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降温
李诀今晚也留在家里吃晚饭,他甚至亲自下厨炒了两道菜。
他们把贺屿薇也叫下来一起吃。
贺屿薇从小被教育“要大大方方”的,可是,她从来不知道怎么做。因为余龙飞和李诀都是对余温钧身边状况极其敏锐的人,她在餐桌上用尽全部力气,才能伪装没有异样。
吃饭中途,余温钧随口说家里会给贺屿薇添一套餐具,就按当初李诀的标准去采购。
添餐具,不是加一双筷子的事。
代表一种“登堂入室”的许可,贺屿薇曾经帮厨房洗过碗,余家三兄弟都有自己的专用餐具,根据器皿材质分成六套。
而只要碎了一角,整套餐具都会全部更换。最贵重的两套西式餐具是纯金银镶嵌的(墨姨说要手洗,绝对不能进高温洗碗机)。
李诀曾经也在余家住过几年,他也有专用的三套餐碗,分别是陶瓷,玻璃和骨瓷的。而刀叉筷子也有10头。
余龙飞对他哥的这些豪奢细微之处持鼓励态度,毕竟,他自己也能享受。
但……给小保姆准备这些,凭什么啊?
贺屿薇不是应该照顾完哲宁,就直接滚蛋吗。还是说,她就是他的便宜表妹。
余龙飞心中疑窦丛生,但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李诀只是漫不经心地吃饭,小保姆依旧耷拉着肩膀吃她那小小的一碗饭。
他摸了摸头上的肿包,也就嘟囔一声。
*
吃完饭后,三个男人坐在吧台前,他们注视着贺屿薇磨咖啡豆。
这是余龙飞提议的,让盆栽姐做杯咖啡,当饭后甜点。
最开始,贺屿薇实在有些紧张,润纸和烫杯的时候,手指都在发抖。但进入状态后就以娴熟的手法三段式注水。
经过反复的练习,她已经完全掌握快慢和出水的大小量。很快的,咖啡的特殊香气就弥散开来。
“别的不说,她现在的手冲咖啡也算做得有模有样。”余龙飞喝一口,罕见地表扬一句。
李诀也举起咖啡杯,闻了闻,结果他的眼镜片儿糊了。
三人之中,只有余温钧没有碰眼前的杯子,他正看着沫丽递过来的ipad。
余温钧没有主动聊工作,李诀和余龙飞便先识趣说一些轻松的话题。
贺屿薇不幸就成为这个“轻松的话题”。
李诀说墨姨下周就回来,家里的人手充足,她也就有时间学车,
余龙飞则假意问一些她学校的问题,实际拐着弯骂李诀。
“盆栽姐在重点班待着很不容易吧?我跟你说,小眼镜儿当初也是成绩烂得要命,极其勉强才能读完高中,都没读大学,被送到新加坡留学一年。他的最高学历完全取决于哥的钞能力。我记得,小眼镜儿每天要我哥帮着辅导做数学和物理作业。我和哲宁从小都没被哥辅导过功课,哎,这辈子也从来没听过他能这么频繁的叹气。”
李诀面无表情地说:“是吗?但钧哥每次聊起你的时候,都是我们几个秘书在办公室里最轻松的时候。”
余龙飞得意地咧嘴一笑,很快回过味来。
轻松是什么意思,哥哥在背后骂自己了吗?
贺屿薇有些新鲜。
她以前总跟在余哲宁身边,而余哲宁和他哥之间涌动着古怪的客气与疏离,兄弟俩关系很僵,余温钧每次说完正事就断然离开。而除非工作安排,也从来不会跟低级佣人们闲聊。
她便认为,这男人身边的气氛极为压抑的。
但余龙飞和李诀却敢当着余温钧的面,彼此挖苦了足足二十分钟。
他们斗嘴的时间,余温钧在一旁抓紧时间看完了家中最近的日程,无非是园林团队的春季修剪计划,家中购买新的花种,建筑物的外墙需要修缮等等。
宅邸后勤一般都是墨姨负责。但沫丽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也把宅邸诸多杂事处理得颇为利索。
余温钧把沫丽叫过来,轻声夸赞了几句,再让她离开。
随后,他自己一动不动地思考了片刻,突然就抬头跟贺屿薇说:“你刚才说,班里的另一个转学生叫什么?”
贺屿薇正跟余龙飞和李诀说,老师给她和同是转学生的同桌发了校服云云。她不用再穿着余家的工服上学了。
余温钧每次开口,焦点就会毫无争议地回到他身上。
他读报告的时候也听到他们刚才说的话了啊,贺屿薇吓了一跳,但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回答。
“于凌峰。”
随着她说出名字,气氛立刻变得不对劲。
余温钧望了李诀一眼,李诀快步走到远处打电话。余龙飞脸色沉下来:“没准儿是同名。凌峰这傻名字又不稀奇。”
没两分钟,李诀走回来。
“我问过墨姨,就是那孩子。他原本在英国念书,但汪柳眼睛不好,他从去年就回国读高中,说决定在国内读大学。嫌私校吵,就突发兴起转到公立学校。也真没想到就那么巧,他能和小贺进入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
余龙飞立刻跳起来。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迁怒余温钧:“哥,你不提前说这事?”
“坐下。我每天都过得都很闲吗?”余温钧淡淡地回答,“确实有人跟我说过凌峰那孩子转学了,但当时没留意。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贺屿薇在旁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还是余龙飞不耐烦地解释:“你那个傻叉同桌是我爸那边的孩子。上次在阿那亚,你不是见过他?哦对了,你当时不在场。不过你是傻子吗?都姓余?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无法预料的巧合让贺屿薇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余凌峰的姓氏是“于”。
她忍不住盯着余龙飞,但怎么看,都不觉得余龙飞和余凌峰五官像。按理说,同父异母的兄弟应该有点相似之处吧。不过,他们说话都很傲慢就是了。
余温钧的态度波澜不惊,看不出对第三个“弟弟”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贺屿薇在震惊之余也别扭极了,一想到同桌居然也和余家有关,就觉得上流圈子也太小。
她就逃不开余家人了吗?
余龙飞也凶神恶煞地盯着她:“我看你刚刚提到男同桌时就是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你是吃我家喝我家住我家的保姆,别叛变了啊。”
贺屿薇被说得颜面无存,她盯着桌子:“我和那个同学没怎么交流。只知道他也是转学生。从今以后,我也绝对不会在班里和他说话了。”
余龙飞冷哧说:“告诉你,汪贱人生的贱种有种贱气,本少爷就不能听这名字。这事儿太他妈添堵,我忍不了。明天你就去学校办退学,反正你的
成绩都不配进重点班,本市的高中那么多,再选个别的地方上。”
贺屿薇再次一惊。好不容易适应了新学校的环境。
……可是,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事。
“没到那一个程度。”余温钧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平静地反对,“家里的恩怨不需要把外人也牵扯其中,她该怎么上学就怎么上,该怎么和同学相处就怎么相处。又不是哲宁,一言不合就转学。”
李诀顺口打岔:“话说回来,小贺,你私下里还和哲宁联系吧?”
李诀居然当着余温钧问出这种问题,有一种类似于……被捉奸的感觉。
贺屿薇的脸立刻发热。除了熟悉的慌乱和尴尬,又产生一种心虚。
她细如蚊鸣地回答:“偶尔,发一下微信。”
“我再重复一遍,我们余家的私事不需要让他人去站队。还有,薇薇可以联系哲宁,放学后可以去见哲宁,当然,需要提前和司机报备下行程。”余温钧的声音还是轻描淡写,“龙飞,你最近没见哲宁?”
“前段时间不是刚吃了顿饭。两个男人不需要天天联系吧?”余龙飞嘟囔。
余温钧也懒得搭理他,再转头问贺屿薇:“哲宁的脚恢复得怎么样?又该做复健了吧。”
她的脸顿时涨红了。
“那个,我,我也不知道。我白天在学校不能用手机,回家后也要写作业。我和余哲宁在微信上其实没怎么说话,他就问了我在家里住得怎么样,我说挺好。他说家里花园是不是很多树开花了。我说对。他说周五回来,问我想不想要一些瑰夏咖啡豆。我说不用了。”
贺屿薇把她和余哲宁微信内容复述出来,语速很快,不知道试图想让谁相信她。
她笔直地望着余温钧,双手紧握着桌面。刚才那些话绝对没有一句谎言。
虽然贺屿薇反复思考着怎么离开余家,但是,她不想牵扯其他人。
“我和余哲宁真的什么话都没多聊,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看我手机!而在学校,我和余凌峰也就只说过两句话!”
余温钧从她着急的脸上收回视线,他颔首:“我在了解情况。”
说完后,再拍了一下依旧愤愤不平坚持让贺屿薇转学的弟弟后脑勺。
余龙飞痛苦地跳起来,说怎么今天总是打人
“哥,你就不管——”
“安静点。我现在没有办法说,告诉你怎么处理余凌峰转学的事。因为目前并不造成什么问题。如果今后成了问题,我必然会有办法处理。懂我意思了吗?龙飞,别一提到爸家的事就这么毛躁。”余温钧再扭过头,平静地说,“你,做完咖啡就先回自己房间。”
贺屿薇临走前再稍微回头。
余温钧面前的咖啡已经彻底放凉了,但他还在半硬半软地开导余龙飞,一口都没碰。
第52章 前半夜
第二天上学看到余凌峰,贺屿薇的心情五味陈杂,甚至于有一些胆战心惊。
幸好,他俩是同桌,但没有任何交集。
身为走读生,女生们偶尔托她从外面带快递,第一节 课的课间,好几个女生跑到贺屿薇桌子前来取东西,
这时候,同桌会远远避开。
上课铃响起,男生重新坐回座位。
他第一句话就是:“你努力想讨好她们,她们也不会和你交朋友。”
贺屿薇一怔,意识到余凌峰正跟自己说话。
也不知道,她哪里让这位余家不在编少爷看不顺眼了。
“别人让我帮忙,力所能及就会帮一下而已。”贺屿薇说完这句,又觉得态度要稍微“刺儿”一点,能让余凌峰主动远离她。
她沉思片刻,便模仿着余龙飞的口吻说:“我上高中只是为了取得毕业证,不是为了来交朋友的。”
余凌峰撑着下巴,冷声说:“哼,那你得努力学习了。以你那垃圾成绩,通过会考都难。”
油刘海儿的女同学像霜打的花儿,一点点地垂下头。
“……我知道。啊,这个给你。”
贺屿薇昨天找沫丽借u盘,说想拷一份课件
沫丽带她来到一楼余家礼品储藏室,某个抽屉里,就像农贸市场卖鱼的摊位似的整整齐齐囤着各种崭新u盘。
全是各大奢侈品牌方在过年过节或品牌周年时送给vvic的周边礼,上面印着品牌logo。
沫丽一把抓了十个u盘,说拿走吧,够吗。如果不够,抽屉下面的抽屉里还有私人银行、理科高校和余温钧所参股的科技公司送来的移动固态硬盘,也是余家所收的各种商务礼品之一。
贺屿薇拿走两个u盘。
此刻,她把其中一个u盘放到余凌峰的桌面:“这是老师拷给我的高一试卷和课堂ppt。我也给你拷了一份。还有,u盘送你了。不用还我。谢谢。”
贺屿薇单纯觉得,把u盘送给余凌峰更省事。彻底避免两人后续的接触。
而余凌峰惊讶地看着那个作成磁带形状,地中海蓝的精美u盘。
……是GUCCI的。
*
中午午休的时候,贺屿薇跑去找班主任,问能不能换座位。
最好,换到一个女生旁边当同桌。
班主任打量着她:“倒也可以。但你以后终究要走入社会,社会上并不是每个人都看性别、成绩和年龄的。即使你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朋友,也可以只和他们保持‘不让人觉得不自然’的交流。”
贺屿薇再次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更广大的世界。
在以前,爷爷奶奶也意识到孙女颇为孤僻,但老教师都有种清高派和“势利”,他们只鼓励孙女和学习成绩好的同学玩,否则,还不如一个人待着。
而就像抓住理由,贺屿薇也就越躲开众人,静静地缩在角落。
现在的班主任说,不交朋友也可以。
贺屿薇也真的希望,自己能赶紧追上学习进度,然后时间——嗖,快点过去。她就能顺利参加高中会考,顺利拿到毕业证,顺利离开余家。
然后,然后……
说不定,她就真的能跑到陌生的大西洋国家,据说那里的环境更包容,她可以避开一切社交,理所当然地当一个少数群体。
贺屿薇陷入沉思,一个人握着笔,在课桌上露出个小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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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春天,气温反反复复升高降低。
但如同余温钧所说,家里的花园也有越来越多的树开花,而草坪也开始绿起来。
一周之内,余龙飞兴致勃勃地连续在户外举办了三场赏花party,邀请对象是什么商贾名流,商会和投资的朋友。工人在户外的草坪上搭建起两个雪白色的帐篷,并挂上黄色彩灯和鲜花。
这氛围看上去就很上流社会。
贺屿薇偶尔学习累了,会趴在窗户上遥遥地看他们一眼。
她除了需要保持住的四楼日常清洁,不需要做任何的佣人工作。
余温钧说过她可以自由安排时间,贺屿薇决定,本周只去学校上两天课,其他时间留在家。
她密集地补了遍高一知识,再把老师u盘里拷的高一整学期的全科期中期末考试卷做一遍,不会的地方就等上学问老师。
这天下午,贺屿薇准备简单地去一楼厨房吃个鸡蛋就去写试卷,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整天做卷子都做昏头,她忘了余哲宁今天回家。
一楼的大厅,沫丽他们正忙着把大量的食物和酒水送到不远处的帐篷里。
看到她,沫丽自然也知道她来找谁,朝着不远处喧哗的白色帐篷处努努嘴。
贺屿薇迟疑站着,想到要面对那么一堆衣衫精致的人就有点犯怵,正在这时,门口传来略微嘈杂的说笑声。
余龙飞和一帮年轻男人勾肩搭背地走进来。
她定睛一看,他左手边搂着的人正是余哲宁。
余哲宁没有倚靠拐杖,脚伤显然更恢复了一些。
贺屿薇现在穿的是学校发的运动校服,刚
刚洗完澡,脸色洁白,刚洗完的发尾也柔顺,但在顶灯照射下,头顶的碎毛像落着雪花似的,各自有想法地翘着。
她迎接上来,余哲宁都没有认出来是谁,仔细地看着她,笑了笑:“我的脚能走了,但是还不能打球。”
“哟,盆栽姐来了。正好给哥几个冲杯咖啡,帮我们醒醒酒。”余龙飞也在旁边大手一挥,“这位的手冲咖啡勉强能咽,你们一定要尝尝。”
余龙飞据说从下午两点就开始喝了,满身的酒气,整个人歪歪斜斜站不稳,贺屿薇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退后一步。
自然有人问贺屿薇是谁,余龙飞只含糊地说乡下亲戚送过来借住的孩子。
能和余龙飞玩得好的人,性格都有和他类似的乖张。
贺屿薇做咖啡的时候,其他几个男人肆无忌惮地嬉笑,打量着她。
“这位妹妹,好像闻不了酒气,是不能喝啊还是演技好啊?有些女的,即使特别能喝也得装着一副人家不行,人家滴酒不沾的样子。”
“穿的是校服吧?真行,在家圈养女高。前段时间,我好像是听你说每天去什么高中接送人,不会是她?”
“世界上就没有真正不能喝酒的人。说不喝的,也只是没喝过好酒。龙飞,我来你这里玩,特意带来一瓶山崎50年。看看,就把这酒端出来,神仙都得抿一口。要不要试试?”
