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雨点
等贺屿薇坐上酒店派的车离开,余哲宁依旧疑惑重重,但他也为自己刚才的咄咄逼人感到歉意。
他记得贺屿薇曾经说过,她从来都没见过亲生母亲。
如果杨艳自己的生活过得艰辛困难,也许能为抛弃孩子找到一丝借口。但是,她生前的居住地在英国的Henley on Thames,那地方的房价不便宜,她的两儿一女上的也是私立学校。
那个叫杨艳的女人经常去海外度假,但似乎没有回国来找过女儿,也没有联系过她。
贺屿薇今天刚刚知道母亲在英国,却又得知母亲身故的噩耗。
*
“哥,你通知别人坏消息的时候,口气就不能委婉点吗?而且,你什么开始叫屿薇为‘薇薇’了?”
余温钧充耳不闻地坐在沙发上。
李诀递来遥控器,他又调回到国际政治新闻。
“你和我,终究也得迎来自己生老病
死的一天。”余温钧说,“留下的人即使难过也仍然得接受现实。”
余哲宁向来看不惯他哥在任何情况下都置身事外的冷然态度。而且,余温钧这种时候都不忘说教?
他内心有种极为愤慨,简直接近仇恨的情绪。
贺屿薇临走的时候,头发和皮肤上飘着一股清甜且陌生的柚子味。他哥身上没有相同的味道,不过也可能是余温钧一直在外面吹风,而且,哥自己身上浸染着他常年使用的香水。
余哲宁刚刚快速地去余温钧的卧室看一圈,床和枕头都好端端放着。床头柜上除了自己送的鹿头标本,也没有其他女士用品。
唯一的疑点是拖鞋多拆了一双。但贺屿薇说她晕倒了,也可能,哥哥借她拖鞋穿。
李诀给了他一个眼色,余哲宁这才压下脾气,说明半夜找余温钧的来意。
这些天和李诀对合同,余哲宁无意间提起余温钧用皮带抽了余龙飞,而李诀总觉得整件事的处理方式特别不像余温钧。
跟余温钧去草原的副总和李诀的关系还不错,李诀也确实极有一手,很快就把余龙飞投资草原酒店的事查了个底朝天。
这一查不要紧,李诀很快发现猫腻。余龙飞表面签的是酒店股权认购合同,实际上是一个经过双层嵌套的资管合同。
事态紧急,李诀当晚就让余哲宁和自己去瑰丽。
余温钧接过李诀递来的资料,翻着翻着,就举起遥控器把国际新闻的声音调到最小。
嵌套合同目前在国内的规定比较模糊,偏向于严格限制。金融监管部门对违规多层嵌套的监管很严,但是为了不损害社会公共利益,法院也并不会轻易判决合同无效。余龙飞签的双层嵌套合同,也是合约链条的最后一环。
余温钧很快找到资料里的重点。其中两个主合同,投资合同和贷款合同是嵌套的,更是高履约风险的病单。其中一个环节不能履约,就会发生全链条的连锁反应。
“龙飞啊龙飞,真是个缺心眼儿。”他平静地说,“不怪也不怪他,被骗也是成长的必经环节。”
余哲宁不快地说:“说点我明白的话。”
《西游记》里,孙悟空为什么犯了一个错便被压到五指山下,一压就是五百年?
明面上,它偷了蟠桃,实际上却也能替天庭、龙宫和地府平帐,只要他被压着,蟠桃宴上的桃子、台上老君的仙丹,所有天庭的损失都可以算在孙悟空头上,说被他吃掉了。
余龙飞现在就是那个孙悟空。
他签合同的时候,顺手把余温钧在非洲几个明年竣工的铁路和工厂项目也当作担保。目前这事还处于可大可小的阶段,但上行风险极高。换言之,一旦暴雷,前链条的其他金融机构是不负责消化投资者的损失,最后要查到投资人和一些机构承担身上。
换言之,余温钧也是担保人之一。
李诀说不知道余龙飞当时签合同的时候,拿了谁的法人章。余温钧摇摇头:“那个是次要的。先想办法把原合同弄到手。”
设置这种嵌套合同都是法律和金融的高端玩家。能哄余龙飞签下这份表面上仅投入200万资金嵌套合同的人,绝对是一个老手,对余龙飞的性格乃至他们家都有了解才能做局的高手。
说实在话,能常年混金融和私募圈的都是老狐狸,即使是余温钧,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最快也得花费数月才能把原合同拿到手。而且,过程也必然艰难。
余温钧正思索着,却发现一旁的余哲宁正摆弄手机。
他问余哲宁在做什么。
“你们刚才不是说想知道法人章的事,我发条短信问龙飞。”
余温钧立刻喝止:“撤回!”
也是巧了,余龙飞的电话已经直接打过来。身为夜猫子,他这个时间也确实还没睡,看到这条消息后立刻回拨电话。
余哲宁没敢接余龙飞的电话,但过了会又收到一条信息,余龙飞问他是不是现在在瑰丽酒店和哥在一起。
余温钧面无表情地说:“别搭理龙飞了。”
余温钧不惧怕危机。
然而混乱不明的局势中,身边有一个因为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而无法冷静的同伴,比面对任何危机要更棘手。他原本打算想到初步的解决方案前,并不把这件事告诉龙飞。
此刻余哲宁也正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
面对最小的弟弟,余温钧总会更容忍。
他换成轻松的语气:“李诀,去看看申请航线的日程表,我下个月飞趟美国。”
李诀知道这话是支开自己的意思,他借口手机信号不好,快步地走到露台上。
等剩下两人,余温钧再转换话题,他问哲宁打算怎么处理李诀。
“你不是总唠叨李诀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放走他很可惜吗?”余哲宁绷着脸“让我去处理他的去留,也是因为知道我不可能对他下毒手吧。咱们家里还有谁是舅舅的孩子,你跟我说清楚,别再让我不小心又出车祸。”
虽然是亲弟弟,但有时候,余温钧得按下想一脚踹飞小孩的冲动。他忍下来:“讲讲吧,你现在对李诀最纠结的点在哪里。”
“纠结?不,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对李诀造成我车祸都有什么想法?”
“我接受一切事实。我接受李诀的性格里有这样的一面。而实话说,我没有因为你的车祸而感到过份自责。有的时候,你就会因为我而被卷入到一些事件里。就像有时候,我也会替你和龙飞解决和承担一些问题。”
余哲宁被他哥哥话音里的某种冷酷而震惊得不发一言。
“哲宁。无论做什么,人的内心得同时拥有感情和判断。也只有小孩子才单纯地讲感情。任何人如果想当我的对手,就得立下对我赶尽杀绝的心。我是经过思考,认为现在的李诀不配成为我的对手,才把他的处置权交给你。如果你内心对李诀咽不下一口气,把他两条腿打断,也让他出一次车祸——但任何形式的报仇都要只限制在一次。如果变成斗殴,一直你来我往的变成世仇就没意思。你哥我经历过这事,挺累的,现在去哪儿都得带保镖。”
“……我差点断了腿,结果,你又来讲你这些破事!当初李诀可是你带回家的!”余哲宁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愠怒。他最烦哥哥像个封建长辈似的絮絮叨叨,就会抛出一套又一套的长篇大论,充斥着冷血和虚伪。有的时候简直像个机器人。
话不投机,余温钧也不多说。
幸亏贺屿薇来了,他把积攒的□□泄出来,目前对任何事都能冷静处理。跟小孩生气纯粹是没必要。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下达逐客令:“说到合同,你和李诀算是帮了我一个忙,以后会夸夸你们。龙飞估计在赶来的路上。管好你自己的事,和李诀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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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楼的露台放眼望去是一片绿色,路旁挂着暗黄色的灯笼,灯影闪烁斑驳。
每到夏天,花园的防治蛇鼠蚊虫都是大问题。
墨姨最近都在躲家里的园丁,因为对方又说要批预算增设防蚊路灯和买老鼠夹。墨姨的意思是买老鼠药直接毒死,但园丁说他信佛。大家在余家工作几十年,彼此都是老同事了也不能撕破脸。
随着天气渐热,壁虎已经出没,它们在暗影里四处爬行。
贺屿薇不怕虫子,但她刚伸过手去,它们就立刻断尾跑开。花园的草木茂密,树叶层层叠叠,叶片如打蜡一般油亮。花的香气比白天更胜,温暖而芬芳,仿佛花朵在耳边呼吸一般。
复习之外,贺屿薇主动承担清扫地下泳池的任务。
墨姨不动声色地去查看过监控。
即使没有人看管,那孩子依旧极其认真地做各项繁琐的清扫工作,她穿着短裤和人字拖鞋,推着巨大的清洁机器,把边边角角都抹得敞亮。
余温钧不在家,池子里只留三分之一的水,但是,她还能感觉到那一泓池水安
静的存在。
清洁完地面,贺屿薇便会坐在泳池旁的椅子里发呆。
墨姨走过来,先惯例地问了几句会考准备得怎么样,学校累不累,随后才委婉地说知道她母亲去世的事。
贺屿薇垂眸躲避着她的目光,轻声道谢。
余凌峰从杭州游学回来了,他在校园里见到贺屿薇,把她的护照和身份证递过来。
拥有护照号,她就能去大使馆页面申请wev的签证,随后作为申请人而进入抽签签池。申请人被抽中后,提交语言考试和学历,定好机票后,就可以前去异国打工。
但——WEV整件事突然失去了所有的魅力。
贺屿薇跟余凌峰道谢,她想,澳大利亚以前是英国殖民地,而英国又是什么样的国家?
母亲居然在英国生活。
她从来没有见过母亲,不仅仅是她,爷爷奶奶也没有见过杨艳。
他们只能从酗酒的爸爸那里得到一些碎片,知道那是一个特别漂亮且性格机灵的年轻女人。她和爸爸谈过两年恋爱,彼此爱得如火如荼。然后母亲生下她,爸爸把她带回来。
贺屿薇心想,自己是爱的结晶……吗?
不是的。
杨艳在生下自己之后又生了三个孩子。其中只有两个儿子是混血,是她和外籍老公生的。
她第二个女儿也是中国人,只比贺屿薇小一岁。按年龄推算,杨艳在生完贺屿薇的当年又怀孕了。
但这一次,杨艳并没有抛弃孩子,她似乎好好地抚养了这个女儿。即使嫁人,也愿意把她带到英国。
……只有自己是被母亲舍弃了。
贺屿薇读这些新闻的时候,感觉被素未谋面的生母狠狠甩了三次耳光。第一次是出生时,第二次是母亲生下妹妹时,第三次是母亲去世时。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他们已经都死了。她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
玖伯再问贺屿薇需不需要提供一份毛发或血缘样本,寄到英国和死者残留的DNA做一个亲子鉴定。更进一步地确定她和母亲的身份。
贺屿薇拒绝了。
她轻声地说:“我已经知道自己是孤儿。我真的不需要找更多证据支持这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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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哲宁抽空又回了趟家。
他在地下泳池旁找到撑着下巴发呆的贺屿薇,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
“节哀顺变。”他看着她表情。
“谢谢你。”
这是知道母亲去世后,贺屿薇这几天说过最多的话,连小钰都特意跑回来安慰她。
小保姆悲惨的身世故事,已经成为余家闹蚊子以外最大的新闻。
贺屿薇也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应付别人的关心和窥探。
谢谢。
谢谢别人愿意安慰她。谢谢别人通知了一个她从来没见过面的陌生女人的死亡。感谢,非常感谢。
但贺屿薇只想一个人待着。
“人,活在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自言自语。
余哲宁怜悯地看着她,他轻轻地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妈妈内心一定是爱你的。”
贺屿薇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地耷拉下来。
坦白来说,她对素未谋面母亲去世一事并没有感到悲痛,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可是现在被余哲宁这么说,她的内心倒是升起一种强烈的又羞又愧,自惭形秽的愤怒。
她是从出生起就被母亲所抛弃的东西,母亲甚至从未找过她,联系她。而当听到余哲宁简简单单地说出“你妈妈一定是爱你的”,她甚至连他都开始迁怒或憎恨了。
……在这个世界上,她唯独不想憎恨的人就是余哲宁。
贺屿薇拼命地转过脸,假装看向远处。
她选择换一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去越南?”
啊,越南。余哲宁稍微一怔。这段日子被李诀和余龙飞的事情搅得一团乱,他完全忘记这件事。
说也奇怪,他和栾妍分开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的,如今几个月不到,余哲宁就把这个明快的女孩子抛之脑后了。他,不是很喜欢她吗?
贺屿薇还在静静地等待回答。
她什么都没说,余哲宁却感觉自己的良心被轻微的苛责了。他想起来上次,贺屿薇很纯洁地问自己接没接过吻,便试探地反问她:“喜欢,到底是什么?”
贺屿薇被问住了。
喜欢,究竟是什么东西?
余温钧说,喜欢一个人就不应该让对方感到混乱。但是,他经常让她感觉到混乱。
喜欢是属于人类和人类间的感情吗。还是说,喜欢,就是对一个人很满意。
她不喜欢这个世界,也是对这个世界不满意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堕落?”她边思考着边看着泳池,“类似于,被人一把推进水里那种感觉?我看小说里会这么写。喜欢上一个人,你就完了。”
“啊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我是不是答应过要帮你打余龙飞?”余哲宁笑着说。他想到贺屿薇被余龙飞推到泳池里的事,对她的怜惜更深,“如果你再被人推进水里,我会第一个来救你的。”
贺屿薇脸一热:“……我也可以报个游泳班。”
他俩坐在泳池边相视而笑。
类似“初恋”“初吻”和“喜欢”这种清纯的文艺话题,也就是和贺屿薇说才不显得突兀。实际上,每次跟她说完话,余哲宁就像是被竹子内流出的清泉浇到炙热的伤口。他明明想安慰她,却被她洗涤心灵。
两人在泳池边坐了没一会,余龙飞就闷头疾冲过来。
余哲宁无奈地被余龙飞拽走,他偶然一扭头,看到贺屿薇的背影依旧站在原地,如同剪影一般秀丽。
她依旧在发呆,没有回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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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哥哥的吩咐,余哲宁得对合同一事保密,但余龙飞很难被糊弄,反复盘问他当晚和余温钧聊了什么。
余哲宁只好说:“我跟他说要去越南看栾妍。”
余龙飞对他的敷衍半信半疑。余哲宁却心想,糟糕,刚才忘记嘱咐贺屿薇不要和余温钧走得太近。
仔细想想,贺屿薇是哥哥请过来照顾他的小保姆,他们之间估计是雇主关系,也有可能单独在他哥哥的房间里相处。
余温钧不管怎么样,肯定不会对一个小姑娘出手的。
但是栾妍也是小姑娘。当初和栾妍订婚,他就觉得他哥老牛吃嫩草,特别看不惯。
可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余哲宁的内心就有一种无法扑灭的,特别不舒服的劲头。
李诀是余温钧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最了解他脾气的人,余哲宁忍不住也问了问李诀的意见。
李诀沉吟地说:“我是不太了解钧哥那边的情况。不过,小贺不是一直很喜欢你吗?”
余哲宁脸色和缓。
“你不觉得,哥对她的照顾有点过头了吗?”他分析,“我喜欢上一个女生,才会想照顾她、呵护她。我哥却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吧。他不去利用别人就算不错的,愿意腾出手照顾的,都是经过很严格筛选后的一批人。”
李诀倒是懂余哲宁话里的意思,但很快就想到自己,只能苦笑。
余哲宁摇摇头,打开栾妍的ins页面。
栾妍发了不少度假的比基尼照片,看上去健康性感,解除婚约至少在表面上没给她造成太大影响。毕竟,她还很年轻漂亮。
但比起想联系她的冲动,余哲宁却也有一种陌生感。
……也不知道,贺屿薇穿比基尼什么样?这个念头,突然就跳到余哲宁的脑海里,他不禁微微一笑。
也许是搬出来宅邸,余哲宁心里那一种纠缠不清、无法割舍的多年感情好像瞬间清醒很多。他能更客观地看待自己,和很多事情。
“栾家这些年在国内虽然有点不行,但在美国的人脉很广。龙飞念书时在纽约买公寓,也是栾家介绍的中介和房
源?即使取消婚约,栾家和我哥在海外肯定还有不少商业合作关系吧。”他说,“我还是应该去见栾妍一面。”
李诀耸耸肩,他心想,管自己屁事。
第82章 风眼
余温钧这些天依旧住在酒店没回来。
不过,他又找了好几个机会把贺屿薇叫过去。
贺屿薇也把迟来的生日礼物送给他。
一本纸鸢相关的邮票集。
余温钧有些意外。
他再次发现,贺屿薇别看软绵绵的,但关键时刻挺干脆,总能找到一丝机会就溜出别人手心,作出出乎意料的事。
明明看得她挺严的。她又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手段,买到的这本邮票集?
