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轻雾
接下来相安无事。远远地见了一面栾妍后,余哲宁自己很快地调整了一下状态,外表上,他和往日一样,礼貌温柔地对待所有人,但不顾贺屿薇担忧的目光喝了三、四杯红
酒。
晚宴举办到了晚上十二点左右。
宾客四散后,别墅里的其他工人都忙着收拾晚宴的残局,贺屿薇扶着余哲宁回到套房。一进门,他提出要洗澡。
贺屿薇联系男护工后,站在浴室。
她那种始终沉默的态度,似乎让余哲宁有点不愉快。
镜子里,他看向她:“有话想说?”
一时之间,空气里有他呼出的隐约酒精味。贺屿薇张了张嘴。
“我记得你讨厌酒精味,”余哲宁疲倦地说,“今晚不用睡在行军床,回自己房间休息吧。不用担心我了。”
他说话的方式,让人感觉是并不想要她留在此处。
“给你端杯水好吗?”贺屿薇绞尽脑汁地试图分散余哲宁的注意力,“或者,洗完澡后,你想不想看电影或纪录片什么的——”
余哲宁对她笑笑。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表情:“麻烦你出去。谢谢。”
贺屿薇的脸发热。
此生头一次,她很希望自己的脸皮更厚一点,能够忽略这句驱赶的话。
她知道,余哲宁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人们总会高估自己的承受力,又低估感情对自己的影响力。他看到栾妍和哥哥在一起,即使内心有预期,却一定很伤心吧?
可她没办法留下。
贺屿薇悲哀地想,她没办法在别人已经明言叫自己出去的时候,还停在原地。她没有能力去揣测别人内心的想法,索性只能相信他们嘴里说的话就是真实想法。
一阵短暂的沉默。
“那,我出去了。”贺屿薇走了两步,随后又站住脚步,“一个小时后,我会再过来看看你的状况。”
墨姨指挥着住家佣人把大厅的垃圾清场,餐具和食物先收走,之后的桌椅就留着明天专业的清洁团队来清理。
吸尘器的噪音中,她看到小保姆正拿着黑色塑料袋,默默地捡漏地毯上掉的烟头和亮片。
墨姨便对她招了招手,塞来一个红包:“栾小姐发的。她倒是终于学会做人,来家里后给佣人们先发了一圈红包。”
贺屿薇轻声拒绝。
墨姨心思玲珑,很快就从她黯然脸色里猜到一些原因。
实际上,不止是余龙飞,所有人多多少少地在最近的日子里发现了她对余哲宁产生的那一点憧憬。只不过,贺屿薇自己一直用力地压抑着,更努力地工作转移注意力,于是,每个人都不忍戳破这青涩心思。
“呵呵,回房间休息吧。”墨姨硬是把红包塞到贺屿薇的手里,“凡事不需要自寻烦恼。明天早上找小钰,让她给你做点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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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回到卧室,她懒得洗澡和换衣服,只是趴在床边看着压在枕头上的那团毛线。
她以前为自己织过条围巾。
织手套要更麻烦点,贺屿薇不好意思问余哲宁要手掌的尺寸,再加上时间短,最终决定织分指手套。
这些天除了练习英语外,她几乎都在编织。七八个小时打底,因为总是拿着针,手指头都跟着胀痛。可现在,她似乎没什么心情。
五楼依旧静悄悄的。
这是整栋别墅里唯一没有被华丽繁琐圣诞装饰物所点缀的楼层。
她一个人来到露台处。
凛冬已至,冷得让人绝望。余家一如既往的寂静,但多了一堆巨型人工篝火在别墅下方的空白处尽情地燃烧,如同不谢幕的烟火。
而车道两侧的灯已经暗下来。
贺屿薇蹲在地上,仰望着夜色发呆。
也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身后突然射出一道光,是有人推开了露台的门。
原本应该离去的某位兄长,今晚当之无愧的的男主角依旧穿着宴会时的灰底红纹衬衫,现身在寒夜之中。
他手里夹着一包烟,似乎没料到有另外的人胆敢在露台,因此停下脚步。
贺屿薇因为始料未及的相遇吓得头脑直接罢工。
“我……对不起,我马上走……”
她回过神来立刻要跑走,但脚蹲麻了,也只能慢慢起来。
对方一闪身,挡住她的路。
这情况似乎有点熟悉,贺屿薇没想明白曾经在哪天发生过,他已经从怀里掏出什么。
那是一张沾染着他体温的、薄薄的一张汇票。
“给哲宁的红包,替我交给他。”顿了一下,余温钧再说,“他今晚喝了几杯?”
天台上的门重新关闭,黑暗笼罩着他们。
贺屿薇这才稍微抬头。
那个男人静静地站在原地,他沉吟地说:“并不是说不允许他喝酒,哲宁是成年人。但你在旁边盯着他一点,不要让他醉到忘记自己的脚还受着伤。”
今晚的对视,原来不是贺屿薇的错觉。
只不过,余温钧注视的人绝对不是渺小的她,而仅仅是他的弟弟。话又说回来,他居然能在百忙之中留意到弟弟的心情。
天台很暗,两人几乎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贺屿薇估算了一下她和门的距离,再借着黑暗给的勇气,颤颤巍巍地问:“请问余董事长,我是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你家?”
余温钧对这问题倒并不生气,他把烟盒塞到裤兜里,双手深深地插兜:“最快是来年一月底。最迟是三月。”
这日期与她自己估算得差不多,也是医生说余哲宁脚伤恢复无碍的日期。
贺屿薇再大着胆子问:“那么,请问你查出余哲宁车祸的原因了吗?”
余温钧是没料到她还问起这件事。
不是一个棋子有资格问的话题。
但沉默半晌,他还是回答了:“查得差不多。但我现在也正等一个机会,处理那个怀疑对象。”
贺屿薇点点头。
余龙飞的嘴里永远半真半假,余哲宁面对不想回答的事情会泛泛敷衍。但余温钧只要肯开口,无论是威胁他人或解答问题,都带着掷地有声的感觉。
贺屿薇再深呼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冰冷:“医生说现在是余哲宁恢复行走得关键时期。”
余温钧等她继续说下去。
“您能不能不要再像上次那样打他的脚了。有什么事情,可不可以等他脚伤好了再说。”她微弱地提出要求。
余温钧终于在今晚首次认真地扫了她一眼,虽然,他看不清她的容颜。
工具人干巴巴地绕半天圈子,估计就为了说最后这句话。怎么,难道她怕自己因为栾妍而找余哲宁的麻烦?
然而,余温钧也并不反感贺屿薇的多事。
他欣赏真正关心弟弟的人。
实际上,余温钧甚至还肯难得的回答一句:“我心里有数。”
随后,余温钧就准备放不知道冻得还是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保姆离开,却又想起什么。
他冷不丁说:“你上一次是沿着梯子爬上来的?”
贺屿薇迷茫几秒。
上一次?是哪一次?
哦,难道是首次被捉到余家,她在绝望之下,索性顺着窗外的梯子往上爬,然后误打误撞地跑到露台,见到他的事?
贺屿薇困惑地点头。
下一秒,她看到余温钧走到露台边缘处,凭空消失了。
——他,他跳楼了!!!
贺屿薇醒悟过来,在第一时间内头皮都炸开。
她几乎是狂奔过去,才发现余温钧刚才消失的地方也有个梯子,余温钧顺着梯子跳到四楼的阳台,别看这男人平时没什么大动作,但真的动起来极为矫健利索。
这个花衬衫果然是被切掉脑子了吧?他做事怎么那么出乎意料?
贺屿薇拼命探头,确认他还活着后,就一屁股坐回冰冷的地面,后背冒出满排的汗。
她向来不擅长猜测别人想法。
但每当面对余温钧,各种推理都会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现在应该怎么做?转身就走?跑出去告诉余哲宁他哥哥有病且跳楼了?但她没带手机!
贺屿薇向来觉得,张嘴向别人求助是世界上最痛
苦的一件事,不如自己先跟上余温钧,先看看他想做什么。如果情况棘手再求助别人吧。
她心一横,也顺着梯子往下爬。
深冬的户外金属设备比秋天的更为扎手。贺屿薇掌心触碰着铁梯粗糙的质感,忧伤地想自己这条小命是不是得命中注定交代在余家。
寒风陡峭,刮着头发和上衣。
因为大幅度运动,她的上衣无法掩盖腰部的肌肤,脚踝也仿佛被冻住。就这么一路爬下去,防火梯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
她的手僵得受不了,但估摸着已经到了,眼睛又不敢往下看,就先伸长腿往下试探着——下一秒,她被结结实实地抱下来。
余温钧也没想到,胆小如鼠的小保姆居然也跟着自己爬下来。
贺屿薇刚在地面站稳,他的臂膀移开,保持既能远离她又能随时威胁她闭嘴的距离。
他用目光给她一个“安静”的指令,将她整个人推向更黑暗的拐角处。
两人的肌肤没有相碰,贺屿薇再次闻到他身上独特香味。
说句奇怪的话,仅仅通过余温钧的举止,就能让人感觉他身上的味道一定好闻。但今晚,她最先从中准确地闻到一丝酒味。
贺屿薇立刻厌恶地屏住呼吸,随后看到他们身处何方——四楼套房主卧室外的观景露台。
透过没拉窗帘的窗口,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正带着拄着双拐的男生走进房间。
细细的红底高跟鞋敲击地面。接着,是隔着玻璃仍然能知道极为悦耳清脆的女声。
“需要扶吗?”
“倒也不必。”
跟在她身后出现的,是原本应该在洗澡的余哲宁。
两人坐在沙发上,栾妍为他倒了一杯水,她的低胸礼服让余哲宁不敢直视。
好长时间,她扬起脸说:“这场景一点都不尴尬——才怪。”
余哲宁笑了。
那是贺屿薇所没见过的笑容,因为,余哲宁柔和的眼睛里有什么在燃烧,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栾妍。
哦,这是他看着喜欢人时的表情呀。
她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失落,但与此同时,贺屿薇的精神极度绷紧,余光在胆战心惊地瞥着身边的人。
余温钧也正抱着双臂看着这一幕。
跟他的处境相比,贺屿薇觉得她的失落不值一提。
世界上最普通的男人都讨厌被戴绿帽。余温钧这种性格,目睹刚回来的未婚妻和暗恋她的弟弟在深更半夜共处一室,绝对是灾难现场。
也许余温钧已经提前预判到一幕,此刻,他只是跳下来求证而已。
贺屿薇知道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她从不提前预想悲剧,只会在它发生的时候毫无抵抗地接受。
她无法揣摩余温钧的想法。她只是想,自己能做的事是一定要保护余哲宁。
贺屿薇的手还在发抖,但却把注意力转到余温钧的身上。
她打定主意,余温钧此刻踹飞房门进去“抓奸”,自己就会抓住他胳膊,用尽力气拖住他的步伐,让余哲宁有时间能够离开。
余温钧的目光并没有继续看向房间里的两个人。反而,他扭头看着她,头稍微一侧。
余温钧那双眸子,没有恼羞成怒,没有受伤怀疑、嘲讽或嫉妒的情绪,也没有像余哲宁那样把自己的感情封闭起来。
他还是那一个居高临下但又绝非触不可及的余温钧。既不会更温暖,也不会更阴险。
这人坐镇的场合,四周的气场总是极稳定的。
贺屿薇一时根本说不出话来,看到余温钧再比了个手势——“原路返回。”
几分钟,他们重新站回五楼的露台。
贺屿薇几乎是被拉着领口,以恶鬼上吊的姿势硬从下面扯来的,而她刚站稳脚步,余温钧就没再管她了。
拉开门后,玖伯在门口站立。
余温钧边眯起眼睛适应走廊的光亮边迈开脚步,他没有回头,一路穿过走廊,乘坐电梯而下,电梯没有在任何楼层停留,而是直接抵达一楼。
轿车在门厅前等待,余温钧矮身坐进里面前,玖伯眼疾手快地阻挡住身后的人。
余温钧坐稳后,轻轻地偏过头。
“跟着我干什么?”他语调平静。
他的身后正跟着一条仿佛在街边流浪多日的小笨狗,她很可怜地摇着尾巴,沉默且巴巴地就从五楼露台一路小跑随着他过来。
小保姆被玖伯用力地推开,退后几步,依旧站在车窗边。
她还穿着那套阿玛尼裙子,在户外冻得不停抽鼻子,喉咙里发出令人不舒服同时又为她感到可怜的嘈杂声音。恼人的刘海儿后面能看到她的额头,也被冻红了。
贺屿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回去。”余温钧再命令她,再似乎于心不忍地抽出一张纸巾什么的,看也没看地隔着车窗丢给她,“我不会为了女人找自己弟弟的麻烦。擦擦鼻子。”
轿车离开,她茫然地低下头。
手里握着的,并不是用完即扔的纸巾,而是一张柔软厚实烟雾色的绢制男士手帕。
第22章 有风
余温钧日常办公的套房,比起办公室,更像一个杂间。
进门处有圆柱型的水族馆,随后是会议室和秘书桌,墙角有张黑色皮沙发和隔着一台胶囊咖啡机的转角柜,茶几上常年搁着订阅的财经杂志和本季度的企业内刊。
墙面上挂着三幅字画,墙脚处有一套弓箭和整套的高尔夫球杆。
余温钧很小开始练习反曲弓,通过国内选拨赛达到国际赛事的水平,大学时也参加弓箭社团,除了游泳,是他坚持时间最长的运动。
下午两点,李诀独自整理着文件,再装订进活页夹。
文件上面贴有写着日期的彩色标签,提醒董事长在该日期之前作出判断。
董事长,自然是余温钧。
余父从他显赫家族里争利失败,被边缘化后只能拿到一个年度亏损达9000万、国企改革后无奈转民企的烂摊子。而肯给他大儿子的也只是有名无份的工作。
余温钧最初是个办公室小主任,管得是西北地区的边缘业务。在谁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取得其中一个细分领域的小竞标,短短几年带动企业的整体效应,扭亏为盈。
盈利后的股份改制大会,余温钧遭遇几大背景深厚的股东空前反对,其中还有亲叔伯和眼红的继母。
他决然出走,调职进入体制内的银行。
当时国家政策提出对非洲的一带一路,余温钧参与了在非的融资、人民币结算等金融业务,并主导了一个南非颇为敏感的长期能源投资项目,好几年的时间都在非洲大陆,成为行内最不可估量的年轻领导者。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一路春风马前蹄往中央决策机构升迁,余温钧再次辞掉公职。
离职两年的脱密期间,他在国内重新做起贸易生意,无聊又耐心地装修起家里的宅邸。
余温钧除了自己的集团的任职,目前还担任几家龙头企业的董事和顾问,他把最初从父亲那里接手企业的原拆为三家股份公司。其中两家,分别由舅舅的儿女和余龙飞负责。
这两派常年争得如同水火。
余温钧最近作出决定,让秘书李诀担任第三家公司的总负责人,来年任职。这一个决定在裙带关系和血缘关系绑定的垄断市场里,堪称石破天惊。
没一会,门砰地被打开,余龙飞满脸不服地走出来。
他看到李诀时,立刻冷笑:“小眼镜儿,现在很得意吧?”
不过是一个来自东北小县城的小流氓,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哥哥的法眼,一路栽培到高位。唉,他哥怎么就喜欢捡一些奇怪的人回家。
等余龙飞气咻咻地走了,李诀走进套内,余温钧正把手表摘掉放在桌面,揉着眉头。
他今天罕见地十点多就起床,把弟弟叫进来聊公事,而隔着一道门,自然也听到余龙飞刚才的话。
“年纪轻轻就身处高位,必然要面临很多的质疑。”
李诀说:“我会凭自己的能力
让他们闭嘴。只是怕龙飞少爷会内心对您有心有嫌隙。”
“我对你、龙飞,以及哲宁的期望是一样的——我可以去担当大后勤,保证你们过一辈子的舒坦日子,但不能保你们飞黄腾达和出人头地。任何实打实的权力都需要自己争取,而且需要付出代价!”
说到这后,余温钧忽地抬起眼睛。
李诀本能性地低下头。
“如果有一天,你们成为我的对手,我希望你们能带给我精彩一击。”
再聊几句,余温钧就准备看整理好的文件。
玖伯却拿回蓝色纸盒包装的食物。
这是栾妍托司机送来的手工饼干,说是什么一大早亲自去厨房烤得甜饼,要让余温钧尝尝口味。
掀开纸盒盖,一股烘培物的香味散出,余温钧的视线依旧还停在文件上,把蓝色纸盒推给李诀,指了指里面。
李诀不由愣住几秒,很谨慎地拿起一块饼干,余温钧却说拿少了,他只好硬着头皮拿走剩下的所有饼干。
余温钧再把空盒子还给玖伯。
“处理掉。”
接下来四十分钟,李诀嘴里被迫塞满饼干,边喝水硬吃边默默地听他和玖伯确定下周去新加坡出差的行程。
跟着这人工作多年,李诀很了解余温钧的性格,他是个办大事的。
当初在国企,很多人敢当面嘲讽地叫余大少爷为“二哥”,余温钧极为平静地答应。
但这代表怯懦吗?
