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弱降水
余温钧在前台结完他们几人的消费账单,接他的车正好泊到酒店门口。
司机帮他放好行李,李诀拉开车门,往余温钧身后看一眼,向来如影随形的玖伯并没有跟着。
余温钧拍了拍李诀的肩膀,递了一个装着厚厚现金的圣诞红包。
李诀有点不好意思但沉默地接过来。
其实并没有什么紧急的公事需要处理,李诀试探地问:“您不如休息到早上,我们再回去?”
余温钧面对他这个传话筒秘书时,话会变得多一点:“走。没衣服穿了。而且栾家的小朋友今晚估计会跑来烦我。”
李诀想到栾妍丰满的身材,实在很难把她定义为余温钧嘴里的“小朋友”
*
夜晚的高速公路起了一层浓重且稠密的雾,行驶得比平常的速度慢点。
回程的路上,两人说着说着公事,余温钧突然沉默片刻。
“到明年五月,你就不会在我身边工作。”
他说的是李诀调动的事,李诀等着话语里的高潮。
“所以,我还得多用用你——给你最后派个活,再去查一下贺屿薇的底细。”
李诀一怔。
余家对佣人的选择向来极为谨慎。
在把贺屿薇拉过来照顾余哲宁前,玖伯已经查过这个女孩的资料——家世清白的孤女,家世清白的孤女,爷爷奶奶都是老师,但因为家中火灾去世,她辍学照顾喝酒中风的父亲,在父亲也离世后来农家乐的后厨打工。
李诀取下眼镜,先仔细地擦了擦。
“查她家火灾的原因,还是查她母亲的身份。”
“火灾这种事故,从头查起来会很费事。她的身世也和我无关。”余温钧眯起眼睛,看不出想什么,他作出更明确的指示,“去查她父亲去世前,他们在哪里居住。我需要知道具体地址。”
李诀内心满是疑惑,但立刻答应了。
余温钧这个人,其实有一个特点。他对特别的事物,异常敏感。能在他身边久待工作的人,基本看不到没有特点的人。
换言之,他很欣赏有个性的人。
余温钧翻着文件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手指的淤青,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打架,更因为打架受伤了。
大部分的普通人并没有他们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有城府。一个人,内心渴望什么,绝对是掩盖不住的。这,就是人性。
那个叫贺屿薇的小孩,她对钱、权和舒适的生活似乎都没兴趣。但如果她仅仅是那种粗茶淡饭都能活的人,余温钧也不会很把她放在眼里。
她给他一种有点形容不好的感觉。
几个小时的车程,余温钧于清晨回到瑰丽酒店。
下车的时候,袖子上沾到车门上的露水,冰冰凉凉的,润物无声。
他的脑子里冷不丁地闪过另外一个可以精准形容贺屿薇的词——活死人。
*
余温钧只给栾妍留了一条信息,便在夜里不告而辞。
余龙飞对哥哥的做法怨声载道,下一秒也直接收拾行李走人。最后,只剩下在总统套房苦等一夜的栾妍。
贺屿薇住的是基础的大床客房,提供免费早餐券。
第一次吃如此多丰盛的自助早餐,她整个人震惊了,选择太多反而也不知道吃什么。她走了一圈,捧着的盘子里就多出班尼迪克蛋、水波蛋、煎蛋和溏心蛋饼这四样食物。
以后可以来五星级酒店当洗碗工,贺屿薇思考着。
吃完早饭后,她踩着软绵绵的地毯去余哲宁的房间,等拿着备用的房卡打开门,里面有其他声音。
“他怎么敢?怎么敢!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这次回国是真的想嫁给他,但是他呢?忽视我的存在,要不是为了家里,我才不会回来!他年纪大我这么多,又不肯登记结婚——”
余哲宁面对栾妍的控诉,露出苦笑。
他看到她的肩头一颤颤,刚疑心她哭了,却感觉一道冷淡视线看过来。
栾妍也感觉到背后有人,怀着希望回过头。余温钧难道回来哄自己了?
发现来人是贺屿薇,她大失所望。
“屿薇,我一直把你当作好朋友,你现在又跑过来看我笑话吗?”
余哲宁温和地制止住栾妍:“对我发脾气就算了,不能对贺屿薇发脾气。”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栾妍的眼睛通红,不知道是哭了还是熬夜,“好羡慕你啊,哲宁,你身边有一个无论怎样都会忠心耿耿陪你的小保姆。但是,这个世界上肯定没有男人会喜欢我。”
栾妍丢下这句话就跑走了。
之后,余哲宁也问贺屿薇,听说他哥在临走前把她叫到他房间里,都说了什么。
贺屿薇小心地说:“余董事长就问烟火是不是我准备的。我说,是的。”
余哲宁把头颈重重地靠在扶手椅的枕头上。
他的表情变得很冷淡和冰冷,就像那天,余哲宁用拐杖指着地面质问为什么没有扔掉巧克力时那样冷淡。
*
余家庭院里的露天篝火依旧还在燃烧着,但木材已经比最初时减少了三分之二,气势没有那么惊人。
墨姨站在门厅迎接了从秦皇岛回来的余哲宁和贺屿薇。
趁着两个少爷不在,墨姨给三楼的套房做了专业的深度扫除和气味管理,连墙面都散发出一种令人沉醉的香薰味。
回到五楼放行李,贺屿薇看着书包里面的那件质地极为精良的花衬衫和手帕,犯起愁。
定制衬衫没有水洗标,她用酒店里沐浴露和洗发水揉了很久,都无法彻底清除沾染的血渍。
原主人对于如何处置那件染血的男士花衬衫,只给出一个批示。
扔。
但要是把带血的余温钧专属花衬衫贸然地扔在垃圾房,墨姨绝对会跑来问怎么回事。
把衬衫留在自己的房间似乎也不怎么合适。
贺屿薇最后忧心忡忡所想出解决办法,是先把花衬衫混进余哲宁旅途的换洗衣服里,一起送到家里的专属洗衣房里。
等洗干净后,再让余哲宁出面还给哥哥好了。
解决完带着血迹的衬衫,她想到另一个棘手问题:余温钧房间里坏掉的纸鸢。
她该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偷出来,交给风筝店的老板修好,再毫无痕迹地放回去?
唉,贺屿薇不想处理栾妍惹下的这一个烂摊子,可是,栾妍不仅仅是余温钧的未婚妻,是余哲宁喜欢的人。
栾妍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余家。
她从秦皇岛直接跑到市内,据说也去瑰丽开了一间套房。毕竟是一个大小姐,被余温钧三番四次的冷落,婚戒和婚礼都没有给出准信,也会闹脾气。
而贺屿薇有一种悲观预感,修复纸鸢的事,也指望不上栾妍。
贺屿薇打开衣柜换了一套新的工服,再静下心来给陈红校长发了短信,说自己有事先回北京,改日再见面。
做完这一切,她整个人都变得疲惫不堪,直接睡着了。
*
下午的时候,贺屿薇走到余哲宁的房间。
收拾完他的书桌,她坐在他旁边。
前一段时间,贺屿薇都在闷头织围巾,现在,她又重新开始看起英语教材——高教授给她发微信,问布置得英文作业写完了没有。
余哲宁同样静静地看书。
从秦皇岛回来的路上,余哲宁就一直很沉默,他虽然没明说,却很明显在想着栾妍的事。
贺屿薇心想,正因如此,她无法把手套送给他。
总觉得,亲手编织的手套对沉浸在自己心情里的余哲宁来说,是一种打扰,甚至于一个负担。
一想到他还得强撑着笑容,给她提供情绪价值。贺屿薇就觉得有点难过。
她主动说:“……我能问你个敏感问题吗?”
余哲宁回过神来后挑起眉:“好的。”
“当初,是你先向栾小姐告白的?
余哲宁收起笑容:“讽刺我吗?”
非要说的话,是……羡慕吧。
贺屿薇把这个词说出口,才发现,她是真心的。
栾妍说,世界上没有男人喜欢她,这绝对是一句撒娇的假话。
贺屿薇活了21年,才是从来没有任何男生青睐于她,也没收到过“表白”。她会产生男女之情,但那感情是青涩的,微不足道且紧闭双唇的。
“我觉得你很勇敢。我就算喜欢上一个人,也绝对没办法主动表白,更没有办法主动为他做一些大事。”
余哲宁联想到他惨痛的告白,栾妍惊慌的目光和哥哥漠然的表情,苦笑两声:“告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不不!向喜欢的人告白,绝对是一件需要勇气的。嗯,我如果主动向别人告白,就会当场死掉。”
余温钧说她活在自己的想象里,这句是对的、正确的,一针见血的。
贺屿薇是一个被动的人。她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乳白色的石膏面具,彼此都从缝隙里呼吸,彼此摸不到真心似的。
余哲宁噗嗤就笑了。贺屿薇斩钉截铁的口气让他觉得有意思:“那,你对我试试吧?”
她不明所以。
“不是说会当场死?你现在对我告白一次试试。我看你能不能活着。”
余哲宁说完这句话后有点后悔,觉得不太妥当似的,随后看到贺屿薇张口结舌,她猛退几步,举高细瘦的双臂在半空似乎想遮住自己的脸。
但在如此可笑的动作里,她的眼睛里依次闪过慌乱、无助和害羞。
人,是无法做到百分百的隐瞒感情。
余哲宁悚然一惊。
在以前,他隐隐有某种感觉,而现在看到贺屿薇的这种表情,他可以百分百的确定——曾经的这个高中女同桌喜欢着自己。
余哲宁瞬间就体会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和……沉重感。
他把目光从贺屿薇的身上移开,每一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想拉开两人的距离,但与此同时也不想让她受
伤。
“你不是说给我准备了两个礼物,分别是手套和游戏手柄吗?但我觉得,你送手套给我有点不合适。”
她不解:“有什么不合适的?”
余哲宁低下头,含糊地说:“不合适。那个,嗯,还是等我二月过生日的时候你再送吧。”
贺屿薇点头,她的脸也已经烧得很红,随便借口什么跑出去。
余哲宁也迟迟没有回过神,明知道喜欢的女孩是栾妍。但贺屿薇刚才的惊慌眼神和表情却还一直回荡在脑海里。
在这种时候,他冷不丁地想到曾经的事情。
好像是在五楼书房,他们站在那个五彩缤纷的纸鸢下面,兄长抱着胳膊,很沉默地听完自己要转学,去秦皇岛借读一年高中的请求。
余温钧答应了。但他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墙上的纸鸢:“《红楼梦》里,林黛玉在她临终前,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宝玉,你好、你好……”
“很多人都猜,她没说完的那句是‘宝玉,你好狠的心啊’。但我认为是,‘宝玉,你好苦啊’。哲宁,你总有一天会因为没法做出选择而吃苦头。不过也别担心,等那种时候,你才能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
##
栾妍没有回到余家居住,而没三天就到元旦了。
余家的住家佣人们在轮着休假。
元旦当天,墨姨中午回家见她女儿,小钰也同样休假了。余哲宁这几天的三餐都是从城中高级餐厅所订购的食盒,有辛辣的克里奥尔风味咖喱菜和贺屿薇各种闻所未闻的松露。
要在以前,这种生活简直想都不敢想。但贺屿薇现在想的是,这确实就是她人生中最不可磨灭的几个月了。
到晚上十一点钟,余家三兄弟在大厅相聚。
除了余哲宁,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酒味,余温钧身上最重,不过因为他的动作和话都很少,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喝醉了。
快到零点,他们在大门口准备了鞭炮。
本来是由佣人来点鞭炮,但也许是因为都喝了点酒,最后又决定由余龙飞去用打火机点燃芯子。
他们把躲得远远的贺屿薇叫过来,由她看着表,说到零点的时候就开始放鞭炮。
还有一分钟,贺屿薇的心跳,随着倒计时逐渐加快。
她希望做首位对余哲宁说“新年快乐”的人。但是,这么做会不会太刻意?
贺屿薇深深地呼吸着冰冷又新鲜的空气,聚集着勇气。
5,4,3,2——1。
“到时间了!”贺屿薇对着余龙飞大喊,对方伸长手臂点打火机。
与此同时,贺屿薇猛地朝着右边跑过去。
“祝余董事长新年快乐!”
噼里啪啦响起的鞭炮声中,余温钧都被吼得看了她一眼。
贺屿薇却没再理会他。
身为超级内向的人,主动对别人说新年快乐是巨大挑战。
于是,贺屿薇决定先找一个安全的人物来练手,这样来调整声音里的颤抖和感情。
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贺屿薇的目光全心全意看着余哲宁,她说:“余哲宁,祝你身体健康,心想事成,元旦快乐!永远快乐!”
第32章 冷空气
余龙飞在放完鞭炮后的两个小时就直接飞日本去滑雪。倒是余温钧腾出时间,回来陪余哲宁吃了一顿午饭。
余温钧穿着一套新的花衬衫,神色如常平静。他绝口不提栾妍的名字,也没有对圣诞节提前离开的行为作出任何解释。而余家其他人也没人敢多问他。
贺屿薇陪着余哲宁来到餐厅,余温钧请的日料厨师来家里做的家宴,配的是1.8升的獭祭。
清酒需要低温饮用,开盖后为了保持口感,一直浸泡在擦得锃亮的纯银制冰桶里。
独饮,未免无趣。但弟弟的脚伤还没好,不方便喝酒。唉,应该把李诀也叫过来,那小子反正是单身汉。
他这么想着,无意间,就和贺屿薇撞上目光,对方顿时哆嗦一下,垂下眼睛。
但随后,贺屿薇的内心微微一动。
贺屿薇觉得,她懂余温钧看自己那一眼的特殊意思了!他肯定是觉得,清酒冰桶外凝结的水珠滴在桌面很脏,所以才不高兴地看着自己。她,偶尔也很有主动服务型的意识好吗。
贺屿薇便抽出纸巾,主动地跑到他身边,开始擦拭桌面的残留水渍。
而在旁边布菜的玖伯和主厨都被略微吓了一跳。这个小保姆抽什么风呢?突然就开始擦桌子。这是她的工作吗?
余温钧也干脆地拦住她。
“到外面的小餐厅坐着,待会也有人送你们的餐。”他说,“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玖伯答应了,贺屿薇再用指头指了一下她自己。
余温钧平静地说:“嗯,我也在跟你说话。”
旁边的余哲宁闻声抬起头。
在平常,余龙飞经常拿贺屿薇开玩笑并试图对她动手动脚,但贺屿薇每次的反应都很大,她似乎很讨厌别人近身,对其他人都极为疏离和躲避。而现在面对余温钧时,她却很殷勤地凑上前主动擦桌子。
余哲宁突然之间就有点不舒服。
“屿薇,你从来没吃过日料。如果吃不习惯,就让厨师单独给你做点别的。或者,我提前帮你点一些你可能爱吃的食物。”
余温钧淡淡说:“她已经24小时跟着贴身伺候你了,让她消停一会。”
“哥!”
这么一来,兄弟之间无形的对峙感消失了不少。他们之后也聊了几句贺屿薇,无非是她没回家过年云云。
“一月下旬,我带龙飞去南非出差,没办法在春节赶回来。”余温钧喝着酒,“你在家的任务就是继续养伤。”
余哲宁沉默了会:“和栾妍决定在哪里举办婚礼了吗?”
“你马上就有一场好戏要看了。”余温钧面无表情地说。
·
玖伯是照顾余温钧日常起居的人,但他和余家的住家佣人不同,从来都是一人独来独往,和墨姨也说不了几句话。
贺屿薇和这个干练沉默的中年络腮胡在小餐厅吃完饭,彼此相顾无言。
临了,玖伯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
“我知道,我女儿是你朋友。”
玖伯的女儿是小钰,啊,余温钧身边的人和他都有相同气质,一言不合就爆金币。贺屿薇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这个红包。
·
余温钧是货真价实的大忙人,陪弟弟吃完午饭就走了。但是,他也说晚上会照常回来。
按照日程,余哲宁今天依旧要 去体育总局医院的康复科做治疗,之后,他再和朋友去城里的一家剧本杀店见面。
玩剧本杀一玩就要五个多小时。
司机和贺屿薇打了声招呼,就去旁边的小河说看别人钓鱼去了。她独自留在车上,心不在焉地发呆。
余温钧之后要出差。她能不能趁着他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把纸鸢偷出来?还是说,她去跟风筝店老板磕头拜师,学会如何换纸鸢的技巧后,自己跑去修好它?
