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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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马场内灯火通明,有当地的乐队在现场演出,气氛极其热烈。
不少外国人在其中排队,墨镜推在他们头顶上。而穿着汗衫的当地人则在填深蓝色的单子,胳膊下面夹着厚厚的马书和马经。
贺屿薇和李诀是从特殊通道直接进vip楼层,保镖替她去柜台拿了一本马经,所谓“马经”,上面罗列每匹马的过往战绩和擅长的场地赛,还有骑师和练马师的履历介绍。
贺屿薇翻着马经,她心想,搞个赌博还那么大的阵势。
李诀把她送到贵宾包厢后,就不见踪影。而余龙飞则和赛马会的熟人用英文聊得热火朝天。
贺屿薇乐得一个人趴在栏杆上独自发呆。
据说,养一匹可以比赛的马,每年都得花七位数。余温钧在内蒙重伤了赛马,余龙飞当时的脸色是真的都快哭出声,也不知道那匹马的后续怎么样。
*
快开场,第三人才姗姗来迟。她还是听到余龙飞谄媚地叫了一声哥,才赶紧回头。
余温钧罕见地戴着口罩。
他穿着西装,内里又是花衬衫,正抱着胳膊,居高临下且静静地扫视着下面绿色的场地。
贺屿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场内有工作人员打着蓝黄色相间的雨伞,而对面硕大电子屏幕此刻正介绍着一个叫wendy的赛马,通体纯黑,四腿修长,极为神俊,而雪白马鞍上绣着花体编号6。
就像在草原上,余
温钧很快就被一些外表极其商务派的中年男人们包围了。他们熟络地打招呼、握手、寒暄和拥抱。
李诀随后再出现,手里握着几十张大额的赌注券。原来他刚刚跑到服务台下注,不仅如此,还给贺屿薇买了赛马场的纪念玩具,并给余温钧带来冰冷的啤酒。
余龙飞阴阳怪气地问:“狗腿子表哥,我的酒呢?”
李诀冷冷说:“我可不是你的佣人。”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无可奈何地从包厢内的饮料席拿出另外一杯递给余龙飞。
贺屿薇耳朵听着后方的喧闹,她继续独自趴在栏杆上,胳膊垂下去。
陌生或热烈的呼喊从极远的看台下方传过来,耳边还有听懂听不懂的粤语和英语广播,简直就像参加学校的秋季运动会。
但此刻,她身处香港。
天啊,贺屿薇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来香港,居然在看赛马。所谓人生,还真的是各种无法预测的展开呢。
贺屿薇静静地闭上眼睛。她心想,要是……
“要是哲宁也来香港就好了。”这话却是余温钧说的。
贺屿薇愕然地侧过头。
下一轮赛马要开始了,看客们都来到看台。
余温钧却径直来到她身边,他的目光还是望着看台,因为下半张脸被口罩挡着,让人只能把视线放到他眼睛和眉毛处。
他继续说。“哲宁和龙飞,他们小时候都喜欢看赛马。不,哲宁其实不喜欢这么吵闹的比赛,但家里有两个小孩么,龙飞有什么,另外一个也得给个一模一样的,否则家里就会鸡飞狗跳。龙飞也是差不多的德性。哲宁小时候生病,我给他拿吸管喝药,龙飞也吵着要喝。”
*
余温钧总会(在诡异的场所),自然而然地提到两个宝贝弟弟。
贺屿薇以前听着总觉得有一股淡淡的不舒服,又不知道具体不舒服的原因。
她现在才明白,这是一种城府很深且狡猾的做法。
余温钧很在乎他弟弟,但他也会把弟弟当作和别人谈话里拉近彼此距离的一种工具。
当别人听余温钧主动说起他两个弟弟,会产生一种被上位者当成自己人的亲昵错觉。但实际上呢?
是一场他掌控结束和开始的small talk。
余温钧讨论他弟弟,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在某些事上明确地表露自己的观点。
贺屿薇的目光下移,余温钧的手里握着李诀递来的那一杯冰啤酒。
他喝了酒,就代表今晚不会碰她了。不,明明之前喝过酒也强吻过她。那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个吻。
昨晚在她半睡半醒间,他把她肚子差点顶破了都不肯吻她。
还有,酒水。
余温钧在外面并不轻易饮食,一般只喝玖伯或信任人所递来的酒水——他仇家很多吗?他的工作和人生经历,她一点都不了解,全是从他两个弟弟嘴里拼凑出来的信息。
这个家伙,真的弄得别人好混乱……
*
贺屿薇很轻地抽一口气,再呼出。而那口气流走的瞬间,内心又涌上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郁闷和烦躁。
贺屿薇晃一下头,驱逐混乱的思维,便问:“你的赛马是几号?”
余温钧只是回答:“它今晚没上场。”
她很遗憾:“那,你的马是什么颜色的?”
“很普通的马而已。你可以猜猜龙飞的马是几号。”
余温钧每次都用弟弟转变话题。
一股攒动烦躁突然就涌上胸口,贺屿薇干脆地说:“我根本就不关心余龙飞和他的马。”
她刚刚趴在栏杆上,也只是很单纯想,要是自己也能下场摸摸赛马就好了。
她根本都没有一丝想到余哲宁的念头!
贺屿薇忍不住再说:“而且,我很讨厌去猜,也没有很喜欢看赛马!”
贺屿薇这种无来由的顶撞语气,也让余温钧不快地皱起眉。好好的,怎么突然闹别扭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不喜欢看赛马可以先走。司机在楼下,你在那里等我们。”
贺屿薇却停留不动。
她又垂下肩膀:“……不,我想待在这里。”
余温钧的手指略微动了动,他真的对这个女孩子没有办法,她就那么轻轻巧巧,靠一句自言自语的嘟囔,就动摇着他。
“看比赛的时候,不能和别人聊不在场比赛的马。如果你很想知道的话,我的马是22号,来自比利时的温血马,不是竞速的,而是专门跑障碍赛的。一般情况下,龙飞的马上场,我的马就会避开。你要是想看看它们,待会儿我叫骑手上来带你去马厩。”他无奈地说,“我买马只是机缘巧合,并不怎么感兴趣。”
场下一声呼令。
骑手和马立刻冲向终点,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场内或大屏幕,表情有喜有忧,广播正用高亢地粤语拼命呐喊助威。
贺屿薇的目光在全场搜寻,果然没有22这个号码,她随口说:“你对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既不讨厌也不喜欢。”
余温钧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对其他事情和女人可能如此,但我喜欢你。”
就在这时候,场内的裁判发出了指令,全场的人爆发出兴奋的喊叫,气氛直接沸腾,千万双目光盯着奔驰的骏马,匍匐的骑手,以及盯着大屏幕上的实时播报。
尽管如此,她依旧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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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伯曾经拿来香港的旅游手册,让贺屿薇选感兴趣的景点,但比起出去被晒,她宁愿在凉爽的房间里上网。
香港的网速很快,可以翻墙看外网的新闻。
贺屿薇越发频繁地刷BBC的网站,一路刷到了古典乐频道,但还是没有勇气去读她母亲去世的新闻报告。
牛皮信封还在她书包里,始终没有打开。
贺屿薇知道自己在逃避这件事。她连维多利亚港都不敢多看。
但她在香港待了很久,无忧无虑的暑假要结束。他们马上就要回北京。
人,也必须要面对过去了。
*
余温钧现在的工作不那么繁忙,开始习惯性地安排一些游玩的行程,其中,也自然要安排贺屿薇的。
看完赛马的第二天,贺屿薇陪着他们三人去陆羽茶楼。
吃完早茶,他们会一起去慈山寺转转,然后余温钧他们继续开会,而司机会把贺屿薇送到迪士尼。
李诀颇为了解贺屿薇的个性,他问她是不是对迪士尼不感兴趣。
“可惜了,墨姨她女儿不在香港,要不然让她来陪你。两个小女孩逛比较有意思。但放心,我给你定了迪士尼官方陪伴服务。”
余龙飞冷言冷语:“还花钱!不如找几个男大学生陪她。”
李诀直接无视余龙飞,沉吟地说:“香港好像还有一个海洋公园,风景挺好的。你可以去海洋公园看看。”
贺屿薇最终选择去海洋公园。
“行。司机在外面等你,你要是觉得没意思,再让人把你送到迪士尼,或者,把你送回酒店附近的海港城,你逛逛街。”李诀再好声好气地说。
余龙飞已经吃完早茶,在旁边等得极度不耐烦。
贺屿薇算个什么东西,居然让他们几个大男人在这里郑重其事讨论怎么安置她。但余温钧一直不吭声,他也只能插兜站在旁边,听到李诀和玖伯跟贺屿薇商量完后,才转身离去。
跟余温钧出来,余龙飞通常不带脑子,反正兄长会安排一切。
“哥,接下来去哪儿来着?”余龙飞问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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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山寺是香港首富修缮的寺庙,据说香港本地的超豪们都不屑一顾,但内地来的人多少都会前去瞻仰一番。
余温钧主要是带余龙飞来的。
他从进门后,就拽着弟弟的领口,一路强行讲解到尾,余龙飞因为无法挣扎而满脸烦躁,李诀则在旁边紧跟着他们。
贺屿薇由玖伯陪着。
比起寺庙,她远远地左右四看自然环境。
香港不仅是她来过最南边的城市,也算是她第一次出境。街道树木,城市建筑,人的长相和标注繁体中文的语言都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她的内心有种惶恐和雀跃。
走着走着,贺屿薇突然在前方看到,余温钧一巴掌把余龙飞抽进一个小黑屋。
他打发余龙飞去抄经书,并让李诀监工,也跟着一起抄。
人不可貌相。余龙飞的一手字是自小跟着书法大师学的,获过国家级别的大奖,有几分功道。
贺
屿薇好奇走进去的时候,余龙飞果然提着毛笔抄写心经,一手小楷的颇为恬淡潇洒。李诀也在旁边,但他的字工整而极丑。简直就和两个人的印象相反。
玖伯问贺屿薇有没有兴趣抄一份经书,她摇摇头,他便低声说:“出去找他吧。”
所谓找,自然也只能找余温钧。
余温钧看到贺屿薇跑出来,也问了和玖伯相同的话:“你不进去抄一份经书?”
贺屿薇摇头:“我信共产主义。”
余温钧给了身后保镖一个简洁手势,再说:“散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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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香港还是阴天。
但寺庙坐落在山间,比城市更为凉爽,但空气里仍然萦绕有内陆城市所感受不到的潮湿之意。
余温钧照顾着贺屿薇的脚速,两人慢慢地往观音像的位置走。
贺屿薇戴着草帽,她伸了一下胳膊,随口说:“听玖伯说,你去过很多次上海迪士尼?”
“嗯,很多企业家都会去参观。”
余温钧的手机里,保存着苹果专营店和迪士尼的大量照片。
苹果和迪士尼,都是圈内出了名的细节装修狂魔,精益求精,预算极高,对工艺的细节和品质要求极为严苛,什么东西都恨不得要最好的。
苹果自然不用说,每一个国家的旗舰店装修都投入上亿元的费用,从落地玻璃、功能面板,乃至天花板、墙面、地面,通风系统,苹果每年都恨不得给装修申请三四十个设计专利。
至于迪士尼,他们当初要在上海建造园区,在国内招标很久却根本找不到能符合标准的施工团队,美国方派遣大量当地员工,从零开始培训施工单位、建筑师、园艺师。甚至于,完成园区建设后,上海的整个建筑行业和园林工程都因此而提升了一个档次。
时至今日,国内很多大型景观区也都会前去迪士尼取经。
余温钧也亲自考察了很多次,主要是在装修细节和园林布置上吸取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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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能找到自己的榜样可以学习,确实是挺幸福的事情。”
贺屿薇把感想诚实告诉余温钧,却看到他盯着自己,不由奇道:“怎么了?”
余温钧心想,他怎么感觉这小女孩对自己说话开始有点居高临下的态度了,以往,都是他这么淡淡评价别人的兴趣。
他默不出声,继续往观音像的位置走,贺屿薇再紧紧跟上他。
她问他:“你小的时候,会看奥特曼之类的东西吗?”
“我小的时候根本不允许看电视,每天有很多东西要学。尤其是我妈,管得很苛刻,她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特别注重一些老规矩。”余温钧回答。
贺屿薇再大胆地说:“你觉得自己有一个美好的童年吗?”
“有。”余温钧对这个问题不以为忤,“小时候家教很严,但还是允许我发展个人爱好的。”
贺屿薇早就隐隐有感觉,余家三兄弟里,余温钧是长子,是当继承人严苛地培养。他的爱好都有点老年人,蜻蜓点水,更多像是修身养性的方式而又不允许沉溺。
但,余龙飞和余哲宁就明显是少爷,他们的兴趣和爱好也更多更丰富。
不过,贺屿薇对“家教严”还是有一点体会。爷爷奶奶从小就让她把“对不起”“谢谢你”挂在嘴边,绝对不允许说脏话,绝对不允许大声喊叫,绝对不允许乱跑,绝对不允许和男生单独相处——
“昨天,你听到我说的那句话了吧?”
两人顺着台阶,走到洁白的观音像前,换成余温钧开口问她,贺屿薇也就脑子没想先答应了。
等过了一会意识到什么。
昨天的话?
是余温钧昨天在赛马场上冷不丁扔出来的那一句……“喜欢你”吗?
第92章 大暴雨
发丝,被海风吹成缠缠绕的蛛网,就因为这一句话,贺屿薇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的一宿都没睡。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表白,而且是从余温钧嘴里说出来的。
他这句话是随口玩笑吗?还是说,他像喜欢上一个纸鸢、一匹马,或者喜欢装修那样地“喜欢”她。是对玩具的“喜欢”。
再或者是,他仅仅很满意她的身体。
最重要的问题是,余温钧主动承认“喜欢”上她,她也许能让他放自己走?
贺屿薇念及如此便握紧了双手,扭过头看他。
余温钧此刻的表情没有任何自嘲或柔情的旖旎感觉。
“明明说过让你快点喜欢上我,但我自己却无法避免地先动了心。”他依旧从容地看着面前的观音像,“而我自认给了你一段很充足的思考时间,到现在,也必须了解你思考到了哪一步——你现在对哲宁是什么想法?你怎么看待我们的关系?对目前的你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有什么是你无法放弃的?你脑子里规划过自己的未来吗?你打算过怎样的生活?”
对话突然急转直下,贺屿薇张口结舌。
这几句死亡连问,配合余温钧自始至终的冷静表情,简直是太有苛刻上位者的习惯风格了!
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当初在花园里站着,面无表情地吐出“我要你”的那个胁迫场景。
这个男人,在他告白的时候都可以顺带去教训人的吗。
贺屿薇的鼻尖开始出汗,她讷讷地承认:“我……并没有想这些问题。”
余温钧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还是没有想好?”