觉得余温钧怯懦的人估计已经被他分批填在八宝山和李子园了。
世界上能让余温钧无限妥协的人,也就他的两个宝贝弟弟。
圈里人均有所耳闻,余哲宁看上了栾妍而搅黄了他哥的婚事,但也都只敢背后议论纷纷。
而等李诀艰难地吃完栾妍做的饼干,他也对这婚事抱有极负面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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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妻的到来,为平静的余家带来某一种显而易见的改变。
除了烤饼干,栾妍一大清早就跑去地下泳池拍照,命令墨姨开着高尔夫球车带自己绕了一圈余家占地极为惊人的后花园,说是要参观。
十二月初的天,只要刮风都会很晴朗。贺屿薇和余哲宁站在窗前,看着她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成为一个黑点。
气氛有一点奇怪,贺屿薇和余哲宁谁都不肯主动说话,眼睛也不看对方。
但,贺屿薇还得做每天的保姆工作。
推着午餐车回到房间,余哲宁依旧心不在焉地凝视着窗外。
她摆好餐碟和餐具后,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余哲宁没有反应。
贺屿薇只好再把刚才的事情重复一遍:“余董事长今晚邀请你、余龙飞和栾小姐一起到楼下吃饭。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直接告诉小钰。她还在门口。
他这才扭过头:“哥让我和未来的嫂子吃饭,我当然要出席。”
余哲宁环视一下眼前的丰盛菜肴,好像它们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他再抬起眼,发现她又在室内戴上了口罩。
昨晚在户外待着受凉又受惊的原因,贺屿薇今天早上起床时嗓子痒得要命,不停地咳嗽着。
不想打扰别人,贺屿薇主动戴上口罩。
她很有一点心烦意乱。
刚才跟小钰打听过,家里佣人们似乎并不知道余温钧昨晚的行踪,他们都觉得他在舞会后就独自返回瑰丽酒店。毕竟,家里车道的路灯都是平常的亮度。
内宅包括花园的一切杂事,都由墨姨和副手沫丽负责。唯独,大门门卫的安保监视系统是归玖伯专管的。
啊唉,余温钧还把一张汇票交给自己,她得赶紧交给余哲宁。
贺屿薇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各种事,余哲宁已经费力地坐下。
“昨晚,我没洗澡,而是去了栾妍的房间。”
房间内鸦雀无声,只有男生的声音回响。
“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发生。我只是告诉栾妍,从今往后会像陌生人一样对她。因为觉得有必要把这些话干脆说出口,否则,日后和她相处更尴尬。而我在她房间里待了五分钟就离开——你愿意相信我吗?”
贺屿薇垂着头。
如果昨晚没发生那些事,她会为余哲宁的坦白相告而感到高兴,但现在,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
要不要告诉余哲宁,他哥哥昨晚同样目睹了一切?
“现在想想,这事做得没分寸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和栾妍单独相处了。口说无凭,不如你负责来当场外第三人来监督我吧。”余哲宁抓起筷子,“反正,你每天都在我旁边,可以掌握我的行踪。”
贺屿薇把圣培露的杯子放在余哲宁惯用手的一边。塑料吸管险险地插在瓶口,马上又要脱轨似的。
她终于抬起头,重重地点头:“……那,好的。如果你哥哥再怀疑你,我会站出来为你作证的。”
贺屿薇的口气严肃得有点可笑,似乎答应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余哲宁的眼睛张大了一点,又笑了。
“我和栾妍,什么都没有。”他吐了一口气,平淡地说,“她喜欢的人是我哥。昨晚,她又这么告诉了我一遍。我也觉得……他俩在一起很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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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龙飞瞧不上栾妍。
这场婚约,原本就是父亲牵线搭桥,但即使是走政治联姻的路线。他哥明明还有更优渥的女方人选待选。
更重要的是,在栾妍出现前,余哲宁和余温钧之间的关系是很融洽的。
都怪那个黑皮狐狸精!
“这婚约纯粹鸡肋,也就栾家还在说动余承前不停地推进此事。哥,凭你的手段,想取消婚约也是动动手指的事吧?余承前算个屁。他管好汪柳就不错了!”
“叫爸,不要总是直呼大名。”余温钧呵斥弟弟,但语气并不重。
兄弟俩回家后,先坐在宽敞、通透的客厅喝茶。
余龙飞添油加醋地转述了栾妍今天在余家各种折腾的行为,余温钧边泡茶边垂眸听着。
他刚为余龙飞倒好一杯茶,贺屿薇就扶着余哲宁出来。
余龙飞扬唇微笑着,一伸脚就想去踹余哲宁的拐杖,却看到戴着口罩的小保姆如临大敌地盯着自己。
“唉,盆栽姐就像余哲宁身边的警卫员似的!”
余哲宁趁机用拐杖头狠狠地跺一下余龙飞的皮鞋,茶叶泼到余龙飞的手,他顿时急了。
吵闹声中,余温钧置身事外地喝着茶。
只要不是吵得太过分,他通常不干涉弟弟间的日常打闹和斗嘴。
墨姨这时候再推开门。
栾妍来了。
颜值的高低,和肤色似乎没有必然关系,这依旧是个桀骜不驯的健康美人。
女孩穿着一身纯白色的无袖连衣裙,三围傲人,亮眼得就像雨后斜出的一道虹,懒洋洋地扭着腰。
昨晚贺屿薇远远地看了她一眼,此刻依旧移不开视线。
她也能感觉到,余哲宁的身体略微一僵,但表情没有变。
栾妍享受着众人的目光,微笑着再走到余温钧面前。
“怎么样?我漂亮吗?”
她大大方方地问,把手递过去。
余温钧放下茶杯,从容不迫地站起身。
他在众人面前牵住她,随后往前一带,那似乎是华尔兹舞里一个负责牵引的经典动作,因为栾妍就像一个精巧美丽的八音盒人偶,毫无自主意识,就在他的手里原地旋转了一个圈,裙子在空气中扬起漂亮的波浪。
栾妍自己也是慢几拍才反应过来。
她对上余温钧的视线,男人的眼神平静,穿着白衬衫,但并不是纯白,上面印染着紫蓝色和红色交织的泼墨植物花纹,艳丽,窒烈,在他身上停均得合情合理。
那天下着雨,家里安排她相亲,栾妍气得和母亲吵了一路,到餐厅门口的中途还想逃跑,但是香奈儿背包被旋转门拽掉了。
她捡起来包后下意识往左右一看,前方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正面朝喷泉,静静抽烟
,没有回头。
栾妍当时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这人,可能就是自己的未婚夫。
猜对了。
但,她对余温钧的印象依旧是差差差——暴发户最爱的花里胡哨范思哲衬衫,在他们圈子里都穷奢极欲的日常消费,目光沉默而冷酷,看起来就不太好打交道。
关键是,他年纪比自己大那么多!
栾妍很直率地说出对他的评价后,对方却笑了。
她这才心想,虽然不如两个年轻弟弟俊美,但笑起来的模样还挺有魅力。
到后来,余龙飞和余哲宁的脸在她眼中模糊了,但余温钧拿烟的姿势,他看她的眼神,他站在人群中的身影。这些依旧是清晰立体的。
栾妍出国留学的这些年,栾家紧密关注着这位姑爷的动态,余温钧没有和拈花惹草的消息沾边,他花很多心思控制着集团的规模,赚很多钱,但不再进行任何大额消费,而是专心修建这个郊区的巨大宅邸。
今晨参观余家花园后,栾妍不得不说,余温钧对建筑物和花园的品味比他挑衬衫更符合平常人的审美,大量地引进各种昂贵花草,对建筑物也进行各种改造和装潢。
话说回来,在余温钧的五楼书房里,还挂着前女友送的纸鸢吗?
栾妍晃着他胳膊:“收到我做的饼干了吗?”
余温钧轻描淡写地带过:“蓝色盒子。”
栾妍兴奋起来:“我在里面还加了新鲜的薄荷。喜欢这个口味吗?”
“也分给李诀尝了尝。”
他并没有一句谎言,但一字不提自己根本就没碰食物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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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宅邸里已经多年没有长辈的存在。
余温钧日常管教弟弟们严,吃饭却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彼此是能热热闹闹的聊天。
大部分时间是余龙飞在聒噪。
“哥,你下个月去开普敦也带上我呗。”
“听说,周家大儿子和他媳妇最近离婚了——哲宁你应该认识这人,就是给你做手术的骨科医生。他们当年举办婚礼的时候,我们还出席了,哲宁你不是也夸新娘子比女明星还性感,说这是你喜欢的女人风格吗?”
栾妍也在,余哲宁的脸色便有点微妙:“……我那会上小学吧?”
余龙飞一挑眉:“小学生怎么了,男人从小到大喜欢美女不是罪过。唉,他媳妇叫赵什么来着,超级大美女,听说婚后玩得很野。我打听打听能不能约她出来玩。”
坐在主位的兄长难得接话:“别给自己找麻烦。豆豆不是你能惹的人。”
余龙飞重复了一遍绰号:“哥认识她?”
余温钧说是熟人。
在旁边沉默听着的栾妍突然笑着插嘴:“哦,你的熟人都是大美女吗?”
插科打诨的气氛无形被变了,余龙飞唇边有讽刺的笑容,但也不说话。
余温钧平静说:“赵家是房地产商,在吉布堤有不少境外产业,生意上打过交道,包括赵家的两个儿子我也认识。关于赵家的这个大小姐,龙飞,她可是你公司的大股东成员之一。你是不看名单名册还是懒得出席董事会?”
余龙飞举起双手求饶,而栾妍却还在咬定刚才的话:“但,你说她是大美人。我和你的熟人,谁在你眼里更美?”
比起吃醋,女孩子的语气和询问的时机有点微妙。栾妍是刻意当着他的两个弟弟这么问,似乎试探余温钧对自己的容忍和重视态度。
余温钧便直视她:“无论熟人还是美人,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比你想象中更注重信用。而婚约,也是信用里的一环。”
余龙飞再次冷冷一哂,而余哲宁略微握紧手中的餐具。
餐厅的门全关上,但里面人高声说话的声音会透出来。
贺屿薇能听到栾妍的笑声,余龙飞不耐烦地打断余哲宁的声音,余龙飞激昂地抨击着余温钧对李诀的安排的声音。
她不想听,轻轻地从门口移开。
工装裤子口袋里鼓囊囊的,里面装着羊毛线和针。
余家用餐时间持续了很久,当脚步声响起,贺屿薇立刻把手头的毛线收起来,躲在其他佣人们背后。
门打开,以余温钧为首的人走出来。
紧接着是栾妍和余龙飞。
贺屿薇刚想抬头越过这群华丽人类而去看后面撑着双拐的余哲宁,随后,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下。
余温钧走路很快,而他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当管理者久了,他对别人说话会刻意放慢几拍语速,因为知道对方常常因为过度紧张而无法理解他话语的意思。
比如,眼前的这一位。
头顶处总是翘起好几根梳不平的呆毛,习惯性用长刘海挡住眼睛的,小孩。缩紧的肩膀显示她的大脑目前一片空白,后背还刻意地驼着,想刻意地减小存在感。
他们身边围绕着至少七、八个人在聆听这场对话,贺屿薇陷入一种被审视和被围观的紧张里。
脑海彻底木了。她记得昨晚快被吓得昏厥,但提着一口气疯狂追赶余温钧,生怕他杀去四楼或三楼找他们算账。
幸好,这个古怪兄长直接走了。
此刻,余温钧目光在自己脸上扫视一圈,她听到他沉声问自己:“又生病了?”
贺屿薇条件反射地把口罩从鼻梁处拉下来,抬起头。
“没、没有生病。戴口罩是因为咳嗽,我……”
“哲宁身边不能缺人,春节期间,她得全程留下照顾他。在此之前,给她和那个护工各自放一个连休假吧,他们决定好休息的日期后,你来负责协调。”
余温钧根本没等她结结巴巴的回答,就直接跟站在她旁边的墨姨做出指示。
他的态度和往常一样,是料定她不敢把昨晚的事说出来的意思,扔下这句后就走了。
在他身后,栾妍对贺屿薇投来好奇的目光。
墨姨解释这是照顾余哲宁的短期保姆,她便失去兴趣,和余龙飞一样快速跟上余温钧脚步。
贺屿薇禁不住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余哲宁拄着双拐走过来。
他安慰她:“我哥就这德性,他管得事情多,架子也大。”
贺屿薇的思绪却回到昨天晚上。
余温钧临走前扔下一句话,他说不会因为女人而找弟弟麻烦。目前看起来,余温钧倒也不会为了这事而辞退她。
唉,谜语人。真是一个神奇古怪又情绪稳定的谜语人。
但贺屿薇也觉得,余温钧的个性,似乎会厌恶卷入三角恋爱关系里,更不屑和弟弟竞争任何事。
他一方面担心弟弟的心情,另一方面也还在继续维持婚约。真是很矛盾。
余温钧本人对这个婚约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
“余董事长和栾妍,真的能顺利结婚吗?”她情不自禁地问,随后就懊丧自己的多嘴。
没想到,一旁的余哲宁立刻给出了回答。
“我哥是不结婚的男人。”
贺屿薇没明白。
不结婚?栾妍不就是他未婚妻吗?
“……他们会举办一场奢华且昭告天下的婚礼,对外宣传,栾妍是他妻子,他们会共同生活,生儿育女。但实际上,双方不会领任何婚姻的法律文件。哥只接受事实婚姻。当然,他也会为伴侣和自己的孩子设立家族信托,确保对方的利益不受损。哥很厉害,他说服了栾家在接受了这点的前提下建立婚约。栾妍一开始不愿意,但昨晚,她说愿意接受。”
余哲宁说那番话,口气僵硬。
贺屿薇根据这一点猜测,在他们的阶层里,余温钧所采取“事实婚姻”“家庭信托替代法律文书”不属于常规做法。
……而且,那些词汇听上去就好复杂。
怪不得,余龙飞那天听到自己选他哥,笑得前仰后合。
贺屿薇是觉得,在余家当个小保姆都够如履薄冰。关心别人的生活很累,累得她也想把大脑切掉。
余哲宁的目光凝望着寂静
华丽的走廊尽头,他说:“我哥想要的东西一点都不复杂,相反,他要的东西从来很简单。他要的仅仅是家庭的形式。而形式,又不能干扰到他的重要利益。”
她说:“我们回三楼吧。你的脚伤,才是最重要的。”
第23章 降水量
虽然举办了一场舞会,把未婚妻郑重地迎回宅邸,余温钧依旧独自住在城内的瑰丽酒店。
他对栾妍的态度绝对不冷淡,却也没到如胶似漆的程度。
栾妍住在四楼套房。
她几乎很快就注意到,余家存在着一个特殊存在的佣人。
“会客厅不是空的吗?我待会和闺蜜会有一场下午茶,打算改在这里举办。因为这个位置能看到篝火。”
“我们可以安排其他的房间。”
贺屿薇抱着英语教材走下楼,正好听到她们的争吵,而这个争吵原因,隐隐还和自己有关。
每周和高教授的英语上课地点,一直都安排在会客厅。这似乎是余温钧随口吩咐的事情。
这人的语气轻飘飘却又在这个家里如此具有分量,以至于当他的未婚妻提出要征用客厅,墨姨都能直接以“这个时间段的会客厅有其他用途”而断然拒绝了。
“如果光听您抱怨,我接下来就没法让人为您做下午茶的准备工作了。”墨姨委婉地拒绝。
栾妍似乎压着气,她转身上楼。
贺屿薇赶紧借着这机会走过去,低声跟墨姨说可以换到别的房间上课。反正是学习,在哪里不都一个样。余家最不缺空房间。
但,墨姨对她的提议也只是扬了扬眉毛,仿佛在说“哦,这件事不是你能够做主的”。
高教授来了,她也忍不住询问在庭院里烈烈燃烧的篝火堆,感慨余家的奢侈气派。
余家的客厅景观极好,窗外是宁静的草坪、绿植、在白日里燃烧的两米多高的篝火。
再远处是花园景观。
北方的冬日漫长,而据说,站在会客厅所能看到的常青树,每一棵都是被余温钧亲自挑回来的。无论是树型,枝叶的深绿浓绿和高矮,他都有要求。
阳光穿过玻璃,光影斑驳。
这是最普通的英语补习课,高教授开始纠正语音和语法,再带着贺屿薇做阅读。
雅思阅读,判断题一篇又错了三道,还要给人物匹配观点。她的大脑里装着一坨又一坨的英语单词。
等高教授离开,贺屿薇再次收拾桌面,她头重脚轻,只想赶紧回五楼躺着。
却在走廊拐角的那一棵圣诞树前被人堵住。
“喂,你是男生还是女生?我好像没听你开口说过话呢。”
不等她回答,栾妍又笑着说:“算了,我们一起去三楼。你,是余哲宁的保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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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哲宁躺在床上,他边看书边把和贺屿薇曾经是高中同学,如今机缘巧合来家里照顾自己,以及前段时间被余龙飞推进泳池,哥哥给她安排了英语课之类的缘由全都说了。
语气客客气气,但比他平时温和的态度要冷一点。
贺屿薇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着,端来两杯茶水。
她能看到,栾妍在隆冬还穿着热裤加羊毛长袜,穿着一双毛茸茸的羊毛人字拖,脚趾甲涂成绿色,很无聊地轻轻踹着床腿。
“真不能相信,余龙飞还是那么silly。还有,你家那个中年女管家也没有变,她一直不喜欢我。”栾妍稍微恼火地模仿着墨姨说话的语气,随后无所谓地皱了皱鼻子,“你叫什么?”
贺屿薇慢了一拍才意识到,栾妍在对自己说话。
“哎呀,你不要叫我栾小姐,直接就叫我栾妍吧,叫妍妍也可以。”栾
妍歪头,从上到下地把贺屿薇看了一个遍,她说话的时候喜欢盯着人看,而且眼神火热,带着专注和好奇,贺屿薇都有点承受不住。
“余家的佣人里没几个年轻的。有你在真好!贺屿薇,我有空也会过来找你玩的,不要不理我哦。但现在,我得先走了,因为我的朋友们还在等我。”
她站起身,随后用一个靠枕砸向余哲宁:“你——好好养伤,长命百岁哦!”
余哲宁下意识地用双手接住抱枕,目光追随栾妍跳跃的背影,直到她跑出去。
随后,他突然意识到不妙,房间里还有另外一双安静眼睛的存在。
但是,贺屿薇已经背过身收拾着栾妍没喝过的茶杯。
他咳嗽一下:“屿薇,我哥上次不是说在春节前会给你三天的假期。”
原本以为,女同学会像往常那样羞怯地拒绝,“我不累,所以不需要休息”或“我不太喜欢出门”。
但是,贺屿薇思考片刻后,转过身说:“如果不给你增加麻烦的话,我打算圣诞节的时候休息三天。就是23、24、25号。”
余哲宁脱口而出:“你不想和我一起过圣诞吗?”