余哲宁告别完朋友们回到车上,贺屿薇已经伏在后座睡着了,后背安静地起伏着。
余哲宁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很轻地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头发,但是,前方司机的关门声却把贺屿薇整个人都震起来。
她怀里的书掉下去,砸中两个人的脚。
“对,对不起!我睡着了!”
两人共同伸出去捡书的手交汇了,贺屿薇往后猛烈地一缩,很惊慌地看着他。
“你又在看英文书了。”余哲宁不动声色地把雅思教材递给她,“总觉得,你不应该只留在我家里当一个小保姆。”
贺屿薇从来不想多提自己。她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贺屿薇便问余哲宁以后想做什么工作。难道,余哲宁以后也会当一个“董事长”吗?
余哲宁的唇角露出一抹微
笑:“我哥的工作不是普通人能做到还能做好的。龙飞是要从商的。但我哥说,家里三兄弟都从商,肯定会因为利益打起来。大学毕业后,我会从事公职——不过,假若我可以任选世界上的行业,那我想当一个程序员。这是我哥和余龙飞都一窍不通的行业。但,我不想留在国内的科技企业,应该去硅谷之类的。”
哇,硅谷是在美国吧。贺屿薇想。好洋气啊。
“我很喜欢加州,到处都是中餐厅和遛狗的人,但也有不同种族的人,气氛很自由,在路上开车也能随便按喇叭。”余哲宁笑着介绍。
夜色中,他们这一辆埃尔法已经行驶到距离家几公里的地方。
余哲宁和贺屿薇边聊天边打量着她。
既然把她的情愫看得一清二楚,余哲宁也就能发现,贺屿薇每次看着自己的表情都带有一点点害羞和喜悦。
她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但他回看她的时候,她又会低头看手,用那头很长的头发掩藏着所有的细微表情。
说实话,余哲宁绝对不反感这个高中女同学。
三个月的如影随形,他对她还生发一种男人的独占欲。
但……问题是,贺屿薇只是哥哥请来照顾自己的佣人,而且,她对他和栾妍的旧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这让余哲宁有种羞愧和不安感。
他刚刚暗自叹一口气,突然听到贺屿薇“嗯”了声。
余哲宁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车窗外。
余家占地面积极大。
以至于,只要经过某个大型的车道转盘口,其中一条公路就已经是属于余宅专用。连路灯的设立都是属于余家自己的供电系统,而这条公路的道路终点也只有余宅。
专属公路极僻静,从来没有行人。
但此刻,有个年轻的女孩子,正瑟瑟发抖地站在路边等候。
司机缓慢地将车停在她面前。
他们都看清了那个人是谁——是从北戴河之旅之后有一些日子没见过面的栾妍。
余哲宁抓起拐杖,迅速地推门下车。贺屿薇迟疑片刻,也跟下来。
栾妍只穿着大衣和帽子,楚楚动人地站着。今天的气温也只有2、3度,不知道她站在户外多久,应该挺冷的。
“你怎么在这里?”余哲宁吃惊地问,“怎么来的?你的车呢?”
栾妍抬头看到余哲宁,她的眼圈迅速红了:“他跟我说这段时间暂时不需要联系,然后就一直不接我电话!在酒店也不见人,元旦的时候也不来看我。我让爸爸帮我联系他,也联系不上——我好几次都想去你家,可是,呜呜呜呜都没人给我的车放行。”
余哲宁并不需要问那个“他”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他恼火地说:“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栾妍却执拗地摇头:“你哥马上就要回来了吧?我今天就要在这里等他,让他给我一个交代。是继续结婚,还是直接分手。哪有这么拖着人的!”
余温钧确实都会在这个点钟回来,余哲宁于心不忍地看着她。
他低声说:“别在路边站着了。你俩坐下来好好谈一下。我保证——我向你发誓,他绝对不会和你提分手的……”
栾妍闻言鼻尖一红,扯着余哲宁的袖子想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全部倒出来:“那么,你陪陪我好吗?我好怕一个人见他,我们俩又开始吵架。”
余哲宁深呼吸一口气:“你现在先跟我回家吧。”
他伸出手要拉栾妍,但是——突然有一个人跑过来,硬生生地推开了他和栾妍。这力道太大,余哲宁不得不狼狈地倒退几步,才能勉强站直身体。
居然是,贺屿薇。
她向来习惯性低垂着的脸抬起来,正睁大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而从贺屿薇嘴里说出的话,很轻很坚硬:“请——你们两个,不要再单独相处了。”
冬日寒风吹拂着三个人,夕阳早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远处的路灯很昏暗,贺屿薇的刘海儿很杂乱地铺在她苍白的脸上。
“我知道,哲宁你是出于好心才邀请栾小姐去家里等着余董事长。但是,我也真的觉得,你不应该再去插手栾小姐和你哥哥的事情。这样做比较好。”
余哲宁沉默片刻:“嗯,今天是特殊情况。”
“可、可是,你答应过我,不会和她单独相处的。”
贺屿薇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街边的灌木,长着一身很无用又软弱的刺,脚部有干巴巴的根,还有寥寥无几的叶子,靠着一点点水分和空气在生存着,马上就要死亡。
余哲宁皱眉:“我没有和她单独相处。你和司机不也坐在车上?”
栾妍仿佛才看到贺屿薇的存在,她很厌恶地皱皱眉,却又说:“嗯,屿薇说的对。那,我就站在这里继续等你哥。”
余哲宁现在没空管贺屿薇,他转头对栾妍说:“你坐我车,我把你带回到家。外面太冷,你穿得很少。”
他一瘸一拐地要走向自己的车,要为栾妍打开车门。
而在余哲宁身后,贺屿薇转向栾妍:“栾小姐,你亲口说要等董事长。都已经冻了那么久,就再坚持一下吧。余董事长马上就要回家了,他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和他弟弟总是待在一起……”
余哲宁喝道:“你就让她在这里冻着吗?”
贺屿薇攥紧着拳头。
她早就知道,余哲宁还喜欢栾妍。但,喜欢一个人并不是犯罪。人,有喜欢上任何人的自由。喜欢,也就仅仅只是单纯喜欢的心情而已。
可是……余哲宁在做出一些越轨的行动。
贺屿薇记得,她总被余哲宁取笑为天真的高中生,但是现在,眼前的两个人才是愚蠢盲目的高中生。他们仗着别人的纵容,一次次挑衅别人的底线。
“我真的觉得,你还是和栾小姐保持距离比较好。其实,余董事长在栾小姐回来后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你俩偷偷见面了!”贺屿薇终于绝望地喊出真相。
闻言,栾妍一下子就哭了。
“什、什么?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余温钧这段时间总是冷落我就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哲宁,你一定要去向你哥解释清楚!”
栾妍的眼泪,在这个狼狈时候依旧很完美,很漂亮,配上她米色的大衣,仿佛是欧洲小国正在外交公干的贵族公主。
但贺屿薇却觉得,他们这些人离自己很遥远。而此时此刻,试着安慰她的余哲宁也离着自己很遥远。
“去我们家的客厅等我哥吧。”余哲宁再次对栾妍说,而栾妍含泪点点头,随着他上了后座。
余哲宁转头对贺屿薇说:“我们先回去。你待会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
栾妍扭过头,厌恶地说:“我可不要和她坐一辆车。就让她一个人走回去。这里离你家又没有多远!”
余哲宁刚要拒绝,却对上贺屿薇投来的目光。
她知道阻止无用,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和神色里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极度羞愧也让他极度厌烦。
是的,余哲宁当然知道,邀请栾妍上车的行为有私心,可是,贺屿薇此刻投来的目光更让他想逃离。
“那么,我先送她回去。屿薇,你先在原地站着。我会立刻让家里的司机接你。”随后,余哲宁就关上自己这边的车门。
阿尔法掉了一个头,平滑地行驶回余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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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公务需要护照。李诀原本的护照刚过期,重新补办了全部的签证。
圣诞期间,使馆不上班,还是余温钧找的人加急处理。
李诀坐在副驾驶座上,腿上搁着一个保温袋。这是他自己在公寓里包的生饺子,余温钧晚上叫他来家里吃饭,他也就一起带着。
“您不喜欢吃韭菜和茴香,我就没往里面放。”李诀说。
这个黑眼镜秘书看上去面冷心冷,但洗衣、做饭和清洁都是一把好手,算得上一个洁癖。其他几个公务秘书都结婚有孩子了,玖伯的年龄也有点大,相比其他人,余温钧也确实比较爱带他出差和回家。
“哲宁要过生日了吧?2月15号?”李诀说,“您给他订
了一辆加配的极星。那我也随着送买一套爱马仕的车内脚垫之类的?”
余温钧懒懒地说:“那小子敏感得很。你晚上见面自己问问他。”
轿车一拐,随后行驶到私家道路。天气阴沉,是冬日里的阴霾天。
而就在前方,李诀看到有一个孤伶伶的背影,仿佛田野里的稻草人站在原地,头发在风中乱得要命。
怎么又是她?
余哲宁的小保姆怎么总是满地乱跑啊?而且,她怎么永远都低头走路呢?
因为余温钧上次在胡同并不愿意搭理她,司机和李诀也就识趣地保持沉默,他们的车轻捷地路过她往前开去。
这时,后座的人开口:“刚才的是?”
“好像是小贺。”李诀立刻说。
“她不对劲。”
第33章 夜晚多云
余哲宁把贺屿薇抛下的地点,距离余宅的外户大门仍然需要步行3公里。
并不是轻易能步行回去的距离。
贺屿薇站在原地,沉思了十分钟。她想,事情究竟是从哪里出的差错?
她明明和余哲宁在温暖的车上聊着天,气氛明明很好。余哲宁还告诉她和朋友玩得剧本杀内容,她津津有味地听着。
她喜欢他英俊的面孔,温柔的声音。他是她无聊黯淡人生中的光明面。他是她的初恋和暗恋对象。他是完美的。
贺屿薇呆呆地注视着那辆车冒出的白色车尾气——有好几次,她感觉,车会停,余哲宁会叫自己上车。
但现在,她独自站在漆□□路上。
贺屿薇感到饥饿和后悔。
唉,都怪自己。
都怪自己冒然地对栾妍和余哲宁说那些话。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挪动脚步,贺屿薇朝着余宅相反的方向走。
去哪里?不知道。
贺屿薇只知道,如果有谁冒犯她,她就想离开谁。
而走着走着,贺屿薇突然觉得不对劲,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一辆大得像轮船似的黑色轿车,正缓慢地倒车。
它来到她面前。
明亮的车灯直直地照射前面的路,还按了好几次喇叭。
副驾驶座的黑眼镜青年伸出半个身体,眼镜镜片泛着蓝光。
她站住脚步。
李诀口气严厉地问她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出现在这里,打算去哪里,怎么就她一个人。
贺屿薇全都回答不出来,她低着头。
李诀有点急眼了。
后排紧闭的车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有人命令:“进来。”
*
墨姨今天在休假,是沫丽管事。
其他佣人看到栾妍从余哲宁的车下来后有些惊奇,但立刻把她迎接进来,并训练有素地端来茶水。
栾妍知道她住的四楼还每天有专人打扫,满意地点点头。
她在客厅等余温钧回来。
余家会客厅的布置又和前几天不同,已经撤下圣诞的花哨装饰。会客廊里摆着一株三米多高的灌木花树,进口的高级花材,前面还有芦苇呈鱼脊的形状,高高低低的排列,闪闪发光。
虽说栾家和余家属于同一圈层,但栾家可没办法像余家那样,随着四季变迁而大幅度改变家饰。这不仅仅是流水般的金钱,而且还要主人投入心力。
栾胭是父亲的老来得女,她的妈妈是她父亲的第四任妻子。
栾妍出国读书的这些年,父母的态度已经变成“只要她嫁进来,嫁给余家的无论哪个儿子都无所谓”。
毕竟,余温钧不可能对他两个宝贝弟弟撒手不管。
可是,她就要余温钧!
栾妍知道自己就像一个小女孩,不停向余温钧扔各种屏障物,再试图利用他弟弟打动他,让他分心。可是,余温钧太难以捉摸了……
余哲宁把栾妍送到家门口后,就让司机掉头,准备返回原点找贺屿薇,但找了一圈没找到。
她的外套、手机和书包都还落在车上。
余哲宁匆匆赶回来,就和前后脚进门的哥哥和李诀打了一个照面。
兄长今晚穿着纯灰色的西装,内里依旧是墨绿和浅蓝色相间的花衬衫,很是潇洒。他的车好像是绕道从后门进来,两人没有在路途中碰面。
栾妍急忙从里面跑出来,正好听到余温钧问弟弟:“下午去了哪里?”
“哥,栾妍来了。”余哲宁急促说完这句后就想离开,却看到贺屿薇苍白着脸从角落走出来,他惊讶说,“你回家了?”
李诀咳嗽一声:“我们在路上看到她,就把她捎回来。”
余温钧转过脸看到栾妍。
他口气平平: “我不记得自己有事叫你过来。”
栾妍的脸顿时就涨红了:“什么意思,我连出现在自己未婚夫家里都不允许了吗?”
余哲宁也搭腔:“是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栾妍,她说要来找你,我就顺路把她带进来。彼此问心无愧。”
“你把三个月来一直贴身照顾你的人丢在路上,也是问心无愧?”
余温钧不是好相处的个性,但他大部分时间也都隐匿危险气息,可只要稍微加重语气,也就带给人极强的震慑感。
玄关处一时什么声音都没有,几个小孩都闭着嘴。而回过神的贺屿薇现在很想一头撞死。
栾妍和余哲宁的目光同时向她扫射过来,他们以为,是自己告状了吗?
冤枉!她虽然坐余温钧的车回来,但一路上,余温钧什么都没问她。
最后,还是李诀打破沉默:“……我带了饺子。”
·
夜晚的宅邸静悄悄的,但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浓厚不详气氛。
几个住家佣人们错过身的时候,彼此会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沉默眼神。
玖伯是半个小时后来的,他独自上楼,又匆匆地离开。
余温钧和栾妍正一起在五楼,不知道他们说什么。
李诀真的亲自下厨煮了满满一锅的饺子,而贺屿薇居然也被分了一碗。
说来奇怪,她内心的各种复杂情绪在喝下热气腾腾、乳白色的饺子汤的时候,烟消云散。
已经好几年没吃饺子了,更别说是纯手工包的饺子。
李诀问她是否喜欢饺子,她点点头。
“再给你盛一碗。”李诀站起来,他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得。
贺屿薇连说自己来,但李诀已经不由分说地拿起她的碗,她不想碰到他的手,只好小心地双手合十道谢。
吃的过程中,她始终低头,试图延缓吃饭速度,因为余哲宁叫住她,他说:“你待会来我房间一趟。”
*
在去三楼前,贺屿薇回房间洗了一个热水澡。
她刚在头上抹洗发水,外面的门被很凶很大力地敲响。
简直像是厉鬼索命,毫无预兆的咚咚咚,听得人心里哆嗦。
门外站着李诀。
他的神情没有刚才盛饺子时的亲切,什么话都没说,一把拽着她往余温钧的书房方向走。
湿漉漉的发尾上不停有冷水滚落,滴在肩头、落在地板,滚在心底最脆弱的角落。
她软绵绵地任李诀拖着走,走到门口时,李诀用力地把贺屿薇往里面一推,再悄然带上门。
装潢华丽的房间,余温钧和栾妍一坐一站。
他们样貌和体态都远超普通人,就如同韩剧里,面和心不和但外表无懈可击的财阀夫妻。
他们都扭头看着她。
余温钧开口,声音倒是依旧和往常一样:“现在问你两个问题。你只能回答,是或不是。我说明白了吗?”