余龙飞懒懒地打断:“少折腾她,这可是我哥亲口承认要养在家的金丝雀。”
这句话说出口,其他人才算消停,余温钧在外面的名声很厉害,为了区区女人,他们可不想得罪这位兄长。
等这些人闹够而转身走了,余哲宁皱眉问余龙飞,“金丝雀”什么意思。
余龙飞嘿嘿笑着,拿起他们留下的那一瓶山崎50,给两人各倒一杯。
贺屿薇面对他们的打趣,自始至终都默默地,心无波澜地专心地冲泡着咖啡,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忙。
她倒走滤纸里咖啡豆的余粉,再用抹布将岛台的桌面收拾干净,一转身,看到兄弟俩对着自己哈哈笑着。
余哲宁和余龙飞正在聊她的事。
余龙飞用鄙夷的语气说了她和余凌峰同一个高中的巧合。而且,余龙飞免不了抱怨前段时间,他被哥哥一脚踹进花坛里的事。
“我哥的脑子当然没做过手术!我就是骗你个傻子玩的,你居然敢当面问他了?”余龙飞勾住余哲宁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他妈的,这小保姆真的够蠢啊。我都多少年没被打过小报告了!唉,当初随口诓她的话,结果她信了。”
贺屿薇的脸色随着他第一句话就变白了,她口干舌燥,第一反应却是看向余哲宁。
余哲宁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也是我没否认这件事。不怪她误解,怪我怪我。”
余龙飞冷嗤:“不,这只能怪她自己。怪她脑子不清醒。喂,盆栽姐。”
贺屿薇被点了名,她慢慢地看着他们。
“如果哲宁跟你说天上有一条龙在飞,你也会信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茫然地回答:“可能就是因为,我想要去相信他。”
对上贺屿薇干净的眸子,余龙飞也不禁一怔。
“不好意思,先等一下。你们是在说余董事长的事吧,他之前在手术里被切下来一部分脑组织,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没什么感情。想法也和普通人不一样。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吗?”贺屿薇实在忍不住问。
余家两兄弟顿时再被逗得发出笑声。
在他们明亮的笑声里,贺屿薇感到一阵阵的孤独、尴尬和挫败。
她的手攥成拳头,一点点握紧。
她不得不追问:“是我理解错了吗?余温钧……”
余哲宁咳嗽了下:“我哥没做过什么手术,切掉脑子什么的都是龙飞在逗你玩。”
贺屿薇看着他们,感觉脚下踩着的什么坚实东西,顿时坍塌了。
其实,她内心深处有些怀疑那仅仅是一个谎言。
但,余哲宁没有否认。
或者说,贺屿薇必须相信。
她这段时间为余温钧的反常找尽各种借口,其中之一,就是他的脑子不清醒。
余温钧脑子里的某部分在手术里被切掉了,他是无意识才做那些事情的,他说过的话也不是认真的。
……但现在,天真的是她自己。
没有任何借口,她所感所知,就是他的意志,也是全部的真实。
贺屿薇将这段时间经历的所有事情从头想了一遍,越发不敢细想,一股心碎般的伤心涌现出来。
她眼睫低垂,刘海儿已经长到了一低头就能挡住所有表情的地步,但即使脸色白得吓人,她的手依旧机械性地清洁岛台,把用过的咖啡杯放到洗碗柜里。
两兄弟的笑声终于再止住。
余龙飞继续说他哥要给小保姆添餐具,随后被远处的朋友们叫走。
此处,只剩下余哲宁和她两人。
余哲宁似乎想开口询问什么,但贺屿薇罕见地不想和他交谈。
她为自己的轻信和愚蠢感到极度的惭愧。
台面上有一杯未动的咖啡。
明明是余龙飞命令她做的手冲咖啡,他光顾着取笑她也没来得及喝。
咖啡凉了,余龙飞肯定不会再碰,只会扔掉并命令她再做一杯。
余哲宁刚说了声“屿薇”,贺屿薇却指着刚才的那杯咖啡,低头问:“这杯咖啡有人碰过吗?没有人喝的话,我就把它喝了。”
然后,不等他回答,贺屿薇就拿过来。
入口的瞬间,她便感觉这和自己以往所做得咖啡口味有微妙的不同。
她皱皱眉,停下刚要仔细品味,却看到余哲宁正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他那双眼睛似笑非笑的,贺屿薇硬着头皮就把这杯咖啡全部灌进喉咙。
等放下杯子,余哲宁就说:“屿薇,我是不是曾经给过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相信男人嘴里讲的话。”
贺屿薇不解。
“我再给你第二个忠告。不要喝不明来源的饮料。你知道刚刚喝的那杯咖啡里面还掺有什么吗?有威士忌。余龙飞倒进去去一点山崎50。唉,以后去外面,任何饮料离开你的视线都绝对不能喝。谁知道里面会被下了什么药?”
余哲宁原本以为,这就像他开得无伤大雅的玩笑,她会低下头,或者露出微微恼羞成怒却又不真正生气的无奈表情——但是,贺屿薇就像被鬼触摸了喉咙。
她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铁青。
她整个人抽搐着,立刻用手指用力地抠嗓子,冲到卡槽就对着水龙头漱口,干呕着,试图把刚刚喝过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贺屿薇晚上还没吃饭,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与此同时,嗡鸣声开始响彻在她脑子里,一种熟悉而可怕的黑暗情绪笼罩着自己。
酒,酒精……
她曾经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碰任何酒精。
就是酒精这个恶魔,夺走了爷爷奶奶的生命,夺走了她本应该拥有平静的人生。
她居然打破了自己在海边立下的誓言。她喝酒了!
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贺屿薇猛地转过头,她看着余哲宁,目光中透出得失望令人心惊。
她低声说:“明知道咖啡里面掺酒,为什么就不能提醒我一下?”
余哲宁此刻看着贺屿薇的情况不对,赶紧走过来。他询问她是否酒精过敏。
“真的抱歉,我本来还以为你能立刻尝出酒味,就没阻止——”
贺屿薇盯着他。她能感觉到从指尖往上的肌肉绷紧了。她觉得自己肯定全身僵硬。
“屿薇,如果身体不舒服,我现在让医生过来——”
突然之间,贺屿薇就反驳他:“比起我,你才应该去看医生,让医生看看你还是不是男人!遇到事情,就只会用道歉来解决问题,请你不要为你根本不觉得抱歉的事情说对不起了!”
以往,她面对余哲宁,都仅仅是当一个倾听者,既不表达观点也不肯主动表达,因为担心说多了不合适,因为害怕余哲宁会讨厌自己。
但也许,刚才无意识摄入的酒精给
了她某种……恶毒且混乱的力量。
余哲宁皱眉。
他克制着,再次说了句:“我知道你生气了,对不起。”
贺屿薇咬住唇,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说出这种评价。唉,都怪酒精,她后悔极了,低声道歉:“是我说的话太过了。我……还有作业要写。”
然后在水槽前把最后几个咖啡杯弄干净,就冲出室外。
这和余哲宁的预想中,就像他当初用张充和的照片骗她这是自己奶奶一样的玩笑,已经相差太远。不管怎么说,他也稍微觉得自己有点越界。
余哲宁就要追着贺屿薇跑出去,却被余龙飞拦下来。
他站在旁边,不知道把他们的话听到多少。
“你对女的态度不行,无论是栾妍还是盆栽姐。”
余哲宁的目光试图追着贺屿薇的背影,他猛地甩开:“少管闲事。”
“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那个小保姆喜欢你。”余龙飞恶毒地说。
余哲宁张张嘴,他想说什么,但喉咙干涸。
余龙飞的声音变柔:“有些女的,既不适合当朋友也不适合当情人的,但是,特别适合拿来干活。这一点,咱俩都应该跟哥学学。哥这么多疑的人,选她当你的一个保姆,还放任她住在家里让她上学,就因为在他眼里,贺屿薇是一个好孩子,不,她是一条好狗,就是个死心眼不懂变通的蠢货。是那种认定一个主人就能天涯海角追着他到死的笨蛋。对于狗么,千万不能让她以为自己是人。”
他耸耸肩:“你俩现在的相处模式就挺好。不挑明,也不进一步。不要多生是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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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宅道路上,行驶进来一台黢黑的车。
李诀看着车窗外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皱皱眉。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余龙飞是个闲不住的个性,天气渐暖,举办户外party的频率越来越高,而高昂的派对费用总是余温钧来负担的。
真是一个纨绔。李诀冷冷地这么想,就感觉到后面传来冷风,还飘来一股烧烤的香味。
余温钧在后面静静地降下车窗。
他们走进家门时,正好遇见余龙飞抓着余哲宁,他们正争执什么,彼此脸色很坏。
余温钧见到久未见面的弟弟,神色倒是没变,只是说:“龙飞,松手。”
余龙飞打哈哈:“我正在传授这小子一些有关人生本质的大道理。”
余温钧便说:“那我也跟你讲点道理——这个月的party还让我掏钱,直接收拾东西出去。”
抛下讪讪的余龙飞,余温钧也只是对余哲宁点点头,余哲宁却让他身边的李诀跟自己出来一下。
得到余温钧允许后,李诀跟着余哲宁走出来。
因为有点在意余龙飞说贺屿薇是“金丝雀”,余哲宁试探地问李诀,他是否奉哥哥的命令调查过贺屿薇的身份。
贺屿薇在海边的小破屋住了四年,这件事虽然令人大跌眼镜但算个人隐私。
李诀就模棱两可说:“小贺是和爷爷奶奶和她爸爸一起长大,但是,她妈妈好像并没有过世。”
余哲宁愣了下,他顺理成章地说:“所以,屿薇是打算让哥帮着查她妈妈的下落?”
李诀说确实一直没查到她妈妈的下落。
余哲宁思考了会:“我也会帮忙去查这件事。”
*
今晚的公事事务少,余温钧半个小时就过完一遍。
一般这种情况,余温钧都会让李诀离开,他自己去游泳,但此刻,他坐在书桌前若有所思。
李诀顺着他目光,看到空白的墙壁。
“那面墙有点空,找点什么东西挂上?”李诀试探地问。
余温钧却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不必。顿了下,他说:“我去家里的花园散散步,跟你一起下楼吧。”
第53章 飑线
余温钧和李诀走下一楼。
目送李诀的离开后,他独自沉思了会,悠然地往花园走。
白色的帆布帐篷在春夜里就像两艘雪白的大船,风仍然有些冷,石板小径的缝隙已经有草冒出来。
随着他缓步向前走,耳边的春风越来越大。
最初,余温钧精力更多放在住宅内的装修,颇花了点银两去添置些繁复之物。
这些年才转向园林景观。但因为公务忙,也就只是简单地请园丁打理,慢慢地又上了心,找了几家国外的园林设计公司都不太满意。
日本的太素净,新加坡的又凑不齐那么多热带植物,曾经定下一家洛杉矶公司,结果差点把家里弄成南方种植园……
应该找个女主人一起忙活这些。余温钧的脑中稍微想了一下,随后,他看到不远处那棵和贺屿薇共同欣赏的桃花树。
原本是农村自建房道路边的桃花树,从来不修树形,但主干笔直,树条呈天然的伞状、开的花色不纯,桃红中隐隐透着暗流涌动的梅色,但另透露一丝活泼的精气神儿。
它因为树形好,被余温钧一眼看上,花了区区几千块就买回家栽种上,倒也生机勃勃的,每年准时开花了。
……和家里的某个丧气小狗相反呢。
此时此刻,桃花树下空无一人。
余温钧刚才坐车回家,仿佛看到一个像她的灰色身影嗖的一声跑进花园。
已经是一小时前的事了。
只是,余温钧还是决定来查探究竟。
他是个很讨厌模糊情感界限的男人,对岁数小这么多的女孩子主动出手也是第一次,总归要宠一宠,等她稍微对自己不敬而远之再采撷花蜜。
余温钧边淡淡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边继续漫步。
这么大的花园打理起来也很麻烦,尤其是春天夜晚,会有虫子甚至是蛇出没,她最好是别傻乎乎站在这里。
大概在花园里绕了四十分钟,等转过一个转角,来到开满粉色花簇的灌木群,却发现一个黑影,抱着膝盖,默默地蹲在里面。
余温钧盯着从背影就露出死气沉沉氛围的贺屿薇,咳嗽了声。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胆怯却又不情愿地回头。
如果她能好好答话,余温钧倒也不打算对她主动做什么,但他不允许自己被轻易忽视。
贺屿薇被捉住胳膊猛地从地上拉起来,她害怕得发出叫声,而一看到他,又软绵绵地垂下脸。
昏暗路灯下,余温钧凝视着她红红的眼眶,无奈叹口气。
他不讨厌逗小孩,但讨厌那一种软弱可欺的鼻涕虫。
余温钧沉默地从兜里掏出一张藏蓝色的手帕,就像擦表盘一样把她脸上的残泪擦干净。
过程中,依旧有点痛的,但贺屿薇也只敢无声的拒绝,又无声的妥协。
她已经哭够了,如今只是发出抽噎声,胸部起伏,但这只是暴风雨遗留在湖面上最后的一排白色波浪。
余温钧收回手帕。
“又被谁欺负了。”他问。
贺屿薇的脸被手帕搓得发烫,她不停地心想,这个人怎么在这里?唉,他怎么老是纠缠自己?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更轻微的想法,为什么每次来找自己的人不是余哲宁呢?
她无可奈何地扁着嘴。
余温钧再强硬地捏起她的下巴:“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如果不用这张嘴巴说出来,我是不可能懂的。”
这句话就像什么许可,贺屿薇迟疑片刻说:“……喝酒了。”
余温钧静静地听她复述完事情经过。
又是年轻小孩之间的无聊玩笑罢了,伤自尊心和越界什么的。他不把这件事看得很重,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喝了多少?”
“……不是多少的问题。余龙飞把酒掺在咖啡里,我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喝掉的!”
贺屿薇光是提到酒这个字就难受,可是又吐不出来,那双眼睛里闪闪发光,又布满着痛苦和绝望。
余温钧便继续耐心说:“你现在难受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别的?”
贺屿薇不明白地眨眨眼。
他换了个说法:“此时此刻,哲宁应该很后悔没有提醒你那杯咖啡有酒。别看哲宁整天端着的,和女孩子没什么相处经验。”
余温钧向来很纵容两个弟弟,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然而听完他的话,贺屿薇感觉,她的内心在某种程度上又受到沉重一击。
自己居然怀着一种笨蛋般的期望,期望有了某层关系后,余温钧就能多偏倚她一点。
至少,他不应该用这种若无其事且公正的语气评价起这件事。
“哲宁绝不是坏人。我二十出头时,比他做过更多荒唐事。”余温钧继续说,“何况,你不是一直暗恋他。他愿意回趟家,你也可以和他多聊聊,怎么丢下他就跑出来。”
贺屿薇脑子里嗡的一声,简直像被又灌下一杯纯烈酒,侮辱,不解和难以置信,头都要炸开花了,她立刻要狠狠推开他。
余温钧却按住挣扎的她,从裤兜里掏出一支雪白色的薄荷糖,这是他抽完烟后吃的喉糖,他故技重施,想要用糖安抚她。
贺屿薇却干脆拍开他的手,黑暗中“啪”的声,简直像是一耳光。
余温钧毫无防备。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作出明显的反抗。
他的声音顿冷:“你想干什么?”
突然之间,贺屿薇感到一种强烈的愤怒,有误解他后的恼羞成怒,也有对他本人的愤怒。
也许真的是被酒精壮胆子,她退后两步,平静地说:“我不想吃你的糖。因为——”越是着急,越是讲不清楚话,她真希望自己很有进攻的气势,但此刻,脑海里冒出的是他曾经的话。
“你曾经说不讨厌我。然而,我讨厌你,”她轻声说,几乎像是念一段漫长的诅咒,“平时可能看不出来,但曾经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非常尊重余董事长的!请你有个长辈的样子好吗?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不是答应过我在这里工作不需要献身吗,你不是答应过余哲宁的脚好了后我就自由吗,你不是说我只会成为余哲宁的累赘吗,你不是说不喜欢我吗,你不是——”
贺屿薇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记住余温钧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们曾经的交流明明就少得可怜。
她的鼻子再次一酸,内心一直强行压制的不安、委屈和不甘涌上来。
“你去找其他人来你家当保姆。”她哀求,“我真的只想离开这里,我不上学了,不要钱,不要你的任何东西。我只想走,拜托你了!”
余温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小孩今晚的火气还挺大。
虽然给她的咖啡掺酒,任她喝下掺酒咖啡的人都不是自己。但,既然是亲弟弟们做的错事,身为兄长确实要负责弥补。
他便说:“还有呢?”
“还,还有……”贺屿薇因为他的反应而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随后却想起什么,“还有我根本就不喜欢余哲宁,我俩仅仅是高中同学。你不要诬……乱说我喜欢他什么的。”
余温钧实在有些不解。
他说:“你喜欢哲宁。”
“我不是!”贺屿薇是真急眼了,生怕他又开始像复读机似的冷冷且笃定地重复这句话,便提高声音说,“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余哲宁,不喜欢余龙飞,更是讨厌你!我受不了你家里的每一个人,佣人除外!”