余温钧明智地决定不予深究。他只是简单说:“有心了。”
贺屿薇倒是老实交代:“邮票集是我托风筝店的老板订的。我俩在店里换了微信。看到他朋友圈在卖这个,就买了一本。”
其实,贺屿薇曾经反复地思考过,要不要送余温钧生日礼物。
最终决定,送。
她目前的吃穿住行一切开支是由这个男人负担。不管如何,余温钧对自己还是挺慷慨大方的。贺屿薇甚至觉得,假如自己索要很贵的东西,余温钧没准儿都会干脆地送给她。
——代价就是,她要献出身体。
走进房间两个小时,贺屿薇在剧烈的喘息中,努力在他大腿上坐直身体。他手很大,一手把她的双手在她背后按住,一手按着胯骨。
余温钧低头凝视着下面厮磨的景色,她却忍不住颤着声叹气,往前,是漫上脊背的酥痒,往后,又恐惧因为太深而控制不住自己。
片刻的哭腔后,他说:“你自己动一会吧,我配合你。”
因为身处他常住的酒店房间,余温钧比在家里更为强势,低压的命令,汗湿的胸膛,交欢的次数,频繁到让贺屿薇的头脑已经放弃思考。
他找了一根纯金钢笔,让她咬住两侧。
余温钧始终抬眼留神着她状态,边帮她按摩着肩膀边欣赏她情迷时的表情。
身体像是破掉的流心奶油大福,几次濒死的余韵后,她摇摇头拒绝掉落几次的钢笔,习惯性地凑过去要向那张坚毅的嘴唇索要一个吻。
余温钧却当作没看见,把她翻了个身。
结束之后,贺屿薇默默地用吸管喝着清凉的椰子水,胸口的黏腻,变调的声音,还有潮红的脸,都揭示着刚才激烈的情事。
唯一的区别,是她如今克服自责了。
以前的贺屿薇是这么想的,她和他的关系在道德上根本立不住脚,但自己确实是被迫委身于他。余温钧完全是强取豪夺吧?
为了防止继续受伤,自己必须逃走,主动必须结束这段畸形、丑陋且堕落的关系。
但最近,她的脑海里却升起一个崭新的念头——余温钧胆敢对自己做这件事,她是不是也该让他“负起责任”。
不,不行的吧。
贺屿薇迷茫地叹口气,余温钧便移开喝空了的玻璃杯子。
他在她旁边坐下,平静地说:“叹这么长的一口气,福气会溜走。”
她小声说:“我并不是因为想叹气才叹的。”
余温钧沉默了一会:“龙飞在家欺负你了吗?”
有提到他弟弟,贺屿薇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他最近好像根本没空搭理我,可能工作很忙?”
余温钧低头俯视着她的脸,似乎确认她有没有说谎。
“闭上眼。”
她轻轻地点头,听从他指示,感觉到余温钧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贺屿薇早已经习惯了两人的这种亲密,静静地抓紧他的手臂,过了会,脸上的温暖移开,又听到他说:“你未免也太安静了。”
他怎么不亲自己的嘴啊?贺屿薇忍不住想。
*
从草原回来,余温钧对她的态度隐约变了一点。
床上的他强势得像十七级台风,两人的身影吞吞吐吐地交融。
余温钧除了低沉告诉她怎么做和偶尔的夸奖以外都不声响,而她连仰头求饶也说不出来,只剩生理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巴流,掉到地板上。像个他的归属物。
在以往,余温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觉得她哭的模样有趣,与此同时四平八稳地掌控局面,用刑般地继续强制玩坏她。她塌腰撅臀,只有向他乞求舌吻才能转移刺激。
但在瑰丽酒店的套房里,余温钧会更“迁就她”。他安慰似地摸她的头,再去吻她冰冷的指尖和脸颊,等她更适应自己才让她吃下去。
比起被掠夺,贺屿薇现在有一种被给予的奇怪感觉。
每次在五楼做完后,她又热又累又涨又有点隐约尿急,但会赶紧穿衣服,等腿不打颤后就想溜走。而现在,她愿意在他眼皮下稍微休息一会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明显的改变——两人再也没有接吻过。
贺屿薇最为不情愿也最为头痛的晚安吻环节,也被慷慨地免除了。
上一次的接吻,还是在草原蒙古包里那晚。
包括在床上,余温钧既不会亲她也会避开她的吻。
他依旧会用手指挑逗她柔软的舌头,直到那里流出唾液。他的嘴唇,依旧会触碰她的后颈、脊背、小腹和大腿,更幽谧的地方都可以。
唯独,不肯碰她的嘴唇。
贺屿薇怔怔地抬头看着余温钧,这是代表他对她的身体有点儿腻了吗?她应该松口气吗?
余温钧也和她对视着。
女孩子睫毛细长浓密,那一双沉浸在情欲里都过分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要将这残酷的世界刻印在里面,然后她又会毫无所谓地将自己送给别人当礼物一样。
余温钧看着看着,却想到余龙飞在草原上压着她的行径,他的胸口涌起一股深深的隐怒和后怕。
要是当时晚来一会,贺屿薇恐怕现在……
余温钧微皱眉头,不太往下想了。总感觉在草原上抽余龙飞那一顿还是轻飘飘了。
从小到大,两个弟弟就特别爱抢他的东西,总觉得哥哥挑的东西是更好更贵的。唉,真的是麻烦的小孩子。
贺屿薇眼睁睁地看着余温钧脸色一沉。
她刚有点紧张想揪着被子坐起来,他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就躺在她胸口上。
好痛!被这个身高的男人压着实在很重,贺屿薇控制不住地发出“哇”一声,手忙脚乱地推开他,余温钧躺在旁边,继续用指尖摸着她的刘海儿和下巴。
唉,他绝对是把自己当宠物老鼠一样逗着玩的!余温钧在做的时候喜欢管制,贺屿薇是懂的。但最近他多出的新毛病,事后也喜欢用体重压着她,再听她细细的求饶。
贺屿薇暗自觉得,余温钧有的时候也挺无聊的。
“我想冲个澡。”她木着脸小声说。
余温钧挪开手:“穿鞋去,不要光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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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后,贺屿薇穿好衣服,也有更多的时间参观酒店套房。
酒店套房很干净,洗浴间特别大,有各种男士刮胡子用品,还有一盒做成香烟形状的强力薄荷糖。
余温钧在瑰丽酒店没有放多少衣服,但也会像电视剧里的贪官一样,收藏着半柜子的名表。余温钧日常常戴的是鹦鹉螺,她知道这牌子,是因为余龙飞一直念叨着他哥的表。
她再去他的酒柜前看那堆红酒。
余温钧走过来。
他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胸膛是温热的:“有什么好看的?”
“你用的东西很漂亮很精致。”贺屿薇乖巧地回答,“我有点好奇。”
余温钧没有接这句话,低头轻啄着她一瞬间通红的耳朵。
他驾轻就熟地从她腰间衣服缝里伸。贺屿薇慌乱
地隔着衣服攥住男人作乱的大手,他抚得她胸口有点痛,掌心很热,她嘴巴又有些干燥。
“薇薇,”他低低沉沉在耳边叫她的名字,“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让你快点喜欢上我的这句话么。我还说过,为了让你喜欢上我,自己也会做出努力。”
余温钧怎么突然又提起这种话?
他搂着她的手很有力,完全不允许逃脱。贺屿薇不敢动也不想贸然接话,心脏却开始像笨拙的野兔子准备蹦篱笆墙似的,蓄力,弹跳,力度不够,继续蓄力,再弹跳,每一下跳得都又高又慢。
她只能轻轻点头。
“以今年为期,龙飞会从家里搬出去,我不会再让他碰你一根手指。而从今天开始,你搬到酒店和我住。”
贺屿薇顿时被这句话里所富含的内容吓到了。
等一下,余温钧上次在浴缸的话,不仅仅是□□前的安慰play吗?
而且,“搬到酒店和我住”是什么意思?
贺屿薇抗拒地蹙起眉头。她立刻想,不合适吧?
余温钧依旧从后面紧抱着她,有力的臂膀,宽广的胸膛,包括他的声音也很稳定:“听说,你知道自己母亲去世后,这几天都不怎么和家里人说话,也不吃东西。墨姨很担心。”
“少吃几顿不影响什么。”贺屿薇浑然不在意,但抬头在酒柜镜子里看到余温钧冷峻的目光,赶紧改口,“马上就要会考,我没食欲。”
“哦,高中会考。”余温钧仿佛想起来这茬,“我明天给你办理退学。”
贺屿薇再次在他怀里打了一个激灵灵的寒战。
自从得知母亲去世,她的日子确实过得浑浑噩噩。
不想说话,不想学习,不想吃饭,不想交流。贺屿薇整个人迷失在各种熟悉的消极思绪里,想逐步倒退回曾经与世隔绝的日子。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既然在哪里活着都无所谓,就留在余家,每晚陪余温钧上上床吧。
至少这里吃喝不愁。这也是她唯一能感觉到切实快乐和被强烈需要的事。
——但,余温钧一语惊醒梦中人。
贺屿薇突然醒悟,她只是单纯地喜欢着自闭。换句话,她只喜欢自己关着自己,但很不乐意被迫成为别人的笼中鸟。
还有另外的难题。如果她被余温钧抓到酒店,每天24小时,和他同吃同住,这不就是向全天下公然宣称,自己成为了余温钧的全职小情人了吗?
这绝对是一份灾难的全职工作。
抛开社会性道德方面的死亡,在这人眼皮子底下生活是一件麻烦事。余龙飞和余哲宁住在余宅,还都能被他哥管头管尾呢!
余温钧平常总是“女人女人”地叫她,贺屿薇觉得很刺耳但又不好说什么。
此刻,她的内心深处升起熟悉的执拗和抗拒感。她才不要被一个“男人”安排未来呢!
得打起精神来。否则,她无法抗争余温钧这个意志力强大的专制狂魔。
“我向你保证,每天至少吃两顿饭。”贺屿薇尽力稳住声音,她说,“千万不要办理退学!我,真的很需要高中文凭!而且我绝对也会通过会考!你相信我,我学习不是很差的!至少在拿到高中文凭前,我……能继续住在你家吗?”
身后余温钧仿佛笑了,他亲了下她的耳垂:“特别好。”
贺屿薇被他的气息痒得缩着脖子,迷惑地说:“什么‘特别好’?”
“你。”余温钧简单地说,他把贺屿薇的身体扭过来,随手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做人坦率点也没什么不好。”
“什么啊?”她再次追问,与此同时,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放在他的嘴唇上。
都怪余温钧,有时候讲话不明不白的。
“虽然我说过会接受你的一切,但唯独讨厌你一副无欲无求满脸放弃的样子。因为,一点都不美。”余温钧淡淡说,但整个人依旧带着不自觉的压迫感,“知道母亲去世的消息后,你是不是又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了?但我告诉你,你现在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还有和我的这段关系。”
余温钧扳起她下巴,他确定自己的每一个字正深深刻在她心里,再继续说:“无论是打算逃跑还是打算喜欢上我,你必须得拿出百分百的诚实态度来面对我。你必须好好处理和我的关系。薇薇,你是个聪明孩子,能做好这件事吗?你肯定可以。”
他是看着她眼睛命令的,贺屿薇情不自禁地顺着他的命令点头,等答应后,她的后脊背再冒起股细细冷汗。
有的时候,她会觉得余温钧这人特别了解人性,他的本质也极其邪恶,和……深不可测。
但是,贺屿薇觉得自己的心态也逐渐变了。
两人毕竟发生过肌肤之亲,她现在不怕他了。
可能别人眼里,余温钧是很有钱很有地位很有手段,但本质上,他也仅仅是一个“男人”
看透未经世事小姑娘的心思,对成熟社会人来说肯定很容易。
贺屿薇觉得,她绝对不缺心眼儿,她是心属于自己的童面狼,她可不能总是被这男人牵着鼻子走。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真的喜欢上你了,然后呢?”贺屿薇忍不住问,“然后会怎么发展?你会拿我怎么办呢?”
她知道,余温钧绝对会给出一个常理之外的答案,尽管如此,他的反应还是出乎她意料。
这个人居然笑了。
“你啊,现在是一副‘快点来说服我’的表情。”
贺屿薇大窘,再次扭头想从镜子里看自己的表情,随后又被余温钧搂住,他用膝盖顶开她的大腿,毫无预警地把她按在冰冷的餐桌前。
“你母亲去世了,我既不会变得更温柔,去说什么好听的话去安慰你,也不想趁火打劫,借此把你拉到我的酒店让你每天下不来床。但是,薇薇,我也不会让你的脑子里再去琢磨乱七八糟的旧事。你,现在只需要专心当我的女人。如果你在世界上没有其他身份,这就是你的新身份。”
他们四目相接。
余温钧看着她恢复白皙的脸颊,喉咙深处微微滚动:“待会儿自己把腿撑好,乖,这次会让你痛一点。”
……余温钧总是会平淡柔和地说这种很色|情的话。
贺屿薇在他无法掩饰的强势气息笼罩下,全身的鸡皮疙瘩又一颗颗地竖起来,但,不是单纯地害怕或抗拒。
她沉思着,再次和余温钧对视。
女孩子那双总是闪躲和犹豫的眼睛里,最近慢慢浮现出另外的一种东西,像是已经燃烧殆尽的木炭里还有火星的余温,将灭未灭地燃烧着。每当她内心产生虚弱,放弃和不安,无法迈出下一步的时候,余温钧其实会耐心陪着她,用他的方式催促她继续前行。而看着看着他——又有一个古怪的新念头在贺屿薇脑海里浮现。
余温钧其实是……很喜欢她,什么的。
“你是不是……”
余温钧等她继续说,贺屿薇却中断了,她倒吸一口冷气,露出一副自己也没搞懂究竟想说什么的烦恼表情。
这句话问出口,他又回答“我只是不讨厌你”,该怎么办?
她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连直视他都变得特别难受。
沉默当中,余温钧用力地拧了她的腰一把,她回过神来,赶紧胡乱地说:“你是不是其实很受女人欢迎啊?”
什么莫名其妙的。余温钧也懒得多问,他欺身而上,不再让她有半秒走神的可能。
第83章 逆风
贺屿薇再回到高中校园,把护照号牢记在心。
高中生不允许往校园里带手机的,教室里的电脑只能供教师插u盘放映多媒体的ppt,上网需要密码。图书馆里的电脑只能供书籍检索。
但是,事有例外。
多媒体教室里的电脑可以上网。但开机必须要刷学生卡。
贺屿薇以“确定会考的考生信息”而请求使用,花费半个小时填写了WHV的申请表格。
申请人需要填写邮箱,贺屿薇唯一拥有的邮箱还是qQ邮箱,但她早就忘记那些数字,真的花了好大功夫,才重新找回。
也许因为对着屏幕太过专注,贺屿薇的脸颊变得火辣辣,连计算机老师站在她身后都没察觉。
“你要出国念大学?”
计算机老师突然出声,她吓得
从椅子上跌落,但老师并没有怀疑什么。
教计算机的老师是副科老师,只要学生不偷偷地拿电脑看什么黄色网站,做正事就行。他只是说下一堂课要开始,催促她快点。
赶在高一的学生们进来前,贺屿薇总算是提交完毕,她一路狂冲下楼。
跑过操场。有其他年纪的学生正在跑圈,贺屿薇兴之所至,忍不住也跟着他们跑了半圈,结果累得气喘吁吁,又被路过的体育老师叫住。
“体育会考要测800米。你要是800米跑10分钟还不如爬着去呢,这可通不过。”体育老师再说,“要不然找家长办个免体证明,要不然开始好好锻炼。”
六月初的北京,已经发布好几次高温预警。
高三学生已经全部放假,迎接高考。
学校里只剩下高二和高一的学生,贺屿薇因为不打算参加高考,语文数学英语不能用高考成绩替代,在会考里依旧得考这四门学科。
坐在教室里,她听到班主任正铿锵有力地对班里同学打鸡血。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说高考是唯一能自己决定命运的机会。此时此刻,大家能坐在我们重点班的教室里,学习成绩就不可能差,也绝对不缺学习的自觉性,更不可能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老师也只希望大家记住一句话——求战者安,求安者亡!从今天开始,大家要把自己看作正式的高三生,打起精神!在这一年,面对压力,解决困难!我告诉你们,困难不会因为你短暂地把头放低就放过你,面对压力就一定要顶住,就要迎难而上!”
激昂的集体意识气氛里,贺屿薇独自托着腮发呆。
身为教师子女,爷爷奶奶曾经带过不少高三生,贺屿薇自然听过很多这种鸡血口号,也见识过打鸡血的真正效果。
大部分的学生在听完老师演讲后的当天,整个人热血沸腾,想当命运的主人,恨不得能彻夜学习到凌晨三点才罢休。到第二天,他们睡醒后,就没那么富有激情了,到第五天第六天,也就该干什么干什么。
真正的学霸反而是最踏踏实实的一群人。他们既不理睬老师的鸡血,也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贺屿薇想,她可以效仿学霸的态度。
今年夏天的会考,她会先把尽可能多的会考科目通过,如果有考不过的学科,就在下半年解决。与此同时,她打算在余家的花园跑步,练习一下800米,争取下半年第二次的体测补考及格。不过是区区体育会考,她才不想拜托余温钧去开什么免体证明。
在此之前,贺屿薇总觉得,她和这校园、这城市隔着一层。但现在,这片土地变得立体,变得丰富,变得有内容。
她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刚来余家,那个被逼无奈去照顾余哲宁,怯生生被推下泳池都不敢哭泣的小女孩。她已经可以做一点点小事,掌握了一点点的技能,会做咖啡,拥有护照,主动申请了WHV,即将会拿到驾照和高中文凭……
贺屿薇发呆时,没留神余凌峰走过来。
余凌峰欣赏着她陷入憧憬的脸庞,调侃道:“你的心情很愉快啊,少女?”