余温钧指着墙上的纸鸢:“你知道是谁弄坏它的吗?”
啊,余温钧的口气代表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贺屿薇的心一沉,而在栾妍尖刻的目光中,她颤抖地说:“……是。”
余温钧继续问:“是你吗?”
“不是!”
贺屿薇的话刚说完,栾妍就立刻说:“那你怎么解释这个?”
栾妍展示的手机上面不出所料是她当时的拍摄照片。贺屿薇却没有太过惊慌,大概是因为凡事
做好最坏打算,此刻的一幕,也不过是想象中的情景重现。
贺屿薇尽量镇定着心情,把当天的场景说了。
“……等我回过头的时候,栾小姐就用手机把我举着纸鸢的样子照了下来。但余董事长,弄坏纸鸢的人真的不是我。”她说到最后,声音和手指又不争气地颤抖。
栾妍也看着余温钧:“确实是我让她带我来你书房的,我向你道歉。不过弄坏纸鸢的人并不是我。你现在是信我,还是信她?”
贺屿薇的指甲陷进肉里。栾妍真的聪明,她知道完美的谎话里,最好要掺着部分的真话。所以她不否认潜进书房的事,但拒绝承认弄坏纸鸢的人是自己。
不,贺屿薇心想,她现在不是局外人。她要保全自己:“我有段和栾小姐的录音,可以证明自己是被冤枉的。”
不顾栾妍微微色变,她掏出紧握的录音笔。
这是贺屿薇在打开门前唯一抓住保护自己的武器,而她几乎带着解脱的心情,按下播放键。
沙沙,沙沙沙沙————
等待良久,那一支银色录音笔里传来的不是曾经两人的聊天对话,而是模糊的、长达一分钟之久的噪音。
随后,是更长的噪音。
出乎意料的状况之中,贺屿薇的脸色慢慢变白。
明明录下她和栾妍两人的对话,这是证明自己清白的关键且唯一证据。但现在,录音为什么无法被播放?
贺屿薇慌张地把录音笔拿到手里。无论她怎么来回调试、按下播放,重启,拔掉电池,拔掉内存卡。录音笔里依旧只有沙沙的噪音。
她猛地抬起头:“有、有贼!肯定是有人趁着我去秦皇岛的期间,偷偷进我房间,并把里面的录音删掉了!”
这句话,简直是在落人口实。
“你家的佣人在抱怨你家有贼,管理有漏洞呢。”栾妍先对余温钧说,然后轻轻蹙眉转向贺屿薇,“屿薇,你住的是五楼吧?按理说,这里是全家上下最安全的地方。”
“可,可是,我明明录下了……”
“我不知道你录下什么,但我知道,我们现在什么都没听见。”
贺屿薇再次试图用力按下录音笔,但无论尝试几次,里面依旧只有电流传过的嘈杂声音。
录音……被洗掉了。
贺屿薇整个人都陷入混乱,她抬起头再次重申:“我、我没有弄坏纸鸢的理由——”
磕磕巴巴想辩解的时候,门被敲响。李诀走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精美蝙蝠风筝:“这是从她房间里搜出来的。”
“这个风筝是我花钱买的!”
简直是天降的好运,栾妍微笑着,但她也不过是很克制地点评一句:“哇,看起来你真的很喜欢纸鸢——大的喜欢,小的也喜欢,喜欢得恨不得想‘上手’收藏呢。”
从刚才开始。余温钧静静地听着两个女孩子的争吵。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表情既没有很生气,却也没有想把这件事轻轻放过的意思。
贺屿薇就算提高声音也怎么都吵不过栾妍,混乱内心的某处角落咔嚓一声就按下了名为“悲观”的开关。
没有用。
就算她用录音证明了自己是清白的,身为大家长的余温钧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会抉择。
余温钧未必真正把栾妍放在眼里。但是,“未婚妻”绝对比一个纸鸢或一个小保姆重要。
就像,她被余龙飞推进泳池,余温钧心里很清楚是弟弟的顽劣所致。但他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而余温钧这一次也会这么做。他估计会再给她倒一杯茶,给她一笔金钱赔偿,允许她继续留在余哲宁身边当保姆……
不。贺屿薇心想,她不想干了。
她此刻极度愤慨和委屈,但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似乎蛰伏着另外一个灵魂。那个灵魂冷漠地想。即使再哭再闹地讨一个公道,世界也不会改变。何况,她也不需要他们相信自己。
她只是一个浮萍般的人物,从来不是他们常规生活里的一部分。但是,她也未必真把这些华丽的大人物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如此既然——贺屿薇抬起头:“余董事长,我最后跟你确认一遍,你房间里没有安监控吧?如果没有的话,那就算了。”
已经放弃辩解了?余温钧眸子微微一闪,他也只是冷然说:“我刚刚只允许你回答是或不是。但是,我并没有允许你反问我。”
余温钧长身而立。
他让李诀把纸鸢取下来。美丽而薄如蝉翼的纸鸢就像一只扁平的蛾子,平铺在沙发,虽然美,但工笔画的笔触描绘得太细,又带有某一种恐怖感,它也正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四个人。
余温钧抚着下巴,低头欣赏了纸鸢片刻。
随后他说:“提前告诉你们我会怎么处理这一件事——不论你俩之中的谁弄坏了纸鸢,都不是问题。东西,就仅仅是个东西而已。我不会因为一件东西而对两个小丫头发火。但是,我也必须要把你俩讲的故事听到结局。弄坏纸鸢后,你俩中的谁最先把它重新挂上墙?又是谁出的主意要瞒着我。”
两个女孩都面面相觑。
贺屿薇闷声说:“……栾小姐把纸鸢又挂回去的。”
栾妍也有点失去冷静,她立刻反驳:“是她!”
这时候,虚掩的门被打开。
是余哲宁走进来。
他在房间里怎么都等不到贺屿薇,就让玖伯把自己带上五楼。而在门口的时候,余哲宁也把他们的争吵听了个大概。
而余哲宁的第一句话是:“哥,我向你保证,屿薇……不是会撒谎的人。”
栾妍也一愣,她的表情复杂,语气却幽幽的:“你的意思是我撒谎了?”
余哲宁皱眉否认:“我也没有说你撒谎。咳,哥,对不起,其实是我看你这纸鸢在这里挂了那么多年,有几次试着想把它取下来,但不小心弄坏了。我怕你啰哩啰嗦地骂我,一直没敢说。”
贺屿薇在看到余哲宁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往后退,一股强烈羞愧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行,要哭了。
从刚才吵架时就忍住的泪水此刻要决堤。她讨厌给人增加麻烦,也讨厌成为众人的焦点对象。讨厌被余哲宁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
他们一人一言的,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凝聚在余温钧身上。
贺屿薇正心绪复杂的时候,却听到咔哒一声轻响,仿佛是金属打火机扳动的声音。
余温钧从怀里掏出纯金打火机,在纸鸢的翅膀处点燃。
原本就是由丝绢和竹条做成的可燃物,遇到火星迅速就蔓延,而在纸鸢烧到一半,他用胳膊肘推开沉重的窗户,
冬日里冰冷凝固的空气当中,燃烧的纸鸢就像一颗飞速划过的流星,带着呼啸的风声,被余温钧远远地投掷进夜色里。
一路从五楼急急地坠落在空地上。
就像很微妙很隐晦的黑色幽默噩梦,那一只挂在书房至少五年,让栾妍心心念念的纸鸢,就这样被余温钧轻易地舍弃了。
鸦雀无声中,他转身。
余温钧虽然喜欢花衬衫,但每一粒扣子都规规矩矩地系着,头发一丝不苟。看起来是对各方面要求严苛的人。但有时候,他的眼瞳居然会一点光都没有。
余哲宁和李诀在他身边的时间都很长,他们知道,这人有极其冷酷且极其出人意表的一面。而这种时候,余温钧是不允许别人质疑的。
“栾妍今晚在家里休息。哲宁也先回自己的房间。你们都回去——除了你。”
除了贺屿薇。
被点名的女孩子还浑浑噩噩地垂着头,余哲宁和栾妍一怔。
栾妍再度爆发了。
“余温钧,我一直都想说,你对小保姆也太过特殊吧?只有她能住在你的专属五楼,只有她有英语家教!”栾妍颤声说,“在北戴河的时候,你还大半夜把她叫进房间陪你吃饭——”
余温钧截
断她:“你想问的是我和她有没有一腿?”
这种直白让栾妍稍微慌乱:“我也没说到那个份上……”
“我,不喜欢她。”余温钧盯着栾妍,一字一字说。他的语调是如此决绝而刺耳,甚至于让栾妍都感到一阵畏缩,仿佛被刀锋处散发的寒光刺伤。
贺屿薇则把头垂得更低。啊,原来被长辈当面说“我不喜欢你”居然是那么一件令人无地自容的事。
“如果,我喜欢一个女人,”余温钧平静地继续,“绝对不会让对方感到混乱。”
第34章 CHPATER 34 有毛毛雨
自从上一次不小心撞到余哲宁和栾妍的见面,贺屿薇就再也没敢来到天台,但此刻,她的肩头披着李诀扔来的毛巾,默默地低头跟着余温钧来到天台。
这里依旧是很黑。
余温钧为什么就没给天台装灯呢?
贺屿薇已经无力去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唉,轻则被余温钧敲打一顿,没收工资后驱逐出余家,还可能被扭送进警察局。
重则……
“拿出你的录音笔。”余温钧转过身。
他的背影在黑夜里显得颇为瘦削,声音依旧稳定。
贺屿薇将口袋里那根坏了的录音笔双手递过去,他看她一眼,按下播放键——随后,栾妍和她交谈的声音,从银色小机器中流畅地响起。
贺屿薇简直是不可置信地把头探过去,想查看什么情况。啊!录音笔怎么被修好了?
刚才在房间里怎么按,录音笔里面只有电流滑过的刺耳声音。但此刻,录音笔却在余温钧的手中恢复了正常的使用功能,简直就像是变魔术一样。
但,肯定不是魔法。
这么短时间,他应该也修不好录音笔。
贺屿薇略微想了想,便很智慧地推测:“余董事长您趁着我不在,偷偷溜进我的房间,把录音笔替换——”
话都没说完,额头处就被人用掌心猛拍一下。
略微疼痛,但不至于让她完全陷入大脑懵掉的力道。
贺屿薇之前额头有伤,此刻痛得眼前发黑。她不敢怒也不敢言地呜了声。
余温钧竖起手指在唇上一笔,示意她保持安静。
他拿着录音笔,把她和栾妍的对话听完一遍。接着,又重新放了一遍。随后,他把录音笔交给她。
余温钧抱臂开口:“你认为录音笔刚才为什么没有声音?”
贺屿薇也不明白。
他简单解释几句。
“偶尔,我会邀请一些特殊人物来五楼开会。而有些谈话内容不可外传。”
余家的五层并没有像别人猜测那般,摆放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或机密的资料,但唯一特殊的是,整个五楼楼层都装有信号干扰器,不允许连接外网。
无人机在升到五楼的高度时,会自动失灵。与此同时,五楼也装有防止电子设备被监控和录音的干扰器。因为这个设备的存在,录音笔在他房间里播放时,只会发出沙沙的信号干扰声音。
但等来到露台,录音笔也就恢复正常工作。
贺屿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又想起来别的。
不能连接外网。但,自己的手机在五楼就能上网和正常使用呀?
“你用的是我旧手机。它和普通手机不一样。”余温钧说。
贺屿薇依旧听太不明白,但内心的一块石头掉下地。
有录音在,至少可以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吧?
但她偷窥着余温钧,对方依旧是那一张扑克脸,也不知道是相信她还是怎样。
“纸鸢这件事,除了你和栾妍还有谁知道?哲宁了解多少?你怎么想到要录下和栾妍的对话?”
当余温钧知道,贺屿薇被栾妍威胁后感到不安,她偷偷用录音笔录下和栾妍对话来进行自保,他什么也没说。
贺屿薇陷入比刚才更为强烈的不安。
正常人,都会对自己的对话被录音感到不舒服和警惕。余温钧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心思叵测的人吧?毕竟,他刚开始似乎是打算找一个“纯良无辜”的小白花来照顾弟弟。
余温钧淡淡说:“我不反感懂得自保的人。”
他说话的同时,顺手拿起她肩头的毛巾,帮她擦了一下依旧湿漉漉的头发。
贺屿薇略微一愣。
她很快想到,余温钧之前在车上帮自己处理伤势,动作也是自然而然。
这个余董事长在贺屿薇眼里,既不属于男人也不属于女人,好像是一个模糊性别的长辈——换句话说,他亲口说不喜欢她,贺屿薇听在耳朵里只是觉得沮丧和尴尬,却没有任何伤心。
余温钧只是给她擦了几下湿头发,就懒得管她,自顾自地想什么。
贺屿薇也不敢说话,可如果保持沉默,她实在又很不安,便问了一个和现状毫无关联的问题。
“……您喜欢收藏纸鸢?”
原本以为,他会不理睬自己。
但余温钧随口回答了:“曾经读《红楼梦》,知道曹公喜欢纸鸢,就买了几个收藏。”
完全没提他前女友的事啊?贺屿薇也不敢多问,再鼓起勇气说:“您愿意相信,不是我弄坏的纸鸢吗?”
余温钧平淡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与其说相信你,不如说,我一开始就认为不是你做的。”
贺屿薇一怔。
他明知她是被冤枉的,却在她和栾妍之间的拌嘴中一字不发。这态度下在表面上看似公正,实际上,却是偏倚着栾妍。
如果她没有拿出录音笔这种关键性证据,余温钧大概也会任由她自生自灭。
——实在是应该感觉到委屈和愤怒的事,实际上,贺屿薇也确实有点委屈和愤怒。
余温钧看小孩陷入沉默,他也知道,她受伤了。
他做好了被盘问或质问的准备。但,贺屿薇最终只是很轻地叹一口气。
再抬起头,她的话语里毫无怨怼、讽刺或恨意。
贺屿薇只是换了另外的话题:“您刚才把那纸鸢烧掉并扔出去了,真的是很可惜。我联系过专门做纸鸢的师傅,他说纸鸢可以拿到店里修好,您喜欢什么图案,都可以让他给你画一个,花花草草鸟鸟虫虫,都能画上去,老板说他是非物质遗产的继承人,平时招徒弟……”
头上擦拭的动作停了,余温钧冷冷说:“捂住额头。”
贺屿薇不明所以,但乖巧地照着他的话做。
余温钧在黑暗中端详眼前的小保姆几秒,接着抬起手。
响亮“啪”的一下,他居然再度不客气地用宽大掌心拍了她的脑门。
力道和刚才相同,贺屿薇也再度疼得发出相同的哀鸣。
他皱眉说:“现在把你叫出来是了解情况,不要总是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她哪里说莫名其妙的东西!她不是告诉他哪里可以修好风筝吗?
贺屿薇用掌心捂住发烫的额头,终于忍不住辩解:“我、我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才隐瞒纸鸢坏掉的这件事。我可是专门为了您才跑去问的风筝店店主呀!”
这句话脱口而出,余温钧的脸色更为不佳。
贺屿薇是否知道,这句话在男人的耳朵里听起来无异于一种勾引?