他被吵得皱起眉。
余温钧是追求投资回报率,工作事业感情都一样。
他在各方各面都没有“处女情结”。
贺屿薇既然被他视为囊中之物,她曾经中意过谁或属于谁,根本就不重要。更何况,她对弟弟的那一点傻乎乎又清淡文雅的少女情愫,在余温钧的眼中根本都算不得动真格的东西,更毋需处理。
余温钧唯一在乎的,也仅仅是贺屿薇的身世。
他向来讨厌来历不明的人,打算在查明她身上的迷雾前都不会霸王硬上弓的——虽然,他完全不介意这么做。
但贺屿薇一鼓作气说完那番话像站立不稳似的,一边害怕得窥着自己脸色,一边想退后。
余温钧便攥住她细瘦的手臂,低声安抚说:“没关系。你就算喜欢哲宁也不是什么问题。但与其继续喜欢他,你不如就老老实实地喜欢上我。”
贺屿薇最初还恼得要死,听到最后一句又简直是大吃一惊。她的面部肌肉抽搐,根本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我这些天一直在等。等你主动问我想要把你占为己有的原因。”余温钧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说,“我没有闲到会碰讨厌的女人,所以会说不讨厌你。其次,你这样的女孩子也不会太令男人讨厌,虽然你不愿意主动争取任何东西,但是当别人把你推向一个位置,你能够好好的承担起责任,也会基于自己的立场,先判断局势再做出行动,而不是只跟着情绪走。你会为别人着想,别人给予你多少,你就会还给他们多少。不,你甚至还试图给予别人更多。”
贺屿薇红着眼睛瞪着他。
余温钧直直且锐利地看着她,而他此刻的语气,简直是一个黑心冷酷企业家去评价手下的基层优秀员工,就差说完后,他把一个水晶做的奖杯塞到她手里了。
但即使如此,贺屿薇也有一点不好意思,因为平生很少获得这么直率的夸奖。
他说:“要说个最明显的缺点,那就是你现在还不懂怎么当一个成年女人。”
贺屿薇无地自容,恨不得能挖个洞一头扎进去。
她对这个兄长的话、这个人根本就招架不住。
余温钧却继续说:“薇薇,过来当我的女人。”
贺屿薇顿时如遭雷击,她拼命地摇头。
“不,不行,只有这件事是绝对不可能!”
余温钧便看着她:“难道说,你的心现在属于哲宁?还是说,你的心只属于自己。”
“我……唔,我,我的心当然是属于我自己。”她哆嗦着,“我,只属于自己,绝对不属于任何人!”
余温钧伸手把她带到自己怀里,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蛊惑又平静说:“真的很乖,这就是正确答案。”
怎么像是他诱导自己说出来的,贺屿薇脑海中的一隅疑惑地想,余温钧再次轻吻她,但没有亲嘴,而是左右两边的脸颊,就像安抚一个孩子。
她发烫的脸颊都能感觉到他嘴唇的温度。
“薇薇,你是百分百属于自己的。”他沉声说,“所以,你要让自己快点下定决心爱上我。无论真实的你是怎么样的人,我都会全部接受。比起别的男人,我更适合你。我也会好好宠你。如果你暂时不想和世界上任何人打交道,我就把你好好地、彻底地关起来。你不用再思考任何难过的事。”
明明不懂他的意思,贺屿薇瞬间有一种天崩地裂般的强烈动摇感,怎么回事,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连直视他的目光都做不到了。
她不得不用手肘撑开他的肩膀:“余先生,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是不是脑子真的——”
他把她没说完的所有话堵住,贺屿薇刚想抗议,但舌头巧妙地勾着她不停退缩的舌头,不紧不慢地吮吸着。
她被吻得眼中冒出泪光,大脑越来越缺氧。
很茫然,很委屈,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发问,逻辑已经被这男人带得太混乱,她自己都被彻底绕进去了。
贺屿薇想到他曾经的话,最终决定狠心去咬断他舌头脱身,但余温钧却又松开手,把她搂在胸前。
贺屿薇大口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精神和身体同时都很激动,但另一边,当男人的心跳声在耳畔稳定地鼓噪时,头脑也一片嘈杂。
余温钧掐着她的脸: “这个吻,就当帮你解酒了。你不想知道,上一次我没做到最后的到底是什么?”
贺屿薇脸色顿时变了,舌头打结:“不、不想知道!!!”
“那你还真冷淡啊。”他评价。
她惊恐地抬起眼睛,视线刚与他交织,他们就又接吻了。
这一次,他边亲她边强行让她举起双臂缠绕上自己的脖子,在两人之间创造出无法挣脱的拥抱。但吻得又极温柔,简直像是唤醒一个含羞带怯的公主。
温热的春
风里,贺屿薇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一种神明今晚要绞杀自己就怎么也逃不过的宿命感。
等他再放开手,她的腿已经彻底软了。余温钧用食指将她黏在脸颊的湿发拨开,露出那一整张小脸。
他凝视着她:“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怎么做到的,但你也确实很能煽动我。”再吐出一口气,“看,这是麦李。”
两人脚下有一摊彻底被踩乱的粉色灌木花簇,余温钧的皮鞋利索地将那三两枝开得正茂的树枝碾平:“你给我的感觉,就像这种虹粉色的植物。你名字里也有‘薇’这个字。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敢勾引我,也知道后果吧。”
贺屿薇再次被推倒在五楼那张柔软的床上。
这不是第一次了,但她比第一次挣扎得厉害多了,无论如何就想要跳下古董大床。
余温钧每次都等她跑几步,伸出手。
贺屿薇再次被他的力气轻扫到床上,抬起眼睛,余温钧健壮的身体暴露在眼前,她只能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
“……还,还没到3月7号,桃花还没开呢……”
“嗯,比我想的日期早了点,但你今天洗澡了吧?”余温钧的声音,透露着轻蔑、残忍和怜爱。
他握住她的手,再拨开她的头发,先稍微强吻了一下唇,随后移到耳边像食肉动物开始从最脆弱的地方,细细的品尝。
贺屿薇被他锁在怀里,想咬他的手臂,但他的嘴唇落在她的脖颈和后背,手下的动作也一点不含糊。
她小声地尖叫,手指揪住余温钧的头发,不停地往上拉,但是怎么都无法制止他的行动。贺屿薇第一次看到他平静眸子里染上极度兴奋和深沉的情绪。
内心的某一个部分就已经明白,她今夜绝无逃脱的可能。
不光如此,贺屿薇也感觉到身体里的那一头陌生的怪物顺着耳膜重新爬进来,回响,逼近,酥麻止不住的颤抖,理智仿佛都被碰散了。
他们重新对视的时候,余温钧低声问:“浑身上下还有哪里不舒服?看着我的眼睛,好好地告诉我。”
与此同时,他握住她的手。女孩双目失神,眼神毫无焦点地散开,啜泣地说:“不知道……”
余温钧声音顿时一沉:“自己的事情居然说不知道?”
她被骂得一哆嗦,理智倒是回来点:“哪、哪里都很不舒服!”
余温钧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多久了?”
他在欺负人。
贺屿薇不想回答了,她吐出舌头试图想舔干净唇边的津液,他眼神暗下来要吻她,她挪动着膝盖要跑,又被按着后颈揪回来,再重新被吻住。
黑暗的温水注满了世界的纤细花冠,均匀浸透了,大地濒临着饱和。长夜缓慢有力地推送,世界上最后的雪兔失去最后的躲藏地。
她的膝盖被不留情地压到胸前,余温钧离开她柔软的唇,略微哑地命令:“声音,记得自己控制一下。”
小女人的指甲正抠着他布满汗水的后背。
他轻呵:“回答呢?”
贺屿薇的口腔内壁和舌头各有千秋的碎,被催促着,只能泪眼淋漓地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含糊的大脑根本不能理解他话的含义,习惯性地挤出两个字:“好,好的……”
*
因为没有宅邸主人的干预,派对,持续到凌晨两点。
余哲宁临走前去了一趟四楼,但门锁着。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贺屿薇大概睡了。
余哲宁心里想着余龙飞的话,有一种不以为然。家世和财产什么的确实很重要,那是余温钧和余龙飞所关心的事情,余哲宁并不看重这些外在的东西。
他喜欢栾妍,也和家世无关。
他要向栾妍表白。
但贺屿薇的受伤神色,依旧就像针一般深深地扎进余哲宁的心里。
他不喜欢看她伤心。
或许,他确实故意让贺屿薇喝下掺着酒的咖啡,因为在听到那句“我想去相信他”这句话时感到得意忘形,以为开什么玩笑,贺屿薇都会容忍。
女性气质里,忍耐,温柔和美好是打包赠送的。而那个女孩子一直都沉默地仰望自己。
余哲宁叹口气,他居然和哥哥一样,是本性恶劣的男人。
第54章 低涡
余温钧是清晨四点离开。
这是他少有在家待得那么晚的时候。
车道旁的灯开了整宿,清早的浓雾笼罩着这一座巨大建筑物。
老陆昨晚睡在车库里的备用卧室,接到通知后,把车停在宅邸的门口。
余温钧踏上车时,表情没有任何熬夜后的疲倦。
他竖着西装外套的领子,神情如常,带着股足以压制住早晨的寒冷、阴暗和兵荒马乱的镇定:就是那种下完连夜雨的早晨,一出房门就感到冷气,湿透了的碎石子路边堆积脆弱落红和啪啪作响的碎叶,远处是泛着绿意的植被的抖擞冷意。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贺屿薇紧搂着书包下楼。
……做了。
棉花般的脑海里现在只剩下最粗俗的两个字。
余温钧应该是手下留情了,因为贺屿薇半途就直接晕过去,但此刻没有感觉到疼痛难忍,还能自由行走。
只是全身软绵绵的,腿怎么站都站不直。
刚刚洗澡,她的身体还残留有他的感觉。胸和盆骨最难受,肌肉也很酸。
生米硬是被煮成熟饭。贺屿薇反而陷入一种异样的冷静。
她任司机把自己送往高中校园,双眼盯着车窗外,犹如看着一个崭新的异世界,目不转睛,毫不恐惧。
因为,一定要忘记。
不能当回事。越当回事就越有一种快要在人间溺亡的感觉。她决定当这种事情没发生过,才能在今天继续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或者,就当作……圣诞节在海边被一个流浪汉侵犯了。
至少,余温钧比流浪汉稍微友好那么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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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怀着阿Q精神,坐在课桌前。
她首次和新的女同桌搭话,对方耐心地为她讲了一道会考题。
课间时间是8分钟。
班里大部分同学会自带保温水杯,去接学校的热水,贺屿薇每次都想带杯子但又每次都不知道该去哪里买,大部分时间就只能忍着渴,中午到食堂喝几碗铁桶装着的汤。
今天提供的免费汤是西红柿蛋花汤,有细细的鸡蛋丝,但没有看到西红柿,汤里没有一丝油,上面飘着几片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薄薄黄瓜片。
她用铁勺舀了一口,还没放进嘴里,就感觉到胃部一种迟来且极其剧烈的难受。
好想用手里这一根铁勺边缘去刮黑板,让整个全世界都充满着一种尖刻且几近咆哮般的噪音。
但,还是算了。不要伤害别人了。
贺屿薇将铁勺轻轻地放到旁边,捧起碗,啜着汤。有别人偶然回头,发现女生的脸色已经苍白趋近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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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钧下午在公司又警告了弟弟一次,热闹了几天的余宅又重新恢复安静。
余龙飞看着草坪上的工人拆除白色的帐篷和收拾垃圾,表情不可以说不遗憾。
他闲着没事,叫住刚放学的贺屿薇。
“盆栽姐,你和哲宁吵架后跑到哪里去了?难道不知道他的腿刚好,不能跑吗?”
贺屿薇行尸走肉地般转过头。
除了哥哥,龙飞少爷基本不把谁放在眼里,同样的,他对很多事情缺乏耐性。
面对这个少爷,贺屿薇通常会装聋作哑,他过完嘴瘾就会放人离开。
然而余龙飞在今天却没完没了地捉弄她:“我曾经问过你,假如让你在我们余家选一个男的让你嫁给他,你当时选的是我哥。为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原因。那个特别丧的理由就别说了。”
贺屿薇心想,她现在只想出家。
但,这个答案肯定不能让余龙飞满意。而想到他骗自己说余温钧脑子被切过,贺屿薇的胸膛有种什么鼓动一下一下地宣泄般地撞上,攥着衣
服的手似乎也胀痛不已。
于是,她垂头静静地回答:“我已经改变主意。如果再让我选——我选李诀。”
众所周知,余龙飞是最讨厌哥哥身边那个黑眼镜秘书。
他眉宇间闪过愠怒:“什么?你敢选他?”
他俩正说着话,余温钧和李诀就回来了,余龙飞换了笑脸,站起来跟哥哥打招呼。
贺屿薇的脸色顿时青白,肩膀缩起来。
她根本不敢看余温钧的眼睛。
昨夜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颠覆了两人的关系。而另一方面,面对余龙飞的刁难,她病急乱投医说要选李诀,他和李诀本人却在下一秒出现了。
她的运气为什么永远那么糟糕?
余龙飞瞥到贺屿薇那副尴尬到即将自尽的神色,哎呦,他觉得这事爽极了。
于是,余龙飞当着余温钧和李诀的面,笑眯眯地把刚才两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小眼镜儿,听到没,咱家的小保姆看上你了——给点反应啊。你要不然今晚就娶了她,直接在我家洞房?”余龙飞大声说。
这句话听得贺屿薇一阵晕眩,她掐紧掌心才站稳。
除了余哲宁,余家的男人们真的都是个顶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他们根本不尊重她,轻而易举地把别人的心情玩弄于掌心。
她明明是一个远远看着自己所喜欢的人就能感到满足的消极性格。
她最害怕的就是暴露在公众的目光中,所有关注她的目光就像蒸鱼里没刮净且刺楞的鱼鳞,每一秒亲密接触对她来说都如鲠在喉。
她也最不喜欢被人当作笑料看待了。
贺屿薇以往面对类似的场景,只会默默忍受,自我安慰不去跟这些人一般计较。
她习惯了任何人对她的忽视和不尊重,可是现在,如果继续保持沉默,内心的某部分就要彻底爆炸。
“——你根本就听不明白我的意思!”
自从把她推下泳池时,余龙飞就知道,这个懦弱的小保姆永远都不敢直面对抗自己。
此时此刻,他听到她结结巴巴地反驳:“我刚刚所说的对李诀先生的‘喜欢’,其实是一种人类意义上的‘喜欢’。”
李诀推推眼镜,刚要开口替小保姆解围,便听到一个前所未闻的新词——什么叫,“人类意义上的喜欢”。
“比方说,我喜欢澳大利亚这个国家。但只要是个正常的人类都会喜欢澳大利亚。那里风景很漂亮,阳光也很好,还有大海。这就是人类对美好事物普遍意义上的喜欢。所以可能你没听懂我的话,就,就误会了。”贺屿薇小声地说。
“啊?别扯没用的,小眼镜儿又算个屁美好事物,我看你就是在骂我听不懂人话吧?”余龙飞挑起眉,他最讨厌下等人的抵抗,势必要当场镇压下去,“何况澳洲这破国家又有什么好的,穷了吧唧,英语口音土得盖帽了,居民也都是英国流放犯的后裔。盆栽姐,不管是男人还是国家,你的品味都够独特的。”
贺屿薇被骂得哑口无言。
她心中涌起恼意,但居然不是恼余龙飞。
她的内心排山倒海所怨怼的,另有其人。余温钧一直冷眼看着她和弟弟的争吵,似乎并不打算插手其中。
贺屿薇沉默半晌,再次一字一顿反驳余龙飞:“日本以前还侵略过中国,你却总是喜欢跑到日本去玩。我挑国家的品味不如你独特。”
“啊哈哈哈哈。盆栽姐,你现在说话很敢啊。”
余龙飞笑起来,极其俊俏好看,但他笑的意义和余哲宁不同,只代表这个人即将暴怒。
这时候,余温钧终于开口:“龙飞少爷,就算你觉得自己见多识广,或者姑且属于所谓‘上流圈子’里的人,但并非谁都会对这个身份买账。”
余龙飞就像一只即将起飞琢人却被生生卡住脖的三花鸭子,僵硬地转向他哥。
“家世、财力和性别,你心里可能存在很多衡量标准,不过在生活和工作里,存在着很多应该配合对方立场进行思考的时候。”余温钧的声音很平,“比如现在,贺屿薇住在咱家里,是我允许她住的。你当我的面欺负谁?”
李诀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余龙飞不满地说:“哥,你别总没事就数落——行行行,我投降!”
