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连我也要防备。
夭枝不知宋淮之是何时走的,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她没在水中看着小鱼玉雕出神。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 只觉得自己多年的仙是白修了。
她沉在水底, 无力动弹, 隐约感觉有人走近这处, 缓步停在了水缸前。
她微有疑惑,抬眼往上看去, 果然见一人站在水缸旁,垂眼看来。
夭枝见着他很是不解, 他怎么去而复返了?
且还站在这处看着她, 难不成是发现她的原身了?!
她恍惚所以,竟想不起来他们方才是如何告别的?
她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当即闭上眼睛, 当作没看见。
下一刻, 却听他开口,话间清冷再无温和, “时辰已至, 心魔入凡,去试炼你的清心术法是否已成。”
夭枝微微一顿,这才反应过来是他。
她慢慢游上去看向他,才发现他们二人装束完全不一样, 神情也不一样。
他从来不笑, 向来冷淡。
夭枝有些无力, 怎么到了凡间办差, 还要试炼?
有没有鱼权了?
夭枝游到水缸旁靠着,无力开口说话。
宋听檐见她这般, 开口道,“不过下来几日,便不听师父的话了?”
“没有。”夭枝当即跃出舒服的窝,变成人形站在他面前,“听师父话的。”
天边浮起一抹鱼肚白,天光渐亮。
绵绵的雨丝交错而下,将这红檐之下的景色衬出几分模糊,雨丝不断落在红砖绿瓦之上汇成雨珠,顺着瓦片滴落而下,晶莹剔透像未连成串的玉珠帘子,一片雾蒙蒙。
夭枝站在檐下,和宋听檐一道等着时辰。
心魔喜欢凡间,凡人何其之多,贪嗔痴怨皆是心魔,它以此蚕食,埋下种子,等待发芽,然后继续吃,继续种。
它倒是勤勤恳恳忙活吃食,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坏事,仙界自也不会阻止它乱跑。
他们仙者极少入魔界,因恐其引入欲念,坏了修为,只有极少数修为高深,无欲无求的上神能出入魔界,如入无人之地。
因为神仙亦有欲望执念,这是思绪,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停止思绪,就无法轻易消失压下。
所以心魔是神仙破关的磨刀石,她练的清心术法极难,难就难要除去这些活人所思所想。
九重天上的升仙大试就是取其方法,但亦是不敢让他们正面碰上心魔,毕竟着实危险,若过不了此关,便是白费万载修行。
若能突破,便能明净己心,清醒过来。
就是这块磨刀石生活颇为规律,十年出来一次,是以要等候时机,算是最有原则的魔物了。
但她结合在凡间遇到过的那条卡住化龙的蛟,合理怀疑心魔应该是比较懒,可能懒得活着,每回儿饿到受不了才出来觅食,十年应该是它挨饿的极限……
魔界与五界有时间差,他们这处白日,魔界便是深夜,全是夜猫子做派,且他们精力旺盛,夜里活脱脱斗鸡状态,每日里都是逞凶斗狠,很能折腾。
心魔自然也是这个时辰出来活动,所以还要再等等,等凡间日头升起,魔界深夜时,它才会出现。
夭枝站在宋听檐身旁,不由抬眼看向他。
他到了凡间不再一身仙人衣冠,而是与往日颇为相像,着一身雅致长袍,玉冠束发,仿佛回到了往日。
她一时看着他出神,下一刻,面前妇人撑着伞而过,看见了他,开口招呼,“宋相公,这般早啊?”
宋听檐闻言看去,却没有说话。
夭枝心头一慌,都忘了这茬,她连忙上前一步开口道,“不是,他不是。”
“啊?”那老妇人一脸疑惑,看向宋听檐,也就是衣着瞧着颇为清冷,那不是了,明明一模一样啊。
妇人一脸疑惑地离开,嘴里还嘟囔着,“这不就是宋相公吗?”
夭枝见她离开,下意识小心瞥向宋听檐,他看着前面茫茫雨雾,显然并不在意此间事。
夭枝小小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宋淮之好像起得也挺早的,不会这么巧碰上罢?
这碰上只怕是说不清一二了。
她一时如做贼一般,头不动,眼珠子飞快四处张望,放哨一般。
即便是这般浑身不动,也还是叫宋听檐察觉了。
似乎这般吵到了他……
他缓声开口,“张望什么?”
夭枝:“……”
她默然转头看向他,“没什么,我闲来无事,随意看看。”
宋听檐闻言未语,也并未再开口细问。
雨声淅淅沥沥落下,下一刻,他忽然开口,“在凡间可有遇到什么事?”
夭枝心跳漏了一拍,他明明不过问的是寻常师父都会问的问题,却让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心虚慌张。
她看向斜风飘来的雨水,状如无事,“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寻常办差。”
她这话落,周围安静许久,只余雨声。
他开口,似话里有话,“好好办差,莫要分神。”
夭枝呼吸一顿,她看不出他丝毫情绪。
他本身就如山间松柏的落雪,如玉凉薄,玉是没有温度的。
自然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倘若不是他如今这般平静地吩咐,她都要疑惑,他早就知道宋淮之这人了,在话里话外提醒她。
日头隐在云中,时隐时现,光线慢慢透过雨丝照下,映出落雨细密如丝。
宋听檐缓声开口,“时辰到了。”
下一刻,前头光影浮现,心魔入凡,追踪心魔之路大开。
夭枝一步迈进,只听宋听檐在其后低声吩咐,“静心凝神,万不可乱了心神。”
“是,我知晓。”她应道,转身一人走进去。
周遭景象瞬间变化,很快便到了不知凡间的哪一处,只有眼前林中阴森,是魔物喜欢呆的地方。
她才过来,便迎面碰到了溿幽、九岷,以及其他仙者。
夭枝进来打头见到他们二人并不奇怪,毕竟常年挂科的钉子户,想来她也差不离,是要一道挂科的。
清心术法又岂是寻常仙者能炼成的,这是无情道的第一重关啊。
乃是难中之难。
心魔虽只会吃,但这数万年能稳居磨刀石榜首,自然是有本事的。
它就像一枚镜子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端看你执念多深,越深它越强,越能将种子埋得更隐秘。
溿幽见着她来,亦是一脸苦意,“你便是在凡间办差,殿下也能将你揪过来试炼,当真是丧心病狂。”
夭枝跟着叹气,确实,简直毫无鱼权可言。
九岷长叹,俨然破罐子破摔道,“莫多想了,一道挂,一道挨训罢,虱子多了不怕咬,最多就是被嘲讽几句。”但可能会戳穿心窝子……
二人闻言相视一眼,皆是一道弯下了背脊,深深叹气。
夭枝才来,还没来得及多问,便见周围瞬间陷入昏暗。
方才还有丝缕阳光进来,如今已然像是在黑色罩子里,不见天日。
她还未反应过来,周围溿幽、九岷便如临大敌,分散于周围,观察四周。
心魔无形,最是无声无息而来,自然得细细观察。
夭枝看了眼周围仙者,这么多人,且还有溿幽九岷在,自然是能相互照应。
可她再一抬眼,溿幽他们二人已不见踪影。
她心中咯噔一下,当即四处看去,却寻不到熟悉的身影。
而其他仙者四散开来,纷纷往前走,且越走越远,她不由蹙眉,“大家别再走了,分散开来无人提醒,谁也救不了你们。”
可林中回答她的,却只有自己的回声,空荡荡的像是没有人。
那些仙者没有理会,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夭枝心中微沉,这么快就出现了。
她快速上前去叫,走近最前面一个人,正要叫他,却发现人如行尸走肉。
她当即看向周围,却发现他们都目光呆滞,不似活物。
她心中一凛,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了招,难道从她一过来,见到的就不是真的同行仙者,与她玩笑的也不是真的溿幽九岷……
她一时头皮发麻,她已然修炼如此久,是断然不该这般毫无察觉的。
这心魔果然危险。
她慢慢后退,前面溪水之中忽然咕噜噜冒泡。
下一刻,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浑水之中快速游来,猛然从溪水中一跃而出,露出了血盆大口,直冲她而来。
夭枝当即凌空一跃避开,往后退去,却根本比不上魔物攻击而来的速度,眼睁睁看着魔物尖叫嘶吼着直冲她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根本无暇分神,却听到前面一声,“夭枝。”如梦中所唤。
叫她瞬间失了神,她下意识看向声音来处,却是空无一物!
她明白过来中了招,可已然无暇再避开,下一刻,便被其口间吐出的一团黑气,猛然击中胸口。
胸口一阵剧痛,她被击飞出去,下一刻便感觉身后有人忽而出现,拦腰扶住了她。
她余光瞥见身旁一缕白色,鼻尖传来一抹清冽气息,似雪山萦绕的烟雾,飘飘渺渺,忽远忽近却驱散不去。
她微微一顿,连胸口的疼痛都忽略了几分。
身旁人接过她,衣袖一挥便轻而易举散了袭来的魔气,魔物凌空也变成了两半,落在了地上竟只是水而化,混浊的水洒了一地,渗进土里。
他接着她平稳落地,便松开了手。
落地的那一刻,眼前的黑色魔气散开,可周围的人却都消失不见了。
她落地还未站稳,周围忽然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她视线一片模糊,似在梦中看不见景象。
脑中也开始迷乱起来,突然有人伸手而来,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平静清冷却能稳定她的心神,“此乃心魔阵,无处不在,需稳定心神,不被左右。”他声音极为好听,似冰玉落泉,带着几分冷意,是常年身处高位的疏离淡漠,听在耳里,却莫名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慢慢抬头看向他,才在一团雾中看清了他的脸,他将她护在身后。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当即推开,如临大敌。
宋听檐见她退开,微微敛眉,“是师父,不是幻象。”
夭枝一听就觉得真到有点假了,心魔果然厉害。
她分辨不出来,当即转头便要逃。
却被他仙力锢住,她一时慌乱挣扎。
完了,树生不会要交代在这了罢!
她思绪不稳,如此危险,自不能让她离开。
宋听檐见她这般挣扎,当即上前握住她的手,薄唇微动,温和开口,“真的是我。”
她忍不住心中惊乱,竟还能动,还热的,看来她心魔不小。
她的思绪越来越乱,惊乱越来越深,隐约间,体内气流乱窜,隐约有反噬之象。
宋听檐察觉到瞬间敛眉,这般下去,只怕要走火入魔。
他拿过她的手,伸手摸向她的小指,“你这里断了一指,忘了吗?”
夭枝感觉到他温热的指腹轻轻按上她的小指,瞬间一顿,睁开眼看去。
他见她清醒一刻,当即伸手为指,在手臂上方划过一道血痕,拿过她的手盖上去。
他道,“幻象无形,不会有血,我是真的。”
夭枝闻到血腥气息,触及手中湿润之意,这才反应过来,她一时疑惑,“你怎么来了?”
他闻言未语。
夭枝瞬间明白,他自来缜密,想来是暗自跟着,怕她生了乱。
她想起他方才的话,看向自己的小指。
凡间数年,真的是他的一场梦吗?
他真的不记得了?
她微微垂眼,不由靠近他,话间微顿似害怕,低声道,“……簿辞,我害怕出不去。”
他闻言停顿了片刻,看向她,安抚道,“不会,有师父在。”他话间清冷,格外理智清醒。
夭枝不由泄了气,他这般冷静之人,真是完全试探不出一二。
她看向周围,空无一人。
她不知道自己心魔所在,可隐约已能猜到,自己会在阵中见到谁。
她思绪才起,就见周围慢慢落起了雪,那雪落在身上,竟似真的一般带有凉意。
远处雾气忽浓忽淡,雪中站着一个人。
他站在雪中,安静看着她,像是等了她许久。
他手中拿着盒子,看着她的眼神,叫她不忍多看。
她深吸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站得远,却将手中的木盒递来,“杀我何须用此计?
她明明提醒自己清醒,可听到这话,几乎是同时,心口猛地一窒,疼得说不出话。
他垂下眼,声音很静,“何必大费周章受这断指之痛,先生要我死,我总会去的……”
她下意识哑着声开口,“我……”这话才一出,她眼眶已湿润一片。
她迈出一步就被人拉住,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宋听檐抓着她的手腕。
他面容平静看着眼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眼里却没有一丝波澜,就像那凡间数年所受苦楚的人并不是他。
他薄唇微启,如一个局外之人平静开口,“心魔乃幻象,没有实质,沉心静气,闭目塞听,切勿走火入魔。”
他话间不容反驳,夭枝不敢再去看前方的人,她怕再多看一眼,就会不管不顾冲上去沉沦其中。
她缓缓闭上眼,慢慢默念清心术法,努力让自己静下心神,放空所有思绪。
只要静下来,只要平息思绪,此阵便能破解。
夭枝闭上眼睛,心绪慢慢平静,人就在身旁,他早已不在意这些了,都过去了。
可这般许久,眼前的人却没有消失的意思。
她疑惑,微微睁开眼睛。
幻象真的没有消失,且他的视线似乎并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慢慢看向宋听檐。
宋听檐对上他的视线,亦是微微一怔。
夭枝亦安静下来,周围静得诡异。
既然是执念化成的幻象,那就是针对自己的执念所化成的,自然也只能针对自己。
除非……
这并不是她的心魔……
她思绪空白一瞬,看向身旁人。
宋听檐抓着她的手腕,竟无端微微用力,隔着衣袖都能感觉出他掌心的热度,面色竟有了几分苍白。
夭枝只觉得自己看错了,这必然不可能是他的。
她当即仔细看去,可不过才几息之间,宋听檐便一挥衣袖而去。
夭枝心中一惊,当即冲上去挡住,这幻象太真了,他看来的眼神那样可怜,叫她下意识以为是真的,“别伤他!”
可她还是慢了一步,在宋听檐面前,她的仙力不堪一击,他轻而易举就打散了前面的幻象。
“不要!”夭枝连忙上前看去,却见前头已然是一片迷雾,漫天落下的雪也瞬间消散,周围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她一时难过至极,眼眶瞬间湿润,她到底是不清醒了,数年不见,连梦里都见不到的人,如今哪怕是幻象,她也想多留他一刻。
她瞬间愤怒,转身看去,“这是我的心魔,殿下何必干预?”她这话才出口,下一刻便看见他眼里的冷淡疏离。
她才想起她如今面对的,不再是她的弟子,是九重天上的储君,未来的天帝,万仙之主,她作为弟子如何能这般放肆?
她当即清醒过来,沉默下来。
宋听檐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周围雾气退散,所有人又出现在视线里,像是从来没有离开一样,他们似乎才从梦中醒来,又惊又怕,看见宋听檐瞬间有了主心骨,当即纷纷跪下,“殿下。”
宋听檐却没有让他们起来,而是严苛淡道,“修行不稳,区区幻阵便能将你们困在其中不得其法,往日必是懈怠,即日起每日修行加上三成。”
众人皆不敢出声,闻言当即齐声领命,不敢有一丝多言。
他交代好后,视线落在她身上,夭枝难得也紧张起来,难道要罚她了吗?
他看着她,许久都并未说话。
夭枝有些疑惑,慢慢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师……师父?”
宋听檐慢慢垂下眼,一派清冷谪仙模样,他伸出手,凭空而出一柄剑,递到她面前,“这柄剑于你,此剑可净明心神,此幻阵可见你心绪未稳,往后所有人,你都要如在幻阵中一般,防备一二。”
此剑自不是凡物,众仙纷纷看向她,皆是羡慕不已。
不过殿下自来严苛,要达到他的要求,不知要花费多少力气去修炼,必是苦不堪言,是以这剑他们便是羡慕,也不敢肖想。
夭枝听闻这话,知道他的意思,她想起方才出现的幻象,勉力压下方才心头酸涩,“谢师父教导,我必然谨记于心。”
她伸手要接过剑,宋听檐却没有放手。
她不明白,疑惑看向他。
宋听檐却开口继续道,话间微重,提醒颇深,“便是连我也要防备。”
夭枝微微一顿,不明其意,她为何连他也要防备?
他这般端正的性子,何需防备,难道连他自己都不信自己?
第102章放肆!
心魔融于风中无痕, 眨眼间便遁逃而去。
宋听檐看向所有人,开口吩咐,“心魔遁逃, 时机已去, 今次作罢, 尽数散去。”
“是, 殿下。”众仙者齐齐应声。
夭枝拿着手中剑,才抬眼, 他已然消失在面前,离了凡间。
其他仙人也尽数散去,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夭枝看着剑, 若有所思。
…
“你是说,你的心魔幻化出来的幻象看见了殿下?”溿幽将宋听檐赐给她的剑端详几番, 好像是殿下自己的佩剑, 确可净心明神。
只是夭枝瞧着清醒得很, 何需再清醒?
夭枝神不守舍,有些还未回过神, 她点了点头, “是。”
“这不可能,心魔所成幻象只是你心中的执念,本就没有实质。
殿下修为颇深,能够看到你的心魔幻象并不足为奇, 但那幻象绝对不可能如有生命一般看向殿下。”
溿幽说着, 神情越发凝重, “倘若真的看了, 那就说明幻象一开始看的就不是你,也就是这并不是你的心魔……”
溿幽说到这里, 话间停顿下来,归于无声。
因为这心魔若是殿下的执念,那该多么可怕,天界储君修得是无情道,无情无欲,通无极大道,修得就是一个禁字,禁欲禁求。
是天生的上神,那般可怕试炼,重重天劫而出的储君,仙力何其可怖高深。
倘若他有心魔,也就是未来的天帝有心魔……
那是何其可怕的事情,莫说是九重天,便是整个六界都有颠覆的可能……
夭枝自也想到了此处,她想到宋听檐那般清冷克制,便摇了摇头,“应当是我混乱之间看错了,这应是我的执念才对。”
溿幽自不知晓是何执念,但她不相信殿下会有心魔,修无情道的上神从无欲求,自来冷淡,不可能会着心魔的道。
她不由劝道,“殿下赐剑恐怕是为了提醒你。
你这执念若是不消除,恐会影响你的修为,倘若修偏了,只怕会成了堕仙,既是幻象那便是梦,梦自然是假的,假的何必当做真,白费你多年修行?”
夭枝闻言未语,她看向桌上的剑,缓缓收起,似乎也将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收了个干净。
她想起宋听檐那一刻的苍白,终究还是不放心。
她随着溿幽一道回了九重天,独自寻去他的寝殿,还未走近,却远远发现殿门禁闭,殿外无人。
她想着,问了值夜的仙侍,“师父可回来了?”
仙侍忙回道,“仙子,殿下已然回来,只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为何,他往日似乎不会这般,且殿门皆是大开,如今不仅禁闭,怎还总是不让打扰?
他这般深的修为,又怎会被轻易搅扰?
她心中疑惑,往前走去。
仙侍本还想拦,对面守着的仙侍摇了摇头,夭枝仙子是殿下弟子,不必在要拦着的人之内。
仙子是弟子,本就该侍奉师父,既是侍奉,怎会是打扰。
夜色深浓,天边不起几个繁星,此处离得星辰越近,便越觉出几分凉意。
夭枝走到殿门口,推开殿门迈进去,殿中空寂。
她轻唤了一声,“师父。”
里面却没有应答之声,可他的气息在殿中,他分明就在里面。
“师父?”
夭枝又唤了一声,却依旧没有听见动静,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迈步进去,上前推开内殿的门。
里头一片安静,月色如水流淌殿中,殿内陈设格外清冷简单,一件多余的物件都无。
床榻之上,他安静无声躺着,睡姿端正,似乎是睡着了。
可他从来都是打坐休息,很少如此就寝,更何况瞧着似乎听不见她的声音。
她便是进来了,他也无从察觉。
夭枝有些疑惑,上前几步,唤道,“师父。”
他闭着眼安静躺着,眉间微敛,似听到了她的声音,却似乎根本醒不来,且额间布出细密剔透的汗珠,湿了乌发鬓角,越显容色苍白透明。
流云满地疾走,似被气息搅扰。
她瞬间惊惑,伸手摸向他的手,果然滚烫如火。
可殿内现下如此寒冷,他怎还发热?
更何况他修为如此浑厚,仙体又怎会高热不休?
她伸手小心碰上他的脸,轻拍,“簿辞,你醒一醒?”
可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眉头紧锁,似乎很难受。
她见他如此,瞬间想到了他往日死在自己怀里,亦是这般,她瞬间心疼无措。
她心中生急,当即施法替他降温,却不想越是这样,他的体温就越烫。
她如今只是坐在他身旁,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发出的滚滚热意。
她当即停下施法,起身快步行至水盆旁,取下净帕浸入其中,又将水盆疾步端至榻旁。
盆中的水果然极冷,亦如殿中的寒冷,伸手进去触碰到水,都觉手指似要冻僵。
她连忙将净帕拧干,替他擦去额间的汗珠,摊平放在他额间,接着看向他身上的衣袍,穿得极为齐整。
她犹豫片刻,伸手解下他的腰带,轻轻开了他的衣衫。
衣领敞开,露出白皙的肌理纹路,她看着,一时间竟有几分做贼般的紧张。
他明明只是安静躺着,并没有半分醒过来的迹象。
她不敢再解开里衣,只是将他的领口拉开了些。她轻轻用手碰了他的身子,一触既离,当真烫得厉害。
她微微蹙眉,难不成是因为方才的心魔……
那魔物遇强则强,他对上它就等同于对上自己,本就极为凶险,心魔此物又如空气一般沾之不离,他修为如此之高,必然会有所影响。
夭枝思虑片刻,伸手沿着衣领探进他的衣衫里,掌心贴上他的胸膛。
她本就是水系,术法自然凉意极盛,可缓解几分灼热。
她微微咬唇,掌心一寸寸移动,将他身上的热压下去,手也在衣衫里头到处触碰,随处可触他坚硬的肌理微湿的汗意,触感却更加明显。
她一时有些心口发紧,呼吸不畅。
正做贼心虚,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在衣衫里头乱动的手。
夭枝心头一骇,当即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看去,便对上了宋听檐清冷的视线。
她瞬间慌了神,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师……师父。”
他微微直起身,似乎热得还未回过神来,看着她,声音哑得厉害,眼神却那样严厉,“你在做什么?”
