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舍生10

    出于人身安全上的考量, 曲笙寻把夜烛明装在了梵音金棺里,金棺里面有开关,万一哪天夜烛明醒了,自己就能启动开关从棺材里爬出来。

    为了多加一重保险, 曲笙寻还在棺材外面涂了一层无坚不摧的庚金, 做完这一切, 她把棺材往自己床底下的暗阁里一放,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

    玄机阁是超级大宗门,人多的地方总会有纷争,虽然有很多人都希望夜烛明能活,但也有一部分人暗搓搓地希望夜烛明去死。

    各个长老们蠢蠢欲动, 盯上了空出来的阁主之位, 长老会暗流涌动,为代理阁主的位置争得不可开交。对于这帮人的心思,曲笙寻知道, 扶洮自然看得更清楚。

    “他们想把你这个少阁主架空, 阿笙, 你不着急么?”

    曲笙寻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说道:“我也不是那么好架空的。”

    工作坊里一片杂乱,藤木椅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布料, 扶洮坐在一堆布料中间,手里捧着曲笙寻做好的奶茶美美地喝了一口, 舒服的直叹气:“有我在,谁敢欺负我的阿笙?”

    曲笙寻面无表情地踩着缝纫机。

    她做出了一堆娃娃们穿的小衣服小裙子,坐在地毯上给娃娃们换衣服玩, 扶洮看着那个穿着嫩鹅黄色衫子的娃娃,忍不住挑了挑眉

    “阿笙,怎么没有我的娃娃?”

    曲笙寻指了指那个娃娃, 扶洮说道:“我不爱嫩鹅黄,我喜欢水粉色。”

    “粉色娇俏,你如今几岁了?”

    扶洮摸了摸脸,笑道:“其实只要人年轻,穿什么衣服还要挑颜色吗?”

    他面若桃花,微笑着坐在曲笙寻身边,指若削葱根,轻佻而充满挑逗地解开了曲笙寻腰带,扒下了曲笙寻的衣服。

    蓝色的窄袖衫扒他扒下来,露出了曲笙寻里面穿着的蓝色工字背心,上面用金线绣着八个大字——

    时代在召唤,雏鹰在起飞。

    扶洮有点痿,在极乐天宫待了那么多时日,曲笙寻这个人还是正的发邪,但曲笙寻包裹在蓝色工字背心里的身体实在太诱人,他想了想,看着那美好的身体曲线,还是叹了口气,把手伸了进去……

    但这并没有治愈曲笙寻的不开心。

    翌日,双镜准备离开玄机阁。

    双镜低调,但两个九品天人的践行宴还是丝毫不能马虎的,玄机阁给两人备了盘缠和厚礼,曲笙寻送了他们两辆改进过的山地自行车,自行车后面有个伸缩车斗,可以放行李用。

    按照这个时代的礼节,作为少阁主的曲笙寻得一路相送,曲笙寻想了想,觉得相送到秀色山那块就差不多了,她正好可以去山里找闭关修炼的宋时绥,在她那休息一阵,做个心灵SPA。

    三个天人脚程很快,双镜扛着自行车在天上飞,曲笙寻扛着自己的小包袱在天上飞,飞着飞着就飞到了秀色山,双镜在山下找了个山清水秀的村子歇息,告别后,曲笙寻自己上了山。

    以前听羽流萤说过宋时绥住的地方,曲笙寻按着羽流萤描述的路线一路寻找,果然在一个长满杏树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清幽别致的小院。

    就算以一个神匠的挑剔眼光来看,这间小院也是很不错的,木头房子打造得虽然潦草,但经过一番软装,比如说墙上挂着的辣椒,比如说屋檐下的燕子窝,比如说爬满了半边屋顶和墙壁的爬山虎,使这个木屋看起来就像童话里的漂亮小屋子。

    院子用篱笆围着,篱笆上也爬满了长势喜人的爬山虎还有一些曲笙寻不认识的藤蔓类植物,开着黄色和浅粉色的小花,院子里的杏树下摆着两张躺椅,门前铺着一条石子小路,不远处有潺潺流水声,看来小木屋附近应该有一条小溪。

    真可真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啊。

    曲笙寻知道宋时绥的本事,宋时绥不像商枝那样懂风水,但她那双眼睛比什么风水师都好使,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这个地儿山清水秀,充满天然灵气,曲笙寻深吸一口充满草木之息的富氧空气,舒服得连毛孔都要张开了。

    江雨眠离开玄机阁之后,曲笙寻一直都很郁闷,持续性情绪低落,满腔苦闷就连做爱也无法排解,此刻到了这儿,还没进门,人就开始放松下来了。

    她敲了敲大门,不一会,小木屋的木门开了,穿着一身杏色衣服的宋时绥走了出来。

    “曲子来啦!”

    “老宋你这地儿选的真不错,比我以前在山里住的民宿好多了。”

    还不等宋时绥开门,曲笙寻就从大门跳进去,玩着宋时绥的手臂欢欢喜喜地进了屋子里。

    进了宋时绥的卧室,曲笙寻差点被满地的黄金闪瞎眼睛,床上地上到处都是金子,小小的卧室几乎被黄金淹没了。

    曲笙寻目瞪口呆,“老宋,你啥时候这么喜欢金子了?”

    “哈哈,也没人会讨厌金子吧?”宋时绥乐了一会儿,还是认真给她解释起来,“我修炼了新的内功心法,这个心法五行属金,多些金子增加金气有助于修炼。”

    “老宋,你上哪弄的这么多金子?”

    “劫富济贫,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的钱来路不正了。”

    曲笙寻跨过地上的一堆金子往木椅子上一坐,椅子够大,正好可以把腿盘上去,她舒服地叹了口气:“这个地方灵气充足,真是个开民宿的好地方,你要打算在这常住,我给你安个抽水马桶。”

    “不用啦,我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不长。”宋时绥还要再说什么,曲笙寻忽然听到吱嘎一声门响,她敏捷而轻盈地跳下木椅子,推开宋时绥的卧室门,探出脑袋朝走廊看去。

    走廊里站着一个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身深灰色衣裳,一头长发灰白相间,一看便知道上了年纪,但转过脸时,容貌却挺年轻。

    这个男人长得像一头狼,轮廓与五官都长得深邃,充满了冷肃的野性,曲笙寻从头到脚快速打量了一番,心道这样的极品货色,就是在极乐天宫也很少见到,老宋这些日子吃的可真好。

    屋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还是一个穿着蓝衣服的漂亮姑娘,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能跋山涉水找到这里的要么是仇敌要么是朋友。

    年轻姑娘那双充满好奇的蓝汪汪的圆滚滚的眼睛毫不遮掩地盯着他,门里面又探出一个脑袋,琥珀色的透亮眼珠如一面金色的湖泊,一把将那蓝眼睛姑娘拽回去了。

    宋时绥在门口站着,苏历的头发上还挂着两片叶子,她朝着苏历比了个手势,苏历走到她面前微微弯下腰,宋时绥抬手,把他头上的叶子拿了下来。

    看着宋时绥手里的两片叶子,苏历笑了一下,把身后的竹编背篓拿下来递给她:“砍柴路上摘了点野果。”

    “是海棠果吗,看起来不太像,比海棠果大一圈,颜色更漂亮,我正好可以招待朋友。”

    “进山的猎户说这种果子叫灯笼果。”

    宋时绥拎起一个果子看了看,笑道:“果然像个小灯笼。”

    苏历比她高出很多,他身高约莫一米九五,和宋时绥说话的时候会微微弯着腰,无论宋时绥说什么,他都会垂着头,很认真的听着。

    宋时绥看着他的脸,看到了他眼角处新多出来的两条细纹,这些纹路昨日还没有,只过了一天,却已经迅速攀爬至他的眼角。

    感觉到了宋时绥的目光,苏历抬手摸了摸眼角,“我又变老了吗?”

    宋时绥摇头:“没有。”

    苏历说道:“今日站在溪水边,看到眼角又多出了两条细纹吗。”

    “只是两条细纹而已,谁脸上还没点纹路呢?”

    “这是欠给岁月的债,”苏历轻轻摸了摸眼角,“现在到了偿还的时刻。”

    九品天人的衰老只在一瞬间,每一天,他们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三天前,他的头发还是黑色的,如今已是满头华发。

    宋时绥拎着竹编背篓进了屋,曲笙寻坐在一堆金子里,怀里抱着一堆金元宝,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滴滴溜溜地看着她,满脸意味深长。

    宋时绥把背篓放在桌上,拿出一个果子递给她:“尝尝?”

    曲笙寻拿起果子看了看,“啊,老江最喜欢吃这种果子,她困了就吃一个提神,还会把这种果子煮熟做罐头吃,她的果子是月扶疏摘的,现在苏历又给你摘果子,你可别说是什么师徒之情,这深山老林孤男寡女,男帅女靓的,你就没和他发生过什么事情?”

    宋时绥无奈扶额。

    曲笙寻嘿嘿笑着:“你放心,我在极乐天宫待过好长一段时间,包容性特别强,你只不过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你偷偷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宋时绥笑道:“在这里,我们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日子,我们有说不完的话,苏历就像一本很厚的书,图文详实,内容丰富,渴望知识的人会忍不住翻阅他,我很喜欢这本书,但不一定非得跟这本书发生一些肉体上的关系。”

    她捏捏曲笙寻的脸,“我看着也不像欲求不满的人吧?”

    宋时绥和玉摇光在一起并非出自本心,但在男女之事上,在宋时绥被灯影琉璃术迷惑的那段时间,玉摇光确实给了她非常完美的体验。骗局被拆穿后,玉摇光更加肆无忌惮,宋时绥当然不是什么寂寞空庭的深宫怨妇。

    曲笙寻捂着脑袋吐舌头:“啊,又要动脑筋了,脑袋好热,脑花要变成烤脑花了!”

    隐藏在深山中的小院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热闹起来,晚饭很丰盛,曲笙寻来的时候还带了一罐子茄鲞,苏历摘的灯笼果被熬成了糖水罐头,用瓷罐装着放在溪水沁凉,喝起来和冰镇的一样。

    第二天,曲笙寻溜到了后院,小木屋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种着花花草草和一棵苹果树,草坪上堆满了灿烂的金子,古代的冶炼技术比不上现代,金子的纯度并不算很高,但这么多的金子堆在一起,在视觉上足够令人震撼。

    “我的天……老宋你这是富在深山无人知?”

    宋时绥说道:“就这些我还嫌不够呢,但也没办法,对付用吧,今天就是我冲击天人境的时刻了,成败在此一举,你和苏先生在一旁守着吧,万一我走火入魔……”

    曲笙寻一把捂住她的嘴:“呸呸呸!不吉利的话不要说!语言是有能量的!”

    那些金子堆成了一座小金山,青青草地上,金子肆意铺展,金币、金块、镶嵌着宝石的金器相互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

    曲笙寻在身上摸了摸,摸到了一个缠丝串珍珠金手镯,她撸下金镯子,扔进了那座金山中,发出铛铛一声脆响。

    她和苏历走远,飞到小木屋的房顶上,坐在房顶上护法,虽然刚刚还让宋时绥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但是突破天人境确实凶险,曲笙寻突破天人境时,夜烛明和扶洮可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的。

    宋时绥坐在一堆金子中,功法运转,周深环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淡金色光晕,那是自身内力高度凝聚的体现,随着呼吸吐纳,光晕如同会呼吸的活物般张合起来,宋时绥的手在身前缓缓结印,每一个手势变换都带出一道金色的残影,与金子的灿烂光芒交相呼应,仿佛正在与周围的金子产生着某种神秘的共鸣。

    天地间的能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透明漩涡,围绕着弓箭手缓缓旋转,漩涡不断吸纳着周围的天地灵气,金子堆中的淡金色光芒也被这股力量牵引,化作一道道金色的丝线源源不断地涌入宋时绥的体内。

    宋时绥感觉到那扇天人境的大门已经若隐若现,那扇门散发着神秘强大的气息,她能感受到门后的广阔天地,可是冲击这扇门的力量却还并不足够,宋时绥不急不躁,紧闭双目,继续积蓄冲击天人境的力量。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内力愈发狂暴,铺在草地上的金子被这股力量震动,互相堆叠碰撞,发出一阵阵脆响。

    突然间,宋时绥猛地睁开眼睛,两道凌厉的光芒从她眼中迸射出,她的身体缓缓悬浮于半空,眼瞳金光璀璨,宛若纯金,积蓄的力量在这一刻齐齐爆发出来,如开闸的洪水,狠狠冲击那扇牢固的大门。

    轰的一声。

    天人境的大门轰然洞开。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沉重的力量也如山呼海啸般袭来,重重地压在宋时绥的肩头。

    坐在屋顶上的苏历和曲笙寻都屏住了呼吸,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了,只要能承受住这股天地袭来的可怕重量,就能正式踏入天人境,走进一个的全新领域。

    宋时绥悬浮在半空中的身体又被这股可怕的重量猛地压了下去,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恐怖重量就像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劈头盖脸的压了过来。

    好在有多位好友绘声绘色地和她讲过突破天人境界时的情形,宋时绥不打无准备之仗,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并不惊慌。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远处的重峦叠嶂,似乎又回到了昔日的风雪山庄。

    你的家园被真正的毁灭过,你见过那铺了满地的残垣断瓦。

    你们一路逃亡,你的母亲在舟车劳顿中心力交瘁,病情迅速恶化,本该能多陪你几年的她就这么离开了你,临死前还在想着你们被毁掉的山庄里那个属于你们的院子。

    你想过平静的生活,却因为双目拥有奇异的神通遭人觊觎,小何为了救你而死。

    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夫君,你怨恨他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欺骗你蒙蔽你,可他依旧为了保护你受了重伤。

    你不能总站在所有人的身后。

    你总要学会承受,承受着这些重量,坚定地站起来,再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是与天地的较量,也是与自己的较量。

    而她,绝不服输。

    金光璀璨,仿佛从空中坠下一轮金色的太阳,此刻,这轮太阳正在缓缓上升。

    曲笙寻喜笑颜开:“成了!”

    苏历不苟言笑的脸庞上也展露出一丝笑容,他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有欣慰,有伤感,有唏嘘,也有一丝怀念,曾经的他也是这样一轮不断上升的太阳,如今这一轮太阳正在西沉,光芒黯淡地坠入海面,但是新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

    这是在他的传承中诞育的太阳。

    第342章 舍生11

    “终于晋升天人境了。”

    神弓手在天空上漫步, 脚踏虚空的感觉让人有些飘飘然,她站在高空上朝下望去,世界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在她脚下铺开。

    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说不出的自在和舒服, 宋时绥张开双臂,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 看着浩浩荡荡的千里世界。

    曲笙寻说道:“老宋这性格还是很内敛的,我当年突破天人境的时候可比她疯狂多了,高兴的跟个疯子似的,兴奋的三天睡不着觉,和扶洮那家伙滚……”

    好在曲笙寻脑子还没有彻底坏掉, 她上下嘴皮子来了个紧急刹车, 硬生生地把话头止住,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干咳了两声后,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问坐在一旁的苏历:“我今天晚上还方便在这吗, 会不会打扰你们两个的庆祝?”

    苏历说道:“曲姑娘是宋姑娘的朋友, 挚友之间互相庆祝, 何来打搅之说。”

    曲笙寻搜肠刮肚,双手像两个旋转的涡轮一样在身前比划, 试图找一些委婉的词汇,绞尽脑汁地说道:“那你们不那个庆祝什么的吗, 在这样满怀激情的时刻,你们的激情与欢喜要如何的发泄呢,是不是要彻夜长谈, 然后再彻夜的那什么?”

    苏历听懂了。

    他倒也没什么奇怪的表情,而是说道:“曲姑娘虽然是玄机阁的弟子,却有着极乐天宫的随性不羁。”

    曲笙寻不耐烦的一挥手:“用词这么委婉干什么, 和极乐天宫沾边的能是什么好话,虽然我也不喜欢的地方,但极乐天宫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优点,那就是所有人都能够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

    “你敢说你不喜欢老宋?”曲笙寻哼了一声,“我脑子虽然坏了,眼睛可没坏掉,你看她的眼神可不清白。”

    苏历看了一眼自己花白的头发,说道:“我若年轻些,便没什么不敢说的,也没什么不敢做的。”

    曲笙寻看了他一眼,抓了抓脑袋,感觉自己的脑子又要发热坏掉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牛马不相干的话:“你这黑白挑染挺时髦啊。”

    苏历无奈地笑了笑。

    就像做工程一样,突破天人境之后就要验收成果了。

    曲笙寻摩拳擦掌,比宋时绥还要兴奋:“老宋,要不要和我比试比试。”

    宋时绥微微一笑,摇头:“曲子,我是一个弓箭手,不擅长拳击搏斗,远程攻击才是我的舒适区。”

    “那你怎么验收成果,我看这块除了树还是树,也没有什么活靶子啊。”

    宋时绥目视前方,说道:“二百米之外飞过一只蚊子,你想让我射它的左腿还是右腿?”

    曲笙寻说道:“右腿。”

    宋时绥手握射日弓,将金色的箭矢搭在弓弦上,她的双瞳金光流转,宛如纯金般璀璨,金色的箭矢如一道金色的流光飞向远处。

    苏历把那只蚊子捉住,曲笙寻凑过去一看,果然看那只蚊子的右腿断掉了。

    百米之外打死一只蚊子对于习武者来说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随手轰出一掌就能拍死,但是只射中一条纤细的蚊子腿又不伤蚊子的性命,哪怕曲笙寻已经是天人境的高手,也觉得这简直跟天方夜谭差不多。

    曲笙寻有点傻眼:“这就是神射手的威力吗,说打右腿就不打左腿,那你的眼睛是千里眼了。”

    宋时绥说道:“不是全凭视觉,还有一些手感在里面。”

    “什么?”曲笙寻茫然抬头,“手擀面?”

    宋时绥:“……”

    苏历忍俊不禁,接着蚊子的手指松开,把那只倒霉的蚊子放飞,对宋时绥笑道:“曲姑娘想吃手擀面。”

    宋时绥和他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中午吃饭时,宋时绥果然做了一盆手擀面,用青椒炒肉沫做的卤,曲笙寻一边吃着手擀面一边说道:“咱们六个如今都突破天人境了,老江还成了九品天人,那修行速度跟坐火箭似的,嗖的一下就窜没影了,我真是目瞪口呆。”

    宋时绥打趣道:“我是最后一个突破天人境的,那我就是倒数第一了。”

    曲笙寻说道:“我是倒数第二,咱俩大哥不说二哥。”

    苏历说道:“两位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你们只是花期不同,若世间所有花朵都在同一个季节盛开,其他季节就要变得凋零了。”

    曲笙寻点头:“你活的时间长,听你的。”

    快要天黑时,曲笙寻非得去山脚下的村子里借宿一晚,宋时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一头雾水的和苏历一起把曲笙寻送到村子里,又在天黑时,和苏历肩并着肩回到山中的小屋。

    没了曲笙寻,小屋一下子变得好安静,回到房间后,宋时绥换了一身宽松舒适的家居服,布料是米色的苎麻,做成了现代圆领家居服的样式,又绣了几朵白杏花做点缀,她穿着拖鞋坐在镜子前梳头发,那扇木门却忽然被人轻轻敲响了。

    自从住进这山中小屋后,苏历一向很注重男女之别,平时绝不会轻易敲响这扇门,宋时绥把有些惊讶地把门打开,苏历站在门外,低垂着头看她。

    昏黄的烛光从半开的木门里倾泻出来,朦胧而飘摇的光晕里,苏历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像高原上的厚雪,堆在他的肩膀上。

    站在宋时绥的房门外,苏历脸上还有一些踌躇,犹豫着是否要踏进去,年轻女郎的房间规整又简洁,素色的帐子低垂着,挂着一些用彩纸叠的千纸鹤,窗前的木桌上种着绿萝和九重紫,顺着木头做的衣架往上爬。

    这四百年来,龙潭虎穴也不能让他皱下眉头,此刻他却局促地站在门外,不敢轻易踏足。

    宋时绥把门推得更开了些,说道:“进来吧,别在门外站着了,我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苏历走了进来,他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说话往往开门见山,宋时绥正要给他倒茶,他伸手捂住了茶杯,站在桌边说道:“小时,如今我满头华发,时日无多,与月扶疏一战后,这一身修为所剩无几,可若是与我一同烟消云散却也可惜。”

    宋时绥抬头看他,轻声说道:“你是想把内力传给我?”

    苏历点头:“除了这个,也没什么能送给你的了。”

    宋时绥看着他:“这样不劳而获,我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苏历说道:“不劳而获是件天大的好事,为何会觉得受之有愧?”

    她低头看着桌角:“不劳而获也从来不是夸奖人的话啊。”

    苏历看着她的发旋,“有些人生来尊贵,金玉铺路,高居庙堂,这岂不是也是一种不劳而获?”

    宋时绥别开目光,看着苏历伸手捂住的茶杯:“你活得比我久,若是讲道理,那我自然是讲不过你的。”

    苏历说道:“那些有所成就的人哪个不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即使是贺娘子那样的天才也得有仙人指路,这才能去了极乐天宫,有了自己的一番造化,这一路上遇到的贵人,并肩而行伙伴,都是你命定的机缘。”

    宋时绥抬头看他:“苏先生也的确是我的机缘。”

    苏历低头看着她:“你常说我是你的机缘,而我亦觉如此。”

    宋时绥看着他的满头白发,声音忽然低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内力,你就会很快……”

    “很快死去是吗?”苏历露出一个豁达的笑容,“我本就是油尽灯枯了,何必等垂垂老矣了再模样难看地死在你面前。”

    “你只是头发白了,你的容貌依旧很年轻啊。”

    “也只有容貌看着年轻了,”苏历握住宋时绥的手腕,“衰老的速度太快了,远远超过我的预料,也许明天,我就会变成一个浑身都布满褶子的耄耋老翁,在你面前无地自容。”

    宋时绥理解了,衰老的面貌对九品天人来说意味着耻辱和不堪,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凌迟,苏历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她理解,也因这种理解而更加心痛。

    宋时绥反手握住了苏历的手腕,拉开了垂下的帐子,带着他来到床榻上。

    苏历脱了靴子上了床榻,帐子里成了一方小小的天地,两人盘坐在里面,面朝着面,苏历伸出一只手掌,宋时绥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的掌心贴在一起,内力开始运转起来。

    天人一品。

    天人二品。

    天人三品……

    红烛燃尽,火苗进行最后一次跳跃后便熄灭了。

    苏历的身体变得很冷,两人静静地倒在床榻上,帐子里静的只有他们两个的呼吸声,两个人都知道,这是苏历最后的时刻了。

    “宋姑娘,我有些冷。”

    宋时绥扯开被子盖在他身上,“有没有暖和一点?”

    苏历说道:“还是冷。”

    宋时绥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抱住了他,“还冷么?”

    苏历轻声说道:“这如何使得?”

    宋时绥搂着他的胸膛,脸贴着他渐冷的脸庞,颤声说道:“我好害怕,山林寂静,只剩我一个人我会害怕。”

    一只手轻轻贴上了宋时绥的腰,一番迟疑后,终究还是抱紧了她。

    苏历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带着一股淡淡的伤感和柔软:“那我陪你说说话,该说什么呢,让我想想。”

    “封眠前,我与故友饮酒,他又说起了晚娘,他问我,都过去三百年了,我怎么还是忘不掉她,她明明已经变心,为何还要让她误我一生,让我一生漂泊,无有归处。”

    “我对我的故友说,你以为是她误了我,但我何尝不是误了她,执念之深,害人害己,以致我心魔丛生,不得安宁,后来我去了梵音寺清修,信了轮回转世之说,这才得到稍许慰藉。”

    宋时绥说道:“也许忘川河边,晚娘正在那里等你。”

    “我的执念已经散了,我有了喜欢的姑娘,非常喜欢,她还年轻,可是我已经老了,什么也不能给她,只能让她流泪。”

    宋时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苏历怅然地叹息:“除了射日弓,我竟然什么也不能给她。”

    宋时绥说道:“我喜欢射日弓,绝不会辜负射日弓的威名。”

    苏历说道:“怀有青云志也好,偏安一隅安然度日也罢,我只是希望你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我知道。”他的体温正在消失,宋时绥再一次抱紧了他,“还冷么?”

    “身如冰,心如焰,有了归处,已经不冷了。”苏历微凉的嘴唇贴着她的额头,声音逐渐飘远,“我喜我生,独丁斯时……”

    第343章 舍生12

    宋时绥觉得, 苏历的去世也把她的某些东西一并带入了坟墓,至于这些东西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死后的苏历依旧很年轻,在宋时绥的记忆里, 他永远不会老去了。

    她整理苏历遗物, 第一次踏入了苏历的房间, 他房间没什么东西,床上铺着浅灰色的被褥和一个藏蓝色的枕头,被褥都整整齐齐的叠好了,衣架上挂着初次见面时他穿的那身衣服,也已经洗濯干净, 桌上摆着他亲手编织的竹编背篓, 里面还装着他摘的野果。

    那顶刷了朱漆的崭新棺材就在床边靠墙的位置摆着,上面放着射日弓和他的箭筒,还有一个花丝编织金手镯。

    曲笙寻看了眼, 叹了口气, 说道:“是女孩子会喜欢的款式。”

    曲笙寻又将整个屋子环视一圈, 说道:“他东西真少啊。”

    不仅少,而且每一样都整理过了, 就连旧时的衣衫都洗干净了,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爱干净,爱整洁,是个很好的神射手, 也是一个很好的木匠。

    宋时绥把苏历葬在了院中的那颗杏花树下,立了墓碑,拿着他的箭矢在墓碑上一点一点刻了字。

    *

    “阿雪, 内力这东西就和人体器官一个样,是需要严格配型的,你和你师尊修炼同一种内功心法,你们的内力能匹配上,你说我和天川鬼王算是怎么回事啊?”