余温钧便放下了拳头,再盯着余龙飞:“你是我余温钧的弟弟。平时说话和办事的时候别给我丢脸。不准给李诀起外号。还有家里除了你,谁叫她盆栽姐?”
余龙飞冷笑说那应该叫她什么。
“面对比自己岁数小的女孩,如果不懂该怎么称呼,统一叫爹。我看你对余承前也喊不了几句爹,这样做也能羞辱到他。不是一举两得吗?”
余龙飞简直被一本正经说荒唐话的兄长逗笑了:“行啊,我觉得挺好,这事特别好。哥,你要是不觉得我这样现眼,我还真就叫了。”
“那你现在当着我们的面,应该叫薇薇什么?”余温钧话锋再转。
在李诀和贺屿薇沉默且期盼的注视下,余龙飞噎住,他的脸首次变得青红交集。
他也就跟兄长嘴硬,当然叫不出口。
管年轻女孩子叫“爹”,这不是脑子纯纯有病吗。
幸好,哥哥也替他下了个台阶:“要是有精力没处使,余承前出院前再探望他一次。他是我们的父亲,也是长辈。如果人不去,就随便买点东西,写个自己名字送去病房。其次,你需要对薇薇赔礼道歉。那辆奥迪就改登记在她名下,给她再弄个京牌。你吩咐手下的人,抽时间去把这事办妥。”
余龙飞僵着脸色,耳边只听到哥哥嘴里叨叨着什么“探望父亲”,很是烦躁,突然又反应过来,他眉头一皱说:“好几十万的进口奥迪,我要白送她?”
“投出成本不参与当下决策。那辆旧车现在能值几个子儿?”余温钧顺手把外套脱了,递给李诀,“在此之前,你欠她一条命。”
余龙飞嘟囔着:“……她的命没旧车那么值钱。”
但也没提出反对
余龙飞的嘴巴奇毒无比,但毒物三步之内必有解药。
他哥从小特别能治他,他耍狠,哥就比他粗野一百倍,分花拂柳的又简直像是逗兽,轻巧一顶就把他逼到死角。
唉,无论是肢体暴力还是言语暴力,余温钧真的够令人难消受。哲宁在,余温钧多少敛着点,不怎么数落人。
现在哲宁搬出去,他得一个人承受炮火。
余龙飞烦躁地心想,哥的脑子绝对被切过!
余温钧不再理睬冷脸的弟弟,准备带李诀往前走,但也吩咐贺屿薇一句:“校服换了,下楼吃饭。”
“可是……”她浑身发抖,决定拒绝他。
余温钧淡淡看她一眼,气势压人。贺屿薇张了张嘴,默默地先遵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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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他们男人们都在说一些公事,李诀和余龙飞之间火药味永远很浓,忙着互掐。
贺屿薇没碰桌子上的任何一道菜,用筷子扒着米饭,一粒粒地吃。
好不容易熬到饭后,她最后一个走出小餐厅。
其他的佣人们拒绝了贺屿薇要帮着一起收拾餐具的请求。
其中,一个佣人笑说:“去读书吧,你以后可能要进大公司。”
贺屿薇轻轻地咬唇,她什么也没说,就准备离开。
低头往前面走了一条道却撞上人。她迭声道歉,竟然是余温钧。
余温钧身边居然没有跟班,他的弟弟和秘书呢?
他打量她一下:“厨房里有新送来的大连黄樱桃。待会叫人给你送上楼。”
贺屿薇抿了嘴角不出声,紧退两步,先左右看看。
他们站在四通八达的大走廊里,随时都会有人走过来,看到他们的独处。
她不停退后到安全距离,才松口气。
余温钧依旧插兜站在原地,难得穿的高领毛衣,全身笔挺,俯瞰众生的绝对碾压,声音却低沉。
“李诀和龙飞正在五楼等我,我和他们聊完会直接回酒店。”
贺屿薇内心一松。
她刚才吃饭的时候就
在害怕,害怕余温钧今晚又要来找自己做那档子事。
“……你最近不是应该要去城里开会吗?”她说。
余温钧沉吟:“不错,从大后天开始,我不在的时候,自己养好身体。”
贺屿薇只能继续僵硬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就像散落在莲花玉碗里的空灵玻璃珠,有一种独特的空幻清冷感,即使衔恨或隐忍,也带着说不上来的让人舒服的光泽,映着对方。
自己果然不讨厌这双眸子,这念头一闪而过。余温钧便说:“你这样盯着我看,不是会害我起别的意思?”
贺屿薇瞳孔变大,余温钧却已经走过来。
他动作永远极快且利索,她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与此同时,一整天萦绕在胸口的那股无法被消除的抗拒感蹿起。
昏天暗地的,化作强烈胃部翻滚物的冲动。
男人手指碰到下巴的一瞬间,她的身体做出诚实的反应——呕。
李诀并没有跟着余龙飞这瘟神上楼,跑到厨房里先吃几口樱桃。等时间差不多,才准备坐电梯。
但走了几步,他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异响。
贺屿薇佝偻着身子,地面上有一小摊新鲜的呕吐物。
她弯着腰,双手拄着膝盖,此刻还在持续不断且响亮地干呕。
余温钧紧攥成她胳膊,另一支手正捏着她脖子,虽然这是止吐的方法,但在他人眼中看来,他那姿势简直像无情地拎着一只病猫似的。
家里的佣人们闻声赶来,他们忙着清洁地毯,也赶紧看余温钧的裤子和皮鞋有没有弄脏。
沫丽急着找玖伯,余温钧倒只是摆摆手,让叫医生过来看她。
贺屿薇想拒绝,李诀也说:“身体不舒服就得注意。否则病倒了还会给人增加更多的麻烦。”
混乱当中,贺屿薇一直低头道歉,顺势躲开余温钧的注视。
余温钧若有所思,却也走了。
*
家庭医生匆匆赶来,自然也没检查出什么病状。就嘱咐之后做个体检,要按时吃饭云云。
家庭医生和贺屿薇的上次面诊,还是她落水发烧那会,此刻夸她的气色比那会健康多了。
沫丽给她端来一杯热气腾腾且极为好闻的洋甘菊茶。
“读不下高中也没事,这世界上的工作很多。”沫丽看了眼她书桌上各种圈圈点点的试卷,又说,“哲宁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压力这样大。”
贺屿薇只能苍白地道谢。
他们都走了,贺屿薇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她想再去洗一遍澡,但昨晚整宿没睡,白天还去学校,回到家也没放松,此刻的头一阵阵的犯着晕眩。
贺屿薇扭头看着窗外,余家的花园在晚上漆黑一片的,像无边的大海一样吞噬着人的感情,也像他冷峻却也掠夺侵蚀到极点的眼神与五官。
她想走到露台,但实在没力气了,
身体一歪,不知不觉地坠入梦中。
第55章 中雨
第二天起床,贺屿薇还是选择去学校,在余家四楼待着,恐怕会疯掉。
她到图书馆里做会考真题。
会考的难度并不高,重复的题型多,贺屿薇稍微估算了自己的分数,总觉得经过补习后还是能及格的,但问题是,捡起旧知识真的很枯燥。
以前上学的时候,贺屿薇倒也是挺想好好学习。
取得好成绩,爷爷奶奶就会露出欢颜,但是,她面对教科书无法长久地集中注意力,一想学习,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冒出曾经做过的各种蠢事,然后胡思乱想的。
爷爷奶奶每次看到她的成绩单会叹气,会开始说他们教过的优秀学生,但又似乎对她认了命。
贺屿薇如今也不太能长久集中精神,发呆的时间比学习更久。
图书馆窗边的位置,挂着蓝色的窗帘。
她抬眼看着天上的流云。
早春三月初的好天气,云似乎是活的,一缕一缕千变万化。
云的归处不知道是哪里。她自己的归处,更是不知道了。
*
傍晚的时候回到余家。贺屿薇一整天都没有带手表和手机,发现上面多了两条信息。
一条是余哲宁发来的,为那天晚上的事情道歉,言辞很有礼貌。
第二条是zzzzzz余。
只有三个字,来书房。
贺屿薇看到这三个字就手抖地将信息删了,再疑神疑鬼地四处看看。
房间里当然没有人。她又是足足磨蹭了四十分钟,实在是不想去,又实在是没有不去的骨气,徘徊很久,最终怀着满腹的抗拒来到五楼。
*
房门开着,余温钧正坐在书桌前翻着文件,她走近时,他抬头,面孔像无风的湖面一般。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在他的平静眼眸里看到自己。
是错觉吗?
他眼里的她,弱小,可怜、无助。
贺屿薇紧紧地闭着嘴。
过了会,还是余温钧打破沉默。
他指了一下书桌上放置的牛皮纸袋:“拿几盒,放在你房间里。”顿了顿,解释里面的物品,“套。”
贺屿薇真的冥思苦想,又足足花了半分钟才能理解这个单字的含义,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可以别这样将错就错吗?
余温钧居然要她把安全套拿回房间,是打算更方便地侵犯她吗?
在她夹杂着受伤的指责视线下,余温钧一侧的眉毛动了一下。
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无论如何,贺屿薇突然发现,她能稍微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了。
“我在下午开会的时候,一直在思考着有关你的事。”余温钧继续说。
贺屿薇不吭声。
“再重复一遍——要不要试着喜欢上我?”
贺屿薇的目光转到他书桌上,一叠文件旁边的银碟子里放着一支姜黄色的佛手柑。
它,和她的心都纹丝不动。
今晚的她,绝对不会再产生任何动摇。
喜欢?余温钧不愧是余家最大的资本主义恶魔,霸道地夺走她的初吻和初夜,得寸进尺要求喜欢上他。
他不过就是想要一只笼中鸟,一个供他满足私欲又见不得光的情妇,好吧,拿走身体也就算了。他居然还想要她的心吗?
她虽然是一个贫穷笨拙的孤女,但就有那么的缺爱和缺关怀吗?
才不要!
贺屿薇继续紧紧闭着嘴。
突然间,余温钧走上前。她大惊,转身要往外逃,最快的速度也比不上余温钧,很快被按在墙上。
那是一面空白的墙,也是曾经挂着五彩斑斓纸鸢的位置。
贺屿薇的后脑勺被他掌心垫着,后背贴着墙,她的鼻子顶着余温钧的鼻子,闻到他身上浅浅的气息,脑海里几乎不受控制地想到那晚的各种细节。
缠绵交织的唾液,肌肤相贴的余热,各种暧昧声音混杂在一起,到最终是落在耳际的清晰命令——
“你现在还躲什么?”
贺屿薇鼓起勇气抬起眸子,他正眯着眼睛,带着似有似无的欲望。
“除了不能结婚,我应该什么都能给你。”余温钧低声说,“签三十页的婚前协议真的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很早就决定不会和任何人结婚。我只需要事实婚姻。”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凝视着贺屿薇的表情。
乖巧的女孩子,甚至到了逆来顺受的程度,那一夜越线时,最终也只是“嗯”了声就立刻温顺地缩在他怀里。
但就在余温钧以为已经收服她,贺屿薇面对他的触碰,又强烈抗拒到直接呕吐出来。
说实话,余温钧很有一些不快。
他不喜愁眉深锁的人,男女都是。
愤世嫉俗的人,通常很难讨得欢心,就算他们极美或极有才华,却也极棘手。而最棘手的地方在于,这种人大部分时间都难以快乐,也会想拉他人一起坠入地狱。
但,贺屿薇不是这样的女人。
至少,他曾经目睹她努力地爬到天台,她……内心依旧有一股想活的小火苗。
余温钧莫名想起天台的见面。
黑暗当中,小孩伸出瘦弱且伤痕累累的手,为他颤颤悠悠地点烟。
那么近的距离,她却没有抬头看他,像是知时务又像是根本就对他不感兴趣,只想把自己隐匿在黑暗当中。
他对贺屿薇产生的情欲,究竟来源是什么?余温钧仍然不清楚。
但他清楚,男女关系很多时候都趋向于博弈,一旦博弈发生,两方都不可避免会卷入其中,无论一方情愿与否,主动还是被动,也都在互相蚕食。
他只是有点好奇,自己会被她改变多少。至少到目前,他只是最喜欢她那一双眼睛,不讨厌她这个人而已。
贺屿薇在怀里抖得越发厉害,但依旧一字不吭,挂着两个疲倦的黑眼圈。
余温钧突然间忍不住想笑
他说:“又打算消极抵抗?前段时间不洗澡不洗头,现在跟我说话就令你想吐?”
贺屿薇继续保持沉默。
他轻叹:“不说话的女人总是很漂亮。”
她的下巴执拗地绷紧。
余温钧今晚原本是不打算碰她,把她叫过来,也只想问问身体怎么样。
但她带着那一副微微不适又强行克制的神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偏偏眉眼里多了一丝小女人的妩媚,余温钧便觉得脑中响起小声的警铃,持续但模糊,有点压不下去。
“明明全身都那么瘦,大腿上却能有肉,你这一点很漂亮——”
他突然就打横把她抱到沙发前,贺屿薇咬着唇抑制住尖叫,再拼尽力气去扳他的手指,根本扳不动。
她还穿着校服。
过了十几岁的年龄,穿着一身学生服坐在成年男人的腿上,“不知羞耻”这四个糟糕的字顿时浮现在脑海。
贺屿薇又耻又急,喉咙再次发痒,即将作呕——
但在眼泪涌出前,余温钧帮她擦掉了。
右边的眼泪,左边的眼泪。最开始是用手背擦掉,接着是嘴唇。
和严厉的语气一点都不同,他的吻能非常细腻温柔。
与此同时,余温钧揉了揉她的头发。
也就一个简单的动作,她恶心到想吐的感觉居然奇妙地消退一些。
“避免别人捉弄的诀窍之一,就是不要对对方的举动有大反应。你很聪明。但是,沉默和说谎这两招对我没有用。再不主动回答我,我待会儿要让你在床上彻底发疯了。你,不害怕吗?”
余温钧在亲吻间隙低语,贺屿薇脊背立刻就拱起来。
他继续轻吻着她的脖颈。
那些吻,一会重一点,一会轻一点。
幽幽暗暗惩罚般的吻和腰间无法逃脱的禁锢,她身体颤得越发厉害,他再低声说:“如果你想把一件事当成没发生过,那也代表着,它重复发生多少次都被允许。你想体会自己的极限吗。上限,或者下限。”
“……你想让我说什么。”
贺屿薇的舌尖干涩,终究是像听鬼故事的人一般被吓得开了口,随后就自厌地想咬唇,余温钧的大拇却移到她的唇上。
“别咬。你现在是我的。”他皱眉说,“我喜欢漂亮和健康的东西。”
“我不是东西!”
贺屿薇喊出来这句的同时却发觉歧义。
余温钧没有抓着语误去嘲笑她,取而代之的,他以成熟男人的姿态去纠正道:“无论如何,你的身体现在已经彻底属于我。不要和我争,因为这已经是一个无法扭转的事实。”
她厌恶地盯着他。
啊,真是城府极深的厉害男人,即使他刚刚亲吻过她,说一些极其擦边的话题,但眼睛的底色依旧无比的冷静。
“从明天起,我会去开会,接下来半个月都很忙,所以,今晚想见你一面,跟你说会话。”他稍微松开点力道,让两人拉开一点距离,“我已经支开龙飞,他这半个月人在珠海。即使我不在,他应该也不会有时间回家为难你。”
贺屿薇不说话,余温钧顿了下,继续说:“你自己也要记得好好保重身体。除了上学,每天要按时吃饭,长胖一点。世界上唯一可靠的也就是自己的身体,因为,你这辈子到死都无法离开这一具肉身,直到她彻底的腐烂。”
啊,余温钧又在扮演可靠长辈了。
而这个“长辈”,即使说着劝告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胁迫和训诫基调。
她抬起头坚定地说:“就算你这么说,我也绝对不可能会喜欢上你!我说过了我讨厌你。不,我……我恨你。”
“没关系,”余温钧平淡地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
“……什、什么事情?”贺屿薇身体一僵。
“我会主动去做一些能让你喜欢上我的事情。”他说,“来,先让我了解你的喜好,比如说,喜欢的食物,比起甜的是不是更喜欢咸的。你不喜欢的东西我也想知道,不过还是想先了解你喜欢的东西。毕竟,知道你喜欢的东西才能做一些让你高兴的事。所以,告诉我。”
贺屿薇哑口无言极了。
余温钧现在的态度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什么,她已经正式变成他的地下情人了吗?