他微微提高声音,贺屿薇下意识地开始道歉:“……都,都没有。但你等一下,我现在就思考。”
*
这时候,余龙飞和李诀也出现在后方。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在那尊玉白色的眉目慈祥怜悯世人观音像下,某个冷面大老板正定定地抱臂站着。
某个万年受气包低着头,一副绞尽脑汁应对又很想仓皇逃跑的慌乱傻样子。
身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余龙飞和李诀在日常生活中被余温钧痛骂过无数次,闻着味儿,他们就知道这是余温钧正在冷酷训人且极有可能会殃及池鱼的气场。
余龙飞和李诀不约而同站住脚步。
一个哼哼起小曲儿,一个假装在看风景,暂时都停在安全地带,不愿意继续靠近。
余温钧还在注视着小姑娘。
湿润且新鲜的海风里,她那一颗因为刚才听到余温钧那句“喜欢你”躁动的心也渐渐恢复平静。
贺屿薇也慢慢抬起头。
“我真的思考不出来你那些问题的答案。”她鼓起勇气承认。
“去年夏天,我还在农家乐后厨打工,从来没有想过能遇上你,也没有想过自己现在能有机会来香港。我并不像你,从小见过很多世面,能够清晰地预见和计划自己未来。很多时候,我在走一步算一步。不,世界上大部分人也都在顺势而为,做好他们当下能做的事情而已。像你说的,现实中的很多事情都是发生在头脑之外吧?你都做不到预见未来的事情还这样问我,就是在欺负人……我觉得,真正的人生目标也从来不是靠想出来的,而是等条件成熟就会自然出现的。”
自己这是被顶嘴了吗?余温钧这么想,语气却变得柔和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想,乖乖当我的女人。”
“我现在不就是在当吗?”贺屿薇立刻弱弱跟上一句,并狠狠地瞪他一眼。
这一下,余温钧真的被她逗笑。
他解释:“我刚才这么问也并非想责备什么。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也可以问我,找我一起商量看看。李诀就是你的反面,他总是一个人想问题,越想越偏,还钻起牛角尖。唉,说句实话,我有时候也搞不懂李诀。”
贺屿薇愤懑地扭过脸。
余温钧关心别人的方式,未免也太……苛刻了!
该说是本性吗,就算余温钧关心人,也总是带给人一种连敲带打头皮发麻的震慑感。
这时候,余温钧也看到了
余龙飞和李诀他们,他对着他们点点头。
余龙飞和李诀观察着形势,谨慎且慢吞吞地走过来。
余温钧边注视着他们边继续跟她说话。
“我身边的位置有很多的好处,但也会有各种坏处。不过,能长久站在我身边的人绝不能为小事而犹豫来犹豫去的。”
随着李诀和余龙飞两人的靠近,余温钧的声音也渐低,语气却极其笃定乃至森然,“薇薇,你可以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但也要记住,你从头到脚都是属于我的女人,而我也是你这辈子最后的男人。我说明白了吗?”
他的视线带着“不要说让我放你走”的强烈警告信息,贺屿薇心情复杂。
“哥,走了。”余龙飞走过来,看了一眼躲在余温钧背后的贺屿薇,“她又犯什么错了?唉,我们每天都要工作,她倒是能天天傻玩儿。”
余温钧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
按照行程表,他们应该赶去银行开会。
兵分两路,贺屿薇则坐着另一辆车去海洋公园。
余龙飞和余温钧分别乘车。
余温钧坐得是一辆金属色的宾利,等他乘坐的宾利经过她,透过车窗,她看到他正扭头跟玖伯说什么,并没有看自己。
贺屿薇的脚步突然动了。
她不顾身后司机和保镖的呼喊,拔腿想追上那辆车。
宾利开了十几米就紧急刹车,车窗降下来,有一支戴着表的男人手伸出来不耐烦地朝着她招了招。
她赶紧跑上去,结结巴巴地问:“……你们的工作会一直忙到晚上吗?”
“看情况。”玖伯代替余温钧回答。
余温钧则说:“恐怕会到晚上。”
这时候,李诀也从后面跑下车,询问发生什么情况。
贺屿薇便跟李诀说:“听说晚上的迪士尼有烟火,你们要不要也一起来看?”
李诀回答和玖伯差不多,说看他们工作的进程,随后那一行车就浩浩荡荡地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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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独自去的海洋公园。
香港海洋公园有五个园区,比起更热门的迪士尼,游客的流量并不大。
她进门时拿着一张地图,每个项目都看,走走停停,也极为悠闲。
乘坐缆车的时候,前后都是结伴的一家人,她一个人独享缆车。
贺屿薇跳上去,把书包放在旁边的座位,终于从里面掏出一个牛皮纸袋。
风很大,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在脚底形成长方块的光块,四周都晒得暖洋洋且静谧。
缆车就像透明的热气球,它承载着她,平静地翻越过山岭、大海、住宅和私人泳池的时候,贺屿薇也抓紧时间,读完她此生从未见过一面的母亲资料。
明明都是中国字,贺屿薇却读得极其缓慢,并不停地抽着鼻子。
等看完后,她长舒一口气。
“我不会怪你的。”贺屿薇用很低的声音对着虚空自言自语,“爸爸那样的男人,你从他身边跑走是正确的选择。但是,我也永远无法原谅你。”
下午五点钟,贺屿薇从海洋公园的大门再走出去。司机问她还有没有精力去迪士尼,她点点头,但在去迪士尼的路上时沉沉地睡过去。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车,就停在迪士尼的露天停车场,而在不远处可以看到最后一轮烟花窜上黑夜的白色痕迹,以及迪士尼城堡尖尖的一角。
五分钟后,余龙飞和李诀从迪士尼园区走出来。原来,他们赶到的时候,贺屿薇还在车上睡觉。他俩就跑去看了散场烟花。
“啊,你们可以叫我起来。”贺屿薇歉意地说。
李诀摆摆手,却从她脚边捡起一个东西。
那是张磨得发白的老式员工卡。卡面处贴着一个女人涂着红唇的照片,名字写着,杨艳。
“嗯,这是我妈妈曾经在超市当收银员的员工卡。”贺屿薇随口解释,“我今天在海洋公园的缆车上,看完她的生平资料,看完后就把资料全撕碎扔在山顶的垃圾桶里。但这张员工卡可能太小,就落在包里。麻烦你帮我扔了吧。”
李诀沉默会:“其实,这世界上的父母不一定都在乎孩子。但孩子却都无一例外地想了解生下自己的人。”
贺屿薇什么也没说。
同样身为孤儿,李诀知道很多事没法靠语言安慰,他说:“我帮你把这张卡片保留起来吧。你就当彻底地扔了,但以后你再想看,就找我要。”
余龙飞在旁边听着这场对话。
他是惯常没有任何同情心的人,反而冷嘲热讽:“你俩不如抱着痛哭吧。多有缘分啊,一个从小没有妈,一个爸妈都没了。不过,李诀你还有个活爹,你可以和舅舅上演父子滴血认亲的戏码。哎,你不是特别傲特别有本事的人,怎么总是赖在哥这边啊?”
“我知道钧哥身边不缺人,但我能告诉你的是,我这条烂命任他发落——”
“别别别,谁都知道我哥现在最讨厌沾人命——”
余龙飞和李诀再度呛起来,贺屿薇转头悄悄地问旁边的司机,余温钧现在在哪里。
他没来。
听说下午四点多开完会,余温钧就嫌他俩实在太吵了,直接抛下他们,自己马不停蹄地坐私人飞机飞了一趟广州南沙,晚上还要在那边参加什么应酬。
李诀和余龙飞也确实想从连续多日的繁杂公事里放松心情,但又不敢去声色犬马的场所,只好结伴跑来迪士尼看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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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迪士尼回酒店的路上已经晚上十点了,贺屿薇一直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她今天去了寒山寺、海洋公园,又看完了母亲的资料。
按理说是很充足的一天,但总觉得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空虚与落寞感。身处在无尽繁华明亮的大城市,她仍然和整个主流世界脱钩。
贺屿薇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要吞噬自己的空虚感。
她问保镖能不能在酒店门口的喷泉边独自散散步。
保镖摇摇头。
没多久,司机把车停到了路边。
保镖拉开车门请她下去,自己返身坐回车上。
这并不是熟悉的酒店门口,贺屿薇不明所以,她疑惑地走两步,左右张望,却发现前方赫然停有一辆亮红色的双层观光巴士,车门静静地对她敞开。
巴士的一层只有戴着白手套的香港司机,他对着她点点头,贺屿薇便蹑手蹑脚地沿着窄窄的楼梯走上去。
观光巴士第二层是敞篷的。
最末尾的座位,有人正在静静地抽烟。
余温钧看到她来了,便在旁边座位上的烟盒里掐灭香烟:“听说你在场外睡着了,没赶上迪士尼的烟火。”
她整个人就像做梦似的走上前,他不是在广州参加应酬吗?
余温钧什么也没解释。
他站起来,把她拉到第一排的座位。没多久,整个静止的双层巴士簇簇地启动。
“给你包了一辆观光巴士。”他轻描淡写地说,“既然都来了香港,也要看看这个城市。”
*
香港的夜色,梦一般的梦幻,无论是左行道,还是参差不齐垂下的广告牌,还是维港的海风,快速地略过她的视线和她的脸。
他们坐在车头。
贺屿薇抓紧着前方的扶手,她在很长时间内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余温钧也不发一言地看着。
路过隧道,贺屿薇突然用肩膀轻轻地碰了一下他。
余温钧侧过头却一愣。
那双澄澈眼睛里没有夜游香港的喜悦和快乐,相反,她微垂着眼睛,颤抖地说:“我……有话想要告诉你。是很重要的话。”
余温钧沉默地看着她,她快速一瞥,他目光比她想象中更温柔。
贺屿薇的胃里翻江倒海,但并不是因为晕车。她闭上眼睛,感觉到城市灯光的光晕落在眼睑上,光怪陆离的,必须去深呼吸,否则就要窒息。
最终,她以沉静的语气说:“你恐怕很早就猜出来了,但是我……杀了我爸。”
短暂的安静,余温钧的头发也在夜色中飘起。
他平淡地说:“薇薇,你得从头讲起,否则我听不明白。”
第93章 高压脊
贺屿薇的爷爷奶奶是工作了一辈子再被学校返聘的老教师。
双职工,工作一辈子,返聘的重点高中的主课老师——这代表在小城市里,贺屿薇
算得上是中等家庭出身的孩子。
除了爷爷奶奶,贺屿薇没有见过任何其他亲戚。
爷爷偶尔会站在楼道口和其他老教师聊会天,见到奶奶牵着贺屿薇的手回家,立刻以“要给我家孙女回去做饭咯”告别。
过春节的时候,家里最为热闹的。学校领导和爷爷奶奶曾经教过的学生会上门拜年和送礼物,小贺屿薇也会兴奋但不安地躲在房间里,再被奶奶扯起来,小声地打招呼。
两个寡言老人除了日常的教学任务和同事,不和任何他人往来。
任何一个靠近贺家的人,都会有察觉他家最丑陋秘密的风险——贺老师家的独生子并不像他们对外宣称,在北京有一份体面的公职工作,工作太忙,小贺屿薇才暂时被寄养到这里。
“我爸……每次喝醉酒后会闹事,半夜闯进家扔东西、砸东西,还会打爷爷奶奶。爷爷奶奶都是老师,他们这一辈子是特别要脸也特别要强的人,宁愿死死捂着也不跟别人说。因为家丑不可外扬。他们也怕别人说,身为教育工作者,居然连自己孩子都教育不好。”她平静地说,“在我印象里,我爸被送过十几次戒酒中心,有北京的,有青岛的,有大连的。每一次住半年,每一次至少花十几万,是爷爷奶奶掏的钱。”
爷爷奶奶对这个儿子早就心灰意冷,但是,他们无法拒绝——
“不给我钱,我就把我女儿带走!”
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女孩,是两个老人的灰暗人生里唯一的慰藉。
爷爷奶奶从小就严苛地教育贺屿薇,要她学会积极、向上和进取的态度,并督促她好好学习。
他们也极其注重她的教育,给她报了很多大城市孩子兴趣班,但总是因为要赔爸爸因为酗酒闹事的费用,而无法延续后期学习的高昂费用。
童年很长一段时间,小贺屿薇都处于担忧的状态。
她会期待某种奇遇,比如放学走在路上,会有一个漂亮女人叫住她,自我介绍是妈妈,她会带自己和爷爷奶奶远走高飞。
再后来,贺屿薇连这件事都不期待了。她只希望平安。
*
“我的爷爷奶奶是因为一场火灾去世的。爷爷奶奶告诉警察是因为电器老化,老房子失火,不过,那把火其实是我爸放的。”贺屿薇平静地说。
烧伤科病人住院时间长,手术次数多,医疗和后期康复需要支出的费用大,需要反复地植皮。
医院也是讲究救治伤患的存活率。对年事已高且本身有基础病的老人,重点科室不太愿意做高风险的手术。
爷爷一直昏迷,奶奶在半夜里清醒过来了一小会,让护士离开,小声地告诉贺屿薇事故的真相。
“我们老贺家,一辈子教书育人,活得清清白白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他这样的孽种。唉,我们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但薇薇你还小,还有大好的前途,如果警察抓走你爸爸,你该怎么办啊?会给你留下亲属犯罪案底,你以后在社会上没法从事任何正经职业了。”
奶奶的身上有一种埋进湿土里的朽核和腐肉味道,
贺屿薇无法触碰奶奶,只能紧紧地抓着床单,眼泪和鼻涕糊到少女的洁白纤细的脖子上。
“我和你爷爷,一直把钱存在你的银行卡里,”奶奶的嘴不停地动,水蒸汽凝结在呼吸器里,只听见她喘气的声音,“千万不要管他了,要……考上大学,永远离开这里,忘记这一切……”
贺屿薇怔怔地听着,她想,何其荒谬。
仅仅为了“怕给孙女从事公职工作留下直系亲属犯罪的案底”,两个老教师到死都咬定火灾不是儿子造成的。而当时的警察也草草结案。
*
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贺屿薇全程都没有哭,很长时间内,整个人是麻的。
她把爷爷奶奶的骨灰盒封印到曲奇饼干盒里,与此同时,她坐在台阶上,做出一个决定——她会杀死爸爸。
并不是那种高中生在早间休息轻飘飘的“我会努力,我会考上重点大学,我会变成亿万富翁”的空空愿景,贺屿薇当时思考问题的角度像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
她想的是,“为了达成目标,我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答案是,自己的全部。
这一生的自由、前途、热情,身为人类的一切一切都可以干脆地舍弃。无论如何,她都势必要亲手杀死爸爸,亲自替爷爷奶奶报仇。
半夜时分,贺屿薇睡不着,她翻着爷爷奶奶留下的英文字典,坐在墙面焦黑、空无一物的家里发呆,只听见门锁轻微地响动。
爷爷奶奶住院期间从未现身出来探望,一直失踪的爸爸走回来。
他外表居然还很整洁,理了头,穿着新衣服,但浑身酒气。
爸爸先为爷爷奶奶的去世假惺惺地痛哭了好一会,在他们的遗照前磕头,摇摇摆摆地凑过来,跟女儿打招呼,问家里的钱在哪里。
贺屿薇早就不记得她回答了什么,就记得爸爸一路拖着自己的胳膊,把她拉到街边的atm机前,逼她输密码。
贺屿薇乖顺地遵从,宽松的卫衣上衣里藏有一把从超市买来的尖锐肉刀。
但还没等她掏出来,爸爸突然之间就躺倒在路中央。他,中风了。
“我当时就感觉……自己太幸运了!”