夭枝收回的手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手间还有他坚硬肌理的触感,挥之不去。
一时间,她脑子也涨得厉害,看着他大敞开着的衣衫,只觉百口莫辩。
“弟……弟子方才见你仙体着实生烫,便想替你降降温。”
宋听檐闻言未语,视线落在她面上片刻,冷然质问,“你便是这样替人降温的?”
夭枝想起自己方才到处乱摸,一时不敢去看他。
且他素来衣冠端正,这般衣衫大敞,乌发浸湿散乱,着实叫人多看一眼,便是心生慌乱。
夭枝避开视线。
他薄唇微启,开口道,“需知男女有别,出去。”
夭枝闻言眼睫一颤,她低着头却没有起来,“入室弟子不是可以登堂入室吗?”
宋听檐一顿,“什么?”
夭枝抬眼看向他,“你说过入室弟子不需要分寸。”她甚至不知自己为什么这般,便将这话脱口而出。
她只知道,她实在不愿再看他如今这般生疏模样。
宋听檐瞬间敛眉,语气冷然呵斥,“还不出去!”
夭枝抬眼,伸手握上他的手,话间肯定,“我知道你没有忘记!为什么不认我?!”
宋听檐见她握上他的手,竟是一怔,他要抬手,却是无力,他坐起身,只声音哑然冷淡道,“放手。”
夭枝当即上前抱住他的窄腰,为了拦住他要出去的路,生生将他推倒在床榻上。
他被推倒,动作一顿,夭枝亦是没想到。
他似要起来,她连忙紧抱着不放,一时间床榻上挣扎出了声响,衣冠不整,暧昧不清。
他一时气极,竟是挣扎不过,怒极之间身上涨红,似紧绷着弦有些压不住,“放肆,还不起来!”
夭枝抓得紧,只觉他身上极烫,清冽的檀木气息近得厉害,一呼一吸间尽是温热,连带她也发热了一般,她执拗扬声道,“你分明都记得!你连断指都记得,若只是一场梦,你何必记得这么清楚?!
你记得却为何以师父相称,对我这般陌生……”
她一时哽咽,只觉难受,“簿辞,你为何要与我这般生疏,你是不是……记恨先生?”
他动作一顿,挣扎之间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哑然,“是我又如何,我修得是无情道,无情无欲,往日之事在我眼里不过是画面尔尔。
你要认我做师父,我便收你做弟子,以全你往日情谊。
我如今是你的师父,我们之间永远只会是师父和弟子,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你修行不稳,心思易乱,需越加严苛修炼方成,凡间种种,不过是一记梦,梦中所有皆是虚幻,不可当真。
但你若是生了旁的心思……”
他话间微重,不再看她,话间清冷,颇为严厉,“你自己想清楚,你是要留在我这处好好修行,还是有了旁的心思。
若是不打算好好修行,便不必在我这处浪费时间了。”
他是师父,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自是海深天渊,戒律森明,岂能这般亲近?
夭枝听到这话,瞬间失了力。
他承认了又如何,终究是不愿再唤她一声先生,也不愿与她恢复如往昔了。
她茫然走出去,终究是没在九重天上待下去,她恍惚之间去了凡间,却不知该去何处……
天下之大,竟没有她可以去的地方。
她不知不觉到了童村巷,只走过几遍的路,她却记得这般清楚。
她很快找到河畔院子,门虚掩着,可等她上前推开门,院子里却空无一人。
她一时茫然,站在门外出神,已然想不到该去何处。
挑着担子的卖货郎经过,见她站在门外,扬声问道,“姑娘是要寻宋相公吗?”
夭枝茫然回头,点了点头,竟有些木然,“是,他是不是在学堂那处?”
那卖货郎亦是疑惑,“不曾呢,不知他去了何处,好几日不曾看见他人了。
姑娘若是寻宋相公有急事,可留下信纸放在门中,他回来自会去寻你。”
夭枝闻言未动,因为她并没有什么急事要寻他。
卖货郎见她这般魂不守舍,瞬间也明白过来,自是女儿家犯了相思。
他不由笑呵道,“姑娘等着也成,说不准一会子人就回来了。”
但也说不准等不到,宋相公一表人才,本就不是久留此处的人,说不准便永远不回来了。
姑娘家等不着人,自然也就走了。
夭枝闻言点点头道了谢,卖货郎便也吆喝着卖货歌谣儿往前走去。
夭枝在门外站了片刻,迈进院子里。
一声猫儿叫唤,拉回了她的思绪。
寻梅不知何时回来的,就蹲在里头看着她,像极了踏雪。
夭枝上前抱起它,它也乖顺地依在她怀里,她抱着猫儿,坐在院中的小椅上,看着门这处等人。
可是,她从黑夜等到天亮,又从白日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人。
寻梅在院子里都有些呆累了,伸着懒腰,似要离开。
夭枝看着天色渐黑,外头灯笼亮起,有喧闹声响传来。
今日应是凡间的好日子,院子外头那条河全是随风飘摇的河灯,点点火光闪着,照亮了整条河。
岸上女儿家嬉闹,欢声笑语传得极远。
夭枝掐指一算,才恍然想到这是凡间的七巧节,怪道这般热闹。
她看着满天星辰,河畔莲灯摇晃,倒像是天和地都颠倒相似,靠近了许多。
她倒不觉得等得有些久,本来她就是摆设出身,算是看家本领,只是如今脚有点麻。
她看向一旁的井水,思索着要不要下去游一会儿,但又想着,人不会这个时候回来罢。
毕竟凡间有句俗语,等着不来,不等了才来。
她想着,便听有脚步声快步走近。
夭枝微微一顿,收回视线,看向门那一处。
下一刻,那人似难得生急,疾步迈进来,门被猛然推开,他清隽面容出现在眼前,长身玉立,清简衣衫。
他推开门见着了她,才骤然停下脚步,一身清冷疏离都还未散尽。
他玉面苍白,乌发浸湿,不知是不是因为走得快的缘故,额间还有细密汗珠,似乎还有些虚弱,可眼中盯着她,似压制太过,眼底暗涌,竟似有无尽欲望,深不见底,倒叫人有些不敢看。
夭枝微微一愣,还待细看,却发现他眼中已然一片温润,连周身的清冷之意都散了干净。
叫她都有些愣了神,如若不是他温和一笑,她方才都以为站在她面前的是师父。
他们像到,她只能靠衣衫分辨。
宋淮之往这处走来,在她面前蹲下,不问其他温和道,“等了许久?”
夭枝见他这般,只觉恍惚,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才这般熟悉。
她思绪微乱,下意识开口问,“你这些时日去了何处?”
宋淮之闻言一笑,“我递了诉状,那处的官老爷与我说,这人难缠,接我离开几日,避了祸去。”
夭枝闻言才想起往日他说过这事。
他看过来,视线落在她面上许久,随手而来,指腹轻轻触摸她微肿的眼,声音微轻,似乎心疼至极,“哭过了?”
夭枝不由眼眶一酸,不问倒还好,这般一问,她一时满腹委屈,她叹道,话间已有哭腔,“他不愿做我弟子了……”
也不愿再与她如往日那般亲近了。
他闻言伸手过来搂过她,夭枝闻到熟悉的檀木气息,微微一顿,下意识靠向他的肩膀,眼泪瞬间湿了他的衣衫。
许久,他轻道,“他往日唤你先生吗?”
夭枝闻言微微点头,眼泪啪嗒啪嗒掉。
他再不和她玩了。
她真的很伤心,伤心到鱼有些受不住。
“先生……”
夭枝瞬间顿住,猛然直起身看向他,晶莹剔透的眼泪还落在脸上,显得过于震惊。
他却温和一笑,自然通透,“他不认你,你便来寻我,只怕他就是像我的那个人。
他既不唤你先生,便我来唤,往后你就把我当作他,当作你的弟子。”
夭枝一顿,“这……”
“反正我们这般像,又有何不同?”他说着,言辞微轻,视线落在她面上,话里直白,“你分得出来吗,先生?”
夭枝呼吸一滞,竟是说不出话来。
这若还说不是他,她都觉得自己幻症了。
宋淮之视线落在她面上许久,久到她下意识垂下眼,可却感觉他忽而靠近,温润的唇瓣一下贴上了她的。
夭枝心口瞬间漏了一拍,只感觉他的薄唇很烫。
他身上的檀木香气一下袭来,叫她瞬间不知反应。
她一想到他顶着这张脸亲自己,就像他一样,一时莫名心跳如雷。
宋淮之轻轻一吻便微微后退,视线落在她面上如有实质。
夭枝不仅感觉到唇瓣有些烫,连唇瓣上他的温热触感都无法抹去,他的气息忽然叫她浑身都开始发烫。
下一刻,她手中被塞进了一块玉石。
她低头一看,这块玉石里头隐隐有水光流动,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有些疑惑抬头,“这是?”
“聘礼。”他一笑轻道。
怎……怎就到聘礼了……
不是做弟子吗?
夭枝乱得彻底,眼神疑惑。
他声音温和,开口轻轻慢慢,无端勾人,“夭枝先生,你收我当弟子,我聘你做夫人,一举两得。”
夭枝瞬间愣住,只觉往日熟悉之感瞬间袭来。
一举两得……
是这样用的吗?!
第103章小生真心求娶娘子,不为其他。
夭枝听在耳里, 只觉他真的就在自己眼前,连亲吻的习惯都这样像。
她呼吸微微一紧,眼睫下意识眨了眨, 才勉强让自己清醒了些。
她将手中的玉递回去, 正要拒绝, “我……”
“你答应过的。”他却先一步开口。
夭枝一顿。
他抬眼看来, 眼里似有星辰映显,“那日我问你许不许, 你点了头。”
夭枝瞬间顿住,她那时恍惚, 早已将他当作宋听檐, 自然是什么都答应,即便她未必听见他说什么。
宋淮之见她这般, 微微垂下眼去, 眼中的光也渐渐黯淡下来, 难掩失落,“原是骗我的?”
夭枝见他这般, 像极了往日他得不到皇位的样子, 心中一闷,根本不忍心见他失望,“我没有。”
他闻言看来。
夭枝握着手中的玉,连忙站起身, “成亲一事一时半会儿也筹备不好, 待我先去处理完琐事, 如何?”
“何事?”
夭枝默了一默, 自是随口一说,“一些私事, 我办好回来了便答应你。”
宋淮之闻言眉眼染笑,似没听出她的抗拒,温和有礼道,“好,我等你回来。”
夭枝闻言微微一怔,有些愧疚,不过能拖一时是一时。
避开这些时日,说不准回来了,他便想通改变主意,或许换了喜欢的人。
毕竟,他们也不过只见了五面。
她将玉趁他不注意悄悄放下,摸了下自己的唇瓣,告辞快步离开。
宋淮之笑看着她离开,下一刻,似再压制不住,体内翻涌,猛然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看着地上的血,默然几许。
…
夭枝窝在山门前,看着前头一直在问她,‘你谁呀?你谁呀’的小草精怪们,一脸呆愣。
不得不说,这些小玩意儿确实有几分洗脑功力,到如今她满脑子都是,‘你谁呀?’这三个字,已然分不清楚自己在这干嘛。
等到滁皆山回来,她才想起来是为了逃婚。
这就是作为鱼修仙的不好之处,她的记性不太好,但比别的鱼要好上许多,别的小鱼精怪记忆只有七秒。
滁皆山走到水缸前,看着在里头穿着小衣裳游着的她,“你在九重天惹祸了?”
夭枝整条鱼顿住,当即跃出鱼缸,变回人形,“怎可能,我安分守己得很。”
“那怎么都传陛下要殿下将你许给蓬莱。”
夭枝疑惑,自然是不知晓这事,可想到宋听檐和她说的话,她微微一默,“他如何说的?”
滁皆山不解,“殿下自然是同意了,说是等你办完差事回去,便替你们筹备婚事。”
夭枝呼吸一滞,竟觉得心中难受至极,顿时茫然无措,“……他同意了?”
滁皆山见她这般,便知道她没有放下,“你可莫要犯傻,这是九重天上的殿下,可不是还在凡间。
只怕便是你这般才叫九重天上全是风言风语,叫陛下听在耳里,觉出殿下收你这女弟子不妥当来着。”他说着,担心往日之事又显,话间自也是重了些,“你可别忘了殿下是要娶妻的,这未来天后人选都是陛下万里挑一的,岂容你肖想,别没得又惹了祸事去。”
他说着,一语中的,“更何况,殿下同意将你许出去,自也是对你无意……”
夭枝沉默不语,心里酸涩难言,想起他的话,又想起了当初被他训责的云侍颜。
她当时便感觉她会有这一遭。
果然,她亦是如此狼狈不堪……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声音都低沉几许,“他自然是要与我划清界限的。”就如他说的永远都是师父和弟子一样。
凡间的太子难做,天宫的太子又如何能好做?
更何况天帝不是凡间的人皇,神仙修行年岁之长远,天帝深不可测,自更不可有任何行差就错。
宋听檐虽是储君人选,可不代表天帝只培养了一位,往日共同竞争的还有数十位,位子还未坐稳之前都有变数。
如今早已没有命簿干扰,她又如何能再妨碍他的前程?
滁皆山没想到她竟这般想,“那你是愿意嫁去蓬莱,天帝陛下既然已经有如此想法,自然是不会允许你不嫁的,免得败坏储君名声。”
夭枝垂眼,微微咬唇,“我的婚事自不会让别人安排。”
滁皆山闻言不解,“那你要嫁谁去?”
夭枝看向山门前的大水缸,心中难言苦涩,她垂下眼,片刻后开口道,“师兄,若是凡人一生没有姻缘,注定无妻无子,那神仙与他在一起也不算扰乱命数罢?”
滁皆山听到这话,怔了一瞬,“这神仙莫不是指你?”
夭枝睫毛微颤,唇瓣微动,恍惚开口,“这位相公着实生得让我极为喜欢,我看过人户簿,他命中并无命定妻子,我做了他娘子,凡人寿短,待他转世,我再回九重天说我已嫁了人,众人皆知我已有嫁过,自也不会再有这些风言风语。”
滁皆山迟疑片刻,见她心思已放在了别人身上,心也瞬间放下,毕竟总比将心挂在九重天上,那位身上的好。
况且她能找到比九重天上那位还要好看的,得她喜欢的,也着实是登天难事。
珠玉在前,只怕凡人里是绝不会有。
他有些疑惑,那怎么就得她喜欢了?
难不成她被屎糊了眼?
滁皆山想到此,倒也没有反驳,何必叫醒她,反正也不过是短短光景,既并不会扰乱命数,上头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想着便开口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凡人,与我们神仙相比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且他日后转世,便不会再记得你,也不再是原来的他。”
夭枝自然知道,但如今又何必想这些……
她垂下眼点了点头,无端落寞。
滁皆山叹息,“你既要如此,倒也可行,只可惜蓬莱……”他说着未语,他觉得酆惕挺合适的。
殿下也不至于乱点鸳鸯谱,选的这个夫婿已是万里挑一。
只是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言。
滁皆山有差事在身,不过待了两日便走了,夭枝目送他离开,准备再在山门呆上几日。
她在山门呆了几日,闲人一个不免作威作福,不是拍那些小蘑菇精脑袋,就是摘茶叶精发梢数数玩,惹得山间哭嚎连连。
酆惕提着一壶酒上来,见她失魂落魄,微微抬起酒,冲她晃了晃,“夭卿。”
夭枝瞧见了他,有些惊讶,当即往台阶而下接过他手中递来的酒壶。“酆卿怎么来了?”
酆惕随着她一道往山门里走,想起天帝陛下欲要赐婚,本是想问她心意,却见她并不知晓。
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我瞧着你这月余都未曾来蓬莱仙岛,便去九重天上打听,才知道你又重新做了司命仙官,如今下凡来办差,我便寻来这里,看看能不能碰见你,不曾想还真叫我碰见了。”
夭枝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她一直以来都在他那处做观赏鱼兼职。
宋听檐阳春白雪,又是九重天上的储君,根本不经手这些,她自也不好伸手要。
夭枝想着便抱歉开口,“对不住,酆卿,待我将这间差事办完了,便去你那处,只要你那处还缺观赏鱼,我便一直去做工。”
酆惕有些疑惑,“你如今这差事难道也要时时盯着。”
夭枝想了想,苦笑着开口,“我要成亲了。”
酆惕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成亲?”
夭枝抱着手里的酒壶,点了点头,“我在凡间寻了个凡人相公,我查过他,往后并没有姻缘,亦无妻无子,我与他在一起也欢喜,便准备与他成婚。”
酆惕停在原地,似乎没来得及消化这几句话带来的冲击,他静默许久,“夭卿,因何要嫁这凡人?”
夭枝默了一默,直白开口,“他生得好看,我见了欢喜,他说他年岁大了,想要娶我为妻,我想着他既无妻无子,娶我倒也无妨。”
酆惕听完她这话,微微一顿,开口问道,“这么说来,夭卿是因为这凡人生得好看,才喜欢他?
可天下人生得好看的何其之多,夭卿为何偏偏喜欢他?他必定是还有什么过人之处罢?”
夭枝想了片刻,她自然是没有看到不同之处,因为他言行举止都像他。
她也不知,他有何处是和宋听檐不一样的过人之处。
她摇了摇头,“我与他并未相处多久,你问的这些我自也不知晓。”
酆惕闻言不解,却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是只看中他的皮囊了,这……如何使得?”
夭枝有些疑惑,“为何使不得?”
酆惕不由开口解释,“你只喜欢他的皮囊,并不是喜欢他这个人,又谈何是真心喜欢?
那凡人又是否知晓你只喜欢他的皮囊,并非喜欢他这个人?”
夭枝摸了摸手中光滑的酒壶,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她这般是不是耽误了人?
她沉默下来,许是气氛太过沉重,酆惕又开口道,“不知你喜欢的这位凡人究竟生得什么样子,竟让你一见倾心,想要嫁给他?”
夭枝沉默几许,终是开口道,“他长得像簿辞。”
周围瞬间一静。
酆惕听到这话亦是一顿,他许久没有再开口说话。
夭枝当即解释道,“我已去地府查过,绝对没有丝毫关系,他只是单纯长得像,且性情处事皆一样。”
“那你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将他当成个替代品?”
夭枝被问得一顿,心中一滞,连半分情绪都没了。
酆惕见她这般,一时也有些不忍,“并非是我故意说这些话,让你不欢喜。
只是你早该走出来了,倘若再嫁一个与他相似的人,你又如何才能分清今夕何夕,又如何才能走出来?
当日你拜殿下为师,我就觉得极为不妥,你看如今,你到现下都还没走出来……
夭卿,你可究竟分清了没有,往日那些早已过去了,如今殿下是你的师父。
再者,你是藏得好便也罢了,若是藏不好,这让殿下知道了,你又该如何解释在凡间找了一个与他这般相似的人成婚。
殿下如此严苛,怎会同意?”
夭枝沉默许久,竟是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瞬间失了所有力气。
是啊,她这般岂不是自欺欺人?
且那凡人性情与他太过相似,若是知道了真相,只怕也会闹将起来-
夭枝呆在山门做了好几日许愿鱼,这日子像是回到了从前那般悠闲,可心境却全然不同。
她总是出神发呆,不知今夕何夕。
她自然也没了下山回去的打算,她是有些怕那凡人的。
他心思亦是缜密,且性子真是太像了,还一样的聪明,她这般彻底逃了,若是被他碰着,只怕不好收场。
她特地给宋淮之写了封信,派了灵鸽去送信。
特地在信中交代了他,恐怕归期不定,让他另寻佳人做夫人。
虽说他地府人户簿上无妻,但总归话要带到。
山间风光极好,天光缓缓透亮,偶尔一阵风吹来,带过丝缕清甜花香。
山门师兄弟们也开始忙活起来,山门有不少香客上来,总是格外热闹。
夭枝每日看着他们忙碌来去,才觉出浮生半日闲的滋味,她将修剪盆栽的剪子放下,看着山间被风吹过的花瓣翩翩落下,像一场花雨,美不胜收。
偶有一阵风吹过,她隐约感觉有人至山下台阶,步步往上而来。
今日这般早便有香客来了?往日早间是极少人的,更何况如今还下起了蒙蒙细雨。
夭枝看向雨丝细密,才发现雨落在身上带来些许凉意,低头一看衣裳都有些湿了,还有湿透的花瓣沾染。
她还未反应过来,身后便有油纸伞递到了她头上,挡去山间纷纷飘落的雨丝。
夭枝抬眼看见前头大半截油纸伞,疑惑转身看去,便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着白衫,披着白色披风,披风上一圈绒毛显得他面若冠玉,眉目如画,与往日在凡间的衣着别无二致。
她心口一跳,竟是愣住,“你……你怎么会在这?”
宋淮之眉目温和,眼中有一个眼眸圆睁小小的她,“我等不到你,便来寻你。”
她思绪都是错乱,“可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
这凡间大到人如同一粒小小尘埃,怎么可能这般容易就找到?