“我可是比你岁数要大,都21岁了。”
“所以呢?”
“……被年龄小的人叫少女,有一点奇怪。”贺屿薇思考了会笑着说。
她在平常总是一幅郁郁寡欢或很沉默的表情,但偶尔露出微笑,就像点石成金的手轻轻地戳了一下别人的眉心。余凌峰感觉心脏如遭重创。
“那个,你喜欢吃什么来着?哦哦,我明天再给你带曲奇饼干吃?”余凌峰回过神来后,挠了挠头。
贺屿薇却摇头:“不用了。明天、后天和大后天,我都不来上学。会考的时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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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会考在六月,连续进行三天。
除了贺屿薇,班里的同学们根本没有把会考当回事,毕竟,比起高考,高中的会考的难度只算小菜一碟,只是学科很多,有点麻烦。
会考是在另外的一所中学。
卷面题简单,很多考生们都提前交卷,门的一开一合,有扑面而来的风打在贺屿薇的额头,她有点焦虑地轻咬着食指,再次检查卷面和学号,舍不得离开。
结束铃响起,贺屿薇作为残留的考生之一,拿着笔袋走出教室。
余凌峰也在这个考场,因此在楼道苦苦地等着她。他可是听说,这个女同学从明天开始就不来学校了。
贺屿薇的目标从来只有通过会考,取得高中毕业证书。会考结束后,她就准备考驾照,如果顺利,一个月后,就能拿到机动车的驾驶本。她再上学,跟着班里同学复习高考也只是浪费时间。
余凌峰闻言简直羡慕得要命。
在他眼里,贺屿薇的生活未免太悠闲了。她完全没有读大学的打算,而且,放弃得毫不犹豫。
“你家人也真宠你,他们对此没有意见吗?”
爷爷奶奶吗?贺屿薇仔细思考了一会,如果他们还活着,不光是学业,大概各方各面都对自己失望吧。他们可是期盼她能上大学。
她喃喃说:“……意见……大概,也许有吧。但一个人想独立生活不一定非要大学毕业才可以。高中文凭也就够用了吧。我是这么想的。”
两人边聊边走到校门口,余凌峰却站住脚步,他挑起眉,一副若有所思且准备看好戏的表情。
“大小姐,有人来接你回家了。”
贺屿薇也转过脸。
不远处,余哲宁居然从车上下来,不仅仅如此,还有另外一辆极其气派的车在窄小的街道缓慢地停下。
夏日温暖的风吹拂过男人笔挺的裤脚,余温钧也从车门走下来,
几辆颜色和造型迥异的豪车,将校门口那条窄窄的路堵得水泄不通。无论是一身浅色休闲服、气质出尘的余哲宁,还是依旧穿着花衬衫却面无表情的余温钧,都牢牢地吸引了他人的注意力。
贺屿薇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站在原地。
什么情况?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列兵成排地往头上涌,她看着余温钧,有种头晕目眩,随时和世界切断联系的感觉。自己最恐惧的那种成为整个世界焦点的感觉出现了——他怎么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强调说要备战会考,专心复习。余温钧也没有唤她来瑰丽酒店的套房“暖床”,与此同时,他也没回家。
但今天,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她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还有……余哲宁怎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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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哲宁感受到街边别人的视线,他转过头,看到哥哥的瞬间也极为震惊,脸色顿时沉下来。
“哥,你来这里干什么?”
“找你。”余温钧说话的表情和声调倒是和往常一模一样,顺手把他穿的T恤袖子弄平,“有空吗?咱俩聊聊。”
余哲宁略微闪躲,很不快地说:“聊聊?不,肯定又出什么事了。哥你有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说?”
贺屿薇和余凌峰已经在众人的注目礼中,一前一后地走到他们面前,余凌峰爽朗地打招呼。余温钧的目光扫过他:“考得怎么样,凌峰。”
余凌峰竖起大拇指。
余温钧视线再看向贺屿薇,目光没有丝毫的变化。
贺屿薇抓着手里的透明笔袋,很紧张地点
点头:“你好,余先生。我,我也觉得自己能考过……”
余凌峰嘿嘿笑着插嘴:“余先生?这里三个余先生呢,你叫谁?”
贺屿薇的脸顿时就更红了,她小声说:“肯定是……余温钧先生。”
她态度真老实,余凌峰便也老实地跟着叫了声钧哥。
余温钧的气势实在太惊人,俩考生在他面前其实不自觉地都有点唯唯诺诺闪闪躲躲,像是面对严厉苛刻的家长。余哲宁不禁觉得好笑,便说:“我今晚订了一家高级日本料理店,想犒劳屿薇。哥,你的事要是不急,等我吃完饭后去找——”
余温钧平平地说:“等我什么时候死了,你再优哉游哉地和她吃饭也不迟。”
余哲宁噎住。他是有点恼也有点不解,下午的阳光照在哥哥的眼睛里,说不清楚是吸收还是反光,但雪亮冰冷,仿佛钢铁般传递着决定着一切的笃定意志。
“去我选的地方吃饭。凌峰要是想来也可以。我跟爸和你妈打个电话,晚上八点半前会把你送回去。”
余温钧的话永远跟下圣旨似的,余凌峰下意识地指着鼻子,自己也能跟着他们去吗?但一扭头,贺屿薇面色苍白,她正紧张、沉默却又全神贯注地望着两兄弟。
这是余凌峰从没有在女同学脸上见过的极其复杂目光。他立刻明白过来,这里有一名她极其在乎的异性。
余凌峰心念一动,笑嘻嘻地答应了。
第84章 沙漠气候
坐车时又是一轮选择。
余凌峰也有来接送的车,非要拉着贺屿薇一起上自己的私家车。
余哲宁心里其实烦余凌峰烦得要命,嘴上却温和地笑笑。他对贺屿薇说:“你不是晕车吗,坐其他人的车不习惯。”
两个大男生一左一右,身高马大的,像两堵高墙把贺屿薇的路堵得死死的。她谁的邀请都不好答应,只能低着头,脖子上的红晕都烧到耳朵边,一方面头皮都炸了,却又能敏锐地感觉四周的人都纷纷地凝视争端中心的自己。
余凌峰大大咧咧地说:“坐我车吧,晕车没事,我让司机慢点开。”
余哲宁也已经不想维持笑容了,他说:“屿薇一直都坐我的车。走吧。”
“要不然……我先回去,你们几个自己吃?”贺屿薇轻声地说,她垂着头,但眼睛很焦急地看着余温钧站在不远处的锃亮皮鞋。
然而,那双皮鞋转身走了。
玖伯给他拉开车门,余温钧才泰然自若地抛下一句:“你们争完她后赶紧走,别堵在路上。”
贺屿薇听着他的声音似乎隐隐带着一点笑意,深深地咬住下唇。
有时候,余温钧的身上具有一种强烈的反派角色气质,既喜欢掌控世界,也能和全世界对立,从容地接受混乱,乃至于纷争。
只要不太闹腾,余温钧对别人吵架或打起来的事还挺乐意旁观的。
但贺屿薇是和平主义者,而给她喂一万个狗熊豹子胆,也真的不太敢在众目睽睽下跟上余温钧并主动坐进他的车里。
唉,余温钧就不能叫自己一声吗?这事对他又不难!
余温钧的车已经启动了,贺屿薇越发急得要命,她克服了羞耻,探头想看街边是否还停着他保镖的跟车。那个男人排场大,出行一般都是两辆车的。
余凌峰却用他身体挡在余哲宁面前,把她推着往前走,来到自家奔驰前。贺屿薇也不想浪费大家时间,并在街边灼灼目光里当靶子,她摇摇头,一溜烟地选择坐在副驾座上。
怎么不坐后排啊?余凌峰遗憾地耸耸肩,对紧追过来的余哲宁伸伸胳膊:“我家的车大,要不然,你也跟着坐进来,咱们仨一起坐?”
余哲宁做不出这种自辱身份的事,他只是冷声说:“你让司机慢点开。”
然后钻头进了自己的埃尔法里。
*
车行驶的方向是城外。
原本以为是回余宅,但方向又不太对,等他们这排豪车终于在土路边停稳,余凌峰跳下来,很新鲜地看着农家乐低矮的土墙和篱笆,尘土飞扬的停车场以及破旧的红灯笼。
“钧哥这是带我们去哪儿了?”余凌峰自言自语,“这不像他审美啊。”
贺屿薇也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又陌生又熟悉的景象。她自然认出这里,兜兜转转,一切居然又回到当时的起点,这家红螺寺旁边的农家乐。犹记得,去年的秋天,她惶然又屈辱地从这里离开而奔赴了新的命运,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机会回来。
而现在,她的脚又站在这里。
贺屿薇的胸口轻微地起伏,掌心依旧握着会考的透明笔袋,耳朵边和额头都被夏日温热的空气吹过。就像是睡了很漫长且不可思议的一个黑觉,猝然惊醒,世界还在耐心地在原地等着她的回眸。哎,余温钧为什么带她回来呢?
余哲宁也认出这个熟悉的农家乐,他紧追上哥哥的脚步,低声问:“怎么来这里了?哥,你不会是想把贺屿薇重新扔回来当服务员吧?”
余温钧简单地说:“不会。”
“那今天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余温钧依旧没回头:“我是带你们仨一起过来的。你当初不是也在这附近的道路出车祸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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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乐大堂里几个服务员正在边吹空调边嗑瓜子,工作日本来人就不多,大家都很闲,聊聊东家长、西家短什么的。
丽丽把ipad竖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看一部宫廷女主复仇剧。
很快,张领班就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挥舞手臂,打断服务员们的聊天。
他通知今晚有人包场,让赶紧把四合院包厢的桌子椅子重新收拾一遍,再通知厨房准备食材。
有好事的跑到院门口一看,说外面的空地上停的几辆车就上八位数。
丽丽意犹未尽地按了视频的暂停键,她摘下耳机,听到别人说话的后半截。
“知道谁回来了吗?哎呀就咱们后厨里那个黄毛丫头,据说她现在嫁给一个大官的儿子,今天过来看看,衣锦还乡什么的,”张嫂勤快地收拾着塑料袋外面掉落的瓜子壳,但表情已经比刚才闲聊时更眉飞色舞,“哎呀哎呀,老话说得好富贵养人啊,她刚才走进来我瞥了一眼,都没认出来是谁,可是变得漂亮不少呢!那个脸,那个叫一个白白净净的!这次跟她一起回来的足足有三个男人!三个大男人!一个穿得比一个有钱!她叫什么,叫贺,贺……”
突然,张嫂听到后面的声响,她回过头,没有人了,只剩下桌面亮着屏幕的ipad。
丽丽像火烧屁股似的,一路飞奔出大堂,头发都乱了。
石子小路在脚下变得哒哒的,她觉得口干舌燥,心跳更是极端不稳。
谁?那个贺屿薇回来了?
***
四合院的包厢门口,四个男人正在抽烟,这是余温钧和余哲宁他们随行带的司机和保镖。
丽丽还没靠近,就被拦下来。
“干嘛的?”对方粗声问。
“老板们好。我是这里的服务员,来换一下桌布。”丽丽站住脚步,游刃有余地应对,眼睛却忍不住往院子里面瞅。
玖伯正好也院子里走出来,他说:“这里的湖团鱼是水库养的吧,我去挑一条。做个锅边烩鱼贴饼。”
张经理点头哈腰地也跑过来,带玖伯去看鱼。
两个服务员正把包厢里空闲的木椅子搬出来,包厢里的主座已经有人稳重就坐,而他旁边的年轻男人正在低头看着简陋的菜单,另外一个男孩子则好奇地透过窗户看旁边的鱼塘。
丽丽走进来的时候,她的目光在全场飞快地巡逻一圈。
唔,怎么都是男人呀?
“哥,你还没说找我来有什么事。”正在看菜单的年轻男人说。
主座上的那个花衬衫男人没答话,却把目光落在丽丽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面容很平常,但丽丽却感觉到一种被强烈刺痛的震慑感觉,她甚至没法抬头细看对方长相。
另外一个英俊男孩子则说:“钧哥,这里是你的地吗?”
“先点菜。”对方举重若轻地回答,目光依旧看向丽丽,他沉声问,“你,叫什么?”
随着主座的花衬衫开口,房间里的其他目光同时都投在
丽丽身上。
她的脸莫名一热,却还是捂嘴笑说:“老板好,可以叫我丽丽。我叫郑丽丽。”
“今晚就让丽丽专门来服务这个房间。”主座的客人对跟进来的张经理说,“她和我这两个弟弟的岁数差不多大。”
张经理点头哈腰的:“非叔马上就来,他在路上了。”
丽丽欣喜极了,但低头摆着餐巾纸未免有些奇怪。
北京这个地盘,藏龙卧虎的人物极多。虽然接待的次数少,但农家乐也不是没接过所谓“微服私访”的客人,见过张经理这么巴结着。
圆桌前有六个座位。
除了就座的三位,似乎是还有两位客人没有来。丽丽心里盘算,刚才的“玖伯”出去了,还差着一位。
难道说,她没来?还是说,她虽然也跟着来但并没有资格坐在包厢,需要和门口等待的那几个司机一起在别的地方吃饭?
丽丽边思考边竖着耳朵听席间人的交谈。
“龙飞哥不来吗?”席间的男孩子问。
主座上的人只是好脾气地说:“今天不带他玩。”
张经理问他们点什么酒水,花衬衫说今天不喝酒。而剩下的两个年轻人分别点了可乐和橙汁。
丽丽便脚步轻快地跑到大堂冰箱,拿了冰镇的橙汁和可乐,路过依旧喋喋不休张嫂,再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老妇女的嘴骗人的鬼,总是胡说八道!
贺屿薇莫名走后,丽丽缠着老非打听过,得知她根本就是到城里当小保姆去了,据说,每天都得给病人擦身体、喂饭。
哼,估计就是被有钱的猥琐老头看上了当情人!
像是麻雀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童话故事,在现实生活里绝无可能发生嘛。
丽丽回四合院前,又特意地绕了个道。
原本门口抽烟的那一群司机被安排到隔壁的小包厢吃饭,烟雾缭绕,点了一堆牛肉和猪肉,也没看到那个讨厌的乱糟糟头发的灰色女孩。
她拿着饮料重新走进四合院,心情愉快,但重新刚进门,脚步就停了。
包厢里,玖伯正帮迟来的女孩子拉开椅子。
“不好意思,我刚才去后厨和曾经带过我的大厨打了一声招呼。他一直都很关照我。”
还是丽丽记忆里那把讨厌的声音。极其标准的普通话,没有任何口音,音量不大,语速不疾不徐的,像月光里的薄雾,很清洌浪漫,却在烟火缭绕简陋的农家乐生活里显得突兀而让人无端火大的音色。
“我曾经在这家农家乐工作过。”最后一句,贺屿薇显然是解释给余凌峰听的。
余凌峰一惊。
“天啊,你的人生经验未免也太丰富了。”他咂舌,“当厨师吗?”
她摇摇头:“打杂的。主要是烧火和洗碗。我不太会做饭,当初也在边学边做。”
余哲宁也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他记得,自己和贺屿薇的重逢也就在这家农家乐,不由微微感慨,随后看到门口的女服务员简直像见鬼似的,木桩子一般地站在红灯笼下面狠狠地瞪着他们。
余哲宁微微感到奇怪:“你这服务员怎么了?进来啊。”
贺屿薇也扭过脸。
*
有那么一个瞬间,两个女孩子只是彼此沉默地凝视着,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
各自的思绪,却都惊涛骇浪般拍过。
贺屿薇自然认出了自己的前同事,丽丽。
农家乐的后厨杂工,是贺屿薇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她进入社会的第一次尝试和他人相处。
她很惶恐,大部分时间只敢埋头工作,别人叫做什么都只懂得直接顺从。又是在离开农家乐之后才能意识到,丽丽当时不停地在越界欺侮她。只是那时候,贺屿薇自己内心需要处理的消极情绪实在太多了,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被欺负了。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丽丽既然不喜欢她,自己也就尽量不想惹丽丽不开心。
“干什么呢?赶紧进来,丽丽。”
丽丽在张经理的催促下率先回过神,端着饮料,款款地走进来。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经理的人,张经理也直接假装不认识贺屿薇。
他很殷勤地俯身问:“这里凉的有果汁、可乐、雪碧、乌龙茶、酸梅汤,热的有菊花、胖大海和玫瑰茶。小姐,您想喝点什么饮料啊?”