    天川鬼王夺舍商枝身躯时,将自己的内力传入了商枝体内,闻人听雪说道:“他们都是长生殿的鬼王,也许老疯子和天川鬼王修炼的是同一种内功心法。”

    “我总觉得这其中有猫腻,”商枝晃晃脑袋,“不想了,我先去盘先生那。”

    商枝回归自己的身体后,那只小野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日膨胀起来。

    猪这种动物,尤其是野猪,还是在幼崽期最可爱了,长大后完全没法看,商枝把它放养在后山,有事没事就就朝它丢颗白菜。

    变成人之后做很多事情都方便了很多,但也有一些事情不方便做了,就比如盘先生园子里种着的翡翠白菜,变成一只小野猪时商枝能厚着脸皮拱一颗尝尝滋味,变成人之后那是想都不要想。

    盘先生守着园子,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商枝,警告道:“你这野猪脸,还当自己是头猪吗,连大王的翡翠白菜也敢觊觎。”

    翡翠白菜可不是普通的白菜,那真是色如翡翠,通体碧绿,吃起来汁水丰沛别有一番滋味。

    商枝往地上一坐,开始耍赖:“我刚从猪变成人,怎么着也得犒劳犒劳吧,况且如今我可是有着天人六品的修为,堂堂六品天人啊,还不配吃一颗翡翠白菜吗!”

    盘先生扇了扇手里的蒲扇,被她这无赖模样气的发笑:“诶哟,你当我不知道你这六品怎么来的?”

    “什么叫怎么来的,那劳什子天川鬼王占了我的身体那么久,多少得付点房屋租赁费吧,呵,才六品,九品我都嫌不够呢!”

    盘先生拿着蒲扇指着她:“真是个野猪脸啊,皮厚!”

    “什么厚不厚的,这都是我应得的,人要想混得好,就得学会资源整合,继承父母恩师的人脉然后做大做强。”

    “先不说你这修为是如何来的,单论品阶,大王可是堂堂正正的九品天人,小小六品,也敢拱九品天人的白菜?小心大王把你当猪宰!”

    商枝朝他伸出一只手,说道:“那我不拱白菜,把你今天摘的菌子匀给我一筐。”

    深山老林里总会长一些格外鲜美的蘑菇,只有变成鸟儿在林子里飞来飞去的诡术师经常能采摘到,商枝最重口腹之欲,自己往林子里钻了好几回,连个蘑菇杆都没看到。

    “嘿哟,原来你这野猪脸是以退为进,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那菌子是辛辛苦苦摘的,如果想吃,自己去深山老林里找去。”

    商枝作势往园子里钻,大喊:“那我就要拱白菜啦!”

    盘先生气的拿蒲扇敲她脑袋:“得得得,给你给你,拿去拿去。”

    盘先生把新鲜的菌子装在篮子里,没好气儿的扔给她,商枝一个懒驴打滚,拍了拍身上的灰,喜滋滋地抱住篮子溜走了。

    闻人听雪正在练剑,看见商枝满脸喜色地抱着个篮子溜回来,她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收起剑,说道:“看你这满脸喜色,你拱到翡翠白菜了?”

    “我那只是虚晃一枪,谁敢和鬼王抢吃的,”商枝乐不可支地抱着篮子,高兴的眉飞色舞,“这菌子可难得了,只有诡术师能找到,比肉还好吃,宁可一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菇,咱俩今天吃菌子火锅,我再布下一个阴风阵,保证比吹空调还凉快。”

    说完之后,商枝就惆怅的叹了口气:“真想把流萤捉回来,天天给我找菌子吃。”

    说起流萤,闻人听雪说道:“盘先生说他的手下在北阙遇到了羽落清,你知道的,她出现的地方就没有好事儿。”

    商枝说道:“流萤现在可是天人二品了,羽落清连地鬼境的修为都没有,一个弃子而已,怕她做什么?”

    六个人之中,商枝是唯一没看过原著的穿书倒霉蛋,还不了解什么是女主光环,闻人听雪说道:“你可别掉以轻心,知道什么是女主光环吗。”

    商枝摇头:“我又不看言情小说。”

    闻人听雪叹气:“拥有女主光环的女主角自然是有着大气运的人,你别看她武功不高,但她运气可不差,哪怕成为一颗弃子,她的毁灭性也挺大的。”

    商枝挠挠头:“真的假的,有这么夸张吗?”

    菌子火锅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泡,远在北阙皇宫的羽流萤突然打了个喷嚏。

    “冷了么?”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磁性嗓音,带着几分情事后的餍足和慵懒。

    羽流萤浑身汗津津的,肌肤相贴,被龙归云热气腾腾的结实饱满的胸膛烫得阵阵发软。

    北阙冬日严寒,屋子里烧着地龙,羽流萤本想睡个午觉,却硬生生被龙归云闹醒,陪着他白日宣淫。

    屋子里虽然暖和,但羽流萤的身子一到冬天还是会发虚,地龙烧得再旺,室内再暖和,骨子里总觉得冷,龙归云抱着她汗津津的身子,看着她躺在他臂弯中娇喘微微的无力模样,顿时心猿意马,亲了亲羽流萤布满细汗的额头,又开始撩拨起来。

    “身子也不冷,怎么还打寒颤了?”

    两人身上都是情事结束后的潮湿热汗,羽流萤抬起无力的手臂虚弱地推了推,气若游丝地说道:“都闹了半个时辰了,殿下受得住,我是真受不住了。”

    都说男人是喜新厌旧的生物,羽流萤对男人自然是不抱什么期待的,尤其是龙归云这种性资源十分丰富的男人,要求这种人从一而终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羽流萤是一个善于看碟下菜的人,如果她找的是个普通男人,两人在一起就是为了相濡以沫的过日子,双方砝码对等,那么她一定会斤斤计较,要求对方为她守身如玉。如果是龙归云这种,只要好处给够让她收益颇丰,他有多少个女人羽流萤是不会太在意的,毕竟她从来不是那种追求爱情的人。

    若说心里丝毫不在乎,那也不可能,谁让她动了那么一点感情呢,还是会稍微膈应一下,吃一点点小醋,然后悲伤地坐在一堆金银珠宝中数着一沓沓厚厚的银票。

    放到现代,她估计会被人嘲讽为大婆教成员,然而客观条件是真实存在的,差异也是真实存在的,龙归云真的是个皇子,而且家里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她正魂游天外,想一些有的没的,龙归云已经低头亲了过来,羽流萤被亲的缺氧,脑子和身子都开始发软发虚,身上又冒出了一层细汗。

    羽流萤最近总是潮热盗汗,咽干口燥,手心和脚心总是发热,龙归云找了御医给她诊脉,才知道是纵欲过度导致的阴虚火旺,喝了小半个月的中药才渐渐调理过来。

    反倒是龙归云,脉象平和稳如老狗,他以前是快要被毒太阳烤干的龟裂旱田,如今是天街小雨润如酥,由内而外透着一股滋润。

    一吻完毕,羽流萤像条死鱼似的瘫在他怀里,龙归云下了床榻穿衣服,刚系好腰带,便转头摸了一把羽流萤嫩嫩的小脸,对羽流萤说道:“送你的礼物别忘了看。”

    他的手孔武有力,因为常年练剑,掌心有一层柔韧的薄茧,犹如猫科动物长满了倒刺的舌头,十分刮脸,羽流萤觉得自己是个被大型猫科动物猛舔了一口的可怜虫,脑花都要被他的手掌舔出去了。

    她敷衍的嗯了一声,双目无神地倒在一堆软软的被褥里,龙归云离开后,她又小睡了一会,当身体那股无力感消退了些,她才下了床榻,脚步虚浮地走到桌子前。

    桌上摆着一个螺钿箱子,估计里面装着什么一个大件的宝贝。羽流萤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拎了起来,待看清是什么东西后,欣喜的表情逐渐凝固。

    被她拎在手中的赫然是一套珍珠串成的衣服,看那轻浮的样式,穿了还不如不穿,羽流萤翻了个白眼儿,啪的一声合上箱子,心中深感无力。

    龙归云去书房里批折子,他的父皇正在放权,除了上朝之外,政事已经全都交给龙归云打理,从风生水起崖带回的那朵碧落黄泉花被养在他父皇的寝殿里,至于这朵花到底给谁用,龙归云暂时还不清楚,他自己也摸不清楚他的父皇有没有封眠的想法。

    如果碧落黄泉花可以大规模养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龙归云掐断了,除了月扶疏,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大规模地栽种碧落黄泉花,这种花只能用累累白骨作为养料,在那充满死气的地方盛开。

    折子批了一半,龙归云有些神思疲乏,他捏了捏眉心,想到羽流萤这些日子不怎么吃东西,手中的朱笔在纸上顿了顿,转头吩咐守在一旁的侍卫:“去寻味斋买些点心带回来,太甜腻的不要,带酥皮的也不要,要清淡爽口的。”

    那侍卫应声去了。

    书房的暗红色帷幕动了动,一个脑后扎着小辫的男子从帷幕后探出个脑袋,手里抛着一个橘子,吊儿郎当的调笑他:“哟,又开始惦记你那个小撒谎精了。”

    自从羽流萤假死被拆穿,徐杉给她起的外号就从“小宫女”变成了“小撒谎精”,有一次,羽流萤附魂的伯劳鸟飞进了宫殿里喝茶,被龙归云和徐杉看见后,嘴欠的徐杉偶尔也会叫她“小伯劳”。

    龙归云拿起朱笔写着朱批,说道:“女孩子还是机灵些才可爱。”

    徐杉掏掏耳朵:“我没听错吧,以前是谁说不喜欢心思太多的女子,又是谁说过,最喜欢小宫女的心思单纯。”

    龙归云说道:“你又没有与你两情相悦的女子,自然不懂。”

    徐杉嘴里的橘子顿时没了味道,酸溜溜地说道:“那小撒谎精城府深着呢,你可别被她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给骗了,诡术师心思诡谲,都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的人精,你可得上点心吧。”

    龙归云说道:“她能骗我什么,她对权柄无甚兴趣,又不喜欢这里的寒冷,若不是我拘着她,她早就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猫冬了。”

    徐杉说道:“你当然要拘着她了,这可是罕见的纯阴之体,对你大有裨益,可是你别忘了,她身份敏感,并不是普通的女子,你就不担心她出卖你?”

    龙归云说道:“红衣鬼王能给她的,我也能给,红衣鬼王给不了她的,我还是能给,她只要爱钱爱权,账算得明白,有什么理由不选我?”

    徐杉说道:“你说的也是,若是个唯利是图的人,自然要以利诱之,若是个贪恋美色的人,就要以□□之,你说是不是啊,满面春风的北阙太子。”

    龙归云低笑了一声。

    被他派出去买点心的侍卫很快就来到了寻味斋,这侍卫虽然换了身衣裳,但身上那股子杀伐气息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寻味斋生意红火,这侍卫不想排队,便掏出钱袋给排在他前头的顾客一人一钱银子,在一片祥和中插了队,没过一会儿就拎着大包小包的点心走出了寻味斋。

    这侍卫身手不俗,武学修为不低,走了一段路后,很快就察觉到有人跟在他身后,尾随他的人武功不高,但轻功不错,这侍卫眼神一凝,一闪身走进了一条小巷。

    静待了一会儿,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鬼鬼祟祟的跟了上来,这乞丐满面脏污,手里拿着一个讨饭的木碗,一双眼睛用脏兮兮的白纱蒙着。

    铮的一声,侍卫从天而降,拔出身上的佩刀,寒光闪闪的刀锋闪烁着冷冽的寒芒,稳稳地架在乞丐的脖子上。

    “别、别杀我……”

    乞丐说话了,居然是柔弱的女子嗓音,侍卫一愣,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刀锋又往前半寸,已经贴上乞丐的脖颈,侍卫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尾随我?”

    短暂的惊吓后,羽落清很快就镇定下来,“我知道暗害你们太子的诡术师是谁!”

    北阙皇宫的一间书房里,龙归云终于批完了今日的所有折子,算一算时间,派出去的侍卫也该带着买好的点心赶回来了。

    他心中正想着,外面就传来了通报声。

    那侍卫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不仅带回了大包小包的点心,还带回来一个让龙归云觉得有些眼熟的女乞丐。

    第344章 舍生13

    初见时, 羽落清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金枝玉叶,貌美如花,是花朵般娇嫩而美丽的少女, 留给人相当深刻的印象。

    龙归云对她的记忆还留在碧海潮生相遇那时, 以至于见到这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 完全无法将眼前之人与昔日的羽朝公主联系起来。

    如此狼狈,怪不得会为了千两白银的赏金冒着性命危险尾随他的侍卫。

    龙归云微微愕然后便放下手中的朱笔,沉声说道:“羽朝公主,赏金不是那么好拿的,你若没有真凭实据, 有些话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 如此才有转圜的机会。”

    “我还有转圜的机会么,我早就没了转圜的机会,”听了龙归云的话, 羽落清不禁感到一种莫大的讽刺, “我也早就不是公主了, 我如今这个样子还算什么公主。”

    羽落清抬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声音有种快要干涸的嘶哑, “我只想活下去,不用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日子, 我如今的处境,自然不敢欺瞒殿下。”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当年暗害殿下的人正是殿下如今最喜欢的女子, 她是一个诡术师,经常附身在禽鸟身上。”

    龙归云勃然变色。

    位高权重者,他们的怒气总是格外吓人, 书房里好似刮起了无形的飓风,在每一个人耳边怒吼着,即将掀翻这里的每一样东西。

    看着他难看至极的脸色,羽落清的心也跟着突突跳了几下,但是想着如今的困境和那一千两的赏金,羽落清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所说的这些话千真万确,没有半句虚言,我能听懂鸟类的对话,我听到了她和另一只鸟说起这件事,她说绝对不能被殿下发现,这些都是我亲耳听到的,我绝对没有说谎,殿下若是不相信,大可以顺着蛛丝马迹去查。”

    龙归云坐在桌案后一动不动,恍若一尊凝固的石像。

    暗红色的帷幕后面传来徐杉的声音,“绣花针,红线,当年殿下在竹林里遭人暗害,我们早就怀疑是女子所为,那小伯劳在西海魂族经营一家裁缝铺,一手绣活精湛卓绝,唉,真是灯下黑啊,我都不忍心再往下说了。”

    手中的朱笔在纸上晕开血一样的墨痕,咔嚓一声,朱笔断为两截。

    书房里的气氛压抑沉闷,徐杉从帷幕后走出来,朝着那侍卫说道:“八九不离十了,把那赏金给她吧。”

    那侍卫看了眼龙归云,微微迟疑了下,便扣着羽落清的肩膀离开了。

    北阙皇宫的楼阁十分壮阔,落日西坠,皇城的地砖上铺着一层夕阳余晖,羽落清拿着千两银票,踩着这些地砖摇摇晃晃地走着,攥着银票的手颤抖着,手心冒出一层冷汗,她依旧没有松手,将这银票越攥越紧,似乎不这样做,就连这最后一点东西都无法留住。

    她看着北阙的宫室,回忆着羽朝皇宫里的亭台楼榭,她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住在最华丽的宫殿里,锦被华美,窗棱雕着梨花,宝石和珍珠摆满了妆奁,吃的是珍馐美馔,喝的是山泉花露。

    她在华美的宫室中穿行,重生后的无数个傍晚,她无数次坐在回廊下,看着夕阳下沉时的灿烂余晖。

    走出北阙皇宫大门的那一刹那,羽落清的那颗心又开始阵阵绞痛,她攥紧了手里的银票,笑出了眼泪:“哈哈,我还是凭借我自己过上了想要的生活,老天爷,你想要让我坠入泥里,我偏不去!我偏要一次次爬上来!”

    太阳落山了,天黑了。

    羽流萤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半梦半醒的,还梦见了绣庄着火时的情景,她被滚滚浓烟困住,炽热的火舌在脸颊边狂躁的喷吐,她匍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呛人浓烟里,手背和额头都蹦起青筋,用尽力气往外爬,一根着了火的横梁落下,她眼前一黑。

    “啊!!!”

    羽流萤惊魂未定的睁开眼睛,梦里的情形实在太过真实,仿佛昨日重现,让人倍感无力,她的一颗心怦怦乱跳着,震的胸膛发痛,她抬手捂住心口,虚弱的一转头,才发现床边坐着一块好大的黑影。

    黑影像一座逆着光的漆黑的山,上面嵌着一双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北阙皇室的眼眸十分特殊,他们的眼睛和猫科动物一样,眼睛里有一层反光层,在外界光线较暗时,发着光的眼睛犹如两只远照灯,冷不丁吓人一跳。

    羽流萤揉了揉眼睛,看着那双反射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嗓音沙哑低弱:“殿下?”

    她声音细弱,像只没出窝的猫崽子,一到冬日里怕冷怕的厉害,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竹青色的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脸,柔软的发丝铺在水绿色的缎面枕头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的,带着一丝娇怯的泪意,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龙归云脸色阴沉,还未开口说话,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已经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勾住了他的手指。

    “殿下,我做了个噩梦,我好害怕。”

    她的手很凉,掌心带着薄薄的汗,龙归云硬是把那口升腾而起的滔天怒气咽了下去,喉咙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几乎要憋闷地呕出一口血来。

    他攥紧了她的手,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问她:“流萤,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羽流萤一愣,睡眼惺忪的眼睛立刻完全睁开了,她的脑子迅速运转起来,脸上却不显分毫,声音柔弱而平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殿下怎么忽然这么问我?”

    看着龙归云那张风雨欲来的脸,她从床榻上坐起来,抱着被子柔声说道:“殿下,我身份敏感,又是一个诡术师,人们都说诡术师心机深重,总是喜欢窃听机密,是不是殿下泄露了什么机密,开始疑心我了?”

    龙归云摇头。

    “那是为了什么?”羽流萤做出一副思索的神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我从来没有欺瞒殿下,我深爱殿下,早已经殿下看着自己的夫君,无论我是不是诡术师,我的刀刃都绝对不会对准自己的家人。”

    龙归云那双会发光的绿色电眼死死地盯着她,如果视线可以化作利刃,那羽流萤这会儿估计都要被他盯出两个窟窿来了。

    他脸色沉得像墨,整个人也一如反常的沉默。

    龙归云十分重欲的人,只要在羽流萤身边,即使不行欢好之事,他都会忍不住将她肆意揉捏玩弄一番,最喜欢欣赏她一脸羞恼的狼狈模样,这日的反应实在是太反常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羽流萤的脑袋转了好几圈,见龙归云还是沉着脸不说话,她只好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和他撒起娇来:“殿下,误会都是要说开的,你这样一直不说话,就用你那双发光的眼睛盯着我,让我好心慌啊。”

    看着羽流萤那张人畜无害楚楚动人的小脸儿,龙归云终归是缓缓开口:“在西海三危山附近的一处竹林里,我因内力紊乱倒地不醒,醒来时,身体各处被千百条针线刺穿,说来也巧,对我痛下杀手的人也是一个诡术师,还随身带着针线。”

    他紧盯着羽流萤的脸,“流萤,你有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低沉的声音仿佛是猛虎低吼,像是在人的脑子里装了个帝王引擎,让羽流萤耳孔发痒,头皮发麻,几乎快要炸开。

    “我待殿下之心,皎洁堪比明月,”她微微哽咽了一下,“可惜造化弄人,种种阴差阳错,我竟不知从何说起。”

    龙归云冷着一张脸,冷冷说道:“我听着,你慢慢说。”

    羽流萤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戚,低头说道:“殿下,我是羽朝人氏,家在羽朝上京,家里经营着一间绣庄,我爹是诡术师,我娘是绣娘,我们一家三口过着平淡的日子,我虽然从小修炼诡术,但我从未行过不义之事,我家绣庄生意兴隆,我从小衣食无忧,学了诡术也只是想附身在鸟儿身上到处飞一飞,看一看天高地迥,从未想过窃取机密换取钱财。”

    龙归云冷冷说道:“流萤,若只用这些话来搪塞我,那还远远不够。”

    羽流萤握住他的手,柔柔弱弱地仰头看他,泪光点点地说道:“殿下听我慢慢说,那时我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闺阁女子,因为体弱鲜少外出,只能附在鸟儿身上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样的日子也算逍遥,本以为能够平淡幸福的过完这一生,却没想到我家绣庄突然被人放了一把火。”

    龙归云再一次冷冷说道:“流萤,我耐心不多。”

    羽流萤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又哽咽了,泪汪汪地眼睛看着他:“放火烧我家绣庄的人是羽朝的公主羽落清,她不仅烧了我的绣庄,还派人追杀我。”

    这下,龙归云是真愣住了。

    羽流萤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说道:“我娘在没来得及逃出去,她吸了太多浓烟,醒过来时全身都不能动了,我带着我娘逃命,羽落清派来追杀我们的人依旧紧追不放,想要把我们母女二人灭口。”

    龙归云的两条眉毛狠狠地皱了起来:“她为何要将你母女二人灭口?”

    羽流萤掏出一条帕子抹眼泪,被帕子掩住的嘴角露出一抹隐秘的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滚落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因为我才是羽朝的公主,我娘将我和羽落清调换了,羽落清知道之后就派人灭口。”

    “什么!”这一波三折实在精彩,龙归云再一次愣住了,震惊的情绪已经压过了胸中的怒气,他的瞳仁变得圆溜溜的,震声说道:“然后呢?”

    羽流萤抹抹眼泪:“我带着我娘一路逃亡,这一路上艰难万分,不知遇到了多少回刺杀,我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到了西海也不敢放松警惕。”

    “那一日我去采买丝线,路过竹林时正好碰见了你,我以为你是那些追杀我的人,惊慌失措后,便决定先下手为强。”

    龙归云问道:“你为何以为我是追杀你的人?”

    羽流萤说道:“那片竹林平时没什么人来,就算有人,那也是过往的普通百姓,像你这样武功高强的人一年也遇不到几个,我心想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我前脚刚到这儿,后脚就来了一个拿着剑还会武功的男子,这分明就是知道了我的行踪来追杀我的。”

    她又哭了起来,“我哪知道那是殿下呀!”

    第345章 舍生14

    “你就这么信了她的说辞?!”

    书房的暗红色帷幔后传来徐杉不可置信的声音, 他手里的橘子掉在地上,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一圈,用饱含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龙归云,仿佛要看穿龙归云的脑子, 看看他脑子是否有病。

    “你那小撒谎各种谎话信手拈来, 她的谎言比她绣花的针脚还密, 说什么出身贫寒,说什么大字不识,还说自己绣活不好,她哪里绣活不好,她绣活可太好了, 简直是个八爪蜘蛛精, 你都被她织进网里去了!”

    龙归云说道:“她有什么办法,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父亲死了, 母亲瘫痪, 生来体弱, 又被人追杀,她先下手为强又有什么错, 一切只是一场误会,她对我是真心的。”

    徐杉简直无语至极:“是谁当初说要手刃小人, 是谁当初说必报此仇,是谁说抓了那个暗害你的贼子一定要将她剥皮点灯让她生不如死来着?”

    “是我当初听错了吗,还是我这脑袋出了差错?”徐杉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这还是我们那英明神武的北阙太子么,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还是被哪个阴险狡诈的诡术师给夺舍了, 我左眼瞧右眼瞧,怎么瞧都不对劲儿。”

    龙归云抬手揉揉眉心,两条眉毛又深深地皱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朱笔,叹息着对徐杉说道:“她又不是有意害我,一个成日里在闺阁里绣花的小女子罢了,衣食不缺,天真烂漫,北阙与羽朝千万里之远,她又不认得我,与我无仇无怨,又何必加害我,我思来想去,只能感叹天意弄人。”

    “况且她才是真正的公主,命途多舛,身世坎坷,本是金枝玉叶,却迫于无奈卷入这些纷争中,千错万错都是那假公主的错。”

    徐杉又把滚远的橘子捡了回来,一边扒着橘子皮一边念叨着:“完了完了,彻底没救了,你那精明的脑子是被这情情爱爱彻底腐蚀了,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以你那性子,怎么也得从头到尾彻查一遍才能放下怀疑,你当初被害的那么惨,被她害得瘫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恨的咬牙切齿,就算她不是有意的,那你就一点都不记恨吗?”

    龙归云眸色渐暗,低声道:“还是有些记恨的。”

    徐杉这才觉得顺气了些,他吃了一瓣橘子,拍手说道:“这才对。”

    龙归云又叹了一口气,多了些莫名的忧愁:“她哭的伤心,我也不忍心责怪,她孤身一人来到北阙,与远嫁何异,唯一的依靠只有我,她又多愁善感,体弱多病,屋子里的地龙烧的那么旺,她还总说冷,昨夜哭了一晚上,今早起来眼睛都是肿着,还咳了一阵。”

    徐杉一把捂住了脸:“得得得,我就多余,这是色令智昏呐,我还是吃我的橘子吧!”

    他把龙归云桌前的整盘橘子抱走,躲到了暗红色的帷幕后面,过了一会儿,橘子皮从帷幔后面扔了出来,满屋子都是橘子味。

    龙归云抬头看着那铺了满地的橘子皮,语气无奈:“怎么满地乱扔?”

    徐杉没好气儿地说道:“我怎么满地乱扔了,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旺,我晾点陈皮泡水泻火!”