贺屿薇还没回答,他就又说:“啊,这是你的休假,你自己决定。”
等余哲宁吃完晚饭后,贺屿薇按照平时的流程把餐车推到走廊,准备交给小钰,却在门口和一个人重重地撞上。
一分钟后,她回到房间,余哲宁看到贺屿薇脸色,放下手里的书,问发生什么。
“这……我刚才在门口,又遇到了栾小姐。”
贺屿薇这段日子总听墨姨说什么 “你气血不足”,“你虚”
比起自己,栾妍绝对是一个气血旺盛,满满高能量的女孩子。而且,很会做人。
栾妍刚刚强行往她的手里塞来两个礼品袋,说是什么给贺屿薇和余哲宁的“见面礼”,随后又咯咯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下,转身跑走。
贺屿薇触碰到女孩子温软的体温,整个人就僵了。根本来不及说话。
栾妍拿的其中一袋方盒子,上面是各种西洋人头雕像,里面是包装精美的意大利手工巧克力,是送给余哲宁的。
另外一个袋子里装着套英文彩绘书,是分为三册的食谱。标题分别是“如何完美调制鸡尾酒”“如何完美泡咖啡”“如何完美做甜点”。是送给贺屿薇的礼物。
趁此机会,贺屿薇再把余温钧之前的汇票拿出来,和栾妍送来的两个袋子,一并交给余哲宁。
但,余哲宁看了看,却都没有接过来。
他拍拍床,让贺屿薇坐到身边,随后,再变魔术般地掏出一个蓝白相间的包装盒。
“拆开它。”余哲宁笑着说。
贺屿薇用纸巾擦净手,指尖解开缠绕成漂亮蝴蝶结的乳白色丝带。
掀开纸盒,第一眼看到的,是完美光滑的球型玻璃体。
Wedgwood的圣诞雪花球。
雪花球在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辉,只要轻轻摇晃,里面的细雪就会像吹散的鹅绒一般开始飞舞,缓缓地,无限温柔地覆盖住雪球中央雪白色的小小尖顶城堡。
梦幻又温情,美轮美奂,仿佛将一个遥远的童话故事托在掌心里。
“还记得,咱俩要交换礼物的约定吗?”余哲宁的声音响起,“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啊,可是,现在都没到圣诞节。”贺屿薇在他温柔的声音下只能挤出这句无聊的话。
他耸耸肩: “你不是说圣诞节要休假?所以我提前几天送出去礼物也没问题吧?喜欢吗?”
贺屿薇屏住呼吸,惊喜地凝视着圣诞雪花球。
她反复又新鲜地看着里面的金色城堡和细碎的雪花,哇,好漂亮。
自己没什么朋友,也从来没从同龄人手里收过这么精致的礼物,更从来没有一件礼物能让她这么开心过。
她现在只想跑回房间,把雪花球藏进被窝,每晚搂着它一起睡觉。
贺屿薇再想起什么,她为难地说,“我答应送你的圣诞礼物还……”
余哲宁笑着摆摆手:“哦,我猜是一条围巾或者手套?慢慢织,不着急。反正,我现在又无法从你身边跑开。”
他在开玩笑,但表情柔和,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贺屿薇双手捧着雪花球,
拼命地掩饰喜悦和感动,再低声地道谢。
就在昨晚,她还反复告诫自己仅仅是在余哲宁脚伤期间照顾和陪伴他的小保姆。再自恋点,算是他朋友。
所谓“朋友”,是可以互相支持,也是可以彼此保持距离的。
对余家,和这个巨贾之家所发生的一切,她都仅仅是观看,沉默,不评判,也不应该参与其中。
可是,她的心,好像持续着对余哲宁产生一种多余的情愫。
贺屿薇高高兴兴地准备把包装盒拎回自己房间前,又被叫住。
还有一件让她更为高兴和安心的事。
余哲宁指一下栾妍的两个礼品袋。
“不是跟你保证过,以后都不会单独见栾妍吗?所以,也不想收她的任何礼物。她拿来的这些东西,你直接扔到垃圾桶里吧。”他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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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在余家只负责照顾余哲宁,而宅邸那么大,她连具体的分类垃圾房都不知道在哪里,于是只能跑到厨房,求助他人。
墨姨和小钰倒是都在。
她俩似乎都不太喜欢栾妍,而看到那一套英文书和巧克力,一个面无表情,另外一个啧了声。
从小钰口中,贺屿薇隐约得知栾妍以前在余家做客时经常摆大小姐脾气,她对着余温钧惯性摆冷脸却又经常极度热情地缠着余哲宁。
栾妍如此的作风,让余哲宁对哥哥的未婚妻越发痴迷。
“不要对很久之前的事嚼舌根。”墨姨干脆地打断了小钰的话,她翻了翻英文书。
这是一套工具书,世界大厨教普通人做甜点、调酒或者泡咖啡的教程,还附带各种食谱。
墨姨便建议贺屿薇从烘培、调酒,和咖啡里,挑一项技能学学。
最先排除调酒,贺屿薇还思考着剩下的两个选项,墨姨又说:“烘培需要用烤箱和揉面,新手肯定弄得厨房乱七八糟。你就学学怎么泡咖啡吧,这个简单。等学会以后,给我也来一杯咖啡。”
贺屿薇便用力地点头。
无论之前看中医还是落水后高烧时期,墨姨对自己颇为照顾。她愿意为墨姨去学习如何冲泡咖啡。
而栾妍送的那一包巧克力怎么处理?小钰眼珠子一转,说交给自己。
她们仨还有说有笑,墨姨腰间的对讲机响了。
栾妍点名,让余哲宁的小保姆上楼去帮她收拾行李。
墨姨紧皱眉头,贺屿薇却想到还没为栾妍送的书籍而道谢,便说:“我可以上去。”
去四层之前,贺屿薇也跟余哲宁打了一声招呼。
余哲宁只说:“你可以和栾妍相处好关系,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孩子,但性格相当不错。啊,我没有比较的意思。你这个性我也很喜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对她微微一笑。
贺屿薇的脸莫名一热。
栾妍带来十六箱的行李。
其中一大部份是衣服,鞋和包。
四楼套房面积比三楼套房更大,衣帽间就足足有三间,感觉连一间商场装得下。
经过这段时间的保姆训练,贺屿薇对叠衣服颇有心得,她把很多还带着价签的瑜伽服,晚礼服和日常衣服快速地折叠好,根据颜色放进空衣柜。
在此期间,栾妍就在旁边边听音乐边骑动感单车。这健身器材是她让墨姨从一楼健身房搬上来的。
花了两个多小时,贺屿薇终于把五个行李箱的东西清空,她腰都开始疼了。
回过头,栾妍洗完澡出来,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这个栾家大小姐的作派就像美国校园里的拉拉队队长,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要成熟,活力四射,对谁都会露出灿烂的笑容,摆出友好的姿态。
但是,贺屿薇在这种过分阳光的人面前总觉得不自在。不是栾妍的问题,而是她本身的性格就有点孤僻。
只有两个女孩子单独相处,栾妍就没有在余哲宁面前呈现得那么娇憨:“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贺屿薇依旧回答老一套话。余温钧先生只是请她在余哲宁受伤期间照顾他。等余哲宁好了后,她会离开。她只是个临时工。
栾妍看着她:“你肯定也知道我和哲宁的事吧?”
贺屿薇不吭声。说真的,她不知道说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沉默了会,栾妍再次开口,“我订婚约的时候还很小,很任性。而且没有女孩子知道未婚夫有一个刻骨铭心的前女友,还能保持冷静吧?我和余哲宁走得近,只是因为全家上下,他的性格最友善——你被余龙飞欺负过,自然也知道余龙飞是什么德性。而余温钧……他一直很忙。不过,他对我很好。”
栾妍说到这里停下,似乎在等待她回应一点什么。
“……这些事真的跟我没关系。”贺屿薇终于小声地挤出一句话。
小保姆这么呆呆的,让栾妍觉得无趣。不过,她还是说:“我喜欢的人只有余温钧。”
然后,栾妍挥挥手让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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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乘坐电梯下楼,心依旧突突直跳,总觉得和栾妍说话提着股气。
等坐电梯到一楼后,她突然很想出去走走,不走远,就去大门里看看熊熊燃烧的篝火。但刚走到门口,沿道的路灯次第亮起。是余温钧的车行驶到前门了。
尊贵的国王陛下回来了。
墨姨和其他轮值的佣人纷纷准备走到门口迎接,贺屿薇后退几步,沿着反方向,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
墨姨无意间看到她的背影,默默摇摇头,真是上不了台面的女孩!
李诀身为少数能直接上五楼的人,他拎着余温钧的公事皮包乘坐电梯,但一开门后略微惊了下。
余哲宁身边的那位阴沉小保姆如同蹲着的石狮子般安静等着他。
她往他的身后看。余温钧不在?
“有什么事?”李诀冷冷说,但想了一下又问,“难道余龙飞又招惹你了?”
贺屿薇摇摇头,她问:“我能跟余董事长说一些话吗?”
“他明天出差。现在应该在楼下听墨姨汇报,之后要去游泳。”李诀也没多问,只说,“他应该还没进泳池。”
余温钧是在独自通往地下泳池的道路上被小孩堵住。
他明明都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继续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
贺屿薇不得不出声叫住他,并赶紧绕了个圈,跑到他前面。
好久没有快速奔跑,整个人都像一个乱糟糟的疯子,而知道余温钧不喜欢冗长的对话,贺屿薇打了声招呼,便语速很快地说了四件事。
第一件事,贺屿薇转述了余哲宁对他和栾妍当晚单独见面的解释,以及,余哲宁承诺过,之后不会和栾妍单独相处。
(贺屿薇再次强调: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单独见面)
第二件事,她已经把余温钧扔给自己的手帕,洗好烘干,想要还给余温钧。
第三件事,她打算在圣诞节休三天的假,而在休假期间,她会离开余家,回一趟秦皇岛。
第四件事,她想学着去泡咖啡,所以会用余家的咖啡机和咖啡豆,她会用工资支付损耗的咖啡豆钱。
贺屿薇尽力清楚地说完这些琐事,余温钧也就静静地听着。
他一直没表态。
身边缺少李诀这个传话筒,她更不知道谜语人在想什么。
贺屿薇脑子一乱,慌里慌张地逼问:“您……反对吗?”
余温钧这才开口:“前三件事都和我无关。第四件事,没有反对的理由。跟墨姨支会一声,你去做吧。”
只是简单的回应,贺屿薇的心却踏实了。
她双手交握,诚挚地说:“等我学会冲泡咖啡,也会端来给您尝尝。如果您有喜欢喝的咖啡口味,我也会学着去做。”
如果李诀在场,他免不了想,小丫头怕不是要赤裸裸地勾引余温钧吧?勾引倒也不稀奇。但居然用如此拙劣和
不上档次的手段去勾引,真让人齿冷。
余温钧本人没接这句话。
他看了她一眼,将贺屿薇双手递来的手帕揣进兜里,和她擦肩而过,继续朝着泳池的方向走。
贺屿薇也(莫名其妙地)适应了他的脾气。她默默瞻仰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再轻手轻脚地离开。
她对他的态度,永远是小心翼翼。
刚开始是畏惧,随后是怀疑、迷茫和嘀咕,到如今才发现,其实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余温钧这人在贺屿薇的心中,他已经是和墨姨并肩属于“长辈”级别的尊敬人物,他们都像是爷爷奶奶,应该优先考虑且进行“孝顺”的。
晚辈学了一项新技能后给长辈过目,这在贺屿薇眼里是很普通的事,这和男女之情,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回到房间,就满心欢喜地跑去摸圣诞雪花球了。
第24章 转阴
圣诞节的脚步越发近了。
余家连续几晚都有盛大的派对,墨姨原本要再开车带贺屿薇去道观,给爷爷奶奶烧纸钱,也一直抽不出时间。小钰也忙得要命。
贺屿薇依旧只在三楼待着。
偶尔靠近窗户能看到庭院里燃烧的篝火,外缘是暗的,内里却火热。各种形状的豪车顺着那一条蛇形车道安静地驶进来,再驶出去,根本都看不到宾客的脸。
神秘宅邸依旧像一张寂静诡异的大嘴,吞吐着一切。
而在寒冷的清晨和夜晚,庭院会有十几名穿着桔红色衣服拿着高压水龙头冲洗车道的清洁工,还有运送鲜花、食物、酒水和物资的橘红色卡车从另外的后门道路行驶进来。
贺屿薇和余哲宁都不爱参与这些热闹。
就像巨大城堡里被遗忘的两个寂寞孩子,余哲宁除了康复运动,还在搞什么他的期末建模作业,贺屿薇则拿着针和毛线,低头织着东西。
某天下午,他俩花费五个小时,用彩带和发光球装饰了一棵小型圣诞树。直到,余龙飞破门而入。
身为家里最耐不住寂寞的人,余龙飞邀请余哲宁第二天去城里,美曰其名,散散心。
余龙飞不允许贺屿薇同行。
毕竟,带一个不能闻酒味,时时刻刻都想戴口罩的土气小保姆会拉低龙飞少爷的格调。
贺屿薇把这两个少爷送走后,自己回到五楼房间。
手套已经织得差不多了,她计划在圣诞节的当天送出去。虽然比起余哲宁的圣诞雪花球,手套似乎有些不上档次,但加上游戏手柄,也算是她的心意吧。
贺屿薇翻着那本英文咖啡书,如果能学会冲泡咖啡,离开余家再找工作也会方便吧。
能拿到WHV打工签证,她可以去国外咖啡店当咖啡师。
最近日子,贺屿薇的口语在高教授的魔鬼训练下有了显著进步,但出国依旧只是一个过于遥远的念头。她趴在床上看着英文字典首页所写的WHV三个字母,很快睡着了。
再醒过来是中午,小钰疯狂发微信让她下楼。
小钰让她穿上外套,塞给她两个篮子,自己则提着一个暧水壶和帆布包,两个女孩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车库旁边的草坪上。
余家沿着车库的西侧盖有一个倾斜盖顶的檐廊长亭,是来自余温钧最中意的建筑师中村拓志的手笔,墙体和通道在太阳光之下投下深深的影子,雨天则像个静静的鹊巢。
小钰铺上毯子,和贺屿薇并排在长亭下面坐着。
“其实想带你去温室花园,巨美!但墨姨说不行,因为可能会遇上家里来的客人,就让我们到没人的地方待着。你有机会一定要看看户外花园,春夏秋景色都是一绝!”
等明年春天来临,自己应该会离开。不过,贺屿薇还是憧憬地点点头。
“咱俩也办个老百姓的下午茶。”
小钰从篮子里掏出一个保温杯和两个纸杯,问她喜欢喝红茶还是绿茶。
“都是特别贵的茶叶,但碎得厉害,不能招待客人,我就拿过来喝了。嘿嘿,还拿了水果和馅饼,都是派对上没来得及端上去的东西。”
空气清新极了。贺屿薇抿一口热茶,在小钰“不要浪费食物”的碎碎念中,看向远方。
像是这种在闲散时间能偶尔出来望风,看着远方蓝色晴空里的大团云彩,她就觉得自己补充了“高能量”,比和人相处省事多了。
贺屿薇转头对小钰说:“马上要过圣诞节,我知道你很忙,虽然咱俩能天天在走廊见面,但也不能多聊天。”
小钰停止咀嚼,扭过头“啊”一声。
“我想提前送你圣诞礼物。嗯,是拿你送我但我穿不下的毛衣拆开的线织的。我也给墨姨织了围巾和袜子。”
贺屿薇擦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用粗羊毛线勾成的迷你甜甜圈挂件。
这是她严格按照栾妍给的烘培书上的甜甜圈图片,一比一,钩织出来,
甜甜圈的面包胚用棕色毛线编织,再用六色毛线的组成覆盖在上面的糖霜,连钥匙圈也都是用毛线打的。毛线的整齐排列,本身就有种视觉上的治愈感,而毛线甜甜圈用量扎实,摸上去绵软,又乖又萌的。
贺屿薇用毛线勾了六个不同颜色的甜甜圈,又从中挑选出两个最完美的品相,才敢送给小钰。
小钰惊讶极了。
余家的佣人们表面上不八卦,其实对新来小保姆挺关注的。他们也知道,贺屿薇正给余哲宁织手套,因为她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带着毛线和针。
与此同时,他们也觉得小保姆是个不自量力的恋爱脑。
小钰没想到,贺屿薇不仅仅给余哲宁织手套,居然还记得她和墨姨。
贺屿薇脸一热,忙说:“当然记得!墨姨是长辈。而你……”
小钰玩着手里的甜甜圈,随口问:“我怎么了?”
“其实,我每次看到你出现在三楼,都会觉得特别、特别、特别的高兴。”
小钰的身子往后退:“救命,你要跟我表白吗?”
最关键是,贺屿薇说这些话的声音很小。一个平时极度沉默内敛的人突然坦白心意,换成谁都扛不住。
小钰想了想,便从旁边的篮子里掏出几块巧克力。
“来来,吃块友情巧克力吧。这种高级手工巧克力在冷的时候吃才好吃,热的时候就化了。”
顺利送出给小钰的礼物后,贺屿薇的心情更好了。
今天很冷,但外面的阳光照在贺屿薇的头发上。她满足地眯起眼睛,正在这时,眼前的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余龙飞叉着腰,在上方笑眯眯地看着她。
美好的光阴立刻就消失了,贺屿薇几乎原地跳起来。
“盆栽姐,你的主人回来了,赶紧先把这货运到他房间里。”
余龙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纨绔子弟,把余哲宁送回来,准备从车库里换辆正经点的车再开去公司。而因为玖伯的女儿在,他也不打算拿小保姆寻开心。
此刻,身后的余哲宁,却用直勾勾目光看着野餐垫上的食物。
贺屿薇被提醒后才看到余哲宁后,她轻快地朝着他跑过去。
但余哲宁却用一种她从未听过,仿佛像从墓地里传来的阴森寒冷的声音说:“谁让你留下它的。”
它,是什么?
贺屿薇不解地站住脚步。
余哲宁却大步走来,挥起拐杖。空气中传来不详的划破声,伴随着小钰的惊呼,她带来的不锈钢保温杯一斜,残留茶叶蜿蜒地洒在地面,野餐毯上的各种食物都被扫到一边。
余哲宁几乎是厉声说:“我不是吩咐过你,让你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吗?”
众所周知,余哲宁是三兄弟里脾气最为温润的一个。他也是个君子,动口不动手。因此当他突然释放出强烈攻击性,余龙飞和小钰都极为惊讶地看着他。
贺屿薇也惊慌失措,却在某个很神奇的一瞬间,又醒悟了什么。
余哲宁此刻用拐杖指着的,是小钰刚刚递来而贺屿薇却还没来得及吃的手工巧克力。
巧克力。巧克力!