绝无可能。
难听点说,他们目前也仅仅是睡过一次的关系。又不是旧社会,她不觉得他俩就彻底绑定了人生。
贺屿薇知道,当一个人的生活很艰辛,可能会有被大款包养这条轻松的路
但老实说,她觉得这辈子当人类就很麻烦了。死,太麻烦了,所以才活着。
她厌倦绝大部分的人类,只是喜欢个别对自己温柔的人。
她从不需要优渥的生活,有口吃的就够。
她不需要余温钧给她的任何物质上的东西。
贺屿薇垂头盯着那个男人肩膀肌肉,如果狠狠地咬下去,他会吃痛放手吗?
唉,她咬过他脖子了,他跟没感觉似的。
贺屿薇试着再跟他谈判:“余先生,我真的不想当你、你的女人。”
他说:“那你想要当什么?”
贺屿薇迟疑地说:“要不然,我当你的佣人吧……”
余温钧静静地看着她:“专门上床的佣人吗?不怪龙飞总是爱惹你。这种时刻都分不清示弱和勾引的区别,果然一个彻底的缺心眼。”
她才没有勾引他!而且,余温钧为什么总在不恰当的场合里,云淡风轻地提起弟弟的名字!
贺屿薇心中的强烈不适和怒火顿起,却被轻而易举的按在沙发上,上半身的校服堆积在手腕间,如同手铐。
他的头低下来,但并没有再碰她的嘴,而是重复地亲吻她的耳垂和脖颈。
那一小片的肌肤逐渐滚烫,弓着的脊背从里到外冒着汗,她终于开始哽咽地央求,双脚在沙发不停试图往上挪。
余温钧伸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扯回来压住,她感受着他身体的汹涌变化。
两人目光对视,他说:“乖,说一个你最喜欢吃的水果。”
“你这是犯罪……”她眼角带泪,拧过头试图不看他。
这家伙真的像最生涩的水果,关键时刻,软硬都不吃,余温钧真想狠拍一下她脑瓜,看里面装着什么。但是他又总觉得对这一颗青涩果实轻微地上头了。
余温钧沉思地注视着她,同时,他的手在慢慢却不容抗拒地抚摸着她的身体,贺屿薇的细瘦手腕在布料里绝望地挣扎着,习惯性地抿着淡色唇角,分外可怜。
他迟疑片刻,还是俯下身。
唇与唇,再度重合,接着催促般地戳了戳她的舌尖。
贺屿薇紧咬着牙,不想与他纠缠。
余温钧略微不耐烦了,他用手盖住她的眼睛,感受着掌心里她无声的泪水,再用力地撬开她的嘴。
这个吻,重得仿佛要把她的所有情绪和秘密挖掘出来,她在黑暗中被吻得几欲窒息,等他离开,舌尖耷拉在他已经湿润的掌心,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唾液。
余温钧再帮她解开手腕处的桎梏。
“想让你喜欢上我,现在才愿意帮你松开。”他垂眸说,“不要以为我不喜欢绑着你做。”
能活动四肢,贺屿薇稍微没有那么害怕了,却又好像更害怕了。她全身沁出了细细的汗,先用手臂挡住下身,再有些茫然地盯着眼前的面孔。
余
温钧微微皱眉,他原本想保持点风度,想让在她初夜后休息两天继续索取。但是,也只怪她用这么漂亮的眼睛勾引着自己。
包括接吻也是。
女孩子湿漉漉的眼睛里映出的什么都这么美。得好好欣赏一下才行。
“把嘴张开。”他说。
贺屿薇战战兢兢地闪躲着。她说:“不行,我讨厌……!”
“这就是你对讨厌男人所露出的眼神?”他用指尖抚摸她的眉毛,“本来听墨姨说,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踏踏实实。而且本性很乖的小孩。我现在对你很失望。”
是揶揄吗,还是洗脑。
贺屿薇没办法反驳,她正试图召唤出内心深处的道德感去谴责他,或给他破釜沉舟的一记——但是,他再次俯下身。
“好了,你那天晚上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只是变成大人而已。”他说,“张嘴,别让我重复好几次,听我的话。”
贺屿薇想要逃走的想法刚要浮现,两人又开始接吻。
余温钧吻她的时候,也深深凝视着她,像是欣赏像是震慑,又同时蕴含着打算让她彻底坏掉的暗沉专注神色。
她从来没被这么凝视过。
贺屿薇无法直视他,就闭上眼睛。她按着他的心脏,依旧感觉到一下一下的鼓动心跳声很稳定地传来。
余温钧轻轻地夹着她的唇,像是玩弄似的持续吻着她。她的唇,刚开始还是冷的,现在却完全热起来。
如同捏碎成熟黄桃般的声音在房间里清晰地响起。
这一宿,又是有人无眠。
第56章 晴转阵雨
身为宅邸的大管家,墨姨终于结束了余父那边的工作,休假后重新回到余宅。
她上下打量着穿校服的贺屿薇,发出意义不明的啧啧感叹声,又开着高尔夫车去花园里逛一圈,检查卫生情况,花园的除虫和修建报告,抽查厨房的各项食材,再理所当然地挑出茉丽一系列毛病。
余家的安保很严。
外人或是园林团队的车停在大门门禁外,坐着高尔夫车进来。客人们的车倒是能自由出入,但余温钧最近这段时间去开会,而余龙飞又不在,家里静悄悄得像个郊外植物园,安静得能听得到草木勃发和花朵绽开的声音。
没有烦恼,没有现实,没有余温钧和他的弟弟们,这就仿佛是一个最美好的世外桃源。
贺屿薇虽然得上学,但依旧不需要每一天都去。
每两天,都有专门的清洁团队来打扫她所居住四楼,她每餐吃得很少,但不知觉间,每月的个人饮食采购已经提升到和两个少爷统一的标准。
因为是南北通透的户型和大落地窗,采光极好,白天不需要开灯。
清晨睁开眼睛,贺屿薇已经习惯卧室的自动窗帘像画布般拉开和窗外那一片绿意盎然的春日花园,以及那几乎如同单人床般宽大的洗手池。
除了床,贺屿薇不用四楼的任何东西,可是,她免不了欣赏那些漂亮且昂贵的家具。
室内浴缸的水龙头喷头如同老式电话般优雅地弯曲着,把手处包裹着珐琅。而浴缸上面的logo也很熟悉,是阿玛尼的浴缸。
呃,阿玛尼这个奢侈品牌子又做衣服又做家具,涉猎范围真的好广。
她要是放火烧掉这一切,就有种八国联军洗劫圆明园的感觉。
贺屿薇缩回手。
她也就只敢在脑海里想想这些念头。但,自己姑且过上了传说中“笼中之鸟”的富贵生活吧?
这些天,余温钧都没有联系她,或者说,他“应该”联系不上她。
贺屿薇将手机和小天才手表直接关机,藏在柜子里。
试图用掩耳盗铃的方法切断和他的联系。
虽然,自己依旧被囚禁在余温钧家。
#
今天上午又是贺屿薇一个人待在四楼。
她怎么都学不进去,又精神疲倦又很生自己的气,最终握着笔对着墙面上的中国画发呆。
好想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打工啊……
贺屿薇实在想不明白,她身上的哪一点能惹起余温钧的兴趣。
做,他俩也做过了。余温钧的新鲜感什么能迅速消退,放自己离开?
她如今也只希望,自己能在其他人发觉两人“奸情”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
这可以说是最后的“体面感”了。
贺屿薇翻着会考的书,看着数学题上的红叉再一阵茫然,却又被墨姨叫下楼。
墨姨含着一种古怪的表情,说有人找她。
余温钧临走前告诉她,至少要两周多才回家。这才几天,他就回来了吗?
贺屿薇的心因为紧张、厌恶和恐惧弄得砰砰跳。
但,来人是久违的小钰。
“啊啊啊啊。”贺屿薇惊喜看着她,一时热泪盈眶,都说不出完整的话而直接就啜泣了。
墨姨哎呦两声,小钰一点都不生分地拉着她的手,就说:“来来来,上车上车,墨姨,我今天带她出去玩。”
路上的时候,小钰抱怨说爸妈逼她相亲,对方是余温钧公司里的一个得力下属,年轻有为又单身,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去。
玖伯只好让女儿平时多收拾自己。至少去一趟美容院做个护理、弄弄头发。
“一个人去太时髦的地方特别害怕,听说你现在每天都憋在家学习了。”
车停到了侨福芳草地购物,小钰径直扯着她,来到一家造型设计工作室。
两人走到门口就齐齐呆住。
就像走进开放式的西式厨房,正对面的柜子上摆着整整齐齐如同牙膏盒的各色染发膏,下面还垂着各种假发色板号。
三个打扮时尚的女理发师正手持着剪刀,正在围着一颗粉红色的假发头修剪,两个人的手臂上有着繁杂且漂亮的刺青,行动风风火火,超级自信。
从她们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的胆怯和烦躁,实际上。她们的每一根头发丝都丝滑有光泽,而整家店在门口就有一种香气,散发着“潮人聚集地”的氛围。
贺屿薇和小钰同时发出了细小的呻吟。
小钰推着贺屿薇:“你先进去吧。”
贺屿薇整个人也局促不安:“我想跟在你后面。毕竟,我只是陪你来的。”
“不行不行,你也得一起受刑。余董说了,既然我能来也得带你来。今天的所有花费都是他报销——”
她们嘀嘀咕咕的时候,一个涂着口红,穿着黑色围裙的男人就迎接上来。
他先上下打量了一下贺屿薇,从她的口罩、帽子、校服裤子看到鞋,皱了皱眉头,接着要再去打量小钰。
小钰一副她很懂的样子,说:“找你们这里最好的tony来给我们服务!”
对方笑着把她们迎接过来。
稀里糊涂的,贺屿薇也被强行按在洗发的躺椅上。
一个小姑娘先用柔软的蒸汽眼罩盖住她眼睛,再选精油给她闻香放松,接着开始轻柔地按摩着头皮,随后才开始哗哗洗头。
贺屿薇从小的头发是奶奶剪,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
她不敢在头部加重量,脖子挺直着不动,手更是紧紧揪在胸前。
耳边只听到洗头的小姑娘细声细气地问她是还在读高中,今天不上学吗。和她来的是姐姐还是朋友啊,之前来过她家店吗云云。
她的脑子晕成一片,只想到刚才小钰嘴里说的“余董”。
洗完头,贺屿薇再被拎进一个单独的隔间。
“小钰在哪里?”
贺屿薇知道小钰在旁边,才稍微定神。
她头上裹着白色的吸水毛巾,脖子纤细修长,只露出一
张小脸,而且连角质层都很纤薄,有一种古典画里的提灯仕女般的感觉。
一个中年的潮男理发师愉快地走过来,他问她想要什么造型。
贺屿薇很轻地咬着唇。
她不是傻子。
今天小钰前来,绝对是因为稀里糊涂地听余温钧的指示。
他要干什么?嫌弃她土吗?还是说,真的把她当成一个“东西”,随他的喜好去任意打扮。
既然这样……
“我想剃个光头。”贺屿薇沉声说。
理发师不由一怔。
他很快回过神来,用手捏着贺屿薇湿漉漉的头发,阴阳怪气地说:“这样吧,我先替您修修刘海儿和长度,您要是不满意,就再去外面的店剃个光头。我们店里的基础学徒剪发都得600多,外面剃个光头只要50,干嘛到我们店来多花这份钱呢?”
贺屿薇一听他这么说,口气也松了下来:“我今天不剪了,谢谢您。”
“哎、哎,等一下。”
理发师却按住她想起身的肩膀,隔着镜子打量贺屿薇:“你还是一个学生吧。现在学生的学习压力都特别大,我有个远方表妹就这样,高三把自己学烦了,听说还得了什么抑郁症,嗨,咱们就是说犯不着拿自己的头发泄火呀?小美女,你今天心情不好,我理解,谁都有心情不好的那天。我今天送你个头发护理和造型,全免费的,不用你交一分钱。”
“啊,可……”
“就只是吹吹头发,用发棒和直发夹做一下造型。你在店门口肯定也看到了,我们店喜欢搞这套。我是店长,今天找我染发和烫发的客人也多,你不让我剪头发省了我不少事。你呢,要是觉得我的技术不错,等高考完想换个造型,再来我们店当照顾我生意,成不成?”
贺屿薇还要说什么,理发师已经不由分说地从屁股兜后面的包里掏出一把细梳子。
另一边的小钰显然也遭受某种酷刑。
她做了头皮护理和修剪发尾,而等拒绝办卡赶紧跑来找贺屿薇时,不由愣住。
恼人且总是挡住她脸的头发彻底消失了,店长用夹发板拉直了两侧过长的头发,又扭又夹的,贴着贺屿薇头皮做了二十多分钟的编发,也不知道巧手怎么弄的,细软头发就被双重扭曲成了华丽编发,再绑上米灰色天鹅绒丝带,剩下的发丝每一缕发尾都被烫过,显得整齐干净且整颗头颅闪闪发光似的。
随后是烫刘海,店长在手心挤了不少柑橘味的头发精油,一点点用指尖搓发丝并用梳子挑着,打造极其精致的湿法刘海。
到最后,店长运用三寸不烂之舌,还是劝说她稍微修剪了刘海儿长度。
小钰来的时候,理发师的剪刀刚好从眉毛前离开。
贺屿薇眼皮微动,剪掉的碎发划过鼻梁,她如白居易诗里琵琶女的伸出一根手指拨开,那双眼睛盈盈流转,清莹似好日里蒙上雾水的仕女垂花。
小钰立刻说:“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你应该打扮打扮自己!哇,好漂亮。”
贺屿薇的衣着很朴实,但是当一个人的发型和配饰繁复起来,整体的气质就精致好几个档次。
贺屿薇怀着复杂的心情,摇了摇头。
结账只需要结小钰一个人,两名理发师把她们送出门,店长再对贺屿薇眨眨眼,她则把这家店的店名默默地记下来。
之后,小钰又提出要去店里买衣服。
这一次,贺屿薇学乖了。她死活不进去,就站在外面等着。
等剩下自己一个人,贺屿薇将四根手指紧紧地攥在掌心。
她的头发变得很轻盈。
而眼前没有头发遮挡,也能轻易看到四周的景象。
今天是工作日。
但商场里依旧有逛街的时髦男女。自动扶梯在不远处,扶梯终点处是商场的出口。
——一个好时机。
可以逃离的千载难逢好时机。
她只要从商场跑出去,混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就可以彻底地脱离余家,并把在余家的日子当成幻梦。
贺屿薇咽了一口唾液。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抚弄一下头发,但挪动着脚步,装作浑然无事的样子往扶梯处走。
对不起,小钰!但她必须逃跑。爷爷奶奶辛苦抚养她长大,不是为了养出一个金丝雀吧?
——但,等一下!
贺屿薇移动的脚步突然停顿。她想到仅剩无几的行李还在余家。
如果逃走,余温钧会怎么处置她的行李?
破旧的字典还有蓝色的曲奇饼干盒,绝对会被当垃圾扔掉吗?
不,贺屿薇再稍微地用力地一咬唇。
物品终究是物品,真正重要的东西还是她的心。如果继续和余温钧厮混,绝对会被那个擅长洗脑的男人所彻底改变。
而且等余温钧开会回来后,他们一定会继续上床的!
她下定决心,提起脚步要再走,不留神却和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孩撞上肩膀。
贺屿薇连忙道歉:“对不起!”
女孩和气地半开玩笑:“没事没事。看你好像在瞎转悠似的,是不是在商场迷路了啊?”
滚动的扶梯就离她三米左右,银灰色的台阶,一阶一阶的浮现,再次第下行。
贺屿薇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扶梯。
她再次低声道歉,就要继续往前冲,却听到那女孩不紧不慢地说:“你的朋友小钰在后面的店铺等你,余家的司机在地库等你和小钰。贺屿薇小姐,你可千万不要继续‘迷路’了哦。”
就像是失手把锅铲掉进油锅,贺屿薇的心头传来咣当的闷闷一声,却又是爆炸性质的不详感。
她僵硬地转过头。
戴着墨镜的女孩子打扮得很普通,普通像个最寻常的逛街路人。
贺屿薇口干舌燥。她是谁?