更何况他从未没来过这个地方。
夭枝思绪渐乱,心中瞬间生疑,难道他是……
宋淮之唇角微弯,温声道,“我问了子即兄。”
原是如此。
她确实交代过张子即,若有难处,便来这处寻她,毕竟她观察过,张子即的命簿是一丝不动的,皆是按照命簿来,没有任何偏差。
他接下来几年也再无危险,只需读书准备科考,这倒完全省了她费心。
夭枝思绪骤停,只觉自己方才想多了,他既说了永远不会在一块儿,又如何会来此亲近自己?
她沉默一瞬,“难为你费心了?”
宋淮之慢慢开口,“本是不打算问,可你匆匆离开,我担心你,却不想……”
他停顿下来,言外之意让夭枝有些心虚。
因为他的猜测是对的,她确实逃了。
夭枝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连忙拉着他的衣袖往山下走去,她不敢让他在山门前站着,唯恐被瞧见了多生事端。
实在是……他们生得真是一模一样,难免会有误会。
宋淮之倒没有疑问,随她一路往山下走去。
夭枝一路下了山,这处已然很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她随意选了一处正在唱戏的园子进去,坐下后,看向他,“这园子的戏唱得极好,你头一次来,我带你来听听。”
“好。”宋淮之收起伞,在她身旁椅子坐下,似乎早习以为常,并没有多大的好奇心。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台下热热闹闹,他们坐在后头,这喧闹声听在耳里格外热闹。
她在心中思索着要怎么开口。
宋淮之却先开了口,“怎么不回来?”
夭枝委婉开口,“我想……婚事还是有些仓促,我们不过才见了几面……”
他平静回问,“你不愿吗?”
夭枝思绪有些乱,想起酆惕的话便瞬间淡了心思。
她缓缓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宋淮之也安静下来,只余戏台上热闹喧嚣。
夭枝见他不说话,便知他心中必定不欢喜,多少觉得有些愧疚,“是我冲动了,宋卿,对不起。”
他若有一丝不一样,倒也能证明他在自己心中是另一个人,可他偏偏就是一模一样。
所以在她心里,她根本无法分辨开来,将他当成另一个人。
“你们长得这般像,总归对你不公平……”
“可我不是因为冲动才想与你成亲。”
夭枝微微一顿。
他看过来,“我自见你便觉熟悉,便觉喜欢。你也必然是喜欢我的,无论你是喜欢我的皮囊,还是喜欢我的性子,亦或是喜欢我与你心中之人一样,那都是喜欢我,因为这些本来就都是我,既然都一样,那也不过是换了个名字罢了,你便是唤我他的名字,我亦愿意。”
她心竟微微跳快了几拍,他的意思,她只喜欢他像他,他也欢喜?
天下还有这般大度之人?
“小生真心求娶娘子,不为其他。”
夭枝听着他熟悉的声音,一时连周遭的喧闹声都仿佛一下远去,只有他这一句话落入耳中。
她微微垂眸,想起他若未回九重天,恐怕也会说这句话罢?
可惜都不一样了,他要将自己许给别人了。
夭枝眼眶微湿,下一刻,眼前忽然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
她抬眼,是他手中握着一根线,线上系着一个玉雕小鱼。
胖乎乎的,很是可爱。
夭枝视线顿住,当即伸手去拿这玉雕,竟然与他在凡间送自己的一模一样。
“这……”
宋淮之眉眼弯起,“往日见你宝贝这小鱼玉雕,我便也雕了个。”
夭枝拿着手中的玉雕,竟是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太像了。
不止他人长得一模一样,连雕的小鱼也是一模一样,这教她如何分得清?
她喃喃自语,“你还会雕玉?”
他轻声温和道,“自幼谋生学过无数,皆有涉猎。”
夭枝呼吸微窒,看着手里的小鱼玉雕,视线都有些模糊。
“婚事你若是不愿意便算了,我不会勉强你,往后我们便做朋友,只是……”他温和开口,似想到了什么难处,“恐怕是不会常常见面,我年岁渐长,总归是要娶妻的,有了夫人自是不能再见你了……”
“我愿意。”夭枝听他这般说,眼眶瞬间一红,竟是满心荒凉,只觉自己什么都抓不住了,她慌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宋淮之微微一顿,看过来,似乎没有听清她说的话,“什么?”
“我们成亲,我愿意嫁给你。”夭枝满心满眼就只有这玉雕了,再也不想顾及其他。
她想,她怎么也抓不住他了,如今有一个这般相像的,她怎么舍得放走。
便是当成一场他还在的梦也好,凡人寿短,转世之后,与他这一模一样的人也不会再有了。
他见她红了眼,微微沉默,此等层层攻心自是没人在他面前受得住。
他微微敛眉,自觉不妥,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伸手而来,指腹轻轻抚过她细嫩的脸颊,心疼至极,“是我逼你太过了。”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心疼不已,声音都轻了几许,“无妨,你慢慢想,我能等。”
“我已经想好了。”
他手间微顿,夭枝看着他,“我想好的事自不会改。”
宋淮之听到这话似有些没想到,微微一怔,像是难得得到糖果的孩子,有些不敢信。
下一刻,他笑起来,竟是少见的欢喜,如少年一般,心中心思袒露无疑。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那我们明日便成婚罢。”
夭枝有些没想到,“明日,这般快,可是不是还没有准备东西?”
她虽不知具体要准备些什么,但在凡间也算是看过成婚之事,据说是十分繁琐的。
“我来时就准备好了。”宋淮之声音都有些低下,“本来我们早就成亲了,若不是你不回来……”
这倒确实,他只怕是自己又跑了罢?
夭枝想着便也点了点头,她如今一条鱼其实也没那么多讲究,只是隐约好像忽略了什么。
他来时就准备好了?
可他来时也还不知道她会答应成婚的事,怎得势在必得的做派。
倒也真是和他像,咬住了便不松口。
第104章夫君。
“请问阁下可认识宋淮之, 他是否住在这处?”酆惕走进这处,正好路过一人,他便上前去问, 却不想那人还未指路, 他已顺着院子大开的门, 看见了站在里面的人。
那人站在院中, 手中似拿着聘礼单子,举止风度皆不似此处人, 院中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大红礼盒。
酆惕看着人一时顿住,他从夭枝口中得知了名字, 便特地去查了一番, 确有怎么一个凡人,至于长相究竟如何相似, 他自也是要亲自来看的, 只是不曾想到竟这般像。
他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路人早已离去,宋淮之闻声看见他, 似并不疑惑, 放下手中的贺礼单子,缓步走出院子,“在下宋淮之,请问兄台是寻我吗?”
酆惕看着他走出来, 几乎说不出话, 他原道若是七分像, 他也有把握劝回夭枝, 可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他下意识开口,“殿下。”
宋淮之闻言看着他似不解, “兄台怕是认错了人,在下一介白身,乃是此处的教书先生,并非什么殿下。”
酆惕却是难得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他清楚,凡间的殿下乃是九重天上的储君下凡历劫,九重天上的殿下那般清冷做派,是断然不可能下凡来做此事。
他都要以为就是一个人了。
夭枝去看完张子即,见他果然如命簿所言依旧在读书,便安心回来了。
走到这处,便见站着的酆惕,一时间疑惑,“酆卿,你怎么来了?”
酆惕闻言转头看去,勉强压住自己心中的震惊,指向宋淮之,“你还是要嫁他吗?”
夭枝闻言脚步停在原地,看向不远处的宋淮之,他冲她一笑,依旧温和有礼,显然并不在意眼前这个人说什么。
他颇有风度开口道,“应是来寻你的客人,你们慢聊,我进去准备聘礼。”
夭枝见他未问,倒是没想到,微微点了点头。
酆惕闻言看向院子里,确实喜气洋洋,连落脚的地方都无,显然是要办喜事。
他心中自也是有几分生急,看着院子里堆满的喜事物件,“你还是答应他了?”
夭枝看向酆惕,“我已经决定好了,既然我改变不了什么,那倒不如自己选一个喜欢的,总比等天帝出面将我随意指一个人的好。”
“可你也并非是喜欢他!”酆惕上前一步,声音有几分重,“这凡人你当真分得清他是谁吗?他这般像!”
夭枝闻言未语。
酆惕自觉失态,平静了几许,走到她面前,“夭卿,便是许给我也不成吗?
殿下是同意将你许给我,你与我在一块儿也一样能解决这般困境,我自不会为难你,你想做什么依旧做什么。”
夭枝也是没想到竟是许给他,她想到他在凡间与酆惕那般不合,如今他竟同意将自己许给他。
那可真是一点情面都没有再留了。
夭枝微微垂下眼,说不出心中复杂感受,只余失落,“酆卿,这事本不该牵扯于你,你是蓬莱仙岛的少君,我知晓你自也不可能是随意娶妻的,我自然是不能麻烦你的。”
“倘若不麻烦呢?”酆惕开口直言。
夭枝微微一顿,她一时空白,没想到酆惕会这般说。
“喵~”忽然一声猫叫。
寻梅从院中跑出来,显然是看见了她,冲着她叫唤。
宋淮之出来,却没来得及抓住寻梅,只能温和问道,“猫儿顽皮,可打扰你们了?”
夭枝这才反应过来,俯身抱起在脚边叫唤的寻梅,有几分尴尬。
酆惕也是不自在,难得吐露真心却一时生急,如今这般场面下着实奇怪。
且这凡人总让他感觉是殿下,实在太过像。
夭枝抱着手里的寻梅,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宋淮之,见他不似曾听见,便摸了摸寻梅,往宋淮之那处走去,看向酆惕开口道,“酆卿,我们是同僚,自然是不能如此麻烦你。”
这话间意思已然很明白。
酆惕沉默下来,面色微变,片刻后便调整了几分,苦笑道,“既如此,我便先告辞了,只万要小心,莫被发现。”
夭枝闻言忙点了点头,“酆卿放心,我会小心。”
酆惕下意识看了眼后面的宋淮之。
宋淮之步上台阶看向他一笑,风度依旧,“兄台都来了,不若留下来喝杯喜酒,沾沾喜气,来年再来一观弥月礼。”
夭枝摸猫的手微顿了一顿,不由瞄了他一眼,倒是没看出什么来,只是没想到原是在这处等着。
酆惕一时心中闷堵至极,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真是太像凡间的殿下了,那言行举止与神态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是这般……这般视脸皮于无物。
他自然是分不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只觉得眼前人格外熟悉,因为凡间的殿下亦是最是喜欢这般杀人诛心。
…
夭枝送了酆惕离开,进了院子,才发现真的如他所说,成亲所需的东西竟是一五一十都准备好了,院子里摆满了聘礼。
夭枝不由看了一眼宋淮之,也不知他刚头有没有听见什么?
但瞧他笑着,应是没有听到。
自她答应了成亲,与他一道回来,他面上的欢喜之色就掩饰不了半分。
夭枝进来之后有些不自在,竟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不由抱着寻梅,看向宋淮之,毕竟这样快,叫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他闻言一笑,俯身伸手而来,指腹轻抚她的脸,“不必,进屋里休息罢,你也不通这些。”
夭枝确实不通,她毕竟没有成过婚,且凡间婚事要准备些什么,她真是一头雾水。
这般看来还是他们精怪成亲比较容易,若是两条鱼,配个水缸吃点鱼食就算婚屋喜宴都有了。
可惜他也不是鱼……
夭枝瞅了他几眼,抱着寻梅往屋里走,进了书房这一处靠坐在窗边,看着他在院子里忙碌。
寻梅自然是呆不住,片刻功夫便一跃而下靠榻,不知溜到哪出去了。
夭枝看着院子里已然这么多物件,还有人不断往这处送他订下的东西,一边送物件,一边道喜。
这婚事,她本是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也不打算暴露宋淮之的踪迹,毕竟他这一模一样的脸,便是每个见到的人,都无法不去猜想是天上那位储君。
但他不允,他说这般偷偷摸摸成婚不成体统,他又不是见不得人。
夭枝无言以对,败下阵来。
只是不知他准备了多久,竟这般充足熟悉,像是准备过此番事宜,都叫她都怀疑他往日是不是成过亲?
不过这个怀疑很快就打消了。
一位衣着严肃讲究的老先生送来裱好的婚书,进了门将喜布包好的婚书递给宋淮之,“宋相公,这是老朽裱写的婚书。”
这老先生显然是专门替人裱写婚书的人,按照这处习俗,需请一位老者,且是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的亲自裱写,以示祝福之意。
老先生和煦开口,“你看看,这名字可对否?”
宋淮之伸手接过婚书,打开来看,似乎一字一句看来,颇为认真。
名字需要看这般久吗?
夭枝生了几分好奇,当即起身往外跑去,快步跑到他身旁,正准备探过头去看。
宋淮之却已然合上了婚书,伸手作揖道谢,“多谢老先生,一字未错。”
夭枝被婚书合上的风掀过脸庞,下意识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她跟着他一同道谢,等老先生道贺几番,目送他离去之后。
夭枝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婚书,“给我看看呗,我还没见过婚书,不知写的什么?”
宋淮之闻言却没有给,而是俯身看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夭枝一顿,看向他,他眉眼温润,缓缓道,“‘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他俯身而来,轻轻捧上她的脸,在她脸庞亲了一下,“为夫看过便好了,不必夫人辛劳。”
夭枝感觉他温热的唇瓣轻轻吻上她的脸,一时间只觉檀香气息缓缓而来,温润惑人。
他眼中颇亮,这般看来,她不由面上微热,微眨了眨眼,无意识看着他出神,听着他唤自己夫人,一时心跳快了几拍。
院外又有人送来物件,他起身相迎。
夭枝连婚书一角都没摸到,便也重新回到了书房里。
她见他忙碌,不由拿出他送的小鱼玉雕,又将自己腰带上系着的小鱼玉雕解下,一道摆在窗沿上。
两只鱼都是胖乎的,生得一模一样,日光照射而下,透过玉,里面似有水意流动。
夭枝伸手摸过小鱼的头,再慢慢摸到小鱼的尾巴,这样相似,倘若不是绳子不一样,玉的质地不同,她都认不出来哪个是哪个了。
她慢慢抬眼看向他在院中与来贺众人说笑的身影。
便是这般忙碌,他面上依旧是少年模样的笑,不似先前,便是笑都是温和克制。
她看着他不由一笑,却无端生出几分酸涩之意。
翌日大喜,热闹几许,席间从院中摆到院外,张子即亦来此热闹。
只是他好像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这般快,他不过埋头读书几日,他们竟成了。
夭枝在屋里等着屋外热闹安静下来,心下竟开始紧张起来。
等看着他身穿红袍进来,一时竟有些看愣神。
他从来不着红色,不想穿起来竟是这般丰神俊朗的好看,眉眼皆是殊色。
许是她看得太久了,他都察觉出来了,放下喝过的合卺酒,抬眼看来,微挑眉梢。
她不由面热得厉害,下意识低垂下头,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嫁衣,这嫁衣一看就是花了不少时间制成的,做工很是繁复,极为少见。
夭枝还低着头理裙摆,整理衣裙的手便被走来的宋淮之握住。
他手上的温热之意传来,她微微一顿,抬眼便见他在她面前俯身蹲下,抬眼看来,那眼神落在她脸上极为认真专注,叫她面上越发发烫。
宋淮之看了她许久,薄唇微启,“我便知道你穿上嫁衣一定很好看。”
他声音微微低沉,像是酿过酒一般莫名惑人,听在耳里让人心口慌跳。
他这般看她,叫她竟有些无处可避,夭枝别开眼去,拉过他的手,“你起来。”
宋淮之顺着她的手起来,坐在她身旁,反倒没有叫她有半分缓和,与他这般靠近,竟叫她更加紧张起来。
她是头一次成婚,难免有些紧张。
宋淮之倒是一如既往的平稳,看不出他紧张,倒像是做了数千万年的神仙一般波澜不惊。
夭枝手心有些冒汗,鼓起勇气抬头看去,对上了他的视线,瞬间打了退堂鼓,“你……你……”
她你了半天,你不出来?
宋淮之却先开了口,“我可以亲你吗?”
他问出口,夭枝都愣了一下,他说的是亲,可往日亲她也不曾问寻过,这般问,倒像是问旁的事可否一般。
她茫然点了点头,“自然可以,我们如今……”已是夫妻。
她话还未说完,宋淮之已经伸手揽腰而来,将她微微抬起,叫她彻底靠进他怀里。
他抱得有些用力,只抱着一言未发,像是极为难得才能抱到她,弄得她有些紧张。
她靠坐在他怀里,感觉到他的呼吸浅浅喷在她的脖颈处,男子清冽干净气息缓缓而来,他的体温透过他的衣衫缓缓传到她身上。
屋里太过安静,只有喜烛燃烧的声响,无端暧昧。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慢慢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他的视线如有实质,落在她面上莫名生烫。
她一时只觉屋子过于安静,还莫名很热,叫她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他的手掌揽着她的腰,下一刻,低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那温软唇瓣碰上她的,叫她耳根无端生热。
他吻上来,唇瓣温软非常,唇齿间带出的温热湿意,烫得她有些心慌。
他浅尝即止微微离开,似要压着自己,可不过离开一纸距离,便又似控制不住很快吻上来,这一回格外用力。
夭枝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袖,被他吻得微微后仰,全靠他的手撑着。
她见他这般亲,熟悉至极,只能慌乱抓着他的衣角,他吻得越发用力,唇齿间的滚烫之意叫她不知如何反应,下一刻,他压过来,她往后倒去,后背直接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这般好像被他牢牢按住,给她的感觉像是要吃了她一般,她一时慌张,下意识挣扎。
宋淮之察觉到她的紧绷,当即停了下来,微微起身看向她,声音温柔,却也低哑得厉害,“害怕?”
夭枝微微点头,抓着他的衣袖有些无措,瞧着格外茫然可怜。
宋淮之看着她这般,心越发柔软下来,自是愧疚,“是太快了,总要让你适应。”
夭枝听到这话难免松了一口气,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已经答应了他成亲,自然是要行那事的。
她多少有些愧疚,“对不起。”
他闻言唇角弯起,微微起身,伸手将她揽起,抱坐在他怀里,声音格外温柔,欢喜之色难掩,“怎会对不起,你答应嫁我,我欢喜都来不及,我们已经成亲,你如今已经是我的夫人,又怎在意这一时?”
夭枝闻言看向他,伸手摸上他的脸,细白手指在他眉眼间轻抚,不由看得失了神。
他一笑,却完全不在意她看谁,他抬头而来,亲上她柔软的唇瓣,这一次颇为轻。
那唇瓣间的温热气息传到她唇间,叫她的心都慌跳了一拍。
他亲过之后看了她许久,颇为认真,依旧克制,他温文有礼起了身,将被子替她盖上,“今日我便睡在隔壁屋,你若有事便唤我,可好?”
夭枝裹着被子,闻言点了点头,瞧着颇为乖生。
宋淮之见状一笑,俯身亲了亲她软嫩的脸,才起身缓步出了屋。
夭枝看着他出去,片刻后,旁边的屋子的门开启,接着关上。
夭枝慢慢靠在床榻上,抱着被子,入目是一片的红,她闻着熟悉的气息,心中莫名有几分暖意。
她看着看着,眼前的景象竟忽然一变。
满目热闹的红慢慢褪去颜色,变成荒芜的黑。
茫茫一片黑寂之中,竟寻不到方才一丝暖意。
她有些寒冷,下意识伸手抱住自己的胳膊,看了眼周围,正要伸手拿剑,却发现术法不及,唤不出剑来。
她一时间慌了神,远处却有一道光芒亮起。
她缓步往前走去,却发现是一道泛着光的灵门。
此处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这门可以过。
她默想片刻,伸手而去,正要推门,那门却忽然逃开,似有灵识一般避着她走。
周围还有一团黑雾,与那日所见的心魔幻象,颇为相似。
难道这门是魔界之物,她何时到了魔界此处?
她不是方才还在与他成亲吗?
这门一直躲着她走,她一时也来了几分脾气,当即上前,快要碰到门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两人衣着诡异,蒙面跪伏在地。
像是魔界中人。
她颇为警惕,快步往后退去,却听他们道,“主子,大事为重,此物吾等暂为保管,尚不能给您。”
夭枝一顿,不由疑惑至极,“什么主子,什么大事?”
“我等听命于您,不得告知于您。”
什么混话?
她怎么可能会发这种狗屎命令。
“荒谬。”
她一时好奇心起,去追那门,那两人竟然扛起门就跑,她气得不轻,不想怎么也追不到,反将自己累得够呛。
等到猛然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还躺在床榻上睡着。
外头天光已然大亮。
原是在做梦,她还在梦中追门追了一整夜。
着实无言以对。
那两人还怪能跑……
她有些无力,颇感疲惫,微微侧头便看见床榻旁坐着人。
她不由抬眼看去,便见宋淮之已然穿戴整齐,似已经守了许久,就等着她醒。
夭枝一愣,“你……你怎么在这。”
他闻言微一挑眉,似没听见自己喜欢的。
夭枝微默一刻,轻声道,“夫君。”
她声音虽不大,刚睡醒自也是软绵的,可他听见了,一时眉眼染笑,俯身而来抚过她脸颊发丝,指腹在她软嫩面颊上微粉的睡痕轻抚,声音都轻了些许,似怕吵醒她,“为夫要去上课了,夫人可要一道?”