    龙归云只好又抬手揉了揉眉心。

    吃完整整一盘橘子,徐杉说道:“不过这真假公主的事儿真挺精彩,诡术师想将自己的一身绝学传承下来,母亲因为心疼天生不足的女儿,将女儿和公主调了包,金枝玉叶的公主流落民间,一边跟着母亲学绣花,一边跟着父亲学诡术。”

    他感叹连连:“诡术这东西可不好练呐,哪怕天赋异禀,也要经历过钻心剜骨的极致痛楚才能离魂,莫说男子女子,凡是能吃下这般大苦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龙归云说道:“她父亲不想将传承断绝,说是愧对列祖列宗,硬逼着她学,她说她父亲用钳子拔她的指甲,她哭晕了过去,后来能变成鸟在天上飞,这才忍着痛不情不愿的学了。”

    “她那会才五岁,还是个体质孱弱的幼童,怎么能敌得过心狠手辣的诡术师。”

    “哎哟,这会又知道诡术师心狠手辣了?”

    龙归云说道:“徐杉,你就是对她太有偏见,她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她被人鸠占鹊巢,被人逼着修炼残忍的诡术,又被人追杀逃亡西海,她是个可怜人。”

    徐杉:“……”

    “可怜人?”徐杉摸摸脑子,把自己的头发从前往后捋了一遍,“我怎么觉得你才是可怜人?她瞒了你这么久,一直将你蒙在鼓里,若是真心相待,为何不把这些事情全盘托出?”

    “她说了,她是太爱我,,所以才无法将这些不堪的往事宣之于口,她说不想看到我的怜悯,也不想看到我的厌恶,她说越是爱之深重,越是行事胆怯。”

    徐杉:“……”

    他把龙归云桌上的那盘苹果也抱走了,不一会儿,帷幕后面就传来了他咔嚓嚓啃苹果的声音,龙归云继续批改奏折。

    忙完政事,龙归云又回了羽流萤住的那处宫室。

    夜色如墨,沉重地压在东宫的每一寸土地上,烛火在雕花铜盏内摇曳,龙归云看上那杯夜色吞噬的宫墙,心里那股戾气缓缓生出。

    虽然白日里同徐杉那么说,可那只是在旁人面前对她的维护之心,龙归云心里还是有气的,因此进来时脸色也不怎么好,眼里和脸上都带着一股子戾气,也不让人通报,撩起了水绿色的纱幔就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羽流萤躺在床榻上,身上的竹青色被子盖得严严实实,龙归云走进来,她微微垂着眼,眼神也不看他,娇嫩的脸颊满是绯红,犹如一只闷红的虾子。

    龙归云一惊:“发烧了?”

    他把手伸进被子里试她的体温,掌心划过柔软的褥面,收到了满手娇嫩细腻的温热肌肤,贴在那纤细柳腰上的掌心颤动了一下,本能地顺着细腰往下探去,他的指尖摸到了一颗又一颗被丝线串联在一起的圆润饱满的南洋珍珠。

    满脸羞红的小撒谎精抬起眼睛,羞答答地看了他一眼,又满脸通红地垂下眼睛,一张小脸红的滴血。

    龙归云的喉结来回滚动,掀开了被子。

    他脱下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住,将她抱去汤池沐浴。

    “殿下,我已经泡过汤池,头发还没干呢。”羽流萤躺在他的臂弯中,声音娇柔,脸颊绯红,纤细的小指勾起一缕微湿的发丝递给他看。

    龙归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都洗干净了么?”

    羽流萤觉出一丝不妙,却仍旧躺在他中柔顺点头,龙归云强健有力的手臂箍紧了她的腰,几乎要将她勒断,羽流萤吃痛,眼中泛起一层晶亮的泪花。

    龙归云的手臂缓缓松了些,冷冷的看了她一阵,俯身在她耳边说道:“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么?”

    羽流萤愣住。

    圆润饱满光泽温润的南洋珍珠本是尊贵端庄的象征,如今却被丝线串联着,织成了下流的衣衫。

    什么怒气,什么谎言,都在这一刻被龙归云广袖一挥,随手拂到一边。

    珍珠被扯断了,散落满床的饱满珍珠又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捡起,被他一颗一颗的,细致又缓慢的,冷酷无情的,用作了惩戒的刑具。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

    “赠我绣针红线,报你南洋珍珠。”

    雕花铜盏里的红烛燃尽了三根,又都被宫人们重新换上,第四根红烛即将燃尽时,羽流萤已经泪淌满脸了。

    这惩罚在她意料之外。

    就是现代人的开放思想,也觉得有些羞辱和难堪了。

    可思来想去,还是她做的更过分一些,毕竟当初她狠辣出手是真想要了龙归云的命,龙归云命硬没死成,却也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她受了这番折磨,顶多在床上躺半个月,两相对比,龙归云算是轻拿轻放了。

    但羽流萤还是很生气,她就是那种心眼很小的人,宁叫我负天下人,也不许天下人负我,如果穿越到三国时期,估计和曹操很有共鸣。

    她躺在被子里,尽管已经涂了消肿止痛的药膏,还是觉得各种难受,人一难受就容易想七想八,从当初刚穿越的时候一直想到现在,把各种七七八八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心想当初暗杀龙归云的时候,幸好她还不认识穿越者老乡们,如果那时候认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依照她的性格,一定会呼朋唤友,让她们各砍一刀。

    她们个个修为不俗,绝对能破了龙归云在内力加持下硬如钢铁的皮肤。

    想象龙归云身首异处的模样,羽流萤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了,果然人一动情心就会变软,男子女子皆是如此。

    羽流萤纠结地闭上眼睛。

    这一遭折腾后,羽流萤在床上躺了三天才下床,她这种睚眦必报的人,自然不会放过羽落清,新账旧账一起算,结果找了半天,羽落清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愣是连个影子也没有。

    碧海潮生不仅教人医术,还会教人易容术,原著中女主就挺会易容的,误闯极乐天宫后还刻意扮丑,结果被极乐天宫的少宫主发现了她那颗美丽的心灵,两人至此陷入爱河。

    虽说如今的剧情已经和原著大不一样了,但江雨眠和姚蓉蓉都会易容术,羽落清也在碧海潮生待过一段时间,虽然这个人的心思没用在这些事情上,但即使是非常痛恨此人的羽流萤也不得不承认,羽落清这个人确实有点小聪明。

    如果真的会易容术,那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改变样貌的人可就难了,羽流萤的灵魂附在鸟儿身上绕着皇城飞了一圈,愣是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她只好气急败坏地回到了皇宫。

    灵魂归体,羽流萤嘶了一声,忍不住倒吸冷气,她睁着一双死鱼眼看着帐子,灵魂缓缓上升,逐渐随风飘远,悠悠荡荡地来到了秀色山。

    羽流萤没事就会找宋时绥聊聊天,她挺喜欢那间山中小屋,没事去这里做个心灵按摩,再去宋时绥那里讨点零嘴吃。

    从树影判断,这会是下午两点钟左右,羽流萤回到了山中小屋,山中小屋静悄悄的,杏树下立了一块墓碑,羽流萤飞到杏树下看了眼。

    仅是一眼,怅然的情绪便涌上心头。

    她振翅飞下,对着墓碑拜了一拜,随后便朝着远处的山林飞去。

    飞了一阵,天空忽然暗了下来,羽流萤抬头,一片黑色的云彩遮住了太阳,翻卷的黑云如同被打翻的墨斗,泼墨般在天空上铺开。

    秀色山挨着炽热的火炎山,这里四季如春,温暖宜人,可就在天空被黑云遮蔽的那一刻,一股阴气直窜脚底,前方葱郁的林子里亮起了一片诡异的红光,遥远的乐声从不知名的方向传来,随着乐声一同传来的,还有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林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骂声:“天杀的!长生殿这帮鬼佬搞出了什么东西?怎么周围都是灰雾,我啥都看不清了,老宋你在哪啊!”

    林子中亮起的那片红光里传来了宋时绥的声音:“曲子你不要慌,站在那里别动,等着我过来!”

    百鬼迷雾阵中,曲笙寻站在一片不断涌动的灰雾里,右手紧握成拳,猛锤着朝她飞来的黑色鬼影。

    这些在灰雾里飘来飘去的影子没有具体的形状,像个被风吹来吹去的黑色大塑料袋,曲笙寻一拳砸过去,拳头穿透黑影仿佛,仿佛一拳砸进了冰水里,阴冷刺骨,叫人骨头缝里发凉。

    她挥出一拳将这些影子轰碎,又赶紧往冰冷的拳头上哈气,拳头刚刚暖和点,成片的鬼影连起来,一股脑的朝她扑了过来。

    仿佛一桶冷水兜头浇下,冰冷的感觉浸透全身,曲笙寻正要挥拳相迎,一只金色的箭矢带着破空之声,像铁签串羊肉串似的,箭矢将那些鬼影一箭穿透,一箭射杀了十二道鬼影。

    黑色的碎片如灰烬般飘飞着,曲笙寻甩甩手,惊叹一声:“我勒个去!”

    黑色灰烬飘落如雪,一只灰鹦鹉飞进了灰雾,落在曲笙寻肩膀上,“这怎么回事?”

    曲笙寻还没来得及回答,灰雾中突然传来一阵鬼魅的笑声,“天衍一族的这双眼睛果真神奇,进了百鬼迷雾阵的人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你居然还能射箭。”

    “只要你乖乖跟我们走,我们保证不为难你,我们能让你青春永驻长生不老,你这么美貌的姑娘,难道一点都不心动吗?”

    这声音循循善诱,带着一阵阵的回音,入了人耳后令人脑袋泛起一阵迷糊,有种洗脑的魔力。

    曲笙寻眼前有点发直,羽流萤立刻往她肩膀上狠狠啄了两下,尖利的鸟喙像把小钻刀,扎肉似的疼,曲笙寻疼得一激灵,甩着脑袋一阵猛晃,终于把那股洗脑的魔音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今日我路过那林中小屋,看到杏树下又多了一座新坟,可悲可叹啊,入我长生门,摆脱生死苦,天衍之女,长生殿需要你这样的人杰!”

    宋时绥没有回应他,她屏气凝神,双眸金光流转,正专心致志地寻找着阵法的破绽,每一个鬼道阵法的阵眼都格外脆弱,隐藏在最隐秘的位置,这也是破开阵法的关键。

    她的目光穿透了一层层不断流动的灰雾迷障,手中射日弓被拉开,搭在弓弦上的金色箭矢如一道金色流光,直射阵眼而去。

    砰的一声,金光大放,满林的诡异红芒顿时消散,阵中的灰雾在璀璨的金光中消失,没了灰雾遮蔽视线,林中的一切都开始清晰起来,躲在迷雾后的鬼修们也不再神秘,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天空上的黑云依旧没有散去,光线阴沉,有参天树木的遮挡,林中的光线更加灰暗,一群身披黑袍,头戴鬼脸面具鬼的鬼修们站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滕树下。

    为首的鬼修戴着一个青铜马面,阵法被破,这个鬼修也相当惊愕,对身后的鬼卒说道:“不是说天衍族的女子只有地鬼境九品的修为么?”

    身后鬼兵言语讷讷,“啊这……当时确实是地鬼境啊……”

    宋时绥握着射日弓,抖了抖弓弦,弓弦正在以很高的频率振动着,发出一种低沉的嗡鸣声,宋时绥开口说道:“显而易见,我现在已经不是地鬼境了。”

    为首的鬼修在开口说话时,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丝忌惮和嫉妒,“真是天才出少年啊,还好来这座山的人,也不只有地鬼境。”

    曲笙寻说道:“你虽然不是地鬼境,可你修为也不高啊,才二品,搞得这么狂,我真是烦死你们鬼修了,打架就打架,又是黑云又是灰雾,不整这些阴间氛围能死啊?”

    虽然隔着青铜马面,但是依旧能感受到那鬼修阴冷不善的眼神,天上黑云还在一层层地堆叠积压,阵法虽破,阴气反而越来越浓郁了。

    “不好!山里有埋伏!”羽流萤立刻警觉,出声提醒,曲笙寻和宋时绥的后背贴在一起,宋时绥手握射日弓,已经又将一根金色的箭矢搭在弓弦上。

    曲笙寻把手伸进随身携带的百宝囊,那是一个成年菠萝大小的蓝色布袋,囊口束着黑绳,绳上串着三颗木质的珠子,她掏了一阵,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就你们鬼修会制造烟雾似的。”

    她从百宝囊里掏出三个鹌鹑蛋大小的黑红色圆球,抡圆了胳膊扔了出去。

    砰!砰!砰!

    三声爆响之后,黑红色的呛人烟雾冲天而起,辣椒水和臭鸡蛋混合在一起的奇葩气味实在上脑,的如飓风般横扫山林,所有人的视野都被黑红色的烟雾遮蔽了,眼睛被熏得火辣辣的疼,胃部一阵阵痉挛,响起了一片干呕声。

    物理遮蔽,最为有效,这下连宋时绥的眼睛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好在她方向感超强,抹了一把被呛出来的眼泪,迅速拉着曲笙寻往东南方向跑。

    羽流萤被呛得受不住,赶紧振翅飞上天空,呼吸了一口新鲜健康的空气后继续高飞,俯瞰着整座秀色山。

    整座山都埋伏着修为不低的鬼兵,其中有一道格外强大的气息,约莫在天人七品左右。

    宋时绥惊疑不定:“地鬼境的鬼修约莫五十人,两个五品一下的天人,还有一个七品天人,就算我是天衍族,也不用动这么大阵仗吧,毕竟在他们的情报里我还只是一个地鬼境九品的小虾米。”

    羽流萤说道:“长生殿觊觎你这双眼睛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动这么大阵仗,估摸是太久没有毒太岁的消息,那帮想长生的人坐不住了。”

    宋时绥说道:“高手这么多,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

    两人一鸟踩着草叶在密林中飞速穿行,宋时绥和曲笙寻很快遇到两个埋伏在草丛里的鬼修,其中一个鬼修拿起手中传信的哨子就要吹响,羽流萤的灵魂力量凝聚成一只透明的大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两个鬼修一个戴着鸟脸面具,一个戴着狐狸面具,双双被这一巴掌打得口吐鲜血昏迷不醒,曲笙寻又补了两刀,彻底让这两人魂归西天,宋时绥低头看了眼,立刻说道:“曲子,咱俩把他们的尸体处理掉,再把衣服扒下来穿上。”

    曲笙寻拍拍手,“打不过加入是吧,这主意不错。”

    两个人迅速换上长生殿鬼修的黑衣黑袍,戴上他们的鬼脸面具,一番乔装后,两人一鸟朝着山下的方向跑去。

    跑到一个陡坡上朝下面一望,又见到十二个鬼修在坡下围成一个圈,正在地上画着一个血红的阵法。

    曲笙寻小声问道:“他们画什么呢?”

    宋时绥看了会儿,说道:“不认知。”

    羽流萤看了一眼,她虽然是诡术师,但也在三危山待过一段时间,耳濡目染之下,对鬼道的阵法也稍稍懂一些,她歪着脑袋看了会儿,说道:“咦,我在商枝的笔记里看过,这好像是五鬼搬山阵。”

    宋时绥打量这五鬼搬山阵,“这么大的五鬼搬山阵,阵法一铺开少说也有几百米远,总不能是用来搬我吧?”

    羽流萤说道:“五鬼搬山阵,又画在山里,肯定是用来搬山了。”

    “豁!合着抓老宋只是顺带啊,这也太没排面了!”

    曲笙寻刚嘀咕完,画阵法的那几个鬼修便井然有序地站了阵法里的一些位置上。

    天上的黑云翻滚得更加厉害了,一股阴冷的风刮来,吹得树木狂摇,光线昏暗极了,整座秀色山笼罩在一片发灰发冷的灰暗中,那种如跗骨之蛆的阴冷气息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让人避无可避,骨头缝里都往外渗着凉意。

    一个缥缈的声音伴着风飘来。

    “五鬼搬山,起!”

    霎那间,巨大的阵法亮起了诡异的光芒,整座秀色山都笼罩在一片不详的妖异红芒里。

    顷刻后,地动山摇。

    第346章 舍生15

    整座秀色山都开始摇晃起来。

    阴风大作, 鬼哭狼嚎,那种不详的红光越来越浓,山石不断崩塌滚落,一人高的巨石从天而降, 曲笙寻和宋时绥闪身躲开, 轰的一声, 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经被巨石砸出一个大坑。

    曲笙寻扶着一棵树站稳,抓着宋时绥的衣袖:“你在干嘛,怎么地动山摇的?”

    羽流萤看着天上大块大块的铅云,若有所思地说道:“二次山崩开始了。”

    “二次山崩还得人工辅助么?”曲笙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还得让人一个个的把他们从地里拔出来。”

    宋时绥眯起了眼睛, 眼睛里金光一闪, 她的视线穿透灰雾和浓郁的血色红光,庞大而复杂的红色法阵映入眼底,穿着黑袍的鬼修们井然有序地站在阵法中, 维持着阵法的运转, 法阵中的五个角落里又各站着一名天人境的鬼修, 内力磅礴,阴灵环绕。

    五鬼搬山阵中, 在那些复杂的不断运转的红色阵纹中,逐渐亮起了一些金色的纹路, 这些纹路很快汇聚成型,那是一个充满了岁月气息的古老阵法,然而刚刚亮起不久, 就在五鬼搬山阵中逐渐黯淡。

    就在金色大阵被磨灭的那一刻,宋时绥察觉到了,曲笙寻和羽流萤也察觉到了, 就连山中的飞禽鸟兽也察觉到了。

    有一种可怕的气息正在苏醒。

    如庞然大物的骇然巨口,正在侵吞整个山林。

    *

    商枝闲的没事收拾屋子,三危山阴气重,平常的时候还好,要是阴天下雨,那简直又湿又冷,空气湿度能达到99%,吸一口气能把自己淹死。

    羽流萤以前在出云殿小住过一段时间,这次连下几天雨,屋子潮得厉害,虽说朋友之间要有界限感,但屋子发霉毕竟不太好,商枝想了想,还是将羽流萤的房间收拾了一番。

    发潮的被褥放在回廊里晾晒,又点了艾草驱潮气,篮子里装的绣线和绣布也得拿出来晾晒晾晒,这一收拾,就收拾出不少羽流萤以前做的香囊。

    羽流萤的绣功自然没话说,她那一手绣活儿无论放在现代古代都是登峰造极的手艺。

    闻人听雪帮着商枝一起收拾羽流萤的屋子,见到这些香囊,顿时爱不释手。

    其中有一个白色的香囊特别精巧,上面绣着一颗橘子树,闻人听雪拿着那个香囊左看右看,忍不住感叹:“流萤的这手绣功真是栩栩如生。”

    商枝说道指着那颗橘子树说道:“她这些可不是普通的香囊,专门卖给一些达官贵人的,刺绣里面缝着绢丝虫,和细雪剑里的银蚕一样,正常情况下谁也发现不了,她靠这个打探消息。”

    闻人听雪拿着香囊看了看,称赞起来:“好精巧的心思啊。”

    “诡术师的心思哪有不精巧的,流萤又是精巧中的精巧,被诡术师附魂的生物都会被留下一种灵魂印记,离得再远也能找到。”

    闻人听雪正要把香囊放回去,商枝忽然蹲在地上抬起头,盯着闻人听雪看了会。

    闻人听雪目露疑惑:“怎么啦?”

    “你刚才一说起细雪剑里的银蚕,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心突然跳了一下,总觉得不太对劲,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刷了桐油的木板已经被擦干净了,闻人听雪索性直接坐在地上,笑着打趣她:“你的脑子转那么快,还能有事情说不上来?”

    “正是脑子转得快,有什么东西忽悠一下从脑子过去,才没捕捉上来。”商枝也撩起衣摆盘腿坐在地上,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哎呀,反正就是不太对劲,我跟你说,你千万别小瞧我的直觉,这都是我下地干活时锻炼出来的,好多次救过我的命呢,当年我误闯了艳鬼的墓室,那棺材盖一动,我就知道要遭。”

    “诶,对了,你身上那尸毒解决了么,我记得你好久没发作过了。”

    闻人听雪身上的蛊虫被江雨眠解了,但商枝那尸毒没解,如今商枝依旧活蹦乱跳,哪像个中了尸毒的人。

    对于闻人听雪的这个问题,商枝顿了顿,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对于商枝,闻人听雪不敢说了解了百分之百,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百分之七八十是绝对是有的,她一旦心虚,比如偷拿她那大律师父亲的红酒和闻人听雪一起偷喝,比如小时候掀了她大律师妈妈的首饰盒和闻人听雪一起打扮洋娃娃,比如小时候偷偷凿开她爷爷盘了三年的大核桃……

    种种光荣事迹,不胜枚举。

    闻人听雪眯起了眼睛:“商枝,你在心虚什?”

    “啊……哈哈……也没有吧就是随着境界的上升眼界也随之开阔了然后就发现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在简单的表象之下往往隐藏着可怕的秘密所以还是……”

    她一口气不带停顿的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串,闻人听雪眨眨眼,“什么可怕的秘密。”

    商枝忧伤地叹气:“是一个会让我阳痿的秘密。”

    闻人听雪:“……”

    今日阳光很好,商枝给羽流萤的屋子开窗通风,将那一篮子的香囊放在窗边晾晒。

    闻人听雪再一次收到了来自烟都的信。

    从烟都飞来的白鸽落在窗前,在被阳光晒得发热的窗台上缓缓踱步,闻人听雪拆下白鸽腿上的信筒,从里面拿出小小的信纸低头看去。

    商枝抱着白鸽,捋着鸽子的羽毛,好奇地问道:“是你师尊的信?”

    闻人听雪点头:“我师尊让我回烟都。”

    师清恒是个很佛系的人,只有教学时比较严厉,其他时候都很随性,一向不怎么管徒弟,弟子们怎么折腾都没事,当年闻人听雪给羽重雪捅了个对穿,师清恒也没太大的反应,也就口头教育了一下,在闻人听雪踏入天人境之后,他差不多是放养徒弟,闻人听雪只要定期给烟都送个信就行,平时做什么事情,要去哪里,要在外面晃荡多久,这些师清恒都是从不过问的。

    商枝个人觉得,这些九品天人都是活了很长时间的怪物,情感都被悠长的岁月冲淡了,变得有些匮乏。

    除了真正让他们在意的事情,其他事情在他们眼中都是可有可无的。

    听到师清恒让闻人听雪回烟都去,商枝不禁摸了摸下巴,思索起来:“可了不得,你师尊都开始召唤你了,最近羽朝有发生什么事么,我也没听盘先生说过啊?”

    现在的盘先生和羽流萤都是搞情报的特务头子,他们两个不知道的事儿,普通人就更无法知道了。

    闻人听雪将信纸烧掉,对商枝说道:“你知道的,这里信息传递太慢,诡术师传递消息虽然快速,但人手毕竟太少,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也要延迟很久才能被人知道。”

    商枝瞅瞅她手里的信纸:“你师尊还在信中说什么了么?”

    闻人听雪脸上的表情有些忧虑:“没有,就四个字,速回烟都。”

    “还加了个速字,”商枝捋了一把鸽子毛,叹了口气,“我还真是舍不得你,可是他老人家都这样说了,那你就赶紧回去吧,我给你准备盘缠把你送到港口,蒸汽轮船也通航了,交通方便很多,过了十来天你就能到烟都了。”

    “哦对,还有那把仰天雪,你一直放我这来着,我放在密室的剑匣里了,你要不要带着这把剑回烟都?”

    闻人听雪想了想,摇头说道: “细雪剑和仰天雪是一起铸造的,难保里面不会有银蚕,我还是不要带着了,寻一把普通的剑吧。”

    商枝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走,我带着你去兵器库里找一把趁手的。”

    任何武装势力都有自己的兵器库,三危山自然也不例外,天人境的鬼修权限等级比较高,可以随意出入兵器库。

    三危山多鬼修,鬼修的法器喜阴气,除个别那些克制邪煞的法器喜阳光外,大多数都得避光保存,因此三危山的兵器库在一个特别阴冷的山洞里,哪怕是三伏天进了这里,也会瞬间后背发凉。

    山洞里放着一排排的槐木架子,两人在架子之间走来走去,闻人听雪一连试了十几把剑,过了一个小时才挑到一个稍微顺手的。

    那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长度和细雪剑差不多,细雪剑的剑身较窄,这把剑的剑身要比细雪剑稍微宽一些。

    商枝弹了弹剑身,剑刃发出一声脆响,商枝的耳朵动了动,说道:“品质不错,比不了细雪剑。”

    闻人听雪笑了笑:“那可是九品天人亲手锻造的神兵,一般兵器当然比不了啦,这个也很不错了,细雪剑的材料很特殊,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重铸呢,我得先攒着谢礼。”

    一听闻人听雪要攒钱,商枝差点没忍住笑,忍不住倚着架子搓搓手指:“要是攒不够提前跟我说一声,这回礼我帮你给,我在鬼王身边当差,这油水嘛,可比你足。”

    说着,她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锋破开空气,发出一声清脆的音爆声,商枝点头赞叹:“不错不错,很不错,主要的还是用剑的人,你这一手剑法,用什么剑都不会差,拿根树枝都能打得舞舞生风。”

    闻人听雪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可别夸我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禁夸。”

    两人走出兵器库,商枝迅速收拾了闻人听雪一路需要的盘缠和细软,趁着天还没黑,两人用轻功一路飞奔,终于赶上了正要出发的蒸汽轮船。

    闻人听雪满眼依依不舍,商枝从腰间掏出一个香囊,正是白色绣橘子树的那个,她把香囊递给闻人听雪,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你把这香囊拿着,这里头缝着流萤的绢丝蚕,要是真遇到什么事,也不至于求助无门。”

    “你也保重。”闻人听雪把香囊戴在了身上。

    送闻人听雪上了船,看着蒸汽轮船逐渐远去,商枝感觉自己心里又空了一块,颇为寂寥地一个人返回三危山。

    每次和朋友分别,商枝心里都特别忧郁,她愁眉苦脸地去了盘先生那,去后山看猪坚强。

    自从商枝的魂魄离开后,这先天体弱的小野猪就变得病歪歪的,商枝给它起了个励志的名放在后山散养,弄了篱笆,盖了一间小木屋给猪坚强遮风挡雨,又放了两只猪仔给它作伴,现在这只瓜皮野猪活蹦乱跳,体格整整大了一圈,真是膘肥体壮。

    她去了后山,看向那个篱笆围成的小猪圈,无边绿木中,一个红影站在篱笆前,手里拿着一颗白菜,正悠哉悠哉地掰着菜叶子喂猪。

    第347章 舍生16

    后山安静, 这会儿风也小,吹得那人的衣摆微微飘拂。

    猪坚强长得膀大腰圆,身上的皮毛颜色变深了许多,嘴脸初露狰狞, 再不复幼崽时期的眉清目秀, 猪生的颜值巅峰期已经过去, 这野猪也变得谄媚油腻,正在那人脚边拧着它那个油光水滑的两瓣猪屁股。

    那人悠哉悠哉地欣赏了一会猪坚强的谄媚嘴脸,随即慢悠悠地扯下一片菜叶子,白玉般的手掌轻轻一抛,翡翠般翠绿的菜叶子便在空中打着旋飘落, 猪坚强一个猪突猛进, 甩着尾巴,拧着皮肤,欢喜不已地张开那狰狞的猪嘴, 将那碧绿碧绿的菜叶子一口吞下。

    商枝看得心头火起, 疾走两步跑到他身边, 一把将他手里的翡翠白菜抢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败家爷们!你怎么能拿翡翠白菜喂猪呢!简直暴殄天物!”