“你可以叫我小芳,但我只是个客串小角色。”对方迎着贺屿薇的视线,再掏出手机,“要是还不认识路,你可以给余温钧先生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走?还是说,我来打?唉,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贺小姐不要为难我。大家都是女孩子,你要是现在往回走,我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小钰买衣服很快,在店里结账后提着购物袋走出来,但走出店铺却没有找到等待的贺屿薇。
她正东张西望,刚有点着急,贺屿薇如同氢气球一样缓缓且苍白无力地飘过来。
小钰说:“去厕所啦。”
贺屿薇张张嘴,还没说话,小钰已经看到她手上拎着的袋子,里面是两杯奶茶,立刻喜笑颜开:“哦哦,买奶茶去了?你请我喝奶茶,那我就请你吃泡芙吧,走走走。”
贺屿薇被小钰拉着往前走。
她回过头,刚才塞来奶茶的墨镜女孩已经不见踪影。但后背就像结着一层冰似的,明明没有看到余温钧,他举重若轻的目光仿佛就近在眼前。
一股无力感袭来,她……轻易跑不掉的。
至少,今天还不行。
第57章 局部地区
小钰送她回家时是傍晚,天,还没有黑。
贺屿薇情不自禁地再次走到花园,静静地看着即使无人观看依旧怒然绽放的桃花树发呆。
好想大喊救命,好想仇恨世界。
但是,她早过了这种轻易崩溃的阶段,也没有能量支撑这种激烈的情绪。
贺屿薇曾经有过更糟糕的生活,住在荒野外的废屋,吃穿住都是问题,还要面对一个中风且每一秒都走向死亡的病人。
她心里有很多小小的委屈,很小很小,很多很多。
没有任何的救世主能够帮她。有时候,自己像行尸走肉,或者,像不会行走的尸肉。
但贺屿薇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有了一点求生欲。
面对余温钧这种强大的敌人,她虽然忍耐,还是不乐意屈服,总是想试图挣扎一下的。
“我,是属于自己的。”贺屿薇再次自言自语地说,“即使没有学历、没有能力,不会赚钱,我依旧是属于自己,绝对不属于任何人。所以,我不能总是虐待自己。我要……吃
饭,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贺屿薇在复习功课的时候,在英语字典里写下了一句:好恨余温钧
但……她目前也就只能做这样的报复而已。
#
余温钧除了那天派来神秘女子暗中警告,也并没有过多地干涉她的生活。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平静流过。
这天放学,贺屿薇默默地到学校门口,准备上车,却看到有几个学生正围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用自行车推着几个铁笼子,里面装着金黄色、毛茸茸的东西。
啊,是小兔子。
摊主口沫横飞地说是品种卷耳兔子,拿到宠物店,都能卖两三千一只。
这时,贺屿薇感觉到脚边有什么动,一低头,居然是巴掌大的折耳兔。
摊主招揽生意的时候没留神脚边,铁笼子的门有一条稍粗缝,最瘦弱的小兔子从缝隙中钻出,蹦蹦跳跳地跑到她的车轮胎旁边。
贺屿薇捉住它。
毛茸茸的温暖触感,胸脯处还有小小的心跳,就在她准备把折耳兔交给摊主,变故发生。
“啊?你这个女学生怎么这样,趁我不注意偷兔子?”
贺屿薇赶紧慌张地解释原委。
“甭说那么多,兔子现在就在你手上吧,在你手上你得负责!”摊主看到贺屿薇身后的豪车,双眼放光,“200卖给你吧!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吧,这点钱对你来说也就两张电影票钱。”
司机皱着眉下车,替她挡开摊主,但摊主堵在他们车头前无论如何都不肯走。
他们争吵起来,其他行人和学生们越涌越多。
贺屿薇被围在纷争的最中心,她手里还抱着兔子,整个人就像一颗快爆炸的番茄。
余凌峰也走出校门,正好目睹这场闹剧。
他皱皱眉,一脚把摊主路边摆着的其他铁笼子踢倒,再吼了一声:“其他的兔子也跑出来了!还不回来抓!”
摊主一惊,连忙回头张望。
学校门口维持秩序的警察和保安终于来了,余凌峰接过贺屿薇怀里的兔子,趁着乱,不由分说地塞回摊主的铁笼子里。
摊主灰溜溜地骑车离开,贺屿薇还没来得及道谢,司机催她上车。他们的车堵住后面通道很久了。
*
虽说贺屿薇不想和余凌峰有任何交集,可是总得为这份热心助人表达感谢。
第二天,她在学校小超市买了一包奥利奥饼干、三盒德芙巧克力和两瓶可乐。
主动向别人搭话的难度实在太高了,她纠结了大半天,都没能走上前说句“谢谢你”。
等放学,贺屿薇尾随着余凌峰,从教室到走廊马上就要出校门,对方回头了。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贺屿薇如获大赦,把手上一塑料袋的食物塞给他,鞠了一躬,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走了。
贺屿薇自认为完美地处理此事,然而,余凌峰却再次诧异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
再到早自习,余凌峰和其他男生扯淡,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到前方。
一个空荡荡的座位很显眼。
开学第一天,余凌峰就能看出来,自己的大龄女同桌是个矛盾体。
干净的校服,长长的头发,紧张的肢体语言。
她,有种不像成年人的怯生生感觉。虽然文具和书包都印满奢侈品牌的logo——书包、笔袋、耳机、笔,但贺屿薇所用的基本是余龙飞扔给她的或是余家收到的商务礼里。别人给她什么,她就懵懂地用了。
随后,余凌峰瞥到她桌面的《高中会考大纲》。
嗯,不是“高考”,而是最基础的“会考”。
大约是很厉害的关系户,老师们每次当众宣读成绩都没有为难她、跟她说话的态度也很耐心。
贺屿薇却总是低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学习态度很认真但每次考试都垫底的超级笨蛋学生气场。
他俩换座位后,余凌峰就忘了这号人。但冷不丁被沉默的家伙塞来饼干和可乐。他也有了点好奇心。
贺屿薇再来上课,对身后新增的审视目光一无所知。
听不懂上课所讲的高考题,她习惯性地望着窗外发呆。
女孩子剪完头发,脖颈很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脖颈和耳垂,可以看出肌肤的颗粒感,仿佛是清晨的太阳也跟着一起明亮清透地共同升起。
长得还行。余凌峰心想,虽然谈不上漂亮但很清纯。并不是高中女生如同柠檬水的清纯,而是在她的硬壳下偶尔露出点缝隙,缝隙里闪动的不明物质,是透亮、洁白,无暇的。
她,姓贺。
不知道父母是做什么的,从政从商还是红不提黑不提的人物,日常接送都靠司机,坐的也是豪车。
余凌峰打算记下对方的车牌号,查查这个神秘家伙。
放学后,余凌峰追着她下楼,但今天来接她的却有两辆车。
猛烈的春风吹着贺屿薇的头发,她站在校门口,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余哲宁穿着白色衬衫。
春风在后面把衣料吹成一个空空的鼓状,不少高中女生们都在回头悄悄地打量他。因为,这就是长着一张初恋男生般的面孔。
“放学了?”余哲宁的桃花眼温柔地眯起。
贺屿薇回过神:“你怎么来了?脚,好点了吗?”
“参加奥运会肯定是不行。”余哲宁轻快地开玩笑,他注意到她身后跟着另外的高个子男生。
电光火石之间,同父异母的兄弟认出了对方。
余哲宁早知道余凌峰也在此念书,率先微微地颔首,余凌峰却站在原地不动,惊诧不定在他和贺屿薇之间来回打转。
余哲宁收回视线,脸上是一如既往清净却又有所保留的微笑:“屿薇,今天坐我的车回去。”
*
等他们坐在车上,余哲宁为那天的酒精咖啡事情而郑重道歉。
贺屿薇摇了摇头。
比起那一晚所发生的更多富有冲击力的事情,酒精咖啡似乎没那么重要。
没关系的,我根本不怪你。但她想这么回答,却又发现没办法违心说出口。
余哲宁继续说:“发了几条微信和打了电话,你都没有接。我问小钰,她说前段时间约你出去玩了。所以今天来学校找你,但没想到,正好碰上了余凌峰。”
余凌峰,余家三兄弟外的第四个儿子。
也是余承前和他续弦汪柳唯一的儿子。
妻子去世,余承前在同年就娶新妇汪柳,大儿子联合舅舅要求把家里孩子的信托基金提取年龄都推到快30岁。余承前当时一口答应,这两年才后悔,等余凌峰那个岁数,自己都不知道多大岁数。
汪柳颇有野心,也打算让自己儿子走仕途的,但仕途需要关系,而关系说白了是用金钱和人情网打点。她的儿子尚幼,但余温钧的势力在这十几年悄然纵深……
贺屿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余家的复杂家事和自己又没有关系。
她心想,今天绝对要放下一切自尊心,让余哲宁把自己从余家带走。
大概也是看出贺屿薇在走神,余哲宁转换了话题。
“我马上要去越南。”
贺屿薇顿时一惊,不由地问:“是,去工作吗?”
“……栾妍正在越南度假。”
贺屿薇呆呆地哦一声。
她的内心,长着一棵孱弱多病的小树,很瘦很细,而现在,那棵树上仅剩无几的泛黄叶子,全部掉落。
贺屿薇轻轻地问:“你,打算再跟栾小姐当面告白一次?”
她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余哲宁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便默认了。
气氛很尴尬。
又过了会,他听到她静静说:“嗯,我觉得你这么做挺好的。你对栾妍的喜欢……也很好。也许真正的喜欢就应该是这样,不去强迫对方接受自己。”
余哲宁吃惊地望着她。
“没有心灵上的相通,仅有□□关系是不能长久的。”贺屿薇继续说。不知不觉间,她又把脑海中思考的东西呢喃地说出来。
余哲宁没听清:“什么?”
贺屿薇立刻有点慌乱:“没有,我说我希望你……”祝福他和栾妍两情相悦确实说不出口,她看着余哲宁白皙面孔上的小痣,痛苦地垂下眼帘,“……加油吧。”
余哲
宁试着用玩笑缓和气氛:“我怎么就突然不希望你为我加油了。听龙飞说,你最近在考虑嫁给李诀。”
“不!”贺屿薇突然抬起头,目光雪亮,“我既不会嫁给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人。我现在只想离开你家,哲宁,你今天别把我送回去了,我不想住在你家了。求你了,你把我放在一个长途车站吧。”
这个要求太突然了,余哲宁不由追问原因。
贺屿薇却只是固执地说:“没有原因。你的脚恢复得差不多,已经不需要我了啊。我来你家就只是当保姆的吗?你都搬走了,我在你家住着根本就没什么用。”
余哲宁的心情极其复杂。
贺屿薇对他的心意,他在意识到后就有些残忍地忽视了,尽管如此,她没有幽怨,没有生气,而总是持续给出温柔和理解。
贺屿薇原本在他家好好住着,现在居然斩钉截铁地想走,大概是因为,她此刻听到他选择栾妍而感到伤心了吧。
余哲宁自认了解他的高中同学。
要不是哥哥发话让贺屿薇重读高中,这个高中女同学肯定不要报酬也不留下信息,就会像一只白鹤掠湖般悄然离开。
可是,余哲宁发现他实在是不想让她离开。
“我哥,最近在开会吧?”
贺屿薇听到余哲宁嘴里习惯性地说出“我哥”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她收敛着心神听。
“我不想再偷偷摸摸的行事,会把自己决定去越南找栾妍告白的事情告诉他。我……其实最讨厌偷偷摸摸了。我知道你现在住在我家觉得很不自在。但我也觉得,哥的一部分决定是对的。至少,你应该接受他的帮助,先取得高中文凭。所以,就在我家继续住着吧,最多住一年。他到时候要是再让你当家里的佣人,我就让他放你离开。好吗?”
余哲宁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抬头看她,生怕她误会什么。
而贺屿薇脸上的表情也仿佛全部消失了,是那种遇到伤害也只是柔软地缩在壳里的寂静。
她垂下肩膀:“哦,哦。”
她只是想,自己抛下自尊试过了。所以,这绝对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余哲宁主动求助了。
#
第二天,贺屿薇准备去学校图书馆自习的路上被拦住。
余凌峰直接问她和余家什么关系。
贺屿薇摇摇头。
“喂,你是聋子还是哑巴?这么惜字如金的。”余凌峰也很不耐烦地说,“你认识墨姨吗?墨姨之前在家里也老是无视我。”
贺屿薇迟疑片刻,终于简单说现在借住在余家。
第一遍说得太轻,余凌峰甚至没听见。她只好再重复了一遍,他扬起眉头:“你是他们家的亲戚?”
贺屿薇执拗地说:“反正我就是来取得毕业证的。”
余凌峰仰天长叹:“是钧哥安排你来的吗?他做事果然令人摸不着头脑。不是,你多大了?怎么还在读高中。”
但眼前没人了。
他一个不留神,还是被她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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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上课铃轻柔地响起,虽说是古典音乐节选片段,但每天上那么多节听那么多遍也够耳朵受的。
余凌峰趴在桌子上。
他无聊地往旁边看,连续几天,贺屿薇的座位都是空的。
他掌握了她的上学规律,每周一五去上课,二四去图书馆自习,而现在为了躲避余凌峰,贺屿薇居然连续几天都没有来学校,改在家里学习。
“有特权”的体验,对贺屿薇来说不陌生。
因为爷爷奶奶的存在,教师们都对她的小错而视而不见。而现在,她又是靠着某人只需要保持最低程度上的考勤,并不需要每天都去高中。
贺屿薇也真的是很无奈。
跑,也跑不掉。活着和死了没显著区别。既然都“失身”,至少拿失去的东西换点什么,拿到高中文凭走吧。
总归还是得踏踏实实地复习会考。
贺屿薇头痛欲裂地继续做卷子,背公式。
不过,她罕见地多了一个新习惯。
每天傍晚时分,贺屿薇会放下一切课业,前去余家花园散20分钟的步。
成片的桃花树全开了,暮云溶金的晚霞里更是极其灿烂瑰丽,尤其到晚上的时候,春风吹过,会有一种比白天更沁人心脾的香味。
她上午在房间背公式,可以看到远处穿着橘红罩衫的工人们正在修剪树篱,树篱里面种植着的据说是绣球花,也叫“无尽夏”,当开第一波花的时候,也就代表夏天彻底来临。
贺屿薇没有逛全过余家的花园,通常只会沿着一条路,也就是通往洒金碧桃的那条路打转。
余温钧虽然开完会,但连续忙得两周没有回家,也没有联系她。
余龙飞也依旧出差。
这正是她期盼的事。
贺屿薇只希望,余温钧能直接把自己忘在脑后。他都已经得到她的身体和服从,应该能满足男人的征服欲了吧。
如果非要当情妇,她也希望,自己能当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且弃如敝履的钟点工,而不是每天晚上都得加班加点的固定工。
*
贺屿薇独自散步回来,发现墨姨和司机正在门口的车道前聊天。
他们居然在等着她。
墨姨看贺屿薇连续一周都窝在家复习,她那种最见不得别人闲着的脑细胞又开始运转,就问贺屿薇在复习之外有没有时间学车。
“那辆奥迪就是让你专门学车时开的。”墨姨说,“反正是旧车,坏了也没那么心疼。就让司机老王教你开车。他以前教过哲宁和龙飞开车,有经验。”
老王从简单的启动、踩刹车开始教。贺屿薇小心翼翼地摸着皮质方向盘,略微激动却也困惑。
……余温钧真的是世界上最难琢磨的男人。
他完全把她当成一个金丝雀,却还督促她回去读完高中。明明派女保镖来监视她的行踪,却还允许她学车——他就不怕她学会开车后能更容易从这里逃跑吗?
还是说,余温钧笃定她不敢跑。或者说,她跑也跑不了?
这个世界上心思最难懂的男人,居然劝说自己喜欢上他。
贺屿薇暗自下定决心,她确实无法掌控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唯独,有一件事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情,她绝对不会喜欢上他!
她是属于自己的。
“我是属于自己的。”
这句有力的话,最初是余温钧引导她说出口的。但已经成了贺屿薇每天必念的咒语。
多重复一遍就多一份自信和勇气似的。
第58章 风向
白云离开,太阳下山,世界在运转。美好平静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玖伯最先回来收拾五楼,家里厨房也准备了余龙飞平时爱吃的点心。
到了第二天晚上九点多,余温钧带着他弟弟回来了。
李诀带来一个扁平且雪白色的甜点盒。
“墨姨辛苦了。”李诀说,“二哥说你前段时间照顾老爷子家,特意订了您最喜欢吃的苹果派,多加了您爱吃的肉桂粉。”
被如此的重视,墨姨咧着嘴微笑。
苹果派是金黄灿烂的一个圆,外表是漂亮的编织皮,内线甜糯绵软,酸酸甜甜,既有苹果颗粒的口感,鼓鼓的,但吃起来又像果冻。
贺屿薇也被叫下楼,同样地分了一块苹果派。
她因为心情沉重,三口两口地吞进去,根本就不知其味。
贺屿薇吃完后,抬起眼睛。墨姨正绘声绘色地跟余龙飞说照顾余承前时所见到的人,李诀也在旁边不吭声地倒茶喝,玖伯正在打包其他没切完的派。
……余温钧呢?