夭枝想着一道去也好,反正呆在这处也闲来无事,她为人夫人,陪陪夫君也无妨。
她当即便起身,梳洗一番与他一道去了学堂,路上皆是道贺的人,到了学堂这处。
自也是有学生张望而来,只是宋淮之往日严厉,他们也不敢开他的玩笑。
夭枝自不会进去上课,便在廊下摇椅上坐着轻晃,听着他的声音,耳畔清风闲适,缓缓而过。
她看着院中枣树,一颗颗好生大,只觉这枣一定颇为甜。
忽而里头声音停下,她不由抬起头,有几分疑惑。
宋淮之出来,几步而来,伸手将手中几个甜枣放在她手中。
夭枝不知他从何而来的,倒真是想吃,便拿起枣咬了一口,果然颇为清甜。
他见她这般,不由一笑,俯身而来亲了下她的唇,便又匆匆进去。
似是趁机出来,就为了这般。
夭枝看着手中的枣微微发怔。
真是的,送枣就送枣,亲嘴就亲嘴。
弄得她不知道他出来的目的究竟是送枣,还是亲嘴?
夭枝听着他的声音又在堂中响起,温润而泽。
清风徐徐,树上枣子微晃,鸟儿轻啼而过,岁月静好。
第105章我会轻的。
夭枝在里头坐着摇椅晃悠。
学堂外头两个衣着诡异的蒙面黑衣人, 已然精疲力尽坐在地上。
这一整夜跑下来,险些废去半条命,他们二人还扛着门。
“主子的精力比往日还要旺盛, 非要看门。”
“在天界储君手底下修炼, 自然是有好处的, 如今大计阵法快成, 吾等还是小心为上。”
二人说话间,身影已然无声消逝在长街中, 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
夭枝陪着宋淮之下了课,二人便一道去集市, 此处茶乡, 来往贸易极多,自也是夜里灯火通明, 夜市极多。
宋淮之牵着她一路逛, 一路吃, 喝着茶听了半日戏班子的戏才慢悠悠回来,这日子倒是格外闲适。
月上树梢, 夭枝自也有了几分舒松睡意, 这回在凡间的差事着实轻松,她总算体会到师兄每日里闲散趴在村门口听八卦,听戏的滋味有多闲适。
如今她也是颇为悠闲,原来司命的差事还可以做得这般舒服。
她不由瞅了一眼, 一旁批阅书生文章的宋淮之, 瞧着都像是批折子, 忙得不行。
她慢悠悠走过去靠着他的背, “夫君,我不陪你了, 我要睡了。”
宋淮之闻言一笑,伸手揽着她,看了眼头顶的月亮,“时辰是不早了。”
他伸手而来,握着她的手,陪着她一道往房门前走去,将她送到房门前才止住步,颇为温和有礼,“夫人早些歇息。”
夭枝瞧着他的意思,是要送自己到房门前,她不由疑惑,这么点路怎么就需要送了?
她步上台阶,转头看向他,“你也早些睡。”
他抬眼而来,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片刻后,低头亲上她的额头,颇为轻。
他轻轻一吻,并没有再继续亲她的唇,似乎怕自己控制不住。
他往后退去,在她耳旁温柔道,声音清润,“夫人,明早见。”
夭枝莫名有些脸红,他伸手推开房门,夭枝顺着他开的房门,踏进了屋里,转头看向他。
他依旧眉眼染笑,院中树叶被风轻轻拂过,月色如水,称得他面容如玉,熠熠生辉,她真是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整日整日的欢喜。
夭枝有些不好意思,轻道,“夫君,明日见。”
他闻言笑起来,缓缓关上了门。
她看着慢慢关上的门,不由上前靠在门前,穿过门缝看他。
他上前将院子里石桌上的书一一收起,又去井边喂了鱼,才转身缓步往隔壁屋里走去。
恐怕也只有他,都成亲了,还要与夫人分开两屋睡。
这般只是明面上的婚事,他竟还总是欢喜,倒叫她都觉得亏待了他。
夭枝听着旁边的门轻轻关上,不由转身走到梳妆台旁,这是他早先一道准备的,倒是颇为周到。
她不由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发髻未乱,桃腮粉脸,娇嫩欲滴,如今在凡间无事操心,自是舒心自在。
她下意识拿起梳子梳起自己的发,重新梳好后,伸手拉开屉盒,拿出香花蜜做的口脂,学着凡间女子轻轻抹上,果然唇瓣艳红,活像个要吸人精气的女妖精。
她将腰间上下系着的两只小鱼玉雕解下来,放在桌上摆得整齐。
然后才开始宽衣解带,忙忙碌碌,脱得只剩下一层里衣,她才上前吹灭了蜡烛,只留了一盏灯。
屋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眼前一盏小灯亮着。
她小心端起灯笼,上前轻轻开门,小步出来。
院中一阵风拂来,叫她只觉凉意,着实是穿得太少,女妖精这活计可是不好做。
她看了一眼隔壁屋,他屋里早灭了烛火,应当是歇下了。
倒是早睡,难怪能起这般早等她醒。
只怕他这般早睡,又是想着明日一早,到她房里看她睡觉。
夭枝可不给他这个机会,她小心端着灯,步下台阶。
到了他屋门前,竟有几分踌躇,下一刻,她一鼓作气,轻轻伸手推开了门,他果然没有锁门。
她推开门,看了一眼里头,这处全放着书,颇为干净,没有多余的摆设。
他睡在颇为简单的榻上,显然是往日读书时歇着的榻。
夭枝轻轻进去,小心合上门,端着灯往床榻旁走,微弱烛火映着他玉面格外惑人。
他双目阖着,呼吸平稳,盖着薄被,睡姿端正。
真的睡着了?
夭枝有些疑惑,小心将灯放在书桌上,恐怕这光晃醒了他。
她小步走到他身旁,靠近床榻,冲着他轻声唤了一句,声音软软,“夫君。”
竟是没有反应,她视线落在他面上,他穿着里衣,平静躺着,像是睡深了。
夭枝心思一动,悄悄靠坐上床榻边,伸手小心去掀他的被子,可惜他的手压在被上,叫她有些艰难。
夭枝正专心致志,小心翼翼掀着被子,准备钻进去,却隐约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由一顿,抬头看去,正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戏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慢悠悠落在她单薄的衣裳以及微微透出的肚兜颜色,眸色慢慢深起。
他眼睛极亮,眼里可没有一丝刚睡醒的样子,分明就是装睡。
他伸手而来,握住她掀被子的手,声音微微低哑,“夫人想做什么?”
夭枝只感觉他的手很烫,连带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烫人。
她一时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垂下眼去,却又对上他只着里衣的身子,他生得好,身姿修长,长腿窄腰,看着便叫人心乱。
她声音细小如蚊叫,“夫君,我一个人睡有些冷。”
他看着她,薄唇微启,话间轻问,“要和夫君一起睡吗?”
夭枝只觉得他这般分明话里有话,一时间有些面热,却还是轻轻点头。
下一刻,她便被他一卷被子卷进了他怀里。
夭枝被他一揽,整个人靠在他怀里,一时间只觉颇为暖和。
她在外头呆得有些久了,自然是沾了一身凉意。
如今贴着他,只感觉他身子极热,原本极清淡的檀木气息,因为靠得近而显得格外明显,兼带着男子温热之意缓缓而来。
她颇为乖生靠在他身上,只觉到处都硬邦邦,不敢动弹,“睡罢,夫君。”
他却没有回答,长眼轻眨,闻言看来,眼眸幽深,不知在想什么,“夫人,为夫睡不着。”
夭枝自不敢接他的话,接了可不得安生,她连忙收回视线,乖乖靠在他怀里。
这般抱着他竟觉得安心许多,她一时心满意足,闭目想要睡觉,却只感觉他揽着自己腰间的手,掌心越发烫。
他身上也烫,还颇为硬,叫她靠着哪哪都不舒服。
她一时只觉热得很,便直起身,冲他道,“夫君身上好烫,这般好不舒服,我要回去睡了。”
她当即伸脚从他身上跨去,准备起身往外去,却被他拦腰翻身压在了身下。
夭枝心中一慌,单薄里衣都露了大半截,露出细白的香肩。
他看着她,“你是存心来折腾为夫的罢?”
夭枝还未开口,他便低头吻了上来,她张开的嘴正好顺了他的意,温热柔软亲了个正着。
夭枝呼吸一紧,忙收回舌头。
他薄唇轻轻吮吻着她的唇瓣,安静的屋里,只有他吻她的水泽声,暧昧至极,听在耳里格外清晰,叫她耳根微微发烫。
他呼吸渐重,唇瓣缠磨,声音哑得不像话,“夫人的口脂很甜。”
夭枝瞬间涨红了脸,只觉自己的小心思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不由面红耳赤起来。
她伸手抚上他的脖颈,“夫君。”
“嗯?”他看着她,这般温香暖玉在怀,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已经不容易了。
夭枝声音都有些轻,不敢大声,“你可要轻一些。”
他呼吸极重,越发压上来,声音低哑至极,“好,我会轻的。”
骗子!
她只觉整个人都被压在他和床榻之间,那亲吻虽然温柔,却渐渐用力,越发有些控制不住力道。
夭枝心口慌张,急忙开口,他虽有应她,却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她小口呼吸,声音哑软。
只觉榻下床板声响渐大,接着颇为大,咿咿呀呀叫人羞听。
半宿,只听屋里火烛燃烧的啪嗒声响,屋外静得只能听见他们缠磨的声音,气氛旖旎。
…
夭枝翌日午间才醒来,入目春深帐暖,往日便是再累,她也不曾睡到这个时候。
她才觉自己昨日的想法是千真万确,他是真的想吃了自己啊。
她只觉腰折腿酸,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果然全是暧昧的痕迹,她当即搂起被子不敢吭声。
看了眼屋里无人,她起身穿好衣裳才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张纸,桌上摆着她喜欢的吃食。
她艰难上前拿过纸,俨然是他写的,
‘夫人好生休息,为夫去上课了,午间便回来。’
还知道让她休息,他只怕自己都知道昨夜有多过分!
夭枝看这上面的字,又气又恼,却不由一笑,放下字条转身往外走去,开了门,外头日头正好。
快到午间,清风缓缓,迎面而来草木清新气息,院中树梢叶儿微微摇晃,鸟儿清啼。
“喵~”寻梅在院子伸着懒腰。
她去了院中,正准备将院门打开,将吃食摆到外头吃,就着春风轻拂慢吃。
可一打开院门,却发现院外站着一个人。
灵鹤站在外面,显然特地来寻,见她出门出来,“仙子,殿下唤你回去。”
夭枝微微一顿,回头看向屋子里的吃食,她还一口没吃呢。
她沉默几许,回头冲他道,“我知晓了,等我片刻。”
她转身回屋,拿过宋淮之用过的笔墨,提笔在他给她的纸条上写下一句,“夫君,我外出采买,晚间回来。”
她看完自己写完的字,才慢慢放下手中的笔,默默将纸压在砚台下,静站几许,转身出了屋-
夭枝上来九重天,进了大殿中安静等着,只觉寒意极盛,不似凡间艳阳高照,春风拂面杨柳意。
等了许久,眼前才映入一片衣袍,寒丝玉靴,做工繁复,她往日都没注意,这一看便知衣袍和鞋履皆不是寻常仙家所能着,只怕是稀有至极。
她顺着衣袍往上,对上他的视线,才对上他清冷的视线,心口下意识慌乱了一下。
她昨日那般与生得一模一样的他耳鬓厮磨,抵死缠绵,见过他情难自已,耳旁喘息。
如今见到他这张脸,端素清冷,不可亵渎,竟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往日本就不敢多看,如今更不敢看了。
她看了眼周围,才发现原本守着的仙侍已经退下。
她低垂下头,视线落在他的衣袍上,不再抬起,“不知何事召弟子回来。”
他扶衣摆在案几前坐下,声音清冷,平静道,“凡间有妖物食人心,杀人数百,如今遁逃妖界,众仙长希望让同一批弟子前去捉拿,也算你们正式试炼,再升仙阶。
只妖界有十层门,贪嗔痴妄,神仙不得妄自入内,恐会坏其修为。”
夭枝听到这十层门,自然知道这十层门的危险,那处满是火焰。
期间有妖魔控火,不死不休,燃火之处,烈火不灭,寸草不生,是六界的尾之处,无人能靠近。
“此行皆是自愿,你若不想去也可不去,安心修行亦可升阶。”宋听檐显然将决定权给她,自不像其他师父那般强行要求于她。
夭枝自然是要去的,毕竟他带出来的弟子若缺席试炼,岂不是让他落人口舌。
夭枝闻言道,“我要去。”
他未言。
良久的静默,叫夭枝越发不自在起来,她即便是低着头,也能感觉他在看她。
她无法忽视,只能抬起头,不经意间瞥见他白皙脖颈衣领内一抹暧昧红痕,像是无意间被挠的。
她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眼中神色复杂到叫她看不懂。
她空白了思绪,脑中只有两个字,“簿辞……”
她下意识开口,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用意。
宋听檐听到这两个字,没有一点反应,而是平静地看着她,“如今连师父都不叫了吗?”
她瞬间反应过来,当即伸手斟过面前的茶,此处寒凉连茶都是凉的。
她端着茶盏,起身伸手而去递给他。
却不想昨日被夫君折腾太过,腰酸腿痛,竟叫她腿发软得厉害,一时不稳,直松了手,那一盏茶便全倒在了他身上,连带她人都倒在他身上。
檀木清冽气息缓缓而来,她连忙按着他的腿起身,慌乱之中,伸手去替他擦拭。
却忽略了茶水尽数倒在他腿上,衣摆湿了大片,这般替他擦着,着实引诱。
她毫无所觉,擦着下一刻,手腕却被他伸手握住,用力抓起,“这般做给谁看?”
她被他拉起,衣领内侧大片暧昧红痕,显然是亲磨而来,他神色如常,手间却越发紧,清冷声音无端似哑了几许,“不成体统。”
夭枝不由蹙眉,“师父,别这般用力,我疼。”许是昨日叫得嗓子都哑了,如今这般旖旎软音唤人,颇为引人深想。
宋听檐当即松开她的手,极快避开视线,竟是气息微乱。
第106章你修的是仙,岂能贪图此欲?
他收回手, 微微闭眼,不过片刻,眼中便平静似古井, 生冷而疏离。
他一挥衣袖, 湿了的衣摆瞬间干去, 端正肃然之姿, 叫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开口亦是冷淡, “坐好。”
夭枝闻言慢慢坐直,在凡间她或许可以凌驾凡人之上, 轻而易举弄清楚他们的心思。
可如今在九重天上, 他不知比她大了多少,那千年万年活下来, 心思自是不容她揣度, 她笼统算来不过一点大的小神仙, 自然也揣度不出来什么。
她坐好之后,宋听檐伸手而来, 将手中药瓶放在案上, “此行记得吃药。”
又要吃药……
她不由开口问,“师父,你让我吃这仙丹是为何……?”
“我只管弟子修行,你修行不稳便吃仙丹维持, 所有弟子都是如此。”他收回手, 话间肃然清冷, “你如今修为突飞猛进, 最重要的便是稳住其心,妖界之地修法并不正统, 控人心智,惑其人心,记住,必定要吃。”
夭枝闻言微微颔首,乖顺拿下药,放好。
宋听檐收回视线,平静吩咐道,“凡间差事不必再做。”
她一顿,不明白就直接开口问,“师父这是何意?”
宋听檐却没有再开口,显然是送客的意思。
夭枝见他不说,微微垂首 ,非要问,“为什么,师父?”她问着,很快便想到了原因,“是不是天帝陛下觉得你我二人有不伦之情。
殿下,你可以解释的,你我二人只是师徒,绝对没有外界传闻的这般。”
她说出来,宋听檐慢慢抬眼看来,对上她的视线未言一字。
夭枝见他这样看着自己,下意识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她自是说不出来的心虚,她想到什么便当即开口,“师父,我成亲了,亦有夫君,陛下总不会再有何不喜。”
她说到此处,宋听檐却道,“不要再见他。”
夭枝顿住,当即抬头,“为何?你都不曾见过他。”
宋听檐看过来,视线像是要看透了她,话间严厉,“你要我见他?”
夭枝瞬间心虚,一时不敢接他的话,甚至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她别开视线,“可……可我已经和他……”
“退婚便是,你若不愿意,他也逼不了你。”宋听檐站起身,笃定开口,显然不容她拒绝。
夭枝却垂着头,膝行到他面前,自是敷衍,“知晓了师父。”
他何其聪明的人,便是冷淡也不改其心智,一听便知她不愿。
他突然伸手而来,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微微拉起,话间冷肃,“短短几日,又有什么非君不嫁,你为的是他那张脸,还是他的身子?你修的是仙,岂能贪图此欲?”
窗外的日光落在他面上显得面若冠玉,即便有些冷意,也依旧好看。
夭枝被拽起直面向他这张脸,视线落在他身上,一时心虚至极,被揭穿了心思瞬间不知所措。
她思绪混乱,快速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见他便是!”
她匆忙扔下一句话,挣开他的手便逃了。
她自来以树皮厚颜自称,如今在他面前,简直比馄饨皮还要薄,轻易便能透了去。
夭枝压着呼吸,快步出了殿,往外走去,却迎面碰上了妫昭,她匆忙而去,就从她身旁而过,都未看清人。
可妫昭却突然停在原地,转头看着夭枝匆匆离开的身影,她方才分明看见她走近时,那衣领间的痕迹,且她走路都姿势都有些别扭。
她瞬间便看出问题,心中一惊,转身快步往前走去。
她方才可是从殿下宫中跑出来的!
她快步上前却被灵鹤拦住了去路,“仙姬留步,殿下闭关修炼,不允人打扰。”
妫昭收敛惊疑神色,“我已有许久未见殿下,不知此关可过否?”
灵鹤闭口不言,“此事非我等所能议论。”
妫昭见一步不让,便转身拿过身后仙娥手上捧着的玉盒,“这是我族君长特地为了殿下这一劫所练的仙丹,陛下允我亲自送来,交于殿下手中,我将仙丹放下便走,必不会耽误多少时候。”
灵鹤看了眼她手中的玉盒,知道她不敢假传陛下的命令,这必然就是陛下的意思,便也只能无声退后。
“仙子请。”他上前带路。
妫昭闻言微微颔首,端着手中玉盒往前走去,却不想随之走到大殿中,并未看到殿下身影。
一侧殿门大开,玉阶之上的风拂来,格外寒冷,此处竟连流云都消失无踪。
灵鹤很快便看到了自家殿下的身影,他往一侧殿门走去,出了殿门行礼,“殿下,妫昭仙姬送来凤族炼制的灵丹。”
妫昭上前行礼,“殿下,这是我族君长用圣火炼制数万年所成的护神仙丹,特地进献给殿下。”
宋听檐转身看来,闻言依旧平和,没有一丝波澜情绪,“多谢仙子。”
妫昭见他并无异样,一时间只觉自己多想了,她端庄一笑,将手中的玉盒递给灵鹤。
可下一刻,她递出去的动作却是猛然一顿,再抬头看去,殿下已然走远。
她心中惊疑打鼓,方才一眼,她方才看见殿下脖颈处的一抹红痕。
这红痕本是常见,也不足以多想。
可两个人身上同时有红痕,那如何叫人不多想?
灵鹤收下玉盒,一旁仙侍上前请离。
她压下心中惊惑,转身快步离开,迈出殿去,她当即开口,“你方才可看清殿下脖颈处有红痕了?”
仙娥闻言微微摇头,“殿下玉清之姿,婢子不敢看,只是方才婢子倒是看见夭枝仙子身上有红痕。”
妫昭闻言许久未语。
仙娥自也是了解自家仙姬,“女君可是觉得殿下他与那女弟子……”
这自然是八.九不离十的,否则夭枝为何这般慌张出去?
可她实在想不明白,殿下这般清冷严肃,怎会做出这般荒唐事。
她当即开口呵止,“此话不可乱言,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她说完心中却开始打鼓,恐怕是拖不得了……-
去往妖界挑了十数人,皆是与她同届升仙中的翘楚,不巧正是当初大试时,那群道貌岸然的人。
这倒也不出所料,毕竟当初大试,本就是按实力划分,如今自然也会是他们与她一块儿。
云侍颜见她来,似乎是没想到。
莫渝惆看见她,当即撇着嘴往一旁看去,似乎根本不愿看见她。
周遭弟子虽窃窃私语,屡次交锋都被收拾,他们从没有被这样对待过,自然记恨于她,却不敢当面说什么。
唯有狇奚上前来,“本以为你下凡办差来不了,却不想竟赶回来了。”
夭枝视周围人于无物,跟她玩孤立这套,这群人还太嫩了,她一个摆件出身的且道德沦丧,一摆就是几天几夜,还怕这?