    被抢了白菜的人转过脸,眉心一点朱砂, 唇边略带浅笑,仅仅是一勾唇, 眼波轻轻的一转,便如春水横生,漾开无数风情来。

    商枝一哆嗦, 嗓门顿时低了八个度,红着耳根吞吞吐吐地说道:“哈哈哈……真巧啊……你也来这喂猪啊……”

    “哟,你从前可是无肉不欢的主儿, 怎么现在喜欢吃白菜了?”他的声音也带着一股妖娆风情,叫人耳朵发痒,身体发酥。

    商枝红着脸:“这是普通的白菜吗,这可是翡翠白菜!”

    “怪不得盘先生院子里的翡翠白菜少了许多棵,原来都是被你给拱了,怪不得大王连开水白菜都吃不上了。”

    名字叫开水白菜,听着倒是朴实无华,可若以为真是用开水煮出来的白菜那就大错特错了。

    煮白菜的高汤是用老母鸡、老母、火腿蹄肉和干贝熬住的,还得将鸡胸脯肉和猪肉剁烂成茸灌进鲜汤里吸附杂质,直到锅中的高汤和开水一样清澈透冽才成,再把翡翠白菜焯水,再用鸡汤浇熟,看着清汤寡水,其实吃在口中胜过万般佳肴。

    商枝臊眉耷眼地嘟囔:“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我当猪的时候也只敢拱一颗,现在变成人,更是一颗都不敢拱了。”

    小红似笑非笑地朝她一瞥。

    那个眼波流转啊,直接叫商枝酥了半边骨头。

    也搞不懂一个大男人为何生得如此妖孽,商枝抱着翡翠白菜,脑子里亮起警告红灯大喊stop,奈何嘴唇和脖子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垂涎翡翠白菜的猪坚强一个模样,眼神瞄着那嫣红的唇珠,撅嘴抻脖地凑过去,不管不顾地亲上了那诱人的红唇。

    商枝一手抱着翡翠白菜,另一只手轻车熟路的往小红的衣襟里探,她像只猪似的往人家身上拱,小红被她拱得连连后退,黑色的靴子尖抵着红色的靴子尖,也不知踩扁了多少小花小草。

    小红的后背抵到了一颗粗壮的树干,他低低的笑了一声,湿漉漉的嘴唇泛着晶亮的光,衣襟已经完全被扒开了,胸膛半遮半掩,春光半露,双臂被举高,被年轻小鬼的那只手牢牢地按在树干上。

    他笑骂:“臭小鬼。”

    商枝咕哝一声,把手里的翡翠白菜向上一抛,白菜稳稳的挂在树干上,像是被戒指托托住的一颗翡翠,商枝两手得了空,一手按着他的手臂,一手拽着他的腰带,嘴巴也不闲着,吭哧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她的牙齿又尖又利,咬起人来别提有多磨人,小红眯着眼睛发出一声叹息,雪白的脖颈高高仰起来,柔软的发丝从颈间垂落,长长的羽睫一阵轻颤。

    床上这档子事儿,总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坦诚相见,舞风弄月,要的就是一个爽,分什么修为高低,分什么上下尊卑。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商枝今天才算是明白了,今天就是真有人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这颗色心也依旧不改。

    她色胆包天地把手往小红的衣襟里探去,这养尊处优的人真是细皮嫩肉,不像她的手,摸起来像一条丝瓜瓤。

    艳鬼被这个年龄只有二十几岁的小鬼抵在树上又亲又摸,看着怀里拱来拱去的脑袋,艳鬼好笑之余,竟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如今这小鬼眼力非凡,不可同昨日而语,这颗色心倒是没变,还是如此的色胆包天,简直是个色中饿鬼,也不知怎的,非得对这处上了瘾,每每唇吮齿磨,总要叫他生出许多恼人的滋味。

    他有些不满地推了推这小鬼的脑袋。

    这小鬼刚离开些,他又觉得更不得劲了,又把她的脑袋搂回来。

    商枝又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咕哝,含含糊糊地说道:“欲拒还迎嘛……我就知道……”

    艳鬼屈起手指,正想给她一个脑瓜崩,手掌已经贴上了她的脑门,却又在心里叹了一声。

    安生日子也不剩多久了,就是他这个九品天人也心中忐忑,日后也不知道如何。

    这小鬼年纪小,且纵着她吧。

    垂柳丝如同翠色的幕帘,树下草丝柔软,犹如厚厚的绒毯,藤蔓植物缠着柳枝,开着浅粉色的小花,小红衣衫尽褪,眼神已经迷离了,双颊绯红如火,脖颈上的齿痕吻痕一路蜿蜒着,不止胸前,就连腹肌也被啃的乱七八糟,大片大片的肌肤透着浅浅的粉,实在诱人极了。

    小红嫣红的嘴唇微张着,两片形状姣好的唇已经微微红肿,显然受了好一番蹂躏,眼角已经微微沁出泪来。

    商枝舔去他眼角的泪水,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摸出来了一罐防嘴唇干裂用的玫瑰香膏。

    她把小红翻了个面,挖出一坨香膏涂在他身后的两个腰窝上,膏脂和滚烫的汗水融化在一起,腰窝处一片柔软滑腻,仿佛是浸在香膏里的羊脂白玉,手感简直好到唏嘘。

    她上手一摸,小红的腰瞬间塌了下去。

    商枝又扒了一坨玫瑰香膏,缓缓往下,狠狠玩弄小红……

    小红犹如掌心里的一捧玫瑰色香膏,在一波一浪的热潮里,已经完全融化了。

    这骚男人哪都好,在床上风骚的不得了,可惜就是不举,这荒山野岭没有趁手的玉器,不然非得叫他更上一层楼。

    两人幕天席地,做了许久的荒唐事后才鸣金收兵,小红泪淌满脸的喘着气,商枝舔了舔牙齿,又深深地埋在他怀中,尽情地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垂柳树下又响起了一阵低沉的闷哼,一声一声,声声悦耳,听的人心猿意马,面红耳赤。

    天色渐晚,两人又在夜色里拉拉扯扯的回到了出云殿,没羞没臊的鬼混了一整晚。

    春宵苦短,一夜贪欢。

    翌日醒来,床畔已经不见了小红的踪迹,商枝独自躺在被窝里滚了一会儿,又小睡了一刻钟才醒过来,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抱着被子趴在床边发呆。

    自从入了天人境之后,她就知道小红的身份不怎么简单了。

    每个人都具有自己独特的气息,一些武学修为十分强大的高手可以将自己的气息内敛于体内,但情动时难免有松懈,地鬼境的商枝自然察觉不出,入了天人境之后,就逐渐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

    谁能想到呢?

    谁会想到呢?

    商枝抱着被子直叹气,心想人活在世上,总是要有点生理需求的,又不是人人都和月扶疏似的修炼了断情绝育的冰魄神功。

    况且就算是修炼了冰魄神功又如何,金月皇室那帮男的不也没有断子绝孙吗,他们的心成了冰雪,但身体可没有,但还能和女人生下孩子,简直可怕的很!

    商枝拉开床头柜子,从里面掏出一小盒魂香,倒进精巧的熏香炉里点上,她倒在床榻上捧着小熏香炉吸着事后魂,忍不住思考着自己的爱情观。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她爸妈都是玩咖,她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和小红这种人,生出很纯粹的感情是很难的,但也不会是一点情都不动,三分情也是情。

    她爸妈不也过得很好么。

    玩咖有玩咖的好,很有情调,还很能调情。

    商枝从小就明白许多事儿,她又经常喜欢装睡,等老爸老妈检查她是否熟睡时装成一副死猪模样,还会应情应景地打一串以假乱真的鼾声,等父母把门一关,她就蒙着被子躲在被窝里打游戏,要是饿了,就偷偷溜出房间从冰箱里拿点零食吃。

    因此在五年级时,商枝就知道父母一个星期里会进行两次夫妻交流,一直持续到她上大学。

    中年夫妻大多都是左手摸右手,两看生厌,亲一口能能做一个星期的噩梦,试问谁能像她的父母这样保持着如此高的频率。

    虽然爱玩,不也和谐有爱的过了一辈子了么。

    商枝眯起了眼睛,舒舒服服地吸完了魂香,来个懒驴打滚,从床榻上滚了下来。

    她又去了盘先生的小院,往日悠闲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品香茗的盘先生此刻却正襟危坐,脸色沉肃地看着一张信纸。

    “又出什么事了么?”

    盘先生深吸一口气:“出大事了,二次山崩开始了。”

    商枝垂在身侧的手跟着一抖,卧槽一声后说道:“糟了,雨眠危险了。”

    “危险的不只是她,还有咱们三危山,要是真有人得了长生,你猜猜咱们三危山的下场。”

    长生殿视三危山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想要长生的九品天人都会与长生殿狼狈为奸,若是真有人得了长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九品天人一起攻上三危山,就是艳鬼有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

    看着商枝难看的脸色,盘先生深深地叹息起来:“危险的不只是三危山,那帮九品天人要真是得了长生,六大王朝的势力都得轮番洗牌一遍,这帮人费尽心机想要长生,你以为他们会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吗?”

    秀色山风云变色。

    昔日风景秀丽的世外桃源,如今整座山都笼罩血色的红光里,宋时绥和曲笙寻混进鬼修队伍中,又有羽流萤探路做指挥,这才逃出包围圈,有惊无险地离开了秀色山。

    自从一千二百年前开始,封眠的天人至少有二十四个,贺娘子、苏历、涂序、天川鬼王、五年之内失去战力的双镜、再加上被月扶疏抽干内力而死的两个九品天人,一共也才解决了八个。

    也就是说,至少还有十六个九品天人。

    如果说第一次从山崩里走出来的九品天人是为了抢占先机,那么这剩下的十六个则是蓄势待发,如果联合在一起捕捉毒太岁,那势必会成为一股前所未有的可怕力量。

    江雨眠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了。

    山中乱石成堆,曲笙寻和宋时绥铆足了劲回到玄机阁时,天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也因此,笼罩在玄机阁上空的火光变得分外显眼。

    玄机阁一片火光,乱成了一锅粥,搬东西的搬东西,收拾细软的收拾细软,还有人哭天抹泪地扛着包袱往山下跑,各式各样的机关兽在天上飞在地上跑,还有些攀着屋檐飞速爬行弹跳,人人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混乱得让人发晕。

    曲笙寻眼疾手快地抓住一个弟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弟子撕心裂肺地说道:“山崩了,没了老阁主,护山神龙不听指挥,不再守护山林,后面那座山已经裂开了,我们铸剑的炉子被震塌,玄机阁失火了。”

    铸剑的炉子有上千度,怪不得玄机阁失火。

    那弟子一脸惊惶地伸手指着远处,众人抬头看去,果然看见远处有一柱直冲云霄的红光,曲笙寻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吐出俩字。

    “卧槽!”

    话音刚落,脚下的大地猛地震颤起来,

    这下曲笙寻也不要命地飞奔起来,在一片混乱中跑向朝闻道,一脚踹开卧室大门,一把掀翻自己的床板,把装着夜烛明的梵音金棺从床底扛在肩上,也开始朝着山下飞奔。

    宋时绥火速地拿了一堆金银珠宝扔进身后的箭筒,把尚且处在震惊中的羽流萤揣进兜里,也跟在曲笙寻身后飞奔起来。

    喷吐的火舌席卷而来,东风一吹,火焰更加肆无忌惮的张狂起来,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声如鞭炮般炸响,肆虐的火焰张开骇人巨口,吞噬了玄机阁的九重塔,吞噬了机关兽比试广场,吞噬了一座又一座矗立了千年的楼阁,也吞噬了曲笙寻生活了十几年的朝闻道。

    玄机阁淹没在一片汪洋火海中。

    第348章 舍生17

    十二月。

    这是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 金月皇宫也在这一个月里变得格外寒冷,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冰雪堆砌在屋檐上,金月皇后穿着单薄的绯色衣衫站在檐角下, 仰头看着堆满屋檐的雪花。

    她伸出手, 一片雪花飘落她的掌心, 让她不禁想起十四岁那年飞在篱笆上的白蝴蝶。

    石榴花盛放,篱笆上缠满了碧绿的爬山虎和绿萝叶子,白蝴蝶从一片绿萝叶子上振翅飞起,落在雕刻着云纹白鹤的漆黑剑柄上。

    持剑的人转过身,露出一张清隽侧脸, 他的眼睫垂着, 看着白蝴蝶轻轻扇动的羽翼,身上的白衣有些旧了,布料很柔软, 衣角被风吹起, 很轻盈地飘在风里。

    这皇宫犹如一座富丽堂皇的坟墓, 十年如一日的呆板死寂,没飞出过笼子里的鸟儿已经习以为常, 可是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只在梦里出现过的千重云水。

    万籁生山, 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

    绝色的山水,绝世的剑客。

    雪花在掌心融化了, 金月皇后放下手,扶了扶鬓边的石榴花。

    这个季节早就没有石榴花了,这是一朵以假乱真的绢花, 永远柔软芳香,永远鲜妍明媚,金月皇后摸了摸花瓣,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金月皇后的眉心微微蹙起,摸着石榴花的手也从鬓边放下。

    转过身,月山顷从满天的落雪中走过来,手里拿着雪白的狐裘,他发丝如雪,垂落在胸前的长发和雪白的狐裘几乎融合在一起,容貌却依旧是青年时的摸样。

    “穿的这么单薄,也不怕冷。”

    月山顷给她披上狐裘,金月皇后的下巴埋在蓬松雪白的狐狸毛里,对他笑了笑:“今夜下了雪,不觉得冷,况且我的武学底子还在,有内力御寒。”

    月山顷抱住了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扶疏。”

    金月皇后勉强笑了笑:“他护着毒太岁,就已经决意与封眠的九品天人为敌,他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抱着一堆小猫害怕长大后被母亲驱逐的小孩子了,我错过太多,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不会再听我的话,我再也管不了他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便逐渐哽咽起来,尔后泪如雨下,说不出的凄艳哀绝,月山顷大惊失色,“你何故如此伤情?”

    金月皇后泪流满脸:“我这些日子常常梦到他小时候,他是个温润端方的好孩子,他五岁那年就知道去园子里摘石榴花哄我开心,我没有为他做过什么,是我对不住他,我不该生下……”

    说着,她话音猛的一止,竟然昏死过去了。

    屋外的新雪又落满了屋檐。

    千里之外的海市温暖如春。

    海上烟波渺渺,海岸边有一群孩童在赤脚玩耍,欢笑声传出很远,海边的一座小楼在夜色里若隐若现,江雨眠站在小楼上,手臂撑着栏杆,出神地看着那些嬉笑的孩童。

    暮山紫的衣裙被海风吹起,扎在脑后鱼骨辫上的浅紫色发带也在空中飘飞着,她唇边带着一缕似有似无的笑,看着那些八九岁的小孩子在沙滩上踩出的脚印。

    过了会,那些脚印被潮水冲刷干净,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又留下一串新的。

    “眠儿在看什么?”

    冷冷的月桂香气随风飘来,身后传来月扶疏的声音,江雨眠转过头,月扶疏穿着一身柔软宽大的白袍走过来,手里捧着那个巴掌大的白玉药鼎,炽红的光芒从药鼎里透出,仿佛里面装着一炉岩浆,月扶疏托着药鼎的那只手掌结着一层厚厚的霜,美丽的霜花顺着手腕蔓延到衣袖上,给单调的白衣增添上巧夺天工的装饰,更衬得他不似凡人。

    “在看那些嬉闹的小孩子。”

    月扶疏走到她身边静静看了一会,问道:“眠儿很向往么?”

    江雨眠说道:“一个快乐的童年,也不会有人不向往吧?”

    月扶疏笑了一声:“我倒是忘了,眠儿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

    江雨眠活了两辈子,做了两次儿童,第一次童年在数不清的闪光灯和快门声中度过,第二次童年在阴暗的地宫里度过,她侧头看了眼月扶疏,淡淡的语气透着淡淡的嘲讽:“怎么,生来就是人上人的广寒医仙就有很好的童年么?”

    月扶疏笑道:“彼此彼此。”

    天完全黑了,只有一轮弯月挂在漆黑的苍穹上,嬉闹的孩子们回了家,沙滩上变得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小孩子留下的脚印,潮水涌来退去,连那些脚印都不见了,细软的冰沙一片平整,也空荡。

    江雨眠的嘴唇抿了抿。

    月扶疏看着她微微垂下来的睫毛,眺望了一眼那片空荡荡的沙滩,笑了笑后,说道:“我都忘了,我的眠儿还是个小孩子。”

    他一手托着药鼎,一手揽住江雨眠的腰,从小楼上飞了下去,落在那片沙滩上。

    江雨眠有点不高兴,推开月扶疏的胸膛:“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一盆花花草草,不需要这样被你抱来抱去。”

    月扶疏伸手捏她的脸,把江雨眠的脸捏得像包子一样鼓了起来,他细细打量了会,不咸不淡地说道:“那只是你以为,眠儿是我最珍贵的一盆花草,心血浇灌,如珠如宝,比这世间的一切都珍贵。”

    “你从前可不会将男女授受不亲挂在嘴边,”他捏着江雨眠的下巴,眼神里含着一抹探究,“从前的你,一直把我当成一个花农,把我为你做的一切视作天经地义的事,难道现在你终于发觉你是一个女人,而我是一个男人了?”

    江雨眠反问:“难道不是吗?”

    她把手伸进月扶疏的衣襟里,掌心与他的肌肤相贴,顺着他的胸膛缓缓往下,来来回回抚摸着他冷冰冰的强健有力的腰腹。

    江雨眠冷笑道:“你的行为与我此刻一样,叫做轻薄,你觉得很好么?”

    月扶疏顿了顿,喉结微微动了一下,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说道:“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

    江雨眠这才想起眼前的人在四五岁的幼小年纪就开始修炼冰魄神功,根本不知男女之情为何物,这些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概念。

    月扶疏神色平静,亦无羞恼,漆黑的眼珠盯着江雨眠,忽然低下头,将嘴唇贴在了江雨眠的嘴唇上。

    他的嘴唇非常凉,像两片落在嘴唇上的雪。

    不是亲,不是吻,只是一个单纯的触碰,不含情欲,江雨眠往后躲了躲,避开他的嘴唇,往他脸上抽了一巴掌:“月扶疏,你又在发什么疯?”

    月扶疏抬手摸了摸被江雨眠扇过的左脸,唇角绽开一抹很难形容的笑,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愉悦,声音懒洋洋地说道:“原来被人轻薄是要生气的。”

    他低头看了看江雨眠贴在他腰腹上的那只手,声音又变得平淡了,好似仅仅只是因为困惑时的发问,蹙着眉说道:“为何我被眠儿轻薄了,却并不觉得气恼?”

    “因为你脑子有病。”

    江雨眠看他一眼,把手从他衣衫里抽出一阵猛甩,转身走掉,走的远些了,她才停住脚步,低头看着沙滩。

    潮水又漫了过来,江雨眠的鞋袜湿透了。

    她干脆脱了湿透的鞋袜,拎着裙摆,赤着双脚,踩着那些湿湿软软的细沙。

    沙滩上很快印出一串脚印。

    她站在沙滩上,眺望着笼罩着一层薄雾的海面,拎着裙摆的手放下了,裙摆被潮水打湿,贴在她的纤细而苍白的脚踝上。

    离开火炎山之后,月扶疏一直选择走水路,驻扎安歇时,附近必定要有山河湖泊,江雨眠知道,冰魄神功喜水,水域面积越广阔,冰魄神功的威力也就越可怕。

    朦胧的海面上,有一道踏雾而行的雪白身影,雪白的靴子踩着粼粼波光,隔着缥缈的雾气朝着江雨眠望过来。

    又是那种目光,什么也不包含,仅仅只是单纯的凝视。

    江雨眠看着无边无际的海,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月扶疏,你在为何而战?”

    你在为何而战?

    闻人听雪回到烟都后,这是师清恒问她的第一个问题。

    如果要说的壮阔一些,大概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闻人听雪是个非常内敛含蓄的人,她不擅长说一些特别壮怀激烈的话。

    她跪坐在茶案前,从一开始误食的肉灵芝想到被采药使捉去炼药的团儿,再是泡在深井里用来发动春眠的疫尸,再又是开在白骨里的碧落黄泉花,她想了很久,才低声说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师清恒穿着一身白衣,他须发皆白,距离闻人听雪上次离开烟都时,他看上去又老了一些。

    “阿雪,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屋里的窗子开着,窗外是梨峰的凄美雪景,师清恒说道:“落满雪的梨树恰似当年梨花盛开,这冬风把茶都吹冷了,阿雪,你去把窗子关上。”

    “是。”

    闻人听雪从茶案旁站起身,拿下窗子的撑杆,把窗子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她又回到茶案旁坐下,师清恒看了她一会,笑着说道:“阿雪,你是个好孩子,和年轻时的我很像,光风霁月,一身磊落。”

    师清恒眼中有一丝伤感的情绪。

    闻人听雪的内力忽然凝滞了,她满目疑惑地看向师清恒,师清恒慈祥地笑道:“莫要惊慌,为师不会害你。”

    闻人听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她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视线渐渐模糊。

    茶案之下,闻人听雪看到了一把把血红色的小伞,伞盖在不断地张合收缩着……

    “尘埃落定时,功过谁评说,阿雪,好好睡一觉吧。”

    第349章 舍生18

    曲笙寻扛着棺材一路狂奔, 翻山越岭来到了极乐天宫。

    玄机阁和极乐天宫是邻居,平时没少往来,玄机阁男男女女天天抡着铁锤打铁,无论男女, 身体素质皆是一流, 皆是一身的阳刚之气, 是大补中的大补,极乐天宫的那帮弟子们近水楼台先得月,都喜欢来玄机阁觅食。

    玄机阁的弟子们日日修炼金刚锻体神功,又日夜与炉火为伴,气血燥热旺盛, 若长久不得纾解也是难捱, 常言道堵不如疏,凡是个平头整脸的,几乎都有个极乐天宫的相好。

    此番玄机阁葬身于汪洋火海, 再加上人人都知道少阁主于极乐天宫的少宫主有一腿, 所以极乐天宫一下子涌入不少前来避难的玄机阁弟子。

    这些日子, 极乐天宫这些人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一个个红光满脸, 眼冒贼光,活像个吃到唐僧肉的蜘蛛精。

    但凡是个正常女子, 对极乐天宫都是特别抵触的,因为这里……实在是太□□了!

    宋时绥背着箭筒和射日弓,身后背着一个超大的包裹小心翼翼地走着, 她路过一地交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挨个拒绝了好几个的双修和多修邀请,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扶洮的院子。

    扶洮的院子一片粉色, 种的树是樱花树,种的草是粉黛草,墙上铺着大片大片开着粉色小花的藤蔓植物,院子里到处挂着柔软的粉纱,不像个男子的房间,倒像是哪家闺阁小家的闺房。

    曲笙寻坐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发呆,树下摆着一张由整块粉水晶雕成的桌案,地上铺着粉色绣桃花绒毯,粉水晶果盘里装着洗好的樱花葡萄,据说是碧海潮生的神医培育出来的新品种。

    曲笙寻怏怏不乐地坐在粉色绒毯上,扶洮披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粉纱,粉纱下肌理分明,纤毫毕现,就连左胸戴着的一颗蓝宝石坠子都看得清清楚楚,看那款式,显然出自曲笙寻之手。

    扶洮从水晶果盘里拿出一颗樱花葡萄扒皮,扒完一颗葡萄,他张开嘴唇含着,递到曲笙寻嘴边。

    宋时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竟不知如何是好。

    曲笙寻咽下那颗葡萄,看见宋时绥回来,脱下身上的蓝色窄袖一把扔在扶洮身上,“你穿件衣服吧!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扶洮脸瞬间红了,羞羞答答地看着曲笙寻,眼神看向曲笙寻那魔鬼般的身材,目光又落在她身上穿着的蓝色工字背心上,那上面用金线绣着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捶打天下,志在巅峰。

    扶洮柔情蜜意眼含春水的眼睛顿时清醒了些,长叹一声,慢悠悠地拿起放在一旁的粉色衣衫穿在身上,端坐在桌案后,又成了一个衣冠端正面若桃花的姣美少男。

    宋时绥说道:“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曲笙寻穿着背心,背部和手臂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要是放在现代社会,妥妥一个健身达人,展开背阔肌就能原地飞走,她把果盘朝着宋时绥推了推,说道:“吃点葡萄吧,大中午的,你去外面练习射箭么?”