贺屿薇说到这里,像是在稀薄的高原里用力的吸氧,长长停顿,再舒出来:“你能相信吗,我当时是真的真的感觉这一辈子积攒的所有运气都用在那一刻!”
她睁大眼睛看着余温钧,似乎要让他体会到自己的喜悦。
夜色中,余温钧的轮廓深邃,上眼睑形成薄薄的一条褶,他的西装搭在胳膊上,依旧穿着花衬衫,看起来比往常更难以琢磨。
余温钧只是沉默地听。
“要直接杀死他吗?我可以,但,还这不够。凭什么要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让他舒舒服服地死?这未免太便宜他了。爷爷奶奶在医院里躺了那么久,那么痛苦那么孤独。我要让他体会到相同的恐惧,我要他清醒的,一点点的死。何况,如果现在杀了他,我会被送到公安局,辜负奶奶为我前途着想的心意。他害死了爷爷奶奶,我要让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痛苦和后悔。”
少女静静地站在半夜漆黑的巷道,从容地发了好长一会的呆,再次决定后半辈子的活法。
她先把父亲送到急救室,以照顾父亲的理由选择从高中退学,与此同时,她把卡内所有钱都取出来,再从医院里把瘫痪的父亲接出来。
*
她带着瘫痪的父亲,住进一座海边的荒村。
这是贺屿薇精心考察过的绝佳地点,一个与世隔绝的监狱。也是她为罪人挑选的坟墓,放火烧掉房子,处理尸体也方便一点。
刚住进荒屋,外面下起大暴雨。
连续三天的雨水加狂风,湿漉漉的,冷冰冰的,满世界漏风漏水,没有办法点火。
贺屿薇便再次举起刀,刀尖触碰到父亲湿润的喉咙,明明想要用力往里压,先颤抖的是她的手。
人类,其实是无法轻易地伤害他人。
明明决定杀死父亲,但是当爸爸彻底地瘫痪在床,贺屿薇又发现她无法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痛下杀手。纵然,她对他抱着极端的仇恨和愤怒。
几次犹豫,最终只能无奈地有一搭没一搭地照顾他。
她选择囚禁着父亲。
少量的食物和药,不给他酒和自由,任他每日都在破口大骂和哭声哀求,贺屿薇根本不理睬他,关上耳朵关上眼睛,一言不发地执行着“看守者”的职责。
在海边破旧不堪且条件极为艰苦的屋子里,少女化身为冷漠沉默的狱
卒。
每一天,她都痛快看着父亲变得更虚弱,变得更失去意志,变得逐渐衰弱并逐步地走向死亡。她只说一句话:“你要对爷爷奶奶道歉。”
与此同时,贺屿薇也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深深地彻底困住了。
她把大部分能量维持在心智不要陷入崩溃上,失去探索外界的任何渴望。活着挺好,死掉也无所谓,不想计划以后。
#
“在照顾我爸的时候,我曾跟自己发过一个毒誓,这辈子要滴酒不沾。”
余温钧终于低沉开口:“但,你偶尔会想喝酒。”
“对,想要喝……我内心的某个部分好想好想好想喝酒,我其实想活成我爸一样,每天只需要醉醺醺而毫无内疚地活着。和我爸一起生活到后期,我居然开始能理解他。我也觉得,啊,生活好累好无聊,和别人说话都令人疲倦,能在世界上找到彻底麻痹自己的东西真好,因为麻痹就不会感到任何痛苦了。到现在为止,我偶尔也在克制着想喝酒的欲望。”
余温钧凝视她的额头。
讲述这些话,贺屿薇的口气依旧平稳,但头发已经被汗水彻底浸湿,就像寒枝露水,摇摇欲坠。
他刚要伸出手触碰,贺屿薇却如惊弓之鸟般往后退,她微微皱起眉,神情露出厌恶和抗拒:“不要!不要碰我,求你现在千万不要碰我!”
余温钧眸子一沉,在表面上却又从容地收回手。
“最初以为,我爸熬不了几个月。但没想到他能活那么久。”贺屿薇像是沉浸在噩梦里,胆怯又迷茫地说,“越到后来,他的神志就越模糊,最后变得像个小婴儿。眼睛特别纯真,只会对着我笑。我一边恨他一边又忍不住想照顾他。因为我……太寂寞了。在那个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我虐待他,又变得像养宠物一样养着他。不过最后,他在我面前咽气了。我只感到百分百的解脱。爸爸死了,我活在世界上的使命也结束了。”
漫长的沉默中,贺屿薇再用冷冰冰的声音说:“我,绝对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纯洁无辜的小女孩。住到你家后,我感觉又活过来一点。原本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不想要,但你告诉我,我的心是属于自己的。嗯,我已经不需要尊严和原则,只剩下一点点的心。我也只想百分百地主宰自己的心,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如果你真的有一点‘喜欢’我,请让我一个人待着,行吗?”
他们坐在大巴上对望。
余温钧并没有露出被拒绝的恼火,他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没变过,只是不动声色地说:“你每次把我随口说的话都记得挺牢。”
她一愣:“嗯……嗯,是啊。你不是说我像《基督山伯爵》里的主角。这些日子,我一口气看完了那本书……”
“可以了。”余温钧却微微提高声音打断她的话,“我已经了解完主要情况。而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地听我说。好吗?”
余温钧不顾她的退缩,把胳膊搭在她椅背后方,面对面地看着她。
“你父亲的死亡原因,就是瘫痪引发的后遗症。就像你爷爷奶奶的死因,就是火灾。这是任何人能在法律文件里能查到的白纸黑字资料。这两件事的调查结果就摆在这里,我们不需要再讨论。”他以笃定冷静的口吻说,“以我的角度来看,你对你爸爸的处理方式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你是一个很有志气的女孩子,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如果把刚刚的故事讲给其他人,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他们听完后绝对都会选择站在你这边。不仅仅如此,他们都会站出来保护你。”
贺屿薇情不自禁地说:“才没有这回事……”
“薇薇,你是值得的。”
“那,为什么都没人来主动帮过我?”贺屿薇孩子气地追问。
“就是说啊,他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余温钧微微皱着眉,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沉思样子。
“当薇薇你把这些事告诉我,我想的是,如果我重要的人受到伤害,我不会罢休。薇薇受到一点危险,我也绝对不可能放过那个凶手。除了我,世界上还存在其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保护你的人。而有我们这些人,站在你身后,你什么都配得上。”
明知道这是安慰,她却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哭了。
没人对她说过这些话。
她总觉得,自己是孤独罪人。
从出生起就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如果自己没被送到爷爷奶奶家,他们也许就不用忍受醉酒的儿子上门勒索。爷爷奶奶的遗言是让她开展新生活,但她却以杀死父亲为存活目标。即使替爷爷奶奶报仇,她也害死和他们的儿子,她的亲生父亲。
这么说吧,她一直是世界道德伦理所遗弃的局外人。
余温钧柔声说: “你已经被原谅了。你能原谅自己吗?”
眼泪静静地在风中后扬,有什么很浑浊的黑暗东西,孤独、恐惧、无奈和悔恨,和一些曾让她想放声尖叫痛哭跳海却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东西,正在从身体的最深处,淌流出来。
“你是安全的。完全不需要隐藏自己。”余温钧用手指刮着她颊边掉落的眼泪,“我以后会好好宠着你的,嗯?”
贺屿薇闭上眼感受他的温暖。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内心又萌生起熟悉的戒备和抗拒,而仅仅这么一个微微退缩的举动,他立刻察觉。
“不准逃。”
余温钧突然攥住她的手腕,他的力气极大,轻轻一甩,贺屿薇几乎是猝不及防地彻底跌进他的怀里,她的手隔着花衬衫按在他结实的腰腹上,忍不住抬起头。
第94章 高压脊
夏日炎炎的夜风,还在鼓吹着这个海岛大城市。
余温钧垂眸看着她,表情讳莫如深。她感受到,自己正被一种幽深的气场稳定地攥住,这幽寒的气质不昭彰,无痕无息无形无迹,却又无所不在。
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薇薇,我最近的工作真的很忙,今天从南沙急着赶回来,还得陪你夜游香港。如果仅仅是告诉我你的过去还远远不够。再给我一点别的东西。”
*
别的东西?
明明是她鼓起勇气,把最想隐藏的黑暗过去向他彻底的坦诚完毕,但余温钧表现得根本不当一回事似的。
贺屿薇既松口气又很疑惑地看着他,余温钧的手包裹着钉子手镯,钻石勒着她的手腕,略微地疼痛。
余温钧轻声说,“你父亲的事,你有没有告诉过哲宁?”
“没、没有。”她疲倦地说。
“你告诉过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吗?”
贺屿薇迟疑片刻,再次摇头。
夜色当中,余温钧的唇角勾起。
两人的距离很近,贺屿薇自然也清楚地看到男人露出某种不容置喙且志得意满的笃定笑容,她内心的那股抗拒里也开始掺杂着丝丝缕缕的害羞和烦恼。
糟糕。余温钧的下一个问题绝对是要问,为什么偏偏把这些过去告诉他。
她迅速在脑海里想好答案。因为他说过要认真对待这段关系,她才决定把自己的过去说出来。这跟“喜欢”是没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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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想找我接吻?”余温钧低声问出的却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一句话。
黑暗中,贺屿薇双目还噙着清澈温冷的残泪,而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标题:精虫上脑立毁港城夜色。
余温钧再低低说:“脉搏跳得很快啊。很紧张吗?”
她连忙要从他的掌心里把手抽回来,余温钧紧跟着再说:“最近这段日子,一直痴
迷地盯着我的嘴。”
贺屿薇面红耳赤,索性扭转过头。
余温钧却又扼住她的下巴。
“余温钧!”贺屿薇也有点急了,忍不住颤声说:“你都不在乎吗?”
“说彻底不在乎是假的。不过,那仅仅是一段和我无关的过去,我只需要接受你的一切。以后即使咱们吵架,我也不会拿这段过去向你开玩笑。我答应你,好不好?”他耐心地说。
什么?余温钧怎么总是只按照他的思路进行着话题。
她努力回归到正题:“我是犯罪……”
“轮得着你来告诉我什么是犯罪?”余温钧面无表情,却又直接以一句冷酷威厉的斥责结束冗长的话题。
贺屿薇被骂得蜷起身体。
余温钧帮她把被汗水浸湿又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轻柔地拂到耳后,用大拇指按住她的嘴唇,她轻轻地抖一下,想到两人的初吻也就是在这一种古怪姿势里发生的。
“你还真的很懂怎么去勾引男人,不,是钓我的胃口。”余温钧的语气又恢复到往日的沉稳冷峻,“我还自以为算是比较了解你,没想到我刚刚承认了喜欢。你却说自己是犯人,宁愿进监狱?”
贺屿薇想反驳自己可没打算进监狱,余温钧大拇指稍微用力地按在她的唇上。
“和我上过床,还觉得我是好人?”他危险地问。
“上过”这个词好直白。
不过,他们之间也就那么回事。贺屿薇认真地思索一下,余温钧除了在床上很折磨人,对她不差,她下意识地点点头。他应该是个好人。
余温钧一怔,他松开手,拧拧她的脸:“……缺心眼儿。不是我是好人,而是你表现得好。”
那日冬夜也是如此,他本来想安慰被弟弟抛下的她,她却为他担忧。一切也就稀里糊涂地发生,等回过神来,余温钧发现自己已经被她强烈吸引。
到这一步,余温钧可绝对不允许只有自己坠入泥沼。而目前,他已经稳操胜券。
“你的初吻,我已经得到了。你的秘密,我也知道了。但这些东西远远不够,薇薇,你得再给我点别的东西。”
眼前的魔鬼若有所思地低语。
他想要什么?贺屿薇疑惑地看着他。
“刚工作完,还得听自己女人倾诉这些悲观负面的东西,我想要点别的东西。”余温钧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再默不出声地把愧疚女孩子的手环绕在他脖子上,“今晚在大巴上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如果主动想做任何事,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贺屿薇脑海中不断回荡余温钧的话语,却无法理解其中意思,一时间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总是专注在同一件事情上,很容易感到疲倦。你累了,薇薇。我们今晚陪你做一件你喜欢的事,好不好?接下来,你不用考虑任何人。”
魔鬼的声音,压得极低且淡白,如同流沙,音质听上去成熟舒服而有阅历,她只是听着就能感觉到堵在胸口沉重且悲伤的阴霾被这人轻而易举地挥走,与此同时,笼罩在自己身上某种银白色的渔网却一点点地在收紧。
“我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她喃喃说。
余温钧皱眉说:“你不是喜欢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不是小白花。那就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她想问,但又隐约觉得余温钧的脸实在靠得太近了,仅仅是体温笼罩下来,她的心就开始揪紧。
他又说:“别看我的嘴,看我的眼睛。”
贺屿薇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移开视线,她动摇得厉害。如此暧昧,曾经在最亲密的地方,他们交融得天衣无缝,
她简直是被蛊惑了,脑子里不禁想,如果这一次自己主动吻上去,他会躲吗?