不,她倒不是勾引他。
因为,她喜欢的对象确定无疑是余哲宁。
只不过,这孩子身上有一种无意识的天然感。
比如,她半夜居然敢毫无防备地跟他走进总统套房。比如,她的身上有一种微弱的混沌中立气质。穿着最素的衣服,总是喜欢低头和沉默,但偶尔抬头露出的一丝弱气和娇柔,会让男人感觉自己在她眼中是特殊的。
抚养贺屿薇的爷爷奶奶都是高中教师,在小城市里绝对的一个体面家庭。难听点说,她就是一个在简陋温室里被保护着却没见过任何世面的奇怪小孩。
巧了,余温钧很擅长去处理奇怪小孩。
他有两个比自己岁数小很多的亲弟弟。半大小子都闹腾得跟疯狗似的,不知道曾多少次闯入哥哥的房间,弄坏多少东西,余温钧也忘记多少次他在疲倦工作回家,还要面对弟弟们闯祸后的糟糕局面。他必须当一个法官,快速地判断真相,处理纠纷。
贺屿薇
偷偷用录音笔录下证据,余温钧对她的机敏略微惊奇,但这行为本身没有超过他的认知。在工作里,他见过太多下属倚老卖老或者彼此推脱责任,更甚者有各种不入流的手段诬赖对方。
区别于其他人的仅仅在于,贺屿薇发现录音笔不能用的时候,她没有气急败坏,甚至也没有捅破栾妍的诬陷,她很干脆地放弃辩解了。
而当余哲宁为她和栾妍开脱,试图把意外揽在他自己身上的时候,余温钧瞥了贺屿薇一眼,小孩的表情却没有感动,居然是持有一点冷、不屑和无所谓的。
她不是很喜欢哲宁吗?
……搞不懂的家伙。
沉思当中,余温钧也是绝对没想到,他眼前的小保姆也正大胆地用相同的词来评价他。
贺屿薇边抽着清鼻涕边暗自心想,余温钧到底把自己叫出来要做什么啊?他不是都听完录音了吗?他知道她是无辜的,但怎么说着说着话就突然动手打人?
唉,完全搞不懂的家伙。
关键是,余温钧没用任何力道,但他用手掌轻轻拍人也依旧特别疼。狮子就是用这个力道拍死小白兔的吧?
她沉不住气了:“我……”
“你……”
异口同声的情况下,余温钧通常会理所当然最先继续对话,但此刻,他有了一点好奇。
他说:“你先讲。”
贺屿薇迟疑地问:“您真的会和栾小姐举办婚礼吗……”
余温钧再次缓慢地举起手。
都已经被打过两次,她对余温钧的这一个危险动作存有肌肉记忆,刹那间就用双手挡住额头。
他命令:“放下胳膊。”
贺屿薇不吭声地站着,心里痛苦地默念:拒绝暴力!拒绝对普通人动粗和使用暴力!
但余温钧像雕塑般地举着手,她最后也只能非常不情愿地放下胳膊,唉,额头又要被打了。
余温钧第三次拍她额头的力道却很轻。
对方伸出两根手指,就像按电梯上行键似的,稍微地点了点她已经火辣辣的脑门。
“不会。”
抛下两个字,余温钧便如同往常一样,干脆地离开天台。只剩下贺屿薇大惑不解地盯着他的背影。
余温钧能不能说明白。
他不会开除她?他不会和栾妍结婚?他不会再打人了?
他究竟在“不会”什么啊?
第35章 阴
纸鸢这件事,以栾妍第二天清早搬离余家作为告终。
“栾小姐说她可以不搬走,但必须要解雇贺屿薇。”
中午的时候,墨姨走进余哲宁的房间。她透露栾妍临走前对余温钧提出的要求。
栾妍的这个要求,似乎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贺屿薇低着头,她声如蚊鸣:“那,那么……”
余哲宁看上去很平静,甚至转头安慰她:“你都说纸鸢不是你弄坏的,而我相信你。你不用走。”
墨姨低着头,她只是通知他们:“栾小姐现在已经离开了。”
四楼已经空了。
这一次,栾妍从国外回来的各种大件行李也□□脆地被送走,余家似乎也是很迫不及待地想抹除她的痕迹。此刻,四楼也只有各种漂亮的家具,地毯和最上方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灯具。
贺屿薇一个人走进房间,凝视着它们。
明明自己才是纸鸢事件里被卷入那一个人,她此刻却有一种心虚感。就好像自己成为别人生活的破坏者。
栾妍从这里搬出去,她和余温钧的婚约怎么办。余哲宁和余温钧的关系会产生裂缝吗?余哲宁现在会恨她吗?
她居然没被赶走,真的合适吗?
墨姨领着清洁人员进进出出的,瞥了在墙边惆怅傻站着的女孩子一眼。
“好了。不管家里娶谁进门赶谁出门,给你发工资的只有一个人。你只要记住这点,继续做好自己的工作,也就够了。”
以前就有隐约的感觉,但现在,贺屿薇逐渐确定——墨姨对余龙飞和余哲宁的态度很恭敬,但是,她似乎只把余温钧看成真正做决策的主人。
余家,是很排斥外人的。
什么女主人,什么未婚妻,那还不都是某人动动嘴皮子一句话的事?
或者说,不光是墨姨,整个宅邸都以根本一个不住在这里余董事长的个人意志在运转。
而余龙飞和余哲宁,更像是这里的高级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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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贺屿薇陪着余哲宁到一楼使用健身器材。
原先放着西式圣诞树的地方,一天之间,已经换成了一棵用黑瓷花盆装得三米多高的灌木花树。
好像是叫灯笼海棠,花苞微合,枝干细长,专门用来妆点中式春节的节日绿植。
贺屿薇仰着头,从弯弯曲曲的花枝侧畔看着别墅的挑高穹顶。
余温钧是真的很喜欢搞这些装饰啊。嗯,等她从余家离开前,一定要去户外花园去看看这人买得各种珍稀树种和灌木。
而这时候听到余哲宁低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花了好一阵,贺屿薇才把目光从花前收回来,她说:“什么?”
“昨天把你丢到半路上……”
贺屿薇眨了眨眼。
眼前对她道歉的人影,和记忆中另外的一个人重合。
父亲是一个酒鬼。
在他偶尔不喝酒,可以保持清醒的时候,文质彬彬又和蔼可亲,他夸奖她,给她零用钱,耐心地听她说话。但每次喝完酒就变成另外一种人,经常半夜敲上门,砸爷爷奶奶家的各种东西。
贺屿薇小的时候总是困惑不已。
她喜欢父亲,却对父亲反复的态度而难过。如果说从父亲身上学会到一件事,那就是,不要相信酒鬼的道歉。
眼前的余哲宁就像一个酒鬼。
他此刻的道歉虽然是真心的。但时光倒流,余哲宁依旧会为了栾妍而把自己抛到半路,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个真相。
不过,贺屿薇觉得她的性格也有缺陷。
她知道真相,也不忍心去指责余哲宁。
“我听说,余董事长在栾小姐以前曾经有一个女朋友?”贺屿薇随口扯开话题。
余哲宁从不主动说起哥哥的事情,而现在,也许是心怀歉意。他透露了余温钧的过去。
“我哥曾经交过一个叫 Sarah的女朋友,比他岁数大,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姐姐,长得美,学历和工作都厉害。我和龙飞小时候经常会在家里见到她,他们谈了挺久的,都以为她就是我们嫂子。但后来,Sarah把我哥甩了,而他俩分手没多久,我哥就和栾妍订婚了。所以……栾妍才这么闹腾,她对他们的关系很不安。我其实也知道,栾妍靠近我也是利用我的意思。”
余哲宁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
“哥跟我说,可以‘让给我’。”
“他说如果我或龙飞提出来,他都可以把他的女人或婚约全都让给我。”余哲宁唇角下撇,这句话似乎让他记忆深刻,“我哥说,这就是他身为‘兄长’要遵守的天然道德义务。”
男人,都是竞争的动物。
余温钧这句“兄长的义务”,似乎默认弟弟比自己差,无法当一个平等的竞争对手,他有义务把女人让给自己。
“我很尊敬我哥,也希望他能幸福,不过,我确实也在他们的关系里越界多次——”余哲宁沉默了下,“屿薇,纸鸢的事情……”
啊,好麻烦。余哲宁绝对要问这件事了!
贺屿薇是觉得,余温钧知道事情真相,栾妍搬走,她的小命儿估计就算险险保住了。而在此基础上,她懒得解释自己和栾妍的纷争。
还是继续讨论他哥的八卦比较安全。
“余董事长说愿意让出女人和婚约。他这么说应该不是瞧不起你,而是和他脑子被切掉有关系。因为,每个人判定重要事情的标准不一样吧,就像打人,每个人的痛感也不一样——”
贺屿薇真的很记恨昨天晚上余温钧连续拍打她三次额头的事,语气里
忍不住加重了点。但没说完的话被余哲宁的大笑所打断。
他笑得太厉害了:“……你不提醒,我都快忘记了他还有这个人物设定。对,没错,没错,谢谢你的提醒。”
而此刻,她赶紧收口:“对不起,我不该说他坏话。”
“没什么没什么。”余哲宁停止住笑声,“还是要谢谢我哥,他把你送到我身边来了。屿薇,昨天的事真的是很对不起,我绝对不会再抛下你。”
贺屿薇安静地看着他。
她喜欢余哲宁,不论是他的缺点还是优点。老实说,并不是所有青春期的英俊男生都能反思自己的行为,并对女孩子说“对不起”。这让她感觉到,自己被尊重,好像自己的心灵本身是一个值得呵护的礼物。
世界上有太多被宠坏的小公主和小公子,他们轻松、惬意地上演各种爱恨离合的剧情。
这是他们丰富人生的一个小剧情。
就像在余家当保姆,也肯定是她人生里的一个小剧情。
假如,再为栾妍喋喋不休地责备他,余哲宁肯定会在接下来的短暂时间远离她,而她绝对会为此感到寂寞的。
所以贺屿薇轻声地说:“……没关系,我也并没有很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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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钧约着栾妍吃饭的地点是在一家高级茶馆。
米纸纱窗,他们坐在榻榻米上。
余温钧脱了外套,内里罕见地穿着纯黑色衬衫,看上去像是一个不那么富有,甚至不怎么有欲望的男人。他现在会把自己伪装成不那么一手遮天而只是有点手腕的男人。
而栾妍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像太阳的人物。当太阳从东方升出来,就算他的心意不明,连尘埃都能清清楚楚地照到。但当他失去兴趣且从你身上转开视线的时候,你同样会感觉到一股彻底的寒冷。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抬头看着她。
“今天的你很漂亮。别的男人恐怕都在羡慕我。”
栾妍看着他。
时隔多年,余温钧再次用这种口吻对她说话。但与此同时,她也预感到有什么东西即将彻底的结束。
“我会记住今天的你很漂亮。因为这是你我之间最后一次的见面。”
她下意识地问了句你说什么,余温钧没有重复,他知道她听得很清楚,在桌面上把一个绒盒子推过去,那是上次她送他的手表。
栾妍盯着那个盒子,忽而笑了:“……比我预想得要早。”
余温钧抬起眉。
“本来还猜,你会拖着至少等过完情人节才提出取消婚约。”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得往下低落,栾妍咬住嘴唇。
余温钧很欣赏地看着栾妍:“刚订婚约的时候,我在各方各面都更像一个成年人。但现在,你也已经长大了。”
在两人刚开始相处时,他望着她眼眸里也有过一些温度。栾妍的眼泪不停地坠落,她捂住脸:“如果,如果……你弟弟当初没有向我告白,我、我们是不是就能顺利……”
“别想。”余温钧打断她,“这些问题是你和哲宁需要共同讨论的。但我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形式的以后。我身边不会有你的位置。出了这扇门,我会亲自见你父母,把情况说清楚。”
两人又聊了几句,栾妍终于伏在桌面痛哭,余温钧走出来并带上门。
他很平静,甚至于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闹剧终于结束。
余温钧其实最烦弟弟哭或解释,尤其是余龙飞,特别犟,经常在闯祸后还明知故问被惩罚的原因,弄得人不得不上手。
余哲宁却是最省心的那个。
犯了什么错,他只需要不咸不淡地说一句“你真缺心眼儿”,小男孩就会摸着头,露出尴尬的笑容。
余龙飞在美国上学,余温钧甚至还抽空飞去检查,不允许碰酒药毒。他从来没有对余哲宁提出这些要求,因为和小弟弟最默契。
当初余哲宁对栾妍告白后,余温钧也没有生气,他对栾妍说完话后,也只是对余哲宁说了句“你真缺心眼儿”。
这一次,弟弟没有笑。
少年低下头就哭了。
余哲宁很少哭,他的眼泪令余温钧觉得极其难受,而从那天以后,余温钧也再也没有用这句话说过余哲宁了。
但……余温钧也觉得,他为自己弟弟的眼泪也付出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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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临睡前,贺屿薇正给余哲宁做理疗。
说是理疗,就是轻轻地把余哲宁的膝盖朝着胸部上下移动,余哲宁仰天躺着,手臂伸展着。贺屿薇松开余哲宁的腿,刚要按摩别的部位,听到门口有人问哲宁是否还醒着。
余温钧走进来的时候,扫了贺屿薇一眼。
她默默要走,但他却好像又改变主意。
“你留下也行。我说几句就走。”
余哲宁坐直身体,他仿佛也感受到什么,整个人紧张起来。
余温钧说话永远没有任何预告和寒暄。
“你可能已经知道栾妍从家里搬走了。不仅仅如此,我和栾妍的婚约取消了。”
余哲宁因为震惊而面无表情的神色,居然和兄长有一些神似。
半晌后,他说:“……是因为我?”
“这个婚约当年就应该取消。是你说绝对不希望我和栾妍解除婚约,甚至搬出了咱们死去妹妹的事,折腾着自己去北戴河读书——我当时答应你了。你请求我做的事,我身为哥哥,全部做到了,不打一丝折扣。”余温钧声音很轻,语气里有某种东西让别人不敢打断他。
余哲宁的脸色发白:“但现在为什么要取消——”
看得出来,这个话题让余温钧厌倦。
“你喜欢栾妍就去追求她。假如有人敢多说一句话,我会亲手处理对此感到不满的人。顺便说,我还没有碰那孩子一根头发。”
余哲宁胸口起伏:“不,栾妍喜欢的人是你。”
“恨我爱我的人都太多了,我计较不过来。但,我在世界上只有你和龙飞这两个亲弟弟。”
余哲宁却一下子坐直身体:“现在放弃栾妍是身为哥哥所要必须履行的‘义务’吗?只要我看上的东西,你都会拱手相让?”
“如果是区区女人,答案是,是的。我绝对会让给你。我在妈临前承诺过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和龙飞——哲宁,老实告诉你,这件事真的很麻烦。从小到大,只要你俩采取行动,我即使在工作也必须去收拾各种烂摊子。也是你对我提出想让我继续维持婚约,我才能勉强容忍闹剧的继续进行。
余温钧说话的时候没有提高声调,贺屿薇却感觉自己呼吸都特别困难,她亲眼看到他的两根手指轻微抖动一下——他想打人吗?
但余温钧只是站起来。
“你心思细自尊心强,也很聪明。这些不是缺点。我也知道,给我余温钧当弟弟不是很容易轻松的事。但是——”
他再指了下贺屿薇,“你俩今年都已经21岁了吧?得分得清什么事是别人能迁就你,什么是别人不想再去迁就你!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
第36章 下雨
余龙飞听闻家里的变故,也赶紧就从日本飞回来。
他带回来很多名贵的滑雪板,还给墨姨带了一盒日本的巧克力白色恋人,除此之外足足16个托运箱,放在走廊里就像兵马俑罗列着
贺屿薇不得不侧着身子才能经过。
余龙飞叫住贺屿薇,他问:“我家的狗血连续剧,你看的爽吗?”