    宋时绥说道:“苏历对我说过,无论修为多高,每日都要练习拉弓射箭保持手感,我还抽空去了一趟玄机阁。”

    曲笙寻一旦受到过度刺激,她的脑袋就会剧痛,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无精打采,她这种情况显然不适合出门,必须得养一两天。

    曲笙寻看着她身后那个巨大的包裹,无精打采地问道:“你怎么扛这么大一包裹回来?”

    “我回了一趟玄机阁,在废墟里找了点东西,”说着,她把身后的包袱拿下来打开,里面装着剑柄碎掉的细雪剑,一个烟熏火燎的猫猫机关兽,还有一把半米高的大锤子,还有一堆零零碎碎但很值钱的小东西。

    曲笙寻无精打采的眼神顿时亮了:“老宋,你太厉害了吧,玄机阁的火还没燃尽呢,我本打算歇一歇就去的。”

    宋时绥笑了笑,“我比较擅长找东西。”

    普通人只能看到一片废墟,宋时绥能看废墟下埋藏的宝物,曲笙寻拿起细雪剑,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把阿雪的剑弄丢,我的打铁的雷神锤也还在,还有我的猫。”

    她把那个烟熏火燎的机械小猫抱起来,一顿摆弄后,机械小猫的耳朵弹了弹,爪子也动了动,深处两个钢铁前爪抱住曲笙寻的手腕,后退朝着曲笙寻使出了连环无影腿,一阵猛踢。

    曲笙寻放下猫形机关兽,机械猫甩了甩身后的链锯尾巴,嗖的一下爬上了曲笙寻身后的樱花树。

    扶洮倒了杯葡萄酒,曲笙寻擦了擦雷神锤上的灰,锤身雕刻的精美花纹逐一显露出来,锤子四面都雕刻着雷电和云层,翻卷的云层上站着雷公电母,衣袂飘动,宝相庄严,不像曲笙寻的手艺。

    曲笙寻说道:“这是我师尊为我锻造的,因为太沉,我嫌带着不方便,好久没用了。”

    装着夜烛明的梵音金棺放在扶洮的密室里,宋时绥有些担忧:“玄机阁已经遭难,我有点担心极乐天宫。”

    扶洮放下手中的酒杯,微微一笑:“玄机阁没了九品天人的庇护,自然墙倒众人推,谁都可以踢上一脚,我们极乐天宫的九品天人还在呢,动手之前怎么也得掂量掂量,免得引火上身。”

    当下的生态环境就是这样,小宗门依靠大宗门的庇护,每年要上交不少“保护税”,一旦庇护着宗门超级大佬陨落,又没有新的人才接档,大宗门就会变成一条死去的鲸鱼。

    曲笙寻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新生代力量了,但高武低魔的世界就是很残酷,就算进入了天人境,差一个境界也就矮人一头,只有不断往上爬,把所有人都狠狠踩在脚下,才有资格说自己的是真正的强者。

    曲笙寻抹了把脸,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我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回玄机阁看看情况。”

    说完,她将桌上那坛葡萄酒一饮而空,摇摇晃晃地扶着扶洮的肩膀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地进了屋子,躺在那张铺着粉色绸缎、四周垂着粉色轻纱的圆形大床上。

    扶洮正在脱曲笙寻的工字背心,一边贴着曲笙寻的耳朵轻声细语:“阿笙,过量饮酒只会更疼痛,想要身心舒爽,精神放松,我们极乐天宫最擅长这个了。”

    古代人思想保守,行为开放。

    现代人思想开放,行为保守。

    宋时绥帮粉色圆形大床上叠在一起的俩人关上门,走过窗前,顺便把半开的窗子也替他们关上了。

    她回了居住的屋子,古代的木质建实在不隔音,宋时绥的听力也实在太好,她只好找了两团棉花塞住耳朵,闭着眼躺在床上假寐。

    那寻欢作乐的动静从中午持续到太阳落山,宋时绥想去外面躲躲,结果外面的世界更吓人,偌大的极乐天宫拼拼凑凑,硬是找不出一条完整的裤子,她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扶洮的院子,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凉茶。

    二次山崩没有第一次那样声势浩大,却也更危险,第一次出来的九品天人们被逐个击破,二次山崩的九品天人必定会吸取这个教训达成合作。

    江雨眠的处境还真是令人忧心啊,宋时绥满含忧虑地睡去了。

    翌日清晨,曲笙寻的头痛症好了一大半,她洗了个冷水脸打起精神,又喝了一碗止痛药,便带着宋时绥和扶洮回到玄机阁,找到了夜烛明的被烧成一片废墟的书房。

    凡是纸质和木质的东西都被烧毁了,只有用红砖搭成的墙还矗立着,曲笙寻在废墟里丈量了一会,踢开一堆残砖断瓦,手拿雷神锤,抡圆了胳膊,朝着地上的一块石砖重重捶下。

    轰的一声闷响。

    机关运转的声音在废墟中响起,地板从中裂开,露出一个紧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曲笙寻扛着锤子跳下去,宋时绥和扶洮紧随其后。

    地面灼热,地下阴冷,曲笙寻从百宝囊里掏出一颗夜明珠照明。

    扶洮问道:“曲子,你是第一次来这么?”

    曲笙寻说道:“那个机关很特别,只有到了天人境,力量足够强横,才能抡着锤子把机关捶开,用其他武器都不行,因为受力面积不够,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夜烛明的密室有很多珍宝,宋时绥环视四周,看着架子上摆着的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说道:“九品天人一辈子的家底全在这里了。”

    这个密室很大,应用了奇门遁甲,简直像个小型迷宫,如果没有曲笙寻带路,进了这里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然后踩中机关一命呜呼。

    曲笙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师尊铸造兵器后会留下一些边角料做纪念,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比如兵器损坏什么的,正好可以拿来修补用,这里应该有锻造细雪剑的玄冰。”

    架子上摆着许多盒子,每个盒子上都贴着标签,曲笙寻走着走着,在一个黑色黑子前停下了。

    “找到了。”

    曲笙寻打开盒子,盒子里铺着红色绒布,里面放着一块比成年男子的拳头稍大一圈的玄冰,玄冰质感奇特,似玉非玉,似冰非冰,散发一股冰寒锋锐的气息。

    曲笙寻拿起玄冰比划了一下,“足够了。”

    扶洮朝丝绸看了看:“东西拿到了,我们要原路返回么?”

    “来都来了,再转转吧。”曲笙寻把玄冰装进百宝囊里,继续朝着密室里走去。

    一个九品天人的毕生珍藏实在精彩,走到密室的尽头,夜烛明的光照过去,三人才发现这一处的石墙上雕刻着一幅浮雕壁画。

    宋时绥细细打量着,说道:“是灯节。”

    灯下站着一个身姿修长的年轻女子,一头长发用玉环束起,穿着一身利落的箭袖,身后背着一把锤子,正仰头看着灯笼。

    她左手边站着一个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少年,年轻女子眉眼英气,这少年的眉眼也清秀,一身和她差不多的装束,一只手牵着女子的手,另一手拿着两串糖葫芦,微微仰着脑袋看着女子。

    扶洮摇着手里的折扇,点评道:“女子看灯笼,少年看女子,有意思。”

    宋时绥说道:“这少年的腰上还挂着一枚同心结,这两人已经在一起了么。”

    “我记得我我师尊和我说过,他说他十八岁之后才开始长个子,以前很矮,比他的师姐矮了半个头,”曲笙寻说着说着,突然抬手按了按那个同心结。

    同心结凹了下去。

    一声细微的闷响后,雕刻着浮雕的墙壁缓缓上升,露出一间女子的闺房。

    第350章 舍生19

    这是一间颜色黯淡的屋子, 所有东西都在时光长河中褪了色,蒙上了岁月的灰尘。

    扶洮甩开折扇挡在鼻子前,“好陈旧的味道,这里有多少年了?”

    宋时绥环视一周, 说道:“有一千多年了, 这里气温低, 没有光照,也许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特殊的方法,这些东西都保存完好,没有没过度氧化。”

    正对房门的是一张雕花楠木床,床帐子是素色的轻纱, 床上没有被褥, 床板空荡荡的露在外面,床头那儿放着一个白玉枕,上面雕刻着一双大雁。

    床边是一扇雕花窗棱, 虽然身处地下, 却依然做了一扇雕花圆窗, 窗前摆着一张梨木妆台,台上的铜镜已经落满了铜锈, 状态上摆着装着胭脂水粉的瓷瓶还有几只小巧的玉簪,梳妆台旁边摆着一个樟木衣柜, 柜门半掩着,

    往左走,是一个隔断用的落地罩, 也垂着素色的纱。撩开素纱走过隔断,里面是一间手工坊,两面墙都摆着高达天花板的架子, 这也有一扇雕花圆窗,窗前摆着一张宽大的桌案,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齿轮和零件。

    曲笙寻和宋时绥的注意力都被桌上一个风车模样的东西吸引住了。

    “咦,这是风车吗?”扶洮凑近了些,看着架子黑色板子上的那个疑似“风车”的东西,那风车被线连在一个铁块上,铁块上涂着的油漆已经褪色了,依稀能辨认出是红色和蓝色,铁块被铁片裹着,又从里面深处两条细细的金属线,连着一个透明水晶罩似的东西。

    再一细打量,发现这水晶罩里也有非常纤细的金属丝,扶洮博闻强识,对机关术也有了解,此刻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

    曲笙寻和宋时绥盯着那风车,很久没说话。

    两个年轻姑娘脸上的表情太诡异,扶洮看了看她们两个,用折扇敲打这手心,疑惑道:“二位这是怎么了?”

    宋时绥和曲笙寻对视一眼,又低头看着那风车,过了会,曲笙寻抬起手,她的手微微颤抖着,轻轻握住了风车上的手摇柄。

    风车转动起来,那水晶罩子竟然亮起了光。

    那是暖黄色的光,几乎和烛光一个颜色,但更清透些,水晶罩子里面的那些金属丝仿佛是还没有凝固的金色的岩浆,光芒在那上面跃动,好似有由炽热的金光汇聚的烛焰。

    “灯泡亮了,”宋时绥的声音轻轻的,“过了一千多年,这个手摇发电机还能用,不可思议。”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发生碰撞和交汇。

    曲笙寻低声喃喃:“手摇发电机,对于懂电磁原理的人来说,电气文明比蒸汽文明更好创建,可我师尊很坚持,他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太多光。”

    她松开了风车手摇柄,那个亮起的灯泡又熄灭了,宋时绥和曲笙寻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穿书者不止她们六个。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宋时绥心潮起伏,曲笙寻怔怔发呆,扶洮不明所以。

    曲笙寻深吸一口气,声音艰涩,“老宋,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个世界本该一千二百年前就进入电气时代的,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她为什么会一直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日方。”

    “还有我师尊,老宋,你说我师尊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玄机阁人人都说我师尊对我好得不得了,他对其他弟子都很严厉,唯独各种纵容我,他经常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特别是我做了个手摇发电机给他看的时候,我十岁多,他……”

    曲笙寻语无伦次,宋时绥拍了拍她的肩膀,“曲子,冷静些,我们找找看,看看这位前辈有没有留下什么只言片语。”

    两人小心地在桌案上翻找起来,宋时绥拉开桌子最上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是一柜子的卡通人物木雕,有汤姆猫,有杰克鼠,有机器猫,有海绵宝宝,还有派大星,以及许多宋时绥不认识的数码宝贝。

    她心里一动,被这些木雕勾起了许多柔软而伤感的情绪,轻轻合上抽屉,她又拉开第二个,这里面放着一本深黑色的线装本。

    宋时绥抬手招呼,“曲子,这有个本子。”

    “真巧,我也找到一个,”扶洮站在书架前,翻了翻泛黄严重的纸页,里面画着一堆怪模怪样的画,一张纸上分成四个格,上面用黑色的墨笔画着许多小人,线条大胆,风格奇特,视角诡异,似乎在画着什么故事。

    曲笙寻过去看了眼,“是黑白漫画,功底相当扎实。”

    宋时绥手里的是一个古法线状本,有一股浓浓的药味,应该是喷涂过用来驱虫和防腐的药水,翻开本子,里面的纸张只是微微泛黄,保存得相当完好,里面用黑色墨水笔写着狗爬一般的字。

    “难以置信,我居然穿越了,啊,震撼我一百年,这TM是哪里啊,怎么全都对不上号,合着还是个架空的朝代,我咋才十二岁,咋还有个师弟呢?这是哪啊?咋回事啊?”

    曲笙寻拿着夜烛明走了过来,和宋时绥挨在一起,低头看着纸上的字迹。

    “唉,来到这里不知道是不是解脱,我高考考砸了,才考了656分,够不上清北分数线,奖金啥的是泡汤了,他们很失望,说我赔钱货,不让我上大学,非要我嫁人拿彩礼,28.8万彩礼确实挺多的,足够给我老弟娶媳妇了,坦白讲,我不讨厌我老弟,我被关在家里,还是他悄悄给我开门,把压岁钱全给我让我快跑,还说以后娶工地搬砖给我赚学费,我从小没少揍他,他倒对我挺好的,我从小没少讨好爹妈,爹妈把我当个货物卖了,把我嫁给村里赵守义,艹,咋不把我嫁给王守义呢,王守义有十三香,赵守义有啥,只有一口黄牙,他说话嘴里那味,呕呕呕呕呕,嫁给他,我宁愿找颗歪脖子树吊死。”

    “也挺好,今个师父问我要取什么名字,我想了想,给自己取名叫冯镜,哈哈哈哈终于不用叫冯招娣了,虽然我不讨厌我弟弟,可这名字可真踏马的恶心透了,真的,我去县里上高中经常因为这个名字抬不起头来。”

    “剑折有寸利,镜破有片明。”

    “开始了,我的新人生!”

    “啊不太好,可恶的生长痛,为什么女弟子的伙食比男弟子量少啊,为啥铸造课只有男弟子能去听,我和其他女弟子只能干点雕花的活,打打首饰什么的?也不是说雕花打首饰不好,我觉得总要给人选择的权力吧,我TM也想去打铁啊!还有我真的是好饿好饿好饿啊,我只能去偷吃小师弟的饭,小师弟很乖,被我抢了大鸡腿也不吭声,师弟啊师弟,师姐不是故意的,师姐是真的很饿,大鸡腿实在是太香了呜呜呜。”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饿饿饿饿饿,啊啊啊啊啊,去食堂领饭,女弟子的饭怎么又只有那么一点,玄机阁也不差钱吧,伙食费一直很足啊,为啥克扣女弟子的伙食,我单以为我一个人饿,其实其他师姐师妹也好饿,烦死了,我大概是要饿疯了!张开的嘴巴随时可以吞下一整条抹香鲸!”

    “哈哈,我真的是饿疯了,我据理力争想吃多口饭,他们开始人身攻击,我真的饿疯了,饥饿让我英勇,饥饿让我奋不顾身,我把食堂砸了,把发饭的恶毒男管事揍了,把他那张恶心的脑袋狠狠浸泡在蛋花汤里,对不起,我这知道这对蛋花汤很不公平,但是获得公平正义的是需要牺牲的,蛋花汤,以我勇敢,为你祭奠。”

    “三天过去了,我才知道饭堂那帮人中饱私囊,贪污了不少伙食费,他们不敢克扣男弟子的伙食,因为男弟子饿红眼会真的闹起来,虽然玄机阁都抡锤子,但是男弟子抡大锤子,女弟子抡小锤子,自古以来女人就很温和,武力值很弱,很能忍气吞声,危害性很小,也很难团结起来,而且我个人觉得女人真的很容易被分裂,我至今也不明白我妈为何如此厌女,她特恨我,我常常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啥,后来我知道自己啥也没做错,就因为我是女的,她才恨我,我要是个带把儿的,我将成为农村耀祖。”

    “扯远了,我是想说我被我师尊罚了,因为玄机阁的某个长老和饭堂里的管事是亲戚,那伙食费嘛,那长老肯定也是狼狈为奸,我师尊总得做做样子,罚我一天只吃一顿饭,还好有小师弟偷偷给我送鸡腿,饭堂坏,师弟好,鸡腿也好,好香好香好香,我大吃特吃。”

    “……”

    “我总是忍不住熬夜,熬夜是因为自己的情绪得不到有效满足,这是谁说的来着,唉,我已经忘了,我弄了个小型发电机,想把灯泡弄出来,结果被我师尊紧急叫停了,他问我知不知道扶风王朝最大的烛火供应商是谁,灯泡发明出来那些蜡烛怎么办,以前也不是没有能工巧匠研究出电,但被烛火供应商找人杀了,高武低魔的世界杀人太简单了,切菜还得把菜洗洗,杀人不用,我算看透了,那帮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最怕变化,恨不得世界永远不变,他们的利益就可以永远不动摇,烦人。”

    “……”

    “哇,赋魂阵法真神奇,居然可以赋予钢铁之躯一个真正的灵魂,就是祭祀阵法有点复杂,玄机阁请了一位鬼修大佬改善阵法,大佬身后跟着一个特俊的小帅哥,叫柳枝,是个剑客,长得眉清目秀的,还会吹笛子,吹笛子可好听了,特别活泼,谁懂啊,我对这种清新系性格又很活泼的小帅哥没有抵抗力,上!”

    “天塌了,柳枝居然是个女的,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会如此我真的快哭了,玛德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啊,我好郁闷啊,小师弟为啥这么高兴,遇到啥喜事了么,果然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他又开始给留鸡腿了,前些日子还对我冷若冰霜,现在又春暖花开了,少男的脸六月的天,真是说变就变。”

    “啊,翻着这些以前的日记真是有趣啊,我要和小柳枝组队外出历练了,听说江湖很精彩。”

    “……”

    “神奇神奇神奇,我们在一个无人海岛上发现了好多奇形怪状的蘑菇,我的天,真的好奇怪啊,五彩缤纷的蘑菇大片大片挤在一起,感觉闯入了一片超级古老超级诡异的后花园,这种古老森林都阴暗湿热,常见不见天日,肉眼一看,就跟加了一层有点阴森的滤镜似的,时不时就起个雾,连这些美丽的蘑菇都阴森,还诡异。”

    “我日,蘑菇里怎么躺了个人?”

    第351章 舍生20

    “哦, 天呐,我遇到了一只穿越者!”

    “蘑菇里的人穿着冲锋衣和运动裤,脚上穿着登山鞋,她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了, 还长满了蘑菇, 一碰就掉渣, 但她的身体,啊不不,应该说是肉体,很崭新,崭新这个词很怪异, 但她就是很崭新, 肌肤宛若新生儿,发丝柔软会发光,牙齿洁白, 口气清新, 要知道十年不刷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 她是怎么保持口腔卫生的?”

    “我和柳枝病了,那些蘑菇显然非同寻常, 对于蘑菇里有睡美人这件事,柳枝这个本土人倒是比我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还要接受良好, 她说很多事情就是很神奇的。我和柳枝发烧很严重,南穗一直在照顾我们,她很久很久没说话, 声带有点退化,只能和我们比划手势。”

    “……”

    “南穗是个和我一样的穿越者,但我们俩有点不同, 我是魂穿,她是身穿,我魂穿后在玄机阁打铁,她身穿后摔进这个森林里,睡了十年才醒,我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睡了十年,她说她偶尔会醒过来一会,她说她记得脚边那棵树,她刚来这的时候那树还很苗条,现在已经很粗壮了,她懂点植物学,会根据植物生长速度判断时间,另外她刚穿进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那些五彩缤纷的美丽蘑菇。”

    “十天了,我和柳枝还在发烧,太可怕了,我们这是生病了还是中毒了?”

    “十五天,我和柳枝依旧发烧,我们两个是不是快要噶了?”

    “十八天,终于退烧,恢复了一点力气。”

    “南穗的模样只有二十岁出头,实际上算上沉睡的十年,她是三十八岁了,我和小柳枝建议她剔除沉睡的空白十年。”

    “南穗照了镜子,她愣了许久,她说她以前不长这样,没这么白,脸也没这么紧,作为一个快三十岁的社畜,她的眼袋一度快要耷拉到肚脐上,此刻的她就像打了美白针、填充了玻尿酸、做了立体线雕、还打了除皱针,状态好得不得了,一度从颜值中等变成了颜值上等,如果底子再好点,估计这会已经是绝世大美女了。我和柳枝觉得她已经很漂亮了,因为她真的白到发光。”

    “一整个月,终于退烧了,幸好我和柳枝身强体壮,我们俩从来没有生过这么长时间的病,瘦了好多斤,这个海岛四面环海,毒虫鼠蚁相当多,就连蚊子都长得特别狰狞,野兔的牙齿和蛇一样淌着毒液,我的天,我和柳枝毒抗性挺高的,但这个岛上的一些毒物真是匪夷所思,好在景色很美,周围的海水碧绿碧绿的,我可以一天海。”

    “炖了一锅野鸡汤,不太好喝。”

    “我们养的玄武小龟把我和柳枝带到这片海,这真是一个仙境般的地方,每次海上起雾后,天上都会出现非常壮丽的海市蜃楼,我在蜃楼中看过巨大的天使雕像,看过巨大的风车,看过奇形怪状的鸟,还看到过现代的车水马龙,看时间长了还会出现幻觉,分不清方向,真的好神奇啊,我觉得这也是这片海岛一直无人造访的原因,海市蜃楼会一直把人们带去错误的方向。”

    “我们备好了干粮和水,南穗和我们离开了海岛,我来到了西海一个沿海的村子,受到了当地村民们的热情接待。”

    “坏消息,穷山恶水出刁民,村民要把我们留下生孩子,他们想霸占我的玄武小龟!好消息,村里发生了疫病,每个人都开始高烧不退,呼吸困难,咦,怎么回事,怎么和我与小柳枝的病情这么像?”

    “我们又到了一个村子,西海这地方是怎么回事?不都说古代人比较淳朴吗,怎么要把我和南穗卖进春楼,还要把小柳枝卖给地主家当男宠,呕呕呕,呕呕呕,幸好我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真是的,我们为何一次一次的遇人不淑?”

    “这个村子里又发生了疫病,村民们又开始高烧不退呼吸困难,咋回事啊,怎么我们到哪里哪里就有瘟疫?”

    “死去的生物学知识忽然在我的脑子里复活,我忽然想起南穗是身穿,现代人带的这一身病菌足够瘟死几十万人了,高中生物老师上课时说过,40年代几十单位的青霉素就能救活一个重伤感染的人,现在几十万上百万单位的青霉素治不了一个小感冒,南穗这一身来自现代的病毒和细菌,我的妈耶,这是行走的瘟疫之源。”

    “我们开始想办法找医生给村民治病,事情已经这样,总不能一走了之,坏的村民有很多,好的村民也有的的,南穗现在特别自责。”

    “总算控制住了疫病的传播,啊,天呐,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南穗决定要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过日子,那她只能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了,她一个漂亮姑娘在深山老林里真的很危险,我和小柳枝一合计,决定给她找个那种隐居在山林里的老师,小柳枝的爹是个大佬,小柳枝说这事儿包在她身上。”

    “小柳枝的爹找了一个特别厉害的老医生,不知道是不是我敏感,我觉得这个医生给南穗诊脉时的神色很奇怪。南穗在一个特别奇怪的大药桶里泡了好几天,然后那个木桶,长出了好多五彩缤纷的蘑菇,远看仿佛缀满了鲜花,近看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很难说是南穗改变了那些蘑菇,还是那些蘑菇改变了南穗,因为南穗的血有剧毒,非常可怕的剧毒,我眼睁睁的看着眼镜蛇咬了南穗,然后那条剧毒的蛊蛇非常快速的噶了,泡完药水的南穗变黑了好几个度,肤色变得和正常人差不多了,但还是显得白皙,这回她走到哪儿都不会传播瘟疫了,但她心理阴影面积实在太大了,变得很宅,非常不愿意外出,留在深山中和学医。”

    “我和小柳枝继续去江湖闯荡了,自从闯荡江湖开始,我们俩修为提升很快,我地鬼八,小柳枝地鬼七,马上就要地鬼九了,nice!”

    “……”

    “耶,地鬼九了,可喜可贺,看看这辈子有没有机缘成为超牛逼的天人!”