鬼使神差地就这么做了,贺屿薇稍微噘嘴,就很轻很轻地贴一下久违的双唇。
余温钧居然没有躲。
他说:“不用怕,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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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层巴士在绕城两圈后,停稳在初始站台,有人在等待。
李诀沿着螺旋扶梯往上走,随后就看到了座位上缠绕在一起的两人。
贺屿薇几乎是半骑在座位,她耸起肩膀,胸口剧烈地起伏,从上到下地笨拙地吻住男人。
明明身处南方炎热的夏天,女孩子却浑身都打着哆嗦,手腕处戴有一个寒冷且银白色的手镯,在黑暗中闪出唯一的光芒。余温钧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却也不允许她有片刻离开他。
他们只是接吻,但就像大海里鬼船的船长和唯一乘客,其他人被彻底排除在外。
李诀原本只是对他们的关系有些猜测,但现在可以确定。
他默默地下楼。
贺屿薇也听见身后微弱的脚步声,她一瞬间用力推开余温钧,脱力地靠在他肩膀上,但舌尖发痛,那个粘稠高温的吻仿佛印刻在脑海里。
她想,完了。
明明从未打赌,余温钧一定是彻彻底底的赢了。
在那个吻里,他依旧是绝对主导,但那个吻,是由她主动开始的。
双唇彼此交叠在一起。不仅仅是他渴求着自己,她也主动向他所求。
明明是眼前的这个人让她沉沦和坠落,她却傻瓜般攀附依靠着他。
余温钧曾经说,如果他喜欢上一个人,就不会让对方陷入混乱。所以,她确定无疑地知道,这已经不是她对余哲宁所产生的那种闪闪烁烁,朦胧的如同春日泡沫般透明也易碎的“喜欢”。
她对余温钧,已经滋生出一种更为沉重而明确的感情——就像一根冬日里掉落长长的生锈钉子,钉进肌肤,钉进腠理,钉进骨髓。
即使最后的结局,会让她流尽鲜血,痛苦不堪,到那时候,她都会心怀怨言,却又继续无法自拔地爱着他吧。
第95章 干质悬浮物
余哲宁回来是一个雨天。
机舱外,阴雨涟涟,北方城市带着罕见的忧伤迎接着他。
余哲宁握着手机,他给贺屿薇发了一条微信,我回来了,你在干什么?
车开到宅邸的林荫道,雨,还在如丝如幕地下。
宅邸里静悄悄的,只有园丁边哼小曲边修剪门口的小茉莉花树。
余哲宁这才知道,墨姨、贺屿薇和家里其他的一干佣人们都浩浩荡荡地跟着余温钧一起去了南方。
余温钧名下的不动产众多,家里的常雇佣人还会去国外帮着整理房屋,哥哥每年夏天也都在国外度假,余哲宁倒也是有点习惯。
余龙飞和李诀也都一前一后地追着余温钧飞去香港。
余哲宁准备联系哥哥,却发现沫丽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着自己身后。
余哲宁回过神。
“栾妍没跟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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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哲宁飞去芽庄却扑了一个空。栾妍已经结束越南的度假,转去马尔代夫。
这群衣食不愁的少女,就像候鸟般在各个海岛栖息着度假。
辗转几次,她终于答应见面。
澳门的大三巴牌坊下,栾妍戴着草帽,穿着一身绿色的短连衣裙。
听完告白,栾妍爽快地说:“好。”
余哲宁吃了一惊,就听到栾妍继续笑吟吟地说:“虽然答应和你在一起,但我根本不喜欢你,更不可能尊敬你。你在我眼里无非是家族联盟的道具。愿意吗?”
余哲宁眼底划过阴影。
“几句话就受不住嘛?”栾妍淡淡说,“刚刚那些话,是我和你哥第一次见面时告诉他的。他不过就是笑笑。”
余哲宁苦涩地问:“你还喜欢我哥吗?”
大三巴牌坊是澳门孤立的经典,旁边都是居民区的旧楼,还有戴着小黄帽扯着大嗓门的旅行团走过台阶。
栾妍厌恶地看着这些普通人,她深吸一口气:“谁当你们余家大嫂谁倒霉!你哥挺有魅力的,但他的魅力没有高到,为了恶心他,我转而和他弟弟交往的程度!我宁愿当年就结束婚约,也不要浪费彼此这么长时间!”
余哲宁沉默了。
“你想要我说什么呢?”他最终问。
“明明是你来见我的,见面后却又问我?”栾妍叹口气,她似乎也成熟了不少,玩完这个暑假,她会返回美国定居,开始接触家族生意。
“因为结束婚约,我今年从我爸那里抠不到嫁妆,身为小女儿也得打起精神跟哥哥姐姐争财产。我可不像你,有个什么都愿意哄你的大哥。”栾妍苦笑。
一股烦躁和痛楚涌上心头,
余哲宁的喉头像是被堵住了。
他注视着这个他从十几岁就喜欢上的活泼漂亮女孩子。
“其实,我一直想谢谢你。”他说,“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自己很不快乐。你是唯一带给我快乐的女孩子。”
栾妍冷冰冰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惊奇,她说:“……我也不讨厌你。但对不起,我只把你哥当成异性。”
余哲宁勉强笑笑。同时觉得自己尽力了。
追求女孩子,不能只一味地沉默和等待,他主动来见栾妍,表达心意,这段感情就结束了。
而下一次,他需要一场不需要努力就达成的感情。
*
临走的时候,栾妍冷不丁叫住他:“你哥,他现在和那个阴暗的女孩子好上了吗……”
谁?
“他的前女友。”栾妍说,“就叫Sarah的那个,头发长长的,眼睛很大,长得很白。我当初和你哥订婚后,那个大姐居然跑上门要来见我,我妈直接把她赶走了。不过,你们余家的事和我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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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公务算是告一段落。
余龙飞知道哥哥还要继续去澳门谈新的航线公司合同,李诀要跟着一起去,他不由撇嘴。
他们正在海港城旁边的绿地散步。
经过几日阴霾,香港终于放晴,天空碧蓝如洗,海水也一片澄色。
“你要跟着墨姨回北京吧,”余龙飞问贺屿薇的行程,“走之前把我几个行李箱拎走,里面都是脏衣服。衬衫不能送干洗房,皮鞋不能用猪毛刷,用马毛刷一遍,然后再用棉羊毛巾抹一遍。”
贺屿薇乖乖点头,在脑海里努力把所有清洁步骤记下来
余龙飞再凶神恶煞地说:“光记住有个屁用。去啊!”
“……现在就要回酒店去拿行李箱吗?”贺屿薇一呆,情不自禁地往前方看。
他们一行人在户外散步,已经走到僻静处。余温钧为首,他的步伐迈得极快,边走边和玖伯与今天到港的老龚低声说着什么,李诀则紧跟着他们。
这行人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后面,她便紧闭着嘴唇,摇了摇头。
余龙飞不满意小保姆的态度,什么,他在香港就命令不动她了吗?
余龙飞刚要找茬。余温钧却在前方停下脚步。
一个小男孩正从对面的道路跑过来,跌跌撞撞地经过他们。
余温钧说:“拦着。”
男孩被李诀和贺屿薇以老鹰捉小鸡的姿势抱在怀里,她才看到,孩子的脸色极为焦急,再一细问,男孩和保姆走丢了。
余温钧吩咐余龙飞去找巡警,李诀和玖伯留下来负责从孩子嘴里询问出父母的信息。
没过半个小时,小插曲就被处理完。
巡警前来,孩子的保姆仓皇失措地出现在道路前方,小男孩明显松了一口气。玖伯站在警察旁边转述情况。余温钧则和老龚继续谈论什么。
“唉,我哥这人特别会盯小孩。就跟证监会派来的巡逻事妈儿似的。”李诀和余龙飞对这一幕并不感到惊奇。
余龙飞就说他小的时候为了为难墨姨,也刻意跑丢过,墨姨当时吓得嚎啕大哭,他每次被哥哥精准地找回来,先给一个大拐脖再批评教育。
李诀的目光中有几分羡慕。
身为孤儿,他从小到大被严重地欺凌过,从来没有强势兄长替他出头。
“你这种杂种能活着,也亏了我哥。”余龙飞轻蔑地说,“告诉你啊李诀,我是永远不可能把你当亲戚!表哥个屁!少他妈跟绿茶似的,又套近乎还给人添恶心。你要是敢像对哲宁那样对我,我可不管你是舅舅哪年射出来的东西!”
李诀暴露身份后,日常还戴着眼镜,但不再刻意模仿余温钧的稳重。
他轻蔑地说:“就跟你爹没射过你似的。”
接着,不远处的余温钧和巡警只听到后面传来扑通一声,重重的落水声,岸边原地只剩下两双皮鞋。
贺屿薇在旁边拼命地摇着手。
真的不是她推的!
耀眼的夏日阳光铺衬在荡漾的海面,如同碎糖块般,每个细微角度都发着透明折射的光。而与宁静和谐的气氛不符的是,即使双双落海,男人们依旧跟两条灵缇犬般来回扑打,叫骂和撕咬。
巡警着急地跑过来,吹起脖子上挂着的口哨,再用无线电要联系救护人员。
两个年轻男人抬头看到呼喊的警察,才慢慢地往岸上游,就像两条落水狗似敏捷跃出来,西装和衬衫紧贴在身上,
贺屿薇赶紧从斜跨包里把餐巾纸递过去,他俩一个擦着头发检查手表,一个擦着衬衫检查手机,各自的表情却毫不尴尬。
“阿sir,你把他抓走。”余龙飞不耐烦地跟警察说。
“哟,全身上下嘴最硬。”
余温钧一直远远地负手站在树荫下,看他们没事,就带着玖伯和老龚继续往前走。
“薇薇?”
贺屿薇答应着,边加快脚步跟上余温钧边不停扭头,在她身后,李诀和余龙飞还在被香港警察教育。
配上大海和碧空,简直像一幅风景画。呃,这是有钱人的日常plog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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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午,玖伯得回内地解决另外一些工作问题,带走了余龙飞那几箱脏衣服,余龙飞说在香港住两晚再回内地。
贺屿薇则顺理成章地跟着余温钧一起去澳门。
依旧是私人飞机,直接停在澳门酒店的停机坪。余温钧这一次连遮掩都懒得遮掩,直接将贺屿薇安排进他的套房。
贺屿薇提着随身行李,她面容通红,根本不敢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却听到余温钧问:“你不是应该跟在哲宁身边吗?”
李诀就在他们身后,也低着头。
一个戴着黑眼镜的大男人,收起在别人面前的凶悍,叫了声余董后就垂头垂脚地站着。
余温钧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李诀:“我最后的话说得很清楚。很多人做事,是觉得这事差不多靠谱了,想赌一把就做。但你最好要用非常清晰的逻辑把这个事弄明白,再决定。”
僵持不下时,有人来接余温钧开会,他嘱咐保镖把贺屿薇送到房间,李诀却开口:“我带薇总去赌场逛一圈吧。”
贺屿薇扭过头,身后并没有他人,她思考片刻,这才意识到李诀居然是在叫自己。
神奇的称呼。第一次,她被人叫“总”,为什么不应该叫“贺总”?
余温钧微微一哂。
他伸出食指,警告性地点了点李诀,就放贺屿薇跟李诀走了。
*
这是贺屿薇第一次来赌场。
澳门的富丽堂皇和纸醉金迷比起香港,是另外的风景。老虎机和各种琳琅满目的转盘机器在各个角落,还有荧绿色的牌桌玩21点,荷官在专心致志地发牌,赌客则眼也不眨地盯着牌面或骰子。
离开香港前,她把身上所有剩余的港币都用来交房费,如今,贺屿薇也正在思考各种赚钱之道。
路过卡通标志的老虎机,她停住脚步。
一个穿西装的赌场服务人员立刻热情凑上来,介绍机器介绍场地,还给她端了一杯橙汁。
贺屿薇被这种主动和热情搞得头皮发麻,迅速溜走。
赌场连接着一个大型商场,商场里有条人工河流,她不停地迷路,不停地兜圈,远远跟在她后面的保镖看不下去了,把她带回酒店的顶楼。
余温钧到深夜才回房间。
他把西装脱下来,第一句话跟打哑谜似的:“明白了吗?”
贺屿薇却点点头,明白了。
她明白余温钧话里的含义,他所说的人是李诀。
在贺屿薇的印象中,黑眼镜秘书颇为凶悍,身上还掩藏着不为人知的身份,但是,李诀做事比余龙飞靠谱多了。
然而,“靠谱”这个印象到赌场后彻底逆转。
李诀塞给她一沓的硬币筹码后,双瞳通红,一猛子地扎进赌场,不见踪影。而仔细想想,李诀那天晚上看赛马也是脱离他们几人,独自一个人待到很晚。
黑眼镜秘书,是个嗜赌如命的赌徒。
他站在赌场里痴迷忘我的表情,贺屿薇曾经在不同的人
脸上见识过,爸爸看到空酒瓶的脸上会流露同样的贪婪。
她只是万万没想到,余温钧居然放任这种人在身边。
“如你说的一样,赌就像毒,很难戒。”余温钧也微微叹口气,“李诀很小的时候就沾赌了,他得生存。至于我为什么用他。还有句话,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很多时候,人是需要掌握弱点才能共存。”
不知道什么时候,余温钧也开始会在她面前说一些很危险的平淡发言了呢。
贺屿薇坐在他对面的高脚椅上,看着余温钧找出杯垫,放置在大理石的餐桌,又从冰箱里拿出瓶装水,握着杯身,狭小的瓶口里流出冰冷透明的液体,汩汩地倒在玻璃杯里。
余温钧的动作永远不疾不徐,很是赏心悦目。
她问:“你会玩老虎机吗?”
“打打麻将或许可以应付。但,我从不赌。”
他在酒店用的餐具居然也是自带的,余温钧回来之前,保镖带着贺屿薇又刷了一遍。
他身边人干活都挺利索的。
那天晚上在观光大巴上,夜色太黑没有看到来人的脸。潜意识告诉贺屿薇,绝对是李诀发现了自己和余温钧的那层危险隐秘的关系。
余温钧还在继续:“自从李诀跟我回家,他就没上过一次牌桌。这小子……他要是重新沾赌,就不能让他跟着哲宁,哲宁的身边不需要一个定时炸弹。这一次让李诀在澳门好好玩几天,当作考验吧。”
贺屿薇半懂半不懂地哦了声,她再问:“那你带我来澳门,也是为了考验我吗?”
余温钧轻轻蹙眉,他终于凝视着她:“又在说不过脑子的傻话。带你来澳门,是为了奖励。”
“嗯,奖励我通过会考?”