贺屿薇此刻从丽丽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她跟张经理轻轻地点头当作招呼,稳坐在椅子上。
“……我喝白开水就好。” 她说。
余凌峰热情地说:“我点了果汁,喝点喝点。”
余哲宁也抿抿嘴说:“你不是喜欢喝可乐吗,也倒一杯。”
贺屿薇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下意识里特别想看余温钧的脸色,但硬生生地克制住,她低头说:“其实都行,谢谢。”
丽丽先走到备菜的柜子,背对着他们,借着拿玻璃杯的时机,暗地里,拼命地摇了摇可乐的瓶身,随后,她笑容满面地转过头。
贺屿薇坐的位置并不是服务员上菜的位置,丽丽径直走到贺屿薇旁边,就要在她旁边拧开可乐盖——突然,有个方块形状的东西轻轻地砸在她的头上。
这是一包软纸巾。
丽丽抖了下,抬起头。
主座上的花衬衫平静地说:“换你们经理倒。”
张经理立刻上前几步,劈手将丽丽手里的可乐瓶抢下:“去去去,不懂眼神高低的,这里换我来——”
张经理在说话间一拧,手底的可乐顿时就像一颗蓄谋已久的黑色炸弹,直接崩了,那股带着气泡的冰冷甜腻液体直接喷射进他的眼睛里。
不愧是当经理的人,他硬是把瓶口死死地对准自己,急速退后,防止弄脏客人的衣服。
贺屿薇一惊,她连忙把刚刚的纸巾递给张经理,关心地看着他。
张经理脸上挂着笑容连连谦卑地说抱歉,扭过头,凶神恶煞地死死地瞪着丽丽。他自己是干服务员出来的,当然知道服务员暗地里的小把戏,心念急转,立刻就知道谁做得手脚。
此刻,他几乎是刻毒地说:滚出去。
“让这个丽丽坐在墙角。她今晚不需要服务我们,只需要陪着。”主座上的人跟张经理说,“小张,你去拉把椅子。”
真正厉害的人,一个眼神过去对方就懂得闭嘴。余哲宁是知道的,他哥这些年修身养性,虽然气场极其不好惹,但在平时不太会轻易去责备普通人的。
在集团,别人当他哥的面犯错,只要不过分,余温钧一般只会默默地看着,转过头把下属叫来,他的直属下属才会被痛骂得狗血淋头胆战心惊。他哥是不太喜欢越级管理的,而今天,怎么就和亲自一个陌生女服务员较真儿了。
但余凌峰身为高中生不懂这些。他觉得余温钧处理方法太冷漠了,但同样不敢说什么,就说了一句俏皮话:“钧哥,你的素质有待降低啊。”
只有贺屿薇低着头抓紧餐具。
######
农家乐这一顿饭吃了也就50多分钟,过程轻松。
席间,说话最多的人居然是贺屿薇。
余凌峰缠着她非要她说在农家乐工作的事情,余哲宁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聊,却也暗中观察着余温钧对贺屿薇的态度。
但哥哥很正常。
他这顿饭都懒得搭理他们,只是低声地和玖伯说话。
余哲宁的目光,又重新落在餐桌上。
他哥今晚点的,都是自己爱吃的食物。农家乐的厨艺一般,胜在材料新鲜,农村里做得豆腐、茄子干、米饭还有鱼,酱料很重也都很香,青菜炒得也是他喜欢的那几样。
*
饭到末尾,在门口等候许久的老非才和送果盘的张经理一起走进来。
老非进来就先对余温钧敬烟,被拒绝后干巴巴地咧嘴笑一下,脸上的皱纹颤抖几下,又再问今晚吃得怎么样,有什么不满意。
贺屿薇站起来对他打招呼。
老非赶紧摇手,笑着说:“哟快点坐下坐下,吃点桃子,刚从果园摘的。怎么都变得
这么漂亮,我简直认不出来!”一转头,诧异地说,“哟,干嘛呢丽丽?你是服务员还是客人啊,怎么还坐在这里?不想干了?”
此刻的丽丽抱着刚才又黏又甜的肮脏可乐瓶,独自坐在墙角边的小板凳上。余温钧不允许她当包厢里服务员,就让她在旁边罚坐。
丽丽原本吊儿郎当地想,不伺候人,她挺乐意的。
但,不是那么轻松。
她,成为一个直接被遗忘的废物。
被沉默罚坐的一个小时,如同十八层地狱般难熬。
她必须要亲眼目睹着,贺屿薇和年轻帅气的男孩子如同朋友般欢畅地聊天,旁边的年轻男人还时不时温柔问她吃什么。几个非富即贵的客人,简直是把曾经的黄毛丫头当成公主般对待!
丽丽气得发抖,内心就像被疯狗咬了似的又痛又恨。
凭什么!要知道,贺屿薇曾经还连续帮自己洗过一周袜子呢!不过就是运气好的死丫头,被有教养的一家人捡回去当保姆而已!她有哪里比自己优秀吗?初中生毕业,只会刷碗,和人说话就结结巴巴的!
此刻,余温钧继续安稳地坐在主座。
他说:“今天饭菜还可以。玖伯,劳烦你待会去大堂发一个红包吧。每个服务员发2000,后厨和张经理发5000。”
如此豪横,即使是余凌峰都不由微微咂舌。非叔的脸抖了抖,张经理喜形于色,而玖伯只是面无表情地点头,走出去。
余温钧终于款款地把目光再次落在墙角的人身上。
丽丽听到这一名行事沉稳的花衬衫男客人叫了自己的名字:“郑丽丽也辛苦了,虽然今晚犯了点小错。但也给个200块吧。薇薇,到我身边来——”
贺屿薇骤然被点了名,差点把筷子碰倒,但还是咬住嘴唇,默默地走过去。
“去给你前同事发个红包。”
余温钧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他以一种极其娴熟,甚至于很邪恶的娴熟手势挑出两张钞票,再交给贺屿薇。
余哲宁在旁边叹口气:“哥,你真的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还随身带着现钞的人。”
“在西北工作的老习惯了。”余温钧对他弟还是有问必带的。
贺屿薇从余温钧的指尖接过两张薄薄的钞票。
她转过身,而丽丽对上贺屿薇的目光,身体也忍不住一抖。
在丽丽眼里,这简直是人生奇耻大辱!什么鬼,她才不要这个自己素来看不起的阴沉死丫头给小费!而且,小费才区区二百块,为什么其他人收到两千块,自己才能收二百?贺屿薇此刻一定在心里狠狠地嘲笑她吧!
丽丽心里泛着一阵一阵压制不住的狂怒和不平。
贺屿薇已经走到自己面前。
她一声不吭,把两张钞票递过来。两人目光对视,丽丽一惊,她记得以往每次欺负贺屿薇,这丫头也是这种漠然表情,嘴唇紧抿有几分倔强,从来不会回嘴,但眼睛的最深处总有几分不以为然、洞悉和冷淡。仿佛在表明,她只是用这个乖巧态度来应付一切,她根本就无心和农家乐里粗鄙的人多加计较,也没什么话好说。
丽丽遍体汗毛炸起来,突然忍无可忍,就要冲上来推贺屿薇。
然而,根本没机会靠近一步,张经理和老非已经开启最高的预警,同时在左右两边挡住她。
两人早知道丽丽对贺屿薇的暗中欺负和不满。
只不过,她俩是农家乐最年轻的女孩。女服务员间就经常搞些有的没的小动作,只要不过分,平时也睁一只眼闭只眼。
但,贺屿薇已经今非昔比。丽丽如果碰到她一根指头,他们今晚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张经理用一把推开丽丽,二话不说地甩她一个耳光:“发什么疯呢?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被陌生人打耳光与被朝夕相处同事打耳光的侮辱,不可相提并论。当晚蛰伏的委屈整个被爆发出来,
“不过就是傍上大款,我、我才不要他们的脏钱!少看不起人了!”
张经理面色整个狰狞起来,又要狠狠一巴掌打丽丽,她一跺脚,跑走了。
满座惊堂中,余温钧始终不紧不慢地用手帕擦手,才开口:“哦,不要我的脏钱吗。有点儿意思。哲宁和凌峰,你俩去追上玖伯,其他人的红包全部收回来。千万不能让我的脏钱玷污了贵方宝地。”
余凌峰身为这个年龄段的青春期男孩,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乱,也最喜欢看整个世界打起来的场景。他敬了个礼,立马跑出去找玖伯。余哲宁对他哥皱了一下眉,也赶紧跟着余凌峰追出去。
剩下老非和张经理迭声地鞠躬道歉,他们语无伦次,表情惊惶又可怜,而余温钧没理睬他们,把贺屿薇重新叫回身边。
他打量了她片刻,才说:“那句话怎么说的?你的素质有待降低。”
明明是极度不合适的场合,贺屿薇却莫名其妙地想被逗笑,眼圈突然间就红了。她想说点什么,最后只说:“……谢谢你。”
余温钧柔和地摸摸她的头。
张经理和老非都站在旁边,亲眼看到这一幕,他们的表情倒没敢露出什么震惊,但脑海中同时想,完了完了,该拿丽丽怎么办?
第85章 季风
饭后也才七点半,天边儿依旧是亮堂堂的。
农家乐的建筑物虽然很粗糙,胜在面积很大,又有鱼塘又有树林又有田的。到了夏天,蝉声不绝,吱吱吱的格外惹人心烦。
余哲宁和余凌峰遵从兄长指示,把红包又要过来,农家乐其他服务员的脸色不可谓不精彩。
世界上,存在很多不贪他人钱财的老实人。但天下最老实的人,也讨厌从口袋往外掏钱。
刚发到手还没捂热的红包又从口袋里被掏回来,每个人都怨声载道,追究这怎么回事。
此刻的丽丽捂着脸,一路跑到厕所。
她又委屈又愤怒,也百分百地确定自己不会被开除。
大城市里的服务员流动性确实很高。不过,在郊外农家乐干三年以上都算捧上铁饭碗。毕竟郊区可不好招年轻人,老非开的工资也不高。
丽丽用水龙头洗一把脸,心绪很快恢复平静。反正,大家都没收到红包,她也算平衡了。
丽丽擦干手,没事儿人似的再次逛回到大堂,准备继续看古装言情剧平复心情,却骤然发出撕心裂肺地尖叫:“谁动过我的平板?”
丽丽是农家乐里唯一拥有苹果iPad的人,大家都觉得她舍得花钱买好东西,而丽丽也格外爱惜,从来不肯外借。
如今向来保护很好的液晶屏幕上,却出现了细密如蛛网般的裂痕,并不仅仅是屏幕保护膜碎,而是整个屏幕遍布着蛛网,内屏外屏都碎到漏液,似乎它被人狠狠地在地上摔过。
丽丽目眦欲裂,她疯了般着iPad去质问大堂里所有的人,问谁趁着她不在,摔坏iPad,千万别让自己查出这个人是谁,这事会没完没了的。
周围的中老年服务员们依旧笑嘻嘻地嗑瓜子看电视,根本没往丽丽这个方向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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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带着余凌峰在农家乐绕了一圈。
余凌峰嗡嗡嗡地黏着贺屿薇,简直跟田陇间的野蜂似的,吵得她头痛。
在他们身后有一段距离,余温钧和余哲宁也慢悠悠地并肩走着。
路边杂乱无章地种着一些庄稼,田边的一棵植物苗好像是草莓,青青的,顶端小的果实上还带着一点刺。
余哲宁弯腰要捡,余温钧却在旁边提醒这是曼陀罗,有毒。
哥哥怎么知道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余哲宁用脚把它踩在泥土里,站直后用余温钧递过来的手帕擦手。他今天找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听说,你后天要飞越南?”余温钧不动声色地问。
余哲宁的脸遂即变青,余温钧的口气依旧是老样子,继续说:“今天把其他人也一起叫过来吃饭,你可能已经猜到一点缘由。”
余哲宁很烦地双手插兜:“哥
,这世界上没几个人能猜到你的心思。”
“身为我的弟弟,你主动试着了解一下我如何?”余温钧站住脚步,倒也不卖关子,“先说说凌峰吧。他的母亲也就是咱们的继母汪柳,她嫁给咱爸时还很年轻。按理说能继续生育。但这么多年也只生下一个儿子。不觉得奇怪吗?其实,汪柳中间还怀过孕,两胎都中停了。这是舅舅和我联手做的,也是我为什么一直尽量满足舅舅各种要求的原因之一。”
余哲宁的表情极为震惊。
“还有这种事?你千万别说做这些是为了我和龙飞!我们可没有要求你这么做。”
“我还真不打算让你俩掺合这些,天真的少爷不配和我们玩。”余温钧一句话堵死余哲宁,“你可能也想问,爸知道不知道这件事?他应该是知情的。但这么多年,他什么也没说。”
其实到余温钧这个岁数会发现,父亲余承前并不坏。
但身在高位的人如果没有意志力和手段,他身边的人就会成为权力和利益的牺牲品。舅舅……他虽然帮过很多忙,余温钧也自认给了足够的报酬。也该是时候切割关系。
余哲宁定定地看着哥哥,他心思混乱,嘴上冷冷问:“除了这些,你有其他事瞒着我吗?”
“当然,我有太多对你和龙飞都隐瞒的事。”余温钧告诉他,“不过关于李诀和舅舅,你也确实受到伤害,这件事也是我处理得不够好。所以,我不希望在这件事上瞒着你。你的心思很敏锐,而接下来几个月,我就没时间再搭理你和李诀,得和龙飞处理他的烂摊子。你也不要总拿一些小事来烦我。”
余哲宁冷笑:“什么叫小事?”
余温钧漠然说:“你后天去越南的时候帮我向那位前未婚妻问一声好。无论你俩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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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乐的一切,也都是贺屿薇记忆中的样子。
郁葱的果树园、混浊的人工湖,平顶的鸡棚,土黄色的平房。
只不过,她在余家漂亮的花园住久了,也能观察到更多的细节,比如树冠从来不修剪,地面的落叶并不是每天都有人清扫,而久违的蝉声和绿意如同浪潮般呼啸地扑面而来,她能感觉到地面略微蒸腾的高温。
路过人工湖的时候,贺屿薇看到有几只水鸟躲在水边,灰扑扑的,应该是雌鸳鸯,其他色彩鲜艳的不是鸭子就是公鸳鸯。
余凌峰也顺口问了句这是鸳鸯?
贺屿薇摇摇头,不情愿地说:“要仔细观察一下才知道。”
她扭过头,才发现身后的余温钧和余哲宁都已经不见踪影,等收回视线,正对上余凌峰犀利的目光。
余凌峰很轻声说:“喂,你到底喜欢他俩里的谁?钧哥,余哲宁?”
贺屿薇虽然控制着表情,眼神和身体语言却是全然地防备。
余凌峰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心情却稍微沉了一下:“……不否认吗?”
“我对他俩应该都算不上喜欢。”贺屿薇终于开口,目光重新投向天边的橘红色的柔软云彩,“但是,他们肯定是我很重要的人。如果没有遇见他们,我现在还在农家乐后厨工作,和丽丽当同事,每天做着能去国外打工的白日梦,与此同时,也不会主动想去为自己做很多事。”
说完后,贺屿薇轻吁了口气,径直往回走。
余凌峰懵懵懂懂地听着,赶紧跟上她。他心想,这个女同学好像很有故事性啊。哇,更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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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乐大堂的卷帘门背后,只听见丽丽依旧为自己碎掉的iPad而破口大骂,张经理正不耐烦地就刚才的事教训她。
贺屿薇和余凌峰已经顺着道路,重新走到农家乐门口,不过路过厨房的时候,大厨在远处的窗户口朝自己拼命招手。
大厨依旧叼着烟,乐呵呵的,他手里已经拿了三个巨大塑料袋,里面装着不少的茄子干和新鲜蔬菜,硬是塞给她。
等贺屿薇反复道谢并拎着塑料袋再次走回来,张经理和老非都站在门口,他们用凶恶的眼神催促丽丽赶紧对自己道歉,否则当晚走人。
丽丽扭动着身体,她的半张脸还是肿的,很不情愿地抬起头看着贺屿薇。
贺屿薇以为,以丽丽的高傲脾气,她是绝对不会低头道歉的。或者,即使道歉又要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但丽丽居然真的低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与此同时,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难看兼不屑的笑容,说了“对不起”后的嘴巴又无声地蠕动着各种脏话。
余凌峰特别受不了。这女服务员有病吧,嘟嘟囔囔什么呢。
张经理是真得恼火极了,直接跟他妈说让回丽丽宿舍拿行李,今晚结完工资后开除。
丽丽嘴上不饶人,嚷嚷说要是赶她走她就去劳动局门口躺着,内心这才有点怕了。
她深呼吸几次,再挤出虚伪的笑容:“贺屿薇呀,你不会是富贵后就欺负起普通老百姓的类型吧。”
余哲宁此时也走回来,看到这一幕,他不禁皱皱眉。
丽丽余光瞥到余哲宁,语气再柔和一些:“自从你离开农家乐后,我经常会想起你……”
贺屿薇突然开口问:“真的吗?”