贺屿薇突然想起来,前几天,栾妍托自己送给余哲宁一盒手工巧克力,
他却让她扔到垃圾桶。
贵价巧克力都有很大的包装盒,贺屿薇也不知道该扔到哪里而带到厨房。难道,小钰因为贪吃而偷偷留下了?而她刚刚所分享的,就是栾妍送余哲宁的那一盒手工巧克力。
一时间,贺屿薇的舌苔处泛起强烈的苦意。
余哲宁依旧看着她,但他就像变成另外一个陌生人,他此刻看她的表情,如同看着世界上最为轻蔑也最痛恨的一个仇人,恨不得当场处之为快。
余哲宁抿着嘴,弯腰费力地把剩下的几颗巧克力珍重地拿起来,装进口袋里。
她听到他嘲讽地低语:“真荒谬。”
旁边的余龙飞和小钰对发生什么毫无头绪。余龙飞皱眉看向贺屿薇,要她给出解释。
小钰却仿佛有点明白:“啊,今天是我逼着屿薇要她陪我喝茶的,这里的食物都是我准备的——”
余哲宁深呼一口气,他直起腰。
刚才的暴怒和失态,仿佛是一瞬间的错觉,他低声说:“算了,无所谓。就当是我发神经。”
他之后谁都不理睬,自己拄着双拐往宅邸的方向走。贺屿薇手足无措地站着,小钰推她一下,她才匆匆跟上。
余哲宁回房间后再也没提这件事,继续进行康复训练,脸色如常地在房间里看书和上网课。
之后到晚上,余哲宁反而跟她道歉了。
他的原话是,既然让别人处理巧克力,别人是扔掉还是“私自”吃掉都无所谓了。
说到“私自”时,他的语气加重。
贺屿薇低着头反复说“对不起”,脑子里很乱。
“算了,无所谓。”余哲宁再说。
他的态度平静,甚至于……冷淡。
贺屿薇想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咽下去。
她轻声说:“下一次,无论你吩咐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把属于自己的工作交给别人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余哲宁也只是“嗯”一声。
贺屿薇回到房间后,静静地看着床头柜上的雪花球。
其实,余哲宁很重视栾妍送的那一盒巧克力吧。他今天能直接从琳琅满目的食物里精准地辨认出来,肯定是曾经上网搜过这盒巧克力里面的形状吧?还是说,余哲宁一直还在内心提防她,觉得她是“哥哥派来的奸细”?
明明贴身照顾男生快三个月,但他像雪花球里的城堡,近在眼前,整个人其实距离自己很远,根本触摸不到。
她辗转难眠,到零点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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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余龙飞特意跑过来逼问她昨天什么情况,贺屿薇一口咬定不知情,而僵着的时候,几日未见的栾妍居然出现了。
余龙飞立刻抛下小保姆,笑着说:“我哥出差,你没事跑到小叔子们的房间,就那么饥渴难耐吗?”
栾妍的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容,她扬起下巴:“听说,李诀现在要和你并驾齐驱,他要从李秘书变成李总了?”
被戳到痛处,龙飞少爷的嘴巴也只会变得更恶毒。他再阴笑着说:“呦呵,你还知道‘并驾齐驱’这个词?毕竟,你永远都比不上Sarah的一根手指,也不可能和她并驾齐驱。”
英文名字说出口,栾妍的脸色迅速变白。而套房里的余哲宁闻声也缓慢走出来,喝止住余龙飞。
栾妍稍微定神,对着余哲宁说要借他的小保姆用一天,余哲宁点点头。
贺屿薇低头跟着栾妍走,听到了几句余哲宁和余龙飞的对话。
——哥最近在忙什么?家里光举办宴会,他的人又不出现。
——去新加坡出差呢。我也急着见他,这还一堆集团里的事等他批呢。
第25章 大部多云
栾妍叫贺屿薇陪她做烘培。
两个女孩子站在开放式的厨房,在亮银色不锈钢的碗搅拌着鸡蛋和面粉,偶尔有白色的面粉,像雪花般轻轻地洒在工作台上。
贺屿薇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她此刻站在厨房里也只是根据栾妍的指示行事,偶尔回头看到栾妍漂亮的侧脸会立刻垂下目光。
“你挺不爱说话的。”栾妍说。
贺屿薇经常收获这种评语,她并不在意,只是低头洗薄荷叶,洗各种餐具,再默默递过去各种烘培工具。
30分钟后,薄荷曲奇饼干从烤箱里端出来,栾妍把墨姨叫进来,让她把一半的饼干交给玖伯。
“他肯定有办法交给余温钧。”
墨姨刚要说什么,栾妍脸上的灿烂笑容更盛,提高声音说:“谢!谢!PLEASE!”
墨姨下垂的嘴简直像抽筋一样硬扯着,最终默默听从这个命令。
栾妍转过身子,她吐吐舌头:“这个佣人主管看不起我。她觉得,我不配成为余家女主人。哼,我们去一个没有她在的地方待着,好不好?”
贺屿薇也只能点头答应
“你真的好安静。不过,这也挺好的。我已经跟余哲宁说,今天剩下的时间给你放假。到吃晚饭前,你能一直陪着我吗?”栾妍说,“至少,你和我能当朋友吗?”
之后,栾妍拽着贺屿薇走出厨房。
一路上,栾妍抱怨着,这宅邸离市中心的繁华商业区太远,前几日有工人来到她这层的露台,把什么防火梯拆掉两节,她都见不着余温钧的脸,等等。
栾妍似乎是很习惯说话时凑得对方很近。
即使面对的是贺屿薇,也会亲热地挽着她手臂,说起话就像小鞭子样噼里啪啦往脸上砸,到最后,贺屿薇几乎是被挤到墙面走了。
栾妍的胸紧贴着自己手臂,身上的甜甜香水味道注入到她的鼻孔,而且……哇,她的手好细好软呀。
贺屿薇的头有点晕了。
唉,居然有点儿理解余哲宁的心情,自己好像也挺喜欢栾妍的,她真的好亲切。
栾妍晃了晃她的手臂:“喂,去你的房间里玩吧?我想去你房间看看,可以吗?”
贺屿薇倒是不太介意隐私,她的东西很少。
但是,她的小卧室是在五楼,而五楼是需要坐电梯上去都要刷卡或按指纹才能上去的特殊地方。带别人去……好像不大合适。
虽然不是别人,而是余温钧的未婚妻。
“我的房间发现过虫子,特别大的那种黑虫子,没什么好玩的……”贺屿薇结结巴巴地找理由拒绝。
栾妍的眼珠不耐烦地轻微收紧,继续灿烂微笑,她柔声说:“我把你当朋友。但是因为你在余哲宁身边当保姆,我都不好意思找你玩。”
贺屿薇一愣。
“你不会真的觉得我的脸皮有那么厚吧?”栾妍苦笑,“现在的我,也绝对不会和余哲宁走得很近。”
余家和栾家的订婚,更像两个企业各自出资设立一个新公司的过程。双方带来两个律师团队坐镇,婚约双方、几个长辈和工作人员,在三十多个人的会议室里订下婚约。
毫无浪漫气氛可言。
“虽然是未婚夫,但我在她高中毕业前都不会对她出手”。
这是会议结束时余温钧的原话。
他当着她的面,看着她眼睛,对栾家父母做的承诺。明明穿着浮夸的花衬衫,但他的语气和态度却干燥、稳定又落地有声。
可是,栾妍很快就知道,像这样一个成熟的事业型男人,居然谈过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前女友是他原先央行的同事,比他大两岁,来自普通家庭的女孩,但也是一个学霸,长得很美。
据说,她送他的风筝至今依旧挂在余温钧的书房里。
十几岁的花样年华少女,不缺钱亦不缺美貌,却有一种青春期对成年人所抱有的独特别扭感。栾妍面对余温钧总是冷着脸,刻意在他弟弟们面前表现热情。而隔阂,大概就是从那里开始埋下的。
他弟弟对她
的告白,是一场噩梦,栾妍在惊恐之余又有点得意,得意于自己的魅力,只是稍微利用了一下对方就折服于她的裙下。
但接着,余温钧如同鬼魅一样出现在他们眼前。
余温钧忽略惊慌的余哲宁,他看着她,那目光就像初次见面,他回过头,很平静镇定的面孔。
“现在给哲宁的告白一个明确答复。如果你俩的回答一样,我和你的婚约就此作废。”
——贺屿薇来不及说话,便被迫从栾妍嘴里听完整段前尘往事。
每每提到余温钧,未婚妻反而收起脸上过分明亮耀眼的笑容,眼神变得柔和,是那种全心全意的欢喜、崇拜和痴迷。
“余温钧出差前,也给了我一张五楼的电梯卡。”栾妍稍微离开了贺屿薇,她果然掏出一张圆形电梯卡,在贺屿薇眼前飞快地闪过,“待会儿,你能陪我上五楼吗?”
“我虽然住在这里,但他年底的工作太忙了,两人也不怎么见面。除了烤薄荷饼干,我还为他精心准备了一个礼物,想放到他的套房门口当作惊喜。你觉得可以吗?我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些话的。”
贺屿薇微弱地开口:“李秘书告诉过我,即使住在五楼也不能乱逛。啊,栾小姐不嫌弃的话,还可以把礼物交给李诀——”
“我送给喜欢人的礼物,宁愿他丢掉也不乐意让别人碰一根手指!”栾妍笑着说。
这句话,听得贺屿薇一阵晕眩。
原来“喜欢”是这样的独占心情吗?余哲宁也是这样想的吗?所以,他宁愿扔掉栾妍送的巧克力,也不希望别人碰它一根手指?
栾妍借着这个机会,把晕头转向的小保姆塞到电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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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的五楼,现在几乎是贺屿薇的心灵港湾。
照顾余哲宁变成一份切实工作,而其他任何地方都能碰到余龙飞,也只有回到五楼小小房间才能休息,躺在床上想心事。
五楼的主人从不住在这里(顺便一说,贺屿薇再也没敢去露台),但套房的门,不出意外是紧锁的。
“我,是余家未来的女主人,也是余温钧的妻子。这个家,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不信,你看。”
栾妍走上前去拉开旁边的密码锁开关,娴熟地输入一串数字。
……输错了。
第二次依旧错了,栾妍也不禁微微出汗。在贺屿薇疑惑的目光中,她输到第四次才是正确提示,门被打开——
“很好猜,他房间的密码是余龙飞、余哲宁的生日和他们集团股票上市号码的排列组合。”栾妍耸耸肩,“没关系,你也跟我进来吧。”
时间变得缓慢乃至于停止,栾妍打开门后,扯着贺屿薇就往里走。
华丽的房间里极其静谧,虽然有薰香的味道,但隐隐又有一丝灰尘味。
太大的住宅都有这种烦恼。装有新风系统,还雇佣人来时时打扫,却就是能闻到一股无人烟的味道。
栾妍进来后,没有贸然地碰任何东西,只是极其感慨地打量整个书房。
“第一次被领到他书房,我简直是震到了。”
贺屿薇有同感。
她从小和爷爷奶奶住,家里干净整洁但毫无审美可言,更没有所谓“装修设计”,家具都是枣红色的木头或铁皮所制成,电器都服役了至少十年且上面永远会盖着一块挡布。
与之相比,余宅简直就像是一栋洋楼,一座殿堂,一个奢华没有上限且在四季都能保持丰富多彩的仙境。她一直好奇,谁能真正地在这种美丽套房里生活。
不,栾妍马上要成为余家的新女主人。
她不仅仅拥有美貌和家世,还有健康的体魄,开朗的性格,在国外学的是双学位,嗯,和余哲宁一样都是学霸。
贺屿薇驱赶脑子里的杂念,她催促栾妍:“栾小姐,我们还是出去吧,这是余董事长的房间,他现在不在,总觉得待在这里不好。你不是说,只想把什么礼物放在他门口吗?”
栾妍的目光却落在墙面挂着的那扇色彩斑斓且极为风雅的纸鸢上,她问贺屿薇是否知道来历。
“这是纸鸢,肚子处有金蝉还有蝙蝠,就是代表’蝉蝠其天’。”大概为了更好展示纸鸢绢布上丰富的色彩,栾妍用手一扯它尖尖的羽尾。
这一下似乎很用力。
挂在墙面的大风筝瞬间掉落,伴随一阵轻微但不详的咔嚓声,往下飘落。
事情发生得太快,贺屿薇的第一个反应是试图接住。
纸鸢薄如纸,整体是类似丝绸的材质,而翅膀骨干用竹子撑着的,翅膀处的材质有别于身体其他部位,更轻,大概是能在天空中更便于放飞。
但联想到刚才的声音,风筝本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果不其然,贺屿薇举高纸鸢,发现右侧翅膀下方处有异样,内里负责支撑轮廓的材质断了。而除此之外,纸鸢的羽尾处被长指甲抠出一道三毫米的口子。
当意识到它坏了,贺屿薇就感觉,自己的保姆生涯和整个人生,划上完美的休止符。黑眼镜李诀绝对会把自己和栾妍丢到海里喂鱼。
不,可能只有她自己。
贺屿薇下意识地回头,随后发现一支手机镜头冷冰冰地对着自己。
栾妍对着她和纸鸢拍了一张照后,很快就收起手机,她从远处拖来椅子,接过贺屿薇手里的纸鸢,利索地把它重新挂到墙上。
栾妍从椅子上跳下来后,满意地点头。她回头看着贺屿薇的表情:“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余温钧哦。就算你告诉他,我也会说是你破坏的,毕竟,我有手机照片作证。”
贺屿薇大脑一瞬间停止运转。
“这个纸鸢,应该是Sarah送的。”栾妍此刻的语气依旧是娇憨而爽朗的,“你知道吧,余温钧在和我订婚前还交往过一个女朋友,是一个学经济的博士……”
贺屿薇没有任何闲情听上流社会的爱恨故事。
说要送礼物什么的,难道根本不是这样,栾妍只是想跑来破坏余温钧房间里的这个看起来就很贵且很精美的纸鸢吗?
栾妍面对她的疑问,反而微笑着看着她:“我还想问,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温钧会让你住在他的专属五楼,我身为他未婚妻却不被允许上来?为什么你会是余家唯一专门请老师教英语的佣人?你说等哲宁的脚伤好了就会离开,但余家的佣人几乎都是终身雇佣,根本没人主动辞职吧?”
这一通巧舌如簧让贺屿薇呆住。过了会,她艰涩地说:“余董事长没给你五楼的电梯卡?”
她突然醒悟什么,赶紧上下摸兜。
空空的。
自己那张栓着毛线球的电梯小卡,消失了。栾妍肯定是在之前紧搂她的时候,趁她不备偷走了卡。天啊,所以余温钧根本没有给栾妍电梯卡。她们是用贺屿薇自己的那张电梯卡上楼的。
换句话说,她一脚踩进了栾妍的美人计陷阱里。
贺屿薇的嘴唇颤抖起来,没办法掩饰内心沉重的绝望,
她从来没被女孩子明晃晃地骗过。
贺屿薇在人情世故方面几乎是一张白纸。上学时,她既没交到朋友也没受过欺侮。而在农家乐,丽丽虽然对她不客气,但也不掩饰那一股敌意。再到了余家,每个佣人都在忙自己的活儿,墨姨和小钰这两名女性又是对她最为关心的人。
栾妍明明也很友善啊,贴心地送自己英文书,口口声声说是朋友,还拉自己的手。她觉得,她觉得……
天啊,还是不要找借口开脱了!
身为余哲宁的保姆,贺屿薇意识到她严重地失职了。不怪别人,只怪她毫无知觉地跟着栾妍来到这里,不仅私自闯进余温钧房间,还成为破坏纸鸢的共犯!
栾妍看着她的绝望表情,终于又开口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栾妍说得也不错。纸鸢,是被挂起来的艺术品,背靠着墙,垂下羽尾的裂口很小的,除非近距离看也难以察觉——
但,这不是隐瞒的理由。
没被逮捕的杀人犯就代表着她清白吗?
贺屿薇冷静下来后,决定第一时间去把这件事告诉墨姨。
栾妍抢先一步拦住她:“不就是一个破风筝,这件事能和
杀人比么?我不是都把这纸鸢挂上去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贺屿薇的声音在颤抖:“怎么可能不被发现?走廊里安有监控啊——”
“笨蛋。这么大的家肯定得装监控,但是,没有人天天闲得去查监控吧?除非,出了事才会查。我会想办法抹掉今天的监控录像,而你要是敢把这事告诉别人,我就说纸鸢是你一个人弄坏的,到时候,我身为余温钧的未婚妻并不会被怎么样,最多被骂几句,但你呢?你会被赶走吧?”
贺屿薇干脆地说:“好。”
眼前唯唯诺诺的柔弱小保姆,居然有那么硬气的一面。
栾妍一愣,放软口气:“才不要,我把你当好朋友,不希望你走。不要生气,好不好?唉,我最初也不想弄坏它,只是想跟你进来看看纸鸢是不是还挂在这里,都怪——都怪余龙飞气我!他真讨厌!我会给你钱的,十万块的封口费。怎么样?你也不是余家的长期佣人吧?余哲宁腿好后,你就能离开。但我呢?我以后要当温钧的妻子,马上就要举办婚礼了!如果余温钧知道是我弄坏了他的风筝肯定会生气!你都看到了,他这人,余龙飞也讨厌我。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呜呜呜……”
说着说着,那双画着黑色上扬眼线的眼睛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温热的,滴落在贺屿薇的手臂上,她心中猛然一惊。
栾妍哭着说:“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可是,你就不能帮我吗?”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木板,栾妍扑到她怀里,猛然抓着她的胳膊撒着娇。
栾妍和她差不多高,从见面时总是那么阳光明媚地笑着,但此刻就像个小朋友般痛哭。而在肢体接触中和眼泪攻势中,贺屿薇原本的决心居然动摇了。
她其实是很容易心软的人。
即使现在处于极度的茫然和气愤中,但内心的另一方面,贺屿薇也并不太希望栾妍受到伤害。
“我刚才拍你照片只是为了自保,可是,我绝对不会主动出卖你的。我发毒誓!只要你不告密,我就不会把刚才的照片给别人看!我知道你喜欢余哲宁,如果被赶出家门,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而我也只是喜欢余温钧,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一句接着又一句,根本不容反驳。贺屿薇再次深刻地意识到,某些阶级的人绝对不能看脸,简直都有八百个心眼儿。
世界上也只有她。
如此的轻信。如此的天真。
她头痛欲裂,身上被栾妍搂得难受极了。
“咱俩现在必须离开这里。请你不要碰余董事长的任何东西了。”贺屿薇缓慢说,“我可以答应你,暂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我们俩也必须商量下,怎么补救它。”
目的达到。栾妍抬起头,刚刚大颗滚出的眼泪已经彻底消失。
第26章 时有阵雨
十二月的新加坡正在举办一个美国女歌手的演唱会,到处都是游客和粉丝。
余温钧结束公务后,提前飞回来。
晚上有应酬,他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别墅,顺便理过发,边脱外套边看了墨姨一眼。
墨姨知道这代表询问家里这些天情况的意思,刚说几句,栾妍就自己跑过来了。
余温钧看到她,很随意地说:“在家住得怎么样?”