他正在远处的落地窗前接听一通电话。
明暗两
面的交界面有一扇古董屏风挡着,站的位置很难被发现。余温钧依旧穿着一身花衬衫,但仅仅是背影就令人心悸。
贺屿薇刚刚低下头,却听到自己被点名了。
“你。”
他没有直接叫名字,声音也不高,在场的几人都闻声扭头。
贺屿薇继续盯着手里的白瓷餐盘,肌肤和喉咙深处都浮起浅浅一层仿佛是被细碎的沙砾摩擦后的刺痛感,内心升起一种强烈且糟糕的预感,余温钧叫的人绝对是自己。
果不其然。
他轻声说:“没叫你们。”
贺屿薇轻手轻脚地把空碟子放下,随后在其他四人的探究目光中挪过去,难堪又紧张得直发抖。
落地窗映照着她和余温钧的倒影,他淡淡地瞥她一眼,却又对墨姨说:“她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余龙飞也在旁边说:“每次看她吃饭都特别费劲儿。跟咽泥巴似的。”
“这些日子来,薇薇都有好好吃饭,不过她好像没去学校,说是躲着余凌峰。也正好能抽时间学车——”
说是公开处刑也不为过,贺屿薇的人明明还在场,却听到别人口中说出对自己生活的概述。
她凝视着余温钧花衬衫下摆的图案,整个人有一种彻底抽离当下的茫然感。
余温钧听完墨姨的话,再看向贺屿薇:“哲宁刚才给我打电话,他说要去越南找栾妍。你,知道这事吗?”
余温钧身边的人向来极其地识趣。墨姨和玖伯一听到他嘴里久违的“栾妍”这个名字,对视一眼,立刻默契且迅速退出房间。
余龙飞很高兴地想继续听八卦,但他看到李诀没旁边动弹,不由皱了皱眉。
“你,滚出去。这是我家兄弟间的私事。”
李诀懒得理他。
余龙飞眸子里狠光一闪,脸上露着轻松的微笑,皮鞋一脚就踢向李诀的小腿。李诀的反应更快,两双皮鞋在半空中相撞,两个年轻男人闪电般地跳起来,他们没有进行任何废话,开始厮打起来。
贺屿薇离得他们远,但也吓了一跳。
刚开始来余家工作,她还觉得,这家人奢华文雅。
但住久了,她又觉得自己像住在野生动物园,余龙飞和李诀皮相好看,内里就像亚马逊食人鱼般地凶恶好斗,要不是余温钧在,他俩非得一口咬死对方。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眼前的花衬衫男人再镇静地开口:“让他们闹。先回答我的问题。”
贺屿薇定了定神,她也收回目光,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口吻说:“余哲宁有一天来学校门口接我,他告诉过我想再去找栾妍。嗯,他在校门口也和余凌峰碰了一面。”
余温钧的目光,依旧望着不远处的李诀和余龙飞。
不知道为什么,贺屿薇觉得这男人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但,不是因为她。
又沉默了一会,余温钧轻声说:“哲宁不能走。比起追女人,我这里还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哲宁去做。
贺屿薇情不自禁地看着他的脸。
余温钧每次提起未婚妻的名字,语气都很普通。实际上,他的话不是特别长,但一般也不会提供任何多余的信息。
他曾经应该也不讨厌栾妍吧。
不然,也不会和她结下婚约。他是个绝对不勉强自己且行动力迅疾的家伙。
余温钧真的不在乎曾经的未婚妻和弟弟好上吗?他又需要余哲宁做什么事情?他会把他俩的事情透露余哲宁吗?他到底在想什么?
还有……为什么他要强调让自己喜欢上他呢?还是说。这是权贵阶级豢养金丝雀的方式,一定要对方心悦诚服才罢休?
余温钧侧过脸,看到贺屿薇久违地摆出沉思表情盯着自己钻研。
他说:“怀疑我脑子被切了?”
贺屿薇大窘,她立刻低下头。
余温钧好笑地说:“其实你讲话和叫起来的声音,都是很悦耳的。”
什,什么?他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
贺屿薇暂时忘记在余温钧面前的提防和抗拒,抬起头,狠狠又飞快地瞪了他滚动的喉结一眼,继续低头装木头人。
“如果问完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贺屿薇僵硬且恭顺地说。
余温钧静静地瞧着她。
他喜欢行动,也喜欢搁置。换句话说,叫静观其变。
一杯浑浊的黄河水,搁置两天会沉淀而变得清澈。有些不重要的问题和人物,搁置一下,它的主要问题和脉络就会逐渐清晰。
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贺屿薇剪了头,但整个人还是散发着郁郁寡欢的气质。不过,也有什么变了。
也是因为多了散步的习惯,她似乎有点力气,脖子边总是翘起的碎发也变得花蕊一般柔顺。
就像是跨越整个凛冬而吹向夏天的那股风,轻柔娇弱,浑然无形,原本干巴巴的小姑娘在他亲手打造的环境和家里,一天天变得茁壮、洁白和赏心悦目起来,或者说,她正逐步恢复封印的漂亮容颜。
“等着,还有东西给你。”余温钧说完后,便绕过仍然在地毯上来回厮打的两人
重新走回来,他手里拿着另一个方盒子。
这是万宝龙以致敬儒勒·凡尔纳的探索小说《80天环游地球》系列的钢笔。整根钢笔是由珍贵的蓝色树脂制成,笔尖是18k金。笔杆饰有小说关键元素的磨铣图案,海浪、黑桃牌和汽船,笔帽的背面有“18”,代表从伦敦到孟买的18天旅程,笔帽顶部则镌刻环游地球之旅的总时长,总共80天。
贺屿薇的指尖抚过明显是奢侈品的包装盒内饰。
她不想要这种奢侈品礼物,但是,直面拒绝别人,尤其是余温钧需要点勇气。
贺屿薇左右为难:“墨姨也收到钢笔了吗?”
“为了遮人耳目,我以后给你挑礼物都得买双份的?这是送你的。”他回答,“一个小时后,来五楼找我。”
好像腹部被打一拳,贺屿薇肺部顿时没有空气了。她最恐惧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可……”
“给我适可而止。”余温钧突然间略微提高声音,四个字,令人恐怖且压迫性极强。
贺屿薇在精神高度紧张中吓得心神一振,后背咚的撞到后面玻璃窗上。
但余温钧那句话并不是对她,而是对还在撕打的李诀和余龙飞发出的警告,他再对她说话,声音重新变得低沉柔和:“看着我。”
贺屿薇脸色苍白地抬起头。
“就算你每次和我做完后都想吐,吐完后的下一次也得来。薇薇,这一点简单的事情你能做得到吧——我说不准低头,看着我。”
她屏住呼吸。在他话语和目光的压迫下后背紧紧地靠着玻璃,再次被迫对上他冷静视线。
“站稳了,收下我送的礼物。”
余温钧像是失去什么耐心,说完后就从她身边走开,随后重重地给了越打越激烈而逐渐红了眼的余龙飞和李诀分别一脚。
地面上扭打的两人发出窒息的叫声,很痛苦地分开,而他已经毫不迟疑地走出门。
贺屿薇依旧站在角落,手里明明握着“环游世界”设计为主旨的精美钢笔,但整个人这才开始喘气。
一定要离开。她想。
一定。
但是,她会更聪明一点。
而任何方式的离开,总是需要交通工具。所以,贺屿薇现在要做的也就是一件事。
“我要用最快时间学会开车,”她悄然自语,“然后,也许可以开车逃离这里。”
第59章 风力
大部分人学车,面临最难的是就是侧方停车。
贺屿薇也不例外,到晚上七点,她独自在建筑物前的喷水池那片空地练习停车,而没一会,余温钧的车开回来。
但她的奥迪把入门道路堵得死死的。
第一次堵门,贺屿薇整个人都手忙脚乱,把两个倒车镜都收起来了,看了半天,纳闷为什么倒车镜看的全是自己的脸,差点以为进入盗梦空间。
实在是无可奈何了,她对副驾驶座的李诀求助:“要不然,你帮我停一下,省得耽误你时间。”
余温钧没有阻止,李诀便不情愿地下车,帮她停了。
结果到第二次,坐在车后座的人发话了:“如果停车都学不会,以后还要挡别人的车。她的车上不是有倒车仪吗?”
余温钧、李诀和司机就这么坐在车上。
他们降下车窗,吹着温暖的春风,边悠闲聊天边欣赏一个笨蛋侧方停车停了足足二十分钟。
贺屿薇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冷汗。
车轮胎碾压着地面,一次又一次,但每次都是错误的方向。
她觉得自己的尸体快硬了,不得不降下车窗,再次恳求:“能不能指挥一下,我的方向盘该往哪里打?”
余温钧依旧说:“自己琢磨。”
啊,烦死了!贺屿薇缩回肩膀,她狠狠地咬住嘴唇——这男人昨晚在床上就用相同语气,说了和现在一模一样的话。
不管她如何去抗拒,不管余温钧的工作再繁忙,他回来后也没有忘记她。
不伦关系已经被牢牢建立。
贺屿薇每晚都会被 “召唤”去五楼。
*
贺屿薇觉得,这是一场被强行灌酒的过程。
明明是深恶痛绝的,明明是满心不甘和怨恨的,但大脑无法控制湿润的瞳孔、颤抖的躯干,以及当彼此嘴唇分开时,她总会因为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烈晕眩而不得不紧紧攀住余温钧的脖子无法放开的动作。
“已经很能忍耐了。”他摸摸她的后脑勺,再柔和地说,“没事了。张嘴。”
贺屿薇的身体就像盛满酒的杯子里,不停往最深处沉伦。她开始熟悉他没有情绪的脸,然后被他评价做得很好,但还不够。
余温钧也确实是表里如一的独裁者。她的浑身上下,从内到外,不仅仅肆意地被支配,也正在依着他的心意去改造。
她不得不开始了解男人的身体。
假如做得不够好,他就像带着她做泥陶似的,反复亲自去教她,微凉,焦灼、积压,澎湃,滚烫又近乎干涩,直到他厌烦为止。
唯一庆幸的是,余温钧每晚依旧回瑰丽酒店过夜,他有自己的固定生活作息。而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没有被其他人察觉。
该说是体贴还是傲慢,他每次会等她慢慢地先穿好衣服,再从床上坐起。
“……鸟?”
余温钧正在自己穿着衬衫,听到贺屿薇低低地说了几句。
“讲完整的句子,”他系着扣子,“我没法理解你的问题。”
贺屿薇软绵绵坐在床边,脚趾触着温润的木地板。
就像是宿醉必然迎来一场持续的呕吐和头痛,她的大脑在白色炙热蒙蔽下的狂欢退下后苏醒,理智和道德马上就要赶回来指责因为情欲背叛自己的身体。
灵魂虚弱极了,她必须用自言自语地说点什么才能抵抗住强烈的厌恶感。
“我在你家花园散步的时候发现一件事。一般来说,树木茂盛的地方都会有鸟吧?但在这里住了很久,我好像没有怎么听到鸟叫声。墨姨说,你花高价买了和机场一样的驱鸟设备。”
余温钧简单地说:“虽然我确实这么做了,但并不讨厌鸟。”
“不讨厌”,却也绝对“不喜欢”吧。
贺屿薇在内心里替他补全了这一句话。
余温钧也说“不讨厌”她。但在世界上,他“不讨厌”的人有很多很多。
讨厌世界上绝大多数东西的,只有她自己。
余温钧站起来后,也看了她一眼:“既然你主动问我,我也反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李诀的人吗?”
“什么意思?我,是属于自己的人。”贺屿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态度已经能够做到坚决。
他眯起眼睛:“换一个问法——如果必须去伤害一个人,你会选择伤害李诀,还是哲宁?”
余温钧有的时候真够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去伤害他们呢?
贺屿薇疑惑地看着他。
但余温钧的目光却不像是开玩笑,她突然回忆什么,立刻说:“我,我那天说嫁给李诀是瞎说的。我解释过了,那是人类普遍意义上的喜欢。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李诀。我也不喜欢余哲宁。在这个世界上,我谁都不喜欢,你不要乱猜……啊!”
余温钧无声地把她拉了过去。
某一个瞬间,贺屿薇误以为,他今晚尚未得到餍足,忙用手臂阻住他胸膛,但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僵住。
余温钧不管是严厉还是放松,表情总是处在平稳的区间。但当他收起微表情,身上仅剩无几的亲和力就会全部消失。
“李诀和哲宁,你更信任谁?”余温钧此刻眼角垂下,给人一种极端不舒服的晦涩感觉,更让人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人手中被随意玩弄和处置的玩具。
余温钧近距离地看着,那一双瞪大的清澈眼睛里瞬间浮出愤怒反抗的泪水,映照着自己的脸。
她身上有一种淡淡地引力,就一点点,把人抓住又松开,但被松开后他的心却久久回味。
贺屿薇毫不躲闪地看着他,沉声说:“余哲宁和李诀,他们不是坏人。但一个是被你宠的亲弟弟,另一个是你的亲信秘书。他们都是你的人!就凭这个,我就绝对无法信任他们,也永远不会和他们发展任何关系。只要你肯放我离开,我可以发毒誓,这辈子绝对不会联系他们!”
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变成哀求。
余温钧嘴角一挑,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到日常的波澜不惊,仿佛刚才露出可怕的一面是幻觉。
他放开她,随后给出评价:“哼,果然是缺心眼儿。”
贺屿薇被气得要命:“是你让我回答这个问题的。”
余温钧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继续不紧不慢地穿衣服。
“你很有天赋。”
……天赋?
“被人随便欺负的天赋。”余温钧随后伸出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头顶的头发,这是他每次临走前的动作,有些漫不经心的年长者魅力。
而每当被他揉头发,贺屿薇的心情都有一种余温钧正在温柔地宠着她的错觉。
她闭着眼睛,压抑着反抗的冲动。
不错,自己确实是一个缺心眼儿。一开始,她总会选择百分百信任一个人,无条件地认为对方是好人。
但是,她也绝对没那么缺心眼儿!如果那个人让自己失望一次,她就绝对不会再去信任他!
贺屿薇睁开眼睛,她不能信任余温钧,绝不!
余温钧再戴上手表,平静地说:“话说在前面,我刚才不是吃醋。你可以和异性建立正常社交,打打闹闹也无妨。我既不会干涉也不会生气。只是……我这里最近正在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所以想随口欺负一下你。”
贺屿薇再次气得紧紧地揪住自己衣角。
余龙飞把她推下泳池,在余温钧的眼里属于“打闹”吧?李诀把她绑架过来,在他的眼里属于“正常社交”吧?余哲宁曾经为了栾妍把她抛在半路上,这又算什么?
他们一家人都令人难以应对,而她又把这一切都算在余温钧头上,因为,他是老大,也是其中最欺负她的翘楚!
“回去睡吧。我去天台抽根烟。”他说。
即使每天晚上都肆意索取她,余温钧依旧行事是滴水不漏的,但他最近确实有点心事似的。
贺屿薇也准备溜走,余温钧却用眼神给她一个命令,她只好压着恼火又挪回来,给了他一个闪闪烁烁无比潦草的晚安吻。
他冷冷说:“舌头。今晚怎么教你的。”
她呜呜两声,为了脱身再开始稍微用力。
第60章 霾
一回到房间,贺屿薇就闷头冲到书桌
打开英文字典,随便翻下某一页,抓起笔用力地写下“那个谁快点下地狱吧”,足足写了五十句相同的话。
写完后,她脸上的潮红和内心的罪咎也少点。
余温钧送的那根昂贵钢笔,连带包装盒被放到空空的衣帽间。
贺屿薇小腹深处依旧有酸胀,困倦地缩在床上,打算休息一会再去洗澡。
她必须逃,不过,她需要更详细的逃离计划。
发着发着呆,贺屿薇忍不住想到余温钧曾经说的话,他说,人都需要他人的帮助。也许,自己无法逃离是因为能力有限。
所以……她需要一个逃离的帮手。
########
余凌峰在漫长的期盼后,终于在周五再次看到了贺屿薇,她满脸歉意地请其他同学把搁在自己桌子上的书挪开,随后用纸巾擦拭桌面。
扔垃圾的时候,余凌峰堵住了她。
出乎意料,贺屿薇这一次并没有逃走。相反,她甚至主动开口了:“能问你一件事吗——你,和他们三兄弟间的关系怎么样?”