她看向狇奚,算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明事理的人,她温和道,“都是弟子,我自然不能荒废了试炼。”
“如此甚好,你来了我也放心些,此十层门不同寻常,需得小心。”狇奚凝重道。
毕竟这是最大的一次试炼,是真刀真枪,可不是幻境那般不危及性命的。
一时间几个窃窃私语的便不再吱声,自然心知他们比不过夭枝。
夭枝此人天赋异禀,这么短的时间内修行极快,且还是殿下手把手教导,如何是他们这些人的师长能比得上的,那可是未来天帝亲自教导。
几人安静下来,不再言语。
一行人由狇奚带队,前往妖界。
妖界无形无门,唯一能共六届来往所通之处,便是妖市。
妖市昼夜热闹不停,交易最为繁多,什么想要的物件都能在里头找到,便是上古时期的物件玩意儿都能在这处私下流通。
总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夭枝只觉得这妖界着实聪明得很,是个会赚银钱的,这般一来,他们还能得到最快最新的消息。
夭枝一行人到了妖市,与凡间的市集竟有几分相通,皆是吆喝叫卖,只是这处的天全是灰沉,永不会亮起。
长楼集市全悬在半空,歪歪扭扭楼叠楼而上,长街正中一棵巨大老树妖,树枝无尽延伸而出,树上挂着无数展览的珍宝,是妖市的活招牌。
夭枝看着它,走不动道了,当初她怎么就没想到找这份工作,这多舒服,这处生意好,薪资必然高,还到处都有热闹看。
她树生就是消息太滞后,错失一大良机,现在她是条鱼,已经没有这种做展览台的技能了。
狇奚上前就近找了只妖,拿过他桌上卖的东西,放下银钱,“劳烦掌柜,请问层门何处而进?”
那兔耳老头本还乐呵呵做生意,闻言面色瞬间严肃,抬头看向他们,便知道他们不是常来妖界交易之人,更不是妖。
他当即摇摇头,不敢提这层门二字,“不知晓不知晓,我等小民只是这儿做做手工活儿,赚些碎银子谋生罢了。”
夭枝听到这话倒觉新奇,这话头也不知他们从何处学来的,还颇为像模像样。
她看了眼他桌上摆着的玩意儿,伪造龙骨,牛骨,羚羊骨,一旁写着五个大字,‘妖中大补品’。
还真是手工活儿,真假参半卖,生意的精髓都给学来了。
老头不说,所有人都愣了一瞬,他们并非妖界之人,没有方向,又如何去捉拿罪魁祸首。
狇奚还要再问。
那老头依旧摆手,下一刻周围声音顿消,无端安静下来,周围场景竟慢慢波动起来,像是他们所在的妖市只是一个虚影。
喧闹的声音,热闹的集市都渐渐模糊而去,周围一片静寂。
他们如同陷入画中,画面颜色褪尽,周围皆是空洞。
所有人瞬间拔剑警惕,左右看着。
忽然,从上凭空冒出声音。
妖界无主,乃是上古几大妖兽合为一体,肉身俱灭,所有的灵识亦有无穷力量,聚集一处,乃称妖识,整个妖界都归妖识管辖,虽说无主,可却随处可见。
那苍老而又年轻,尖利而又温吞的声音缓缓传来,像是很多人一道开口,“吾等妖界与天界并无来往,不知诸位仙人何故到访?”
狇奚当即上前,朝前面空中方向作礼,“诸位妖尊,我等并无意打扰边界,此行乃是为捉拿凡间作恶的妖物,此妖物如今便躲在十层门中,还请诸位行个方便,叫我等进此门中,捉拿此妖。”
四面八方传来嗤笑声,“妖界的妖物,自然是归我们处理,无需劳烦诸位仙长,如若还要执意进入此处,吾等可保不齐诸位仙长会出什么事。”
众人皆听出威胁之意,心中格外恼怒,却不好轻举妄动。
狇奚还待再劝说,“还请诸位行个方便,我等是代表九重天而来,此妖扰乱凡间命数……”
狇奚这一般言辞,迎来的却是更加嘲笑,他们自然不管命数不命数。
夭枝上前按下狇奚作礼的手,拿过狇奚从老头那处买来的骨碗,朝空中声音来处猛然扔去。
骨碗扔向上空,却没有掉落下来,像是扔到了人嘴里……
众人惊呼,上空瞬间安静,阴森可怖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显然恼怒至极,“好大的胆子,区区小仙竟敢在吾等面前放肆!”
夭枝慢悠悠,半真半假道,“杀了我们最好,我等仙界来使,抓不到妖死了也罢,正好给了咱们天界君上机会,出兵抄了你们这处妖界的窝。”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不想此人如此丧心病狂,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过……
周遭陷入一片安静,上空之中再没有声音传来。
下一刻,前面突然浮现出一道数百丈之高的门,万妖骨架堆积而成,泛着光芒,烟雾缭绕,极为诡异。
夭枝当先一步进去,狇奚却还有些犹豫,伸手想要拉住她,“等等……”
周知御却开口道,“她既要进去,便让她先去探探。”
狇奚当即开口,“这不好,我们是一道来的。”
“有何不好?难道我们所有人一道进去,一道牺牲会更好吗?”周知御当即开口反驳道。
其余人虽然不作声,却没反对,自然皆是同意。
狇奚只觉不妥,看向云侍颜,见她并未言语,一时沉默,他上前一步,“我与你一道去。”
“无妨,你领着他们,免得无头苍蝇乱窜,找得麻烦。”夭枝又岂会察觉不到其中恶意,张口便是一人扎一刀,一个没放过。
众人一听,憋气至极,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起,气得直想捶地。
夭枝话落径直迈进门里,很快便消失在他们眼前。
狇奚见夭枝消失在眼前颇为焦急,来回踱步,看不见里面任何动静,一时也无法再停在原地,他推开挡在前面的周知御,“你们若是不愿意去,便留在此地等着。”
他说完便迈进门里,云侍颜便也不再开口跟了上去,倒也不在乎这些,只是她也不想所有人全军覆没,如今里头安静,应当已无事。
众人见状也不再犹豫,一道跟了上去。
所有人迈进巨大门中,眼前景象瞬间一变。
漫无边界的红色雾气弥漫在眼前,整个天色都是暗红色,似有极大的乌云笼罩在上空,与方才一片空洞完全不同。
周遭很热,如火烧一般。
他们进来之后,便见夭枝站在不远处,脚边躺着数只死去的噬魂血鸦。
她一手执剑,剑尖上还滴着血。
除此之外,这处安静得没有别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危险的感觉。
众人如临大敌地进来,却不想这般安静,一时间皆放松了警惕。
想来这妖界的十层门也没有想象中这般难闯。
狇奚却觉得没这般简单,他看向夭枝,“夭枝,可有发现什么不对?”
他这话刚落,周知御便开了口,“能有什么不对,只怕是进来过度紧张,杀了几只鸟罢,你若是紧张,你也去杀?”
他取笑这话以玩笑而来,众人皆轻笑出声。
狇奚微微皱眉,自不与他一般见识。
夭枝闻言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叫他们瞬间想起往日此歹毒之人的可怕之处,一时皆止住了笑,显得颇有些尴尬。
夭枝见他们看一眼便不敢笑了,不由呵笑出声,众人只觉面上有些挂不住,脸色都不太好看。
忽然,远处诡异叫声而起,天空骤然黑沉起来,方才被尽数斩杀的乌鸦,微微煽动翅膀重新飞了起来,飞跃而上带着凛冽的风劲,似乎能穿墙削泥,双目赤红,诡异可怖。
远处天地巨变,远处传来歌声,一女子翩然起舞,那女子面目全无,似木偶一般。
这般诡异之地,空灵歌声,叫人无端毛骨悚然。
众人皆是如临大敌。
那女子舞越跳越快,慢慢她周身起了火焰,火焰自她的裙摆而上,到她的指尖,如同灵蛇起舞,不伤她分毫。
夭枝察觉不对,后退一步,果然下一刻,那女子猛然化身火焰,巨大火焰直冲而上。
女声悠悠传来,“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太久了。”
夭枝一顿,看向周围,不知她在和谁说话。
她却又开口,蛊惑人心,“如今你还要修仙吗?”
夭枝心中一凛,她是在与她说话?!
她混乱之中,只觉声音熟悉非常,她听过,在人间乌古族,在仙界幻境,如今又在这处……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强大的压迫往他们这处而来,巨大的风劲席卷他们这处,掀起他们的衣摆,无处不在的威压叫他们险些都站立不住。
所有人都愣了神,这根本就不对,他们如今才进一层门,绝对不可能这般危险。
他们修为未到,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威压。
夭枝看着远处快速而来的火焰,一时间黛眉紧蹙,竟不知此地这般凶险。
妖魔之间最喜借力,此十层门遇强则强,若照如此而来,他们这一群人,是绝对没有办法出去的。
人群中有人喃喃一声,“此处只有我们进来了,我们之中难道有谁术法到如此可怖之境?”
既然此处遇强则强,那必然有不同寻常之人在此,且这人就在他们其中,因为威压是冲他们而来的。
众人一时惊疑非常,相互看彼此,却皆觉得不是,皆是看向的云侍颜,“ 侍颜,你出身上古后人,难不成是因为你?”
此言一出,众人皆觉是恍然大悟。
若是如此,倒也在理。
云侍颜一时间也有些怀疑,自也是不敢相信,“难道真是我?”
时间紧迫,容不得大家在分辨,莫渝惆连忙开口催促道,“即是如此,侍颜姐姐,你快想想办法。”
情况这般紧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云侍颜这处,因为以他们之力,无疑是以卵击石,死路一条。
云侍颜根本不知如何办,一时间神色全变,“可……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话到此处,火焰已经成片袭来,乌鸦诡异的叫声,听在耳里越发得近。
若无力抗争,他们便会被火焰吞噬殆尽,尸骨无存。
“那可怎么办?!”
“侍颜姐姐,你快试一试,你是火系,必然是有这般能力,这处才会这般可怕!”
云侍颜手足无措间,施展法术而去,可此火不同寻常,乃是上古便燃烧而起,寻常术法根本控制不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害怕至极,当即上前用尽全力去抵抗。
就根本抵抗不住片刻。
只感觉四面而来的滚烫之意,如同在炼炉之中,无形的墙慢慢收紧,将他们浑身的骨头挤压出咯吱咯吱声响。
天地之间狂风骤起,叫人睁不开眼,
有人痛苦到双耳流血,无法呼吸。
夭枝一时也难受至极,只觉丹田无限力量而出,将这压力往外挤去,似乎在不出痕迹地护着她。
她忽然想起往日宋听檐那处学的布阵之法,可嫁接上古之力。
她引用其力,布阵压下威压,岂不正好?
她当即默念心法,在掌心划开一道血痕,血猛然滴落而下,凝结阵法,隐约现出光芒,下一刻,血痕竟无限延伸而去,地动山摇。
她伸手为掌引其力,竟发现火焰随她而引,似有无穷力量,盘旋原地,欲往她这处而来。
她心中震惊,还未反应过来,提掌而出,竟伸出无限结界。
那光芒耀眼,刺目至极,凭空而去,横列而上,直穿地底。
在他们和无形威压之间隔出一道泛白的结界,凭空照亮整个天地。
这一道结界而出,叫所有人都失了力,猛然击倒在地,不过那满墙的威压却瞬间消失,连火焰也无法再靠近他们。
夭枝只觉浑身仙力都在慢慢往外抽出,不留一丝。
结界外的无形威压之力还在不断往这处挤压,每挤压一次,都让夭枝受着无穷无尽的压力。
她嘴角慢慢溢出血来。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狇奚当即爬起来想要帮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接触这般强大力量结界。
能布出分裂空间的结界,其力量又岂是他这般仙者能够介入的,自是碰不得一丝!
莫渝惆害怕地开口颤声道,“千……千万要撑住啊!”
夭枝只觉攻势越发剧烈,再拖下去,此结界必破。
她默念宋听檐屡次叫她背默的心法,不知为何,竟然将自己和结界所受的力量慢慢融合到一起。
火焰慢慢消散,灭于地底,她一时轻松起来,当即手撑着结界施力,猛然往前压去,结界竟有如实物一般,被她推着往前而去。
威压力量有一瞬间的消弱,夭枝当即咬牙压着结界,从上而下压去,身旁狂风也逐渐消失。
结界而下,天地瞬间恢复平静,周遭慢慢亮起。
生死浩劫,转眼之间便归为平静,所有人都恍如大梦初醒。
一时间,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上古的力量岂能供人这般驱使,唯有上神才能做到如此。
“……你!” 周知御睁大眼睛,“你施的是什么阵法?!”
一时间,所有倒地之人都如梦初醒,看向夭枝各怀心思。
只唯一一个相同的心思,便是她才不过修行百余年,怎可能驱使上古便燃烧的火焰!
夭枝亦不敢相信结界是从她这处而出。
她想起这道声音反复出现,此人如此厌恶神仙,却没蛊惑她不该做神仙,必然不是仙。
可她却能上仙界,如此上天入地,存于六界之中,这是何其可怕的事。
凡间的魔物,天界的幻象,如今妖界的火焰……
这三者之间,必然有什么关联。
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此间必有阴谋,她必然是要做什么!
第107章你这弟子可是闯下了大祸。
众人相视一眼, 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狇奚感慨万千,“夭枝,你在殿下那处习学果然非同寻常, 我竟帮不上一点忙。”他从来都是第一, 自然也震惊人外有人。
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
众人闻言自是多想, 夭枝方才那般实力如何不嫉妒,果然成为储君的弟子, 是何其幸运,她进步如此快, 怎叫人不嫉妒?
更何况当初若不是冒出个她, 他们自也是有争一争殿下弟子的机会。
毕竟她一个凡间而来的寻常小仙,殿下都愿意收为弟子, 他们这各族少君女君, 自然更是可以。
夭枝心中亦是不解, 她看向自己的手掌,以她的修为绝没有这般能力。
难道是宋听檐教的术法有这般大的妙用, 他说过修炼是为承载鲲本身的无穷力量, 可鲲真能结出如此大的结界吗?
她还未平静深思几许,便觉体内气息翻涌,压制不住,喉间腥甜而起, 嘴角溢出血来, 滴滴落下, 染了衣裙。
狇奚见状上前来扶她, “可是受伤了?”
夭枝气息不稳,勉力摇摇头, 伸手去摸宋听檐给的药瓶,却摸了个空。
她一顿,明明进妖界时就挂在腰间,她还检查过,她当即四下看去,根本没有药瓶的踪迹,难道是丢在妖市?
她还未细想,天上便有了动静。
远处层层叠叠的黑云竟慢慢开始挪动,云层变化何其之慢,可这里的乌云却眨眼之间便到了跟前。
下一刻,这层叠的乌云,忽然散开往他们这处飞来,那速度极快,等靠近了,他们才发现这哪里是云!
分明是无数只乌鸦聚集在一起,遮天蔽日。
“是那食心妖!”
难怪追到这处也毫无踪迹,原来是藏在天上,伪装成云。
此妖身躯可化形分散,模拟一切事物,头先进来必然是先碰到了噬魂血鸦,见其厉害,便拟态散为无数乌鸦,是以极其难抓。
这么多的数量的乌鸦,成群结队而来,几乎顷刻间就能将他们淹没。
夭枝勉力站起身,握着手中的剑,微转手腕,见他们还呆愣在原地,慢悠悠开口提醒,“此妖喜食人心精魄,神仙的更是喜欢,不可叫其沾染其身,无论是羽毛还是爪子。”
这么多的数量,且这些东西还会飞,怎可能叫它们碰不到自己?
这何其之难?
一时间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此处昏暗乌云雾气密布,只有远处山巅才有丝缕阳光,却火光冲天,应是火山,而那处一只乌鸦也无。
夭枝看了眼远处,“噬魂血鸦惧光惧火,此妖所化,必然也会惧光火,往光亮去。”
狇奚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开口道,“所有人去山巅寻光处躲避妖物。”他说完看来,“你有伤,与他们一道去,我去找寻妖灵所在。”
夭枝点头,她如今确实不可能再追妖,她已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仙力不济,一丝一缕在抽离。
妖身化成的乌鸦成群而下。
所有人闻言当即背对背面向外,相互掩护着施展仙术,击落不断飞来的乌鸦,脚边不断堆砌乌鸦尸体,很快这一处血流成河。
这些乌鸦极为聪明,见这般靠近不了他们,并开始只往一处攻击,一人自然受不了防线,队伍顺便被冲散。
众人四下散开,借着枯林树木掩护开始躲避。
一行人互相打掩护,与夭枝最近的二人仙力不及她,便由她来垫后。
他们二人先行往前而去,掩护好她身后,她好背对而退。
那二人见她一人在后,相视一眼,瞬间达成共识,悄无声息快速离开了她身后。
如此一来,这些乌鸦便开始全部攻击于夭枝,夭枝难免有些吃力,找不到妖物斩杀之,这些乌鸦只会越打越多,且威力越来越大。
…
二人快速奔向山巅光源方向,随后便与其他人汇合。
狇奚找到妖灵所在,回了这处,见他们之间不见了夭枝,当即惊问,“她人呢?”
其他人相视一眼,自无人在意,而那两人也是闭口不言,佯装不知。
此人实力如此怎叫人不妒,若是死在这处,才叫众人心中舒坦。
周知御上前替他们开口,理由张口就来,“她自己先跑了,这乌鸦蔽日而来,路都看不清,我们怎么知晓她去了何处?”
当即有人开口附和,“就是,她自顾自逃命而去,还能怪我们没护住她?”
狇奚见他们这般瞬间皱眉,自也没时间和他们争辩,连忙看向远处,却没有看见任何踪影。
他当即往外而去,云侍颜上前拉住了他,“她一人,恐怕是出不来了。”
此乃实话,这般四面八方的攻击,夭枝又受了伤,只怕尸首都已经被乌鸦埋尽,去了只会贸然送死。
莫渝惆当即开口,自也懒得管真假,他们如何说便是如何,“师兄,她既然自顾自逃命去了,如此结果便是她应得的,你又何必去救她,如今我们抓妖灵才是正经?”
“是啊,抓住妖灵,我们此行试炼便过了。”
众人纷纷开口劝,周知御上前搭上他的肩膀,“你做什么烂好人,这样私自逃命而去的人就应该让她自生自灭。”
狇奚听他们这般,如何还不知道是嫉妒其能力想害人性命,一时心头大怒,当即甩开他的手,“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心中明白,倒是你们,所作所为真叫人不耻!”
众人闻言皆是一静,自没有丝毫自知不对,且这般明面上骂人,谁能挂得住脸。
作恶之时,不与小人一道的正人君子,最是遭记恨。
周知御脸色瞬间阴下来,脸上再也没了笑意。
莫渝惆见众人这般神色,自然知道师兄得罪了人,一时颇为害怕,担心狇奚至极,“师兄,你说什么呢!”
狇奚怒极,自不愿理会,他独自去了另一边,施展术法,急迫四处探寻夭枝的踪迹。
若是叫她死在这处,他自是枉做神仙!
…
夭枝握着手中的剑,手都被震麻,她清除前面的乌鸦,却忽然发现身后有一阵细微的风袭来。
她余光一撇果然是一只乌鸦往她背后袭来,当即闪身避开。
险险避开之后转头看去,身后竟空无一人,那二人早已不知去向。
夭枝心中一时怒火骤升,好一群道貌岸然的自私小人,这么多人竟都是一声不吭离去!
夭枝眼中神色骤冷,硬压着体内气息翻涌一剑挥出,气海翻腾而去,直冲而上,击飞周围而来的乌鸦。
气海震荡而出,站在山巅光中的众人只觉耳鸣胸震,丹田难受至极。
远处乌鸦尽数压下,所有诡异的叫声慢慢消失在耳旁。
忽然,两个男仙人便被瞬间击飞出去。
二人被击飞出去,摔倒在地滚了几遭,猛地吐出血来,竟是半天爬不起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见夭枝满身煞气,提着剑从上而落,站定在悬崖之上,身后火舌不断上腾,空气皆是模糊焦灼。
她看着倒地不起的二人,如视死物,“在我这处耍阴招,就凭你们这些窝囊废?
我救你们乃是念着皆是仙家,如今既不知感恩,那便不必走出这妖门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竟不敢上前拦之。
“你想戮杀仙族同门!” 周知御当前厉声喝道。
夭枝抬眼而去,“再叫,连你一道打杀。”
周知御当即噤了声,一时阴翳哑口。
众人硬是鸦雀无声,不敢开口说话。
云侍颜开口道,“夭枝,我知道你心中不平,但你要分清楚如今形势,我们是在此处抓妖的,不是为了来起内讧,解决私怨的,我不管你们有何过节,如今必须先抓妖。”
夭枝抬眼看去,“私怨?抓妖?我凭何配合你们,倘若方才险些死在他们暗算之中的人是你,你还能这般一通大道理?”
云侍颜闻言自不多想,信誓旦旦开口,“我自然能,此行目的便是捉妖,我自然心里会分轻重。”
夭枝往日凡间久居官场,什么人没见过,“你们仙家倒是一惯如此两面做派,合着这刀没插在你们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疼是吗?
这般佯装大度地处理事情,我倒还要和其他人一起谢谢仙子了?”
云侍颜瞬间变了脸色,“你……你敢这样和我说话,不要以为你是殿下弟子,就能目中无人!”
夭枝见她愤怒,唇角一弯,慢悠悠道,“如今知道这刀扎在你身上滋味如何了?
若有镜子,去照照你方才道貌岸然的样子,别自以为正派公平了,几句话便跳脚不已,装何公正明事理,还不是因为刀子没扎到你身上。”
这话真是句句戳心,着实叫人回不了半句。
云侍颜何时遇到这般不顾及她身份的人,却又被说了个正着,一时气青了脸,怒而扭头离去,自不想再管这门子事。
狇奚见她平安回来松了一口气,上前走近。
夭枝察觉有人靠近,抬眼看去,眼含戾气,发现是狇奚才平静几许。
狇奚斟酌片刻,终是为了大局难言开口,“我不是要拦着你,也不是站在他们这一处,他们确实做错了事,但是此行我们需要人手,妖难抓,这十层门也难闯,倘若如今少了人,难保我们往后麻烦。
你放心,他们有此所为,便就是修仙修到了头,待我们回到九重天,我必然会上报师长,绝不叫你白白受了这么一遭委屈。”
夭枝闻言并未松口。
狇奚乃是众人之中最为年长的,又是带领之人,自然是要将这事处理好,万不能弄到那般无法收拾的局面。
他当即郑重其事将剑放在一旁,便要跪下,“夭枝,算我求你,不要伤他们性命,若你实在来气,我替他们跪下向你道歉。”
夭枝拿剑挡住他下跪,自然不能让他跪,这么多人里,她也就看狇奚顺眼些。
她未开口,狇奚便知她这是答应了,他当即看向那二人,“你们还不过来跪下谢过,指望着做错事不用承担后果?!”