“不。带你来澳门,是为了奖励我自己。来,把这两杯水端到泳池边。”
第96章 露
为了使赌客更沉溺赌局,赌场内酒店的自然采光以及和窗户都是经过特殊设计的,让人不宜察觉时间的流失。
甚至于,分不清白天黑夜。
之后的一周,如果是白天,余温钧会出去开会。如果是晚上,他就去练箭和游泳。
剩下的时间,这个男人身体力行地用贺屿薇来“奖励”他自己。
贺屿薇原本规律的睡眠变得断断续续。
刚住进酒店的第一天,床头就摆着一大束进口佛洛依德玫瑰。刚住进来的夜晚,玫瑰是紧紧收缩的,骨朵里的花瓣害羞地旋转拧在一起,花瓣间结合紧密,枝头上也有生机勃勃的绿叶。
经过数日,玫瑰全开了,粉、美、香、大,但变得太娇弱。花瓣外缘的肌肉变得有心无力地脆弱,稍微一碰,整束花都不堪重负的乱颤。
贺屿薇只知道,每次醒来,自己都处在这所顶楼套房不同的地方,睡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她实在好累。
说话都不想开大音量,像是学游泳却被迫被灌了过量的水,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控制着肌肉,就很努力地夹了两下,瞬间,有很奇特的酥痒感觉,随后又是酸胀无力的感觉蔓延。
过了一会,余温钧才在她耳边低声问:“刚刚是不是夹我了?”
还没等她回答,余温钧便扳过她的脸,又开始重重吻她,他大拇指和食指带着点力道压在她脖子上,他舌头一直摩挲着她口腔,贺屿薇全身的小动作都被限制住了,只剩下两人肌肤贴合处在暴戾反抗。
所有液体混乱地飞溅着。
他随后松开她,边抚摸着她极速起伏的胸口边看着她的眼睛,轻描淡写地吐出甜蜜的字:“薇薇,我喜欢你。”
贺屿薇无法理解话语里的意思。
余温钧的呼吸,声音,热度,他所施加的一切太强烈,只剩下不停地抽泣。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忍受多久,唯一能明确的就是无论多久都要忍受下去。可是,贺屿薇真的到了很多很多次峰值,她每次想直接晕过去,只看见罪魁祸首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
魔鬼温柔又带着侵略性地吻她的唇:“把自己交给我吧。来,轻轻地咬我。”
她的嘴唇四周都被吻红了,但意志却又被更深的索取带回来。
贺屿薇这才隐约明白,余温钧之前说“在床上一直迁就你”是什么意思。
明明他在欺负人,还不允许她失去意志。
他们洗澡的时候,会有人来无声又快速地收拾房间,把凌乱的床单重新恢复到平整干洁。
到第六天,余温钧从她身后拉开一直掩盖着的厚重窗帘,贺屿薇把掌心抵到厚厚的玻璃上,外面是一洼蓝色的露天私人泳池。他们在每张沙滩椅上都躺过。
现在几点钟了呢?
贺屿薇刚刚用残存的神智这么想,余温钧掐着她的指缝把她按回来,她一口气提上来,又断在喉咙里。
“嘟囔什么?”
大手抚上她的腰,男人似乎不满意她的走神,硬是把她调转一个姿势,两人面对着面。
大腿内侧滑腻腻的,余温钧像一条贪婪的巨蟒,把他看中的猎物往喉咙最深处扯拽拖,直到她又被激出眼泪,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按住她的肩膀,在她唇间落下和动作截然不同的,一个健康又绿色的吻。
“……想、想出去。”
与他唇瓣分离后,贺屿薇浑身一阵阵的发麻。
在以前,余家的五楼里,余温钧吻她只是调情的手段,就像吸引兔子就拿胡萝卜引诱她似的,但现在每次接吻,好像他不把她品尝干净就不肯结束似的。
不仅如此,余温钧回回在结束亲吻后,沙哑严厉地说一句:“薇薇告诉我,我喜欢的女人是谁?”
唉,简直像是在审问一样。贺屿薇虽然又害羞又喜欢,脑海中的一隅似乎总是越发提高了某种警惕。
“呜……是,是我。”她微弱地承认。
余温钧的喉结微微动一下,阳光落在她细致的肩颈和白皙手臂上,他也跟着她再次温柔的地确认:“喜欢你。”
“要……要出房间。”贺屿薇还在坚持。
余温钧无声地叹口气,勾拨几下,她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用牙轻咬住他肩膀。
“薇薇想要的,我哪个没答应。做完这次就出去。是想去老城逛逛呢,还是去赌场的商场。”他缓慢地说,“我们再去香港挑辆车?”
她也没听清,意识又陷入软绵绵的盲区,好像不停叫着他的全名,又好像是不停地接吻和拥抱。
快乐到了尽头,便是无法终结的痛苦。不知道多久,她听到余温钧喘着气低喃了一句:“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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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在他怀里浅浅地睡了会,再醒过来,她已经在床上。
落地窗的天还亮着。
她的嘴里和身上还残留他的味道,胸和大腿都隐隐发痛。旁边揉得狼藉满目的枕头上没有人。
贺屿薇轻微地呼唤两声,余温钧从卫生间施施然走出来。
男人的衣服已经穿得整齐,又在刮胡子。
“穿裤子出去。”他说。
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可以离开床了。谢天谢地!
余温钧说要带她去澳门逛逛。
“这里应该也有进口的书店,想去吗?”
余温钧是没有翻过她买的R18耽美漫画,仅仅看封面,就觉得里面必定有不太妙的内容。他的管理原则向来是抓大放小,她的人在他眼皮子下,她平常喜欢看什么书都随她吧。
贺屿薇却摇头。
小黄书就要自己偷着买才有乐趣,她可不想带着余温钧和保镖去书店挑R18。
“想吃澳门蛋挞。”
贺屿薇简单地提要求,再回忆起香港报纸上还说这里有一个对着赌场的大炮台,也想去看看。
余温钧看贺屿薇坐在床上只有动嘴皮的意思,显然不准备自己在网上做攻略,便给酒店打个电话,让礼宾做个简单的路程规划。
贺屿薇在这段时间把衣服
缓慢地穿上,却看余温钧拿着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就往外走,她忙说:“我还没穿完衣服,等等。”
余温钧顿住脚步。
他说得先去趟赌场找李诀。
“把一个赌徒从牌桌前拉走,比要他自己抠出眼珠子还难。必须要先打断一下氛围,让李诀内心产生一个过度期,才能把他顺利拽走。”他说,“你不需要着急。四十分钟后,我在一楼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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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场向来是销金窟。布景的设计、耗材和人工都是用钱堆出来。
黄金位置的一整条走廊,都被瀑布般的繁花妆点着,全部是紫色系,两边一排大得惊人的绣球花,一把一把的落日珊瑚,比贺屿薇在余家见过的品种还要大一倍,用色特别大胆以至于以为是假花,稍微触碰,才感到柔嫩的花瓣真实触感,走入其中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保镖介绍,这是法国的花艺团队设计的。
“正好是落日时分,住店客人可以不需要排队,直接坐缆车。”
贺屿薇因为浑身酸软也没什么兴趣,就摇摇头。
赌场一楼附近有奢侈品店面,以供赢钱的人能直接大手大脚地购买奢侈品,而在这些僵尸般的人之间,还有不少衣着鲜亮的美女。
贺屿薇靠在墙边安静地看着看着行人,突然之间,她揉揉眼睛,总觉得眼花了,看到一张面孔特别像栾妍。
还是微黑而健康的皮肤,阳光明媚的气息,栾妍穿着一身洁白网球裙,满身的香奈儿。
她的身边围绕一个同样穿着运动短款服饰,但发丝都打理得极为精致的年轻女孩,她们拎着袋子,说说笑笑准备坐酒店缆车。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不经意地交接一下。
也许因为贺屿薇气质变了,不再穿着灰扑扑的衣服,也许因为栾妍根本没想过余家的小保姆能出现在澳门,总之,她完全没认出贺屿薇,正和她朋友一起离去。
贺屿薇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或五味陈杂,就听到熟悉的声音斥责:“把他的嘴堵紧。”
栾妍立刻扭过头。
贺屿薇的心也堵到嗓子眼。
余温钧面色如常地从拐角的暗门里走出来,他还是很随意地穿着花衬衫配纯色西装,在他几步之后,几个戴口罩的彪悍黑衣人正拖着一个胡子拉渣的赌客。
如今,只有通过那套布满褶皱的西装才能勉强地认出,对方是李诀。
他正不停地扭动手脚,嘴里透过塞满的布条而骂骂咧咧的。
第97章 台风路径
余温钧也看到栾妍了。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继续往贺屿薇站立的角落里走,倒是栾妍身边的朋友问她怎么回事。
栾妍不假思索地朝着他跑来:“喂!余温钧,你在假装不认识我吗?”
余温钧这才站住脚步:“失陪。我有急事要立刻处理。”
栾妍慢半拍,看到余温钧身后跟着的那群面色不善的黑衣手下。
她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畏惧地退后一步,可是现在不叫住余温钧,两人恐怕没有机会再见面。
栾妍硬是笑吟吟地说:“你的宝贝弟弟又跑来找我告白了。不过,我也再次拒绝他了。”
余温钧不以为意,他看到贺屿薇迟疑地站在不远处,便朝着她招了招手:“还记得薇薇吧,她也在。”
难挨的几秒沉默里,栾妍转过头,几乎是震惊地看着余家那个曾经如同鬼魂般的小保姆。
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栾妍一寸一寸地打量着贺屿薇的衣着和服饰,脸色越来越阴云弥漫,目光中讽刺的意味越来越浓。
*
栾妍再张口,声音很轻很危险:“哦,她还被你带在身边?你不是说,她的小保姆工作做到五月就走?怎么,对她上瘾了,还是——”
余温钧稳重地打断她:“虽说是你俩弄坏了我书房里纸鸢,但在此之前,你从她身上偷走五楼电梯卡,对不对?”
栾妍和贺屿薇俱是一怔。
……纸鸢?
哦哦,余温钧的书房墙面上挂有一个收藏多年但又被弄坏的精美纸鸢。栾妍和贺屿薇并没忘记这场事故,但她俩也同时感觉,那是已经发生很久的事情。
“没有再提,不代表我忘记此事。想当初,在未婚妻和佣人之间,我必然会选择维护一下未婚妻的薄面。然而现在的我和栾小姐没有任何关系。假如类似的事再发生一遍,你知道已经彻底得罪我了吧?”
栾妍左看看右看看,也有点弄不清楚这两人的关系,她还是嘴硬:“哈哈,得罪你有什么了不起?莫非,你要吃了我?”
余温钧没有理会她的眼波流转。
“栾董事长应该教育过你,小姑娘出门既要开开心心地玩,同时,也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总是稳定得像插了电一样的男低音,很磁性悦耳,但只要语调稍微变冷,听在耳朵里也会带有极度的攻击性和危险。
余温钧说:“别在不熟悉的地盘得罪一个你既不知道实力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的人。为逞口舌之快,把自己卷进无穷的麻烦里。栾小姐,你最好先搞明白这一点,再好好想想现在应该用什么样的口气,跟我、跟我的人说话。退一万步说,就算整个栾家要和我作对,你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追着男人跑。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是特殊的。”
一阵沉默。
贺屿薇看到余温钧双手插兜,略微俯身,又在栾妍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绝对不是什么好话,栾妍的脸由青变白。
余温钧将她戴着的草帽取下来,转手戴在他旁边平头的私人保镖脑袋上,对方阴阳怪气地说了声真漂亮。
栾妍哆嗦着嘴唇后退,差点撞到余温钧身后保镖胸脯上,她往右躲,对方却同样右堵,不允许她离开。
几秒后,余温钧闪身让开一条道,栾妍低下头颅冲出去,拉过不远处的朋友,落荒而逃。
眨眼间,修罗场就彻底结束。
余温钧以毫不拖泥带水的手段驱赶了前任未婚妻。转过头看着贺屿薇,依旧惯常的语气:“走吧?”
贺屿薇也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某个瞬间,她冒出一个想法:这是一个在世界上没有对手的狠人。
余哲宁曾经说过,他哥哥活得像个假人。她一直都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余温钧明明就是一个很有血有肉有手段,只是很善于隐藏情绪的人啊?
但现在她似乎懂了。
余温钧的内心是没有任何白月光和理想存在的。
他没有对手,因为这男人从来不会刻骨铭心地去恨着谁,也从来不会掏心掏肺地去爱谁。他的身边只放着和他利益相关与共的人,和两个共同血缘的弟弟。
再换句话说,余温钧只会对“属于他的人”投入情绪。
余龙飞和余哲宁恐怕都已经认清这一点,除了血缘,他哥哥瞧不太上两个弟弟们所做的任何事,倒是李决,余温钧觉得他挺有意思,但一旦李决背叛他,余温钧也不会留恋逝去的任何东西。
她爱上的……是个危险人物啊。
“又发呆。”余温钧再次说,“累了?”
他们所站的是游客涌动的景点,赌场保镖还在牵制奋力挣扎的李诀,不少路过的人偷偷地看过来。余温钧似乎也有点不快,但他还是耐心地等她发呆。
余温钧沉吟片刻:“再给我五分钟时间。处理好李诀再来找你。这附近有几家能买的店,你进去挑点珠宝。”
她回过神:“我想跟你一起走。”
“好。”他从容地回答,
将一直插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来,贺屿薇却没有敢当众牵住他手的勇气,只是低下头。
这时,她发现余温钧的手腕上有一处新鲜的伤口,忙说:“我的书包里有创口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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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赌徒只要上了赌桌可以半个月不吃不喝不拉在裤子里上厕所,天皇老子降临也不能把他从牌桌拉走。
李诀就是如此。
澳门赌场vvip房的关系错综复杂,李诀又明显是一条能送钱的新鲜肥鱼。即使是余温钧也得亲自和赌场高层打招呼,付了一大笔钱,又请几个赌场保镖用暴力把赌红眼的李诀强制带走。
过程中,他自己也被李诀咬一口。
酒店套房里,黑眼镜秘书就像烂泥塘里捞出来的不明生物,倒在地毯上打滚,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呻吟哭泣,又因为严重脱水而只剩干嚎,根本看不出是曾经的精英男形象。
余温钧的手腕处贴了一个黄色皮卡丘的创口贴。
他让人把李诀的西装脱了,丢进浴室里洗澡,又请来理发师给李诀理发和剃须,再让诊所医生过来给即将晕眩的李诀打浓缩的vc和葡萄糖点滴。
不得不说,余温钧有的时候挺像一个妈。
贺屿薇在另一个房间里收拾着李诀的旧西装,顺便清点他口袋里剩下的筹码。
塑料制成的红色代币在地毯上乱滚,她就像儿童玩积木似的,把它们一个个重叠起来,做这些事的时候,贺屿薇的神情总是专注而安静。世界上没什么能打扰到她。
余温钧再走过来:“我先陪你吃饭。”
*
澳门的市区显而易见没有香港那么繁华,也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各个景点距离很集中。
贺屿薇被余温钧在车上搂着腰,她静静地望着车窗外的夕阳。
上次,余温钧在慈云寺的观音像下,问她对未来的规划。
她靠一顿胡说八道把他糊弄过去。
但贺屿薇也确实开始认真思考,她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到截止到目前,自己算是“某人的女人”。
两人的关系,正处在蜜月期。
她可以对他提出任何物质方面的要求,任何新鲜的旅游体验,余温钧绝对能信守诺言地“宠她”,一一地满足她。
说不定,她可以提出读大学,或者出国留学,去牛津过个寒假冬令营——如果自己是一个很热爱学习并奋发图强的人设就应该这样。
但,贺屿薇根本不感兴趣。
她原本以为下半年还需要参加体育会考,余温钧却说他已经为她办理好免体证明,原本还差着的一门学科也直接“合格”。
等再回城,自己能取得高中毕业证书。
她不需要天天去高中报到,而是可以打工和赚钱了。
余温钧在香港开美容院,也许,她可以问问他在内地有什么类似的美容院业务,还招不招人。
因为性格原因,她是不太适合做销售或前台,但当个普通美容师总归没问题。只负责给客人按脸,到点就下钟……
*
“你好吵。”余温钧突然在旁边开口。也许是刚刚处理完李诀的事,他表情有些冷酷。
贺屿薇吃惊地转过头,她根本没有开口说话!