丽丽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怔,回过神来立刻说:“当然,咱俩当时不是共同住过一个屋的吗,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
贺屿薇走近她,她抬起手,丽丽忍不住后退,但张经理在后面死死按住她的肩膀不准她躲闪也不准她回击。丽丽身子瑟缩,下意识偏过脸等着贺屿薇打下去。
贺屿薇只是将掌心虚虚贴到她被剐过还红肿发烫的五指掌印上。
“你会经常想起我?”她说,“但离开农家乐后,我就将你这个人忘了。”
阵阵煦风拂过贺屿薇的额头和双眼,也渐渐地吹掉她内心的怒气。她试探地蹭了下丽丽的脸颊,丽丽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畏惧她的触碰,身体微微发颤,目光闪闪躲躲地不敢对视。
“今天再见面,我发现丽丽你完全没有改变。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服务员吗?对不起,以前我一直在后厨,不太了解前面的情况。不过,这是你的人生。你自己开心就好。”贺屿薇把手收回来。
张嫂忍不住插口:“她每天有个破苹果平板,眼睛就飞到天上去了!矫情什么啊,我们几个人在村里有自己房子,她还得住宿舍。赶紧嫁人吧!”
丽丽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渐渐地变青,嘴里想反驳却罕见地什么却说不出话。
仅仅过了半年,贺屿薇的外貌在丽丽眼里还是死死板板的木头脸,身形单薄得一掐就断,衣着干净却也朴素得根本没佩戴任何珠宝和奢侈品。但此刻,丽丽在向来沉默的前室友目光注视下,内心油然而生的是一股震撼、茫然和敬畏感。这比被张经理甩了一个耳光,被老非威胁要辞退,和被花衬衫呵斥更为悚然似的。
因为贺屿薇……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以往那种任人欺凌只会默默应声的后厨杂工了。更重要的是,贺屿薇周身气场和刚刚那桌的贵客很像了,那气场叫“配得感”。
居移气,养移体。贺屿薇对张经理的殷勤服务,既不会趾高气扬,也不会浑身不自在,就只是没太大负担地接受了——她在城里过得肯定不是天天伺候人的粗笨工作!
老非适时插口,先说他女儿身体已经转好,又说刚刚去棚里割了三个西瓜让她带走,最后说农家乐的员工宿舍经过重新装修,每个房间都配上空调云云。
贺屿薇安静地听着。
这些农家乐里琐事,距离她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余哲宁干脆地打断老非,他对贺屿薇说:“屿薇,带我去你曾经住的地方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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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抛下别人,并肩走到农家乐的东侧。
这里是简易建筑该成的员工宿舍,空地处有一台滚筒洗衣机,旁边撑着几把晾衣架,既晒着粮食又晒着桌布。
余哲宁叹口
气:“今天很抱歉,本来想单独和你吃饭的。没想到被我哥搅合了。”
她沉默了会,抬起头:“今天能回到这里,我其实挺开心的。一直想找机会回来看看非叔和大厨,但又觉得不合适。”
余哲宁一语道破:“那个叫丽丽的女孩总是欺负你吧?”
“丽丽怎么想我都无所谓。”贺屿薇却坚定地说,“离开这里后,我真的一秒钟都没有想起过这个人。”
她刚才没有说谎,离开这里后,贺屿薇真的就一秒钟都没有想起过丽丽这个人。
不止是丽丽,还有大厨和非叔。
他们都帮助过她,她也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尽可能在能力范围内报答他们。然而事实是,一旦离开农家乐,这段后厨的打工生涯也迅速地淡化意义。贺屿薇发现,自己其实不太愿意和已经失去联系的人有过多沟通和交流,总觉得他们已经成为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她对自己的薄情感到一种可耻。而这种可耻,也让她无法回来看望他们。
“当我今天能有机会回来,再次面对他们,就觉得可以换另外一个角度去看自己的过去。换成现在的我,估计会换一种方式和丽丽相处。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贺屿薇浅浅地微笑,“不过,这家农家乐的米饭很好吃吧?进的是盘锦大米。听说周围其他的农家乐都不舍得进这么贵的大米。我以前没什么感觉,今天一吃,还挺好吃的。”
“那个叫丽丽的女生不是经常欺负你?”余哲宁的话题又绕回来,皱眉说,“她这一点也跟龙飞似的。不过你放心,听我哥的意思,他准备把龙飞从家里踢出去。”
连余哲宁都知道了?贺屿薇睁大眼睛。她脱口而出:“是为了……什么原因?”
“哥的原话是,他打算趁着自己还没想认真找龙飞的麻烦前,赶紧让他在眼前消失。”
余哲宁经常刻意忽视兄长最近的动态和他的话,以显示并不像余龙飞那样绕着余温钧转。但每次和哥哥说话,怎么都收获到爆炸性的内容。
他想到余温钧刚才告诉自己有关汪柳的事,又是一阵头痛,汪柳这人绝对不是一个善茬。等一下,难道说,龙飞签的合同背后有她的手笔?他得赶紧告诉余温钧。
贺屿薇侧过脸,余哲宁的表情带着一丝迷茫,她将头重新转回去,没有追问。
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上,都有很多事情要自己去面对和消化。包括自从知道母亲去世,贺屿薇有一种既游离于外又有被迫卷入其中的感觉,也不知道正确情绪应该是什么。
今天重新回到农家乐,贺屿薇以客人的身份坐在包厢,她看到丽丽,突然觉得有些过去直接忘了也挺好。
等跳出特定的环境,自己所遇到的困境也只会成为过去的一部分。
唯一遗憾的是,贺屿薇希望下次来农家乐,她能亲自给自己吃过的饭买单。
话又说回来,余温钧真的准备把余龙飞赶出家门?他当时随口提过一句,她半信半疑的,总觉得余温钧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玩物而做到这种程度。那男人不是最宠自己的两个弟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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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自默默地出神很久,等扭过头,天已经黑了。
贺屿薇的胳膊上被毒蚊子咬了两个包,又痒又痛的,她有点奇怪,余凌峰居然能耐得住脾气,没跑过来找他们。
“他应该是被我哥叫走了。我哥不是答应过八点半前送他走吗,刚刚已经送他先回家了。对了,你和余凌峰之间千万别建立私交。唉,我们家的烂事真不少。”余哲宁依旧沉思着,眼望着前方。
他们走回去,玖伯和非叔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农家乐空地前停泊的车只剩下两辆。
贺屿薇一惊,她忙问:“你哥和余凌峰都先走了吗?”
“嗯,我说自己想和你聊聊。我哥就说让我俩留下继续聊。他可是一个大忙人,平常能陪我吃饭就不错了。”余哲宁说,“来,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去吧。”
贺屿薇微微地咬住唇。余温钧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他对自己,就没有产生一丁点男人的占有欲吗?
最初的最初,他明明看出她对余哲宁有好感,却直接让她放弃而赶紧喜欢上他自己。而现在,余温钧居然这么相信余哲宁,愿意让他们俩单独相处?
贺屿薇也觉得她自己很奇怪。和余哲宁相处,不是一直都比和余温钧更自在更轻松吗?但此刻涌起的那股刺痛和失落又是什么?
贺屿薇带着这种失落感而无精打采起来,她婉拒余哲宁的邀请:“我还带着大厨的蔬菜,想回去后赶紧放到冰箱里。”
“等一下——”余哲宁看着贺屿薇几乎是逃一般地跳上车,玖伯立刻关上车门,打了声招呼离开。
他稍微吃惊。
按照余哲宁的打算,他原本打算回城里找一家咖啡馆,两人继续坐下来好好地聊聊天。
空气很温热,蝉声不停地鸣叫。
也不知道为什么,余哲宁的胸口再次有些发堵,突然能理解哥哥为什么不太喜欢自然里的各种噪音。
第86章 下旬
接下来的三天,一直在下雨——属于北方夏季的温热、沉重又瓢泼的大雨,仿佛身处南非地区。
雨水流过泥土浸染的阴沟,打弯了花草的枝干,让柔软的草直不起腰。
余温钧除了工作之外,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
那天晚上送余凌峰回家,高中男生大胆地询问他贺屿薇有关的各种事情。余温钧当时轻描淡写地回答一句,她比你岁数大,你先好好学习吧。
他也知道,这是一句回旋镖的断言。
在贺屿薇眼里,他估计算得上一个“老男人”,不过,余温钧在选择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不会后悔。
除了懒得结婚,他自认是一个很传统男人。
这种传统是“责任型”的传统观念,确实就像是“过家家”的变体。就像拥有豪宅不仅仅当房子,里面还得住着他的家人。而女人也会同样被包裹在他羽翼下,无论是物质和情绪价值,他都会慷慨地提供给自己的女人。
前提是,百分百自己的女人。
余温钧心想,他得对贺屿薇有一点耐心。他觉得,她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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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多,天气终于放晴了,天边呈现出一片灿烂的火烧云。
余温钧今天依旧决定回家吃饭,六点多就出了公司。
周边的草木茂盛不少,从进入私家公路开始,余温钧让司机慢慢开,他的目光四扫,检视是否有不合心意的地方。
墨姨早早地就在门口处迎接,宅子里的所有佣人们都站在外面,而他们的十几步之外,建筑物洒下的阴影之中,贺屿薇探头看着远处的场景,余温钧在这些人中很醒目,他穿着白底绿纹的衬衫,看上去整个人都很崭新,又有些令人不敢直视似的。
好多人啊。她缩回脑袋。
等余温钧进门,贺屿薇才走上前打招呼。他用很平常的口吻回应:“怎么又突然变回原型了。”
贺屿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接过墨姨递来的手帕一擦,脸上沾着黑色的机油。
下午的时候,她跟家里司机去学怎么换备用轮胎,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错,脸上就有了几道黑漆漆的机油,又像一个狸猫似的。
余温钧盯着贺屿薇直到她把脸擦干净,才移开目光:“龙飞还没回来?”
“嗯……嗯。”她边拼命擦脸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墨姨有的时候真的看不上贺屿薇的木讷,她说:“问你话呢,嗯嗯嗷嗷什么。”
余温钧边听墨姨说话,边往前走,她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感觉到轻松又快乐,好像迎风呼吸似的,能流畅说话了。
余龙飞的车后脚地跟过来。
他开的车其实比余温钧高调很多,但永远没有余温钧的车外表干净而锃亮,雨水淋在上面带着点泥块点点的。
贺屿薇这些天一直帮着墨姨分担一些家务清洁工作,此刻转过头,客厅锃亮的落地窗户有几块鲜明泥点,眯起眼睛一看,那不是泥点,玻璃上居然落着三只巨大的花蛾子。
雨后的草坪上出现的虫子总是很多,而虫子趴在玻璃外必然会留下痕迹。
贺屿薇思考片刻就跑出去,她挥
舞着手臂,一路试图把蛾子赶走,但突然听到咚咚咚敲玻璃的声音,吓了一跳。
余龙飞正在室内凶神恶煞盯着她,他正和哥哥聊着公事呢,就看到小保姆在外面隔空打牛。
换做以前,他肯定高声斥责贺屿薇。
但是,这小保姆如今的身份很微妙,家里包括墨姨都不太敢拦着她做什么。而余龙飞也已经隐约感觉到,她和哥哥间的关系有点微妙。
余温钧收回视线,跟余龙飞继续刚才的话题:“……到九月前,我都在香港办事,有一个船运的航线特许经营权的事。十月的时候会去趟纽约,龙飞你跟着我一起。”
他再把贺屿薇叫进来:“你明天上午和玖伯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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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伯带贺屿薇去的地方隐约有点眼熟,那也是出入境管理所。
三十分钟后,她加急办理好一本港澳通行证。
余温钧居然要带她一起去香港,他轻描淡写地说让她去深圳考驾照。
“考完驾照后,自己挑款新车。但头三个月依旧开龙飞那辆吧,练练手。”余温钧把后面那句话“你以后有司机,估计没机会开车”隐藏下去。
开车,既然是她所感兴趣的小事,也是可以支持的。
但贺屿薇却想起别的。她明明反复说过很多遍了,不希望余温钧把那辆车登记到名下。
余温钧忽视她微弱的反抗:“你那里是不是有本书籍线散开的字典,把它交给我。我让人拿去给你重新装订好。”
贺屿薇一怔,他怎么知道自己字典坏了的。她也从来没有拜托他做那种事……
“这等小事如果还让你主动拜托,我就白白年长你那么多岁数了。”
*
余温钧似乎真的很忙,这些日子仅仅在家吃个晚饭,露个面就离开。
他们在五楼相处,余温钧只是让她坐在他的旁边,闲闲地说几句话,但自己没有被肆意地压在书桌或床上。
贺屿薇把那本破字典交给他的时候,还是有一些犹豫。她匆忙地把字典上不妥当的话都拿橡皮擦掉,但当时写得太用力而还有些痕迹。他不会翻看吧?
余温钧再说:“送我下楼。”
走出电梯,又碰到几个佣人,他们看到余温钧会停下手里的清洁工作,轻声地打招呼。但余温钧视若无睹地往前走。
贺屿薇则对他们点头,再紧跟在余温钧的后面。
“那个,我跟着去香港真的合适吗?”她说,“你不是去香港工作的吗?”
“再忙的工作,也不妨碍我把你带在身边。”余温钧瞥她一眼,“你也不需要在家里苦苦地等哲宁。”
他为什么提到余哲宁?贺屿薇顿时提高音量:“我根本都没有说自己正在等他吧!”
“没有最好。”余温钧语气依旧很淡,“他去越南找栾妍了。至少下周才回来。但栾妍那边儿好像结束了越南的度假,唉,也不知道哲宁整天在折腾什么个劲。他的仪式感也真是重。”
这男人怎么比她还要自说自话!贺屿薇瞪着他的肩膀,有的时候,她真的想狠狠地推余温钧一把。
她默默地咬牙半天,只说:“去香港,我可以单独地住一个房间吧?”
“哦,可以。但那得付额外的房费。”他说。
“……多少钱?”
余温钧富有意味地笑了笑,随后说:“你付得起。”
贺屿薇鼓起脸:“我有很不详的预感。”
*
他俩的对话声音不大,但偶尔漏出的一句,还是被有些人听在耳朵里。
余温钧其实是并不是轻易允许外人亲近的性格。他不怎么动怒,但唯一愿意主动跟家里佣人说话,也是看到宅里角落摆着的插花,哪几支旁出斜逸过头,需要亲自摆正,修剪和矫齐。
他也很少笑。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余温钧对贺屿薇表现出惊人的纵容。
刚才的话跟调情没什么区别吧?旁人根本插不进去的亲近氛围。两人什么时候熟悉起来的?
墨姨如今看贺屿薇的目光特别复杂,可是又不太敢百分百确定似的。
不过,贺屿薇也没精力管这些。
去香港前,她用之前做小保姆的报酬现钞去银行换了一些港币。
这是平生第一次去换外汇,贺屿薇手忙脚乱,柜员小姐说什么,她就只会闷声点头,填得什么表格也忘了,好像就有买入港币的理由,是旅游还是探亲什么的,随便勾选了一下。
不过,贺屿薇还是鼓起勇气问换外币有什么限制或注意事项之类的。柜台小姐就说,公民每年有5万美元或等同额的外汇额度,其他的,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她心想,出国,也许没什么很难的
*
晚上的时候,贺屿薇捧着一沓钞票找余温钧。
他这次没有用笔,而是亲手拿起那摞钱,稍微掂量,就准确地说出金额。
这人以前是不是当过银行柜员啊。贺屿薇忍不住盯着他看的时候,余温钧也放下钱。
他问了个很不相关的话题:“就这么不乐意让别人知道你我的关系?”
这是肯定的吧!又不是什么光荣且值得炫耀的事情啊。但被余温钧这么平平静静的语气问出口,贺屿薇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她固执地说:“这算是我去香港的酒店钱。我知道你不缺钱,可再怎么说,我都不想和别人一样,变成一个白吃白喝只会让你花钱的人。比如,你最喜欢的弟弟余龙飞那样。”
余温钧哑然。每次听她踩余龙飞,他都有一种心知肚明的无奈。
“你自己留好港币吧。”他洗完手后,很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又说,“这个呢?是我留着,还是放在你那里?”