他一剑拄地,怒气四溢,叫地面都震动了几番,一时间众人都不敢吱声。
二人方才被一击,皆是伤其根源,本就记恨,如今见她这般实力,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往她这处而来,沉默片刻,咬着牙在她面前跪下,“是我二人不懂分寸,还请夭枝仙子恕罪。”
夭枝见他们没有半分歉意,冷嗤一声,“没有分寸?我瞧着你们暗算人倒是很有分寸,想来这样叫人吃暗亏的手段应该使过许多次了罢,才会这般熟能生巧?”
二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觉得极为屈辱。
夭枝懒得理会他们,既有人这般乐意自取其辱,那她就辱。
这般要求不应,她半夜都睡不着。
他们二人磕了头之后,夭枝自去崖边打坐调息,没了药她只能自己凝神压制体内气息。
她将腰间系绳脱落而下的小鱼玉雕放在剑前,看了几眼,伸出手指点了下小鱼玉雕的尾巴,难免有些不开心,“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
狇奚见平息下来,看了眼众人,交代莫渝惆几句,与云侍颜一起带了几人离去捉妖。
周知御在一旁不远处细看着夭枝,见她阖目蹙眉,眼眸却不断转动,一直凝神打坐,似要静息。
瞬间便明白方才那般大的结界,必然导致她体内气息翻腾,压制不下必然会修岔重伤。
他眼眸一转,当即起身走起,视线下移,落在地上光亮之处,是状似小鱼的玉雕,这人往日宝贝似的,天天挂在身上,形影不离,一看就是极为看重。
他想到此处,眼里划过一丝阴郁,提剑而去,勾起了两只串在一起的小鱼玉雕。
夭枝正专心致志修心,察觉动静当即睁眼,不料他会夺自己的玉雕,瞬间蹙眉,抬手伸向他,一字一句已是怒意,“还给我!”
周知御拿着手中玉雕,端详一眼,不屑一笑,“女仙就是女仙,这么大的试炼还要佩戴着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你这般玩物丧志,若是让殿下知道了,我都替你害臊。”他不屑说着。
夭枝拿剑起身,话间极重,“拿来。”
“好好好,还给你。”周知御伸手递去给她。
夭枝当即伸手而去,他却手间一转,提前一松,两只玉雕瞬间落下,往崖下火焰落去。
这火山乃是妖火,万物皆可化之,玉雕乃凡间之物,落到其中,不消一瞬便没了踪迹。
夭枝见状瞳孔猛然收缩,她连忙伸手而去,却扑了个空,眼睁睁见玉雕落入火中,如水滴落在水中,消失无痕,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她脑中瞬间空白,这是他当初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了。
他如今全无簿辞的影子,这般疏离,早晚会消失无踪的,往后天上地下乃至六界都寻不到故人一丝痕迹。
她只有这一样东西!
若是连这个东西都不在了,那时日长久,连回想都会慢慢模糊空白……
夭枝一时眼眶骤然湿润,盯着火焰,丝毫不觉那崖边上的火舌,撩得她面容发热。
她只觉视线一片模糊,愤怒和悲哀几乎让她失去理智。
周知御见她这般看重,凑近看她表情,极为夸张道,“你不会生气了罢,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为了这么个小玩意就生气,着实玩不起了罢?”
他话音刚落,众人笑了起来,有人故意道,“周师兄不该如此,往日争吵也就罢了,如今怎能丢掉储君弟子的东西?”
周知御当即转头看向说话的人,一唱一和,“我是不小心没拿住,夭枝仙子作为储君弟子,自然不会怪罪于我,对罢仙子?”
其中有人只觉小事,丝毫不在意,“不过一个凡间小玩意儿,赔了便是,又不是赔不起。”
夭枝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只觉得他们很吵很烦,耳旁全都是他们的嗡嗡声,惹厌不堪,那火舌而上,热得烦躁,眼中一切事物都有些模糊,她真想把杂碎全杀了。
她双目血红,握着手中的剑柄越来越紧,而手中的剑却越发颤起来,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滔天怒意。
狇奚捉妖回来见状大惊,此乃走火入魔之相,他当即上前来,伸手而来,惊声道,“夭枝,先稳住心神!”
夭枝却听不见他说话,她思绪越来越空白,一剑而去捅了周知御的心间,下一刻竟陷入了意识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感觉自己的手都带着湿意,衣裙上也全是浸湿,似乎下了雨,好像是……血雨。
她猛地坐起身睁开眼,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悬崖边上的火焰早早被压下,不再炎热,漫天落下的雨水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蜿蜒的血河。
人七歪八扭倒着,皆是一剑封喉,入目全是尸首,一片血腥狼藉。
她手上握着剑,剑上全是血,狇奚就倒在她面前血泊中,了无声息。
她脑中空白一片,连忙上前,伸手而去,竟是气息全无。
她呼吸一紧,猛然收回手,不敢置信间从未有过的恐慌席卷而来。
她握着剑慢慢站起身,想起自己意识模糊前的最后想法,猛地后退了几步,手中剑也“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声音惊醒了她,她连忙低头一看,自己满身的血,周围没有一个活物,只有她一个人活着。
与她同行的人都死了……
是她杀的?
她杀了狇奚,杀了他们所有人?!
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连落下的雨都带了血腥气,尽是刺骨的寒冷和害怕。
她听到远处有声响传来,猛然抬头看去,是一年长白须仙长匆忙而来……
…
宋听檐手执白子落于棋盘中,棋盘中局势虽复杂,但已然明朗,白子只差一步便要胜。
对面年轻男子看着棋局,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散漫闲适,“这棋局就像你如今一般,只差一步便过无情道的坎,修成无极大道,”他说着似有些疑惑,看向殿中,一片流云也无,“你将流云驱散到何处了,怎觉异常寒冷。”
他不由玩笑,“你这无情道登顶可是一道劫,莫不是没过去?”
宋听檐玉姿端坐,无悲无喜,闻言面色平静,“落子。”
对面男子却不打算再下,“我这还下什么,注定输局,这局势和如今你高祖父要将位子传于你的决心一般明了,没有任何转机。”
宋听檐闻言并不理他的插科打浑,他伸手去拿茶盏,却见一旁剑鼎猛然传来剧烈震动,似乎心绪躁动至极,无法克制。
宋听檐见状瞬间敛眉。
对面男子见状,“这剑不是给你那看重的大弟子了吗?如今应当远在妖界收妖,怎隔得这般远,都有这般重的戾气?”
宋听檐当即放下茶盏起身往外去,殿外有仙侍匆忙来禀,“殿下,出事了,外面有仙长回来,说……说夭枝仙子杀了所有同行仙人,如今已逃了!”
“什么!”对面男子瞳孔骤然一缩,猛地站起身,衣袖带到了前方的棋局,上头玉石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宋听檐闻言顿住脚步,动作之急,连衣摆都微微摇晃。
他看向远处天际一片黑沉,四周星空不断有星辰陨落,这是神仙的命格。
星辰落下,代表神仙陨落。
而这些星辰陨落的方位都在妖界上古荒地那处。
宋听檐看着不断落下的星辰,神色越发深静。
年轻男子一道出了殿,看着这纷纷落下的星辰,凝重至极,不敢置信开口,“这些可都是几大上古遗族的后嗣……你这弟子可是闯了大祸,必然是要到天帝面前的。”
殿外有天帝的仙侍匆匆而来,事急话短,直请道,“殿下,陛下要您前去。”
周围一片静寂无声,宋听檐没有开口说话。
第108章做什么?!(晚更加更,二更合一)
夭枝怔神之间, 那白须仙人已经到了她面前,老者面目慈祥,见这般血腥场面, 亦是惊住, “发生了什么?”
夭枝认出他来, 是往日仙人顶上的师长, 只怕是不放心一道而来。她当即无措摇头,“我不知发生了什么, 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仙长看着满地的血,当即抓住她的手, “孩子, 你必须得走,立刻走……”
“可我若是走了, 岂不是要说明……”
仙长摇头道, “你不懂, 当初便是如此,这事是说不清的!”
夭枝下意识问, “当初什么?”
仙长自然是没有时间解释, 他神情严肃,当即开口,“这么多人只有你活着,你怎么解释?
你现在走还有一线机会找线索寻生机, 不走就是必死无疑!”
夭枝心中一片茫然, 无尽的恐惧笼罩着她, 她已被仙长推着往前, “快走!”
夭枝犹豫片刻,只能快速离开此处。
因为她知道, 这般情形下自是百口莫辩,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仙,不会得九重天看重,她心中清楚,无论是不是她杀的,死这么多人总要有交代,而她就是这个交代。
夭枝在妖界躲藏数日,躲藏一事她最是拿手,她可以不吃不喝也不出现在任何人面前,抹去一切痕迹。
她一直在寻找当日之事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那日没有任何妖魔的痕迹,而且所用术法和她如出一辙,真的就好像是她亲手杀的一样……
她陷入无尽的茫然之中,她办法已然用尽,天兵的搜捕越来越紧密,被抓只是时间问题。
可能是今日,也可能是明日。
她逃不掉的。
她不敢连累山门,天大地大,一时竟无处可去。
她在天地间若有什么眷恋,那总归是有对不起一人的。
她嫁了那人,却让他等了这么久,那一别到如今,凡间已经过去十数年,不知他还在不在。
她不知不觉来到了凡间。
可惜此处院子早已人去楼空,寻不到一丝往日的痕迹,什么都没留下。
她漫无目的在路上走着,忽然想到了张子即。
如今,她无一处可去,他是她最后负责的一个人,虽然早已交接其他司命,但总该有始有终,去看看他现下如何了。
按照命簿来看,他如今应当早已做了大官,仕途平顺。
夭枝来到他往日住的地方,本打算问一问,却不想正巧一个男子从里头出来,身穿常服,年岁已然很大,一身为官气质。
夭枝一眼便认出他来。
张子即站在原地,似乎也认出了她来,他默然片刻,开口唤她,“夭姑娘。”
他明显是笃定,并没有认错的意思。
夭枝微微一顿,竟不想他还能认出她来。
夭枝坐在院子里,张子即替她倒了茶,他抬眼看过来,为官已久,早已褪去往日青涩之意,“姑娘果然没有任何变化。”
夭枝端茶的手停下来,“你不害怕?”
张子即摇了摇头,岁月已经在他面上留下了痕迹,他眼角道道纹路,却还是不减风采。
“夭姑娘,你是神仙对吗?”
夭枝手顿在原地,这是头一个相信她是神仙的凡人。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便打算走,她无意扰乱凡尘。
张子即思绪却似乎飞到很远,“实不相瞒,我自懂事以来便一直做同一个梦,在梦里我是一国君王,可国库空虚,我处处受制,为钱愁烦,总有一个女子来看我,她说她是我的保护神。
她每日都来看我,烦我所烦,愁我所愁,后来我们相知相恋,我因她的指引寻到宝藏,却没想到她会因为此事徇私被天界召回。
她离开之后,我再没有见她出现。”
夭枝脚下一顿,只觉此事耳熟。
竟是他……
她当初临时顶替做仙官,就是因为前面女仙官出了事……
夭枝没想到会这般巧,一时说不出的感慨。
张子即说完这些看来,话间诚恳,“我本以为这些梦只是假的,却不想见到了姑娘,你也一样屡屡来顾看我,且每一次都是在我危险之时出现,到如今已过去半载年华,你音容相貌却没有改变,我更加确信这梦是真的。”
夭枝自是没想到他能记得,想来是那时天下大乱,孟婆汤稀释了太多,才叫他还有前尘往事的些许记忆……
只是他已拥有不同的人生,他还会执着于前尘往事吗?
她见过宋听檐,洛疏姣,他们也早与往日不同,往昔种种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张子即却视线而来,似乎苦苦追寻着一个答案,他站起身,冲她伸手作揖,深深鞠躬,“请姑娘解一解我这几十年的梦,我这梦里人可还安好?”
夭枝默叹无声,没有直面回答,亦不算泄露天机,“你既是做官,应该知晓官员数量基本固定不变,除非上一任出事,下一任才会上任。”
结果已然不言而喻,直白难免伤人。
张子即站在原地,久久都未开口。
一入深秋,树上叶儿被风吹过,打着旋儿慢慢落下,寂静无声。
“所以我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死了自然是连一丝一毫都不会留下。”她坦然开口,这也是她接下来的结局。
她看向他,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对另外一个人说,“前程往事皆已过去,故人已去,你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张子即着急上前一步,“姑娘可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永远记得她,我记得她的名字……”她叫啰啰……
“你总会忘记的,此生终了便会将她忘干净,这是命。”
他闻言苦笑出声,“如此,果然是天命难改。”
夭枝垂下眼睛,转身出了院子,只觉唏嘘。
都是注定会忘记的,就像他……早已不需要她这个先生了。
而她如今也逃不过一个命字,她才走出巷子,便见天兵站在不远处。
她默然几许,即便早已做好准备,却不想来的这么快……
…
高耸入云的宫殿,玉龙石柱直冲云霄。
天兵传来消息,人已抓住,正押送回来,这事转眼间便传遍了九重天,毕竟乃是大事,夜观天象都能察觉有异。
天界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事,但夭枝是未来天帝的弟子,本就受众仙关注,如今这般自然是天大的事。
大殿上一片寂静,几大上古遗族的人气势汹汹站在殿中,众仙皆静,连流云飘过都是无声。
宋听檐进殿上前。
天帝端坐在玉座之上,“人已经抓到了,你且听听罢。”
天帝话落,殿中便哗啦啦跪倒一片,“陛下,请为我等做主!”
天帝不见丝毫怒意,而是看向宋听檐,开口如寻常般问道,“此人是你的弟子,妖界你也去看过了,你待何言?”
宋听檐平静开口,“高祖父,既有证据,需先听听在场之人如何言说?”
天帝不置可否,宣人进来。
宋听檐站在大殿之中平静等着。
外头传来动静,数千阶的台阶往上而来,夭枝被绑着捆仙绳,押进大殿。
“人来了。”
“此子狡诈,竟逃了这么许多日。”
宋听檐转头看去,却见夭枝一身狼狈出现在视线中,她全身白净的衣衫沾灰,一张小脸瘦得厉害,苍白到毫无血色。
宋听檐视线微顿,微微敛眉。
夭枝迈进殿内看见这么多人,脚步微顿,还是一步步走进来,一眼便看见了殿中跪着的云侍颜、周知御二人。
周知御,他活着?
她明明一剑穿心而去……
夭枝瞬间觉得不对,若是他们活着,事情绝对和她所想的有出路!
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今他们活着,可看他们这般眼神,俨然她就是凶手一般。
夭枝沉默下来,心中瞬间升起希冀,她被带到前面跪下,她看向前面的宋听檐,声音微低,“师父。”
宋听檐闻言看着她未语,良久,他面容肃然,“发生了什么?”
夭枝亦不知该怎么说,她只知道她必然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杀狇奚。
她见到他无端心安许多,他必然会救她,她声音嘶哑,“师父,我没有,我记忆里没有杀人,当真没有。”
仙官闻言开口,“若说没有,那你为何要逃?”
夭枝当即开口,“我并非是逃,我是要找寻证据,遇到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小仙如何不慌,自然想要真相,再者,谁都知道,六界之中找一个仙人何其容易,又能逃到哪里去?”
仙官见她嘴利圆滑,便问,“那你可有证据,旁人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全。”
夭枝回答不出来,她就是没有证据,她回去几番寻找,都找不到一丝线索。
她看向宋听檐,如今她只信他,“我那日闯过妖门,身受内伤,昏迷过去,醒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满地血腥……”
宋听檐自然查过那日情形,只是不知她竟不知道那日情况,这般自是劣势,任由其他人任何说都可以……
负责此事的仙官,上前将沾血的剑递上,俨然是她的剑,“下官前去妖界,所见满地血腥,所有人的伤口与此剑吻合。
这两名弟子便是一同而去的人证,只是当时他们二人避逃开来,去了妖市,才得以侥幸留存性命,且众妖所见,他们有不在场的证明。”
夭枝看着那把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当即直起身,“我没有杀人,我醒来就是那般场面,我那时昏迷,若有人趁我晕厥,拿着我的剑杀人也未可知?”
仙官看向她,“既如此说,如何证明你晕倒了,可有人看见?”
夭枝看向周知御他们二人,因为她根本没有那段记忆,他们二人却是在场。
可就怕他们不说实话。
周知御战战兢兢跪着,似乎很是害怕夭枝,而云侍颜就在一旁,一如往常的冷淡。
仙官开口,“当日之事,细细道来。”
周知御身子发抖,闻言先开口,颤颤巍巍说着之前发生的事,“我们收妖之后,我弄丢了仙子的东西,她生了很大的气,似乎魔怔了,听不见任何人说话。
谁拦她,她便与谁动手,她仙力强盛,我们所有人都敌不过她,她像是疯魔了一样谁也不认,见人就打杀。”
夭枝听得直皱眉。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竟是为一件东西杀了这么多人,此仙如何还能留之!
周知御说着,眼泪直流,“仙子本就与我们关系不好,我们谁都拦不住她,连狇奚师兄上去劝,也……”
当即有上古遗族的人闻言怒而站出,“为了一件东西杀人,天界这是怎么了,这样的人也配做储君弟子?!
狇奚是我族最优秀的孩子啊,我等精心教养,陛下,请您一定给我们一个交代!”
天帝闻言未语,看着宋听檐,显然有意看他如何处理。
宋听檐开口询问,“丢了何物,又是怎么弄丢此物?”
周知御低头支支吾吾,片刻才开口,“我和仙子玩闹,不小心弄丢她挂在身上的玉饰。”
宋听檐听闻此言微微一顿,看了过来。
夭枝下意识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宋听檐收回视线,微微抬眼看他,话间浅慢,一语中的,“既是关系不好,何来玩闹一说?”
众仙闻言一顿,自然便明白个中缘由。
修仙以来所见所闻,若说没有欺压折辱之事是绝没有可能的,想来必是仗着上古一脉咄咄逼人,欺负太甚,才惹出此事,亦是祸首。
一时间众仙静下来,看着周知御皱眉不已。
周知御见状当即开口,满面痛悔,“此事是我不该,我当时也是犯了糊涂,我与她自来有过节,便不清醒了些……”他眼眶通红,似犯了天大的错一般可怜,“若不是我将玉饰扔进崖里,夭枝仙子怎么会杀这么多人……”
夭枝见他这般,竟是体内气息翻涌,“你也配与我有过节,我连多看你一眼都不屑!”
她脑中越发清晰,此人必然说谎,她猛然看向他,眼中都透着一股戾气,“你如今也活着,何以就是我杀了人,你敢信口雌黄!”
周知御似乎被她吓到,连忙往后躲去。
夭枝满眼戾气,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心中怒意,甚至连气息都无法平稳,在天帝以及众仙面前这般表现可谓是狂妄至极。
宋听檐当即敛眉,抓住她的手腕,压制了她的动作,显然怒不可遏,“做什么?!”
她被拉住手,抬眼看向他,上天界以来,第一次见他这般声疾生气,一时间不再乱动,她被拉回手才瞬间清醒过来。
她方才竟……竟想直接动手杀了这颠倒是非的混账。
她心中大惊,不清楚自己怎会这般沉不住气,竟是无法冷静一丝一毫。
难道她真的走火入魔,控制不住自己了……?
众仙中忽然有人上前一步挡在周知御面前,自是护着周知御的长者,看着她俨然一副罪魁祸首的架势,“你难道还想在这大殿之上杀人证?”
她方才的意图便是谁都能看出来,一时间众仙私语。
“这是修行修偏了,入了魔了罢?”
“修为精进如此之快,必然是有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如今遭受反噬也是有的。”
众仙私语,夭枝身子不可遏制地发颤,压不住体内气息。
宋听檐以指捏着她的经脉,仙力不着痕迹缓缓而来,她体内气息瞬间平息下来。
她面色血色慢慢上来,可心中却更加慌乱,难道她真的修偏了,无意识杀了人?
宋听檐适时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出来的仙人,“上仙多虑,大殿之上怎可能有杀戮行径,我这弟子自来性子直白,难免会惹人误会。”
仙人便不再多说,毕竟确实没有发生什么事。
宋听檐走向周知御。
周知御低头不语,似乎一副害怕的样子。
他开口,“你的意思是为了一件衣上玉饰杀所有人?”