他解释:“你脑子里正在乱转的东西,吵到我了。”
贺屿薇眨眨眼,这明显是找茬儿。
唉,余温钧看到李诀的样子,他不显山不露水的,但现在的心情肯定也不太好,想要她主动和他说说话吧!
他们乘坐的劳斯莱斯,经过海边的公路。海水蓝泠泠的,远处还有高大的货运船,更有码头工人。
贺屿薇便信口找一个话题。
“报纸上说,邮轮旅行这些年正重新在年轻人里流行起来。很多白领小夫妻会在度假的时候,选择国际邮轮旅行。而国际邮轮上也会招各类服务人员,前台啊,酒吧啊,客房啊,工资是1000刀起。我有个错觉,自己以后可以去邮轮上当服务员,你看,邮轮上包吃包住有小费,工资也挺高。照这个节奏,我只需要工作两年,就能成为一个大富翁。”
余温钧平淡地说:“别的不好说,靠服务员成为大富翁——这不属于错觉,是幻觉。”
贺屿薇憧憬地眺望着远方货轮冒出的白烟儿:“就这样以成为亚洲女船王当目标也不错。”
“不止是幻觉,你已经开始迷失人生的方向。况且薇薇你晕车,就也有可能晕船。”
他声音低沉好听,近距离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弄得她的脖子痒痒的,贺屿薇突然间又产生想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和他深深接吻的渴望。
哇,她太不知羞耻了。
贺屿薇默默鄙夷自己,明明前一会儿还恨余温钧恨得牙痒,后一会又爱余温钧爱得要死。唉,人类还真是难以琢磨的丑陋生物。
要冷静。至少一定要冷静。
贺屿薇不得不攥住拳头克制住自己,再说:“李诀喜欢赌钱,那你呢,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我啊,作为男人想要追求的东西,和世界上其他男人是一样的。”
贺屿薇立刻在内心扳着手指开始算——权力?财富?健康?女人?土地?
还是说,余温钧怀有一个当装修工人的远大梦想?
结果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追求幸福。美国的《独立宣言》说,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明明是完美的回答,贺屿薇却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寂寞。
她对特别光明特别积极向上的回答,总是无法感同身受。
贺屿薇为了掩饰失落,就再别别扭扭地找新话题:“栾妍要回美国了?”
余温钧捏起她的下巴。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脸上还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但现在心情似乎变缓和。他像是抓到什么机会,立刻问:“薇薇难道不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贺屿薇看着余温钧深邃的眸子,一方面心脏直跳,一方面也为话题回到自己身上有点不安。
她先拼命深呼吸几下,再次试图理清目前的处境。
虽然明确地知道自己爱上了余温钧,但是贺屿薇也不清楚,应该怎么成熟地处理感情。
就像在冰窟里沉睡多年的仿生人,这些日子来,她的情绪肌肉慢慢复苏,胸口流动起诸多陌生感情。大脑却处于困惑之中。
所谓“幸福”,究竟是什么?
是财富自由、事业顶尖,或美满婚姻吗?
……感觉都超级无聊。
唉,她的幸福是什么,她又该怎么追求“幸福”?
“薇薇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余温钧却不容置喙地问,“你先让我幸福,然后,我也会给你带来幸福。”
贺屿薇睁大眼睛,感觉心在被什么剧烈地冲击,身体也一阵颤动。
书上说,一个人要自强自立,一个人的幸福只有自己可以满足。
报纸上的八卦消息,也写满负心汉对女孩子始乱终弃的故事。
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幸福,风险未免太大。
不过,她也确实好奇:“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带给你真正的幸福?我们可以一起幸福吗?”
双唇毫无征兆地重叠在一起,余温钧突然用手臂搂住了她的腰。
唇齿相依,她这些天被做得简直有心理阴影,下意识想并拢膝盖,而他只是按着她的腰吻得更深,她感到满足的同时,脊背又有一阵阵战栗,仿佛被这男人的强势思维带着走。
“放松一点。完全接受我。”他只是说,“薇薇,我喜欢你。”
*
两人坐在一家米其林吃饭。
贺屿薇用冰块冰镇着发痛的舌头,她这才问李诀这一周在赌场总共输了多少钱。
“赢了小三百万。”余温钧帮她把餐碟摆正,淡淡地说,“输了差不多快一千多万。我刚刚跟舅舅打电话,他说不打算认这个儿子。”
余温钧的性格里向来有当舍则舍的冷酷一面。
赌徒一旦复发赌瘾,就毫无价值。
澳门虽小,但鱼龙混杂,留李诀一个人在也不合适。余温钧准备让人把他送回广州,暴打一顿后剥光衣服,饿三天,最后随便找一座深山扔进去。
思考良久,贺屿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破损员工卡。
这是原本想在海洋公园里一并扔掉的东西,李诀却帮她收起来,而她又把那张员工卡在李诀西装口袋的那堆赌博筹码里重新翻到。
“这是我妈妈,不,是生下我的女人的工作证。根据玖伯调查,她是唐山人,高中没毕业就一直工作,但每个工作都不长久,而她最后一份
工作好像是夜总会工作,随后就嫁到英国去了。”她说,“李诀和我一样,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妈妈。我有爷爷奶奶照顾,他却一直在流浪。像我们这种没有父母的人,内心深处是有很多不确定性的。我知道李诀已经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不过,你把他赶走不就好了。能不能别杀死他?”
余温钧听到最后皱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他?”
他刚刚不是说要往深山里扔尸体吗?贺屿薇结结巴巴地重复,余温钧倒是被气笑了。
“既然你愿意为他求情……”
他摇摇头,摸出手机又打一通电话,贺屿薇听到余温钧在手机里吩咐在李诀的袜子里塞一个赌场筹码和房卡。
所谓的赌徒,即使双腿被打断,但口袋里还剩下一分钱的筹码,他也会从山里一路爬到赌场边继续下注。
贺屿薇听呆了。
世界上有这么执着的人吗?她个人是很难理解的。即使别人告诉她一件事情很重要,她都能证明,即使缺了那一个东西,人依旧能最低限度地存活下去。就比如,学历啊、贞操啊、金钱啊。
不过,她这样的性格在别人看来大概毫无自尊且完全不上进。
“吃点东西,薇薇。”余温钧提醒。
面前是洁白的桌布,贺屿薇却说:“我想握一会你的手,可以吗?”
余温钧便立刻放下刀叉。
他手腕处是她亲口贴的创口贴,贺屿薇垂着眼眸注视着两人牵着的手。
十指缠绕,像是再也不会放开似的。
自从余温钧主动说出“我喜欢你”,他再也没有追问她“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这个问题。但两人身体结合,他动不动就说“我喜欢你”“你只属于我”这种话,简直像是什么咒语,捆绑住她的手脚和内心。
“我们后天早上从珠海回去。”他平静地说,“都九月份,暑假也该结束了。”
“嗯,好的。”贺屿薇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依旧不想松开他的手。
第98章 小雨有雷声
余哲宁知道哥哥他们清晨回来,当天下午就立刻回去。
但家里正招待着余温钧的客人。是私人银行和金融的高层,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前奥运会的乒乓球冠军。
他们兴致盎然地打乒乓球。
贺屿薇和小钰也在,她俩被叫上场和奥运冠军过过招。
贺屿薇在球桌这一侧跑来跑去,奋力地追着小小的乒乓球。
好不容易下场,她因为运动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小钰劝她把外套脱了,贺屿薇只是摇头。
贺屿薇去香港的时候背了一个扁扁双肩包,但从澳门回来,她自己多了十个托运箱。
其中一个特别沉。
她一口气买了十几盒余凌峰说好吃的黄油曲奇饼干,分给余宅的佣人们。而除了零食,其他行李箱都塞满余温钧为她买的衣服和珠宝。
但贺屿薇回来,第一时间把在香港和澳门新买的奢侈品严密地收起来,重新换回曾经穿的朴素衣衫。
为了遮挡手上的钻石手镯,她在大热天还穿着长袖。
“啊,我也给你买了曲奇饼干。待会拿给你。”贺屿薇说,“我还买了几本漫画。”
小钰摇头:“对耽美没一分钱的兴趣,其他题材可以看看。”
*
热火朝天的比赛中,谁也没注意到,场内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是余温钧最先发现了余哲宁。
他交出自己手上的拍子:“哲宁来一局。”
余哲宁嘴上说“我可不怎么会打。”,但脚步已经迈上前。
余温钧跟旁边的高层介绍,这是他另外的一个弟弟。
贺屿薇还在和小钰聊天,看到余哲宁拿起球拍也只是心不在焉地看一下他的脸,倒是余龙飞突然凑过来把她吓一跳。
余龙飞狐疑地问她,李决怎么没回北京。他不是也跟他们去澳门了?李诀没趁这段时间偷偷在他哥眼前复宠吧?
贺屿薇自然无法回答。
幸好眼前激烈的回合中,余哲宁落败,乒乓球触网,小小的圆球弹到球鞋边。
贺屿薇赶紧趁着机会把球捡起来,逃避和余龙飞的对话。
“加油。”她对余哲宁轻声说。
余哲宁笑着点点头,男生的清爽头发也被汗水浸湿,带着点弯曲,脸颊微红,坚硬的手握着细细的球拍,这让他显得比真实岁数小。
在余家,照顾余哲宁在无形间已经成为贺屿薇的专属工作。
但是,余哲宁下场后,今天为他递水的却是墨姨。
余哲宁诧异地四顾,贺屿薇正站在对面,因为兄长身边总是挤着很多人,她没有机会紧挨着哥哥,但,贺屿薇也就乖巧地站在那些人群旁边,听他们和哥哥说话。
余哲宁不仅皱皱眉。
他记得脚受伤的时候,这个高中女同学总会像月光下的影子般跟随自己,无论何时何地扭头,她会立刻双眼发亮看到他,第一时间回应他的要求。
贺屿薇也和他一样,不爱凑热闹。
她向来是余家里唯一一个,对兄长抱有敬而远之和无所谓态度的佣人。
她是他的知音。她……暗恋他。
此刻,余哲宁看到高中女同学站到余温钧那拥挤的一方,内心的烦躁和不快越发汹涌。
但是,没关系。
余哲宁把毛巾丢在旁边的椅背上,他和贺屿薇的关系马上又要恢复从前的亲密无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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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待到晚餐后,兄弟仨都喝了酒,八点多就坐在客厅喝茶。
贺屿薇和小钰一起在花园里散步。
余家的花园依旧静谧美丽,好久没回来了,一切都是亲切的,唯独开花的植物略有不同。随着初秋来临,C区的某条道路载种着余家唯一一棵桂花树也开花了。据说,桂花树在北方水土不服,这棵虽然侥幸存活,但隔两年才肯开一次花。
贺屿薇心想,在香港好像没闻过桂花呢。
被小钰问到港澳游的体验,她很简单地回答“很好”。
一切都很美好,就是困得要命。
离开澳门的当天晚上也没合眼睡觉,她感觉自己都被顶散架了,洗完澡后,还得帮某一位甩手大掌柜收拾私人行李(这原本是玖伯的工作),光是叠他的西装就收拾了半个多小时。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感觉容光焕发的。”
玖伯应该没告诉女儿她和余温钧的事,小钰还能笑嘻嘻地开玩笑。
贺屿薇向来不回应这种话题的,静静走路。
小钰忍不住打量她。
即使穿回旧衣服,贺屿薇的整个气质和仪态也彻底变了。路灯下,她的肌肤如瓷般在明显发光,头发也时时飘出缕缕幽香,两排睫毛像鸟羽一般柔怯地延展,像玖伯从日本帮她买回来的精致手办娃娃。
“啊,还有一件事,余哲宁要搬回来住了!”小钰再合掌。
贺屿薇一愣,情不自禁地扭头。
“嘿嘿,我就知道,你听到这个消息会最高兴。”小钰看着贺屿薇。明明变漂亮了,但是,这女孩身上那股隐约病娇厌世劲儿还萦绕不散。
不过,也确实是独一份的气质。
告别小钰后,贺屿薇就沿着花园小径走回去,余温钧正告诉弟弟们他在赌场遇到栾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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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人得很,因此除了警告她几句,再随口问她旁边的朋友是不是单身。我身边的狼多得很。”
这就是余温钧在栾妍耳边说的话,怪不得她脸色大变,立刻拉着朋友匆匆离去。
这还不算完,余温钧居然拿这一件事教育他的两个弟弟。
“栾妍现在很年轻,能继续挑合适的婚约对象。你俩也是,碰到合适又心仪的女孩就赶紧拿下。别让我知道你们和什么外围厮混在一起,落下玩弄女人的名声。和我们家条件差不多的,没人愿意把自家闺女嫁给酒色之徒。否则会被圈子里的人笑话一辈子。”
余龙飞左耳进右耳出,只是没想到,他哥知道“外围”这个时髦的词。
换成以前,余哲宁必然觉得余温钧这话是嘲讽。
哥哥在透过这种方式点他,为了栾妍折腾家人那么多年,最后不过镜花水月的一场空。
可是现在……余哲宁见完栾妍后,也不想逃避威严的哥哥了。
他非要正面杠一下余温钧。
“哥,你整天爱数落我们,但自己过去的事都处理好了吗?栾妍说Sarah姐曾经找到过她。还有,明天开始,我想搬回家住。”余哲宁的口气很平和,然而每个字信息含量都很高。
余温钧垂眸看着茶杯,几秒内,他若有所思。
余龙飞乐了:“哟,搬回家?对不起啊,三楼都是我的了。”
“哥,你没意见?”余哲宁看向默然无语的兄长,“家里还有我房间吧?”