余温钧的书桌上,摆着两个齐齐整整的藏蓝色纸袋子,外面写着Buccellati。
纸袋里装着三个极其精美厚重的银质海浪波纹相框,灯光下,海浪疏密有致,用手指抚摸能感受到金属雕刻并抛光后的细致流畅线条感。
其中一个相框里,居然装裱着她在草原上和余温钧的合影。
贺屿薇就像接到潘金莲递来的毒药似的,她根本不敢多看自己或余温钧的脸,便说:“你先帮我收着吧。”
“我办事你放心。”他随口回答。
之后,贺屿薇再被余温钧抱在腿上。
这姿势其实不太舒服。余温钧身体很结实,大腿肌肉也很硬,她每次坐一会就觉得屁股硌得要命。
但,贺屿薇也逐渐不讨厌坐在腿上,因为,她的视线比他更高,可以俯视他。
她习惯性地用胳膊撑着他肩膀,调整更舒服的坐姿。无意间,目光再触到余温钧书桌上新摆好的两个纯银相框。
——自己送的纸鸢邮票被郑重其事地装裱在里面。
余温钧有好好地保存着她送的生日礼物呢。但其实,她只是随手买的邮票集。而这几张邮票也绝对没有他的相框贵吧?
余温钧还看她在他大腿上扭着扭着,突然间,她不动了,整个人又陷入某种沉思。他不喜欢两人相处时她走神,便“嗯”了声。
“我只是在想……要去香港了呢。”她回过神来,含糊地说。
余温钧松弛地搂住她的腰,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凝视她。
过了会,他低声说:“薇薇,告诉我你现在想做什么?”
他问这句的时候,顺手把花衬衫第一个扣子打开。
贺屿薇下意识地跟着他修长的手指,垂眸看着男人的喉结。她的视线高,可以从半敞的男士衬衫往里看,只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淫秽诱惑。
平日里波澜不兴且威严不可触摸的男人,突然变得无害起来,好像可以咬他一口似的。她再对上他深邃的眼睛,浓冽的长眉,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仔细地看着看着,她的脖子不受控制似的像花茎一样弯折下去。
两人的脸,离得越来越近,她微微启开双唇,就差最后一步要主动吻上去——
贺屿薇用最后的神智,硬是用手扳开他的脸,深呼吸一口气:“你好香啊。和墨姨一样香。”
……到底在胡乱回答什么呢?余温钧也得克制表情,他一紧胳膊,恢复平常的冷然态度:“给我坐好。要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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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是一个拥有“维多利亚港”这般浪漫名字的海港都市。
那天刮台风,天气阴热得能滴出水。这是她第二次坐私人飞机,虽然吃了晕车药,但效果不大。
余温钧在看文件的时候,盯了会她的脸色,便说:“管管她。她又要吐了。”
机舱唯一的空乘小姐和副机长都如临大敌围着她,连吸氧机都取下来。贺屿薇坚定地摇摇头,背地里撕扯着手帕,飞机是密闭空间,她绝对不能吐。
事与愿违。在飞机上的时候倒是没怎么晕,坐上香港当地的车几秒,贺屿薇开始犯晕眩并呕吐,直接平躺着直接进了酒店房间。
被医生检查完后,她昏昏沉沉地睡到下午三点多,再挣扎地醒过来,想到这是查高中会考成绩的日子。
会考报了7科,全通过了。
贺屿薇还没来得及感到一丝喜悦,直接昏睡,晚上的时候又来了月经,她痛得几乎是满床打滚,不得不吃加倍的布洛芬。
*
来香港的第一周,外面都在下雨,贺屿薇大部分时间也是奄奄一息地躺在酒店。
偶尔,她会隔着酒店落地窗打量窗外。远处是海边茫茫大雾,高楼大厦都像剑鞘一样林立在街道,这是一座繁杂、炫目和悬浮的城市,但是贺屿薇本身没有任何的港岛浪漫情怀,从小也没有受过粤语歌曲和香港电影的熏陶,这景色不会诱发她一丁点的幻想和情绪。
曾经的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是一个小渔村。而现在的香港,却是一座超级繁华的大都市,也是她知道自己只是旅行经过而不会终身久留的城市。
她这次带的随身行李不太多,唯一特殊的是厚厚的牛皮信封。
那里面装着玖伯给的有关母亲的调查资料。
贺屿薇心甘情愿地跟着余温钧来香港,也是听他说了一句“香港有个维多利亚港口,是取名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皇。你可以在那里看完你母亲的资料,再扔到海里,这件事就算彻底过去。”
嗯,她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她自己没法想出这么一个有仪式感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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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再睡了一天,终于养足精神,清早的时候再出现在余温钧面前。她这周在房间躺着,余温钧还得工作,也就是玖伯过来看她恢复得怎么样。
余龙飞居然也在。他也一路追着他哥来到香港。
“你居然也在?而且蓬头垢面的。我服了,你怎么比家里的时候打扮得更邋遢了?”余龙飞嫌弃地上下打量她,“街边的菲佣都比你利索。”
余温钧喝止住余龙飞:“既然嫌她邋遢,龙飞你来掏腰包,替她买点衣服和珠宝。”
余龙飞和贺屿薇的面部表情同时陷入扭曲,他们对这个提议都极其不乐意,却也都不好多说什么。
余温钧摇摇头。
余温钧下午还要继续开董事会,但半路上,他将贺屿薇带到铜锣湾世贸中心门口。
两位穿着西装套装的小姐在大厦门口等待他们。
那里的40-43层有一家高端美容院。
余温钧用普通男人所不具备的知识,交代贺屿薇即将要做的面部和身体项目,他全程说的一口粤语,她也听不懂,只暗自想,香港居然是右舵车,好神奇。
余温钧娴熟地掏出钱包,点出一沓500的港币递给对方,估计是预付美容项目钱。
“我会来接你。”他说,“进去吧。”
贺屿薇被美容院的小姐按住肩膀,她绝望又小声地呼唤他的名字,但车已经走了,而一转头,另一个四十多上下作女白领装扮的女人正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小姐,我先带你去看皮肤科医生,看看您还有什么补充项目要做。”她带贺屿薇坐上电梯时用不标准的普通话甜甜地说。
美容院,在贺屿薇的眼里是和理发店并列可怕的地方,无论是她们热情推销产品,还是说自己皮肤这不好那不好,要求开卡做项目,既无法让人拒绝,也让人自惭形秽。
白领女士扇动着长长的睫毛:“我们不会推销的。因为,余董是我们的老板哦。”
贺屿薇随后才知道,余温钧的离岸公司拥有这家美容院的全部股权,美容院原本是开在新加坡的,但因为生意不错,又在香港和泰国开了四家分店,香港的尖沙咀和铜锣湾都有分店。
“他居然还拥有美容院……”贺屿薇小声地说,随后反应过来,“那他刚刚为什么还给我钱?”
“即使他是老板,做项目也要付费的。”白领女士不解地说,“这不是应该的事情吗?他只是老板,不能影响日常运营。”
贺屿薇居然无法反驳。
*
那是一家将维多利亚海景一览无余的高级美容院,贺屿薇随后被推进装修豪华的女更衣室,被告知要先换衣服,卸妆洗脸,接着做皮肤测试,拿结果后找皮肤科医生,再去做皮肤保养项目。
贺屿薇脑子一团糟,内心升起一股极其强烈的抵触情绪。
余温钧虽然从来没有开口评判过一句她的衣着和打扮,但他肯定很有想法!上次假借小钰,强行带她剪头发。
但等一下,贺屿薇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必要按照余温钧的审美改造自己。
他要是讨厌朴素的她,就应该直接找喜欢打扮的时髦漂亮女孩子。而不是强行改造自己!
因为确实很讨厌在美容院待两个小时,也不想坐在桌子后被皮肤医生评估皮肤和五官,总觉得就像个精心擦拭身体随后要侍寝的猪头。
贺屿薇深深呼吸几次,还是贴边儿走出来。
她试探地对美容院里看上去最年轻的治疗师说:“那个,不好意思,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对方笑容可掬地带她去卫生间,贺屿薇洗了个手,随后,慢慢地,慢慢地挪动脚步往大门口走。
就这时候,美容院小姐叫住她。
“小姐走错方向了,更衣室在这里。”
贺屿薇转过头,努力装着像有底气的贵妇似的:“对不起麻烦你了,我想先去楼下逛会街,等逛完后再回来做美容,行吗?”
美容院小姐迟疑地说,下午的预约时间全满,只有这个时间段空闲。
“那,我可不以改天再来?”
对方的表情有些困惑,但她也尊重客人的请求,没有纠缠,而是礼貌且甜美地说:“好的。那我先把钱先退回来?”
这么顺利的吗?贺屿薇很慌张地对着她鞠了一躬,重新坐着电梯下楼,才松了一口气。
她独自站在铜锣湾广场的门口,握着两千港币,而十五分钟之内,没有路人来追她,或把她重新拉回美容院。
看来,她是自由了。
第87章 薄云
董事会议开了正好两个小时。
他们都知道余温钧喜欢鲜花,因而香港办公室的桌面总会提前摆有一大束艺术插花作品。
今天的插花素材用到了荷花。负责布置的人是泰国人,他耐心地把荷花花瓣折好,由外及里,一层又有层,数层中粉中透白的花瓣,仙气淡粉白,宛如温柔的霞光,中间是一抹黄色。
余温钧对自己满意的东西,也能做到目不斜视。
他的手,稳重且得体地搁在桌面上。
余温钧记得,母亲也喜欢插花。但,母亲唯独不爱荷花。在切花材料里,荷花是一种不能依靠自己彻底绽开的花,腐坏得又快,简直是死亡之花。
余温钧比起爱花,小时候更爱掐花瓣。
最爱蔷薇科花瓣,柔若无骨,丝绒的手感,可以掐得稀烂。
小男孩也喜欢掐荷花花瓣。
荷花没那么娇嫩,然而光滑柔韧条理十足,即使轻微地搓揉也不会有花汁迸溅出来弄脏手。
余温钧还喜欢去摸壁虎和金鱼。
它们的皮肤滑腻冰冷,小小的在掌心很可爱,能感觉到它们微弱的心跳。
这个毛病后来被他父母纠正了,男孩子要有教养,不准有那么多小动作。但也许从那时候,他的性格就可见一斑。
*
余温钧抬腕看了两次表,随后说:“我走了。”
不需要解释离开的理由,他站起身,旁边的人也跟着站起来,剩余的私人银行高层送他坐上电梯。
开会的地方距离美容院不远,因此没让司机跟着。他慢悠悠步行前去,再因为今天心情好,主动坐电梯来到42层。
余温钧准备看看打扮好后的小姑娘。
随后,他就知道贺屿薇的所作所为——“小姐并没做美容。她先走了。”
“她去哪里?”他立刻问。
美容院的人当然不知道。
那一刻,余温钧也要遏制住想把什么东西掐得稀烂的冲动。
五分钟后,余温钧站在贺屿薇曾经站过的位置,这是摄像头记录她最后停留的位置。
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前。
余温钧脑海里回荡着一个尖锐的问题,自己是不是疯了?
*
抵达香港前,余温钧已经提前安排好贺屿薇在当地的司机和保镖。
计划不如变化。
小姑娘这一周在酒店房间里病怏怏地躺着,从来不外出。他就给那些随从放了假。
今天早上,贺屿薇出现在他面前,余温钧的表情看不出,却暗中松口气。
他也很高兴。
高兴到,余温钧听弟弟指责她邋遢,也只是皱皱眉。他想,多大事。做个美容就可以改善,他的女人底子好。
余温钧便像工作繁忙的男朋友,在上班路上抽空把女友送到美容院,嘱咐完什么时候来接她,就继续忙工作去了。
而这一次,行事缜密的余温钧居然真的忘记派人跟着她。
美容院的人自然也没敢拦着贺屿薇离开。
……她在哪里?他为什么会对她放下心防?她跑了,他会怎么办。
*
天气依旧阴沉。
台风这几日过境,带来雨、带来风、带来挥散不去的闷热,但街道极其干净,人来人往,每个过客的脚步都不停歇。
不同于内地城市,香港的人口构成成分更为复杂,因为交通发达而连通东南亚,也有各种违法或灰色的“离开方式”。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拥有偷渡机会的地方
余温钧独自站在繁华的铜锣湾广场,反复拨打贺屿薇手机。
该号码无法接通。
酒店的人去敲房间门,她没有回去。
贺屿薇吃完早饭就被带到美容院,港澳通行证和其他身份证应该留在酒店,身上最多只有几千港币。
对余温钧来说,香港是一座他从小就再熟悉不过的城市。
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北方小城姑娘来说,香港是完全陌生的新星球。
现在的问题是,贺屿薇在这个新的星球会去哪里?
两个半小时不长,却也足够做很多事情。余温钧已经让人先去搜索刚才的大厦,生怕她折返,躲在里面。此刻,他正飞速地算计着自己需要调查的距离。
她跟着自己来香港,难道是逃跑计划里的一环?
余温钧很快就自我否认,是他拽着贺屿薇一起来的。他为什么带她来香港?
是因为,余温钧不想让那个孩子离自己太远。
他想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
每天工作再忙,也想要看看她的脸,听听她的声音,即使看不到,也要确切知道她就在酒店里躺着,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否则,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就会升起一股烦躁。
余温钧从这一个小孤女的身上体会到,是呈指数增长的执着和焦渴。
她的身体,早已经是他的盘中盛宴。她的心,正悄然握在他掌心。但依旧不够,余温钧深深觊觎且最想要嚼碎并吞进腹中的,还是那一缕极其清澈又飘渺的灵魂。
男女关系也要讲究张弛有度。所以,他这段时间改走禁欲路线。不再逼着她献吻,不再碰她下面的那张甜美小嘴。
世界上的小姑娘都不反感纯爱吧?
她们想要所谓的“尊重”“平等”和“保持自我”?
既然别的女人都想要拥有的东西,余温钧觉得,他不妨也给自己的女人一份,即使是拥有的错觉。
他要她主动。要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还要她为自己奉献出一切,包括爱情。
然而无论怎么对她,贺屿薇的心扉依旧稳定地、严丝合缝地封闭着。明明是年纪比他小那么多的女孩子,偶尔会像个姐姐似的,很为难地看着他。
哄着吧,她对他越发警惕。冷着吧,她该干嘛就干嘛。拉她上床吧,她现在纯纯傻傻地开始把他当床上的搭子。
余温钧在一方面无奈,一方面也坚持判断。
像贺屿薇这种人,本质是极为执拗的。她做任何决定时思考的时间都长,然而做出选择后,也会义无反顾。
且,至死无悔。
他准备按照自己的步调,一步步地引领贺屿薇,非要让她染上自己的颜色,让她那双清澈眼睛里生出贪欲。
海水冷漠到,让人以为它足够温柔又宽容。
*
余温钧在几分钟内作出行动。
通知酒店、随行人员和司机紧急寻找贺屿薇,甚至于,他已经思考动用港岛的哪些人脉和警署关系,接下来的三天,上天入地,且要在各个海关和口岸堵人。
他拥有绝对的自信,贺屿薇只要剩一口气,整个港岛乃至维港的海底每个贝壳都翻个遍也会把她拽出来。
余温钧刚要联系一个颇有威望的地头蛇,突然听到旁边的笑声,两个颇有姿色的都市女郎正在街头自拍。
他才发现,自己不知觉间走到马路的对面,而这附近是香奈儿的快闪店。
铜锣湾和涉谷、纽约时代广场有几分相像,不大的地方,密集的人流,明亮的平价广告牌,各种不同打扮的二十多岁年轻女孩子。她们背一个奢牌包,但是首饰、鞋和衣服却都属于快消品牌。
再难听点说,普通阶级的普通女孩子。略有姿色但成千上万,毫不出奇。
余温钧的目光追随着她们,同时,他的内心传来一个声音提醒,自己又因为她失控了。
这是第二次。
余温钧至今心有余悸,他在草原骑着马,远远地看着弟弟向贺屿薇挥出一鞭子,内心一瞬间所爆发的暴怒、杀心和焦虑。
明明平常对弟弟们很宽容,一旦有东西推动,余温钧知道自己能够做到六亲不认,斩草除根的。
余温钧不讨厌却也不喜欢自己的这一面。
他向来是一个有所保留的男人,很少允许自己在任何领域里放纵。哪怕是工作上,他都会在反复提醒自己要分清楚目的和手段,必须要撤回一些评判,才能更游刃有余地进行决策。
而余温钧性格底色也是不允许他对什么事表现出非同的执着。
他有弟弟们这一个缺点就够了。
手机屏幕上,余温钧取消了和地头蛇的通话。
他微微地闭上双眼,调整呼吸。
这是练习箭道多年所养成的习惯。箭道老师每一次在射箭前都
会提醒:调整呼吸,把心关上。
任何时候,任何局,都要“该放即放,清爽利索”。
余温钧不缺女人,也不会被女人的任何痛苦和问题带着走,更不会卷入情感的长期压力和挣扎中。
他所给出的爱,永远都是丰盛却冷酷的爱。
如果,那个苦情的小孤女不惜演戏到这种程度都要从他身边逃走,那么,不如就让她跑两天,亲自体会到外面世界的冷暖。
偷渡的风险很大,如果被抓决计没有好果子吃。而国外也并不是美好的乌托邦。全世界的富人和穷人,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贺屿薇想要体验颠簸、流离和被人鱼肉的苦日子,他就让她体验。然后,等她重重受创,他再坐收渔翁之利。
但……不行。
他舍不得。
余温钧其实已经能够意识到,拥有骇人执拗个性的人是自己。
他不会责怪贺屿薇想跑,他只会责备自己管得太松——等找到她后,余温钧决定放弃这场纯爱游戏,他不准备伪善地装着给她自由,让她个人成长。
一旦找到她,他就会顺从自己心意,直接囚|禁她一辈子。后半辈子,她别想离开他家一分一秒。
余温钧下定决心后,重新睁开眼睛。然后一下子就看到街对角的女孩子。
*
并不是出现幻觉。
仿佛是大学校园里最朴实的书呆子,炎炎夏日,她依旧穿着那套反复洗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灰色卫衣,下半身穿着高中校服短裤和球鞋,露出漂亮的小腿和脚踝。
贺屿薇头上戴着的,是余龙飞很早之前扔给她的法拉利摩纳哥站鸭舌帽,遮着眉眼,下半张挂着个黑色口罩。
整身衣着毫无搭配可言。
贺屿薇带着一股极其阴暗又极其独特的气息,就像个从下水道里偷偷摸摸爬出来收租的印度房东,正站在世贸中心大厦的门口处,东张西望着。
余温钧过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他的车把她放下的地点。
贺屿薇正在原地乖巧等待着,等他来接自己。
她……没有逃走?