    “……”

    “太糟糕了,遇见了一个可恶的鬼修,抢了我和小柳枝的钱包,还用什么迷雾阵把我们困住,看我出去不把她毒打一顿。”

    “毒打成功,事实证明地鬼九的鬼修打不过地鬼九的剑修,小柳枝的剑法真好啊,已经有了绝世剑客的风姿。”

    “鬼修打不过我们,竟然选择加入我们,让我们跟她一起倒斗,三七分成,我和小柳枝七,她三,这一路走来盘缠快用完了,我和小柳枝都很心动。”

    “明天准备下墓。”

    “……”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们不仅没有找到什么好东西,还中了很奇怪的毒,那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墓葬,非常大型,像是一个非常巨型的乱葬坑,里面的人都是中毒死的,墓穴里开着一朵很古怪的花,一半碧绿碧绿,一半昏黄昏黄,我们从墓里出来后也中毒了,一般的医生都看不了,没办法,我们决定带着嘉兰去找南穗。”

    “啊啊啊啊,古代的车马也太慢了吧,终于到了不死山,好好的山为啥起这个名,每次听了之后心里都毛毛的,觉得很不吉利,南穗一个新朋友,这个朋友的脸被大火烧毁了,看着很害怕,但她眼睛很漂亮,特别剔透,有一种能看透一切的感觉,仿佛世间众生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南穗说这是天衍族圣女,叫白蘅,来不死山找隐居在此的医圣治病。”

    “我和小柳枝还有嘉兰的皮肤都开始溃烂,我们也不知道到底中了什么毒,医生的表情一直很奇怪,好害怕,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医生把药配出来了,我和小柳枝还有嘉兰看着药里的一堆蜈蚣和毒蛇狠狠皱起了眉头,这玩意儿吃下去真不会被毒死吗?药引子居然是南穗的血,我和小柳枝面面相觑,这药我俩是真不敢吃啊!嘉兰看了这药,嗷的一声晕过去了,醒来之后泪流满面。”

    “哈!嘉兰你也也今天!我和师弟在一起了,虽然师弟比我矮了半个头,但是师弟长得很好看,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颜控,只要脸长得好看,我就会变得很宽容,我记得以前我还说过自己不找比我矮的男生hhhhh……我也算是谈上恋爱了。”

    “其实我早就有过猜测,南穗现在变得这么年轻,她的身体肯定被那些菌种改变了,可以使机体再生,还可以让人返老还童,生物是一个很复杂的学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很多东西都正在被重塑。”

    “……”

    “我们三个喝了药,然后我们经过的地方也开始长蘑菇了,挺让人发毛的。”

    “……”

    “白蘅的屋子也长了蘑菇,我一问才知道,她吃的药也有南穗的血,还有脸上涂抹的药膏也是,南穗的血确实有了不起的功效,我们三个溃烂的皮肤也开始愈合了,白蘅的脸也开始好转。”

    “大家的病都好了,都变得年轻了一些,很奇怪,医圣一直叹气,老人家长吁短叹,也不知道在忧虑什么,每次看我们的眼神都很忧愁。”

    “说起那个墓葬,他更忧愁了,他说那些中毒死去的男男女女都是没有养成的太岁,这玩意三千年前出现过一次,死了不少人,很多记载都被焚毁了,一些大人物不想让人知道这东西。”

    “南穗学了点武功,她武功不好,没办法,练功得是童子功开始,她学武功的时候都二十八岁了,得打个十年左右的底子,她喜欢飞来飞去,觉得很酷很自由。”

    “……”

    “半夜睡不着听见白蘅在哭,白蘅是地鬼境九品巅峰,我们几个人里武功最高的,可是想要突破天人境,就得往里头砸资源,这些资源包括九品天人的亲身指导,不是每个人都能拜九品天人为师,这时候就得补课,补课费得交吧,我们县城高中的名师补课费是一个小时1000,九品天人是什么概念,几十亿人口就那么十几个,那补课费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谁能耗得起?”

    “九品天人培养弟子也是要往里砸资源的,吃喝拉撒睡就不说了,最宝贵的就是内力,人家有内力是真舍得给弟子,没有老师的,只能自己慢慢积攒内力,有背景的,老师给点内力,嗖的一下能连升好几品。”

    “人们都说到了天人境就好了,其实到了天人境之后反而更吃资源和背景。白蘅是没戏了,同等境界,家族都优先选择男弟子,我能理解,几千年了,九品天人都是男的,性别为女的九品天人那是一个都没有,回报率太低,选择不买入。”

    “……”

    “嘉兰的鼻子最灵,她说她能闻到自己和我们身上的药香,咋回事,我们喝了太多药被腌入味了?”

    “……”

    “收到了嘉兰的信,嘉兰又陆陆续续发现了三个很大的乱葬坑,里面有很多中毒死去的人,她发现了一些资料,问我有没有听说过仙品太岁。”

    “太岁我知道,我们村里有人在土里挖出了这玩意,多菌种复合体,一直泡在水缸里,一大坨白色的,这玩意不是天生地长的么,仙品太岁是什么?”

    “……”

    “两年了,嘉兰还在寻找有关仙品太岁的资料,嘉兰得到了幽山鬼王的指点,也突破天人境了,但幽山鬼王并不想收她当徒弟,她想找到仙品太岁,幽山鬼王也许会看在这个宝物的份上收她为徒,想要往上一步太难了,大家都处在各种困境,我也如此。”

    “……”

    “又是三年过去了,过了二十五岁之后,时间突然变得很快,一眨眼我已经二十七岁了,我才发现自己好久没记日记了,才发现我年轻时真的话很多,长大后莫名其妙丧失了很多表达欲,我突破了天人境,尽管如此,师尊还是不看好我,他把很多内力传给了小师弟,尽管小师弟比我晚了一年才成为天人,可是有了师尊的内力,他现在已经天人五品,我只有天人一品,我没法问为什么,因为我心里很清楚那个答案。”

    “我好羡慕小柳枝,她能获得她父母全部的爱。其实我师尊也是爱我的,他对我比对师弟好很多,师尊对我从来没说过重话,对师弟非打即骂,但我并不是师尊期待的那一个。”

    “……”

    “白蘅逃婚了,藏在我这里。”

    “……”

    “白蘅的眼睛开始了二次觉醒,天衍族的天赋也分高低上下,她以前算中上,现在算顶级了,天赋进一步觉醒后她看了我很久,也看了小柳枝,她说我们身上的光芒很奇怪,我说怎么奇怪,她说我们身上冒着一种植物的光,我说是绿色的么?她说不是,她说我手里的灵芝就是这种光,但我们更强烈。”

    “我救了一只粉色鹦鹉。”

    “万万没想到,粉色鹦鹉是个人,她叫崔琇,是个诡术师,非常小众的职业,目前的情况是附在鸟身上的灵魂下不来了,只能一直做个鸟,诡术师风险太多,真是个高危职业。”

    “……”

    “崔琇告诉我,很多人在找仙品太岁。”

    “……”

    “我从未想过,仙品太岁竟然是人,丑恶的真相,原来墓里死去的那些人都是失败的太岁,令人作呕。”

    “……”

    “我们的体质被永久改变了,我,小柳枝,白蘅,嘉兰,南穗,也许正是传说中的仙品太岁。”

    “医圣说我们是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太岁,我们喝南穗血的时候,那个时机很微妙,南穗还没有长成如今剧毒无比的毒物,那时她的毒性非常温和,体内的菌种也是浓度最适宜的时候,我们在中毒后又产生了很不错的抗药性,种种巧合下,我们被改变了,成为了一种不老不死的物质,到了后期,我们也许会失去意识,只有身躯还在“活着”,真是绝妙的讽刺啊。”

    “……”

    “该死的玉京古族。”

    “……”

    “山崩了。”

    第352章 舍生21

    “玉衔星的卜算本事太可怕了。”

    “我们村里以前有个算卦的, 叫六哥,六哥会大小六爻,村里人丢东西都找他算,他能算出一个方位来, 顺着这个方位找, 大部分都能找到, 高三的时候我的同桌送我一个玉雕平安扣,大概一千多块钱,结果莫名其妙丢了,我只好去求他算,村里找他算卦得拎一角猪肉, 我不敢拿家里的猪肉, 只好去掏家里的鸡窝鸭窝和大鹅窝,掏出了十个蛋去找六哥,我顺着他说的方位在家里找, 结果在我妈的房间找到了, 就放在她的那个灰色呢子大衣兜里。”

    “又扯远了, 玉京古族的卜算本事让人头痛,不死山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好在有崔琇报信,南穗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逃出了不死山。”

    “崔琇说玉京古族卜算出了五个方位, 正好指向我、小柳枝、嘉兰、白蘅、南穗所在的方向,玉京古族的人认为这是一个荒诞的卦象,肯定是被天机混淆了卦象, 他们自作聪明,自认为勘破迷雾,排除了其中的四个选项, 选择了南穗所在的不死山。”

    “……”

    “嘉兰刺杀玉衔星失败。”

    “……”

    “再见到嘉兰时,嘉兰已经成了玉衔星的提线木偶,她身上有许多被凌虐后的痕迹,我几乎认不出这个居住在华美宫室里穿着薄薄衣衫的嘉兰,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株纤细的兰花,很美,很空洞。”

    “嘉兰总是脏兮兮的,喜欢研究各种土壤,她五岁跟着她爷爷学缩骨功,七岁开始钻盗洞,学了锁骨功之后她一直长不高,只有一米五八,关节很容易错位,时不时就脱臼,再自己把脱臼的骨头安上去,她说自己是一条在土里钻来钻去的脏泥鳅,一甩袖子能甩下一斤土,一辈子都离不开这祖传的营生。”

    “我和小柳枝常常让她洗干净手和脸,但她总去刨土,她是非常文静秀美的长相,性格和长相南辕北辙,我常常调侃她,让她做一个安静的美女子,那一刻看着安静的嘉兰,我觉得自己痛得要死了。”

    “白蘅一直在哭。”

    “……”

    “我和师弟扩建了地下室,在密室最里面布置了一间屋子,我把南穗藏在了里面,小柳枝带来了幽山鬼王的玉净瓶,那是镇压了无数怨灵的可怕法器,刺骨的阴气源源不断,嘉兰说过,鬼魂聚集的地方会形成一个负能量的磁场,这个磁场就像一场大雾,可以遮蔽里面的东西,但愿这阴气可以混淆天机,不让南穗的位置被卜算出来。”

    “……”

    “南穗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那种毒素已经开始侵蚀她的大脑神经,每次看到她沉睡的样子我都非常害怕,我既怕她醒不过来,又害怕我自己变成下一个她,我时常痛恨自己的弱小,我没有办法救出嘉兰,现在也没有办法拯救南穗,而眼前还有一个非常糟糕的可以预见的未来,那就是我也没有办法拯救我自己。”

    “……”

    “我又去看了嘉兰,我只能扮成白蘅的随从,偷偷去看一眼,我不知道该怎么让嘉兰摆脱灯影琉璃术的影响,她身上又多了一些被凌辱的痕迹,穿着薄薄的纱衣躺在床上,我认识的嘉兰睡觉很轻,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马惊醒。”

    “糟糕的事情太多了,竟不知从何处说起,南穗的老师被抓住了,这位隐居了一辈子的医圣在被抓住时就立刻服毒自尽了,崔琇告诉我,医圣在死前烧了自己和南穗的书房,许多医书典籍都被付之一炬,包括他生前写下的最后一张药方,据说是一张让人长生不死的仙方。”

    “……”

    “南穗醒了,她梦到了她的师父在梦里和她道别。”

    “……”

    “幽山鬼王救出了嘉兰,我不知道小柳枝是怎么说动他的,嘉兰精神失常,看到闪烁的光就会不受控制的尖叫,我只好让她和南穗一起住在地下室里,我找了几颗夜明珠放在烛台上,夜明珠的光芒不会闪烁,蒙上一层半透明的纱布后会变得更柔和,人长期待在没有阳光的环境下情绪和身体都会出现问题,我开始找一些富含维生素d的食物给她们吃。”

    “……”

    “我和师弟的感情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师弟想要一个孩子,我不想生孩子,至少目前不想。师弟希望我可以回归家庭,多把心思用在他和未来的孩子身上,而不是天天带回什么奇怪的朋友,总围着这几个朋友转,我没法和他解释仙品太岁的事,也没法和他说我们几个人的命运其实息息相关,也没法告诉他精神失常的嘉兰是为了众人的安危才冒险去行刺玉衔星。”

    “我当然也不怪他,每个时代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师弟认为成婚后的女子就应该相夫教子,这是这个时代很正常的想法,师尊从小对他非打即骂,对他非常冷酷严厉,他缺失安全感,非常渴望家人的爱,我当然是爱他的,可我不敢考验人心,不敢告诉他有关仙品太岁的事,我怕他变得和那些人一样。”

    “南穗给嘉兰针灸,嘉兰精神受创很严重。”

    “……”

    “玉衔星来了玄机阁,被师尊奉为座上宾,他经常在朝闻道附近徘徊,夜里还偷偷闯进来寻找密室的机关,见到他,我才知道嘉兰的刺杀为什么失败,因为玉衔星根本不是地鬼境,他武功很高,他一直在藏拙,他是八品天人。”

    “小柳枝的玉净瓶起了作用,玉衔星的卦象似是而非,他不断言语试探,都被我挡了回去。”

    “……”

    “封眠后醒来的九品天人越来越多,我很不安。”

    “嘉兰开始好转了,我和师弟的隔阂变得越来越深,他成了六品天人后就不怎么回家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和别的女子一样以夫为尊,以夫为天。他前途无量,春风得意,觉得我应该为他而转,把生活的重心全部放在他的身上。”

    “我真的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我真的是没办法啊,很多女子都会把丈夫当成自己的老板,把自己的家庭当做自己一生的事业,可我真的是做不到啊,我跟他已经好久没说话了,见面的时候也无话可说,他身边总有不同的女子出现,风姿各异,我见犹怜,如果我还年轻,我必定会大发雷霆,可是现在就连生气都觉得累,也没觉得什么大不了的,只觉得很疲倦。”

    “再翻看以前的日记,我发现自己正在被这个世界同化,我的一些思想也正在被一点一点的蚕食,我已经默认了有本事的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所以师弟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也并不伤心,我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伤心呢,我们还没成婚,我名义上只是他的师姐而已。”

    “过了这么多年,我仍旧只是一个一品天人,在与他并肩而立时,我才发现他长高了很多,已经高出了大半个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会给我偷偷塞鸡腿的小师弟了,他身上多了那种属于天才的傲慢,对戒已经做好了,但是他再也不开口提起我们的婚事,我心里憋了一口气,死要面子活受罪,也绝口不提我们的婚事,就这么样吧,享受这个过程就好,其实结果都一样。”

    “我真的很难受,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其实他没有错,但是我也没有错,每个人都在受时代的影响,我受到过现代社会的影响,他也被这个社会这个时代影响着,只能说错的是这个时代吧,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

    “玉衔星几乎把玄机阁翻了个遍,我建造的密室很隐蔽,玉衔星几次都没有发现,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只需要引爆炸药,就能把密室的入口炸翻,我必须赶紧将嘉兰和南穗转移。”

    “小柳枝请她的父亲出来帮忙,幽山鬼王来了玄机阁做客,九品天人的排场自然很大,南穗和嘉兰藏在幽山鬼王的轿辇里,顺利离开了玄机阁,我长舒一口气。”

    “我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赋魂阵的研究和改良上,我知道我的武学修为再难寸进,我已经摸到了我的天花板,人类不可以小瞧自身的潜力,我原来的世界里,人们手无寸铁,肉体不堪一击,却依然能创造出核弹,我为什么不行呢,是我自己把路走窄了,我太依赖武学修为了。”

    “……”

    “玄机阁的有着十分精巧的机关技术,但是做出来的机关兽只能手动操作,我有些怀念我们世界的ai智能,鬼修可以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依附在没有生命的物体上,我见过嘉兰用这种方法,她从幽山鬼王那学来的,将一部分灵魂附在竹蜻蜓上,竹蜻蜓便可以承载着她的意识去探查周围的敌情。”

    “如果将灵魂依附在机关兽身上呢?机关兽是不是也有了自己的生命?鬼道阵法正好可以召唤那些强大的鬼灵,如果将鬼道阵法和机关术结合起来,会不会创造出有强大自我意识的机关兽?”

    “我查了很多资料,这并不是我异想天开,以前也有人这么做过,但是失败了,只能赋予机关兽非常微弱的神智,而且不久之后就会消散。”

    “赋魂阵的祭祀仪式也属于鬼道阵法的一种,我们用阵法为没有生命的钢铁之躯赋予灵魂,我开始学习鬼修的知识,有小柳枝在,关于一些鬼修阵法的困惑总会有她的父亲为我解答。”

    “……”

    “小柳枝太相信她的父亲了,她从来不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我相信小柳枝并不是故意说出我们的秘密,但是幽山鬼王有太多的手段和太深的城府,也许他早就发现了女儿的异常,他的牵丝术经常用来杀人,这导致很多人忽略了牵丝术也是一门非常强大的幻术,也是并不血刃的、让人吐出秘密的好手段。”

    “我们开始了漫长的逃亡生涯。”

    “……”

    “白蘅发现了很多珍稀的金属矿,她发现了一处绝佳的锻造兵器的地方,那是一座刚刚爆发的火山,时也命也,在这之前,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座死火山,但这座山现在活了,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流动着炽热的岩浆,恰如太上老君将丹炉倾倒在世间。”

    “……”

    “情况不算太糟,在嘉兰的帮助下,我锻造了蜃龙,我几乎耗尽了白蘅发现的所有的珍稀金属矿藏。”

    “十条蜃龙,比山还庞大,这是多么恐怖又伟大的力与美的组合,它们庞大无比的身躯微微起伏着,乖顺地蛰伏在我的身边,犹如黑色洪流的的钢铁身躯犹如起伏的群山万壑,而此刻,群山万壑在我脚下。”

    “我证明了我自己。”

    “冯镜一生,不弱于人。”

    第353章 舍生22

    “志同道合的人太少, 想长生的人太多。”

    “我们还是没有小柳枝的消息,这种时候,没有消息怎么不算是一种好消息呢。有幽山鬼王的保护,我相信小柳枝的处境会比我们好很多, 幽山鬼王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但对于小柳枝而言, 他确实是一位合格的父,都是父母是孩子的伞,而我的伞一直在漏雨。”

    “最近情绪很低落,睡眠质量很差,我们四个待在火炎山, 睡在蜃龙的鳞甲上, 崔琇偶尔会给我们送信,她告诉我们从封眠中醒来的九品天人已经有十九个了,这真是是一个又糟糕又可怕的数字, 我们几个纷纷陷入了沉默, 大家伙脸上都有种绝望的表情。”

    “南穗经常陷入漫长的沉思, 白蘅则处于一种平静的不安状态中,嘉兰有一种平静的疯感, 而我,我正在陷入悲观的泥沼里。”

    “我很想小柳枝。”

    “……”

    “南穗开始种蘑菇, 我们身边会长一些奇怪的真菌,她采集了一些蘑菇开始大规模种植,她把锯末和土壤混合在一起, 填充在蜃龙的鳞甲缝隙中,蜃龙的身体开始长出颜色各异的剧毒蘑菇,其中有一种血红色的蘑菇, 毒性最强,它的孢子剧毒无比,被吸入体内后,可以在血液里大量繁殖,我们找了两头野猪做实验。”

    “只用半个小时,我们把野猪肚子切开后,野猪的肺子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红色蘑菇,不仅是肺,还有其他的五脏六腑,甚至就连毛细血管都长满了细小的红色凸起,我拿着放大镜放大观看后,可以看到一朵朵红伞一样的小蘑菇,圆圆的菌褶不断的开合收缩,细密的恐怖,歹毒的毒性,我们高兴极了,这又是一种大杀器,南穗的医术虽然马马虎虎,但她特别擅长用毒,她说毁灭永远比拯救更容易。”

    “白蘅这种血红色的蘑菇起了一个很有趣的名字,叫做红娘鬼伞,这个蘑菇的外表确实很像一把半开的伞,抛却毒性,嘉兰说这蘑菇看上去还有点俏生生的,像个娇俏的小红娘。”

    “我们把红娘鬼伞煮了吃,味道相当鲜美,比吃过的鸡枞菌和见手青都好吃,大概毒性越强的菌子吃起来越鲜美,就是煮出的汤水颜色很奇怪,看起来像血,而且我觉得这玩意儿大概只有我们几个敢吃。”

    “我们又尝试了几种颜色诡异的蘑菇,黄的绿的,红的白的,紫的蓝的,红绿相间的,蓝白相间的,粉黄相间的,还有一种颜色和形状都特别可爱,嫩黄嫩黄的蘑菇,像柠檬章鱼,但是味道一言难尽,吃进嘴里又腥又苦,焯水也无济于事。”

    “我和南穗改良了一下,把红娘鬼伞种进了蜃龙的嘴里,蜃龙的嘴是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如果有人与它近距离接触,在蜃龙张开嘴巴嘶吼的那一瞬,他们会在一秒钟内吸收大量的高浓度的孢子,血液是孢子生长的最好温床,红娘鬼伞的孢子无孔不入,会在他们的身体里迅速生长,堵塞他们的血管和经脉,他们的内力运转会出现凝滞,高手对决,生死往往只在一瞬间。”

    “我们一致认为南穗是一个用毒的天才。”

    “……”

    “玉衔星来了,对于这个人的到来,我们每个人都很震惊,到底是谁赋予了他这样愚蠢的勇气,在对嘉兰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居然还有脸来这里,我决定让蜃龙终结这个贱人的性命,但是他给南穗送了一封信,南穗看完信后立刻改变了想法。”

    “我不知道嘉兰和南穗说了什么,谈话结束之后,南穗放玉衔星离开了,南穗是最年长的一个,也是最有智慧的一个人,我觉得如果放在三国中,她就是郭嘉这样的人物,一个非常完美的智囊担当,她做事有她的道理,包括我,也包括嘉兰,我们一直很相信南穗的判断。”

    “但我和嘉兰还是有很多的疑问。”

    “南穗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无论谁去找玉衔星卜算长生的契机,玉衔星都咬死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仙品太岁,而这个仙品太岁只会是她,如果最坏的结果发生,那么其他人也就还有逃生的希望。”

    “总不能全都死吧?南穗对我这样说,总得有人活下去吧,她是仙品太岁,这个事实已经暴露了,很多人都知道,围在火炎山的那帮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她觉得有必要为我们留下一线生机。”

    “她抚摸着蜃龙的眼眶,说道,她十几岁的时候喜欢黑白灰,觉得特别酷,到了四十岁往后突然开始喜欢颜色艳丽的东西了,她说她是一幅正在褪色的画。”

    “崔琇附魂在金雕身上,给我们空投物资,她送来了很多衣服和一些女人总会用到的贴身物品,我们的穿衣风格正在与嘉兰无限贴近,个个活得像野人,一甩袖子能抖一斤土,崔琇简直是雪中送炭。”

    “最近经常做梦,梦到初中的男同桌,窗外是玫瑰花树,数学老师在讲三角函数,已经是六月了,天气好热,我穿的旧球鞋不透气,那是一双应该在秋冬时穿的鞋,我的脚很热,感觉有火在烧,我的水瓶已经空了,我和同桌借水,悄悄把水浇在鞋子上,鞋子湿透了,拧上瓶盖,发现他正在看我。”

    “然后我醒了,蜃龙的身躯变得很烫,我睡觉忘了脱鞋子,脚闷在鞋子里就像那年夏天穿着那双厚球鞋,我脱了鞋子,借着月光写日记,月光下的十条蜃龙像趴在山上的巨大的黑色蜈蚣,写到这里,有一道非常强大的气息出现了,我要去战斗了。”

    “……”

    “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结束了,我很想多写几笔,但我太累了,握着笔的手一直在抖,蜃龙是非常可怕的杀戮机器,整整一个月,蜃龙杀掉了六个九品天人。”

    “但事情并没有往好的方向转变,反而变得更糟糕了。”

    “抱团取暖是生物的本能,感受到巨大的危机时,九品天人也不例外,长生让这些九品天人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组织,十条蜃龙可以杀掉六个九品天人,可是十几个九品天人一起杀过来呢,蜃龙的数量还不够,但是剩下的稀有金属矿只能锻造两条蜃龙了,我本来想为后世的锻造师留一些材料的。”

    “……”

    “我们已经拥有十二条蜃龙了。”

    “白蘅和嘉兰问我为什么取名蜃龙,我曾在海市蜃楼里看到过它们,它们飞过叠嶂的山,穿过浩瀚的云,坠入无垠的海。”

    “……”

    “师弟来找我,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其实没有必要见面的,反正我是觉得有点多余,见了面也是无话可说,彼此的隔阂越来越深,我不自在,他也不自在,我和他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

    “师弟走了之后,我又开始连续不断的做梦,又梦到了同桌送我的那个平安扣,我质问我妈为什么拿走我的平安扣,我们大吵了一架,歇斯底里,像两个大喊大叫的疯子,她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骂我是出去卖b的妓女,她只是没收了我的“嫖资”,我骂她是不要脸的小偷,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老贱货,然后我爸揪住我的衣领子,扇了我十几个耳光,我的鼻子和嘴角都在流血,脸也肿了,村里人都来看热闹,我拿起砖头砸碎了我爸的鼻子,他满脸是血,看热闹的邻居都来劝和,说他们是我的父母,生了我养了我,不就是一枚平安扣么,我妈想要给她就是了,听父母话的才是好女儿。”

    “我拿起手里带血的砖头,狠狠砸碎了同桌送我的平安扣。”

    “想抢我的东西,那我宁愿毁掉。”

    “醒了之后我又忍不住哭了很久,总在想那枚碎掉的平安扣,想着我高考结束后被关在家里被逼着嫁人,想着我那些破旧的衣服和那些不合时宜的破旧鞋子,年少时的自卑和困窘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里,我无法和别人建立亲密的关系。穿越这里之后,我似乎在变得开朗乐观,但我仍然无法迟迟步入婚姻,我不敢把自己的命运托付在任何人的手中,哪怕是与我从小长大的师弟,这一切未尝不是有年少时的阴影在作祟。”

    “……”

    “师尊来了,他慈眉善目的讲了各种大道理,各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交出蜃龙,交出南穗,然后给那些九品天人磕头认罪,他再对我略施惩戒,平息那些九品天人的怒火,真是连吃带拿,既要又要。”

    “说实话,这要是放在我年轻那会儿,我肯定会觉得心情悲愤,现在三十多岁,我反而觉得特好笑,我这才发现我的师尊也是封建社会的“父亲”,觉得女人,譬如妻子和女儿,以及女徒儿,是他们的私有财产,私有财产打拼出来的财产也应该一并归他们所有。”