余温钧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直到余哲宁有点发毛,才沉声开口:“哲宁你牢牢记住这句话,身为哥哥,我希望你和龙飞各方各面都有好发展,你们身为男人,最终也会拥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
又来了。余哲宁粗暴打断:“李决现在人在哪儿?我知道他跟你去澳门了,但除了第一天,就再也联系不上他。”
余温钧从容地放下茶杯:“你们姑且当这人不存在。”
余哲宁和余龙飞都略微悚然,余龙飞又最先笑出来,很满意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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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钧和弟弟们后又聊了几句,重新回到五楼处理些公务。玖伯和贺屿薇正在走廊上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打开,该清洗的、该熨烫的、该扔弃的,都得整理完。
这些工作以往都是玖伯一个人做,贺屿薇的加入,倒是让他轻松不少。
玖伯悄悄地问余温钧下周去纽约出差,她会不会跟着。
这时候,余温钧走出来。
他交给她一个厚厚的纸盒,那里是重新装订过的旧英文字典,随后对玖伯说:“不着急收拾,今晚先回酒店。”
玖伯应一声,先替他去拿文件包和西装。
趁这机会,贺屿薇鼓起勇气询问他对余哲宁搬回来的态度。
态度?余温钧的头都不抬:“就算他和栾妍一起住进来,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我的婚约是一场错误,栾妍和哲宁在这件事里都没犯什么大错,怪我。怪我给了别人自以为能影响我做决定的机会。”
贺屿薇嘀咕一句:“我发现,你这人也还挺喜欢逞强的。”
余温钧直接当没听见,继续说:“更何况,我现在想要的女人是你。话又说回来,哲宁搬回来,你打算怎么做?”
贺屿薇的脸才一红。
她想了想:“我不会和他单独说话了。”
余温钧眯起眼睛。
“不是这个问题。”沉默片刻,他再说,“我还是习惯住瑰丽。而在此期间,你打算继续在别人当小保姆吗?”
贺屿薇不太明白。
“哲宁以前脚受伤,你每天贴身照顾他,端茶送水又喂饭守夜。如今,他搬回家,你准备怎么做?以哲宁的脾气,大概不会让你再替他洗澡,但你还打算每天都为他叠被子和收拾房间吗?”
“端茶倒水什么的,是我以前的正常工作内容。”她说,“你当初把我抓……当初把我叫过来,不就是为了做这些工作吗?”
余温钧也意识到自己的某些言辞有些过了:“嗯,算是我失言。”
嘴里这么说,但他的神情好像变得有点不太耐烦,余温钧稍微扯下衬衫领口。
贺屿薇能感觉到,玖伯已经拿好余温钧的外套和公文包,他正站在房间虚掩的门后,打算等他俩结束对话就走出来。
她现在应该识趣地闭嘴,目送他们离去。
但是,贺屿薇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微弱的想挑衅他的熟悉冲动。
她也决定把内心积存已久的苦恼和担忧问出来:“如果你弟弟们发现了你我的关系,该……怎么解释呢?”
“不需解释。”余温钧还是抛下那句话。
贺屿薇怔怔地看着他花衬衫上第二枚纽扣。
唉,她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余董事长才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但自己算是正式成为余温钧的情人?四舍五入,她算是余哲宁和余龙飞的……阶段性嫂子。
贺屿薇立刻为这称呼打了一个寒战。
余温钧垂眸看着她的苦恼表情,他冷漠而森然继续说:“薇薇,你可以去思考和尝试自己人生要做的任何事情。假如想继续当哲宁的小保姆,也可以,但话说在前头,我绝对不可能和一介佣人有长远发展,乃至结婚的。”
贺屿薇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刺。
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这样啊。那你回酒店的路上注意安全。我先回房间了,再见!”
贺屿薇说完后就转身跑到电梯前,先一步跨进去,不停地按电梯键,再把略微露出吃惊表情的余温钧关到门外。
***
回到房间,贺屿薇就把字典扔到床上,一头扎进被子里。
啊,到这时候,她才怀念起在香港酒店里躺平当米虫的悠闲日子,游游泳,看看报纸,不用操心和牵挂任何事。
而现在,她从悠悠云上重新跌回到这个傲慢与偏见并存的冷酷现实里。
明明知道,两人的阶级差距很大,内心深处也做好这一段感情会无疾而终的准备。
但……胸口闷得难受,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这张床太大了,贺屿薇想搂住旁边的抱枕取暖,无意把在床头柜一直充电的小天才手表挥开,手表震动一下,显示着半小时前收到一封新邮件。
贺屿薇仅仅瞥一眼。
随后,脑海里悬着的乱七八糟、举棋不定、情情爱爱的念头都被一扫而空,整个人几乎从床上直接跃起来。
自己收到的居然是澳大利亚移民局发来的邮件。
第99章 多云阴有风
余哲宁搬回来的时候是上午。
当他的个人行李被司机从车上拎下来,其他在场的人都若有若无地看了贺屿薇一眼,看她作何反应。
没有人是傻子。
贺屿薇从香港回来,所有佣人都嗅到这个小保姆和余温钧存在某种极其特殊关系。
墨姨暗中问过玖伯几次,玖伯莫测高深地摇头又点头的,也没给具体答案。
身为当事人,贺屿薇没有那么多顾虑。
她规规矩矩地和沫丽一起把行李拿到余哲宁的房间,习惯性地帮着收拾行李,娴熟快速帮余哲宁叠好衣服,倒一杯冰镇的气泡水放在书桌上——这是她以前当保姆时的惯例工作。
忙完这些,她准备离开,余哲宁笑着叫住她。
“屿薇,我现在很不高兴。”
贺屿薇不解。
“听说,你从香港带来的曲奇饼干送给了家里的每个人,连余龙飞都有一份?”他挑眉说,“我还以为,你只送给我。”
贺屿薇极其尴尬地把目光放到茶几上 。
她没时间挑其他伴手礼。
“哈哈,下次别跟我哥出去。龙飞也说在香港的时候,他们一直忙,把你独自扔在酒店?”余哲宁不动声色地说。
贺屿薇正不知如何应答,又听他说:“还有,栾妍……”
她听到这名字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整颗心都被提得老高。难道,栾妍告诉了余哲宁,她在澳门碰到自己和余温钧的事?
余哲宁凝视着她,满意地一笑。
搬出去住的短短半年,这个被他抛弃在家里的高中女同学,飞速地蜕变着。
贺屿薇不再将各种情绪严密地裹在厚且沉稳的套子里,相反,整个人的表情都变得生动很多。就像冰川一层层被化开,她和其他地儿的水都不太一样,绝对不能用清澈形容。温柔的,细腻的,悠悠荡荡的。
更不如说,她变得让余哲宁有点陌生。
他有时候会觉得,贺屿薇变成一个他所不熟悉的女孩。
但,贺屿薇此刻投来的目光,依旧是余哲宁所最熟悉的那个高中女生,是犹豫的,是沉静的,是缩手缩脚的,是她正竭力解读着他的情绪又不太知道该如何处理是好的羞怯。
余哲宁不禁暗自松
口气。
这个寡言少语的女孩子绝对还暗恋自己的。否则,贺屿薇也不会如此介意他和栾妍的后续。
“我和栾妍彻底结束了。”余哲宁收起笑容后,静静地说,“一切就只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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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余温钧没有回家。
再次见面是隔天的傍晚时分,车到达前,玖伯提前给贺屿薇打了两通电话,催她到门口等待他们。
贺屿薇主动拉开锃亮的车门,但,余温钧根本就没往她这里看一眼,面目冷峻,整个人的表情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贺屿薇很有些失落,觉得他肯定不会和自己主动说话了。
没想到,余温钧一上来就问:“薇薇,你要移户口吗?”
户口?
“把你从原籍的河北移到北京。”他解释,顺便把外套交给玖伯,并放慢脚步等她跟上自己。
贺屿薇眨了眨眼睛,依旧不太理解这里的意思,过了会才试探地说:“是要给我改成北京户口吗?”
余温钧看她一眼,说:“不错。”
她愣住。
报名会考时,她们班主任说过几句借读生户口的事。比如,非京籍的考生只能在京参加高职,也就是大专的考试。
即使贺屿薇想参加高考,也只能参加她户口所在地河北省举办的高考。她目前只是北京重点高中的借读生。
爷爷奶奶曾经希望她去读大学。
在余宅住久了,贺屿薇也发现,金字塔尖家庭出来的人也秉承类似观念,他们极其注重教育背景。别说普通的二本,不是前十的top大学本科都绝对入不了余温钧的眼。
她记得,别人说过余温钧喜欢聪明的女人。
“……我还要参加高考吗?”
余温钧皱眉看着她,什么高考?不过,他还是耐心地顺着她的话说:“不管你是否考虑参加高考,改成京户更方便一些。”
“我要考虑一下。”贺屿薇犹豫地说,“从小就在秦皇岛长大,突然说要改户口……”
“想好后告诉我。”说完后,余温钧就又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
吃饭的时候,贺屿薇也被叫进去一起吃。
余温钧问前两天打乒乓球,余哲宁的脚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少做激烈运动。他又提及去年因为哲宁车祸的脚受伤,没有跟着自己进行年末的公务应酬,如今一切要提前准备起来……
余哲宁在兄长久违的说教下,倍感头痛。
他揶揄:“哥,虽然你可能拥有三头六臂,但我是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不需要事无巨细的保姆。”
余温钧不语,随后冷然说:“贺屿薇,听到没有?”
猛然被点了全名,贺屿薇一惊。
她正和旁边偷偷玩手机的余龙飞一样,在余温钧和余哲宁的对话里走神,连忙道歉:“对不起,没听到,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余哲宁温柔地对她一笑:“没事儿。哥,你别总吓她。”
余温钧吃完饭后直接回瑰丽酒店了。贺屿薇即使想和他单独说话也找不到机会。她咬着嘴唇,深深地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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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考虑了一整晚。
到第二天清晨,她背着沉重的书包下楼。
余哲宁正在吃自己做得简单的早餐,上午的时候,他要返回大学交个作业。
“你今天出门吗?”他随口叫住贺屿薇,“我可以送你过去。”
几秒内,贺屿薇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清晨的阳光中,余哲宁白皙的脸颊居然被这个女孩子看红了。
“怎么了?”他笑着说,感觉到心脏砰砰直跳。
“……嗯,好的。那,麻烦你的车借我搭一下。”贺屿薇尽力装作无事的表情说。
余哲宁的车畅通无阻地行驶出余家门禁。
两人在路上还闲闲地聊了会天。余哲宁的司机按照导航,停在了城中的长途公交车站的集散点。
余哲宁从来没坐过长途公交车,也认不出来,他只是微微有点奇怪。这不是贺屿薇就读的高中。
下车前,他顺口说,“几点来接你?我们一起在外面吃顿饭。”
贺屿薇迟疑了会,坦诚地说:“我今天想回一趟秦皇岛。”
余哲宁这才意识到,贺屿薇带的双肩包居然就是她的行李,他不由跟着下车:“你在我家住的不开心?我刚搬回来,你就又要搬走?”
贺屿薇很抱歉地望着他。
说是封建陋习也罢,说是心理寄托也好,贺屿薇向来有定期给爷爷奶奶烧纸钱的习惯,但这个夏天一直在香港,她的这个习惯也不得不中断。
“今天刚好是教师节,我爷爷奶奶当了一辈子老师,这也是他们的节日。所以我想回秦皇岛,回一趟他们工作过几十年的学校看一眼。”她垂着头。
对不起,她是利用余哲宁跑出来。
在香港,贺屿薇可以自由出门,但出行必有保镖。
回到北京,整个余宅倒是能自由活动,余家所有佣人,包括余龙飞都被吩咐过不允许让她单独乘车外出。
虽然取得驾照,她依旧配有司机,每当提出自己想试试开车,司机总会找个理由把她搪塞过去。
贺屿薇觉得,自己也逐渐变得狡猾起来。
她曾经失望地发誓,一辈子不会向余哲宁主动开口求助。但是当她打消了单方面情愫,余哲宁问她搭不搭车的时候,她作出极其实用主义的决定,坐!
准备搭乘长途汽车的乘客从他们身边走过,余哲宁皱起眉头打量他们的穿着,他很快决定:“这样吧,我送你回去。”
“不。”她罕见地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们没有单独相处的理由。”
余哲宁一愣。
贺屿薇稍微缓和一下语气:“嗯,去年圣诞节,你不是已经跟我回秦皇岛了吗?这一次,我想独自回去。而且这事,我已经跟你哥哥报备过了。”
她结结巴巴但坚决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对余哲宁点点头,几乎是拔腿就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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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车厅带着一股空调的酸腐气味,旅客们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满脸写着麻烦极了的神色。
贺屿薇从厕所出来后洗了洗手,小心地擦干,原本以为一个女乘客会惹人注意,但事实是无人往她身上多看一眼。
唯一的例外是买票的时候,售票员懒洋洋地问了句是买学生票么,需要学生证。
城际的长途大巴倒是挺方便,她的邻座是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女人。
贺屿薇全程戴着口罩和帽子,手心里攥着一个防吐的塑料袋,看了会窗外眼睛有点发晕,便抱紧了手里的书包。
目的地是曾经的高中中学,从城际大巴下车后再转公交,到达时已已经下午两点多。
贺屿薇站在学校门口——早秋的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有温度但又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爷爷奶奶每当九月十号的时候,都会往家里拿来各种花和信件,那也是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幸福的一天。
她也在旁边的花店买了一捧花。
校长办公室里,贺屿薇和陈校长隔着茶几对坐着。
她乖乖地回答陈校长的问题。
——在上学还是工作,目前在上学。读什么大学,呃,刚刚读完高中。有没有男朋友?嗯……貌似算是有喜欢的人了。
事到如今,贺屿薇终于能坦然地对陈校长道声感谢。
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陈校长热心地张罗为她捐款,苦口婆心劝她回来读书,而在贺屿薇一意孤行说要照顾爸爸时,陈校长也只是叹息着为她办理休学而不是退学手续。
他,是个好人。
她其实也被好人所照顾着,只是她当时太自闭,别人的关心对她来说是种负担。
贺屿薇为去年匆匆一别而道歉。
这一次见面,陈校长却不复之前的亲热,相反,他愁眉紧锁。
“你这次来是为了你妈妈的事吗?”
贺屿薇喉头为了这个词语而一缩。生母在英国意外身外,难道,连远在中国秦皇岛的高中校长都知道了这条新闻?