“并非。”周知御当即开口解释,自然知道这个理由无法说服人,“仙子应当是走火入魔,魔怔了去,才会如此。”
宋听檐看向云侍颜,开口问,“仙子看见了她杀人。”
云侍颜倒是实话实说,“我并未亲眼看见,当时他们二人起了争执,我只看见夭枝仙子的剑刺向周知御。
狇奚要我带受伤的周知御先离开,我们远去数里,我需施法开阵入旁门,无暇顾及身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至于夭枝动手杀人的事,是周知御醒后和我说的,我们再回去时,已经满地尸首。”
周知御当即开口,似乎想起当时害怕至极,“我那日身中一剑,勉力跟着侍颜仙子离去,千里移地之前瞥见夭枝仙子一剑杀向狇奚,便吓得夺路而逃,进了法门便晕厥而去,根本来不及开口言说,等到醒来,和侍颜仙子再去,已为时已晚。”
夭枝越听眉间蹙得越紧,竟是细节全有。
且云侍颜看着确实不像撒谎的样子。
这若是咬死,必然难再翻盘……
宋听檐居高临下看着周知御,条理清晰开口,“你和夭枝有过节,争吵之时弄丢她的玉饰,所以她要打杀你?”
周知御听这质疑,抬起头面向宋听檐,肯定道,“是,仙子愤怒无法控制,魔怔了一般要拿剑杀我,乃是其他弟子去拦。”
“魔怔在前,还是拿剑杀你在前。”
“魔怔在前,仙子必是走火入魔杀人。”
夭枝微微咬唇,众仙亦是奇怪,殿下这般,分明是在一一确认自己弟子犯下的罪行啊。
这般看来不就是夭枝走火入魔杀了所有人吗?
宋听檐没有任何情绪,还是平静开口,“你既扔了她的玉饰,又与她当面起争执,那你必然离她最近,她若无法控制必然先杀你,何以你如今还活着,且只受了轻伤?”
周知御眼眸一转,“是狇奚拦着,她与狇奚交好,他拦着,她自然……”
宋听檐却不容他说完,厉声道,“她既然走火入魔在前,又如何认得人?!”
周知御闻言生生一顿,慌了神,竟是说不出话来。
宋听檐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依旧清冷疏离,甚至是淡漠,却是步步紧逼,“再给你一次机会,究竟是魔怔在前,还是拿剑杀你在前。”
周知御瞬间理清思路,当即开口,“殿下,是我记岔了,是拿剑欲杀我在前,之后才是魔怔!”
此言一出,大殿瞬间一静,众仙自然觉得无稽之谈。
“荒谬!”
“如此前后不一,这不是胡说吗?”
到处,周知御才知自己中计,这第二次机会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因为他早就已经绕进去了。
第二次机会只是打击他心里防线罢了。
宋听檐神色平静,却说着一个事实,“我这弟子天资聪颖,你们仙法远低于她数倍,无论清醒还是魔怔,她若要杀人,你们便是多上两倍,也一个都逃不了。
更遑论,魔怔之后,你们还能逃出两个人去。”
周知御脸色瞬间苍白,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如今再要改口是已不能了。
这样下去,他说不清楚,这命债必然要背到他身上去,他自然不敢付如此大的代价。
他思索片刻,连忙白着脸冲宋听檐磕头,“殿下,是弟子鬼迷心窍,想当然了,弟子确实没有亲眼看见夭枝杀人,只是猜测,便……便这般说了……”
此言一出,一时间满殿哗然。
那长者当即怒扇而去,“糊涂东西,陛下面前,大殿之上竟敢说谎!”
“无法无天,简直放肆!”
这一声声的,周知御越发不敢起身,额头在玉石上都磕出了血,“陛下饶命,殿下饶命!”
“够了。”宋听檐淡淡阻止,“言行有失,关入虚无幻境,永不得出。”
此言一出,周知御瞬间瘫软在地,面色惊恐苍白至极,虚无幻境一片黑沉 ,莫说永远,他呆上几日变疯了,这厢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仙侍上前将他拖下,族中长者自知有愧,亦是不敢开口求情,惧于年轻殿下的不留情面。
其余上古遗族,自是不容罢休,尤其是狇奚的族中长者,自是认定了夭枝,“那凶手究竟是谁?”
众仙中忽然有人道,“那处没有旁人,亦没有妖魔痕迹,却只有她活着。”
妫昭走出来,开口道,“诸位若还是不会信,可验仙根,也好弄清楚些。”
此言一出,众仙皆是赞同。
“既说没有,那极有可能是走火入魔,自己也不知晓。”
“修仙修偏了,也不是没有 ,剑上既沾了血,必是说不清的,是不是入魔,一验便知。”
“宁杀三千不放一个,若是入魔必须诛杀,往日这般的教训还不够多。”
此言一出,夭枝心中一凛,她恐怕是没有活路。
宁枉勿纵从来都是仙界最为清晰的条律。
她心中害怕到极点,下意识靠向宋听檐的腿,颇觉威胁,她只想变成鱼,变成树,不被人看见。
男师女徒,这般着实有些过于亲近,众人皆是惊讶于夭枝的表现,可更惊讶的是宋听檐竟未觉得不妥。
殿下端方肃正,最讨厌旁人触碰,再是再好也是隔着几步远,怎可能容许这般?
众仙相视一眼,皆是不敢言语。
宋听檐看着妫昭,微微敛眉,“此事……”
天帝闻言却先开了口,“验仙根。”
宋听檐转头看去,“高祖父,此事应该再查……”
天帝打断了他,“已然很明了了,你总要给众仙一个交代。”
天帝神色不悦,话中有话,“听檐,你最是稳妥,也该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说着,又道,“你,亲自验。”
夭枝彻底坐在地上,自然知道天帝是什么意思。
她是交代,所以她必须验。
这些上古遗族不可能容忍此事没有着落,毕竟这么久都查不出来,自然是死无对证。
宋听檐闻言默站许久。
她对上他的视线,仿佛又一次看见了簿辞,他总是这般难。
左右为难……
仙官便上前,将手中的灵石双手奉上,“殿下……”
夭枝看着微微退后,本能抗拒。
她不是在凡间了,若验出来有问题,这命债便不是她的,她也得背。
如此必然是要去泯灭道。
她不由开口,“我真的没有杀人,可不可以再查查,师父……”
宋听檐默然许久,微抬衣袖,灵石悬在夭枝的头顶,她呼吸骤停。
她不确定自己修行稳不稳,只知这么多年来没有出过错处。
也只是那一日思绪空白,她也不知走火入魔究竟是怎样的景象?
她心存侥幸,等待结果便越发忐忑。
灵石在她头顶徘徊片刻,竟微微发颤,泛出了几缕淡色光芒。
这修行之气与宋听檐一致,他们是师徒,自是一脉相承。
夭枝按着宋听檐的修行之法修行,若是没有走偏,是绝对不会露出一丝一毫的仙力。
如今这般明显的反应,恰恰说明出了问题。
这是绝对修偏了。
满殿寂静,结果出来,大殿之中瞬间议论,“果然如此,那就是了,全都对上了,只是她自己不记得。”
“这是修偏了,可惜了。”
上古遗族中有人大声道,“她修行不稳,心神俱乱,即便不记得杀了人就该偿命!”
众仙议论不止,天帝坐在上方却一言未发,他视线从灵石上落到了宋听檐身上,久久未发一言。
片刻后,他看向宋听檐,高坐之上已没有祖孙之意,“这是你的徒弟,如此祸端终需处置,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宋听檐慢慢闭上眼睛,开口一字一句皆是淡薄, “既为仙者,不能有私,应当诛之。”
夭枝闻言一顿,恐惧委屈猛然而来,她抓住他的衣摆,“师父,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容我些许时候,我一定能想起来……!”
可大殿之上,却不容许夭枝再多一句,很快便有人上前将她押下。
夭枝被迫松开宋听檐的衣摆,被强行拖走,便是挣扎也怎么都脱不开捆仙索。
她疾声音哑,“我真的没有杀人,连你也不信我吗?”
可大殿之上,却没有一人回应。
夭枝一路被拉到锁仙塔,几番提起力气想逃,皆被捆仙索绑得严严实实,那绳索越发紧,直到最后叫她动弹不得。
“不必挣扎了,在这处待上一日,明日一早便会投你入泯灭道。”
泯灭道,乃是诛仙之道,只要是仙者到了那处,皆是仙根净失,仙根消散便不是神仙,而是凡人。
可泯灭道上的戾气凡人又怎么抵得住,转眼便会消散得干干净净,终究是留不住性命的。
夭枝面色瞬间苍白,她从地上爬起来,“我是冤枉的,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容我时日想想……让我见见师父,给我几日便好!”
此处看守淡道,“殿下诸事繁忙,已回殿中处理政事。
你便不用多想了,既入了锁仙塔,便是结果已定,不必再挣扎,殿下也不缺你这一个弟子,九重天多得是要当殿下弟子的人。”
夭枝瞬间瘫倒在地,是啊,她在他身旁修行的时日,对于神仙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他做到如此,已经仁至义尽,天帝今日有多不悦,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如今再不愿又如何,比起无极大道,众仙之主,她何其渺小,又怎会在意她?
夭枝心中无尽绝望油然而生,终于体会到当初他听到自己要杀他,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她寄托于所有希望的人却定了她死,原来是这般荒凉无助。
第109章他必然修偏了。
“让我进去, 我有话要与殿下说。”滁皆山被人拦着,好说歹说却怎么也进不去。
他找了夭枝数日,得到消息赶来已经晚了。
他在外大声喧哗, 终究是引来了人, 一温润男子而来看见他, 吩咐下来放开他。
滁皆山当即进来。
男子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司命殿的滁皆山罢?”
滁皆山当即行礼,当即认出了人, “小仙见过殿下。”
男子微微摆手,“不必多礼, 我知道你此行来意, 只是此事已是定局,听檐不会变主意, 也不能变主意。”
滁皆山心下一顿, “为何?”
“他是储君, 是未来的天帝,陛下早已打算退位, 此事已经提上日程, 待听檐受雷劫之后,便要登天帝之位,此乃六界大事,不容半分闪失, 更何况仙子犯下的是杀孽, 神仙犯下杀孽必死无疑。”
滁皆山当即开口, “殿下, 此事必是冤枉,我师妹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容我进去,请殿下念在往日凡间历劫的情面,查明真相!”
男子叹息,“查明真相还一个小神仙的公道,谁会在意?
所有人只会在意未来储君有失偏颇,自己弟子仙根有偏,是明摆着的事,走火入魔杀人这是大家都要的结果,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能悬而不决。
你在司命殿做得很不错,万不要因为这事影响了自己的仙途,殿下自幼修行便是天帝亲自带着,所行皆照着天地共主来培养,日夜苦修才得了储君之名,如此多的日夜,比之你所谓的凡间历劫不知要苦上多少倍,凡间不过是一场纸上戏,戏幕终究是假的,自然也不可能因为一个人一件事而影响了这般大事。”
滁皆山听到这话一时泄了气,难掩失望复杂,“你们这些天上的神仙都没有感情的吗?”
男子却没有任何偏颇的意思,“你也是神仙,只是时日还未长久,等长久了你就会知晓这天上没有情分可言,储君修太上无情道,座下弟子犯了这等大错,是绝不可能纵容一丝一毫的,便是他要纵容,陛下也绝不可能容许。”
滁皆山无力后退了一步,他知晓确实就只能是这样一个结果。
也知晓天帝之位是何等大的事,在天地共主这个位置上,任何事情比之它都是小事,更何况是一个凡间小神仙的命。
便是如他,摆在这般局面里也是没得选,他也拿不准自己可以放弃天地共主的位子,去救一个不过是在自己身边修行短短时日的弟子,哪怕凡间交情甚好,回到天上身份不同,自也是不同。
天地共主的位子终究只有一个,而弟子可以有无数。
人微言轻于神仙之中也是一样,有什么差别?
他慢慢笑起,话里嘲讽,“对你们这些天上的人来说是一件小事,她从一截小草高,长成盆栽大小,每日总觉得自己长不大,又怕叶子掉光,辛辛苦苦才修成仙,你们自然是不会心疼,终究也只是我的师妹,你们这些神仙做师父的,自不会有半分怜悯,亦没有半分感情。”
他眼里泛起泪光,满是无能为力的愤恨,“殿下在凡间没得到帝位,在天界总归是能坐上天帝之位的!”他说完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冲了出去,便是背影也满是愤恨。
男子转头看向仙侍,“他如何了?”
仙侍俯身回道,“大殿下放心,殿下并未受影响。”
男子闻言颔首,迈入殿中,却见宋听檐静坐于殿中,并没有处理朝政,而只是安静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男子走到他对面坐下,“你高祖父要我来看看你,明日你便不必去了,我替你去泯灭道看一眼,送送你这个弟子。”
宋听檐收回视线,落在折子上,“无妨,这等小事也不该劳烦祖父。”
垅弈见他这般,便知晓他应当是没放在心上,便道,“你这弟子也是可惜,短短时日修为精进如此之快,却不想修偏了。
修仙之人修的是心,有些东西看得太重,总归是为难自己。”
宋听檐闻言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想到那玉雕,沉默然几许,“是孙儿太过纵容,当初就不该让她留着,修仙之人就应该摒弃所有东西。”
“怎修成这般?”垅弈叹息,听他这般说便也放了心,“如此,祖父便不打扰你修行,你过些时日还要渡雷劫,需得多多准备。”
宋听檐闻言微微颔首,起身相送。
垅弈走到门口,转身看向他,“你自来稳重,此事万要谨慎,陛下今日也是有意用这小仙测试你,今日这一过,天帝之位非你莫属,你从小便端正,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万不能出差池。”
宋听檐闻言面容平静,“孙儿明白,祖父不必多虑。”
垅弈点了点头,闲云野鹤惯了,开口亦是直言,“你最是有分寸,也把控得了所有局面,陛下对你也最是满意,我倒不担心你,只是往日天界也有前车之鉴,叫人扼腕,我总归是有提醒你一二,不知明日……?”
“孙儿不去。”宋听檐话中冷静,情绪没有丝毫波澜,“只是一个弟子,犯了错自然要罚,孙儿如今修行突破为重,不会影响我丝毫。”
“如此便好。”垅弈彻底放了心,摆手示意他不必再送,闲散着往外走去-
锁仙塔名为塔,实则是一个通天牢笼,里面永远黑夜,没有白日。
夭枝闭着眼睛,回想当日发生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外头传来细微动静,她抬头看去是滁皆山往这处而来,站定在无形囚笼前一脸凝重看着她。
她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进来看她,毕竟似她这般,应当不许探望的。
她起身上前,“师兄。”
滁皆山显然并没有很多时间,他一来便开口,“你可有什么线索,我去查。”
夭枝自然知晓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那处真的没有一丝别人来过的痕迹,她当初查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获,如今连她自己都要以为她可能真的走火入魔杀了人。
只是现下说这些都已无用,无论有没有线索她都得死……
她上前一步,却被无形的囚笼挡住,“师兄,不必辛苦了,没用的。”
滁皆山沉默下来,一言不发,眼眶不由红了。
良久的静默之后,她不由开口,“师兄,可否替我去凡间看一眼我的夫君,他若是回来了,替我与他说一声保重……”
滁皆山闻言微微低下头,面上有几分凝重,“我早便去看过了,他如今早已不在了……”
夭枝微微一顿,似有些没反应过来。
滁皆山继续开口道,“凡人寿数短,他也算寿终正寝去下一世了。”
夭枝沉默下来,心有一块慢慢空了。
便是夫妻姻缘也这般短。
或许当真是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神仙亦是如此。
外头有人提醒滁皆山时间到了,他只能开口,“我去想办法,还有时间。”
夭枝自然也希望真相大白,可她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了。
她不过一个小仙,便是冤死了又能怎么样?
都说凡间高低贵贱分明,其实仙界更甚,他们从凡间修行而上的,本就不值什么。
夭枝想得明白,也看得清楚,也不忍心说穿,只开口道,“劳烦师兄了,若是无法,师兄也不必担忧,本来我这条命便是捡回来的。”
滁皆山见她这般说,只觉难受,难不成是因为那凡人夫君死了,她也心如死灰了不成,竟连求生的欲望都没了?
他一时心中更加生急。
他记得他当时按照人户簿里的僮村巷寻了去,还险些走错了路,去了别处同名巷子。
那男子似乎经常外去,他还在那院子里呆了几日,才等到他。
那宋生说,他很少回来,往日都在茶山里采茶,晒茶,久不见人,如今年岁大了,便也跑动得少了。
滁皆山寻人心切,随意提起夭枝的名字,却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也并没有要等什么人的执念一般。
想来是夭枝和他也不过就几日夫妻罢了,他自然也不会记在心中了。
滁皆山便也不再提,凡人凉薄既忘了人,他也不好再提起往事。
他自然也不解,这凡人明明平平无奇,虽然他见他时已年华老去,可也能想象出他年轻时的模样,应当是四方脸,满脸愁苦的落魄书生。
她往日还说,因为喜欢他的长相才嫁了他,他这师妹再是如何,也断不可能将这平平无奇的长相说成是好看罢?
短短几日自没有感情,若论相貌,也不至于如此,也不知她为何感伤?
只是此事自然没有夭枝的性命要紧,他出来之后便下了凡去,径直往山门奔去。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求助掌门,掌门虽说做事不着调,但是关键时刻,他总能救人性命。
“掌门!”他一边往山门里跑,一边疾声喊。
周围的师兄弟从来没见自家大师兄这般着急,一时皆是呆愣原地。
他进了院子便见自家掌门半眯半醒躺在摇椅之上,慢悠悠晃荡。
他连忙上前,急切摇着躺椅唤醒他,“掌门火烧眉毛了,快醒醒!”
掌门一把老骨头了,被他这般猛然摇着摇椅,一时间整个人都晃荡起来跟拨浪鼓似的,他连忙开口,连声音都带着震荡,“住手!住手!!混账东西,莫不是想把老夫送走?”
滁皆山这才停下手来,“掌门,九重天要诛夭枝,你知道的,她是断然不可能杀这么多人的!
她往日虽说混账了些,但最多也是招猫逗狗,无伤大雅,怎可能平白无故杀这么多人?”
掌门摸了摸长须,闻言未语,显然早已知道这件事。
他慢悠悠开口,“何须慌张,生死有命,若注定是死局,又何必强求?
若注定不死,又何必强求?”
滁皆山听不懂,他往日就听不懂,如今更没有心思听懂,他当即跪下,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掌门,若是往日,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便也罢了,可树杈子这事要命啊,你现在念叨这些有的没的,又哪能救得了她的命啊,要她死的是九重天啊!”
掌门的外衫被越拽越歪,撕破了一道大口子,他低头看过去,“我已经说了,生死都是注定的,神仙亦如此。”
“什么神仙亦如此,夭枝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滁皆山气极,转身便冲出院子。
掌门看着他离去,摇头叹息,太急躁了,如今是越来越像狗,半点沉不住气。
滁皆山出来,便遇上赶来的酆惕。
酆惕见他这般出来,自也知道这处也没办法了。
因为他也是没有办法,才寻来这里。
滁皆山站在原地,神情凝重。
酆惕往他这处走来,“此事恐怕无法了,往日九重天也曾出过这样的事,也是凡间修行上来之人,犯下大错。
我当初就觉得蹊跷,如今看来,如出一辙,夭枝作为储君弟子,非上古遗族出身,能力出众,风头太盛,必遭折之。”
“你是说那个凡人仙?”
酆惕摇了摇头,“我不确定是不是一回事,但九重天界限分明是真,凡间而上的仙皆是蝼蚁,难有公平可言。
我当时年岁不大,当年的事情亦是不清不楚,而如今这般只让我感觉似曾相识。”
滁皆山闻言再没了力气,难道真的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瞬间想到什么,酆惕亦是想到,他面露沉重,“我如今并非在凡间,仙力何其微薄弱。
且此事重大,这么多仙人来观刑,救她难如登天……”
滁皆山面色瞬间苍白,说不出话来-
月明云稀,黑夜缀满星星,偶有一丝如烟沙般的云雾飘荡空中,被风吹散毫无痕迹。
宋听檐站在玉石台前,看着漫天星辰。
耳旁响起周知御说的话,周身一片流云也无。
他思绪繁杂,耳旁的声音多到层层叠叠,隐约间只听到一句话,‘怎修成这般?’
他眼睫微微一动,安静站着,再转眼竟已是天光渐亮。
他站了一夜。
天际慢慢亮起,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彩照射出来,无边天空带着无尽寒意。
他转身往殿外走去,才迈出一步,便被外头的仙官挡住了去路。
他面容平静开口问,“这是何意?”
仙官当即俯身恭敬开口,“殿下,陛下吩咐了三日之后便过雷劫,陛下希望殿下能呆在殿中好好准备,免得出了岔子。”
这话虽是这般说,可话里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仙官又劝道,“殿下还是听陛下吩咐罢,雷劫至关紧要,不容有失啊。”
宋听檐站在原地并未开口言说,也并非非要出去,他平静听完,没有任何表现,亦如往常一般回了殿中。
…
泯灭道上生意尽绝,九重天上有漫天星辰,唯独这处既无星辰也无云彩,六界生息皆是绝迹。
这次事牵扯太多,又这般严重,且还是储君弟子,除了死去女君少君的那些上古遗族,前来观看的仙者也极多。
夭枝被人押上泯灭台,捆仙索越发紧,连动弹都不得,她走路难得狼狈,被人推着上前。
众仙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议论纷纷。
垅弈也到了,既说来送,他必然会来。
他是见过夭枝几次,这小仙子颇为聪明,性子也灵活。
若是没有这样的事,往后仙途可是大盛,倒也是可惜。
身旁一女子走近,“妫昭见过大殿下。”
垅弈转头看去,微微颔首,“仙子也来了?”
妫昭行礼起身,关切道,“不知殿下可会来?”