墨姨插话:“栾小姐很不容易。要不是她细心提醒,我都不知道家里四楼的浴缸水龙头出水口太慢,半夜把工人找过来重新调整的。也是我能力不足。为了让她住得更舒服点,我这里抽了三个人手,加上沫丽,四个人可以满足她的需求。”
栾妍脸色一沉,也听得出这是打小报告。她并没有反驳墨姨,只是对他说:“有礼物想送给你。”
余温钧说:“那你就跟我走。”
栾妍陪着余温钧走到五层,她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余温钧走进书房,路过墙面上挂着的纸鸢,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栾妍轻轻地松了口气。
但就在她这么想,冷不丁地听男人问:“你来过我的书房吧?”
栾妍整个人似乎被冰水浇透。
“忘记了?”余温钧已经闲适地坐在沙发上,“几年前不是带你来过书房——喝点什么茶?”
栾妍醒悟,原来是说曾经发生的事情,可是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挤不出来。
她说:“晚上就不喝茶了。哦对了,礼物。”
栾妍送了余温钧一块理查德米勒的限量表。
圈子里有个不成文的习惯。订婚时,男方自然要奉上一颗超级大颗的钻石戒指,当作财力和诚意的象征,而女方娘家如果识趣,也会回送一块价值差不多的名表。
栾妍此次主动送表,也是隐晦提醒他自己也想收到戒指。
这次回国,她在父母的催促下想把婚礼早点落定。
一场奢华婚礼至少要筹备六个月,包括订花艺师,确定来宾名单,订欧洲婚礼场地、确定蜜月海岛,订婚纱等等流程。
余温钧这边却一直没表态。包括此刻,他垂眸看着这一块表。
片刻后,他才说:“过来,给我戴上。”
栾妍坐在沙发上,男人将手腕翻转,方便她为自己戴表,花衬衫袖子处露出的肌肤温热。他的手腕是她的两倍粗,明明看不到余温钧的表情,但能感到他那种不动声色的迫人气场。
栾妍的手微微颤抖。
余温钧问:“你在紧张?”
两人的距离很近,呼吸相闻中,她怀疑他要吻自己,扬起头,就在这时一惊。
余温钧正偏过头,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墙面的纸鸢。
栾妍故伎重施,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但也就在这时,旁边茶几上的古董白色电话轰炸起来。
“回家了吧哥,给我开电梯让我上来。”
余温钧拿着电话:“今晚没空。栾妍在我这里。”
余龙飞在另一头听到,立刻皮笑肉不笑地说:“打扰打扰。那我等你完事儿?哥,你今晚必须给我腾出时间。”
余温钧这才轻轻地拍一下栾妍的后背:“松开。”
栾妍迅速坐直身体,心情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她突然发现,现在很害怕这个未婚夫。
高中生栾妍还能和余温钧对着干,无畏地评价他是一个穿花衬衫的怪人,但现在,栾妍就像余温钧身边很多人一样,开始揣测他的心思,并且,她也有了自己的心思。
他们圈子里的人,早婚是常态,很多女孩子在读完大学后就举办婚礼,紧锣密鼓地生孩子。而在她留学的这四年,栾妍也一直了解余温钧的动态,她越观察越发现,余温钧其实是一个好丈夫的人选。
“你对婚礼有什么想法?”栾妍笑着问,带点紧张的。
余温钧抬起手腕,把表摘了,他说:“元旦前,我不会再出差。也会找个机会和你聊聊。”
余龙飞大摇大摆进来的时候,栾妍已经离开。玖伯正收拾房间。
余温钧站在纸鸢展示的那堵墙面前。
他伸出手,略微一触碰翅根,纸鸢支棱的翅膀就以不自然的角度下垂。
余温钧把余龙飞叫过来:“又闯进我书房了?”
余龙飞立刻喊冤。
余温钧在房间里绕两圈,随后又蹲下
去年五楼重新翻修而刚完工,套房里铺着的是来自奥地利定制的艺术拼花实木地板,地板做了足足三层,面层为木蜡油工艺,硬度很高,此刻多了一道新鲜的划痕。
书房都是交由玖伯和家里另外一个专人负责清洁,因为都跟着余温钧做事久了,不会那么粗糙。
套房里所有能轻易移动的椅子都是古董的,用量扎实。他的目光看到不远处的太师椅。也许是有人弄坏风筝,就近拉来椅子,踩着椅子把它重新挂上去,而笨重的椅子在实木地面处拖出了痕迹。
“查走廊里的监控。看看我不在的几天,有什么特殊情况。”
玖伯无声地走出去。
余龙飞在旁边听哥哥吩咐,他最喜欢挑事儿:“说到特殊情况——哲宁前几天突然发火了。”
余温
钧听余龙飞讲述车库旁发生的小小意外,但不感兴趣,他依旧一眼不眨地看着纸鸢。
“小保姆和哲宁似乎勾搭上了,哥,你不管管他们?”
余温钧懒洋洋地心想,他什么时候管过龙飞和哲宁谈恋爱?
不过,他有考虑过把两个弟弟扔出去政治联姻就是了。
这种苦活,他是干不来了。浪费精力,浪费时间,浪费他。
余龙飞还在旁边没眼色地聒噪:“你这次出差没带李诀吗。真稀奇。他不是你最忠诚的狗吗?”
余温钧伸出手。
余龙飞连躲都没机会,就被他哥狠狠拍了后脑勺,一阵剧痛传来,他差点没跪下。
“不是说找我有工作?有话就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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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上高教授的英语课,贺屿薇罕见地被骂了整整一堂课。
前几天布置的阅读和口语作业,她完成得错误百出。
“你有心事!”高教授晃着指头说,“这可不行,这可不行!过节也要有学习的自觉性!”
贺屿薇只好说快到圣诞,心情有点浮躁。之后又被数落一顿。
第二天清晨,余哲宁站在床前,撑着双拐,试图让腿落地。他的新耐克T恤和短裤贴着身体,而贺屿薇则在帮他把床铺好。
她喜欢他的床单,混合羊毛织成的,握在手上触感很好。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不停地瞥向窗边。
“你在等谁?”余哲宁冷不丁地问。
“啊,没有。”她低头说,“对不起。”
自从车库那天后,他俩之间的亲密和默契感就如同潮水般的后退,只留下潮湿的痕迹。
但贺屿薇也没精力计较和余哲宁的关系,因为自从弄坏纸鸢后,栾妍就在躲着自己。
除此之外,余温钧回来了!她还没机会见到他,但每次路过余温钧的套房门口,贺屿薇都会忍不住瞥一眼,感觉弄坏纸鸢的事随时会东窗事发,那个黑眼镜李诀又要拎走自己——实在太可怕了!
贺屿薇的脸色变得苍白。
余哲宁在旁边问,她休假三天回秦皇岛,是否需要提供一辆车进行市内的接送。
“你回去是打算看望亲人吗?”
她垂着头:“不,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我是孤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余哲宁的心一震,刚斟酌着言语想要去安慰她,贺屿薇却急匆匆地从窗外收回视线。
她说:“不好意思,我现在能出去一下吗?”
栾妍刚从城中和她母亲血拼回来,后备箱里装满大包小包。
她开着跑车,钥匙一丢,让余家的佣人替自己拿袋子。
有个灰色的人影跑过来,猛地停在面前。
贺屿薇假装没看到栾妍明显的皱眉和叹气,她鼓起勇气说:“栾小姐,能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吗?”
栾妍不情不愿地和她一起来到下沉客厅里的一角。
女孩子们站在一副工笔画下,贺屿薇先左右看了看有没有旁人。
她这副谨慎的样子倒让栾妍放心。
像这种心肠好的老实人,只要不惹急了,平时说点软话就能糊弄。
栾妍这一次逛街也给贺屿薇挑了一条奢侈品的项链,当堵嘴的工具。对方只是临时保姆,她离开的时候完再追加给一笔遣散费就够了。
栾妍抱着这种心态,有点警惕又有点不耐烦地笑着问:“亲爱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前几天在网上搜过了,北京城里有一个可以修纸鸢的店,就开在北海边的万宁桥。”贺屿薇急促地说,“我平时都在照顾余哲宁,不能轻易出去,但你的时间很自由,咱俩看着能不能把它拿去店里修——”
“修?修什么呀?”栾妍装傻,“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哎,收下吧。这是我送你的一款香奈儿。”
贺屿薇一退。
她觉得,实在不理解他们每个人的脑回路。
“如果你不希望余董事长把前女友的纸鸢挂在墙上,可以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一下,如果你俩谈崩了,再、再发脾气也可以。而不应该一上来就去弄坏它……”
“我弄坏的?”栾妍捂住嘴,往后一退,“奇怪,这件事不是你干的?我确实拉你进他的房间,但你因为好奇,想摘下他墙上的纸鸢看看,我还拍了照片为证。”
贺屿薇不知道是出现幻听,还是这些残忍的话真的出自曾经在她怀里哭泣的漂亮女孩。
她结巴着,几乎是愤怒地说:“明明是你弄坏的风筝,我,我只是捡起来……”
“一面之辞。”栾妍抱着胳膊。她早就打定主意,如果余温钧发现了此事便弃车保帅,甩出贺屿薇举着纸鸢的照片,“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
贺屿薇气得声音发抖:“不。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有一个人会相信我说的话。”
“是谁?是墨姨还是余哲宁?”栾妍不以为然。
“世界上最相信我的人就是栾小姐。因为,你比任何人更清楚,纸鸢根本就不是我弄坏的。是你冤枉了我。即使你能完美骗得了别人,最终也骗不了自己。人,永远、永远都无法骗自己。”贺屿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平稳说完这番话。
栾妍就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贺屿薇。这个小保姆以为自己是教导主任吗?满嘴大道理的,她以为自己是谁?
“栾小姐,我现在绝对不是跑来责怪你的。那天跟你一起走进书房,我也有责任。弄坏了的东西也木已成舟。可是……我们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至少,想办法弥补。我们去修好纸鸢不可以吗?我明明都已经打听好修纸鸢的地址了。我也可以出全部修补的钱!”
贺屿薇举起手机,再次笨拙地示意上面的风筝店地址。栾妍却很嫌恶地一把拍开她的手。
两个女孩子低声吵了一会。
栾妍好说歹说,贺屿薇却只重复那几句话,最后,栾妍的脸上露出知道对方是对的而没法反击的愠怒。明明是同龄人,她怎么就那么死板和小题大作。
“够了,不要缠着我了!我都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吧,我超级讨厌那个纸鸢,所以才一定要弄坏它。哼,还让我修?你的脑子是不是有坑?动脑子想想啊,余温钧已经出差回来,咱们溜进去再被当场抓住,又该怎么解释?明明这事你不提,我不提,就当没发生过。什么坏了,我们都不知道!真的那么想修纸鸢的话,你就自己去!”
“可,可丝(是)……”
“没有可是!你算什么东西啊,搞清楚身份!你就是余家拿钱就来给钱就走的短期佣人,多管闲事的东西。”
……所以说,贺屿薇才一直都很抗拒去和他人进行交流。
每当情绪激动或争吵时,她还没说话,就生理性地想流眼泪,一张嘴也容易卡壳。
明明有理的人是她,却总觉得打扰到别人的平静生活。
贺屿薇眼眶在无形间湿了。
泪水要滚出去的瞬间,她迅速地低下头。而栾妍也立刻匆匆离去。
过了好一阵时间,贺屿薇都是独自站着,肩膀耸动,头发遮挡着脸。
等听到不远处有其他佣人隐隐说话声,她才深呼吸一口气。
贺屿薇用手背粗暴地抹去脸上的眼泪,随后,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亮着绿灯的录音笔。
——栾妍拍了自己的照片,那么,她也不能不提防。
所以依样画葫芦,贺屿薇以录英语口语为由找小钰借了一根录音笔,把两人刚才的对话都录下来。
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至少,还能有个自保的武器。
即使如此,贺屿薇却还因为刚才的争吵,不受控制地流着眼泪。
她握着拳,五味陈杂,心跳得很快。
无人关注的角落,女孩垂落的目光流露出几分本性——那是一种很强烈的机智,永远的孤僻和不
合群。
第27章 多云
第二天,小钰去三源里菜市场的时候,顺便开车把贺屿薇捎带进城里,
贺屿薇给的外出理由是,需要办理银行账户。
她在银行开了一个户头,把农家乐给自己的现金酬劳全部存进去。
随后,贺屿薇独自前往那家老北京的手工风筝店。
一进门,她就被各式各样的风筝迷了眼。
店里还有其他的客人,店主只跟她响亮地打了一声招呼,让她自己逛逛。
贺屿薇也就能更从容地独自看着墙上的手工风筝,据说这风筝的工艺是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些燕子、蜻蜓、凤凰、蝴蝶、金鱼,知了,所有能飞的不能飞的鸟类都被制成风筝,静悄悄挂在那里。色泽精美,就如同一场聚集在天空中五彩斑斓的轻盈美梦。
贺屿薇询问了最小尺寸的手工蝙蝠风筝,居然要500块钱。嗯,还是挺贵的。
她随后问男店主可以不可以修纸鸢。
店主还挺热情,询问她原纸鸢的各种细节,尺寸,拼接还是一体的,又问有没有损坏的照片。
贺屿薇只能根据印象描述。
店主也犯愁。索性和她交换微信:“您回去拍张照片发我。如果确定只是里面的支撑架坏了,那肯定能修好。修补的话要看材质。”
贺屿薇仰头望着墙面上的那些精致风筝:“风筝店还雇人吗?”
店主再次一愣,上下打量她:“倒是招。但是姑娘,来我这儿的学徒都得正儿八经的磕头拜师,从削竹子、扎绢布、练画画儿从头开始学,学完再给师父干三年。我这扎风筝可是祖传的手艺活,从清宫里传下来的,话说慈禧——”
其实贺屿薇也只是随口一问。
但老北京人也实在是太贫了。对方店主口若悬河地介绍自家祖上足足半个小时,她怎么都无法打断。
为了能自然脱身,她一咬牙花了五百,把最小的纸鸢买了,再落荒而逃。
纸鸢店铺坐落在一条颇为狭窄的老北京胡同里,到处停满了共享自行车。对面走来两个瘦高、穿黑色西装外套,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
贺屿薇走路时从不张望,安静地低头贴边儿走。
擦肩而过,她也没发现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正皱眉盯着她看。
走远了,李诀才回过头。
这是余哲宁身边的那一个蔫头蔫脑没什么精神的小保姆吧?穿着余家的工服就出来了,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人呢。
走在李诀前面的男人自然是余温钧。他一言不发,迈入三石斋。
李诀向店主打听刚才的小姑娘都来干什么了,而得知她买了风筝还询问修风筝的事,发出“唔”的一声 。
余温钧在旁边耐心欣赏挂在房梁上的风筝,不过,他突然不准李诀提修纸鸢的事了。
等他俩从三石斋离开,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余温钧的司机在路边接人,这时候,他们再次看到前方的街口处有一个熟悉的灰色身影。
贺屿薇一走出胡同后就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更没找到路,
此刻,她用胳膊夹着新买的风筝,正瑟瑟发抖地站在路边研究着公交车站牌。
和小钰约在哪儿见面来着?北京的公交地名古香古色,但也好麻烦。
李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后排的余温钧,余温钧也从车窗外收回目光,表情没有显露想顺带小保姆回家的意思。
于是,李诀识趣的闭嘴。
轿车启动,路过鼻子和手被冻得通红的贺屿薇。
温暖的车内环境和户外零下的温度是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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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找到了可以修纸鸢的地点和师傅,但是,该怎么把余温钧房间里坏掉的纸鸢“偷渡”过去?
贺屿薇之后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虽然从栾妍那里知道余温钧的书房密码,却没有胆量进去。估算一下纸鸢的长度,很难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
或者说,她偷偷地请风筝店的店主来余家?
贺屿薇思考这件事,已经到有一点魔怔的地步。
与此同时,她也在小钰的指导下,学习如何冲泡咖啡。包括各种咖啡豆的种类,看如何使用咖啡机萃取,磨豆,打发,基础拉花。
因为做了咖啡只能自己喝,贺屿薇每天都会灌入七、八杯咖啡,眼睛在咖啡因的刺激下有一种奇特的明亮。
她并不知道在发呆的时候,自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别人看。
余哲宁被她看得如坐针毡,他合上书。
“大学网课上得差不多,这段时间一直在床上实在无聊。不如,我也和你一起回秦皇岛吧。毕竟,也在那里上过一年高中。”
贺屿薇一呆。
余哲宁笑说:“不欢迎?”
贺屿薇连忙摇头,说自己有些担心余哲宁的腿坐车是否方便。
“北京距离秦皇岛并不远,让司机开车送咱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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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的前一天,是平安夜。平安夜的前一天,嗯,这在普通人眼里,不过是有点冷的一天。
贺屿薇昨夜收拾好行李,除了两件衣服和洗漱用品,最后也只拿出蓝色曲奇饼干盒。
自从在余家发烧过后,贺屿薇再也没有梦到过爷爷奶奶。是他们对她放心了吗?
她的目光看向床头柜上的雪花球。
贺屿薇捧着雪花球,一次次地看里面的雪花纷飞,亦如最近的心境。
临走的时候路过余温钧套房,贺屿薇又一次停下脚步。
她并不打算告发栾妍,也不想揭发栾妍的“真面目”。就像当初被余龙飞无端端地推进泳池,贺屿薇被栾妍栽赃后的心情,也只是干脆把他们划分为“永不可信任”的人类,直接远离即可。而用录音笔这招,也只是她不喜欢被冤枉罢了。
但在离开余家前,贺屿薇还是想在能力范围内试着解决一下纸鸢的事。
而如果解决不了,她就赶紧把亲手编织的手套送给余哲宁。
万一事情败露。以后每年清明节,余哲宁看看手套就等于给自己上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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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早上五点多离开北京,前往秦皇岛。
车行驶到高速公路,余哲宁和贺屿薇坐在后排,两人玩超级马里奥的赛车游戏,结果刚出城就紧急在旁边的加油站点停下。
“你晕车?”余哲宁惊讶地说,“我之前做康复训练,你不是一直陪我坐车?”