这个问题好危险。贺屿薇不语。
“问你话呢!”余龙飞脸色一沉。
她老实地说:“我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还没被开除。”
余龙飞转了转眼珠,笑着说:“盆栽姐,我还挺喜欢你的——你叹气什么?站住。”
贺屿薇现在敢主动跑了,她溜进余哲宁的房间里,把他锁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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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妍的离开,就和她来的时候一样,没有给余家造成任何影响。
小钰也只是表情丰富地“哦”了声。
该说是墨姨(或余温钧)管理有方,佣人也会在私下讨论主人的事,但同时,他们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乐观态度。
余家会报销一半探亲交通费,但需要交发票。而余家佣人们彼此都算知根知底,他们边商量订票边讨论各种事。
贺屿薇听他们所积极讨论的事情,分别是春节期间的轮值表(小钰乐滋滋地说她要去香港见她的恋爱对象,大家都以为她单身!)、余温钧在春节期间会给佣人群发的大红包数额(据传说,运气最不好的人至少也能领个1000元),厨师长从福建买的象拔蚌里居然抠出了三颗小小的黑珍珠(厨师长几乎给每个人都看了照片,并说他不是第一次抠出珍珠但黑珍珠很罕见)。
以及,余龙飞开除了贺屿薇的同事,也就是之前照顾余哲宁的男护工。
龙飞少爷让对方给自己按摩滑雪后酸痛的大腿,对方似乎笨手笨脚,他直接就把对方踹开(小钰说:不稀奇,余龙飞也就只能欺负他哥懒得管的临时工)。
与此同时,余宅也开始接受大量送来的春节礼物。
各大企业送给股东的拜年礼物,球队和车队送给赞助者的贺卡和车模,信用卡银行送来的鲜花和纪念银币,商场对高消费顾客的礼赠商品,奢侈品牌公关的各种礼盒,奢豪酒店送来的年糕食盒——食盒一般都是登记下后直接分给家里的佣人,还有各种兑换券、商场代金券、和各种门票。
墨姨给了贺屿薇十张环球影城的入场券,有机会去玩,没机会可以把票转手给票贩子。她对此兴趣缺缺,最后被沫丽拿走了。
余家也会给其他圈子里熟稔的人送礼物。
有一次,墨姨把账单放在桌上准备交给余温钧清点,她不小心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很像她的高中学号,足足有七位数。
余哲宁已经能一瘸一拐地行走了。
兄长和栾妍的婚约取消,阻挡在余哲宁和栾妍的屏障已经没有了。
但余哲宁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喜悦和如释重负。
为什么他明明喜欢栾妍,却又要他哥和栾妍保持婚约呢?
贺屿薇真的搞不懂。或许,只是余哲宁内心想要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吧。
这些天除了参加康复训练,他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他默许余龙飞赶走男护工,似乎什么事都没改变。不过,他又独自去了几趟城里,说去和自己的朋友玩桌游。
一个具有颠覆性的细微声音在贺屿薇心中升起,也许余哲宁是去偷偷见栾妍了。
贺屿薇想到这里,用力地摇了摇头。
高教授出差了,英语课暂停。但贺屿薇在余家很忙。
她被墨姨指使得上下乱跑——承担着负责验收三楼的四个卫生间和厨房清洁的收尾工作。
贺屿薇甚至第一次敢走进余龙飞的套房。
万万没想到,看上去最喜怒无常且打扮时髦的余龙飞套房里有足足三排的书墙,还有各种拍卖行得来的字帖。
“我可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学霸,有没有对我改观啊?”余龙飞问她。
藏书都是大部头,关于微观经济学和货币的精装本。并不仅仅是市面上二三十块那种畅销书,其中几本书看上去都被反复翻过。
贺屿薇小心地看了余龙飞一眼:“这都是你工作要看的书吗?”
“有我看的。还有一些是我哥看完后扔在办公室不要的书,被我捡回来了。”
她面露难色。
呃……
一个人日常所看的书都被别人捡起来,似乎很侵犯隐私,而余龙飞又是一个超级大嘴巴。
“如果我是董事长,肯定都不敢看一些特殊题材的书了。”
余龙飞立刻咳嗽。
特殊题材。比如说?
“嗯,就比如言情小说,恐怖小说,再比如,时尚杂志?”贺屿薇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爷爷奶奶眼里的长长禁书列表,估计也都是余温钧绝对不会碰的。
她感觉,他只会看商业杂志和一些大部头且枯燥的书。
余龙飞倒是无话可说。
“我哥确实不读你说的这些破东西,不过,他偶尔也会在飞机上看看时尚杂志,得买买衣服买买家具什么的。他也不是老年人,还挺时髦的——我曾经听他和小眼镜儿讨论过国产仙侠剧的剧情。我哥读书很杂,这些年最喜欢看装修类书籍,不过,哥不爱看电影,他大部分看的电影都是我和哲宁推荐才勉强去看。”
余龙飞说起他哥的时候表情很骄傲,贺屿薇趁着他说话,赶紧又跑走了。
#
回到房间,余哲宁就在旁边不吭声地看书。
她感觉他比往常沉默。
再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余哲宁的脚上恢复得很快,康复科的医生也表扬说大小伙子就是不一样,夏天来临之前,余哲宁的日常行动肯定会恢复。
医生又交代了余哲宁各种锻炼事宜。贺屿薇边记录边想,告别余哲宁和余家的日子,越发地近了。
当初,她明明花了很长时间适应这里,习惯这里的各种规矩。
但很快又该到了告别的时候。
她的告别,绝对能比栾妍更为寂静无息。所以,贺屿薇认为她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利用余家给的资源——就是那套咖啡机!
*
贺屿薇在这种心态下,除了复习英语课,其余时间都在苦练手冲咖啡。
她用自己的钱买了浅中重烘培的各种豆子,注意着温度和粉水,每天都试着做不同口味。
墨姨和小钰最近也很忙,但都开始默契地躲着她走,因为一被贺屿薇抓住就会灌下两杯咖啡,并被询问是酸味和苦味。
贺屿薇从小就不太喜欢喝水。
咖啡慢慢变成她每天唯一摄入的液体。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手也开始发抖。与此同时,她也很难睡着。
这天的大半夜,贺屿薇独自坐在一楼的厨房研究着咖啡豆。
面前是用过的咖啡渣。墨姨命令她好好保留,能拿去温泉给植物施肥。
她正发呆,却听到一阵很轻的声响。
贺屿薇抬起头,正好就看到走进来的余温钧。
余温钧虽然天天回家,但不再主动和余哲宁打照面,因此,她也很少见到他。
他依旧穿着花衬衫。余温钧将西装外套往干净的台面一扔,看了她眼前的手冲壶。
“哲宁的脚恢复得怎么样?”
贺屿薇见到他,整个人还呆呆的,回过神立刻从高脚椅子上跳下来。
余温钧朝着她做了个下按的手势。
“给我做杯咖啡。”他说,“你决定咖啡豆,不要很苦也不要很酸。做的时候,把哲宁的近状告诉我。”
贺屿薇像木头人一样瞪着他,直到余温钧用指节敲了敲台面才“哦哦”两声:“对不起,余董事长。我没办法一边做咖啡一边聊天。因为……我反应不过来。”
余温钧的目光举重若轻地扫过厨房的各个角落,似乎是在检查干净程度,也似乎检查各种摆设是否符合心意。而在他身后,她隐隐看到李诀、玖伯和墨姨正站在不远处交谈。
这人的身后永远跟着人呢。
余温钧说:“先做咖啡吧。”
她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僵硬地回去拿咖啡杯——烧水,折取滤纸,称豆磨豆,以中心画圈的方式注水,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再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杯端到余温钧面前。
随后,贺屿薇再小心地把余哲宁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无非是脚上逐渐没什么大碍,饮食也规律,去医院时医生都怎么说,他这几天都见了朋友等等。
余温钧在中途也只是打断了她一次:“我抽根烟?”
贺屿薇点头后,他从怀中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啪”的打上。
余温钧抽烟的时候微微垂着脸,他从来只抽半根烟,刚准备扔掉,却看到眼前再颤颤巍巍推来一盏银灰色的莲花烟缸。
他将烟掐灭在里面,又让贺屿薇端来一杯清水,慢条斯理地漱了漱口,端起眼前的咖啡杯。
贺屿薇的目光紧盯着他。咖啡都放凉了!不过,她还是屏住呼吸等他的评论。
余温钧抿了一口,面无表情地把咖啡杯子推给她:
“你自己尝尝。”
难喝吗?
贺屿薇脸色苍白,转身又拿了一次性杯子,小心地从余温钧的咖啡杯里倒出点——嗯,感觉还可以啊。
余温钧垂下目光:“那就还可以。毕竟,我平常不怎么喝咖啡。”
他语调如常,但贺屿薇感觉到他的身上有一股极淡的厌倦和疲惫。
随后,余温钧也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
春节的日期越发临近,马上也就到了余温钧和余龙飞订下出国出差的日子。
城郊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那是像沉重的雪花球托在掌心时飘着虚拟之雪。贺屿薇的大姨妈来了,她清早起来的时候胸口发涨,喉咙都有点憋,总觉是要发生但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感觉。
晚上的时候,三兄弟一起聚在楼下的小型餐厅吃饭。
玖伯在里面忙,贺屿薇和墨姨依旧站在门口等待。墨姨相当于整个宅邸的后勤经理,她不怎么亲自伺候人的,但三兄弟都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也会出现。
小餐厅里是圆桌,里面的说话声隐隐传来。
余哲宁说吃完饭后会去五楼,他想和哥哥谈点事。
“如果是紧急且重要的事情,可以现在就说。”余温钧说,“不必拖。”
余龙飞嬉皮笑脸地说:“难道是我不能听的?”
“我今晚会搬走。”
余哲宁这句话说出口,不光是餐厅,外面的走廊里也安静了
余温钧倒依旧是很稳地坐着:“搬到城里住两天,还是打算分家了?”
“我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也能自己住了。再说,你解除和栾家订了那么久的婚约,栾家人也不是好相处的,他们肯定也得给女儿要个说法吧?我现在搬出去,你就说兄弟间打架了,这样大家都能有个交代。”
这算什么交代?余温钧压着怒火沉默了会,他说:“那你把贺屿薇也带上。让她继续在身边照顾。”
余哲宁可能预料到哥哥的各种反应,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余温钧的第一句话居然让他带走贺屿薇。
“我当然会带走她。”他咬牙说。
余哲宁打算在他城里的公寓居住。到时候,他会给贺屿薇在小区旁边的酒店开一间房间。
“少爷,你这个做法不行。贺屿薇必须继续跟你住在同一屋檐下。为什么?因为她和栾妍之间发生了矛盾,栾妍很明确地说过,她讨厌这个小姑娘。贺屿薇现在住在咱家,没人敢动她。但她单独跟你出去住,如果落单,栾家保不齐对她有什么伤害。所以,她必须继续和你住在同一屋檐下,既是她照顾你,也是你照顾她。”
“栾妍根本不是那种会私下报复的人!你以为,她和哥你一样心狠手辣和锱铢必较?”余哲宁压住怒火,平静地说。
“少爷,你想搬出去是你的自由。但除了自己,你是有义务去保证身边人的安全——少爷,你要活在现实里。”
从兄长嘴里迸出的那一句讽刺性的少爷,简直让余哲宁怒火中烧。
这就涉及到侮辱的基本规律了:当你侮辱一个人的时候,借口越拙劣,理由越荒诞,侮辱性越强。
余温钧故意拿他身边的保姆说话,他真关心贺屿薇吗?才不是。自始至终哥哥只有一个意思:他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还敢搬出去!
贺屿薇在以往都只是一个旁观者,万万没想到,话题突然就到了自己身上。她感到墨姨和走廊的其他佣人们都在看着自己。
她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头脑嗡嗡乱转,而小餐厅里的余哲宁胸膛同样起伏。
他压下愤怒,笑着说:“哥,你从小厉害到大,做人又何必这么伪善?花了那么多钱来修宅邸,逼着我和余龙飞每天必须回到这里,但你自己呢,从来不愿意在这里住哪怕一晚?怎么,你在工作上的威风还没耍够,回到家也想继续玩兄弟和妻子都围着你脚底下打转的过家家游戏?其实在你眼里,我和栾妍也是玩具吧?从小到大,我和龙飞上过的学校和以后的工作,都是被你安排的。龙飞愿意当你脚下打转的狗,我可不愿意!”
余龙飞玩着筷子:“哲宁,你的大姨父来了吧?这么说我我也会生气的哦。”
余温钧的声音从容同时又像天神一样冷酷地说:“大姨夫来了就去爸家。他这些天也在用电话烦我,说栾家有意和你结亲。”
余哲宁忍无可忍,就要跑过去对余温钧可恨到平静的脸来上一击,但他忘记脚有伤,刚站起来就受痛。
余温钧闪电般地抓住弟弟的领子,把即将跪倒的余哲宁从地面扯起来。
余龙飞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阻挡:“哥,别别别!哲宁的脚还没好全活儿,你就别整天在他耳边唠叨来唠叨去了。唉,哲宁,你说你怎么总为一个女的要搬出去——”
余龙飞阻挡在中间,余温钧抓着余哲宁领子的手一点都没松。
他低声说:“小少爷,想打人的话,我建议你养好自己的脚。”
说完后,他站直身体,漠然说:“就是因为这么弱,这么敏感,才这么多年还抓着一个女人不放吧?既然你要演兄弟反目的戏码,就去外面养好脚再回来。我和龙飞马上要出差,没工夫管你。”
第37章 偏北风
离开余家和来到余家,似乎都是那么猝不及防的瞬间。
贺屿薇跑去五楼的房间收拾行李。
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今晚就要离开了。
余温钧当初强行掠她来家里,目的就是为了照顾余哲宁。余哲宁既然要搬走,他的脚伤没好之前,她自然也要跟着一起走——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字典、饼干盒、雪花球、还有她织好但没送出去的羊毛手套,这些都塞到书包里。
贺屿薇把阿玛尼的小黑裙,墨姨和小钰送的衣服也全部留下,只带走目前身上的那一件。
临走前,她又一鼓作气将手机、对讲机、清空的录音笔、发的现金工资和曾经玖伯那里收到的红包,整齐地放在桌面。
一切都100%归还。
贺屿薇背着双肩包,细胳膊下面夹着自己买的纸鸢,最后看了一眼房间。
啊,自己在余家的小保姆生涯,就像误闯洋楼的小麻雀。虽然说生活单一但也很有安全感,每天只需要做特定的工作,和特定的几个人交流。
如果跟着余哲宁搬进城里,她又会怎么样呢?
贺屿薇跑到余哲宁套房门口,突然想到自己脚上的这双lora piana鞋似乎也应该留下。但穿过的鞋没人要,也就只能维持现状。
余哲宁的套房静悄悄的。
一切,维持着她陪余哲宁下楼吃饭前的摆设。她看到自己送的游戏手柄躺在地毯上,电视上暂停着玩了一半的游戏,加湿器静静地吐露着芬芳。
贺屿薇从衣帽间推出行李箱。
去秦皇岛的时候,她曾经替余哲宁简单收拾过行李,也算有经验。
他日常用的东西和书需要收拾好,包括干净的衣服,他的牙刷、梳子、吹风机和药,还有耳机、书籍和电脑。
做这些的时候,贺屿薇不停地用余光关注门口,等着余哲宁用助力车滑进来,他们一起离开——然而半小时,门口依旧静悄悄的。
贺屿薇内心的期待和紧张,逐渐换成了另外的一种东西。
……余哲宁在哪里?
还是说,“搬走”只是和哥哥吵架时的气话,余龙飞最终拦下了他。
贺屿薇有些神经质地用牙齿啃了会指甲,一分钟后,她终于决定先下楼看看情况。
小餐厅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两个佣人们在收拾桌面。贺屿薇跟他们不太熟,瞥了眼后赶紧回到大堂,她想找墨姨询问情况。
这时,她遇到门房那边的人。
“你在找哲宁少爷?他已经坐车走了。”
世界,似乎在某一刻停止运转。
贺屿薇背着双肩包,她愣愣地站了好一会,随后感觉到耳朵能重新接听外界的声音。
“走了?啊,可是……他说要带我一起走。”
她说了一半就止住,因为感觉到对方正怜悯地看着自己。
贺屿薇一摸兜,才想到她愚蠢地把手机也留在
房间。
门房那边的人说:“他的车应该还没驶离大门,我通过监控摄像头给你问问——”
然而眼前瘦弱的女孩已经像箭一般地跑进夜色里。
#
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立春前的六个传统中国节气。总之,就是一步步地走入严寒之中。
上一次迈开双腿在冰冷夜幕中疯狂地奔跑,是什么时候的事?