    “师尊和幽山鬼王联手了,遮天蔽日的噬魂阵,黑云和红光包裹着整座火炎山,蜃龙被困在噬魂阵里,我赋予蜃龙的魂魄被噬魂阵吞食,残损的灵魂让蜃龙失去神智,变得非常癫狂。”

    “……”

    “蜃龙失控了。”

    “……”

    “那就让我也失控疯癫吧,疯癫的我与我疯癫的造物。”

    “……”

    第354章 舍生23

    “这场惨烈的战役结束后, 我们精疲力尽。”

    “我总是会觉得很困,一旦睡着就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今天晚上梦到了小时候看的白蛇传,我记得片尾曲, 我在小学三年级的六一儿童节表演才艺的时候唱过这首歌, 本来都忘了这些旋律和歌词, 又在梦里想起来,说声再见心盘起,缠绵眷恋千百般,变得温暖,谁还叹, 人一生短暂……”

    “我在梦里回到了小学的教室, 个子高的女同学站在桌子上往棚顶挂彩旗,我和其他的女同学坐在桌子上吹气球,吹好的气球用线扎紧挂在彩旗旁边, 我们吹了好多好多的气球, 教室里五颜六色的, 放学之后我拿着气球回家,我拽着绳子, 气球在天上飘,我开心了一路。”

    “嘉兰和白蘅还在睡觉, 我把这个梦说给南穗听,南穗抱住了我,趴在我肩膀上默默流眼泪。南穗是户外运动爱好者, 爬山的时候躺在树下睡了一觉就穿越了。南穗的家庭很美好,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美好,她父母恩爱, 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也都恩爱,所以她比我更想家。她在现代社会的优渥生活是我无法想象的,得到的爱也是我无法想象的,南穗从来都不缺爱,她师尊可以为她而死,果然爱永远都会流向不缺爱的人。”

    “好了,现在也不是伤感的时候,我又要进行我的战后总结了,我又赢了一次,就像我每一次的考试成绩一样,曾经考场是我无往不胜的战场,而如今我的蜃龙所向披靡,无往不胜,但我也知道,这是我此生的最后一次胜利了。

    “这么说有点悲观,似乎不太符合我在别人眼里争强好胜的性格,在这个世界里我的名字带着一种恐怖主义色彩,和希特勒差不多,其实真实的我一直就是一个很悲观的人,小柳枝才是真正乐观的人,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没有被生活毒打过的生姿勃发,她是一个真正的傻白甜,很难想象她是幽山鬼王的女儿。”

    “蜃龙杀死了十二个九品天人,但是很遗憾,我的师尊和幽山鬼王这两个重点照顾对象并没有被杀死,真踏马是祸害遗千年,和蜃龙一样,九品天人也分高低,无论是武学还是智谋,幽山鬼王无疑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他的出现也确实奠定了我们最终的败局。”

    “蜃龙的这个战绩这也并不全是我的功劳,南穗的红娘鬼伞和其他我叫不出名字的毒蘑菇发挥了很大作用,嘉兰说这是一次可以载入史册的伟大战役,白蘅很悲伤地笑了一下,她说他们一定会将我们从史册上抹去,南穗打赌,说就算我们出现在史册上,我们大概也要变个性别,因为在这个世界,史诗与赞歌是男人的专属,他们赞叹我们的事迹,却又从来不正视我们性别。”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几个能够得到更多的资源倾斜,如果我能有五品以上的修为,我也许还能杀出去,但现实就是很无奈,哪怕冯镜之名早已名动天下,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是一个二品天人,我对这件事的不甘和怨念一直持续着,直到死都不能释怀。”

    “好吧,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并不想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个我是永远得不到糖吃的而永远怨气冲天的小孩子,但是我真的很想哭,幽山鬼王的噬魂阵不是不能破解的,蜃龙残损的神智和魂魄也不是不能补全,嘉兰知道方法,但是嘉兰修为不够。”

    “嘉兰这一路都在被各种人拒之门外,修为几乎是靠化缘得来的,被拒绝的理由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女人潜力不够,没有后劲儿,到了地鬼境到了天人境就会被男人落在后面,我真的很厌烦这一套说辞,我又想起了村头里那帮碎嘴的长舌妇和老逼登,总在我面前像嗡嗡嗡的苍蝇似的来回说着女生小学学习好,初中就会被男生甩在后面,女生初中学习好到了高中就会被男生甩在后面,女生不适合学理科到了高考就会被男生甩在后面,听着叫人恶心。”

    “我常常在想,如果这个世界真得有一个性别为女的九品天人就好了,无论数量多少,哪怕只有一个,至少证明了女子是有潜力成为九品天人的,不存在那帮人嘴里的”没有后劲”,如果真的有,我们的处境一定比现在好。”

    “说到这儿,我就不得不提一下我的糟糕的高考,我觉得我必上清北,从小到大,我常常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唯一擅长的只有学习,这也是从小到大唯一能给我带来骄傲和荣誉的事情。”

    “在高考之前,班主任让我们许愿,我在许愿纸上写下蟾宫折桂,舍我其谁。”

    “我觉得自己必考680以上,结果高考前一天晚上凌晨2点多我正在睡觉,我妈不知道怎么突然闯进了我订的小旅馆,说是我偷了家里的钱,她把我从床上拎起来扇了我数个耳光,又抢走了我的准考证,我跟她在小旅馆里上演全武行,为了争夺我的准考证而打的鸡飞狗跳,我扇了她好多耳光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墙上撞,我又拿着外套袖子勒住了她脖子,把她打了个半死,她全身都是血,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旅馆老板报警,凌晨五点钟我离开警察局,警察大哥开着警车把鼻青脸肿的我送到了离考场最近的一家包子铺。”

    “警察对我妈说,如果我高考能考上清北,我们县和村里的奖金都不会少,奖金10万打底,我妈这才没有继续闹,我全身发抖,在包子铺里一直哭,老板和老板娘给了我包子和豆浆,我吃完之后去考场,可惜我的语文考出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分。”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我妈为什么知道我住在哪儿,因为我们村里有个人也住那个小旅馆里,他给我妈通风报信,底层出身的人就是这样,每当你拼命往上爬的时候,总会有无数只手托住你的脚踝拼命把你往下拽。”

    “原生家庭的怨念从来都没有消解,当我穿越到这里之后,我以为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切会有所不同,事实证明一个人的力量在时代的重压下实在是太渺小了,我并没有完全心灰意冷,只是难免感到悲伤。”

    “我最得意的造物正在我的脚下发出哀鸣。”

    “他们发火烧山了,山风很大,火势蔓延很快,火炎山有许多十几米高的大树,大火吞噬了成片的森林,所以烧起来的火浪也有十几米,火势还没烧到我们这,不过也快了,铅灰色的烟笼已经罩了整座山,烧起来的火点亮了铅灰色的雾,写下这些文字的这会儿正好是日出,一轮巨大的血红色朝阳挂在漆黑的天空上,世界只有黑与红两种颜色,南穗说这简直是血红色的地狱。”

    “人间即地狱。”

    “我和蜃龙有一种灵魂上的共振,它们如同我的孩子,对我有着毫无保留的忠诚,我的第一条蜃龙叫摘星,它是初代,诞生在炽热喧嚣的岩浆中,它的性情非常温和,它也最强大最拥有智慧的,它是蜃龙的领导者,我们经常在它的鳞甲上睡觉,神智和灵魂都残损的摘星变得呆滞又悲伤,有时候会陷入可怕的狂躁状态,无差别的攻击所有人。”

    “蜃龙的哀鸣响彻大地,我常常会想起和小柳枝一起在那个海岛上看天空中的海市蜃龙的那段日子,我在天空上看到了现代的车水马龙,我指着那片云,对小柳枝说,我来自那里,小柳枝以为我在开玩笑,说我是仙女。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我的时间不多了,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我的师尊和幽山鬼王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渴望长生,所以垂涎南穗。他们垂涎我的蜃龙,所以要要抢夺我的成果和荣耀。”

    “崔琇经常附在鸟儿来看我们,她嫁了一个开甜品铺子的青年,但是因为迟迟没有身孕,她丈夫正准备休妻另娶。我问她以后打算怎么办,她说最近正在学高深而艰难的刺绣,准备开一间绣房,我总结了一下,崔琇准备走精品路线。”

    “……”

    “玉衔星又来了我们这好几次,每次都想要带走嘉兰。我们都认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此刻我们都在劝说嘉兰和他走,南穗再一次说道,总得有人活下去吧。”

    “嘉兰拒绝了。”

    “……”

    “也许真的会像南穗所说的那样,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掌握历史话语权的那帮人抹杀,没有人会知道我的名字,没有人会知道我们曾在这个世界里做出了怎样的抗争。”

    “我已经写了这么多字了,我忽然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笔,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抛下写日记的习惯,我也不敢抛下,因为每一篇日记都是我与自己的一次对话,我告诉自己,我要记得自己本来的样子,我要记得那个满身血性与不甘的我,我的脊梁可以被折断,但是不可以被弯曲,我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

    “嘉兰说这叫殉道。”

    “关于三千前的仙品太岁到底是如何形成的,我们不得而知,如果是和南穗一样都是身穿这里后被奇怪的菌种改变了体质,那我想以后的岁月里还是会诞生出新的太岁。”

    “我们不知道下一个太岁的命运,如果历史是一个轮回,我们一直认为有必要为后来的抗争者留下一些遗产,南穗在编写毒经,嘉兰在完善赋魂阵法,白蘅不知道自己能留下什么,她和过去的我一样,常常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山火已经烧到了这里,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我要带着我的蜃龙为我的伙伴们杀出一条生路,这是我与蜃龙的最后一次战斗,如果非要我选择一种死法,我愿意死在同命运抗争的路上。”

    “我知道这一战后,我们的命运也将随着蜃龙的辉煌一同落幕。”

    “金埋无土色,玉坠无瓦声,”

    “剑折有寸利,镜破有片明。”

    “我可俘为囚,我可刃为兵,”

    “我心终不死,金石贯以诚。”

    “我很荣幸,我能走到这一步。”

    “如果命运真有轮回,就让后来者赢一次吧,再见了,这个世界,再见了,我的伙伴。”

    第355章 朝暮1

    日记是用简体汉字写的, 只有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能够轻易看懂。

    “家乡的字啊,我都快忘记怎么写了,”曲笙寻再一次环视整个屋子,忽然彻底明白了夜烛明对她毫无底线的宠溺和纵容, 以及倾尽心力的栽培和扶植。

    曲笙寻的视线又落在那个手摇发电机的风车上面, 她再一次捏住手柄摇晃起来, 风车转动,灯泡又亮了,似乎是某种跨越时空的对话。

    宋时绥继续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日记本,往后的纸页都是空白的,因为时间过去太久, 纸张变得很软很脆弱, 翻到最后一页时,宋时绥小声惊呼:“快看,这上面画着一个阵法图。”

    曲笙寻和扶洮凑过来,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阵法, 只完成了一半, 宋时绥说道:“是鬼道阵法,看这个笔触和力道, 这不是冯镜的笔迹,应该是日记本里提到的嘉兰留下的, 曲子,我们得找商枝看看,可是就这么撕毁, 是不是也不太好?”

    这本日记历经了一千二百年的岁月,被夜烛明保存的如此完好,可见是对他极为重要, 至亲至爱之人逝去后,这本日记对夜烛明来说承载了太多的念想。

    扶洮说道:“这是夜老前辈的爱物,不能轻易损毁,我略懂丹青,回到极乐天宫后我可以为两位姑娘临摹一张。”

    他握住了曲笙寻的手腕,柔情蜜意旁若无人地说道:“阿笙,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曲笙寻把日记本合上,呵呵一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一分的付出被你说成了十分的感动,你这算盘敲的挺响啊。”

    扶洮讷讷。

    她把日记本十分小心地揣在了怀里,密室里能带走的宝物全都被三个人扛走了,剩下一些实在带不走的就在这里放着,回到极乐天宫后,一只颜色鲜艳的蓝绿鹦鹉飞到了扶洮的宫殿。

    蓝绿鹦鹉站在樱花树的一根枝杈上,开口说道:“羽朝大泽山与东阳山,西海剑门山与隐秀山,金月青幕山与玉华山,玉京三绝山和空翠山,北阙龙牙山与天狼山,扶风紫金山和重云山,这些山相继山崩,封眠的九品天人纷纷苏醒入世了!”

    二次山崩远比第一次山崩更加可怕,因为二次山崩苏醒的九品天人实在是多了,他们失去了捕获太岁的先机,却也因此得到了足够的情报,为此可以做出更加充足的准备。

    “不好!”曲笙寻豁然起身,“我不能再等了,我要铸剑去了!”

    宋时绥问道:“你去哪里?”

    曲笙寻说道:“我要去火炎山,但在铸剑之前,我要先去一趟落日涧。”

    扶洮问道:“为何去落日涧?”

    宋时绥看了一眼曲笙寻,又看了一眼扶洮,顿了顿,说道:“因为落日涧有一条蜃龙。”

    十二条蜃龙,十条坠入碧海,一条坠入落日涧,另一条蜃龙不知所踪,夜烛明锻造的护山神龙也属于蜃龙,但是因为缺少了某种珍稀的金属,所以护山蜃龙只能遁地,无法飞天。

    扶洮满脸无可奈何:“阿笙,你就算铸出世界上最锋利的剑又能如何,到了九品境界,兵器的锋利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曲笙寻看了扶洮一眼,立刻闯进屋子里收拾出一堆大包小包带在身上,她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收拾完东西之后二话不说,拉着宋时绥的手就往外走。

    扶洮小跑着跟上,“阿笙,你去哪?”

    “老宋跟我去就行了,扶洮你帮我看家,我师尊,还有我和我师尊的全部身家都在你这儿了!”

    说着,她拽着宋时绥的袖子就往外冲,耳旁尽是呼啸的风声,宋时绥说道:“曲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火炎山,我要去铸剑。”

    宋时绥有些迟疑地说道:“曲子,虽然我总觉扶洮轻佻,但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到了九品这个境界,兵器的锋利与否已经不是决定战局胜利的关键因素了,就算你真的做出了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两人轻功极好,交谈间已经远离了极乐天宫,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林海。

    四周左右都杳无人烟,曲笙寻急切地说道:“不,在我融入庚金之后,我对这些人深恶痛绝,我发誓要和这帮一心想要长生的混蛋势不两立,师尊告诉我,如果想斩断这些人的长生梦,就必须锻造出一把最锋利的剑,我当时不明白,但我相信我的师尊,因为我知道我的师尊从来都不会骗我,所以我一心想要铸剑。”

    她狠狠喘了一口气,“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师尊说的那把最锋利的剑,剑锋所指之处并不是那些九品天人,而是蜃龙!他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他被刺杀的原因不只是细雪剑那么简单!而是因为他会影响整个战局的胜败走向!”

    见她太过激动,宋时绥赶紧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曲子,你慢慢说。”

    “我师尊以前给我讲过关于蜃龙的故事,他说蜃龙之所以不能飞天,是因为蜃龙失控之后他出手将蜃龙锁住了。”

    “锁住蜃龙?”宋时绥有些愕然,“怎么锁?”

    “我师尊说过,失控的蜃龙危害性太大了,放任下去会导致生灵涂炭,他说蜃龙神智有损,魂灵有缺,铜汁封眼,咒枷缠身,所以蜃龙坠海之后再也飞不了天。”

    “咒枷是什么?”

    “是一种刻满了符文的锁链,锁住了蜃龙身上的各个关节,因为每一条蜃龙都拥有九品天人的战力,破坏性太恐怖,所以这种锁链的质地非常的坚硬,哪怕是九品天人的全力一击,也无法将这种锁链斩断。”

    宋时绥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想要斩断他们的长生梦,就先要斩断蜃龙身上的锁链!

    *

    空翠山崩,手拿折扇身穿淡青色衣衫的男子从山中走来,脚尖一点,便轻飘飘地踏入了云端。

    大泽山崩,手持古剑的男子脚踏虚空,迎风而立,身姿飒沓如流星,黑雾涌现,黑云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笑道:“哈哈,可真是热闹啊。”

    东阳山崩,发如炽火的中年男子从烟尘中走出,双眸与发色皆为赤红,每走一步,空气便泛起一阵奇异的波动,周围的草木皆迅速地发黄发蔫,地上留下一串焦枯的似乎被高温炙烤过的脚印。

    剑门山崩,黑云遮天,怀抱金琵琶的男子带着鬼脸面具从叠嶂的山林中走出,鬼卒列成两排,群魔乱舞,夹道欢迎。

    隐秀山崩,鬼哭狼嚎,一个穿着黑白八卦道服的中年男子从烟尘和不详的红光中走出,双目漆黑如墨,发丝半黑半白,手持一把黑白柳琴。

    青幕山崩,一个满是书生气的中年男子从山中走出,他气质儒雅,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衣衫,头上带着黑色方帽,身后背着两把刀鞘漆黑的刀。

    玉华山崩,白衣白发的仙人从青纱帐似的群山峻岭里走出,雪白衣袖垂落时,露出了手腕上带着的一个工艺复杂的金手镯,金子被锻造成麦穗模样,环绕着手镯中间的一轮金色月亮。

    龙牙山崩,倾塌的山石之间,一个体格雄壮魁伟的男子站在一块巨石头上,他手拿蓝银色的流星锤,下身穿着兽皮缝制的裤子和鞋子,上半身却打着赤膊,精装的身体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疤痕,有些伤痕狰狞地隆起,如一条条蜈蚣似的盘踞在他身躯上。

    天狼山崩,穿着帝王服侍头戴冠冕的男子从满山的红光里走出,冠冕垂下的珠帘遮住了他上半张脸,他露出的下半边脸在红光中威严又妖异,他左手持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宝剑,右手握着一枚玉符,珠帘晃动间,隐隐露出一双锐利的眼。

    紫金山崩,穿着一身桃红色衣衫的男子踏云而来,他姿容艳丽,脸上带笑,一双眼睛顾盼生辉,衣衫上罩着一层桃红色的薄纱,乘风而立时薄纱舞动,仿佛立在云端之上的仙子。

    重云山崩,穿着黑色短打劲装,扛着黑色大铁锤的精壮中年男子从山中走出,脚下似乎含着千钧的力道,每走一步脚下的大地都会跟着震上一震。

    封印阵法已毁,三绝山崩,诡异红光中穿着一袭玉色衣衫的男子从穿空乱石里走出,天上雷云纷涌,天雷劈落,男子不闪不避,他张开手掌,掌心握着三枚铜钱。

    雷光降下,男子睁开一双金绿琉璃眼,原地起卦

    铜钱落地的声音响起。

    有人高喝起来,用古怪的调子吟唱着。

    “如有神助,占卜长生!”

    黑云遮天,风雷大作,又有更多的人吟唱起来。

    “如有神助,占卜长生!”

    “如有神助,占卜长生!”

    从封眠中苏醒的天人腾云驾雾,乘风驭雪,风声哀嚎,又是一场浩劫。

    二次山崩后的第二十七天,长生殿那个青铜浇筑的大殿中,无数条漆黑铁索之上,王座从最初的四个,已经增加到如今的二十四个,王座上坐满了人,一千二百年的人杰皆汇集此处,看着占卜出的卦象。

    “哦,这卦象倒有意思。”

    “此卦为天风垢。”

    “上乾下巽,乾为天,巽为风,变卦为泽风大过,上兑下巽,兑为泽,泽在风上,有泽水淹没木舟之象。”

    “女壮,勿用取女。”

    “女子过于强势,不适合娶为妻室,寓意阴阳相遇,刚柔相济,但阴柔渐盛,有与阳刚相争之势。”

    不知是谁笑了一声,悠悠说道:“看来这次的太岁是个女子,还是个不好惹的女子。”

    第356章 朝暮2

    玄武巨龟在烟波浩渺的海面上航行, 巨龟的脑袋半埋在海面下,鱼群游过,巨龟便睁开巨口猛力一吸,海面顿时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 漩涡消散后, 巨龟从海水下扬起头颅, 露出两只灯笼大小的绿色眼睛。

    落日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了一片粉金色,天空也是粉金色的,偶尔能看到几只海鸟在粉色的烟霞中飞过,涂着朱漆的栏杆上,江雨眠正坐在上面看日落。

    她的身体很薄, 像一片纸, 没有什么重量,颈项纤秀脆弱,似乎微微用力就能这折断, 雪白的衣衫从栏杆上垂落, 金粉色的余晖落在她的衣裙上, 光线和衣袂一起,在风中悠悠地飘荡着, 似乎是一只即将乘风飞去的白鸟。

    天上布满烟霞,粉红色的云朵镶着金边儿, 脚下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坐在栏杆上看海,似乎海也变得渺小起来, 江雨眠不禁想起她十二岁那年,那一年她爬过一个很高的烟囱,穿着很薄很薄的裙子拍照, 那会已经是秋天了,生态环境还没有太糟糕,在城市的郊区能看到许多鸟,每到秋天,能看到成队的燕群往南迁徙。

    天空好似着了火,全是大朵大朵的火烧云,耳边是快门不断响起的声音,她在风中瑟瑟发抖,仰头看着天上的飞鸟,希望能像鸟儿一样生出双翼,,一直飞到那些着了火的云朵里。

    那时她刚刚十二岁,正是走出童年期步入少年期的的时候,生理和心理都会发生许多显著的变化。

    她那会儿常常莫名其妙的忧郁,虽然经常被各种夸赞声包围着,但她很难被讨好,也很难开心起来,所以脸上笑容不多,从来都是冷若冰霜的样子。在学校里,老师不太喜欢她,因为她总是请假,经常是老师嘴里的反面例子。同学也不太喜欢她,因为她的课余时间都用来拍照,要么就是用来补请假时落下的课,整个少年期都没有什么玩伴。

    她脸颊上的婴儿肥开始褪去,身体快速抽条,变得很瘦很瘦,脸上的轮廓也越来越明显,她眼窝深,眉骨高,鼻梁非常挺直,容貌有了非常强的攻击性,即使在笑,眼睛里也没有温度,拍照的摄影师说她长了一张美丽又昂贵的犟种脸,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

    这组照片让江雨眠的身价翻了五倍,在那个网络还不算太发达时代,她已经小有名气,还靠着这组照片接到了一个电影里的小角色,饰演一个在饥荒里逃难的孩子。

    江雨眠觉得这个角色和她本人非常贴切,因为在她成为很有名的童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吃饱过。

    她发呆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当烟霞里的那道白影降落下来的时候,她还以为又是一只白鸟从眼前飞过,直到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冷,她才微微抬眸,看着从烟霞里飞下来的月扶疏。

    他悬停在空中,手里依旧捧着那个巴掌大的白玉药鼎,雪白的缎面靴子踏着虚空缓缓走来,带着一身冷冷的月桂香气,坐在江雨眠身边。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这里的烟霞虽美,却远不及栖霞山。”

    江雨眠说道:“哦,我知道那里,那是你父皇和母后定情的地方,听说你少年时在栖霞山住过一段时间,日日夜夜卧在烟霞和粉雾里,真是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她脑后的白色发带被风吹到了月扶疏脸上,来来回回地撩着月扶疏的下巴,风里飘来一阵淡淡的茉莉香味,月扶疏看着天上的绯色烟霞,微笑着说道:“那里不仅有晚霞和粉雾,还有满山遍野的粉黛草,习武累了就在那里睡一觉,醒来后去栖霞湖划船,在湖光山色里发呆一整天,困了就躺在小舟上睡一觉,醒来后夜凉如洗,便静静躺在小舟上看疏星淡月。”

    江雨眠嗤笑:“这样的日子你过了几十年,有什么稀奇的。”

    月扶疏说道:“这样的日子不稀奇,遇到眠儿之后的日子才稀奇,逍遥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不是为你大动肝火,就是为你大动干戈,我这样说,尖酸刻薄的眠儿还满意么?”

    “月扶疏,这是前往碧海潮生的航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月扶疏看着远处的海面,平静地说道:“什么时候,眠儿也开始在乎我的想法了?”

    “月扶疏,你少给我扯东扯西的!”

    “小太岁,真是从来不尊师重道啊。”

    江雨眠耐心不多,拽着他的头发狠狠一扯,月扶疏不得不偏过头来看她,对上江雨眠那双又凶又冷的眸子了,只能无奈地笑了笑,随后抬起手来握住江雨眠的手,手腕猛的一发力,猝不及防之下,江雨眠被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拽进月扶疏的怀里。

    她的脸狠狠撞上了月扶疏的胸膛,他的身体硬如石,冷如冰,撞得江雨眠鼻子一酸,脑门发疼,眼里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汪泪。

    最后一点夕阳余晖散去,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月扶疏伸出双臂抱住她,他臂上有千钧力道,如蟒蛇绞住猎物般缓缓收紧,哪怕江雨眠已经是九品天人,依旧被他勒得骨骼生疼。

    月扶疏冰凉的嘴唇贴到了她的耳边,他轻轻呵出一口冰凉的气息,低声说道:“用心血浇灌的花朵,小心呵护还来不及,怎能忍心看她逐日凋零,又怎能容忍那些丑恶的鬣狗撕扯她的花瓣。”

    江雨眠冷冷地说道:“如果你的脑子还清醒,就该立刻把我扔进丹炉里炼药,我可不想像个畜生一样被人扒去衣衫,赤身裸体地躺在砧板上被人开膛破肚,我只要想想,就恶心透了。”

    月扶疏将她抱在怀里,淡淡说道:“若是被我扔进丹炉里炼药,不还是要被我脱下衣衫赤身裸体的扔进丹炉里吗么,丹药的杂质越少越好,当年我手把手教你炼丹,你如今全都生疏了么?”