贺屿薇愧疚地道歉。她坐短途车可以,长途车必定晕得厉害。
北方的滨海城市,在冬天都迎来旅游淡季。
秦皇岛市区很小,而那些高档酒店几乎都坐落在度假村。余哲宁没有选择大热的阿那亚,住的是远洋蔚蓝海岸度假区的万豪。
他给贺屿薇单独开了一间房。
贺屿薇第一次住酒店,而且是这么高档的酒店。她有点无措。
她在酒店上升的镜子窥探余哲宁的脸,最近一直思考怎么解决纸鸢的事,也没心思管其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哲宁对待她的态度恢复到之前的亲密,好像之前巧克力产生的争执不存在。
两人在顶楼的中餐厅吃了顿粤菜。
余哲宁问她的安排,贺屿薇说下午回曾经就读过的学校。
高中不仅仅是高中,还是她爷爷奶奶的工作单位,有不少教过她的老师。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退休。
“那我也一起去看看吧。对了,你不是只在农家乐打工几个月吗?”余哲宁问,“来北京前住在秦皇岛的哪个区?”
对面的女孩停住筷子,她的目光看向玻璃外的大海,很轻声说:“……在一个很偏的地方。我和爸爸住,直到他去世。”
*
高中门口有个假山般的石块,一旁的招板上有去年高考的录取名单榜,纸被狂风刮得已经濒临脱落。旁边再立着块led大屏幕,滚动显示着校名和去年高考上榜211和985的往届考生名。
门卫吊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先问他们预约了没有,否则不准进学校。
“陈红伯伯还是
校长吗?”贺屿薇问。
“怎么,你是学生家长还是什么记者啊?校长他这么忙,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啊?”保安没好气地说。
余哲宁突然呻吟一声捂住肚子:“小哥,能借传达室的厕所吗?我是残疾人,行动不方便。”
保安愣了下,说他们保安室后面有厕所。余哲宁给贺屿薇使了一个眼色。
就这么调虎离山之计,贺屿薇还真的偷偷溜进学校。
一切和她记忆中的无差。教学楼、图书馆、操场和食堂几经翻新,但原貌还在。
贺屿薇轻车熟路地走到校长办公室。
叩门时,那种有点恐惧又有点犹豫的熟悉心情又回来了,但是,她不能让余哲宁在外面等自己。贺屿薇做了一会心理建设,随后闭着眼睛,很老土地喊了声:报告。
没有回应。
校长办公室的门是锁着的。他不在。贺屿薇便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张纸写了便条,沿着门缝,塞进去。
这所高中要求很严,不能带手机,女生的头发不能过耳,全部要留短发,不过因为学生和家长对此怨声载道,高二也就松了点政策。但贺屿薇对这所学校很留恋。因为爷爷奶奶都是这里的老师,其他老师都对她很好。
她在午休时会去教师办公室休息,奶奶总是被一群围着她问题的学生围着。她就远远地看着他们。
除此之外,贺屿薇也忍不住想到那奇妙的一天,穿着制服的年轻男人和自己对视。虽然给贺屿薇十个胆子,她也无法拿这事问余温钧。只是,她确实感慨世事奇妙。
贺屿薇往校门口走,然后就愕然发现,余哲宁不是独自一人站在校门口等他。
马路边缘停着六辆气派的京a牌的黑色轿车,栾妍远远地站在柏油碎石路上,穿着一身黄色毛毛的大衣,极为醒目。
校门口,余龙飞正和余哲宁勾肩搭背。
“和小保姆在平安夜私奔了?”
余哲宁啧啧两声一把推开余龙飞,他怎么来了?
“除了我,哥也一起来了。只是没想到,那女的也要跟来。”
栾妍在余龙飞的讽刺声中倒是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温钧说前段时间没陪我,我就让他推了一些工作陪我来看看大海。可以吗?”
余哲宁沉默半晌:“原来如此。”
贺屿薇走到他们们身后,闻言也抬头看着那一排漆黑的高级轿车。呃,余温钧此时此刻肯定就坐在某辆车的后排,沉默地注视着他们吧。
她弄坏了他房间里的纸鸢,而且还伙同他的未婚妻瞒着这件事。啊,真的……好可怕。
余龙飞和栾妍一见面,又开始拌嘴。
龙飞少爷是一个巨型刺头,而栾妍也绝对比她外表更有头脑和手段,余哲宁习惯性地想制止住争吵,却看到路边那排的第二辆车降下车窗。
余温钧的脸依旧隐藏在暗影里。
他依旧没有下车,隔着车窗,和一个弯着腰跑过来的中年人说话。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然后令人惊奇的是,中年人猛地转过头看着四人的方向,目光锁定贺屿薇几秒迅速地跑过来,
“啊,小薇!”中年人欢喜地抓住贺屿薇的肩膀:“真的是你,我找了你好几年!”
最初,贺屿薇有些震惊和惶恐,但很快就认出来人。
眼前的中年人正是这所学校的校长陈红,爷爷奶奶的同事和老领导。
她鼻子发涩,小声地叫了一句陈伯伯。
“这些年,你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贺老师和尹老师临终前都嘱咐过我,让我好好照顾你。你现在到北京工作去了?有时间吗,咱俩聊聊。你爸身体怎么样?哎呀,这可太巧了——”陈校长的说话密集且洪亮,看起来也很激动。
陈校长提到“你爸”这两个字,贺屿薇的胃里就翻江倒海,重逢的喜悦就像海浪一样褪去。她能猜得到,陈校长接下来会聊什么话题,也无非是这些年她没上高中,都在哪里,都在做什么……
栾妍和余龙飞对她的事根本不感兴趣,一个转过身坐上余温钧的车,一个只是笑嘻嘻听着。
余哲宁不想打扰他们,便体贴地说:“屿薇,你俩了。等结束后给司机打电话,他来接你。”
但这时,余温钧的司机推开车门,一溜烟儿地跑过来。他告诉陈校长,贺屿薇是跟来照顾余哲宁的工作人员,不能中途放人。他们可以先交换联系方式。
贺屿薇趁此机会对校长鞠了一躬:“那么陈伯伯,我今天先走了。”
余哲宁歉意地说,贺屿薇明明是回秦皇岛休假的,但休假时间还是围着他转。
“不,没事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想和校长说。我是真的没什么事。”她坐回到车里后,得暗自承认松了一口气。
第28章 北风
余温钧这次出行没有带李诀,也没让玖伯跟着。
他今天穿着深色西装,内里是矢车菊蓝花纹,看上去气质显得干练。
栾妍的目光扫向他的手腕,他戴着的却还是旧表,她刚刚在路上半是撒娇半是赌气地问是不是讨厌自己送的理查德米勒。
余温钧回答她:“戴一两次并不是多大问题。但是否要真正收下它并戴一辈子,需要想想。”
余温钧现在说的是表,还是,两人的婚约?
栾妍控制着内心的惊慌和愤怒。
一个整天笑嘻的女生,永远比忧郁的女生来得讨喜,栾妍继续娇嗔地说:“你不会是属于收下别人的礼物后,就会联想一辈子的长情男吗?”
余温钧居然回答:“嗯,我会。”
“什……”栾妍的脸稍微一红,倒也一时说不出什么。
其实,栾妍向来知道怎么对待男生。
让男生自乱阵脚的最好方法,就是告诉他你相信着一个模棱两可的信息,对方就会忍不住去纠正。
栾妍边轻轻地捶打他胳膊,边用双眸凝视着他说:“你啊,肯定收过不少女孩的礼物。我可是知道,你一直都喜欢老女人。”
余温钧看着她,但又长久地没接这句话。
车里的沉默,无穷无尽地跌落下去。
栾妍再次强烈地意识到,余温钧其实不是那种允许别人对他插科打诨的个性。
尽管有一段时间,余温钧对她相当宽容,看上去很好接触。
但,一切戛然而止于余哲宁对她告白后。
栾妍的笑容褪下,她说:“……还在因为余哲宁的事对我生气吗?哈哈,吃醋吗?”
“我也没见过自己真正发火的样子。或者,你是想确认一下,婚礼会不会进行?我可以回答,但你也要做好冷静听到真实答案的准备。”
栾妍的后背不知觉地靠到车门上。
她明明想知道这些答案,但又本能地抗拒着余温钧的极度强势和严肃。比起外貌和身世,余温钧似乎更在乎另一半的心智成熟度。
而她总觉得问下去,这趟旅途就彻底结束了。
可是,栾妍无法轻易放弃自己擅长的模式,她灿烂地笑着说:“你表情好严肃,快点笑一下。这次来秦皇岛,算是我回国后咱俩好不容易挤出的相处时间了。你不高兴了吗?如果你说不希望看到我,我可以现在就回去!”
余温钧想,唉,真的应该把李诀带过来。他那种性格,特别会处理这种麻烦情况。
倒也能理解弟弟为什么喜欢栾妍。
同龄女孩,很西化的作风,从小练网球而性格开朗,短时间就可以和别人拉近距离,知道怎么炒热气氛又很懂欲擒故纵,阳光的性格里还有小恶魔的一面。
这种年轻男女之间的推拉关系,很暧昧很美好很轻松。
但栾妍……各方各面,也实在都太嫩了。
尤其是在他眼里,她早就从“未婚妻”彻底沦为了普通小孩。
余温钧的感情本来不多。
他对自家小孩还勉强有点耐心。而如果再把其他小孩以性别分类,那活得太累了。
余温钧把目光转到车窗外,开始闲聊
起别的话题:“以前工作很忙,春节经常赶不回来。但再忙,我都会和两个弟弟一起过圣诞节。”
栾妍开始后悔,她其实又有点想继续婚礼的话题,便随口问:“你是不是经常带两个弟弟出去玩?”
“我会带他们去他们想去的地方。”
“然后呢?你会陪他们玩吗?”
“不会。我只会在旁边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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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也跟着余哲宁住在蔚蓝海岸的万豪。
路上的时候,余龙飞才透露来的缘由。
父亲余承前最近在北戴河疗养,摆架子说要余温钧一起来看他。
余家的家事有一点狗血淋头的味道。余母当初因为女儿的离世伤心欲绝,她的年轻好友频繁来家里安慰她,在此期间和余承前勾搭上。余母去世同年,对方就生下一个孩子。
余龙飞在兄弟里,排行老二。
他从小没有享受过父母的偏爱或祖荫的红利,倒是亲眼见证父亲的背叛和软弱,目前和父亲的关系也是三兄弟里最差的
父子已经几年都没见面了。而余龙飞也几乎从不叫爸,只以名字称呼。
“余承前听说这几年身体不好啊,能不能参加两会啊,别在敏感时刻突发疾病,直接没了。我可不想打开新闻联播看到他的脸,他的档次,现在能上xxtv一台吗?”
余龙飞的嘴巴,极恶毒也特别碎。
即使余温钧都能被烦到从行政酒廊快步走到酒店大堂,仍然甩不掉弟弟在耳边的各种絮絮叨叨。
他耐心说:“我对爸也有不满。但是,他,有他存在的必要。你到我这个岁数会发现,有个长辈,其实能在人情往来的国内环境里省不少事。”
余温钧再问哲宁在干什么。
余龙飞说: “回房间休息了。之后说要去酒店健身房训练步行。甭管他了,他身边不有个贴身小保姆照顾。”
余温钧回头看着余龙飞依旧郁闷的表情,便拍拍他肩膀:“别绷着脸了。来,随我去打几杆球。”
*
秦皇岛松石高尔夫俱乐部,是余温钧在国内最常去的球场。
他带着余龙飞和栾妍,在球场一直消磨时间直到天光渐黑,并顺便在会所吃晚饭。
栾妍虽然极不高兴有余龙飞这个刺目电灯泡在场,但这也算是她回国后和余温钧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颇为喜悦。
临近圣诞节,酒店旁边的酒吧邀请了某一个很火的乐队,进行连续一周的驻唱。
栾妍和余龙飞对此都很有兴趣。
他俩回房间换成派对的短打着装,余温钧只是换了鞋,便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处等,看着夜色里漆黑的海面。
今晚有空去沙滩散散步。他想。
这在这时,家里那一个偷感很重的小保姆,出现了。
她低头走出电梯,谁也没看就径直跑出大门。
余温钧收回目光,继续看海。
他向来不爱管闲事。
只要能把交代的事情做好,贺屿薇在照顾余哲宁之外想干点什么,真的都无所谓。而且几个月过去,她应该也打消了逃跑的想法。
只不过,这小孩之前独自去风筝店做什么?
驻唱乐队唱到晚上十一点半还在继续,余龙飞兴致盎然地还要继续泡吧,觉得有哥哥在不方便,就催他走。
余温钧将栾妍送回房间门口,又花了二十分钟听她说了些有的没的,独自下楼准备前往海边散会步。
大堂里,还有拎着行李办理入住的零星客人。
也是这时候,余温钧再次想到匆匆走出酒店的小保姆。
也许,她是去见曾经的那个中学校长,或者,是余哲宁让她去外面跑腿。
李诀在给贺屿薇他的旧手机的时候把定位系统开了。他首次打开地点定位,却发现蓝色的小点正沿着海岸线的某公路均匀移动。
已经是半夜时分,小保姆距离酒店14公里。
她前进的方向,也并不是秦皇岛的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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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先坐了八站公交车。到终点站后,找到一辆在街边推倒的共享单车。
沿海公路上的车辆极其稀少,但路灯间隔很远,还是有点危险,她尽量贴着路边骑。
猛烈的海风把她的头发往后刮,贺屿薇的手缩在卫衣长长的袖子里,指尖冻得没知觉了。但根本就管不了那么多,她弓着背,奋力且麻木地蹬着自行车。
导航的手机屏幕突然变黑,显示有人来电。
贺屿薇瞥了一眼。
居然是……天啊,居然是aaaa余董事长!
这是李诀给她余温钧号码后,余温钧第一次主动联系她。
贺屿薇如果在以往绝对会吓得灵魂出窍,但,剧烈运动和寒冷让她脸颊发红,心跳加快,内心升起无数勇气和无所谓——都已经凌晨,余哲宁已经休息了。
来秦皇岛是余温钧批准的假期,她可以不用接他的工作电话吧。
如果余温钧明天问起,就说她在房间里昏睡过去了。
幸好,对方就打了一次。
贺屿薇边松了一口气边继续大力踩着踏板。
共享单车几次提醒已经骑出服务区,而链条很不情愿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是老实地带着她往前走。
全程21公里,花了两个半小时骑车,等到达目的地是凌晨两点半。
眼前是沿海的一座荒废村落。
这里曾经是爷爷的老家。
贺屿薇小时候跟着爷爷回来,村子里都是些贫穷且花甲老人。到今天,所有村民都彻底离开,而这里早就断水断电,只剩下各种残破的建筑物,死气沉沉,像个坟墓。
而她曾经就在这坟墓里孤独地住了两年半。
什么圣诞节和平安夜,对贺屿薇来说,12月24号只代表着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天。
就在这里。
在共享单车发出的“感谢您本次骑行”的机械女声中,她静静地走向那一团浓得让人厌恶的黑暗之中。
*
今夜风很大,却又没有月光。
荒村的四周也没有灯,腐朽的建筑物散发出阴沉和鬼气森森的味道。
贺屿薇用手机当手电筒,蹒跚前行到其中一座建筑物前。
她记得自己临走前仔细地锁了门。
现在,铁锁似乎已经风化掉落在地上,不过房间里原本也没任何值钱的东西,就是些蜂窝煤炉和锅碗瓢盆罢了。
门轻易地打开。
进来就闻到一股极难闻却熟悉的味道,贺屿薇的眉头眨都没眨。在父亲瘫痪卧床的时候,她闻到和触摸过更糟糕的东西。
微弱的手机灯光中,可以看出房间里的摆设没变
缺了腿的脸盆架,生锈的烤火炉,一张床和一把摔倒在地的椅子。全部都有灰尘。
很多个白天,她曾经坐在这把椅子上,一页一页地翻着英文字典。偶尔,会抱起爸爸去外面晒晒稀薄的太阳。
这就是她所做的事。
她是一个犯罪准备犯,也是一个监狱看守员。
贺屿薇叹口气,继续走向那张单薄的木板床,刚准备坐下,但触手的是一个温热的东西。
那……居然是人!
床上居然睡着一个不知何时跑过来,胡子拉渣的流浪汉。他大概是徒步走到这里,看到这一片被遗弃的村落建筑,随便跑到屋子里里面御寒过夜。
被贺屿薇的尖叫吵醒,他挠挠头,迟钝地坐起来。
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贺屿薇举起照明的手机。
但此刻,手机已经掉落在地面。
贺屿薇在摸上去的瞬间就吓得丢掉手机而拼命地退后。心脏砰砰作响,尖叫简直要从耳朵里直接跳出来。
她是真的万万没想到,空房子里居然还有人在,而回过神来后立刻道歉。
“对,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我,我马上就走!对不起!”
贺屿薇一边狼狈道歉一边试图捡起手机,但流浪汉揉着眼,看到陌生的年轻女孩出现在孤房。
他什么也没回答,只是沉默着站起来,一伸出手就按住贺屿薇,把她扑倒在地。
贺屿薇连叫都没法叫。
因为一瞬间,她的鼻尖闻到他掌心里泥土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刚进门时就闻
到的那股几欲作呕的臭味扑鼻而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从后背涌向全身。
她的眼前,浮现出两个小小的鬼火,那是流浪汉干瘦、丑陋却发亮的双眼。
他粗粗地喘息着,粗糙的手一把褪下她的裤子,她整个人就像被蜘蛛的腿毛细细地刮到,所有念头中只有一个最清晰:宁愿死,也不想被他触碰!
贺屿薇用指甲紧掐着掌心。不,不能慌!
她用意志力压着破口而出的尖叫,装出柔顺的样子而不挣扎,试图让对方放松警惕后再找机会逃脱,她的体力差,因此只能强烈反抗一次,而这反击必须足够强——
流浪汉却直接将她额头重磕在地面。
眼冒金星,贺屿薇痛到既无法思考也无法发出一丝声音,流浪汉抓住她后脑勺就要来第二下,显然想先砸昏她再做其他事。
绝对、绝对不能晕!