垅弈看着远处,往上直冲戾气的泯灭道,“三日之后便要渡雷劫继天位,他不得空过来。”
妫昭闻言垂首叹息,倒也放下了心,“确实继天位最要紧。”
远处众仙中一阵骚动,垅弈顺着众仙看去的方向,天帝竟亲自来了。
一时间满场寂静。
滁皆山本还心存侥幸,若有空隙拼死一救,可看见天帝亲临,整个人都愣住。
酆惕也没想到,他看着滁皆山,亦是难掩复杂。
陛下仙力无边无际,九重天何人能及?
想在他眼下救人,难如登天矣!
滁皆山的脸瞬间苍白,看向站在泯灭台上的夭枝,再无一丝救人的可能。
到头来,竟是真如夭枝所说,一点办法也无。
垅弈见天帝亲临,一时愣住,往天帝那处走去,“祖父怎会亲临?”
天帝站在最高处,也是最远处,并不打扰众仙,却能将下头的情形一览无余。
天帝闻言没有回答,而是肃然问道,“听檐有什么反常?”
垅弈不防天帝这般问,微微一顿,摇了摇头,“他惯来沉稳,如今应当在殿中潜心修行至无极大道,应付雷劫。”
“真是如此,那便是最好。”天帝负手于后,看着远处泯灭道,话间深深地开口。
垅弈听出几丝不对,“祖父可是觉得哪处不稳?”
天帝看着跪在刑台上的夭枝,“我昨日殿上算过,此子仙根稳妥,并未修偏一丝一毫。”
只是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甚至没有多说任何内容,便叫垅弈心中一凛。
能算出仙根是否稳妥,九重天只有天帝一人,天帝自开天以来掌八卦之象,精通相术,绝不会有错。
可这仙子若是修行稳妥,那昨日测的灵石,又怎会有这反应?
除非修偏了的人……是另一个?
而昨日替夭枝测仙根的,只有一人。
便是……听檐!
垅弈心中一骇,他不敢相信,“不可能,祖父可有弄错,我昨日刚见过听檐,他没有任何异样表现,也没有说起过不妥之处,难不成他自己并不知?”
天帝收回视线,看向他,“倘若他瞒着你呢?”
垅弈瞬间哑声,那不是更可怕?
若连他自己意识不到倒也罢了,若是知道却作不知,那才是最可怕的……
天帝眉间紧皱,“他修行至此,最是稳妥,区区升阶至无极大道虽说是一道劫,但于他能力来说应当不难,怎可能这么久都无动静。如此,不必验都知道,他必然修偏了。”
垅弈闻言呼吸骤止,不敢多想这样的结果。
听檐可是他们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储君,是最优秀的,他这第一和第二可是天渊之别的差距。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当真是前功尽弃。
他不由开口,“祖父是说,听檐对这弟子……”他觉得不可能,昨日他见过他,非常平静,“祖父,檐儿自来端正稳重,断不可能……”
“但愿是我错了。”天帝看向天时,神色肃杀,“只要今日他不来,安稳行刑过后,自不会有变故。”
垅弈明白其意,祖父既站在这处,就说明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任何变故发生。
此仙子今日必定会死。
便是泯灭道上未死,天帝也会亲自下手诛杀。
第110章簿辞,我是不是要死了?
泯灭道最为痛苦, 剥离仙根,剥除仙骨,成为凡人, 被戾气撕碎, 四分五裂而死。
这般酷刑, 临死之前也不得好过。
夭枝看着前面的泯灭道, 第一次感觉到无助绝望。
死到临头,她还是做不到坦然无惧。
“夭枝。”
夭枝听到声音, 转头看去,滁皆山在众仙之中看着她, 他一夜没睡, 双目通红,亦是绝望。
周围声音太过嘈杂, 夭枝听不清他讲什么, 只能看见他的嘴形说, ‘是师兄无能,护不住你。’
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手伸进衣袖, 似要拿法器劫囚。
夭枝摇了摇头,满是苍白的苦笑。
她并不是不想逃,而是她知道,如此境地不可能逃得了。
这么多神仙, 随便一个便能抓住他们, 更何况有天帝在, 想要千里遁逃根本就是做梦, 她不能害了他。
‘师兄不必为了我,辜负前程仙途。’
滁皆山看出她的口型, 伸进衣袖的手顿在原地,眼眶通红,竟是哭了起来。
酆惕亦是湿了眼眶,难掩伤感,他本还在想等她回来再劝劝她,可不想如今竟要送她最后一程。
夭枝看去,众仙之中还有往日的女仙官,往日与她交好的同门弟子因为殿下的吩咐不能来,溿幽九岷亦是偷偷前来相送,皆是一脸难过之色。
夭枝慢慢垂下眼,她知道的,她是他的弟子,他总要避嫌。
可她多少还是有些失落,她知道他要明哲保身,知道他帝业重要,只是连最后一程都无法来送吗?
夭枝收回视线,叹息无力,罢了,想来都是命,便是注定这条命捡来也留不住多久。
他到底叫她一声先生,宽容几许也无妨,毕竟他当过她的弟子。
天时到,泯灭道缓缓开启,戾气不断而出,站在边上都感觉拂来的风能刮伤脸。
夭枝被一推,猛然往前,泯灭道里头的戾气直冲而来。
她只觉千万斤重的力量狠狠击打而来,将她整个人吸去,她体内只觉翻腾,这力似乎要将她四分五裂而去。
她心中越发升起凉意,她不知道死是什么样的滋味,便是那次天罚降下都没让她来得及感受多少濒临死亡的感觉。
但她记得那年被掌门救起,周身血液湿衣的寒凉之意让她难以忘记。
她无法想象她自己就要消失了,她没办法再看这天,看这地,感受花草树木,鸟语花香……
自是难言委屈。
凭什么她要这样不清不楚去死,难道她的命就这般轻贱吗?
她心中愤怒油然而生,想要挣扎,却被捆仙索越捆越紧,仙法亦是施展不出一丝一毫。
她几番挣扎,猛然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拉起,直接传送到泯灭道上方。
夭枝只感觉四面八方的力量袭来,疼得她难以压制,生不如死。
众仙之中本是一片安静观刑,有人似疑惑,“她这仙根好似并无问题,否则上这泯灭道必是先磨其仙根的。”
有仙者质疑,“怎可能没问题,昨日明明测了她的仙根……”
这话一出,众仙中瞬间安静下来,皆想到同一处。
既如此,那岂不是没有走火入魔而杀人的可能?
可即便有人看出来,她并非走火入魔,也没有提出异议,甚至那些上古遗族的人也没有任何声音,因为优秀的仙人,他们可以再培养。
但若是储君的弟子因为这件事而被诛杀,只会又一次代表他们赢了。
连天界储君都要牺牲弟子让他们一步,于他们以后的路更开阔。
所以他们来此就是为了咬死夭枝,她是真凶最好,便她不是也要是,因为比起真相来说根本不重要,加深他们的位置,他们的权才是最重要的。
众仙寂静,等待其死。
远处天际忽然一道淡光而来,似乎寻常。
下一刻,泯灭道空间倒转,出现了一片海,天际变为海面,平静幽深。
一股力量从夭枝周围游走,缓缓而来,萦绕全身,慢慢将她护着。
海色深黑,无边无际,乃是北冥。
众仙一时顿住,竟有人逆转空间,生生将北冥逆转而来。
空间逆转术法极其艰难,便是别处小小一拳头的空间转到天上,都需要极大的仙力维持,若支撑不住,天地间巨大的压力而来,其自身都会爆亡。
能有如此巨大的天海相接,这般大的扭转,可见其仙力可怖之处。
其人是谁,能想到的自然只有当今储君。
这般分明就是强行逆转空间,想要将人投入北冥之海遁逃。
众仙一时皆不敢深思,只恐是泯灭道出了问题。
垅弈亦是没有想到,竟是被天帝说中了。
他真要救人。
滁皆山和酆惕皆是一顿,如此自是心中庆幸,只是陛下在,这般真能送她逃离吗?
天帝见状慢慢闭上眼,自是生怒,他抬手而去,蓬勃仙力而出,劈海开路,重新露出了泯灭道。
下一刻,冥海翻腾,海水吞没而来,淹没这处。
众仙后退,不敢施法,因为殿下想在陛下手中救人是不可能的。
他是天帝一手带出来的,怎可能逆了天去。
天帝怒容施法而去,却不想那处竟是半点不让,仙力无穷无尽而来,显然不计后果。
夭枝只觉两股力道挤压而来,疼到忍不住叫出声,周围护着她的力道强行往外冲,似要将她拉入海中,可另一股力却扯着她不放。
垅弈见状只觉不妥,听檐本就修偏了,这般抵抗下去,他必定会彻底走火入魔,完全失去清醒。
他心中生急,当即上前一步,“祖父,这般不行,他性子执拗,恐怕不会放手!”
天帝自然知晓其性子,一时只能收回力道,施法锢住夭枝,一挥衣袖便消失在了泯灭台之上。
下一刻,他出现在宋听檐的殿中。
便见他端坐殿中,双目阖着,打坐凝息,唯有无数仙法而出。
天帝怒意不止,却终究开口,“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听檐并未开口,依旧还是静息打坐,显然非要救人。
天帝在此,他自翻不出天,且那小仙已被他全力锢住,即便逆转空间也带不走。
天帝心中怒意不减,失望透顶,“我培养你到如今,你却如此行径,你太让我失望,你比其他孙辈还要让我失望!!”
宋听檐却闻言未语。
天帝上前,见他不为所动,只觉何处不对。
他当即一挥衣袖而去,眼前打坐的人已然消失不见,竟是虚形,如此以假乱真。
天帝一时勃然大怒,好一个调虎离山,竟玩弄手段到高祖父头上!
那处众仙见天帝消失,一时皆是窃窃私语。
“夭枝!”滁皆山见这般情形,心中一喜,天帝便是离开一息,都有一息的机会!
他当即便要冲出去,一旁仙者早就注意到,当即伸手将他按住,“此人要劫囚,快将他带下去,行刑中哪能生乱!”
妫昭当即看向上古遗族而来的众人。
其几人当即会意,伸手而去,势必要诛夭枝于泯灭道。
酆惕意有所动,却被其后长辈按住了肩膀,眼神警告。
酆惕眼里瞬间没了一丝希冀,力气顿失。
滁皆山被众人压制得无法动弹,直带出几分哭腔,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夭枝!”
那处刑罚还在继续,夭枝只觉身上术法越收越紧,越发无法呼吸。
天际一道淡光而来,一人凌空而下,一剑猛然而下,带着蓬勃仙力硬生生劈开夭枝身上的仙法束缚。
其仙力四下荡开,叫周遭仙人皆是耳闷胸痛,涉及波澜。
妫昭眼睛微睁,不可置信。
垅弈看见她的动作,看了过来。
妫昭见状缓缓退后,不敢再有动作。
而此时,冥海翻腾而来,泯灭道戾气而出。
二者纠缠之间,竟形成了北海泯灭道。
海啸翻涌,海浪迎面高起,如高山一般猛然下落拍来。
神仙斗法,小鬼遭殃。
站在一旁的众仙受其泯灭道的戾气而来,皆是施法护己。
眨眼间,天帝回到了泯灭台上,看着宋听檐果然在此,一时怒意滔天,“既然今次你如此不争气,那便作没有你这个孙子!”
天帝全力施法而去。
一旁的垅弈大急,“祖父!”
容琅匆匆赶来,没见过这般场面,一时差点没站住脚,连忙高声道,“陛下,手下留情!”
可哪有什么手下留情?
这般斗法之下,宋听檐气息翻涌紊乱至极,唇角已慢慢溢出血痕。
天帝施法将夭枝硬生生推入,底下露出的泯灭道中。
宋听檐当即施法而下,快速落下,抓住夭枝,带着她一道翻身而下进泯灭道。
众人皆是一惊,天帝亦是顿住,下意识收了些许力。
只着转瞬之间,宋听檐快速施展仙法,泯灭道上扭转空间而来,二人顺着力下落,跃下海面之中。
天帝察觉当即施法而去,仙力如一个无形的巨手,在他们身后不断追击。
宋听檐快速施展仙法,逆转无数空间,落入海中之后,坠落之下瞬间落入另一处空间。
紧接着,眼前快速变化,下坠之间,无数空间依次层叠而出。
北冥,深渊,赤焰火山,凛冬冰川,妖界,人界,魔界,冥界,接连逆转而来。
天帝施法追踪而去,其下竟是无数空间快速出现又快速消失,甚至同时分裂出四五个空间并存。
不知他们落入哪一个空间!
竟是硬生生护着人遁逃而去。
天帝勃然大怒,手都微微颤抖。
他竟不管不顾到如此地步,上神这般扭转天地空间,会遭天谴的!
这逆天而为,他必遭反噬,修为道行恐怕都要做一江春水东流而去!
他真是疯了!
修行如此久,历来静心静神,竟然修至这般荒唐境地!
众仙皆是震惊,不敢置信眼前所看到的。
未来储君竟是如此能力,难怪天帝想要新帝登基,这新生的力量着实可怕。
这般扭曲天地,其仙力太过骇人。
垅弈面色骤然苍白,这般施法竭力,再加上天帝术法袭去。
恐怕是难了,他必然重伤至肺腑难挽回……
夭枝只觉自己快速坠落而下,落入海中,紧密的水挤压而来,寒意冻人。
再快速坠去,陷入火焰之中,烫得浑身受不住。
再接着,一片黑寂,周围似要厉鬼凄惨叫声,阴森入骨。
下一刻,仿佛落入雪地、冰川,深渊……
她难受至极,便是意识昏迷也疼得眼角溢出泪来,可这般痛,也没有死亡带来的恐惧可怕。
她感觉自己的四肢在慢慢僵硬,慢慢变冷,变得好像不属于她。
她的思绪慢慢模糊,一时也渐渐消失。
唯一的感觉就是疼。
好疼。
夭枝不断快速坠去,却感觉有人伸手拉住了她。
…
宋听檐带着她快速落下,林中树叶刮蹭而来,道道细微血痕。
下一刻,一道掉落在地,没能站住,抱着她跪倒在地,猛然吐了一口鲜血。
周围危险依旧没有丝毫减少。
这般紧急之下,根本没有时间选地方,便是连他自己都不知拉来了何处空间。
周围林中树木高大入天,抬头不见树叶,只有笔直巨大的树干直冲而上,可见其树高如天。
天帝仙法追踪而来。
他将夭枝轻轻放下,飞身而去,抹去来时踪迹,以防天界察觉。
…
雨水落下,在巨大的树叶上慢慢汇聚成硕大的水珠,偶有一阵风吹过,水珠顺着树叶滑落而下,“哗啦”一声倒落在了夭枝的脸上。
夭枝被一盆凉水猛然浇过,她猛地惊醒,却发现此处已不是泯灭道。
她抹了一把脸,抬眼看去,上面是巨大的树叶,而一旁的树极为高大,如魔物一般高大,一眼望去竟全是这样的树,应当也不是凡间。
难道她死了?
夭枝才这般想,浑身上下的痛意慢慢袭来,叫她清醒过来,想来还活着,否则怎会感觉到疼?
还未容得她多想,下一刻,便隐约听到嘶嘶吐舌的声音,这声音竟不小,还是从头顶传来的。
她抬头看去,神情微微一怔,竟是一只色彩斑斓的巨大蜥蜴趴在树上,冲着她吐舌。
这蜥蜴足有一人高,一爪子就能拍死人。
这样的魔物通常都生活在魔界,此处应当是魔界。
所以她来了魔界?
如今情形已经不允许她多想,那蜥蜴虎视眈眈而来,显然是将她当成了吃食。
她正要起身,身上的捆仙绳却还没有解掉。
她心中一凛,蜥蜴已有所觉,猛然扑来,她连忙往旁边一滚,避开了这一击。
可这般束手束脚,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躲过这一击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根本逃不开魔物之口。
蜥蜴扑空,一个掉头又冲她袭来,她惊骇之间只能眼睁睁看着蜥蜴扑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剑从天而降,直直往下刺来,直冲蜥蜴的要害,将其生生定死在地上。
夭枝看着离她只有一寸距离的魔物,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紧绷的弦瞬间松开,瘫软在地。
林间的雨很大,砸得她睁不开眼。
她感觉有人走到身旁,伸手扶起她,那一抹淡淡檀香传来,熟悉至极。
她吃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宋听檐的面容,他还是往日模样,只是面容竟然苍白到有些透明,唇红得不太正常,像是沾了血,似乎特意擦过,却比不过流血的速度之快。
怎么倒像是他也跳了泯灭道一般。
她有些愣神,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只是下一刻,她就意识到这并不是梦。
因为猛然一只魔物从身后袭来,直扑他们这处。
宋听檐拔起身旁的剑,一剑而去,血溅过来都带着热意,叫她瞬间清醒过来。
雨幕之中能看见无数黑影往这处来。
她心中一骇,这些魔物必然能闻到神仙的气息,这般情况下,魔物只会越来越多。
她想着,只觉得身上一松,捆仙绳已经被宋听檐解开。
他快速解决掉靠近的魔物,一把拉起她,往另一边跑去。
显然是不能施展仙法,否则会引来更多魔物。
雨越来越大,林中雨雾环绕,树木极大,想要避开也要花费些力气绕过。
在这林间显得极小的土坡,在他们面前却是巨大,他们往上去。
夭枝跑不了几步,就已经疼得受不住,她已到极限。
宋听檐感觉到她的吃力,当即拉过她的手,往怀里一带,拦腰抱起她往前而去。
到了山坡顶端,一棵巨大的树木拦腰折断横在他们面前,挡住去路。
宋听檐失力跪倒在地,面色苍白至极,似乎难受至极。
夭枝没有防备,一道跪倒在地,连忙伸手扶他,“师父!”
他以剑撑地才没有倒下,嘴角却越发溢出血来。
夭枝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只感觉他白色的衣袍在慢慢渗血。
雨水的冲击下,她分辨不出他究竟哪里有伤,她不知是那魔物的血,还是他的血。
她咬牙支撑着他的身体,浑身的疼痛,已经让她只有一两分的清醒,她嘶哑着声音开口,“你怎么了?”
身后魔物越来越近,宋听檐来不及回答她,直接揽过她的腰,将她一把抱起往树上放去。
夭枝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抱进树里面,这树干上有一处凹槽树疤,正好可容之一人,像一个天然的庇护所,隔绝魔物袭击。
宋听檐正要松手,夭枝连忙拉着他的衣袖,担心至极。
他对上她的视线,低声道,“别出来。”
他说完便收回衣袖下去,夭枝只感觉巨大雨水砸落在身上很疼,她根本睁不开眼,只能听见外头的厮杀,和魔物的哀嚎声。
渐渐的,她意识越来越模糊,便是掐着自己都无法清醒,彻底昏去。
等再醒来时,似乎已经入夜了。
天是暗蓝色的,树木高耸通天,月光照下来竟都不是很亮堂。
雨已经停了,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微微一动,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人的怀里,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到她这处,带来几分暖意。
她慢慢抬眼,便看见他的脸,他面色依旧苍白,嘴角的血似乎擦干净了,这一次一点痕迹都没有,看上去并没有哪处受伤的样子,可看上去还是莫名苍白虚弱。
他抱着她席地而坐,她都感觉他身上还是湿的,一滴水顺着他的发,滑落至她的脸颊。
夭枝开口,声音却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轻,“师父……”
宋听檐闻言微微低头看过来,他生得真是好看,她不可否认,她这么努力做他的弟子,就是为了能多看看他这张脸。
不为别的,就为每每能看到他的脸,能让她见到他,即便他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其实很多时候,她还是认他是师父,因为他所有的习惯,他的性子都不一样,她怎会当成一个人?
她有时看着看着,都不知道自己看的是谁?
连她自己都糊涂了,她不像他们,做了万万年的神仙,什么都能分得清楚。
她看向他,他从来话少端正 ,到如今这般情形,也依旧话少。
她也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魔界,神仙是不该来魔界的,修仙是很难的事,要做到无欲无求,要做到心无杂念。
可魔界不一样,这里便是林间弥漫的瘴气都能扰乱人的思绪,妄为执念才是魔道的根本。
很多仙者一步踏入魔界,便会终身都踏不回去半步。
她开口想问,却无从问起,只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油尽灯枯时,自也没有太多疑惑了。
“簿辞,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喃喃自语,思维有些混乱,“师父,你受完天雷劫了吗,你如今是天帝了吗?”
她也有执念的,她的执念就是希望他如在凡间一般,得偿所愿,而不是抱憾而终。
宋听檐闻言看来,薄唇微启,却终究没有说话。
他便是这样,从来都是冷淡疏离,不喜与人亲近,如今连她快要死了,他都不与她多说几句话。
他恐怕是不知晓有些人如今不多说几句,往后可就没机会说了。
对于这种事,她还是很有经验的。
她意识渐渐模糊,连身上的疼都轻了许多,下一刻,隐约听到他的声音。
她感觉他的手,慢慢将她揽紧,靠近他怀里,他的下巴微凉,轻轻贴着她的头,只听到他很轻的说,他声音微哑,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你喜欢魔界吗?”
夭枝听到这话,知道他问的是埋哪里好?
他或许觉得神仙按规矩,应该埋在天界。
可她不太喜欢,她在天界呆了这么久,也不及在凡间那几年来得有意思。
她在心里琢磨了一番,本来想说喜欢凡间,可转念一想,还是别给师父添麻烦了,就地埋了还能做做化肥。
她微不可见摇了摇头,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喜欢的,比回仙界好。”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只感觉额间一滴湿意而来,凉凉的。
应当是他发上还未干的雨水落下罢……
夭枝最后的意识也只有这些,下一刻,便彻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