书包随着跑步的姿势,很沉重地拍打着贺屿薇的腰部。余温钧还没有离开家,车道两侧的照明灯就像水银带一样地穿过被雪覆盖住的白色草坪。
前几天下雪了。不过,贺屿薇觉得和自己没关系,她也对雪景没有兴趣。
她目前在世界上感兴趣的,也就只有,余哲宁。
贺屿薇爆发着这辈子从来都没有的冲刺力,目光紧紧地望着前方。
她没有走绕远的车道,而是横跨草坪。
奔跑了十五分钟左右,不远处的余宅内门处,终于看到两个忽明忽暗像是大猫咪大眼睛又喷着白汽的东西,是车后灯。
那是余哲宁用的埃尔法车。
而在门禁处,埃尔法被喊停了。
刚刚贺屿薇遇到门房的人正通过监控跟司机喊话:“哲宁少爷旁边的小保姆问要不要跟你们一起走。”
余哲宁正坐在后座,沉默地看着车窗外。黑暗中,他脸色晦暗。
司机也试探地说:“小贺好像没上来。我们再掉头回去接她一趟?”
几秒后,司机得到了回复。
“放行吧。”
司机跟门房回话,升上车窗前,疑心似乎从后视镜看到一个晃动的瘦小人影追出来,然而凝视着,那里静悄悄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司机随即踩下油门,那辆宽大的埃尔法毫不回头地继续向前行驶,转瞬间,就在道路尽头消失了踪影。
半分钟后,余家森严的钢铁门禁轰然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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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宅邸外是一条漫长寂静的私家公路。
所有的光线都被收拢,有个高瘦的女孩用她的双手揪着双肩包肩带,粗喘着气,弓着背,独自站在黑暗里。
冷风,猛烈地吹着她的头发。
Lora Piana是做室内鞋的,因此她在奔跑的路上狠狠地摔了一跤,即便如此,贺屿薇还是神奇地在门禁前赶上了余哲宁的车。
司机的车窗是开着的,他似乎正跟监控里的人说话。隔着远,她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此时此刻,只要发出呼唤,他们会意识到她的存在。
余哲宁现在坐在温暖的里面。
他会立刻打开车门,呼唤她上车。
他大概会温柔地笑着说:“脚速很快啊,对不起。我把你忘记了。”
但也就在那时候,贺屿薇发现,自己喊不出来。
她会主动迈开脚步追上他的车,她会跨越千辛万难来到他身边,但是,她却喊不出来那句话。
那句话是,“你把我忘记啦”,是“我还留在这里”,更是,“请带我走吧,我还想继续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不论你现在喜欢任何人!”
但贺屿薇悲哀地发现自己就是喊不出来。
她从来不是主动呼喊型的人。
她甚至觉得,主动追别人车的自己,好……丢脸也好可怜。还是不要让别人可怜自己比较好。
于是闪身躲在一棵树后。
肺部因为剧烈地奔跑而有燃烧的错觉,贺屿薇不停地咽着冰冷的唾沫,她哑口无言地,眼睁睁地看着埃尔法没有掉头,向前开走了。
贺屿薇一缩脖子,索性也跟着那辆车,从没放下的门禁一股脑地冲出去,就这么凭着一腔孤勇(或者说脑子一抽),孤零零地就跑出余家。
现在的问题是,她该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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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漆黑处回首,余宅看上去只是灯火通明又普普通通的一块黄色方糖,虽然,远远看上去还挺甜美的。
贺屿薇扭过头。
她背着自己的双肩包,独自沿着那条漆黑的路往前走,
边走边感觉小腹坠疼,不知道是跑步受凉还是来了大姨妈。但,都无所谓了。
她开始了自言自语。
“离开也挺好的。”
贺屿薇把包从肩膀取下来,改成双手提着的姿势。她在余家的保姆生活也不是毫无收获,也算是吃过见过了,而且都会冲咖啡了。可以去咖啡店打工!
“没什么值得难过的。说不定,余哲宁并不希望我跟着他搬出去住。假设1,如果他搬出去住是为了追栾妍,那我就是他俩关系的绊脚石。假设2,如果他搬出去住,是为了逃避哥哥,那……我就是余董事长请来的。他看我也会很烦的。”
贺屿薇再在黑暗中点点头,自己总结,“世界上的留守儿童,果然都很难打交道。”
不错,她和余哲宁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两人唯一的相同点在于都是留守儿童
据余哲宁说,父亲再婚后不回家,他和余龙飞被家里仅剩的一个佣人跟着,兄长因为工作太忙也很少回来。但没多久,家里重新变得富裕和有多人伺候。
他理所当然地被安排进好学校,零花钱永远没有上限,美好的事情自动归位。代价就是,他必须要服从哥哥的一切安排,而无论是做什么,余哲宁永远比不上他凌驾于优秀之上的哥哥。
贺屿薇有些遗憾,她没来得及告诉余哲宁自己的故事。
她,是被酒醉后的爸爸包在襁褓里带来的婴儿。贺屿薇曾经很小的时候听爷爷奶奶偷偷讨论,自己可能都不是爸爸的亲生骨肉,但,爷爷奶奶也不肯带她去检查,毕竟,他们也缺一个孙女。
后来长大了,她的长相越来越像爸爸,这话也就不提了。
贺屿薇从小总是乖乖听从爷爷奶奶的话。因为,爷爷奶奶不好了,她的日子也就不会好了。
而她很害怕被人抛下。
“在余家工作其实挺开心的。但离开,我也很开心。为什么呢?因为我虽然很喜欢余哲宁,但,我更喜欢一个人自己待着。”
贺屿薇边在黑暗中前行边慢腾腾地跟自己对话,因为太冷了,张嘴吐字都没有热气,“唉,天气真的好冷,但我不能停。我得先走着,等走到天亮看看哪里坐公交车。我的脚步不能停。”
漫长的寒夜。
同样漫长的步行中,贺屿薇分辨不清楚前方的方向,四肢的力气逐渐消失,但内心深处的不甘又让她很机械地继续走着。
而就在这时候,她的嗅觉却灵敏起来,鼻尖闻到隐约的花香。
那是隆冬当中一丝奇迹般的花香。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寒冷中,尤其明显。
贺屿薇脑子昏昏涨涨,索性就深吸一口气,沿着花香的位置走。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
她越发疲劳,思忖着必须要找一棵树,休息会再走。刚这么想,漆黑的眼前居然捕捉到一丝高处的光源。
贺屿薇精神顿时一振。
余家的私人车道是很长的,她居然这么快就走到公路上看到路灯了?
她挪动僵硬的四肢,拨动各种树木继续向光亮处前行,但前方突然升起道极高的黑色铁栅栏,阻挡来路。
与此同时,鼻尖的花香却越浓。
“我走到哪里了?唉,余董事长这个人也真是的。他是不是把通往公路的其他道也堵死了?”她小声地抱怨。
虽然这事倒是不一定是余温钧做的,但,这个名字就代表余家。
贺屿薇仰头看着眼前的栅栏,用力抓了抓。
当然,她不可能像电影里的大力士那样,徒手扯开钢铁栅栏,凭空撕出一条路。
手脚已经没了知觉,但触碰到金属时仍然感觉到一股坚硬和冷,栅栏上面的积雪随着她的动作往下面撒了几滴,面孔上凉凉的。
女孩子微微一笑。
这种安静,她很熟悉。
贺屿薇曾经在废弃村落里住了三年。
她所面对的,是逐渐失语而只会流口水
的爸爸。
没有任何可以交谈的人,四处永远都是寂静,贺屿薇便会把脑子里所想的事情嘟囔出来。
但去农家乐工作,她被其他人和丽丽投来异样的厌恶眼神,才意识到在正常人看来,自言自语是无限趋近神经病的特征。
从此之后就再也不敢这样。
“我没疯。”贺屿薇再提高声音说,“小钰说最近的互联网流行‘颠’这个字。我特别讨厌这个字,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要熬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我只需要静静等着天亮。就可以找到出路了。但现在,我得找个不刮风的地方休息。否则,风吹着会发烧的。”贺屿薇伸出舌头把北风中刮来的雪粒舔掉,她沉思地说,“我不能生病了,之前好不容易吃了中药才能来大姨妈。说真的,我要好好照顾好自己的大姨妈,这可能是我后半辈子唯一的亲戚了——”
突然有大风刮过。高大的灌木群传来瑟瑟摩擦的声音,听上去很可怕,像是猛兽出没。
贺屿薇放开栅栏,把胳膊肘上挂着的书包重新背上肩,决定先退回到原先的道路。
铁栅栏后面搞不好依旧是余家的地,唉,她肯定是走偏了。
正在这时,眼前一黑。
贺屿薇呆滞抬起头,刚才只有白色积雪的栅栏上,多了一个半蹲着的神秘人影。
黑暗中,他头部到背部的圆弧曲线就像月光下的武士。衣服飘飘后扬。
神秘人的动作显然触碰到栅栏处设立的警戒,因为下一秒,隐藏在栅栏里面、灌木丛的那些灯和警戒,就像缠绕在圣诞树上的五彩灯泡一样全部炸亮了,接着,耳边就有刺耳急促的双重警报声响起。
啊,栅栏里面果然是余家!余家居然进贼了!
贺屿薇的脑海里刚紧张地冒出这两个想法,几乎瞬间,栅栏上蹲伏的黑影轻捷落地。
他也看到了她。
不。他就是为着她而来。
几乎看不清动作,她便被反剪了双手,脸颊重重按进栅栏三厘米的缝里。脖子处被精准地扭住,如果她胆敢继续挣扎,那双危险有力的手就会毫不容情地把下巴拧脱臼。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太震惊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前,对方却又陡然卸了力道。
钳制和松开的那两下,都极度霸道。
贺屿薇被松开后,重心失衡就要跪下,又被拎着后领子站起来,书包里的曲奇饼干盒和铁栅栏相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依旧不绝于耳的警戒铃中,贺屿薇看到对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触动花园D区警戒线的人是我。我在栅栏外。派辆车来接我。”
吩咐完就挂掉手机,在依旧高频乱闪的警戒灯光中,他缓慢地转过脸。
“解释一下我在这里看到你的原因。”余温钧平静地说
第38章 桃花汛
余家的花园里,栽种着一棵余温钧重金买来的嫁接桃花树。
桃树,在园林里绝对不是什么多罕见的树种。这一棵桃花树的稀罕在于,它是北京每年最早开花的桃花树。
小餐厅争吵后,余龙飞好说歹说请他哥先走走,说由自己来劝说余哲宁。余温钧沿着内里弯弯曲曲的□□散步
等他独自一人站在花园深处,玖伯打来电话,他才知道余哲宁准备乘车离开。
玖伯问放不放行。他说放行。
也不知道又独自站了多久,余温钧突然听到栅栏外似乎有一个笨蛋自己正在嘟嘟囔囔。
深更半夜的,会是谁?
他得承认,有一个荒唐且极度不理性的瞬间,自己希望能看到余哲宁。
弟弟挠挠头,跟他服个软,很多事儿真的烟消云散。比起栾妍,他在乎的是哲宁。弟弟想独立也能够理解,但余温钧也觉得等哲宁大学毕业后,再自己搬出去住也不迟。
这个家,永远都伫立在这里。就像他永远是可以为哲宁和龙飞遮风挡雨的兄长。
……只可惜,眼前的并不是天真的弟弟,而是弟弟身边的小保姆。
花园栅栏里的警戒铃和照明安保灯被关了,四周重新恢复寂静。
比起面色不善的余温钧,贺屿薇整个人已经彻底麻了。
吓麻了,冻麻了,被她自己无语麻了,大气都不敢喘但又不停地流着鼻涕,就像是一只鹌鹑般缩头站在原地。
余温钧压抑着某种即将怒火,再次重复一遍刚才的问句。
她在秦皇岛骑车去荒村,他管不着也懒得追问原因。但这里是余温钧的地盘,一草一木的动态都不可脱离他的手掌心。
贺屿薇终于开口。
但她说的却不是自己的事:“……余哲宁刚刚坐车,他走了。”
余温钧沉默了会。
“哲宁把你扔在半路上了,没带你走?不对,这不是哲宁的作风。”他若有所思地推测一下,“哲宁急着离开,他把你忘了。你是跟着他的车一路跑出来的?”
这个人的脑子转得太快,简直就像亲眼目睹这一切似的。
贺屿薇刚刚还在发痛的下巴绷紧了,她感觉到一股海浪般的羞耻。
“余董事长,余哲宁的脚都快好了。你……放过我吧。我绝对不会把在这里的经历告诉别人,绝对不会收下你的一分钱。但是,我也绝对不想再去继续照顾余哲宁了。我,我……”
他看到小孩很悲哀地摇着头,说不下去了。
余温钧再度沉默片刻。
他把自己身上的薄薄挡风外套脱下来,扔到她的脸上,顺手把她脚下的双肩包提起来。
真够沉的,他心想,里面装着什么,水泥吗?
“行了,用不着割席——哲宁既然想搬出去,你就跟他一起走。继续去照顾他。还有,你和他搬出去后会更自由,既不必再回到这里也不必再听我的任何指令——你不是很喜欢他?”
贺屿薇听到余哲宁的名字,心中就涌起一阵悲伤。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再度摇了摇头。
即使喜欢余哲宁,但……自己是懦弱的人。
她从来不是什么小说里小太阳般的女主角,无法主动温暖别人,人生tag既不是白手起家也不是大众创新。虽然性格敏感,但一路活得也稀里糊涂。
她只要受了点伤,就会干脆地缩到壳里,绝对不会迈出第二步。绝对没办法在别人三番两次丢下自己的时候,再主动地找他。
这就是贺屿薇保护自己的方式,也同样是她所理解的“尊严”。
“我们只是高中同学,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东西。”贺屿薇硬着声音说,再试着去提醒余温钧,“当初是余董事长您非要让我来照顾你弟弟。”
余温钧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不耐烦。
待会儿司机来了,他就立刻把这个被抛下的可怜小保姆重新扔到弟弟城中公寓里,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
余温钧真的烦这些又脆弱又忧伤还不坦诚的年轻人们,但在嘴上,他还是说:“记住一件事,一个人就算让你伤心,但这不代表他是故意的。”
“什、什么?但我现在并没有伤心啊。何况,就算是伤心,我也绝对不是今晚这个家里最伤心的人。”
有一个瞬间,余温钧也略微怔住。
她说自己不伤心,这明显就是逞强的话,不必当真。
但贺屿薇又说今晚最伤心的另有其人。
他思考着,是栾妍还是说余龙飞?到底是谁最伤心?难道,他让哲宁伤心了?
两人头顶是浓稠密布的云彩,极其短暂的瞬间,乌云挪开了,微弱的一丝月光透露出来再折射进贺屿薇的眼睛里。
四周是落雪的反光,余温钧因此清清楚楚地看到,小孩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像女巫一样洞悉明亮。那里面映照的人影,是他自己。
“你,才是今晚最伤心的那个人。”明明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孩,说起话倒是一字一顿的,“我知道,余董事长你每次对着余哲宁都格外耐心。我听说,你当初撞见余哲宁对栾妍表白,他们
却都不敢面对你。栾小姐之后跑去国外念书,余哲宁也转学去我们秦皇岛读高中。他们两个人,你的弟弟和未婚妻——一起把你抛下了。根本没有人想你是什么心情。而现在呢,你不仅失去和栾小姐的婚约,弟弟也提出要搬走……”
呃,啊,等一等。
贺屿薇在余温钧依旧深不见底的目光和表情中,警醒过来,立刻哆嗦着咬住唇。
好久没有犯自言自语的瘾,因此,她不经大脑地说出这番话。
贺屿薇绝望地想,自己还不如直接给余温钧的扑克脸浇一桶花生油再点把火,这样她能死得更舒服些。
区区一个贫穷卑微小保姆,居然还敢同情主人,还敢断言别人“伤心”?
贺屿薇自己就极其讨厌别人和自己装熟。彼此认识了才几个月不到的人,就以为是知心好友了?
人类的心灵才没有那么廉价!
像余温钧他们这种在金字塔顶端盘踞着的人物,被她怜悯,简直就是遭遇世间最强烈的侮辱。
换成余龙飞,肯定会露出恐怖的微笑,随后就会扯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强烈撞击旁边的大树吧?