贺屿薇刚这么想,下一秒,头发上的禁锢突然被松开。
对方的体重突然全部压在身上。
浓重的臭味和山一般的体重几乎要让贺屿薇直接就吐出来。但这是她唯一的生机。
她将全部的力气集中在右膝盖,往对方腹部一撞——流浪汉发出宛如野兽般的响亮哀嚎,但并不因为这软绵绵的一击。
房间里出现了第三个人。
一双锃亮的皮鞋,对准他的太阳穴轻巧地踢了一脚。说是轻,但在寂静的房间里能听到“扑”一声。
那种力道真的打过架的人是知道的,只此一下,高大的流浪汉像拆掉机关的娃娃那样被踹到墙角。
贺屿薇脱离重负,一瞬间能呼吸了。
她不敢回头。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往相反的地方爬,而在她身后,神秘人不紧不慢把流浪汉的双手锁死,一下把他压倒在地面,他的膝盖透过西装裤翻回来,狠顶在流浪汉的肋骨上。
这次,换成流浪汉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一个。
黑色的人影先单膝压向流浪汉的腹部,五脏被挤压的疼痛让流浪汉怪叫着抬起头,与此同时,来人就着这力道单手抓起他布满污垢的脖子,右手腕高于肩膀,朝着流浪汉的鼻梁连续来了三下冲拳,鲜血在一瞬间狂喷而出。
流浪汉还想挣扎,但对方五指弯曲,在中指上打了一个指刺,很重打在他太阳穴上。
流浪汉的脑袋直接成了不详的歪斜角度,满脸是血,彻底没声音了。
暴力相搏也就持续了短短三分钟,极其流畅。
贺屿薇狼狈地先爬到掉落手机的位置,捡起来,她透过墙上的影子看到一个颀长人影边活动着手腕,长身而起。
自己是被救了,还是陷入新的危险?
她不敢放松警惕,看向旁边的物品,试图想拿起什么东西来自卫。
“啪”的一声,漆黑的房间里有了第二道光芒,是来自打火机的亮度。
花衬衫,喉结,接着在任何场景内都平静的面孔,出现在黑暗中。
他及时出手救了她,却并没有和她说话,更没有询问她的状况。
余温钧从裤兜里掏出条纹手帕,擦了擦污垢,把手帕扔掉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根烟先点上。
青烟升起。
除了胸膛因为打架而剧烈起伏,他此刻的表情依旧沉稳平静,但目光始终盯着脚下满脸鲜血的流浪汉,似乎评估是否有继续出手的必要性。
与此同时,黑色皮鞋还在毫不留情地重踩在对方的手上,发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声音。
房间里,只有她因为刚刚被流浪汉掐住喉咙而控制不住的干呕声,疯狂的心跳声,还有,顺着大开的房门而倒灌进来冰冷夜风。
不远处,躺着已经彻底陷入昏迷且成为血人的流浪汉。
和,余温钧。
这种情况下,这个人的出现无异于一个救世主。
贺屿薇两条腿控制不住地哆嗦,随后又因为松懈而扑通跪下。
余温钧再踢了流浪汉的脖子一脚,终于看向她。他用脚碾灭只抽了一口的烟,走过来。
贺屿薇不由自主地就想往后退,后背”砰”地撞到墙面。
灰尘四起。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事情’,办完了?”
事情?办完?她的脑子根本就转不过来。
“当你在半夜三更不惜骑着自行车也必须跑回这里才能完成的‘事情’,你都办完了吗?”余温钧没什么表情地问。
第29章 东风
贺屿薇仰着头怔怔地看他。
她该怎么解释,罪犯总会重新回到现场。嗯,他肯定以为自己疯了吧。
已经没有力气猜测余温钧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问她什么,她就先一口承认吧。这绝对是最简单的应对方式。
她说:“嗯……办完了。“
贺屿薇疲倦地等着余温钧问下一个问题,接着,整个人的身体腾空。
说是抱,不如说余温钧像扛麻袋一样把她扔在肩膀,大步走出去。
因为刚才的撞击,贺屿薇额头钝痛,嘴唇和舌头在刚才几秒的搏斗中被自己咬破了,一股血味。
她全身上下都散架了,但即使如此也一点也不敢抵抗,有点怕余温钧会抛下自己,他不高兴了绝对会这么做的——但上半身倒置让她的头更痛了。
再次接触户外冰冷的空气,余温钧终于换了另外一个姿势。
这一次,成了标准的公主抱。
不远处,有一辆开着远光灯的跑车,在白天像个奇形怪状的鲜艳玩具,夜晚却像是一只美丽宁静的萤火虫,他开了余龙飞的跑车。
贺屿薇尽力伸长脖子远离余温钧的胸膛,害怕脸上的鲜血弄脏他花衬衫。
“对不起……”她喃喃地道歉。
他没说话。
余温钧把她放上车,先逼她吐出一口唾沫,以确定是唇角还是内脏处的血液。
他用很轻但不容拒绝的手法,检查完她的后脑勺,而看着贺屿薇那如同鸡窝一样粘着各种灰尘和污垢的长头发,稍微忍了忍。
……实在是忍不了。
跑车上只有一盒安全套而根本找不到纸巾。
余温钧让她用手帕按着手上的轻伤,脱下那一身已经弄脏的花衬衫,帮她简单包扎头部,顺便用垂落的衬衫下摆将小孩脸上的血迹和污垢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
贺屿薇温顺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余温钧在花衬衫里居然还会穿一件黑色短袖T恤当打底。
他的身材,比视觉效果要更精壮。
她忍不住盯着他大臂露出的几块肌肉猛看,感觉到一种安全感——自己也能练出腱子肉的话,今晚面对危险,就可以火速跑走吧。
唉,栾妍的肌肉线条就超级漂亮,她跑得似乎很快。
贺屿薇试图用走神儿缓解疼痛。
车厢里很安静。
发生了那么多事,仪器表显示的时间才是凌晨三点整。
平安节的凌晨。
“脚别动。”“自己把脖子的头发拨开。”“腿收回来。”
从刚才检查头部伤势,余温钧会先极简短地告诉她他这么做的理由,再去触碰她的身体。
贺屿薇的脑子也逐渐变得只会思考配合余温钧的动作,不要再给他添麻烦。
余温钧随后把黑色防风外套拿来让她遮体,顺便帮她系了最下摆的扣子。
贺屿薇再心想,他偶尔也挺慈祥的。
系到快胸口位置,余温钧停住手。
贺屿薇感觉到了什么,很紧张地问:“怎、怎么?”
他垂眸看一眼她控制不住颤抖的手,继续系。
余温钧系完扣子后,再将男士领子竖起来,这样能挡住那一张令人隐隐恼火的脸。
他再命令她抬起屁股。
“我现在要提你的裤子。”
两人此刻的距离靠得极近,余温钧平生极为罕见地主动躲着别人端详他的目光。
她盯着自己看什么呢!
这个白痴且孱弱的小孩,刚刚遭遇流浪汉的殴打,差点就被侵犯。上衣的拉链被拽坏得很严重,裤子沿着口袋的位置已经开线,
白色内裤也掉到膝盖处。
女性的腰部、小腹到大腿,大块的肌肤沿着那条缝隙一览无余地展示在他眼前。
贺屿薇却没有任何少女或年轻女性的害羞感。甚至都不知道用手护着胸部,她只是以一种绝对愚蠢又无知无觉的态度,静坐着。
余温钧刚刚掀开她的上衣检查伤势,贺屿薇也毫不抵抗,几乎是死气沉沉地任他摆弄。
只有受伤的双手还攥着手帕,放在她无意识发抖的膝盖上,像瑟瑟发抖的柔软牵牛花藤似的,叶子和花,都脆弱堪折。
因为额头前的头发被撩开,贺屿薇那双平常除了余哲宁以外别人难得一见的澄澈干净眼睛,沉思且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每个表情。
余温钧又再花了点功夫,帮她把衣着全部整理好,甚至还得帮她拉好内裤和系紧裤子。那孩子也就主动地伸胳膊伸腿,让他替自己穿衣服——余温钧的额头出了层细汗了,实在忍不住瞪她一眼。
接触到他的目光,小孩的瞳仁立刻再露出一种遭遇极度恐慌后神经元已经彻底分离却又只能拼命集中注意力的表情,像小狗似的。
她可怜巴巴地再次挤出一句,余董事长。
“嗯。”
“………你,没有把私人物品忘在那个屋子里吧。”
余温钧扭过头,再次看了一眼隐藏在黑暗的村落建筑群。
贺屿薇又再悄声说:“如果他死了,我去跟警察认罪。”
他?哦,她是指刚才昏迷的流浪汉。居然还有闲心想流浪汉的死活。
“……余董事长。”贺屿薇还想说什么。
余温钧淡淡地说:“闭嘴。”
也就是这时候,余温钧终于隐隐感觉到,这小孩似乎和他想的性格不太一样。
他有两个弟弟,对滚刀肉和倔强敏感的小孩有丰富的处理经验,因此他能意识到,贺屿薇只是嘴上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实际上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怕。
只有老鼠胆子的家伙,看起来没有自尊和求生欲,但能做一些出乎意料且极度莽撞的事情——真让人有种没来由的恼火。
“等你从哲宁身边离开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找死也不会有人拦着。但现在,我需要你活着照顾他。这就是今晚救你的唯一理由,我说清楚了吗?”他淡淡说。
小孩默默点头。
余温钧把她座位的加热按钮打开,之后一句话都没有问,踩下油门。
他年少高位,内核极稳且手段颇为狠辣,一路走来,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过来的。越是大事,反而越要轻轻处理。
此刻的小保姆,明显是在靠最后的一口气强撑表面平静。骂她也没什么意义。而今天还是平安夜,他暂且饶过她。
*
回程的路上,余温钧边单手开车边游刃有余地看着夜色里的大海。
天气预报说这几日会有降雪。今夜,他终究是没来得及到海边散步。
开着开着,他觉得车内气氛不对。
旁边的贺屿薇默默哭了。
她低着头,把脸垂在高高竖起的男士外套领口里,十指紧抠着膝盖,就像一只喉咙深处被扎进生锈长铁钉的斑鸠,明明用全身力气却又发不出轻微的声音,只有僵硬的肢体显露出情绪。
到这个份上,余温钧也真的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他的教训和安慰,从来只会施舍给值得的人。此刻,他冷酷地随她哭——贺屿薇确实该痛哭流涕!她早就该哭了!……
他要是不出现,她就彻底完蛋了!
*
镇上医院的急诊大厅,贺屿薇做了简单的伤口包扎处理,还给脑部拍了个片。
余温钧直接把她丢给值班的急诊医生,但她再怯生生地叫住他。
余温钧站住脚步。
他的耐性其实很低。曾经嫌弟弟们在书房打架,会直接飞起一脚把他们都踹下楼梯,他讨厌听到别人的解释和借口。
贺屿薇此刻要对自己说什么?
无非是,感谢他“英雄救美”,再或者,她的情绪陷入崩溃,开始泪流满面地解释为什么要来到那个荒村。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并以为认为自己是被侮辱被损害的。再以受害者自居,为所做的蠢事找借口。
停顿后,小孩的声音颤抖却坚定响起。
她要说什么悲惨往事呢,余温钧对小保姆一点都不感兴趣——
“今晚发生的事情,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余哲宁。我不想让他担心我。”她哀求说,“……对不起。但是拜托余董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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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天气预报,据说仅有60%的准确率。
但平安夜的早上八点多,秦皇岛确实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
等到早上十点,外面洋洋洒洒地白了一大片。而不远处的大海则依旧在咆哮着,在阴天里依旧不失旷阔感。
贺屿薇清晨时回到房间,简单洗澡会就立刻躺在床。
她后脑勺的头发被睡翘,喷很多水都压不下去,而为了遮盖唇上的破损而又戴起口罩。
幸好,贺屿薇平时在家给人的印象也就是总低头,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阴沉小保姆。
余哲宁的腿还不能自由走动。
外面天气又冷,谁都懒得出去,也就各自窝在酒店房间。
到下午的时候,余龙飞嚷嚷要打麻将。
三缺一,戴着口罩的小保姆也被按在桌子前。
牌桌上没有“仇人”这种概念,加上四人的岁数相仿,在一声声的搓牌声音里,倒是也能聊几句。
“今天是平安夜,晚上叫酒店的人准备一下,我们去海滩放烟花吧。迎接圣诞节嘛,总要有一个过节的气氛。”栾妍出了一个五万。
“别折腾,咱们这里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伤患。”余龙飞冷笑,“吃。”
“我是脚伤又不是眼瞎,根本不影响看烟花。”余哲宁说,“八条。”
余龙飞喜气洋洋地一推牌,和了。
栾妍的脸色从红变白,再有一个红中,她就有三个对子。
余龙飞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探头看了一眼贺屿薇的牌:“哈哈,盆栽姐这里压着两张红中。你虽然是新手,打牌算得还挺清楚。如果我和,是最小的牌。如果栾妍和的话,你得输上一大笔啊。”
余哲宁、余龙飞和栾妍三人的脑子都特别好,打麻将的速度很快。
贺屿薇的新手脑只能勉强记住规则,每次都被催着出牌。
很快开了新的一局,余哲宁出了一张冬风。
他随口说:“东风——东风夜放花千树。”
旁边就有人问下一句什么。
贺屿薇已经习惯照顾余哲宁的时候接他的话,便很小声地补全:“更吹落,星如雨。”
一瞬间大家都哇了声,不过目光都是看向门口。
原来,是余温钧随口问的那一句。
这位兄长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大清早就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到下午才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余哲宁便说:“哥,帮顶一局。我得去卫生间。”看到贺屿薇也站起来要扶他,就好笑地说,“不碍事。你继续。”
余温钧沉默地解开西装后在牌桌坐下。
他一伸出手,牌桌上的所有人都注意到男人修长的手指关节处有很严重的淤青。
栾妍咦了声,立刻起身拿医药箱帮他包扎,
余龙飞再好奇却也不敢多问,笑嘻嘻地打电话让酒店拿两个冰袋过来。
只有贺屿薇定定地坐着。
她用尽全部的毅力盯着眼前的麻将,才能控制住手不要乱抖,更不敢看余温钧。
在场的人只有她知道,余温钧的手是昨晚打倒流浪汉留下的痕迹。
东风过了,大家继续新的一圈。
贺屿薇出牌的时候声音变得更小:“……七、七筒。”
她的下家就是余温钧。
余温钧边打麻将边对弟弟闲话家常:“爸让我们今晚一起吃饭。汪阿姨今天也在阿那亚。”
“什么?”余龙飞立刻抬起头,“老婊子来干什么?”
“他们
的小子在阿那亚有一个中学生足球赛。”余温钧说,“八万。”
“碰。”余龙飞的脸毫无喜色。
所谓“他们的小子”,是父亲再婚后又生的儿子,目前正读高中。
“既然他俩也在,哼,我今晚也要参加你们的聚会,现身去骂骂那一对没有廉耻的老逼鸟。”
余温钧就当没听见余龙飞的脏话,他提醒贺屿薇:“轮到你了。”
贺屿薇默默地出个七筒。
余温钧刚要推牌,却顿住。
等一下,小孩不是已经出过一次七筒。
在生意场上,余温钧也会摸两局麻将怡兴。倒不是没被人喂过牌,但玩得这么烂的弱者居然还敢给自己喂牌,也确实是头一遭。
他先从容地扫视一圈全场。
栾妍对上他的目光就双颊通红地低头,余龙飞想到父亲就心烦意乱。在场的人心思各异,居然谁也没发现这么明目张胆的喂牌。
他的目光最终冷冷落向始作俑者。
结果,旁边的椅子砰的一声,她居然因为过度惊慌而跌下去。
余温钧面无表情地看着贺屿薇在椅子后露出的一角蓬乱头发。
他心想,笨蛋又在琢磨什么?
*
余温钧只愿意顶一圈,余哲宁从厕所回来就继续接着玩。
无论如何,即使拥有新手运,结局肯定都是笨蛋惨败。
身为牌桌上最贫穷的人,屋漏偏逢连夜雨,贺屿薇足足输了9000块。
栾妍最近因为纸鸢的事一直都在躲着贺屿薇,却也不想彻底得罪她,便笑着说要替贺屿薇出9000块。
贺屿薇摇摇头:“我有钱。”
如果是她当服务员,大概根本拿不出来,但余家的工资颇丰。墨姨按月给她一沓厚厚的现金。
余哲宁之前嘱咐过,让她不要收余温钧的工资。贺屿薇便早已打定主意,等告别余家时什么都不带走,这笔酬劳也会悉数返还。
麻将输多少也无所谓,她只是变相地把余温钧发的工资,再返还给他弟弟们和他未婚妻。
余哲宁打圆场:“打麻将的筹码只是个彩头。开心就好。再说,龙飞,你还曾经——”
余龙飞一听这话,就知道余哲宁要翻自己推她进泳池的旧账。他翻了个白眼,也就不闹了。
栾妍待会要跟着余温钧去见他父亲余承前,先行离开回房间梳妆打扮。
余温钧再跟弟弟们说:“谁想去见爸,也换身衣服跟我走。”
第30章 北转南风
余哲宁原本不抗拒见父亲,但当他听到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在阿那亚,皱皱眉拒绝一起吃饭的邀请。
余温钧也不强求:“我们露个面就回来。哲宁,晚饭等着大家一起吃。”
*
他们三人离去,服务员过来收拾麻将桌,余哲宁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站在外面的阳台上。
海浪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大范围内的雪已经停止降落,干燥的风却还刮着脸。
贺屿薇抱着毯子走到他身边,余哲宁转过头,第一句却问她嘴唇怎么回事,受伤了还是磕到哪里。
对上他关心的眼神,贺屿薇心中微暖,却又有一丝赧然。
亏自己觉得掩藏得挺好,但两人朝夕相处,余哲宁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异状,只不过,他当着余龙飞和栾妍的面很贴心地没有询问而已。
贺屿薇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余哲宁再笑问:“为什么对我道歉。难道因为昨晚做梦的时候遇到我,太害怕而受了伤?”