他的脚已经自动地跑过去,张嘴的那刻,嗓子居然被心跳声填充。
余温钧硬是收回想牢牢握住她肩膀的手,咳嗽了声:“玩得开心吗?”
贺屿薇扭过头。
她自己摘下帽子,依旧是那双斯斯文文,闪闪躲躲的清澈眼睛。
“香港好热。”她困惑地说,“接下来我们去玩?你不工作了?”
余温钧愣怔几秒。
随后,他就为刚才的大惊失色感到某种可笑和百感交集。
也是啊,一个胆小如鼠的女孩子,在陌生城市里能逃跑到哪里去?
不对。
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曾经在深更半夜,独身一人去荒废的海边小屋,以及,她一脚踩油门带着他向一辆卡车冲去。再以及,她在内蒙骑着马一路奔驰四五公里,还招惹了余龙飞……
余温钧目不转睛地看着麻烦小孩:“手机给我。”
贺屿薇第一次来香港,很多事情都不懂。
她带手机但没有开通海外漫游功能,因此接不到电话和短信。
余温钧轻轻地吁口气。
他哑声说:“刚刚去哪儿了?”
第88章 多云转晴
身为北方人,贺屿薇首次来到南方。
她被余温钧带下车时,又很快地走进室内,并没真切地感觉到南方夏日的威力,但独自一人走出大楼,仅仅在户外站着,就感觉汗水沿着腿肚子往下滴。
南方35度和北方38度,体感截然不同。
贺屿薇戴上口罩,但刘海儿已经打弯儿贴在额头和脖子,热气包裹着她,不仅仅是热,还有无处可逃的粘哒哒。
原本美容院的空调冻得她还有点冷,外面却一丝风都没有,整个城市的空气仿佛是一摊可以勉强呼吸的60度温水,她感觉自己是一块用温水煮着的梨块,煮熟了但没煮透,嘴巴里发烫发热。
在这股暑气里,贺屿薇感觉她灵魂里莫可名状的“丧”和“戾气”都被彻底的激发出来。她很想发脾气——好热!
“小姐?”
贺屿薇坚持走了没两步,却被叫住。
她僵硬地转过身,面前是两个身材高大的男性。
叫住自己的是一个皮肤略黑,背着巨大的旅行双肩包的男人,他拎着两杯奶茶,看上去凶悍,行动似乎极为矫捷。
贺屿薇默然不语,等待对方把自己带走。
年轻男人却张口问她一条路名,贺屿薇自然不知道香港的路名,她正被热得心烦意乱,继续不吭声。
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有一个戴蕾丝帽,穿着极为繁复巴洛克风格的蛋糕裙女孩子气喘吁吁地冲过来,黑皮男顺手搂住她。
“找到你了!唉,不是说好先陪我去书店买漫画和食谱吗?还有桑先生你也不好,明知道他是超级路痴还跟着他乱跑!”
黑皮男笑着把手里的奶茶递给女朋友,说是替她买什么乙女游戏和奶茶店的香港联名,女孩子眉开眼笑。
接着,男人礼貌地跟贺屿薇道歉,三人就要离开。
贺屿薇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她恍然,对方似乎不是派来看守自己的保镖,只是路上一个找她问路的游客。
这三人说说笑笑的,都捧着奶茶。
贺屿薇忍不住轻咽一下唾液,也觉得嘴巴有点干。香港的天气真的超级超级超级热!
自己不能愚蠢地站在户外发呆。她整个人快热趴了,无论想离开还是想怎么样,得先找到一个凉爽、安全和安静的地方才能思考。
……可是去哪里呢?
顺理成章的,贺屿薇就决定尾随刚才向自己搭话的那三个人。
他们好像也是内地人,那个穿小裙子的漂亮女孩肯定认路,他们接下来要去逛书店?
书店是免费的,自己可以去书店吹吹空调。
*
香港是个极为有特色的超级大都市,也是亚洲数一数二的繁华城市。
建筑密度惊人,道路细窄,街道楼宇给人的围合感很强,拔天大厦几乎不独立,大多数都有相邻的建筑堆砌,四处都是商业品牌投放的广告牌。
大街上有快步走过不同肤色的全世界游客,和不停哔哔哔倒计时的红绿灯,人行干道有密集斜划着的交通黄色警戒线。
放眼过去,整个寸土寸金的商业区没有任何绿植,马路也不是内地常见柏油路而是水泥的,是一个十足十由钢筋水泥浇筑制成的城市森林。
贺屿薇却目不斜视。
她对香港真的完完全全不感兴趣,双手插进上衣兜,压低鸭舌帽,专心致志地跟踪着前方的三个人。
那三人在繁华的马路时还说说笑笑的,悠闲地city walk,根本没察觉她的存在。
没多久,有人注意到身后那道极度可疑且形影不离的灰色影子。
黑皮男目光一沉,他笑着跟另外两人说点什么,独自落到最后。
贺屿薇硬生生地顿住脚步。
不能掉头就走,如果黑皮男追她,她真的跑不动了。她也不敢继续往前走,总觉得会被当成犯罪嫌疑分子被群殴……
幸好,贺屿薇看到旁边的广告牌。
那里有一个开在二楼的独立书局。
她低着头,羞愧从黑皮男打量的目光中嗖地钻到旁边的门里。
没想到,贺屿薇在那家书店里逛得入迷,硬生生地在里面逗留了一个多小时。
等估摸着余温钧要来接自己的时间要到了,她也就再慢腾腾地走回到美容院门口。
“让你等很久了?”她歉意地问。
*
余温钧随手接过贺屿薇拿着的书店袋子,里面有八本书。
一本是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另外一本是《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
剩下六本是漫画。
一本是柯南,一本是《咒回之战》。另外是两
本少女漫,最后两本是韩国和日本原版耽美漫画,封面贴着鲜红色的“限制级,仅限18岁以上的人阅读”,和黑色警告“本物品内容可能令人反感,不可将本物品派发、传播……”
封面上,一个脸色绯红的黄毛男孩子正强势地压着另外的黑发男生亲吻,另外一本封面则是一个赤裸上身且戴着酒红圆墨镜的男生,被两个身上有刺青的男生抓着手,挑着项圈。
这种纯纯二次元的东西完全超出余温钧的理解范畴。
他心里门儿清的是,贺屿薇买两本带字的正经书只是幌子,她感兴趣的是后面六本漫画。
还有,正常人会拿自己亡命天涯的钱,去买漫画书吗?
贺屿薇垂下头。
她读高中的时候,班里女同学很流行看耽美小说和漫画,但自己被爷爷奶奶约束着着,从来没有机会读过。
“香港书店里卖的都是正版书,就……有点好奇里面的内容。书有塑封,不能翻里面的内容,我就只能买下来……”
贺屿薇解释完后心里一沉。
余温钧不会像她的爷爷奶奶似的,看到她想读这些不正经的东西,就直接撕个粉碎,再进行思想教育吧。
前段时间,她认真地复习会考,考试的结果又合格了。买几本不正经的小黄书翻翻,也不过分吧?何况,自己年满十八了,这书在香港是合法出版的。
但……那依旧是违反良俗公序道德的出版物。
余温钧要撕掉这几本书,她也没办法阻止。
贺屿薇沉默了会,再静静地说:“我没打开保护膜。小票还装在里面,书……应该是可以退的。”
余温钧将袋子还给她,迅速地打了一个电话。
她听到他说“她在我身边,没关系了”,等挂完电话后,他已经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也不过是平淡地说,“铜锣湾这里太乱,去中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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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时候,贺屿薇略微不安地看着余温钧的脸。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没去美容院?他没追问这件事,是不是就这么糊弄过去比较好?
但余温钧刚才叫住她的表情,瞬间真的极其丰富且古怪,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压抑住什么盛怒。
贺屿薇字斟句酌地说:“我知道,你想把我打扮得漂亮一点才带我去美容院。不过,这是第一次来香港,我很紧张,你再让我去美容院这种难度很高的地方,实在是……我就跑出来了。”
余温钧不置可否:“我不讨厌你随心所欲的样子。下次去哪里,都要提前说一句。”
如果每听到一句“不讨厌”,她就能从余温钧那里收到一根2b铅笔,贺屿薇觉得自己兜里至少已经有(卖铅笔后合法所得收入的)一百多块钱了。
不过,贺屿薇也试着和这件事和解。
反正也猜不透他想什么,余温钧只要不直说,她就当听不懂。他只要说了她不爱听的话,她就当听不见。他无论怎么对她,她都只喜欢自己。
她只是再次道歉。
余温钧只是拍拍她的膝盖,再冷不丁地说:“刚刚没找到你的人,吓我一跳。”
贺屿薇从未听过这沉稳男人对任何事发表“吓我一跳”的态度,不由想仔细观察着余温钧的表情,而这时候,喉咙越发干痛。
她刚刚在书店里久站,又两次在户外步行,口渴得要命。贺屿薇很后悔,她没带酒店房间里的免费瓶装矿泉水。
啊,说不定余温钧的车上备着水。
贺屿薇开始在他的车上寻找是否有瓶装矿泉水,余温钧便问怎么回事,又晕车了。
“我想喝点水。”
余温钧闻言便向车窗瞥一眼,车已经到了金钟。
他敲敲隔板,让司机停车。而等他们站在路边,余温钧就带她走入一家街边的店铺。
从橱窗来看,这似乎是一家珠宝店。
但进门后,余温钧就吩咐迎过来的店员小姐:“端两杯水。”
贺屿薇从他推开玻璃门的那一刻,就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试图把他拽走。
余温钧终于如她所愿疯掉了吗?这可是一家珠宝店,他却跑进来要水喝?他们绝对会被打出去的吧!
二人已经成为店铺的焦点。
迎上来的店员小姐愣了一下,她打量了一下余温钧,他们很快被迎接到一个没有窗户的暗间,头顶的空调凉嗖嗖的。
*
贺屿薇和余温钧坐在棕色丝绒的古典沙发上,旁边有一名穿着西装的男销售,彬彬有礼地托着银色餐盘,帮他们倒上两杯香气袅袅的红茶。
她目瞪口呆地坐着,膝盖处搁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是对方递过来近期钻石订货单的式样。
店员小姐柔声问:“先生,太太,今天主要是想看点什么?”
她求助地看着余温钧,他却端着茶杯,只是垂眸,闻闻茶叶,但没有喝下去。
店员小姐目光灼灼地看着贺屿薇。
即使全世界最沉默寡言的石头人也被逼着开口说话,贺屿薇硬着头皮说:“对不起,我们什么都不买。那个,就是走错了。”
余温钧却用一种无需质疑的口吻说:“你不是要喝水吗?在这里喝完再走。”又淡淡说,“项链、手镯,表——只要是店铺现货,都拿过来。”
这绝对是贺屿薇这辈子喝过最昂贵的一杯茶,也是她这辈子最眼花缭乱的40分钟。
另外的店员小姐戴着白色的手套,半蹲在身边,旁边则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安保。
他们在小黑屋里看了足足四大盘闪耀且沉甸甸的珠宝。
当被问到偏好时,余温钧简单明了提供了四个字。
“只要满钻。”
从柜姐红光满面的表情里,贺屿薇察觉到,这是一个很贵的决定。
贺屿薇本着“随便盲选一个糊弄过去,反正也和我无关”的无奈心情,但余温钧选东西很细,相同品类的珠宝都让她挑选了三件。
柜姐恨不得把她十根手指都用珠宝挂上,用不标准的普通话介绍,贺屿薇拼命地想抽手,用标准的普通话拒绝。
余温钧放下茶杯,从销售小姐那里接过专用的螺丝刀,为贺屿薇拧紧一个白金手镯。
手镯的造型简洁硬朗,就像一根钉子弯折成圈,上面镶满钻石,即使是在暗室,钻石都如同星河璀璨般闪烁,戴着明晃晃的,爆裂般的光芒。
她的手腕极瘦,几乎是皮包骨,叠戴钻石手镯都晃荡晃荡的,敲打到骨头,比起手镯更适合戴手链。不过,当她配上戒指,项链和手链,一整套满钻繁复的珠宝压上,贺屿薇的整个人才算有了点实感。
余温钧姑且算是满意,又听销售小姐在疯狂赞美贺屿薇戴什么都好看。
他抬起头,却发现贺屿薇根本就没关注手腕上那一排钻石手镯。
她正一眼不眨地静静看着他。
两人对视,余温钧莫名有点悸动和恼火,但还是问:“不喜欢?”
贺屿薇移开目光,嘀咕了句:“……不,不讨厌牵手。”
她又在说什么?
余温钧一怔,这才意识为她戴好手镯后,自己就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两人正在十指相扣。
他立刻若无其事地放开,转头跟柜姐说:“刚刚挑的那些都要了。”
第89章 晴转多云
结账的时候,销售小姐程序性地问是否是第一次购买该品牌。
贺屿薇在旁边等着。如果余温钧报出自己的高级会员号,她一丁点儿都不意外。
余温钧握着钱包沉吟片刻,说:“给她新开一个户头,今天的珠宝都算在她名下的。你们也加一下她的联系方式,也许,她以后还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就直接找你订。”
店铺内购买的珠宝会被直接送到她的酒店房间里。但刚刚那款钉子的手镯,还留在她的手腕。
贺屿薇把手别在身后,试图把手镯摘下来,但无论怎么脱都纹丝不动。
她心想,回去涂点油就能摘了。
*
出了珠宝
店,余温钧又把她扯进另外的一家女装店。
店名有点简单,叫miumiu
不同于余哲宁带贺屿薇所去过的阿玛尼,这家店的风格似乎偏向学院派的少女风,灰色的百褶裙和衬衫,还有性感的低腰半身裙和短上衣,更有各种俏皮可爱的配饰,她家橱窗处摆着的棕色包也仿佛像日本高中生的上学包。
这一次,余温钧连话都懒得说。
他往沙发一坐,就用眼神示意她赶紧买件新衣服,把她那身碍眼的连帽衫换了。
贺屿薇先挑了件灰色连帽衫和卫裤,被余温钧瞪后放下,她转了两圈,终于拿起两件连衣裙和衬衫。
依旧是不考虑价格标签的购物。
就像旧式电脑上,动动鼠标就能玩的美少女换装游戏,令人浑身软绵绵的,轻飘飘的。
试了三套衣服后,贺屿薇站在试衣间的镜子前打量着自己,她也忍不住想,如果做了脸部美容,她穿裙子会更得体吧。
两人再走出店铺,贺屿薇已经穿着新毛衣和新裙子,还戴上新的渔夫帽。
余温钧没让店员替她选择,他也没发表意见。
贺屿薇就纯靠自己努力,搭配出来的卡其色衬衫、棕色格纹a裙搭配小皮鞋。虽然整体零零碎碎,但又意外的青春扑面,很乖也很高级,并没有很用力过度的感觉,
结账时,余温钧又顺手给她买了一堆发箍发卡钥匙扣皮包挂件腰带袜子等零零碎碎。
甚至,他在SA的推荐下,还买了一个棕色玳瑁的防蓝光框架眼镜。
余温钧意犹未尽:“自己再选最后一个包。”
服务他俩的SA,已经从一个人变成了三个人。贺屿薇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指了下棕色的小号包。
“够了。”她再次说,“真的买太多了。”
*
等结束完购物,司机和保镖替他们取走至少十个购物袋。
贺屿薇从不喜欢购物,体力到了极限,但也许从头到尾都换了新衣服新鞋,精神上又隐约有一种振奋感。
接下来,他恐怕要带她去挑内衣了。她全身上下,也就内衣是旧的了。
余温钧却问她想吃中餐或西餐,似乎准备结束购物之旅。
贺屿薇也不知道香港除了黄油曲奇饼干以外,还有什么好吃的,她对食物的兴趣不大。
不过,贺屿薇也学聪明了。什么事都交给余温钧选,也很危险。
她思考片刻,便问香港有麦当劳吗。
余温钧果然皱起眉。
“我没在香港吃过。”他冷淡地说。
“我身上还有钱,可以请你吃麦当劳。”贺屿薇手里还提着miumiu的袋子,里面是她的旧衣服和鸭舌帽,刚才没好意思交给别人,但那袋子太大,而路过的人,或多或少看她一眼。
余温钧用手机导航搜周边的麦当劳,他不打算帮她提袋子,又把保镖叫过来,让他把那袋旧衣服先扔车后座。
“走吧。”他说。
贺屿薇的目光落在他空着的手上,她摇摇头,还是迈着疲劳的双腿,追上他的背影。
中环上班的白领比铜锣湾多,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他们和贺屿薇擦肩而过,她不禁好奇地看着这群精致打扮的上班族,只觉得很佩服他们能找到工作。而她浑身都是汗,再次哀叹香港的夏天真够热的。
他们走路去麦当劳,腕上的钻石手镯像手铐样沉沉地坠着。她不由思考,回到酒店,余龙飞看到她戴这手镯怎么解释?余哲宁看到后她又该怎么办搪塞?