“……我现在也有自己的新生活。”她挤出一个笑容,“忘了告诉您,我已经高中毕业了。”
陈校长并没有理会她想转移话题的意愿,他清清嗓子:“虽然你的家事和我无关。但贺老师和尹老师和我都是几十年的老同事,他俩临终前嘱咐让我好好地照顾你。而我以长辈的角度来看,那个女人,
有点不对劲。”
贺屿薇这才感觉到,话题延伸到她不知道的方向。
“你今天来秦皇岛找我,不是因为知道这个消息吗?”陈校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就在几天前,有一名陌生女人跑到秦皇岛这所学校门口。
她报出爷爷奶奶的名字,四处地打听贺屿薇的消息。高中几个老教师都是认识爷爷奶奶和贺屿薇的,赶紧把这件事告诉陈校长。
“她说,自己是你的妈妈。”
听到这句话,贺屿薇直接站起来,膝盖碰到茶几,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妈妈?所谓的生母杨艳,不是已经嫁到英国,并在最近的露营事件中和她的丈夫和孩子身亡了?但,怎么又冒出另外一个女人,还自称是她母亲?
她忍不住想象一个鬼魂漂洋过海来看被抛弃的孩子,但,怎么可能?
贺屿薇突然想到什么,从书包的深处翻出一张超市员工卡,这是原本想扔,阴差阳错被李诀帮着留下的员工卡片。
“我的生母已经在国外去世。还有,她长什么样子?”
陈校长接过递来的超市员工卡。
“……来找我的女人,确实和上面的这张脸一模一样。”
第100章 恒风
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贺屿薇的手心渗出薄薄的冷汗,是愤怒,恐惧或是不解?
也许什么都不是。
她茫然地跟着放学后的人潮往外走,但定住脚步。
隔着学校的防盗门,余哲宁的车正在前方停着。而他正站在校门口。
余哲宁怎么也跑来秦皇岛?
在被看到前,贺屿薇就不自觉跑到旁边的建筑物躲起来。
学校门口的人流,自粗到细,随后变成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学生,而夕阳也逐渐下沉。
余哲宁联系不上贺屿薇,在校门口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他接了一通电话后,终于离开。而又过了十分钟,一个人影才溜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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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提着书包走在那条熟悉的尘土飞扬的马路上。
每当她遇到打击或受到伤害,第一个反应都是犯困,然后很想藏起来自己待着。
她可以再回去过一种熟悉的,隐秘的且灰头土脸的灰暗生活。
虽然极其孤独,但母亲的鬼魂也找不到她,即使找到她,从她这里获取不了任何东西。
躲避,向来能带给她最大程度上的安全感。
已经晚上五点了。贺屿薇抬起手臂,小天才手表显示着她此刻的心情,难过。
“贺小姐,贺小姐!”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呼唤。
贺屿薇扭过头。
叫住她的是余温钧专用司机老陆,他直接就把车停在路中央。
不像余龙飞拥有各种鲜明颜色和夸张造型的顶级跑车,也不像余哲宁不太讲究豪车,偶尔还会打专车。在日常出行里,余温钧所坐最多的是两辆相同款式的豪车,除了车牌号,没有任何区别,但任何时候都擦得干干净净。
余温钧并不在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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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风驰电掣地往前冲,贺屿薇还在发呆,老陆的车居然带她来到海边。
夏末秋初,北方的海,灰色的沙滩和海岸线,远处的落日就像一颗剥掉所有白色果肉纤维后的成熟橙子,又远又圆,带着黑夜降临前的收束感。
一个花衬衫男人正在八风不动地站着,不远处,还停着两辆黑色轿车等待着。
老陆直接把车开到沙滩旁,跳下车把钥匙递给余温钧,就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去。而偌大且无边的海滩只剩下他们两人。
男人身姿仪态醒目不容错认,但是,也能觉得他身边有一种压抑着风雨欲来的氛围。
转过身,余温钧的表情还是平静的。
他第一句话是——“拿出手机,把你发给我的短信念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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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钧的作息时间和普通人不同。
上午通常是睡觉,不允许打扰,然而早晨八点,他就被玖伯叫醒。
门禁那边报告小姑娘不在家,跟着余哲宁的车出去了,哲宁的司机也说贺屿薇去了长途公交车站。
玖伯那边正加紧调查,余温钧的属下又辗转传达了陈校长说的陌生女人来访。兵荒马乱里,他打开私人手机,才发现家里的小孩在清晨的时候发了一条短信。
——“你先不要生气。今天我会因为私事而回一趟秦皇岛。谢谢。”
区区三句话,直接毁掉余董事长一天的心情。他一种
中午还有个无法轻易推脱的会议,余温钧让老陆先到秦皇岛找人,处理完公事一路赶过来。
甚至也没心思让贺屿薇直接回酒店了,车就近停在僻静的海边,非要见见那个小心翼翼闯大祸的小姑娘不可。
##
此时此刻,贺屿薇一冲下车就说:“你先不要生气,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问问你意见。”
她赶紧把陈校长的话转述出来。
余温钧虽然得知这个消息,但他还是先耐着性子听着。
贺屿薇的应对,比余温钧想得要更冷静。
“我比较相信你调查杨艳的消息是准确的。来找我的那个女人,没准儿只是长得很像我生母的另外一个女人。但,她自称是我母亲的行为真的很奇怪。”
余温钧颔首,赞同她的推测。
“血缘关系靠口说无凭。你和那女人亲子鉴定一对比就水落石出了。而为了稳妥起见,你也应该和英国死者残留的DNA做一个亲子鉴定。”
贺屿薇迟疑一下,也就点点头。有些事情,毕竟不能单纯地靠逃避解决。
余温钧脸色略微和缓。
关键时刻,贺屿薇不会倔犟和拧,也确实算是他不讨厌的一个点。
他继续说:“在海边等待你的时候,我联系上她。”
“……谁?”
“自称是你母亲的女人。”余温钧用一种平稳到冷漠的口吻说,“我跟她说,你在北京,让她来找我们。”
贺屿薇顿时有点急了。她还没决定好是否见对方呢。
“无论这女人是否是你母亲,她主动打探你,就存在着一个必须要找到你的理由。而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是耐心,把亲子鉴定先做出来,再考虑是否见她。而另一方面,我也不会放任一个可能给你带来麻烦的人留在秦皇岛,把她弄到我眼皮子底下,我更好掌控事态的发展。”
贺屿薇的神情依旧有些不安,余温钧便静静说:“薇薇,你要学着相信我。”
她对上他的眸子,终于点点头:“好。”
这男人经常有惊人之举,但他很稳,基本上任何大风大浪到这里都偃然解决。
……坏处是,只要余温钧出手做事,一切就被全盘接管,任何人没有插足的余地。
*
九月初的海边,太阳彻底没入前,海风还是暖的。
贺屿薇定下神来后,一阵阵头晕。
为了避免在公共交通工具里晕车,她只吃了很少的食物。在校长办公室倒是喝一杯热茶,然而血糖值已经降到眼前发黑的程度。
余温钧站在近处,她的手直接掏到男人的西装裤兜。果然,他身上总备有几颗薄荷糖。
他被她扑过来的举动弄得猝不及
防,顺手一搂,也感受到贺屿薇肩膀上沉重的书包。
正事说得差不多了,余温钧准备清算一下旧账——
他不止第一次见到贺屿薇背这个破书包,她是准备跑吗?还有,发短信通知他的那股通知口吻又是怎么回事?
刚准备发问,贺屿薇却又弯下腰。
她拆薄荷糖用力过猛,一个错手,不小心把糖果弄飞,贺屿薇下意识地打算去捡沙滩掉落的糖块。
余温钧真的被这小孩弄得无可奈何:“别捡掉在地上的东西吃。”
他眼皮都没抬,为她重新剥了一粒薄荷糖。贺屿薇便小声地说:“你吃饭了吗?”
余温钧没回答她的问题,伸手直接把薄荷糖填进贺屿薇毫无血色的唇间,一股清凉,强劲的薄荷味在她舌尖上蔓延。
“不好好吃饭。不长记性,也养不熟。”他冷然地评价,
完全是评价宠物的词语吧。
贺屿薇不由怒从心起,她瞪了他一眼。
余温钧的手指细微地动了动,面对这种每次小心翼翼却能闯大祸的家伙,他也有点想动手。
“比起这个,你是不是应该说一句对不起?”余温钧依旧是先礼后兵,声音如对孩子说教般平静,但眼神像鹰一样压过来,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你现在勉强也算余家的一份子。我倒是不会因为我弟弟的事吃醋,平时正常交往也没太大问题。如果需要外出时,跟我说一声。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一定会安排其他人来陪你。”
贺屿薇一直沉默听着,此刻脱口而出:“我又不想要其他人!”
余温钧一扬眉,她顿时为了失言而懊悔不已,他的心情倒是迅疾转好,却还在面无表情,甚至步步逼问:“那你想要谁?”
贺屿薇的脸色却也黯然下来。
以前她没动情,他关着她,她能夹缝插针地给自己找点儿事做。可是现在,她爱上他,他如果关着她,她就只能24小时无穷无尽地想着他快回来。
但,余温钧甚至都不在余家过夜。
感觉像是曾经在荒村里照顾爸爸的日子,她每天的唯一且最重要的工作,是等待。
等他死,或,等她自己先疯掉。
他们说话间,海边已经慢慢地涨潮。
不知道为什么,她垂头丧气地站在灰色海边,余温钧总有一种她会被直接吞噬的不妙感觉,当机立断地要拉她回来。
但,余温钧突然沉下脸的气势实在惊人,贺屿薇刚才敏锐地瞥见他手指的小动作,下意识地觉得他要打人,赶紧往后退几步,结果腿一软,在沙滩跌倒。
白色的浪潮,就像狂兽的舌头纷纷扑过来舔舐着她的小腿。
余温钧穿着皮鞋都能感觉脚下被海水浸湿且冰冷的沙滩,而贺屿薇穿得更少。
他怕她冷,直接就把她从地面腾空抱起来,向来沉稳的心跳顿时加速跳动。
“不想活了么?”余温钧呵斥,不知觉就恢复低沉冷厉口气,一低头,看到贺屿薇正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表情。
余温钧抱着她温暖柔软的身体,回忆起在香港街头找不到她人时的慌乱和怀疑。原本以为那体验会是最后一次。然而今天,再次体会到相同程度的煎熬。
他也不掩饰怒气:“给我下来!”
虽然这么说,余温钧也没放开,她搂着他脖子没敢动。
“……跟你发短信了。”贺屿薇忍不住解释,“就算不搭余哲宁的车,我今天也想独自回秦皇岛。但,我会回到你身边的……”
余温钧却没给她没留任何的情面:“你以为自己还能有其他的选择吗?”
她憋了会,又说:“来都来了。你今晚能不能就……陪我在秦皇岛住一晚。”
“我们是在讨论这个问题吗?”他心中怒气再度升起,“我说话,你不听,你想找点苦头吃?最近是不是让你过得太舒服了?”
贺屿薇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她坚持:“我都跟你主动发短信说明情况了,你收到后,也没回我一条。”
余温钧严厉呵斥她:“敢用短信通知我,胆子还不小。”
她的所有勇气终于全部消散了。
余温钧的眸中寒意更深。
上次在香港的走丢乌龙,贺屿薇至少还满怀歉疚。但这一次,他能从那一双清澈无垢的眼睛里看出,贺屿薇是既不准备跟他主动道歉,也不太耐烦听他批评。反正就是消极对抗了。
要是余龙飞和李诀敢跟他这么犟,余温钧有一千个方法治他们,软的硬的都有。他是在父权社会斗争上去的上位者,打理手下的公司都绰绰有余。更别说,对待一个小姑娘。
“看着我的眼睛,来告诉我,我喜欢的女人是谁?”
明明曾经甜蜜的话,如今在余温钧低低沉沉的声音中,却变得令人胆战的冷酷。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冷冷地俯视她。仿佛,他下一秒就会宣判“不是你了”“你不配”。
贺屿薇瞪大双目,不安和恐慌涌入胸膛深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余温钧难道要说,他已经不再喜欢自己了吗。因为她无法当一个乖巧玩具,她逃跑了,她搭乘了余哲宁的车,他就会……彻底抛弃她。
她刚刚被带入爱情世界,自己所爱的人就要离去。
余温钧上下审视她,刚要尖锐地说点什么,却在看了两秒贺屿薇略显苍白的脸,和此刻正强忍泪水而略微颤抖的嘴唇,硬是控制住脾气。
他立刻哄着她:“我喜欢你,薇薇。”
贺屿薇这才像溺水得救般的人又长长松口气,余温钧便低头,做了上次在香港街头没来得及做的事,堵住了她的唇。
润润,舔,她舌头的温度比往常高,熟悉的薄荷味,余温钧稍微抬起眼皮,视线与同样睁开眼睛的贺屿薇对上。
她立刻委屈地摇头,好像责备怎么能在户外做这种事,不要脸。
但他拖高她的臀,更深地吻着她,用她的唇来抚慰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暴躁和不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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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余温钧平生所遇到第二个,没有任何实力而仅仅是靠摆一张小臭脸就让自己屈服的人。
第一个人,是哲宁。
弟弟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哭了,余温钧心软了。或者说,弟弟哭起来会让事情更得更麻烦,他让步了。
余温钧不像余哲宁,对女人有天真的想象。最初在五楼,余温钧喜欢看贺屿薇哭,那双蕴含晶莹泪水的眼睛就像玻璃倒影上划过的雨水,他近乎残忍地让她哭得更厉害,然后各种日常见不得光的欲望,都要深深地进入到这个年轻僵硬的身体,他的理想池。
可是,在澳门,他每一次在小姑娘耳边低声说“喜欢”,她像被尖锐物品触碰到肌肤瞬间的强烈地颤抖,眼睛却映出如星星的耀人光辉,含羞又开心地看着他。余温钧掐着她脖子深吻,让她叫不出声又有种窒息感,但再看她,她的眼睛里仍然含有亮闪闪的星星。
真是非常非常美。他想,超过余温钧平生所见所收藏之一切。
在其他人面前软弱可欺又沉闷无趣的小女人,在他面前倒是有恃无恐和活泼起来。
余温钧却也喜欢宠着她。
他松口风说允许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她跟他畅聊梦想是打工。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女人做这些事?
什么佣人?非要说的话,她现在是他的绝对所属物。
她的世界晴空万里,他的世界也会被一起照亮。她的世界封闭暗淡,他也会被感染上难过。
贺屿薇一直很不乐意被限制着出行,他知道。但原则性问题绝无可能妥协。
余温钧控制住咬着她脆弱脖颈的冲动,他会亲自给她戴上沉重的枷锁,但……也不舍得让她总哭了。
他长长叹一口气,结束这个半强制的吻。
贺屿薇也感觉到余温钧气场的缓和,她小声说:“经常叹气的话,幸福会溜走的。”
……绝对是个勾男人的妖精。
余温钧隐忍不发,先平声地问:“你今晚原计划打算住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