贺屿薇见他主动跟自己开玩笑,便跟着一起抿嘴。
两人隔着酒店的私人泳池,眺望大海。
沙滩上的游客很稀少,零星几个,也都是远远地站着,没有下海游泳的人或是用铲子挖沙的小朋友。
她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手,会很冷吧。”
余哲宁误会了她的来意:“哦,我的圣诞礼物来了?今天下雪,天气冷,晚上看烟火的时候正好能戴上你织的手套。”
烟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余哲宁淡淡说:“我打算安排今晚在海滩放烟火。”
刚刚牌桌上,栾妍随口提了一句想放烟花,余哲宁当时什么都没说,却又把这个要求记在心上。
贺屿薇的鼻翼在口罩后憋得实在难受,她挪开口罩,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那是一团冰冷的雾,没有形状和归处。
“如果你说想要看烟花,那我就会帮你准备。嗯,酒店肯定有这项服务,我去问问。”贺屿薇坚定地说。
余哲宁已经打电话跟酒店的人吩咐过,要他们采购烟火和整理场地。
她沿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酒店工作人员抱着什么东西往私人海滩上走,似乎在布置什么
海风吹着他的发梢,余哲宁低声说:“圣诞节放烟火的话,所有人都能看。但海风这么大,放烟花效果恐怕不如意。”
贺屿薇其实把手套带到秦皇岛,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又说把手套落在北京自己的房间。
“不过,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个游戏手柄。”
余哲宁转过头,脸上恢复了笑容:“准备了两个礼物吗?没超出咱俩定的预算吧?哈哈,那等回去的时候一起送给我吧。”
海风很大,女孩子头发像野草一样向各个方向蔓延着,余哲宁伸出手,想拨开贺屿薇的头发,她却向后一躲。
余哲宁若无其事地伸回手。
贺屿薇意识到自己的回避后,露出歉意的目光。她的头上有伤,而且昨天被流浪汉触碰过。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很厌恶触碰。
她为了掩饰尴尬:“晚上风大的话,可以多买拿在手里的礼花。专门卖烟花的摊位离酒店不远,我过去挑一下烟花的具体种类。”
余哲宁笑着:“那采购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哥他们不在,你也不用总是照顾我。我这里有龙飞留下的一张SPA券,拿去用吧。”
*
五星级大酒店的spa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说实话,贺屿薇根本都不明白。
采购完烟火,检查完今晚烟火的准备工作后,她还是盛情难却地来到酒店的美容室。
漂亮的接待小姐和善地问她,想做脸还是身体。她小声说都可以。对方便推荐了热石按摩。
他们先把她带到一个浸泡着玫瑰苞蕾的乳白色浴缸里,轻柔地按压着肩膀和脚,全身涂油,最后再用加热过的石头,迅速在她后背和酸涩的小腿皮肤上滑过。
薰衣草精油的舒缓香味,外加轻柔的背景音乐,昨夜遭受的暴力和伤害悄然淡化。
一切轻柔的似乎是裹在圣诞雪花球里的凌波之梦。
贺屿薇晕晕乎乎地睡过去。等从美容床上睁开眼睛,已经晚上九点。
手机里有余哲宁的一条微信。
你在哪儿?我们正在中餐厅。
*
万豪酒店也为圣诞节做了各种准备,除了圣诞树,酒店的角落也摆放着红帽子绿围巾的毛绒小熊,有红色鼻头的雪人灯牌,而酒店员工乔装的胖胖圣诞老人也站在门口,为儿童住客发气球和包装精美苹果。
中餐厅也有一棵圣诞树,下面挂着福袋,透明玻璃上贴着圣诞节和迎接新年的祝福标语。
大堂的散客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但还有一个包厢亮着。
栾妍他们坐在包厢里面。桌上的残羹都收走,只剩下一盘像新娘花束般的水果船。摆放中间的是四个椰子,椰子上面用餐刀雕刻着酒店的名称和圣诞快乐。
贺屿薇进来后就道歉:“我来晚了对不起!”
除了余温钧以外,剩下的三个人惊讶地看着她。
栾妍漠然地从她身上收回视线,继续剥着晴王葡萄,那是日本进口葡萄,就像绿色的鸵鸟蛋一样,颗粒饱满,串型非常圆润好看,吃下去也满口清香。
她将剥好皮的葡萄递给余温钧,余哲宁也对贺屿薇展露一个微笑。
“没有来晚,我们也刚吃完。你吃了吗?”
贺屿薇后知后觉,包厢里只放着四把椅子——哦,她看
了余哲宁的微信,就急匆匆地跑过来。
她居然自作多情地以为,他们在等自己一起吃晚餐。
怎么可能?
大约是因为回到故乡,她就彻底忘记自己不过是一个小保姆。
就算和这些人打麻将,就算她每天在最近距离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双方之间有层层且极严密的阶级壁垒。
换言之,他们绝不可能邀请她同桌吃饭。
贺屿薇低下头:“之后安排了烟火。栾小姐不是说想看烟火吗?”
栾妍颇为惊喜。而余龙飞的目光却停留在贺屿薇的脸上。
酒店餐厅的灯光是柔和暖光,贺屿薇刚刚慌张地跑进来的瞬间,忘记低头,而所有人都多少看她一眼。
第一眼看上去,好像鼻子不够挺,眼睛也不够大,但当注视她的眼睛的时候好像不止如此。她的气质、说话的语速,就给人一种又像春天又像秋天时分生长的植物,每一句,每一个动作都轻轻柔柔却又从骨子里透出的干净,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忍不住觉得她有一个总是站在微雨里的剔透灵魂。
余龙飞笑着说:“是我错觉吗?哲宁你的小保姆的脸变白净了?”
贺屿薇只做了身体项目,但一整套流程下来,神清气爽,血液循环也明显变好,嘴唇有了血色罢了。
余哲宁从她的身上收回视线,他说:“别无聊。我们去看烟花吧,屿薇,麻烦你回房间帮我把助力车推下来。”
余龙飞拖长声音:“你也跟着去?在楼上看着不就好了吗。”
余温钧开口依旧是很冷静的声音:“沙滩上用助力车很吃力,你去替他拿双拐下来。”
*
北方的沙滩是会结冰的。
冬天的海,沉、静、暗得像深渊,仿佛可以把人吸进去。远处传来海浪的声音,风太大了,海又很黑,看不到任何东西。
烟火,嗖的一声,升到半空中。
海风很猛,大型烟火在最初窜到夜色里,总是会先神秘地消失几秒,随后又在令人期待的等待中绽放光芒。仿佛是樱桃和柠檬做得火药炸弹,把黑暗彻底穿透。
十五分钟的大型烟火放映,火光倒映在海面上,依旧是极度浪漫的场景。
除了他们,还有不少酒店住客也买了烟火,在圣诞夜拿到沙滩。每个人都爱烟火。尤其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烟花。
栾妍全程举着手机拍照,她不停地拽着余温钧的胳膊,余龙飞和余哲宁在旁边聊天。
而在他们很远的后方,隔着其他围观的游客,贺屿薇和海滩消防的工作人员一起站在台阶上。
有的时候,她真的无法理解余家那帮人。
栾妍亲手弄坏了纸鸢,却还能无事人似的和余温钧相处。余哲宁明明喜欢栾妍,但看到余温钧和栾妍的亲密依旧只能强行忍耐着。余龙飞瞧不上她和栾妍,又拉着她俩打麻将。
烟火在头顶绽放,贺屿薇的身体哆嗦着。
海边好冷!
她昨晚用酒店的针线包,勉强把破掉的衣服补好,此刻,风从布料的缝隙里透出来。
她被冻得大脑僵硬,烟火快结束前,才看一眼天空烟火留下的青烟和余辉。
贺屿薇用食指打了个十字扣,默默许愿:希望爷爷奶奶在天国也能圣诞快乐。
*
结束完烟花已经是快到零点,贺屿薇和他们不是一个楼层,但依旧坚持扶着余哲宁送回房间。
出门前,余哲宁叫住她,祝她圣诞快乐,并郑重地感谢她送的游戏手柄
贺屿薇也只是像一个合格的小保姆说:“圣诞快乐,还有……”
还有?
“还有,你的脚很快就会好的。到时候,你可以想去哪里就跑去哪里。”
余哲宁忍不住笑了,依旧是很好看又温和的笑容:“我可不是小孩子。而且,没收到你织的手套真遗憾。这可是第一次有女孩子送我亲手织的手套。”
嗯,他在说客气话。
全世界最漂亮的手套都比不上栾妍送的巧克力。
贺屿薇微哽了一下:“回去后会把手套送你。请——好好期待吧。”
余哲宁笑着说:“和你说话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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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回到房间洗了好长时间的澡,试图让温暖冲淡饥饿的感觉。
房间里赠送了苹果和香蕉,她反复确认是免费的赠送食物后,小心地全部吃掉。
临睡前,贺屿薇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窗外。这所万豪的普通客房都是海景房,透过玻璃,她能看到远处黑色的大海,私人沙滩,万豪自家的花园。
刚才放烟火的地方已经没有一个人——不,还有一个黑衣人,大概是工作人员或住客,正慢悠悠地往外走。
不对,贺屿薇眯着眼睛张望,随后她就匆匆地拿起房卡,跑出门。
*
余温钧插着兜,在午夜时分独自在海边步行道行走。
散步是他昨天的计划了,虽然有点晚,但依旧想来走走。
走着走着,后面传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
他最初以为是路人,并没回头,但对方却在距离几米之外停住脚步,显然是为自己前来,
旁边的保镖先余温钧一步,拦住对方。
余温钧回过头,准备迎接栾妍的面孔时,却发现另有其人。
“余、余董事长,你还没有回去睡觉?”
怯生生的语调,和因为社恐而不太会做人所以有点没礼貌的说话方式,也没有别人了。
余温钧无意识地叹一口气,他莫名觉得,这是一个比栾妍更具有重量级的麻烦小人物啊。
贺屿薇看到余温钧独自在海滩边散步,第一反应是不假思索地就跑下来。
但她真的不知道,这人身边除了秘书,居然还有保镖。
她有话对他说。
“昨天晚上真的很谢谢您,把我送回来还带我去看医生,我都没来得及对您道谢。要不是您,我肯定已经死了。”贺屿薇想到白天里看到余温钧负伤的手,内心更是愧疚,她吸了吸鼻涕,一股脑地说,“那您好好休息。以后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都可以……”
余温钧的声音遥遥地沿着海风传来:“换个地方。”
*
毫无疑问的,余温钧住的是总统套房,
摆设和面积和余哲宁的豪华行政套房完全不一样,300平方米的面积,拥有三个览海阳台,两个客厅一个餐厅,极为富丽堂皇。
贺屿薇一走进来都有点害怕,头都不敢抬,也不敢主动说话。
余温钧回到自己客房后,先叫客房服务点夜宵,看眼贺屿薇,又料定她不敢提要求,就自己点了。
他站在餐桌前,顺手开一瓶红酒,又看了一眼此刻正紧贴着墙角罚站的人。
“坐下说话。”
贺屿薇默默从命。
余温钧边晃着酒杯边扫她一眼。
在他的印象里,这就是一个透明人,他对她的评价几乎都来自墨姨。
墨姨嘴里的贺屿薇,是一个老实、负责但极度寡言的女孩子。和自己最初判断差不多。
然而余温钧也发现,每当提到弟弟,她的微表情会像彩灯一样生动地变来变去。
他单刀直入地问:“今晚的这场烟花,是哲宁为栾妍特意准备的?”
贺屿薇已经很习惯余温钧的说法方式,却还是被他的敏锐而心惊。
她几乎是一头冷汗地说:“不是的!”
余温钧凝视着她。
贺屿薇绝望地躲避他的眼神。她真是一个热衷自投罗网的蠢货,就不应该来找余温钧!
“是我准备的烟花。因为觉得,嗯,圣诞节应该有仪式感,您和栾小姐是情侣,就想放放烟火挺好的。而且酒店旁边是烟花摊位,我自己去买的烟花,联系酒店场地也是我……”
絮絮叨叨地说完一堆,余温钧耐心听着。然后他依旧扔出三个字。
是哲宁。
贺屿薇憋了会:“掏钱的人是余哲宁。但放烟花这事真的是我……嗯,我提议为大家所准备的!”
余温钧还是那个平静调调:“是哲宁。”
一丁点不给人辩解的机会。
虽然余温钧确实猜得很准,他还是自己的救命大恩人,贺屿薇却罕见被勾起一股极不服气的心态。
当初在农家乐,这人用笃定的口气说是鸳鸯不是鸭子,仿佛自己的判断永远不会出错。
太霸道了。
“我可以发誓!余哲宁和栾妍现在清清白白的!我没有把在天台上看到他们见面的事告诉余哲宁。但是,如果您怀疑什么——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在余哲宁旁边,他绝对、绝对都没有和栾小姐私下见过面。”她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您为什么就百分百确定不是我准备的圣诞烟花?”
余温钧平静说:“因为你不属于主动服务型人格。你大部分的时间都活在自己的想象里。”
仿佛内心深处最紧闭的门一下被推开,贺屿薇抓紧桌角跳起来。
……“活在自己想象里”什么的,这形容词未免太绝对了,仿佛在暗示她本质上不关心他人。
余温钧微微一皱眉:“给我坐下说话。”
贺屿薇再下意识地重新坐回椅子上。既然,余温钧认为她缺乏“服务”意识,当初为什么要逼她当小保姆?
他继续说:“你和哲宁的性格有相似的地方。当你们认识一个人,和他产生交情,即使对方作出不可理喻的行为,你们都会想理解对方。都是天真的小梦想家——门铃响了。”
*
预定的客房服务来了。
侍者推着的银色餐车上有玛格丽特披萨,海南鸡饭、龙虾汤、沙拉和炸薯条,其实就点了四五样极其普通的西餐,但餐品精致,很快把餐桌装满。
余温钧以强硬的方式给了一笔丰厚小费,让送餐的侍者继续留在房间里。
贺屿薇还茫然地坐在对面。
说真的,她现在很想速速跑开却不敢动。原本以为,余温钧叫自己进房间是说什么,但这个男人的谈话方式,让人永远搞不清楚他的在意点是什么。
余温钧突然在对面站起来。
她立刻缩住肩膀,怯生生地看他,但对方只是叫侍者过来拿湿帕子,自己擦了擦手。
“我不喜欢独自吃东西。你跟着吃点,吃完后就和他一起离开房间。”
余温钧说的“他”,是指垂手等候在一旁的侍者。
——嗯,这是邀请自己吃夜宵的意思吗?
贺屿薇思考好一会不敢确认有如此好事,只能问:“您晚上没吃饭?啊,果然是因为手受伤的原因吗?”
余温钧手上的伤势,比他想象中更严重,打牌时还好,到晚上就肿起来。
今天露面两场晚餐,一场是在阿那亚,和父亲和继母的饭局硝烟弥漫。另一场是和两个弟弟和未婚妻,场面尴尬却还算和谐。但他全程只象征性地喝了点酒。
抓握困难,用筷子和叉子不方便,换成勺子的话会被余龙飞和栾妍缠上。
余温钧懒得解释,只说:“我不会吃了你。”
贺屿薇委屈地哦一声,她没担心这个。
面前,是一盘海南鸡饭,鸡油饭黄澄澄的,粒粒分明又油香温润,鸡肉散发着香气,紧致鸡皮下似乎有一层美丽的“果冻”。除此之外还有两勺红色和白色的蘸料。
据墨姨和小钰透露,余温钧不怎么吃鸡肉,所以她可以吃这盘食物吧?
当咀嚼第一小口米饭时,贺屿薇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饿了。这两天,她虽然住在高级酒店,但是既没睡好也没吃好。
余温钧的用餐叉动作无可挑剔。她偷偷地再次收回视线,吃了人生经历里最舒服也最满意的一顿西餐。
贺屿薇和余哲宁曾经去三里屯吃过西餐,在那一家昂贵法式西餐厅店里,余哲宁绅士地让她点单,贺屿薇不懂法语又不敢点贵的,最后,稀里糊涂点的是纯奶酪意面,在吃一口就腻的情况下硬吞完。
她也在余家吃过西餐,小钰总是逼问她吃完每一道菜的想法,墨姨则会反复描述食材的新鲜和珍贵程度,贺屿薇觉得压力很大。
和余温钧吃饭,没有以上的顾虑。
他是一个超级大家长,有财有权,能用稳定的情绪把各种场面承接下来。无论是日常还是在昨夜的荒屋,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紧张、迷茫和动荡——也可能是真的懒得搭理她。甚至于,他都懒得训斥她昨晚的愚蠢行为。
两人呈斜对角坐,视线并不会碰上。于是,贺屿薇吃着吃着就开始忘我了。
她一口气就把海南鸡饭,半个披萨,海鲜汤都装进肚子里。等贺屿薇意犹未尽地吃完碟子里最后一根薯条后,才突然从梦幻的状态中醒过来。
斜对面的座位已经没人了。
剩下房间里等候的那一名侍者,看她用餐完毕,便走过来收拾桌面餐碟。
贺屿薇也想帮他一起收,侍者哪里敢让住客碰,两人正推搡的时候,又有不速之客径直从开着的门走进来。
栾妍穿着紫色睡袍和同色调的拖鞋,边笑着嚷嚷看完烟花后睡不着边顺手解腰带,随后就吃惊地看着房间里的贺屿薇。
“你——大半夜的在余温钧的房间里做什么?”反应过来后,栾妍几乎凶神恶煞地吼叫。
贺屿薇感觉像是被人抓住做不好的事,还没来得及说话,栾妍却咚咚咚地跑进各个房间,没有找到余温钧的身影。
贺屿薇手足无措地站着,耳边听到栾妍和侍者的交谈声。
“余先生已经走了。他刚刚嘱咐过我收拾完餐具后就要离开房间,而这位小姐也得走。”
“你一直都在?”
“是的。“
栾妍猛地转头直视贺屿薇,依旧半信半疑的,而且警惕心大起:“你是不是跑来向他告状的?警告你,我绝对绝对不允许和余温钧单独相处,听到没有?不要那么下贱,你看我不开除你!还有,你和余温钧都说了些什么?”
贺屿薇不想看到栾妍,不过,她还是回答问题:“余董事长刚才说,我一直都活在自己的想象里。”
这种评价显然很有余温钧的个人风格。
栾妍紧闭双唇,简单地说:“滚。”
贺屿薇不需要重复第二遍,快步地走出总统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