还有……
余温钧好像有点怪怪的。
贺屿薇其实知道,余温钧在担忧什么。
不过,她也今天从美容院出来,确实没有动过想逃跑的念头。
贺屿薇目光再看着前方男人的背影。余温钧刚刚坐在miumiu店里等她,所有人都认定他是她男朋友,而不是哥哥或长辈或金主什么的。
但是……他们之间绝对不是恋爱关系吧?
余温钧说她应该认真地处理两人的关系,但是,只有她认真也不行吧?
*
两人停留在麦当劳的自动点餐机前,贺屿薇就把她脑海里的纠结忘了。
她干脆地点了草莓奶昔和薯条,余温钧看了菜单半天,才勉强点了虾堡套餐。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想坐高椅子,看着窗外。
落座没一会,店里来了一些菲律宾女佣。她们穿着黯淡土气的衣衫,却戴着各种亮闪闪的配饰,手表,戒指,甚至还做了美甲,正用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叽叽喳喳地聊天,也笑嘻嘻吃着汉堡薯条。
贺屿薇神奇地松了一口气。
她想,余温钧打扮她,应该就像富家太太去打扮菲佣似的吧。
然而喝奶昔的时候,余温钧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薇薇,你已经失去这辈子唯一一次逃跑的可能。”
她不禁问:“啊?”
余温钧罕见地没有回答她的话,只说:“你的薯条看起来还可以。”
贺屿薇面前的餐盘上只有一个食物。大份的焦黄色油炸薯条铺在上面,余温钧的目光扫了一下薯条,再看着她。
她立刻警惕起来。
余温钧这个男人,骨子里比谁都懂怎么欺负人。接下来,他绝对会让她亲自喂他吃薯条。说不定,余温钧还会逼着她用嘴对嘴的方式喂。
如果两人单独相处,她会无奈地答应,但贺屿薇绝对不肯在公开场合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
“不行,不行……。”她只能哄他,“我给你表演一个节目吧。”
余温钧果然撑着头,在旁边看她能鼓捣出什么名堂。贺屿薇洗完手,用薯条在餐巾纸上摆出一个歪歪扭扭的“余”字。
他看了看,明知故问:“这是什么字?”
“嗯?这是你的姓,我摆得不好吗?”她赶紧调整着薯条的方向。薯条的长短不一,但应该能看出来是一个“余”字吧。
“只摆一个姓?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薯条不够了,只能拼个余字。”她说,“我肯定知道你名字。”
余温钧随意地从她的餐盘中捻起一根薯条:“那么,你叫我什么?”
在香港,在麦当劳,在叽叽喳喳坐着的菲佣旁边,在摆放音乐且嘈杂的环境中,两人是附近唯一用普通话交流的客人。
贺屿薇抬头看着他。
余温钧说:“薇薇,我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简单三个字,明明就在舌尖,却仿佛成为咒语,成为她唯一能听得懂且回答得出的正确答案。
她曾经怀着尊敬和惧怕的心情,称呼他为“余董事长”。而又在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心里用各种所能想出的动物名称呼他。
但慢慢地,她又对他直呼其名,没大没小起来。
他叫余温钧。
他是余温钧。她怎么可能忘记也怎么可能不知道,但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锁链似的层层绑着她的舌头和心脏。
贺屿薇在他的注视中无法顺利地念出来。
前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看上去极其美丽,只等她头脑一热跳进去,就会被急湍冲进万劫不复的境地。她真的不想靠近,只是想稳住自己,可是心情一直都被他带着走。
“公、公开场合里大声叫名字很丢脸。”贺屿薇再次垂下目光,然而,她的耳朵连带脖子彻底红一片,就推了推他的手,“你手上那根薯条彻底凉掉就不好吃了,快点吃。”
余温钧就把手里还举着的一根薯条吃掉。
他在炎热的香港,倒是规规矩矩地开始穿起纯色衬衫和西装,但坐在麦当劳里显得很奇怪,有一种他人无法比拟的风姿。
明明嘴里说着逗她玩儿的话,又带着一股专制和压迫感,他的脸色和往常一样波澜不兴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她。
贺屿薇不敢再说话,她咬着吸管,一口气足足把奶昔喝到底,整个人依旧坐立难安。
突然间“啊”了声。她想到虽然刚来完月经,但似乎不应该在短时间内大量地吃冷饮。
他说:“哦,我正考虑今晚让你去我房间。”
“你再重新考虑一下。”她垂着眼帘,小声说。
第90章 低云量
之后的两周,余温钧依旧很忙。
甚至于,忙到整个人彻底消失。
她之后只在早餐时看到他一面,但场景不太愉快。
余温钧正在叱责余龙飞什么,甚至直接拍了桌子,余龙飞则缩着头。玖伯关上门,两人面色都极为严峻。
兄弟俩没吃完早餐就直接走人。
她隐约知
道,余龙飞好像闯祸了,余温钧正在香港找人帮他解决问题。
……嗯,他的烦恼其实也很多啊。
但是抛开余温钧,贺屿薇则度过了此生最为奢侈且最为悠闲的一个暑假。
她先在深圳短暂地住了两日,墨姨居然也在,接着上驾校,顺利通过三个科目的考试,取得驾照。
余温钧不嫌麻烦,他一大早派车送她去深圳,晚上还要她回酒店。贺屿薇已经能忽视她的壮汉司机和保镖,坐在车上,她就默默读着耽美漫画。
而取得驾照后,整个人彻底无事可做。
*
每天上午,贺屿薇醒来,睁开眼睛,就下楼吃酒店自助早餐,吃饱后,漫无目的地在酒店四周闲逛。
这是历史悠久的奢华老酒店,每一个细节都被精心设计过,她的房间里也配备一座可以观海的望远镜(但贺屿薇一次也没用过)。
中午的时候,司机准时接她去美容院。
不管怎么抗拒,贺屿薇还是又被重新拉回去做了各式各样的美容项目。
在粤语、英语和普通话的三轮攻击下,在小姐姐们一声声的夸奖中,她迷失了方向。
美容小姐的手和仪器,在她的脸上和胸口轻柔地推来推去,并逐渐加入轻医美、spa和按摩。修剪眉毛、指甲和头发,又被美容院小姐劝做了脱毛项目和光子,激光后的烤焦味中,整个人像海豚一样浑身光滑且香喷喷的。
做完美容,贺屿薇会去诚品书店溜达。
香港的纸质书动辄一百多港币,贺屿薇买了几本R18漫画,也觉得有点太贵了。她很快发现,酒店为住客提供免费的报纸、时尚杂志和金融刊物。
于是,贺屿薇每天下午就躺在房间的海景椅前,边喝矿泉水边像退休老干部似的仔仔细细看完五份报纸和杂志。
发行的报纸是繁体字,排版也不一样。
但繁体漫画都能啃,新闻也就半猜半懂地往下读。
薄薄的报纸包含着大量信息量。国际新闻,经济股市,两岸大事,港岛内招生就业,旅游娱乐都有涉及。而港媒经常会冒出很刻薄且一针见血的评论。
最近的新闻是李氏豪门的大小姐嫁了一个奇葩,她乐呵呵地从头看到尾。
唯独有一次,贺屿薇在翻报纸时瞄到标题“英国露营案件”,她立刻就把那一页撇掉,转而发了一下午的呆。
*
大部分时间,贺屿薇是不怎么吃晚饭的。
她会在保镖的陪同下去户外散步。因为畏惧香港的夏天,每次走到酒店门口的喷泉处,再被烫到一般再默默地退回来。
保镖问她要不要出去逛,贺屿薇觉得带保镖出去很瞩目,哪里都懒得去。
玖伯正好来酒店替余温钧收拾衣服,说酒店提供游泳教练,就建议她去学游泳。
奢华酒店的泳池通常没什么人
偶尔会有贵妇带着小朋友学游泳,或者是几个穿比基尼且极为性感的姑娘正在自拍,还有游得飞快且谁也不看的中年人。
他们不在意她,她也不在意他们。
到晚上九点钟,贺屿薇会再吃一点夜床服务送的水果,因为每天游50分钟的泳还是挺累的,直接倒头睡觉。
24小时很快过去。一周很快就过去。一个月很快就过去。
最初,贺屿薇对这种悠闲生活带有一股浓重的天然罪恶感。
像是这种,每天都睡觉、美容和spa,规律运动、随意看书,没有人打扰和规训她,完全不考虑任何工作、学习和社交压力的富贵闲人生活——这样无所事事的生活似乎不应该属于她的。
她仅仅是在虚度光阴,浪费青春和社会资源,是在向罪恶堕落。
……但,贺屿薇在余家的前几个月,除了复习会考,也过着类似的日子。
她并没有像真正的富人那样,每天醉生梦死,或大手大脚地买各类奢侈品,私人飞机全球飞来飞去的度假,
她也就是住在半岛酒店房间,安安静静地当一个米虫罢了。
贺屿薇也知道,这种生活极端地脆弱。
只要没有余温钧的财力支持,她马上又得回去当一个女服务员了——但,体力工作也并不丢脸吧。
自己这辈子,是不太可能去当公务员、医生、律师、工程师,会计、生意人或老师。那类社会阶级认同感比较高的普通职业,她既不喜欢也没兴趣。
而体力工作只要找对方向也能赚钱。
*
余温钧和余龙飞在香港各自持有几套私人房产。
不常住的几所公寓都出租。其中一套高级公寓到期了,玖伯就带贺屿薇抽空去房间收房。
那是一套3000尺的复式海景公寓。
打开窗户,能看到下面绿意葱葱的空中花园,还有提供业主免费享用的户外泳池、健身房和阅读室。物业服务比内地周到一大截。
玖伯正在外面和管理处询问各项事宜,两个菲佣麻利地收拾着,贺屿薇小声询问了一下菲佣的工资。
香港劳工处规定,菲佣每个月的法定工资不低于4870港币,雇主需要负担他们的餐饮住宿,保险费和探亲往返机票。
而香港普通人的日薪差不多能达到1600元。洗碗工能开到2万港币。
贺屿薇陷入巨大震撼和隐隐后悔里——那天是不是应该逃走?
怪不得曾经有不少人偷渡来香港。经济发达的地方,提供给体力工作者的福利也不差。
贺屿薇觉得,嗯,自己有点喜欢上了香港。
她回去算了一笔账。
这辈子不考虑结婚,维持单身的生活基础开支并不高。如果走投无路,可以再去当保姆。
“我现在又会英语,又有驾照,又懂家务,还年轻,还会打扫卫生,这简直就是天选的专业菲佣啊。”贺屿薇自言自语,“听说香港月嫂的工资是5万多港币。明天的时候,我可以去书店买一本母婴杂志回来看看。小钰不是营养师吗?我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她,我还可以赚营养师的那份工资。”
没有香港身份,也不可能轻易找到这种工作,但这个思路可以说打开了贺屿薇的眼界。
每天翻报纸,她不再看八卦,而是会格外细读经济发展和就业指导那一栏,把感兴趣的职业剪下来。
学会游泳后,玖伯又建议去报名一个西餐餐饮礼仪的短期培训课。
贺屿薇答应了,甚至还主动问有什么其他能学的。
尤其是,去学适合找工作的技能。
“……学学打高尔夫吧。”玖伯说,“以后谈生意的时候,也能带你一起。”
高尔夫,漫画里老年人的专属爱好。
贺屿薇觉得她运动神经很糟糕,在跑步机上跑一公里都气喘吁吁。
悲观地想,她很可能在没学会高尔夫前就会被余温钧抛弃。但换个积极的思路,她也不太可能自己花钱去学高尔夫。
“我想学。”她坚定地点头,就当涨涨人生见识吧。
*
玖伯也觉得,贺屿薇挺有意思。
大部分穷人家的孩子,即使没见过什么世面,自尊心却出奇得高,经不起任何的批评和指正。
阶级的流动,会让当事人感到巨大的羞耻。
李诀当初被余温钧带回家,他就面临这种困境。甚至于刻意地蔑视很多东西。余温钧曾经花了很大功夫才把李诀的一些底层坏习惯给扳回来。
不过,贺屿薇的性格里没有那么多的刺。
别人给她好东西,她就默默地收着。别人带她去高档场所,她就观察着。虽然很多时候,她在人群里表现出一种手足无措的孤僻态度,对尖端人群和他们的奢侈生活感到极度的不理解,却也不会感到不甘,怨恨、冲动和羡慕。
她的日常生活规律得很,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更漠然且踏实地活着。
就算贺屿薇不是余温钧的女人,她也是他比较喜欢的员工。余温钧嘴上总说喜欢怪小孩,也只是因为,他自己就是
很有个性的人罢了。
不过,玖伯最喜欢贺屿薇的一点还是,她和女儿小钰很像。
他和余温钧满世界跑来跑去,乐此不疲地做生意,大概没有退休的一天,因此搞不懂年轻女孩不喜欢购物不喜欢大城市,她们居然最喜欢在房间待着。
*
贺屿薇对香港的兴趣依旧不算很多。
她大部分时间窝在酒店,看书,用电脑上上网,反复看买来的耽美漫画,有的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这天深夜,贺屿薇突然在睡梦中被吻醒,从脸颊到耳垂。
久违的香味混合着成熟男人味,瞬间被填满的感觉让她的身体先于大脑直接恢复清醒。
她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用肩膀顶他胸膛,抵抗他不断撞过来的腰身。
“放松。”他的喘息很低,再命令,“别勾引我。”
贺屿薇颤抖着:“……你工作忙完了吗?”
这段时间,余温钧偶尔会在清早来她房间,但什么都没做,摸摸她的头,悄然留下一堆进口营养品或几件亮闪闪的珠宝,就走了。
感觉就像童话里的搬运乌鸦似的。
“工作永远不可能忙完。”他的体温从很深的地方传来,余温钧侧躺着,边深深亲她的耳垂边抬高她一边的腿,“总算解决了比较紧急的问题。李诀也跑过来了,那小子挺有一手的,我也终于闲下来。听说你现在都学会游泳和打球了?不错。明天稍微打扮一下,我们出去看场赛马。”
明天什么?赛马和游泳有关系吗?
贺屿薇模模糊糊地想,大脑纷乱得让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却不说话了,就在背后禁锢着她臀部。
将近一个半月没做这种事了。她一波接着又一波地发抖,想伸出手开灯。
余温钧摁住贺屿薇的手腕,她还带着他买的钻石钉子手镯,那里有一个尖锐的角,会划伤两人的身体。而他的胳膊也碰到什么,原来枕头旁边就是漫画书。
余温钧也是无奈了。
“一直缩在房间里看漫画?不出去逛逛?好好吃饭了吗?想我吗?”
她敷衍地哼两声。
除了余温钧和玖伯,没有人关注她每天具体做什么。
“我困……”她小声地说
背后的人再柔声说:“睡你的。很快完事。”
他将被子拽过来严严密密地盖住她上身,只露着屁股。一只手环着她的腰让她继续侧躺。
腰被冲塌几次,就像滚烫的茶撞进杯里成的水花,贺屿薇的骨头仿佛被一条条地抽走,速度上去了,她忍不住开始叫,眼前的世界在晃动、填满和充实,接着又歪斜。
持续了好久好久,她才发现自己半边身体都趴在地板上,眼看就要撞下床,余温钧却还在用力地往下按她的身子。
她长长的发尾,粘着汗,沾到颤抖的脊背和胳膊上,她迫不得已叫他名字,他这才握住她的脚踝,再把她重新捞上床。
片刻的哭腔后,她再求饶:“没法睡……”
“我会哄你睡。”余温钧简单说,接着又轻问他怀里的人,“这样舒服吗?”
她的胸在他掌心里,有一种将破未破的饱胀感但又滑溜溜的,他揉着揉着开始握住她的腰,越发变本加厉。
她拽过膝盖下洁白的鹅绒枕头牢牢地盖住通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