即使脾气最好的余哲宁也立刻会收起脸上的全部温和表情,冷冰冰地望着她。
贺屿薇满怀恐惧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余温钧的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再次挪到她哆嗦的下巴处,很强硬地扼住,往上一抬,她不得不被迫面对着那道冷然压迫、如有千钧压迫的目光。
要,死,了。
余温钧说过他讨厌搞出人命,但是,她曾经在秦皇岛被他从流浪汉的手中救下来,本身就欠他一条命。所以,两清了,自己现在要被他活生生地掐死——
脑子里胡乱地想着,突然,她的冰冷嘴唇传来一片热,鼻尖闻到余温钧身上那股久违的红茶味,她想挪动发麻的脚往后退却像被钉在当场。
余温钧用自己大拇指指腹按住她的唇,随后低头,亲了上去。
她的嘴因为过度惊讶没来得及合上,吮到了男人指尖发硬的粗糙皮肤,根本尝不出味道,遍身的寒意一扫而空,唯有唇上盖着大拇指的热度,明明白白,但眼前又晕眩得看不清楚他的脸。
余温钧错开身,他的声音特别轻:“还是一个没被任何男人触碰过的小孩子吧。故意对我说这种话,是想让我来把你变成今晚最伤心的女人吗?”
她的耳膜被他声音里沙哑的部分震得嗡嗡作响。余温钧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傻子都明白这绝对不是什么善良的意思吧。
余温钧再稍微施压:“问你话呢。”
贺屿薇此刻的嘴还被他的大拇指牢牢地封印住,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知道疯狂地摇头。
余温钧略微冷笑,但也不再继续为难。
他松开手,再用指关节敲了敲她的额头。她怀疑,他是借机抹掉大拇指沾着她的口水和鼻涕。
远处的道路尽头有白织灯那般明亮的车灯照过来,肯定是接余温钧的车。他的灰色影子投到相隔很远的栅栏上,而她正好笼罩在他的影子之中。
“靠步行是走不到最近的公交车站。”余温钧的口吻依旧和平常一样,“自己拿包。”
贺屿薇拎着双肩包,行尸走肉地跟着余温钧一起坐上了轿车。
和余哲宁那辆埃尔法里不同的车载香味,她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似的,刚刚觉得不可思议和荒唐之极,很快就醒了。
*
玖伯、墨姨和余龙飞他们都忐忑地站在宅邸门口等着,余哲宁没带任何行李直接离开,余温钧正独自在花园散步。他们不确定他此刻是什么心情。
但,率先下车的是耷拉着肩膀的贺屿薇。
余温钧干脆地将小保姆推下车的同时,收回了刚刚披在她身上的男士外套,他的人还安稳地坐在车内。
“这个小孩留下,我另有其他安排。玖伯,回酒店。”
玖伯跟着余温钧一起上车,墨姨则先引开余龙飞的注意力,对贺屿薇挥了挥手,让她赶紧回房间。
贺屿薇抱着双肩包,如同一个幽魂似地重新飘到五楼她自己的小房间。一个多小时前,她还以为终于能离开余家,展开新生活。
但此刻,她还留在余家。
打开手机,余哲宁倒是给她发来一条最新短信:屿薇,明天晚上来接你。我今晚想一个人待会儿。
贺屿薇长长地叹一口气,后仰躺倒在床。
几秒后,她从床上连滚带爬起来,扑到浴室里刷牙。
食物掉落在地面三十秒内还是能吃的。不超过三个小时,她的初吻就还在。
而他们刚刚发生的那一个,绝对、绝对、绝对不算吻吧!!!
第39章 浓雾
对余哲宁的坚决离开,余家的另外一个少爷也觉得无法接受。
在龙飞少爷的眼里,一切全是水性杨花的栾妍引起的祸端。哲宁有错,但不多。
其次,他哥又不缺女人来结婚,解除婚约就解除吧,这事就算完了。
栾妍留学期间,哥哥一次都懒得联系她,这场婚约就散发着岌岌可危的信号。余龙飞记得他在美国念大学,余温钧最烦转机,但每两个月都固定地飞新泽西州去探望自己。
但余哲宁却不听他的劝说,直接搬出去。
——认为通过满足别人的欲望就可以控制人心,真让人恶心。这是余哲宁的原话。
余龙飞是完全不理解余哲宁嘴里说的压抑感。
他从小种下的根深蒂固概念是,有窟窿,就找哥补。余家的信托要到他们27周岁才能领。何况弟弟成年后,余温钧顾及他们面子,很少真正动手了。
这么的大宅子,只剩下自己住,确实是有点冷清清。直到他第二天一早看到熟悉的人影。
小保姆握着吸尘器,站在余哲宁空荡荡的套房门口前打扫卫生。
“盆栽姐,你昨晚不是被哲宁带走了?为什么从我哥车上下来?”
贺屿薇实在很怵余龙飞。
余哲宁在场的话还好,现在没有其他人,她也只能结结巴巴解释是余温钧把自己捡回来的。
余龙飞闻言上下打量着贺屿薇,命令她把那晚和栾胭因为纸鸢而引起的纷争重新说一遍。
她垂头说着说着,被攥住下巴。
他狞笑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黑眼圈一清二楚。
贺屿薇浑身鸡皮疙瘩立起来,她用尽全力挣扎:“我是天生的!”
她又不是熊猫,哪有天生的黑眼圈。余龙飞乐了,刚要说话,身后就传来平淡的一声:“你那只手不想要了?”
余温钧穿着西装,双手插兜站在走廊尽头。
现在才上午十一点,以余温钧的习惯性作息,一般还在酒店里休息,怎么会回来?
余龙飞以为,哥哥是为了余哲宁搬出去的事苦恼,但余温钧带来一个即时突发消息。
父亲昨天半夜住院了。
“汪阿姨的眼睛一直不好,去年年初视力就有点问题,临近春节,她家最近的人手也不够。我打算让墨姨去那边帮忙半个月。”
余龙飞听父亲住进急诊,也不过哦声,此刻却色变。
他立刻阴阳怪气地笑着说:“哟,哥,你不就是被哲宁损了几句吗,怎么今天摇身一变成了救苦救难的大佛爷了,居然还替老婊子分忧?”
“爸都这个岁数,又有基础病,以后真有什么大病,能在他床前日夜伺候甚至换尿布的人,肯定是汪柳——还是说,龙飞你能丢下工作去照顾他,或者,我把
他接到咱们这里养老?绝对不可能。”余温钧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们现在帮她也就是给自己省事省心。再怎么说,余承前都是我们的父亲。圈子里那么多双老家伙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面子上的亲情是要维持一下的。”
余龙飞满脸忿忿,却还算勉强地接受这个说法。
“咱们去南非的公差要推迟吗?”
“没有影响。但,可以考虑提前两天回来。”
兄长那股处事不惊的稳重作风,也让余龙飞略微平息了怒火。哼,原来哥也不在乎余承前嘛。
他的心情变得美丽起来,又恶意地笑了:“呵呵,我应该去医院探望他吗?”
余温钧这次稍微沉吟了一会。
“去问问哲宁。他的身边现在没有人照顾,如果他也要去探望,你俩搭伴一起去医院。”
兄弟俩边交谈边转身跨入电梯。
声音越来越远了,缩在墙角的贺屿薇依旧不敢抬起头。她的下巴好疼,满脖子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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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承前身体一直硬朗,但是昨天晚上看着看着新闻时突然说不舒服。
他的续弦汪柳和警卫赶紧把他送去急诊。检查结果出来是肠息肉又长出来,是恶性或良性得等后续的检查结果。
与此同时,老爷子的胸部CT查出了一个结节。
经过消化科和呼吸科的专家的会诊,余承前需要立刻住院,并接受手术。
医院的干部病房,下半张的墙壁被刷成浅灰色,看起来寂寥又安静。
余承前面容苍白,但见到他的两个儿子余哲宁和余龙飞出现时,表情还是很高兴。
“得多来看看我。学学你大哥。”余承前用一种极度拿捏且慢吞吞的速度开口,目光跳过余龙飞看向余哲宁,“腿恢复得怎么样,你今年该读大二了,听说温钧想让你之后进机关。唉,我不喜欢年轻人一上来就做高位,还是要沉下心做实绩,啊,多去社会上练练眼界。你大哥在你这个岁数都已经进央行独当一面了。”
余哲宁不语。
倒是余龙飞似笑非笑地揭开真相:“哲宁是脚受伤不是腿。还有,他明年就大学毕业了!谁读大一啊,是不是你的哪个私生子?”
老爷子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继续:“你们大哥和栾家小闺女的婚约居然取消了,栾家天天来我这里闹。我很难办。她爸爸当初和我是多年的老交情,我们曾经一起参加过人大会议,想当年……”
一絮叨就是半个多小时。
从病房里出来,余龙飞骂了句脏话。他向来瞧不上父亲不懂装懂且总是居高临下教育人的性格。
没几步,他们又看到李诀。
双方都一愣。
余龙飞皱眉:“哥真狡猾,他让我们亲自来看老头,自己就派小眼镜儿代劳。”
李诀没搭理余龙飞,问余哲宁的脚恢复得怎么样,接着试探地问起贺屿薇——她有没有向余哲宁透露她家的事。比如,她爷爷奶奶去世后,她和她父亲住在哪里。
等李诀从余哲宁那里了解一些情况,匆匆地离开后,余龙飞哼了声。
“他怎么打听起盆栽姐,是不是看上她了。哦,说到她——哲宁,你昨天晚上把人家小丫头扔下,她倒是借此机会傍上更大的金主,升职了。”
余哲宁皱眉问怎么回事。
余龙飞高深地卖关子:“她即将从五楼的小杂货间搬出来,搬进四楼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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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钧虽然从不住郊外的豪华宅邸,却是宅邸的最高话权人。
此刻,他坐在家里客厅的宽大沙发上。
接下来的45分钟,余温钧都在听墨姨和各路人马汇报宅邸里的事无巨细。
他不仅仅是账单签署人,还会切实地问各种细节——前段时间的圣诞派对筹备活动超支数额、生活物品的采买盘点,对接本年度新雇佣上门的园丁、花艺师和投标入选的外聘清洁团队,泳池的每周清洁,春节期间的佣人排班,屋顶的排水槽清淤,下到地下室的湿度检查,以及宅邸门口的路灯供电,还有每日的清洁工作……
贺屿薇也被叫下来旁听。
刚开始,她还能全神贯注,听到最后,虽然还直着腰板坐在椅上,注意力挪到别的地方。
唉,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听他们讲这些事!
她应该离开余家啊!
她曾经被栾妍偷走过电梯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把小卡片用毛线紧紧地缝在衣服内侧,这是昨晚忘记交还的另外的一件物品。
此刻,这张五楼电梯卡也就像一块烫手的山芋,想扔也扔不掉。
结束完汇报,其他人离开。
玖伯上前为墨姨、贺屿薇各自倒了红茶,随后静静地在身边站着。
余温钧这才发话让墨姨先去他父亲那里帮衬。
墨姨说她原本想和她上学回来的女儿团聚。他很耐心地听着墨姨说的各种困难,承诺会补一个带薪长假云云。
原来,有钱人对自家的佣人们并不是命令,还是会讲道理的。
贺屿薇以为,他是那种不容分说就执行的个性。
毕竟,他当初可是极端粗暴、毫无解释地把她从农家乐后厨掠过来的。
但本质上来说,她和墨姨之间虽然都是佣人,区别也很大,墨姨也就比她能干一千倍左右吧,属于余温钧所信任的人。
两人的目光正好对视一下,贺屿薇莫名一慌,杯子里的热茶立刻溅到手背上。
她收敛心神,安静地坐着。
耳边墨姨说:“我倒是可以去,但家里这边的工作已经忙不过来。春节期间的人手就紧张不少。”
墨姨从言语上似乎很无奈地接受了派遣,但神情中奇怪地混合着骄傲感。甚至有一种挂帅出征的的荣耀感。
余温钧说:“我和龙飞春节出差,哲宁自己搬去朝阳那边的公寓。索性今年给家里的工人都放假,留几个可靠的人守宅——这里有一个自由人。”
墨姨也转过头。
在他们的视线下,贺屿薇的身体不由往后错了错。
她小声地解释,自己不属于余家的长期佣人,留在这里没有什么用。而且,她也没打算留在余家。
余温钧突然定定地看她一眼。
这一眼里没任何深意,但贺屿薇心里越发毛毛的,她的声音轻极了:“我、我觉得我真的该走了。”
墨姨说:“哦,你要跟着哲宁住城里?”
她解释:“他的脚好得差不多,不需要我……我也不会在余家工作了。”
“哦,对。你说过要去澳洲打工什么的。那得需要什么签类的吧。有梦想是好事,但在申请下签证前的这段时间,你打算干点什么?”
贺屿薇嘟囔:“我倒也不一定非要立刻出国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去澳洲打工的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
不像在农家乐,别人会嘲笑她,余家每个人都郑重其事地提到这件事,搞得就像她出国是板上钉钉似的。
说真的,她还没有攒够自信,去异国他乡独闯。至少,她觉得自己得攒点钱,买个机票……
贺屿薇苦恼于怎么回复时,余温钧对墨姨说:“你确定,这个人是可以信得过的?”
墨姨点点头。
余家的待遇相当不错,但面临着人手短缺的问题。现在的年轻人,宁愿去当快手和抖音直播,都不愿意踏踏实实地做服务的工作。
小丫头为人阴沉了点,但手脚干净,肚子里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而且,她对余哲宁发乎情止乎礼,说明不是那种想攀高枝嫁人的女孩子。墨姨觉得这点挺不错。
两人几句闲聊,就敲定贺屿薇会继续留在余宅工作的事情。
贺屿薇紧握着茶杯。
一个勇敢的人,会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一个更勇敢的人,会提出抗议——但是墨姨和余温钧同时看着她,她就算不抬头也感到头皮发麻,就像被悬崖上的两只秃鹰牢牢盯着。
她先尽量汇总刚才从他们嘴里得出的信息。
“春节期间,余董事长和余龙飞一起去国外出差,墨姨要在其他地方帮忙,其他的佣人要放探亲假——您的意思是让我在此期间继续留在余家,看守这个宅子吗?”
类似于,看家护院的狗吗?
墨姨说:“不会让你一个人做的,你也做不好。沫丽家就在石家庄的,她隔三天都会回来看看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墨姨和她进行交涉。
余温钧只在旁边听。
他这个
人,也会敲定各种繁琐细节,但也只和下属讨论。对剩下的虾兵蟹将,余温钧既不怎么在乎也不怎么在意。只要达到目的也就够了。
贺屿薇再次表示她想离开的念头。但是,墨姨直接堵住她。
“你看你,也没什么学历,高中都没毕业。四九城那么大,一个小姑娘短时间要找到个轻闲稳定点的工作还是挺难的吧。难不成,想回农家乐继续当后厨杂工?唉,何必呢。人啊,见识到更大的东西,想要的东西也就变得更多。马上就过年了,你身边也没有亲人,更没有新工作,出去住都难找地方。不如先留在这里继续帮忙一段时间。正好家里缺人,你就当帮姨一段时间。”
“……再帮你们一段时间也行。”贺屿薇终于轻声却焦虑地回答,“等春节过后,你们家里的人手恢复正常,我就能走了吧?我真的该离开了。”
墨姨满意地点点头,她试探地看向余温钧,想商讨报酬的事。他却似乎思考着什么。
“之前让你学得英语学得怎么样了?”余温钧终于问贺屿薇。
“……差。” 贺屿薇闷声说。
他一点也没笑:“想不想易如反掌地拿到高中文凭。”
贺屿薇的目光顿时从眼前的茶杯上挪开,先犹犹豫豫地跳到余温钧肩膀上,再鼓起勇气,飞快地瞥了眼他脸上的表情。
不,绝对不是“高中文凭”,而是余温钧嘴里的“易如反掌”这个词,如有魔力地打动了贺屿薇。
教师家出来的孩子,多少对公职和学历有一种执着。
从贺屿薇读初中起,爷爷奶奶就反复说一定会供她读大学。即使她的成绩只能读三本,那也必须去读一个大学。
然而,贺屿薇至今连高中都没读完。
她偶尔也觉得自己懒且笨,辜负了爷爷奶奶的期望。
重返高中不可怕。
可怕的是,她要怎么插班,中间要填什么手续,和陌生同学怎么相处,类似这种需要和人紧密打交道的过程才是贺屿薇畏惧的。
她以往读书都靠教师子女的身份得到特殊优待。总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坚持不下来。
如果有机会,能“易如反掌”地拿到高中文凭……
余温钧从容地接受她半信半疑的目光打量。
大部分人眼中天大的麻烦,对这个男人,估计就是一弹指的事。
贺屿薇吞咽着唾沫,像一条银色小剑鱼,在恶魔随手撒下的诱饵前徘徊着。
“能有多轻松?”她仔细地问清楚,“您的意思是,只要我愿意在今年春节期间留在您家帮忙,您就能帮我拿到一张合法的高中文凭?就是那种能通过教育部认证的高中文凭吗?”