课间的时候,他俩到走廊聊了几句。
余凌峰倒也很坦诚。
“他们仨只要一来我家,绝对就会和我爸妈吵架。但比起另外那两个‘哥哥’,钧哥算是最好的。虽然每次见面很冷淡,但次次都给我发超大的红包。所以,我不讨厌钧哥。”
……真的是墙头草般的高中生啊。
以及,余温钧还确实把各种人情世故在表面作得挺好的。别人会觉得他的个性怪但又极其情绪稳定,也看不出他特别讨厌谁。
贺屿薇迟疑了一下,再问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你,怕余温钧吗?”
余凌峰上下打量她,几乎是一针见血地说:“莫名其妙的试探我,哈哈,你是钧哥的小情人吗?”
这个高中生有点厉害啊。
贺屿薇压住心慌,她故作镇定的说:“可不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
“不怕。”余凌峰耸耸肩,“老实说,我爸妈好像有点怕他。但是,我可从来不觉得这个‘余温钧哥哥’有哪里了不起。他有时候说话特别中年人,很无聊。”
贺屿薇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重音里,能感受出余凌峰没有撒谎。
或者说,男高中生就是不把任何世俗上的大人物放在眼里的群体。任何权威大人物在少年的眼里,都是被打倒或即将被打倒的。
但,贺屿薇有点感动。
这段时间来,余凌峰是她所见到的第一个完全不在乎余温钧想法的人。一个根本不惧怕余温钧威严的人。一个不认为余温钧很“特殊”的人。
或者说,她碰到了一个正常人。
所以,要不要赌一把?
贺屿薇稍微咬着唇,很快下定决心。
“我现在借住在余家。但除了上学,平时并不能随便外出,总是有人跟着我……”
余凌峰心想,这不是囚徒吗?
他已经猜到神秘女同学似乎有事相求,但听贺屿薇说完之后的一句话后,还是瞪大眼睛:“你要我帮你——在网上买一盒曲奇饼干?”
贺屿薇每次面临对方提高音量,都会吓一跳,心里都像打鼓似的。
她忙说:“我会给你钱。麻烦你就买那种最普通的丹麦的曲奇饼干。就是那种蓝色的圆铁盒包装的黄油曲奇饼干。”
“哈?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余家不给你饭吃吗?”
贺屿薇几乎是字斟句酌地说:“你可能知道,余龙飞是什么个性。他给我取了外号,叫‘盆栽姐’。因为,我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很傻。既不会网购,又没办法自己去商场。”
这些都是实话,但是,这些话也根本就不重要。
黄油曲奇饼干是一个噱头。最重要的是,她在测试余凌峰愿不愿意帮她买曲奇饼干。
贺屿薇从字典里看来一条浅薄心理学,一个人愿意帮她一次,就有更大的可能去帮她第二次。
这是贺屿薇的阴暗小心机。
也是她跟栾妍学的花招之一。栾妍就是这么一点点放松她的警惕,而她也要从余家的铜墙铁壁里,找到自己的生路。
不,她才不是纯洁的小白花。
余凌峰也不知道想什么,只是凝视着她。
上课铃响了,他说了句走吧,贺屿薇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进班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这个高个子男生的背影,一瞬间想到,余温钧高中是什么样子的?
总觉得,他没经历过婴儿时期,好像一出生就变成现在这老成持重的样子。
*
到了第二天,余凌峰就把一盒黄油曲奇饼干放到她课桌上。
虽然是进口饼干,才80多块钱。
在贺屿薇的印象中,小城市的超市里卖这种包装的饼干都得200多块,算得上名副其实的“饼干刺客”。
“肯定有更贵的。香港的珍妮小熊曲奇饼干就是你说的这个价钱,一盒一百多。不过,我让家里保姆在山姆买的最便宜的,你想吃贵的?”余凌峰有些挑衅地问。
她仰起脸:“这就已经足够了,这就已经很好了,这就已经是我需要的了。”
只是一盒曲奇饼干而已,大龄女同学的满足之情溢于言表。她随后掏出红色的一百块现金递给他,说剩下的钱不需要找了。
余凌峰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怅然若失。
他叫住她:“以后想买什么吃的,我可以继续帮你网购。但,你为什么不让余哲宁帮你买?他上次不是亲自来接你放学吗,你喜欢他吧?”
贺屿薇一失手,曲奇饼干砸在地面。
她还向来觉得,自己性格颇为内敛深沉。但是,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她对余哲宁的那点情愫。
就连没说几句话的余凌峰都这么说,她也真的无奈了,连害羞或否认都无法做出。
余凌峰把曲奇饼干盒捡起来:“你眼光真差。余家的那三个人里,余哲宁是心思最深的一个。”
贺屿薇撇撇嘴。
……他这么说,把余温钧放在什么位置了?唉,余凌峰看上去老成,实际上还是一个略显稚嫩且喜欢高谈阔论的高中男生。
“不不不,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妈也说大哥外儒内法,虽然不好招惹,但他有自己的逻辑,只要别人不戳他底线,他是懒得管别人,彼此能相安无事。余龙飞则是攻击全世界类型,而余哲宁特别聪明,内心其实有点……阴暗。”
阴暗?贺屿薇完全没想过,这个讨厌的词汇会被用来形容余哲宁。
她难得的沉下脸:“我不觉得。”
余凌峰反而更加有欲望地说八卦:“你借住在他家,也肯定知道他向钧哥未婚妻告白的事吧?明明知道,他却还要故意破坏他哥的婚约。我妈说哲宁哥身上就有一种‘不符合他意愿就毁灭一切’的嫉妒心。”
“他和栾妍的那件事没有人是故意的!”贺屿薇不服气地开口,她早忘了要讨好余凌峰计划。
她曾经照顾过余哲宁一段时间,还是惯性地……维护他。
余凌峰耸耸肩:“也就钧哥愿意哄他。听我爸说,哲宁的双胞胎妹妹死的早,钧哥当时岁数小,哭了整整一天,他害怕哲宁也没了——”
贺屿薇突然就站起来,双眼冒火地看着余凌峰,他也吓了一跳,但贺屿薇只是收拾好书包,冷淡地说“再见”。
*
这么一闹,余凌峰便总是找贺屿薇说话。他外形英俊,每次来到她课桌前,贺屿薇都能感受到其他同学投来的异样目光,暗自叫苦。
不过和余凌峰聊天,倒是给她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
“如果说,我想离开一个地方,但是离开的时间不一定,走的时候也不能保证带行李走。”贺屿薇说,“有没有地方能提前寄存行李。等我稳定后再把它取出来?”
通过上次面临的窘境,贺屿薇认为得分批次转移。先转移行李,再伺机逃跑。当然,她所谓的“行李”也无非
就是曲奇饼干盒和一本旧字典。
余凌峰告诉她,北京有可以月租的迷你仓库,很便宜。
“你要去哪里儿?”他问。
贺屿薇便含糊地说打算取得高中毕业证后,申请WHV打工签证。因为不知道能否申请下来,也不确定什么时候离开。
“我家有打印机,可以帮你把申请WHV的表格打印下来。在此之前,你得先有个护照,这是出国最最基本的条件。”
贺屿薇想利用余凌峰,但确实还没想好具体应该如何“利用”。倒是余凌峰很热心地提出帮她忙。
她心有内疚却更是感激,但又燃起一点浅浅的希望。
生活也不是总对自己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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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哲宁接到龚秘书的电话时,相当意外。
对方报出名字,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余温钧的四个秘书之一。
龚秘书的语气挺客气,只说余温钧有事情找他,让他晚上抽空回趟家。
余哲宁惊讶地问是什么事,龚秘书说这他就不知道详情了。
“你哥他们正在里面的会议室里开视频会,腾不出时间,我要去深圳出差,就提前出来,正好给余董当个传话筒。”
龚秘书虽然也是余温钧的秘书,但只是一个延续多年的叫法。
他的岁数比哥哥年长四岁,是一路跟随余温钧的嫡系高管之一。余龙飞平时和他见面也得对他客客气气的。
一般给余温钧传话的杂事都是由李诀做。
龚秘书含蓄地笑笑说:“呵呵,李诀也在会议室。”顿了一下,“你哥贵人事忙。他所在的位置嘛,很多事情只能指个方向,无法表达感情,但他内心对你是很满意的。”
余哲宁挺烦兄长这一点。
余温钧自己在高位久了,架子特别大。很少主动发短信,对亲弟弟都懒得打电话而总是先让他手下代为联系。
但余哲宁挂了电话后,深深吐一口气。
他有点忐忑。
估计,哥哥找他是为了他要去越南找栾妍告白的事。这一次,他要面对哥哥,把自己的心情和诉求说出来。
*
晚上十点多,余哲宁久违地回了家。
墨姨提前在门口迎接他,余哲宁点点头,直接乘坐电梯上五楼。
走廊依旧清幽一片,贺屿薇曾经住过的房间带上门,但没有被锁。
余哲宁叹口气。
随后,他来到哥哥套房门前,敲响,但应声开门的人不是玖伯或李诀。
余温钧站在门口。
可能是刚游完泳,他露着腿,短短发鬓处还有些湿。没有穿花衬衫或西装,罕见地很随意穿着一条藏蓝色浴衣。
“来了。”
“哥。”
余哲宁打完招呼,就准备跟着哥哥走进房间。
但余温钧如同大山般一动不动地堵在门口,似乎并没有让开道路的意思。
虽然是亲兄弟,余哲宁无法像余龙飞那样,每次被严厉地训斥后依然自然亲热地和余温钧相处。
他对哥哥的心情很复杂,敬佩之余还有点烦和疏远。这股疏远像贴着的膏药味道似的,盈盈绕绕,无法被轻易消除。
兄长还是那德性,见面的提问老三板斧了。
“晚饭吃了么?没吃就让厨房做点你喜欢的。脚恢复得怎么样?最近在做什么?”
余哲宁的眉宇间升起股不耐烦,与此同时,脑海里有一根弦绷起来。
哥哥不是喜欢说客套话的人,通常会把事情直接说出来。而今天,他似乎斟酌什么。
余哲宁内心有些忐忑。
余温钧向来表示不会因为女人而跟弟弟们争,但如今,他不会改变主意,说什么要吃回头草,重修和栾妍的婚约吧?
余温钧看出他的纠结,便说:“去天台聊吧。你先过去,我拿件外套。”
*
五楼的天台,就像一个工地,
在这一个即使最小的角落都被兄长精心装饰的宅邸,天台就像异类,既没有被弄成空中花园,也没有被规划得整整齐齐。
没有安任何的灯光,贴着墙角的是各种太阳能板和燃气、电力、蓄水的各种巨大管道,旁边摆着一把花园里没来得及而破破烂烂的户外椅。
余温钧总会深夜来到这里,靠着墙壁,独自抽一根烟。
家里人也知道,他在天台和泳池时,都是不允许被任何人打扰的独处时间。
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走进天台,哥哥走到门口就驻足,背靠着墙,并习惯性地从外套口袋里掏烟。
余哲宁起了某一种恶作剧的念头,冷不丁地伸出手。
“给我一根。”
果不其然,余温钧一愣,沉默地盯着他。
黑暗中,弟弟注视着哥哥的脸庞,目光带着一股挑衅。他并不抽烟,只是想看看哥会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没想到,余温钧居然也真的把烟递过来,等余哲宁拿到手里,才发现那根烟很轻。
那不是烟,居然是一个做成长方条的白色棒棒糖,含在嘴里,一股清凉到辛辣的薄荷胡椒口味立刻窜上来。
他的喉咙顿时灼烧,鼻子和天灵盖都被这股味道呛开了。
余哲宁忍不住开始像小孩子似的咳嗽:“这、这是什么啊。”
余温钧耐心地向他展示。
原来,余温钧一整包烟经常会抽一个月,玖伯就把他的烟盒改造成既有香烟又能装香烟形状的醒脑薄荷棒棒糖盒子。
唉,他真的是完全搞不懂他哥和他哥身边人的脑回路。
余温钧也拿了一根糖,但只是像香烟那样夹在手上。
随后,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是怎么看待李诀这个人。
余哲宁一愣。
他还以为他们要说栾妍呢。
李诀,也是哥哥所做的“怪事”之一。
哥哥有段时间会在家里招待客人住宿,而李诀,也是其中之一,他是唯一的小孩,也是唯一能住到四楼的孩子。
当初的李诀没有现在的精干利索还擅长厨艺。
满头脏发,脚底黑得像泥,整个人都臭气熏天且脾性极其暴戾,所有门都是靠踢着来开。
来他家,李诀三番几次想逃跑,逃跑过程中还砸了余母生前陪嫁的北宋瓷壶,价值倾城。
别说余龙飞,余哲宁当时都有点急眼了。唯独余温钧一句责怪都没有,只是说了句“有点意思”。
哥哥把这个满身戾气的脏小孩捡回来,吃住行都在自己家,花费金钱和很多耐心教养,甚至重新押回去读初高中,接着送去新加坡留学一年半,再亲自带在身边工作。
余龙飞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李诀就是个寄生虫。他即使戴眼镜也是个小流氓。
但,李诀很快在工作上展现出惊人的能力,几乎立刻成为余温钧左膀右臂的存在。
所有人都明白,这年轻人必成大器,他们开始好奇他是什么来历,而余温钧又是从哪里把李诀挖出来。
此时此刻,余温钧的目光盯着余哲宁,不给他一点逃避的机会:“你认为,李诀这个人,可以相信吗?”
余哲宁滴水不漏地说:“只要哥你信他。”
余温钧平静地说:“这不算是回答,用你自己的话讲。”
余哲宁挑眉。
他认为,余温钧最信任的人恐怕是玖伯,其次是他的几个秘书和高管、再接着是他朋友。哥哥虽然宠他们,但他俩恐怕在哥哥心中连靠谱的前十人都谈不上。
“我听龙飞说过,以李诀的能力在别的地方也绝对能出人头地。有些人,就是优秀到在人群中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我想,李诀应该就是这种能人。”
余温钧点点头,继续锐利地看着他:“那你呢,哲宁,你觉得自己是在人群中可以被压下去的人吗?”
余哲宁苦笑:“我,应该是可以被压一阵的。”
“不,你比自己想象中压不住。”余温钧却说,“不需要妄自菲薄。你、龙飞包括李诀,都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每每面对你们,我是自愧不如的。”
余哲宁再次无言以对。
余温钧比较适合说教。因为他说
这话,简直就像是一头狮子虚情假意地夸人类居然有两条腿,而且靠两条腿也能跑得很快。
也就是余温钧自己一说,别人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恐怖,也不知道这人想要干什么。
当他再次猜测哥哥找自己的意图,余温钧开口了。
“我和你今晚的谈话内容,你不要告诉龙飞也不要去和任何人商量。还有,把接下来半个月的每天晚上都给我空出时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而中间的细节你可以自己把握。”
余哲宁试图反抗哥哥的专断:“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呢?我们大学在晚上还有课……”
“我吩咐的事更重要。”余温钧截断,目光往弟弟的腿上一瞥,“是和你有关的事,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车祸是怎么回事。”
余哲宁一呆。
他的车祸,不仅仅是纯粹的一场意外吗?
兄长确实说要彻查车祸详情,还怀疑过是栾家暗中动的手脚,但余温钧本人又说和栾家无关,之后这件事情就没有再提了。
“不要插嘴,现在听我说。”
余温钧温和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出接下来的时间,他需要余哲宁做的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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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兄弟俩重新走回走廊。
余哲宁的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薄荷糖,却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等一抬头,他发现余温钧套房门口似乎站着一个黑影,看到他们猛然缩回去。
“哥,你房间有人。”他提醒。
余温钧也看到了那个黑影,他平静地说:“是的。”
余温钧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打算,余哲宁也早就习惯了哥哥的专断性格和在五楼招待神秘客人的方式,并没有追问。
他耸耸肩:“我也就不打扰你和别人谈公事了。还有这薄荷糖够难吃。等有机会,你一定也要给龙飞试试。”
“我会考虑一下的。”余温钧说,“今晚……”
余哲宁倒是生怕哥哥留他:“我回公寓了。”
等余哲宁坐电梯下楼,余温钧看着静静的走廊片刻,随后推门,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