余温钧还没说话,墨姨反而笑了。因为她一句话里的量词真够多的。
墨姨说:“啊,你终于听我劝,知道高中学历的重要性了?”
“等出差回来再打听一下。”余温钧并没有直接答应,“我对高中的事情不清楚。”
*
正在这时候,从医院回来的余龙飞也晃悠着走进来,跟他哥打了一声招呼。
余温钧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停留在门口。
余龙飞自然知道兄长在看什么。
“哲宁没跟我回来。”
贺屿薇知道余哲宁没回来,同样是肉眼可见的失落。
“我在医院见到哲宁后是这么跟他说的,你的小保姆被咱哥安排住进了四楼,你快点儿回来看看怎么回事。但咱们哲宁是多警惕的人啊,居然没被诓回来。他在病房看完老东西后,就回自己公寓了,说想一个人静静,嫌我吵。哦,我还在医院看到李诀了。”
余温钧只说:“让小钰休假回来后继续给他送一日三餐。龙飞,你再把被自己赶走的护工请回来,哲宁的脚还得好好养着。”
兄长对余哲宁简直像当着闺女一样呵护着,余龙飞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么大的男人了,自己能吃能活动。还有,盆栽姐要搬到四楼住什么的,是你让我诓哲宁回来撒的谎吧?总不能真的就让这保姆住咱家的四楼?”
余温钧沉默了会:“可以。”
余龙飞一惊。
这还没完——“龙飞,你在深圳有辆不开的a6?洗一洗,运回来,把车借给贺屿薇,让她在咱家学个驾照再走。”
余龙飞瞪起眼睛。
哥对余哲宁、不,对他的一个小保姆态度也太标新立异了吧。
允诺高中文凭又让她学开车,这些还都是小意思,但怎么能让贺屿薇去住标志着余家女主人的楼层套房里!
他和余哲宁还同时挤在三楼呢,他也想独自住一楼。难听点说,这,就是在家里养小金丝雀的节奏啊。
“金,丝,雀?”
余温钧站起身,他平淡无奇地重复这个词。
“哲宁昨晚也这么评价过我,他说我是一个热衷玩‘过家家’的男人。”
有关余哲宁的话题都成了隐形雷区。余龙飞绝对不掺合进哥哥和哲宁的纷争里,而且,余温钧一说教起来就没完了。
他举高双手作出投降姿势。
“让她住四楼!我坚定不移地站在哥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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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方面来说,余温钧确实是一个极端我行我素且铁腕执行的性格。
弟弟的搬离和父亲的住院,没有扰乱他的公务出差计划。
两天后,余温钧和余龙飞先后离开中国,去海外出差。
临行前,余温钧吩咐让小保姆搬进四楼的套房。此事在余家佣人们之间也引起议论纷纷,但因为大家急着回家,也没有更多讨论。
贺屿薇心想,这已经不是吻不吻的小问题了。
余温钧果然是用完自己的劳动力后,还想要自己的小命儿吧。
——他刚和栾妍解除婚约,就让家里的帮佣住进了代表女主人的四楼。
栾家知情后,必然会感到颜面扫地而震怒。虽然,余温钧在结束婚约后,似乎也不打算和栾家交好关系。
此人的性格做事很少留余地,既得罪的起别人,也承担得起报复。但夹在中间最可怜的就是棋子。
想必离开余家庇护后,她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贺屿薇又慢吞吞拖了一天,终于在今天中午被墨姨催下来。
她双手提着行李,站在四楼门口发呆。
墨姨把钥匙和密码锁告诉她。贺屿薇试图作出最后的挣扎:“可是……”
“别听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其实,李诀也住过四楼一段时间。”
据说前几年,余温钧经常会往家里领一些来历不明的人。
想当初,鼻青脸肿的少年李诀就是被他从某廉价夜总会领过来的,因为总和余龙飞打架,也被安排在四楼住了段时间。
墨姨被训练成不该问的事尽量不问,她再次催贺屿薇赶紧走进房间。
贺屿薇轻抚上金色把手的法式门,脚轻轻地踏上天然纤维制成的地毯。上一次来到四楼,还是栾妍搬走的那天。
这里又恢复到之前的摆设,只不过,居住的人变成了自己。
简直是一个极端奢华的公主屋。
她现在不仅拥有更大的卧室,还有多功能客厅、书房、两个超级大型衣帽间,宽敞的沐浴房,三个卫生间,户外热浴盆,一个小型厨房,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个附带的保姆房间,任她自由处置。
“住在这里,四层的清洁也都要由我自己完成吗?”贺屿薇很实际地问。
墨姨说:“不然呢?”看她目露绝望,才好心地说,“每月有人专门深度打扫,但你自己住在这里,肯定也要承担一部分清洁工作。除此之外,这是你春节看家这段时间的工作。”
墨姨递来足足五页的彩打页面,列出了春节期间,余温钧出差和墨姨不在余家时的工作内容。每一页都是list。
除了四楼,贺屿薇要负责三楼套房的日常维护,五楼走廊的地面清洁,地下泳池的排查,一楼的除尘。而每一项工作
都有详细的要求。
贺屿薇低头翻完第五页纸,墨姨已经不见踪影。
她蹑手蹑脚走进大得惊人的卧室里,先把双肩包放进四柱床旁边的贵妇椅,等凝视完四周后,掏出少少的行李。
雪花球和字典依旧放在床头柜,她走到套房的落地窗前。
一整块玻璃擦得仿若不存在,仿若模糊了内外的物理界限,让室内和户外的整个雪后花园景色融于一体,如同画布。
整个余家都尽在她的脚下。
第40章 晴
虽然身处余宅,但崭新的生活又开始了。
贺屿薇发现,自己适应新生活如此之快,甚至于,比照顾余哲宁时更为得心应手。
余家三兄弟都不在,佣人骤减为四个人。
内宅两位。外宅和园林各一个安保和园丁。在整个春节期间,他们只需要在最基本程度上维持整洁。
留守的佣人每天晚上十一点前要在群聊里(余温钧、余龙飞和余哲宁都在群里),发微信。
格式为:家里有没有要修的东西(是否修好),家里有什么新变化(主要是汇报花园)。如果一切无事,就要拍张
除此之外,佣人每天在临睡前亲自去检查一楼到五楼的门窗是否锁好,室内绿植的浇花和换水。
住家的除了贺屿薇,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而排查门窗紧闭这个工作,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贺屿薇独自承担。
她感觉自己像是学校里的老头保安,放学铃响起,就打着手电筒,慢悠悠地去查各个空教室是否有调皮的学生。
余家面积这么大,怪瘆人的。
幸好贺屿薇既不怕黑也不怕鬼。整整一周下来,他们四人靠微信和无线电联系,她在余家几乎见不到活人的影子。
二把手沫丽会抽查她的工作。但迄今为止,沫丽也并没有主动联系她。
小钰飞香港前,跑回来帮她送了一批咖啡豆,并投喂了食品边角料给她。
说是“边角料”,其实是形状不好但口味极佳的炖肉菜,还有分装在冰箱冷冻柜里的主食。只需要简单加热就可以食用。
除此之外,余家还残留没吃完的礼品果篮。佣人们都可以自由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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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哲宁趁着两个哥哥出差,返回三楼拿自己的日常用品。
他见到贺屿薇时,微微一惊。
“你胖了!”
贺屿薇极其惭愧地垂下头。
以前当小保姆,起床和睡觉都得遵守余哲宁的作息时间表。现在,她能久违地睡懒觉。
她只需要三个多小时,就能完成整个宅邸的巡查,除此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房间里躺着,看看书,发发呆,做做咖啡,听听收音机。
好吃好喝又能无限睡,不用动脑子应付任何人。
……就开始长胖了。
余哲宁坐在他套房的沙发上,指挥着贺屿薇收拾行李。
那天晚上,余哲宁确实把贺屿薇的存在忘记了,司机询问他是否赶回去接女孩子,他只回了两字,开车。
之后几日,他躺在城中公寓,享受一人生活的清净。
只不过,余哲宁很快就又想起贺屿薇。
那女孩总是在他的身边,安静地陪伴着自己,仿佛房间里没有这个人,一旦需要她做点什么,贺屿薇又会利索地完成一切。
他已经习惯于她的存在。
“听说这段时间由墨姨去照顾爸爸,家里没人了,所以我哥留下你工作?”余哲宁说,“但是,让你住在四楼不太合适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在自己公寓里给你收拾了一个空房间。”
贺屿薇边叠着他的衣服边轻声说:“搬去和你住……嗯,我应该以什么身份和你一起住呢?”
余哲宁心中微震。
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反问她:“你想以什么身份?”
余哲宁自尊心很强,肯定很讨厌听到“被照顾者的身份”吧。所以她也只说:“你的脚快好了,不需要人在旁边了。现在只是因为你家里没有人手,我才继续待在这儿。等过完春节,你能跟你哥说一下让我离开你家吗?”
余哲宁想说“我今天就可以带你走”,可是,贺屿薇刚才那句“什么身份”的反问让他犹豫了。
她是个年轻女孩子。
在余家当小保姆倒是无所谓,这里零零总总的有一大批佣人。但是搬到他的公寓,两人独处……
她应该以佣人的身份,还是以……恋人的身份,和自己相处。
无论哪一种,余哲宁都觉得很沉重。
贺屿薇还在继续说:“墨姨对我特别好,我就没办法拒绝她。哦,余董事长答应如果我继续在这里工作,他可以让我拿到高中文凭。”
余哲宁嘴角的小痣微微隐形,他冷淡地评价:“对我哥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很擅长抓住别人的需求,来诱导对方去照着他的需求做事。而到最后,他的身边也只会站着各种有求于他的人。但栾妍……她其实是真正喜欢我哥的少数人之一。”
贺屿薇点点头。
那位董事长,心思难测,是一个栾妍都收复不住的人物。比起文凭之类的,她还是赶紧跑路吧。但好奇怪,余温钧当时说的话,怎么就一下子触动了她。
贺屿薇再把行李箱竖起来:“你,亲过别人吗?”
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余哲宁怔住,随后沉下脸。她被谁亲了,是龙飞?
“我只是觉得,接吻是一道门槛。”贺屿薇这段时间都自己一个人待着,忍不住又犯了自言自语的毛病,说出的话相当坦诚,“无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应该都不会去亲他们讨厌的人吧?这不是自我折磨吗?完全搞不懂。”
余哲宁万万没想到,这个保守的女同学居然敢开诚布公地聊起这种事情。
她说这些话的口气,简直置身事外极了。
自从得知贺屿薇内心的情意,余哲宁确实就变得很在意她,他尽量不去说一些令人误会的话。但是,她居然还能和他闲聊这种话题?难道,她是把他当成“闺蜜”了?
真是奇怪的女同桌。
她的性格究竟是羞怯、天真还是迟钝?无论如何,她确实能轻易地触动他的心。
“我……也还没有接过吻。”
余哲宁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脸迅速地变红了。
为什么要告诉暗恋自己的女孩子这种超级羞耻的事情?
但贺屿薇听到这话,看向他的目光立刻变成一种强烈的同情。余哲宁头都疼了:“也不至于这么看我吧?”
贺屿薇静静地点头,余哲宁肯定会很想吻栾妍吧?但是,她绝对不敢问。
她很清楚地知道,只要提起那个女孩的名字,他们此刻的交谈、他们之间友好轻松气氛,包括余哲宁的温暖笑容会像清早的浓浓大雾,在太阳照射的瞬间就迅速收回去。
贺屿薇也只是说:“你真的不考虑搬回来住吗?”
“我哥让你跟我这么问的吗?怎么,他要逼我搬回来。他又跟你说了什么。”
……还是说错话了。
两人的谈话陷入僵局。像惩罚似的,余哲宁的态度再次变得极度冷淡疏离。当知道她要留在余宅帮忙,没有多劝,拿好全部的行李就让车离开。
贺屿薇在门口凝视着滚动的车轮胎,随后,失落地看向薄蓝色的天空。
明明住在公主般的宫殿里,却一点都不兴奋。要是余哲宁能搬回来就好了。她就能在临走前,天天看着他温和的笑容。
她耷拉着肩膀,独自往四楼走。余家对她来说已经不像迷宫,但是,也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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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春节就像雪花球里的雪一样,轻轻地坠落下来,近在眼前又没有任何实感。
大年三十,余温钧在家里的佣人群里发了大额的红包。每个人都在欢欢喜喜地抢,没几秒就有提示,但
贺屿薇每次都很怕听到群提醒,直接关闭,
墨姨抽空回来,给她送了两包饺子。
她还向贺屿薇展示了偷拍对方家的照片——在贺屿薇眼里,那也绝对称得上豪宅,似乎是个三进三出的四合院,但是在墨姨口中,各方各面都距离余宅差了点什么。
包括,女主人的衣帽间东西很乱,他们家儿子吃饭挑食,家里清洁度不够,反馈效率低,胡同里总有夜猫出没。
明明有女主人,但交流起来特费事。
墨姨对余承前的评价也很犀利——典型耳根子软的大老爷们,很容易对现状满足,等于把很多事情推给自己媳妇。但是,又很讨女人欢心。
墨姨顿了一下:“哲宁的有些方法挺随他爸的。”
贺屿薇默默听着。
经历那么多事,她还是认为,余哲宁是最好的那一个。
有的时候,人不具备那么多勇敢和决心,没办法雷厉风行地做决定。不是每个人都是余温钧——世界上不需要那么多的董事长,更多存在的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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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春节都是热热闹闹,而对贺屿薇来说,这是将近三周多清闲到无实感的生活。而这种好日子很快就过去。
某一天清早,窗外的庭院突然多了不少修剪花草的工作人员。
而下楼的时候,厨师长也开始保养锅具,清点各种生鲜品。
走廊里其他住家佣人们也都重新出场,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积极忙着自己的工作,擦拭各种摆设。他们跟她主动打招呼,用一种玩笑但又善意的语气问她,住在四楼套房是什么感受。
整个春节期间都陷入昏昏沉睡的宅邸,仿佛被点燃,重新恢复到它以往活力满满的状态。
贺屿薇点开被屏蔽的群聊。
呃,果不其然,余温钧马上就要回国了。
余龙飞比他哥哥更早三天飞回来。
他的气色很好,春光满面且笑眯眯的,见到贺屿薇后吹了一声口哨,把什么东西抛到她的脸上:“不知道钥匙里面还有没有电,你自己去试试吧。学的时候也记住,打胎别打死了。”
什么打胎?贺屿薇脸被打得生痛,也很不理解他的话。
“轮胎!”余龙飞懒得理她,掸掸袖子就走了。
贺屿薇反应过来后连忙追出门,难道,余龙飞把这辆车送自己了,那绝对不能收。
但她的一个脚步刚踏出门又紧急撤回身子。因为看到玖伯正指挥司机去搬余温钧的行李箱。
他带回来几种绿植、海鲜、香料和三个明显很沉的正方形花草木雕,据说是专门用来装饰楼梯转角和扶手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