    江雨眠的语气里满是讥讽:“我都不记得自己的衣衫被你脱了多少次了,又是多少次赤身裸体的站在你面前,你把我当一盆花草似的,整日里搬来抱去,我从来不把你当男人,你也从来不把我当女人,你现在说这个,月扶疏,你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从来不把我当男人?”月扶疏轻轻笑了笑,并不见气恼,他的声音如潺潺流水,依旧悠闲从容,云淡风轻,他脸上带笑,微垂着眼眸解开了腰带,略微敞开了衣襟,露出了冷玉般的胸膛。

    在江雨眠不解的眼神中,他冰冷的手掌握住江雨眠的手探入他的衣襟里,冰冷的掌心紧贴着江雨眠的手背,捉着她的手,去缓缓地抚摸他的喉结、胸腹、一路向下、直至那不可言说的欲孽滋生之处。

    月扶疏的身体,江雨眠看过很多次了,每次江雨眠的冰魄神功出了岔子,两人都要褪去衣衫泡在寒池里闭关修炼,有时候一泡就是半个月一个月,纵使有袅袅寒气遮挡,天长日久,总能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要是其他人做出这个举动,那肯定是干柴烈火,男女调情,多多少少有情欲的成分在,但江雨眠知道,月扶疏只是很平静的在和江雨眠探讨“他是男人”这件事。

    依照江雨眠对月扶疏的了解,就月扶疏这德行,真想和一个女人发生什么事儿,他是不会这么循序善诱缓缓推进的,这个男人从一出生起就没有被什么人忤逆过,一个觉得世界都为他而转的男人,是不会尊重任何男人女人的意志的,就是他想睡谁的老祖宗,那个倒霉蛋都只得认栽,连夜把他祖宗从坟里刨出来。

    没办法,江雨眠一直都觉得月扶疏脑子有病,在他还是幼童时,对这个世界的种种认知还处在一片朦胧时,他过早地修炼了冰魄神功,又在十几岁的时候取得了别人六七十年才能取得的成就,这导致他思维方式和脑回路与正常人有很大不同。

    他看待世界的眼神是非常冰冷的,态度是非常漠然的,手段是非常冷酷的,行为是非常无情的。

    江雨眠虽然也过早的修炼了冰魄神功,但她上辈子是一个三观健全的现代人,该有的喜怒哀乐和人类该有的生理欲望她一样都不缺,修炼冰魄神功后只是让她的情绪变得更加冷静而已。

    江雨眠抬头看月扶疏。

    一个仰头,一个低头,两双眸子对视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月扶疏低声说道:“这些年凡是你想学的东西,凡是我所会的,无一不对你倾囊相授,唯独男欢女爱,我教不了你。”

    江雨眠脑子里冒出了一串省略号。

    永远有着少女容颜的年轻女郎微微蹙眉,鼻子也跟着眉毛一起皱了起来,一张雪白雪白的脸还没有男子的手掌大,长长的睫毛在皎洁的月色下有些毛茸茸的。

    月扶疏轻轻抚摸着她雪白雪白的脸,继续说道:“自从我将冰魄神功修炼至大成境界后,我母亲常常悔恨,说不该过早地让我修炼这灭绝人欲的功法,而如今我对你,也同样如此。”

    江雨眠的脑子里又冒出一串问号:“如此什么?”

    “人之一生,极乐之事能有几件?”

    江雨眠听懂了,皱着鼻子说道:“你觉得你剥夺了我的这种快乐,所以你觉得良心不安,于是便想要身体力行地教会我?”

    月扶疏说道:“难道不应该吗?”

    江雨眠瞪眼:“难道应该吗?”

    月扶疏看着她瞪圆的眼睛,唇角微微翘了翘,似笑非笑地说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我已经教导出这世上最年轻的九品天人,普天之下,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教会你这件事?”

    江雨眠再次冷笑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拜师尊所赐,我这个毒太岁冰雪封心,如今更是四面楚歌,怕是永远都不懂什么是男欢女爱了。”

    月扶疏看着她:“眠儿,你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千难万难,我总归是会给你的。”

    江雨眠眼神尖锐,语气凉凉,充满嘲弄地说道:“给我?你拿什么给我?有了第一次山崩的教训,二次山崩之后,想要长生的九品天人必定会结成同盟来围剿我,有玉京古族的神算在,我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去,哪有什么以后。”

    “月扶疏,你要真这么舍不得我死,那就陪我一起死好了,”江雨眠笑着拽住了他的衣襟,鼻尖抵着他的鼻尖,“一起跳进丹炉里,烧成灰也不错啊。”

    第357章 朝暮3

    月扶疏哼笑一声:“就算是死也要和我在一起么?到底是我舍不得眠儿, 还是眠儿舍不得我?”

    鼻尖抵着鼻尖,冰冷的呼吸交融在一块儿,眼中倒映着彼此的眼眸,彼此虹膜上的纹路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长长的睫毛几乎要贴在一起。

    这种距离, 实在有些危险了。

    江雨眠欲往后退, 刚刚动作,月扶疏冰冷的手掌忽然贴上了她的后脑,冰冷的手指穿过发丝,不给她丝毫会退的机会。

    鼻尖又贴在了一起,月扶疏低低的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愉悦, “眠儿,你逃什么?”

    江雨眠语气不善,伸出手指按住他的鼻尖, 脑袋微微后仰, 剔透的紫色眼珠犹如没有温度的宝石, “月扶疏,你又在发什么疯?”

    “发疯这种事, 似乎是眠儿更擅长些,都说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想来是被你逼疯的,”月扶疏轻轻说着, 又微微低下头,冰冷的柔软嘴唇贴上了江雨眠的唇,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他的嘴唇非常冷。

    而暧昧和情感又总是在适宜的温度中滋生。

    江雨眠愣了愣, 心里忽然滋生出一丝荒诞的情绪。

    “月扶疏,你这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觉得我快死了,所以在我临死前,大名鼎鼎的广寒医仙突然良心发现,想要让我快乐一下,好弥补我苦短人生里的缺陷?”江雨眠抬手捏住月扶疏的下颌,看着他这张发生任何事情都波澜不惊的脸,“你觉得这是对我的补偿?”

    “我初见你的时候,你还很小,小小的一团,那么一丁点,因为常年服毒,你总是在发烧,我抱着你走出地宫时,你穿着灰扑扑的衣裳趴在我的肩膀上,眼泪把我的衣裳都打湿了,你像一只不能见光的小蝙蝠,在日光下泪眼朦胧地看着我,你的身体是温热的,呼吸是温热的,嘴唇是温热的,眼泪也是温热的,又小又软,抱在怀里很奇怪,”月扶疏抚摸着她的嘴唇,“后来,我教你冰魄神功,你的天赋和我一样好,也和我当初一样,身上的温度变得越来越淡。”

    “我只养花草,不养活物,更没养过小孩子,我年幼修炼之时,我的母后常常用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我以为她心疼我学业繁重,怕我辛苦,总是告诉她我不累,”月扶疏顿了顿,“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她那时的眼神。”

    “自从你十五岁之后,能让你开心的事就越来越少了。”

    十五岁,正是江雨眠的冰魄神功小有所成的时候。

    月扶疏说道:“以前的你会哭会闹,不像现在的你,只剩一幅尖酸刻薄的冰冷嘴脸。”

    江雨眠:“……”

    “呵,所以,你这是在身体力行地补偿我?”她讥笑一声,“如果是,那你的补偿也未免太拙劣了。”

    一旦逮着机会,江雨眠就会不遗余力地嘲笑他。

    “你长得美观,观赏性很强,实用性却不怎么样,”她伸手捏住他得下颌,此捏着他下颌的手更用力了,江雨眠贴着他的嘴唇,说道:“月扶疏,把嘴张开。”

    月扶疏微微愣了一下,这一愣,捏着他下颌的那只手狠狠用力,双腮微微一酸,两片形状优美的嘴唇便下意识地张开了。

    柔软的唇舌和她一样,是一贯乖戾跋扈的作风,大摇大摆,放肆闯入,就像她每次发怒,都势必要将他的所有弄得个人仰马翻。

    砸烂的他的盆景,剪碎他的花枝,践踏他的宝库珍藏,如飓风过境,蛮横霸道,令他无法招架。

    埋藏在冰原里的唯一火种被她蛮横地挖凿出来。

    原来快乐和痛苦一样,会让心中生出刀割般的痛楚。

    他的身体仿佛着了火,燃烧着,喧嚣着,鼓噪着,熊熊的火焰席卷了茫茫的冰原,他箍住那纤细的腰身,痴缠着,绞紧着,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

    一直沉睡的欲念在此刻苏醒,身体的一直沉寂的某一处也在苏醒。

    他听见了一声恶劣的笑。

    她和她的笑声一样张狂恶劣,戏弄着他,玩弄着他,他知道她,她要把他吊在半空中,再狠狠把他扔下。

    他抬手,五指如钩,狠狠地扣紧了她,把她抱在腿上,揉进怀里,丝毫不给她抛弃他的机会。

    她恶劣地舔舐他的上颚,凶狠蛮横,永远这样的争强好胜,他的手紧紧的按着她的后脑,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几乎痉挛地摩挲着她的发根。

    那只狠狠掐着他下颌的手忽然松开了。

    他的心也随之一空,那只纤细而刁钻的手却突然探入他的衣襟,于是那颗空落的心又满涨起来。

    月扶疏的衣襟被粗暴地扯开了,柔顺的白色丝绸松松垮垮地垂在他的臂弯上,她咬着他的嘴唇,微凉的手抚摸他的胸膛和腰腹,又绕过的他的腰身,抚摸着他绷紧的脊背。

    她像一尾狡猾的鱼,嬉戏后又绕了回来,在他的腰腹间犹豫了一会儿后,在他那颗绷紧的心脏中,忽然勾开了他的腰带,缓缓落下。

    冷冷的雪落在了炽热的火山上。

    少年时,他对人之爱欲困惑非常。

    青年时,他坐在灯下翻阅各个宗派的武学秘籍,翻开极乐天宫的书册时,女子仰卧莲台,男子俯首于她身下,池上云雾缭绕,池边杨柳低垂,他只是厌恶皱眉,看着开在柳树下的一株灵芝。

    他抱着她翻下朱漆栏杆,倒在柔软的异域地毯上,解开她的衣衫,亲吻她的肩膀,脱下她的鞋袜,握住她的脚踝。

    她躺在殷红的异域地毯上,玉体横陈,肤色如雪,如一朵懒懒地舒张花瓣的朝露山茶,眼里透着股漫不经心,置身其中,却又置身事外,看戏似的,眼里含着戏谑和嘲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月扶疏垂下眼……

    她向来缺乏血色的脸渐渐晕开了淡淡的红晕,纤长的脖颈绷紧了,嘴唇微微张着,眸子半睁半闭,她伸着修长的双臂环住他脖颈,一只手在推拒,一只手却又按在他的脑后,不许他片刻懈怠。

    不知又怎么滚到了栏杆旁,又是谁扶着栏杆站起来,又是谁在凌乱的衣衫间痴缠着。

    两人从朱漆栏杆上翻倒下去,如两团揉在一起的云,又以极快的速度坠入漆黑的海。

    水花高高溅起,银色的游鱼从他们脚下游过,蓝紫色的水母像一把会发光的透明雨伞,静静飘在他们身旁。

    海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江雨眠坐在冰层上,湿透的衣衫还在往下滴水,落在冰面上,立刻被寒气冻结,变成一朵朵玲珑剔透的冰花。

    冰面上还坐着一个人,雪白的衣衫和泼墨般的发丝都是干爽的,下半身浸在海水中,衣摆飘在海面上,随着海水的流动而流动。

    两人并肩坐着,江雨眠拧了拧往下滴水的袖子,内力流转起来,空气骤冷,身上在刹那间结满了白霜,她挥一挥衣袖,身上厚厚的白霜便如齑粉般被抖落下去,浮沫一般,逐渐飘散在迎面吹来的海风里。

    江雨眠摘下发带叼在嘴里,伸手去梳理脑后散乱的长发,鱼骨辫已经散开了,软软的发丝带着微微的卷,垂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月扶疏抬起手,捏住江雨嘴里叼着的发带,江雨眠看了他一眼,张开咬住丝带的牙齿,月扶疏把那条缀着鲛人泪的丝带缠在手腕上,拢住了她软而轻的发丝。

    他的耳根还泛着一丝淡淡的绯色,被狠狠蹂躏过的嘴唇也泛着红,唇珠被咬破,凝着一个小小的血点,结了朱红色的痂。

    似乎是一颗朱砂痣落在了他的唇上。

    只多了一点颜色,就好看的不得了。

    江雨眠的眼神落在上面,鱼骨辫被扎好,月扶疏顺着她的眼神抬起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

    他的柔软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珠也跟着动了一下。

    他的双眸向来缺乏人类的情感,大多数时间都是冷漠无情的,江雨眠第一次在地宫里见到他时,他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温度和情感,好像是两颗冰冷华丽的宝石嵌在里面,此刻却突然有些润泽了,似乎被什么东西浸透了,像是被春水漫过的冰面,又像是被打了一层润泽的釉,周身上下都泛着一种湿漉漉的光。

    月扶疏的手指绕过发带,在发尾绑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对上江雨眠满是打量的眼神,他轻轻笑了一下,低声问道:“眠儿在看什么?”

    江雨眠摇头。

    一只巨大的白鸟从天空飞来,发出一声清脆悠长的啼鸣。

    月扶疏从冰面上站起身,声音又变得没有温度了,“他们要来了。”

    第358章 朝暮4

    金月王朝的冬季实在太漫长了, 厚厚的雪在三月才会开始融化,而石榴花要在六月才盛开。

    关雎宫的地龙烧的很旺,外面飘着小雪,宫殿里温暖如春, 绯红色的纱幔静静垂着, 宫女们静候在一旁, 年长的嬷嬷站窗边,手里拎着个白瓷水壶,敛眉垂目的看向跪坐在窗边的绯衣女子。

    花房的嬷嬷是个养花高手,再难栽种的花朵到了她手里都能开的好,金月皇后最爱的石榴树就是一向是由她打理。就在前半个月, 不知怎的, 就在半个月前,她突然被传唤到关雎宫,说是皇后养的一株石榴树怎么也不抽芽。

    金月皇后喜爱石榴花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朝里朝外上行下效, 几乎人人家里都种着一颗石榴树, 金月皇后苏醒之后不知从哪翻出一个苔青色的大花盆,又不知从哪移栽了一颗石榴树种在里面, 修剪枝杈,浇水施肥, 凡是皆亲力亲为,竟像照料自己的孩子似的。

    金月皇后穿着一身绯红衣裙跪坐在花盆前,她的衣裙如淬火的云霞, 领口半掩的雪色肌肤比月光更冷冽三分,眼尾一抹胭脂色红得灼人,犹如将三春桃色尽数碾碎在睫上。

    花房嬷嬷被调来照料皇宫里的石榴树时, 金月皇后正在沉睡,在花房当值的第十三载在见到金月皇后的真容,那日她来了关雎宫后见到金月皇后的第一眼便被皇后艳绝无双的姿容震慑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皇宫里的满庭灯火都成了陪衬。

    关雎宫的琉璃窗棂渐渐结了些霜花,金月皇后抬起手,指尖划过冰纹,在窗纸上洇开一抹淡淡的水痕,苔青色花盆里的石榴树枝桠嶙峋,在烛火映照下投出张牙舞爪的暗影,像极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雪夜。

    寒风撕扯着她单薄的红衣,残破的殷红在苍茫雪原上奔跑,昨夜还是开满了石榴花的花园,今夜已经覆盖着皑皑白雪。

    "眠儿,回家吧。"

    男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柔得令人战栗。她试图捂住耳朵,却摸到满手冰渣。睫毛早已结满霜花,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冰刀在剐蹭眼球,她朝着前面那个雪丘跑去,那有一个躺在血泊里的身影,血液在极寒的温度里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又在寒风里快速凝固,她听见自己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哭声,发疯地跑向冻结在血泊里他。

    只有一步之遥了,她已经看见了他被血和冰裹住的半张青紫的脸,她伸出手,雪丘却突然塌陷,积雪化作千万条冰蛇腾空而起,在她面前编织成一轮巨大的圆月,泛着幽蓝的冷光,

    "别过来!”她抓起一把雪掷去,积雪却在半空凝成冰锥。其中一支擦过脸颊,带起的寒风在耳垂割开血口,鲜血尚未滴落便冻结成红珊瑚般的冰棱,又蓬的一声散开成无数碎末,和无数飞过来的雪一起吹向她。

    有什么东西被人从风雪里扔了下来,她睁开结满冰和霜的眼睛,抬起因冰冷而刺痛麻木的脸颊,看着那些熟悉的身躯以诡异的僵直状态从空中坠落,噗通一声砸在雪上。

    她看清了,那是每年都会摘桂花给做她桂花糕的哑婆婆,逃出皇宫的那天她偷偷塞了她许多小钱。还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总爱教她编红绳的宫女春桃,知道她打算逃出皇宫,悄悄编了一根平安绳送给她。还有总爱给她做各种胭脂的宫女春熙,在逃出宫的那天晚上抱着她流泪,说会永远想她。

    此刻她们的脸发白发青,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像做什么美梦似的,毫无生机,只睁着结满冰霜的空洞双眼。

    “你知道的,这就是你逃离之路的尽头了。”

    “眠儿,回家吧。”

    她跪在雪中,闭上眼,此后的许多年,数不清的日夜,许多的不甘也只能同那夜的风雪一起,被她吞血似的咽下腹中。

    "娘娘,该添炭了。"花房嬷嬷捧着鎏金手炉走近,目光扫过那株光秃秃的石榴树。

    花房嬷嬷始终不明白,为何皇后要在寒冬腊月日日守着这株不会开花的树,这些日子她在关雎宫,帝王的赏赐如流水,南海珊瑚、西域的玛瑙、还有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宝物都被锁进库房,唯独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苔青色陶盆摆在寝殿最明亮的窗前,花房嬷嬷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这个独得皇后偏爱的花盆上。

    敲不出什么特殊来,苔青色釉陶盆有几道细微的裂缝,像是被岁月遗忘的雨痕,这尊手工拉坯的花盆不过半人高,粗粝的肌理间藏着匠人指尖的余温,釉色从盆口向底座渐次晕染,仿佛苔藓在梅雨季沿着青石攀援的轨迹,颜色倒是不错。

    盆中石榴树的虬枝已生出暗红皴裂,主干拧转出流水般的纹路。

    "娘娘,这地上到底寒凉……"嬷嬷试探着开口。

    皇后指着那颗小小的嫩芽,轻声问道: “嬷嬷,这石榴树能开花么?”

    嬷嬷心里叹息,深秋移栽时,北地天寒,树苗熬不过冬,可皇后执意要用关雎宫的地龙日夜温着,倒真让枯枝抽出了新芽,可若是开花……那可真是强求不得。

    她迟疑着,皇后又垂下头,鸦青色的长发用九鸾衔珠步摇绾在脑后,她似乎也不是在等嬷嬷的答案,好像仅仅是随口一问似的,问完了,就再一次陷入沉默中,静静地看着那颗刚抽出的嫩芽,也不知在想什么。

    烛芯忽然爆开火星,惊醒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金月皇后,金月皇后抬手揉了揉眉心,摸到了眉心处的花钿。

    皇后酷爱石榴花,今日眉心处的花钿居然是一朵柔白娇嫩的梨花。

    花房嬷嬷忽然想起早些年去膳房领点心的时候听那的管事无意间提了一嘴,说是金月皇后喜欢吃梨子,而且天生体燥,一到了燥热季节就离不开各种梨汤,

    花房嬷嬷赶紧说到:“娘娘戴梨花花钿也好看,老奴想起一句诗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今夜正好下雪,明天早晨一出门,整个皇宫都是梨花开。”

    一旦说起花草,花房嬷嬷便有些止不住花头,兴致勃勃地说道:“要说这梨花啊,还是烟都的梨花最好看,羽朝的那位剑圣就住在梨峰上,这位剑圣还有个徒儿,名叫闻人听雪,名字好听,人也出落的如梨花一般。”

    "人人都说烟都的梨花最美,其实以前,那里的石榴花能染红半边天。"金月皇后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说给自己听。

    那个人曾背着她躲进破庙,篝火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墙上,他握着她的手,教她用剑尖在地上画石榴花,说花开时节要带她去烟都看石榴花,每天都摘石榴给她吃。

    她说她不喜欢吃石榴,喜欢吃梨子,最喜欢喝梨子熬得汤,最好用冰镇过,一口气灌进肚里,喝着才舒爽。

    花房嬷嬷一愣,“不曾听说梨峰种过石榴花。”

    "其实本宫知道,"金月皇后抚过石榴树的枝桠,指腹轻抚着树干上的纹路,"冬日的水露养不活春日的花。"

    就像深宫的墙困不住江湖的风,凤冠霞帔压不住剑穗的流苏。

    窗棂忽然被北风吹开,卷着雪片扑向烛台,最后一簇火苗熄灭前,金月皇后想起她从剑客的掌心里拿走的最后一样东西——一枝沾着血的石榴花。

    *

    若有若无的药香漂浮着,闻人听雪在眩晕中听见了玉镯相击的脆响。

    闻人听雪能感觉到自己失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意识,身体处在漫长的沉眠状态,长久缺乏活动,各个关节已经变得有些迟滞和僵硬,肌肉也变得萎靡无力。

    她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一阵朦胧后,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绯色的帐子被金勾挂着,柔顺地垂下来,光线昏暗,空气有些浑浊,她动了动鼻子,几乎是一秒钟内,闻人听雪就判断出这是一个深藏在地下的密室。

    身体沉重无力,失去了一个天人强者该有的轻盈,她眩晕地扶着床柱坐起来,循着环佩相击的声音望去,靠墙的紫檀木架旁边,正站着一个穿着绯色衣衫的女子。

    闻人听雪见过不少漂亮姑娘,尤其是江雨眠,更是绝色中的绝色,但眼前的女子美艳雍容,相较于江雨眠的冰冷如霜,她身上流露着一种极其醉人的成熟风韵,即使是女子见了,也觉得心头酥软,心旌神摇。

    致命的美丽,也往往昭示着致命的危险。

    闻人听雪下意识运转内力,令她惊讶的是,往日如臂指挥的内力此刻却像被胶水黏住了似的,运转速度犹如龟爬,她喘了几下,忍不住低低咳了一声。

    喉间残留一股淡淡的苦茶味道,还搀着一丝淡淡的药味,将各种糟糕的情况都想了一遍后,闻人听雪警惕地看着这个美艳无双的女子,再次尝试运转内力。

    “没用的,”站在紫檀木架旁的美艳女子声音柔和,并不带有敌意,“你吸入了红娘鬼伞,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毒药,你和小太岁交情匪浅,想必也听说过,我给你服了药,虽然不致命,但短时间也好不了。”

    “红娘鬼伞?”闻人听雪抿着嘴唇,想起失去意识前在师尊的桌子底下看到的那些红色蘑菇,顿时心乱如麻。

    “师尊怎么会……”

    纵使身体虚弱,内力滞塞,闻人听雪的目光依旧锐利如箭,猛地射向眼前的女子,“你是谁?”

    金月皇后眯起眼睛笑了笑: “也许你曾听说过,金月王朝有一位很美艳的皇后。”

    “金月皇后?”闻人听雪的声音有些虚弱,嘶哑的声音几乎要划破干涸的嗓子。她此刻身陷囹圄,虽然困惑不安,但依旧没有事态,低哑干涩的声音保持着基本的冷静,“你是金月皇后,那这里就是金月皇宫,可我怎么会在金月皇宫里呢?”

    闻人听雪的目光落在她眉心的梨花花钿上,云母薄片轻薄细腻,银线勾蕊,水晶为露,恍惚间,似乎真有一朵带露梨花开在她的眉心。

    梨花,师尊,烟都。

    闻人听雪锋利的眼神一敛,有些愕然,“莫非,你与我师尊是旧识?”

    金月皇后抬起手,抚摸了一下眉心的梨花花钿,她脸上的表情太复杂,闻人听雪实在看不懂,金月皇后忽然轻笑出声,“是啊,相识很久了,可惜,没有相守的缘分。”

    染着丹蔻的指甲从眉心的梨花花钿上放下,她走到床边,绯红色衣袖垂落,露出一截丰润雪白的手腕,轻轻抚摸着闻人听雪的脸。

    她的手温热柔软,这是闻人听雪遇见过的最柔软的手,仿佛没有骨头,在肌肤上划过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闻人听雪猛地向后缩去,后脑撞在雕着并蒂莲的床柱上。

    "你很像年轻时的他,"金月皇后捏住她的下巴,那双绯红色的眼睛像是在看她,却又好似在透过她看别的人,"眼睛像淬过寒泉的剑。”

    闻人听雪别过头。

    金月皇后松开手,看着闻人听雪下巴上泛红的指印轻笑起来,“调戏你们这样的人,还真是有趣啊。”

    闻人听雪又转过头,“你和我师尊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你和你师尊的亲女儿没什么区别,他把你关在这里,自然是为你好。”

    “至于我想做什么?”金月皇后笑了一声,“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我只是一个想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的苦命女子啊。”

    第359章 朝暮5

    无垠碧海, 潮落潮生。

    阴阳二色海水在涌起的碧浪中交汇,青碧色的波涛撞上墨色暗流,蒸腾起遮天蔽日的灰雾,二十道流光划破苍穹, 在浪尖投下斑驳光影。

    手持拂尘的红衣男子赤足立于礁石之上, 容貌邪肆, 面色冷厉,猩红色的衣摆被腥咸的海风撕扯着,拂尘一挥,刺鼻的猩红雾气飘进海里,只听一阵桀桀鬼笑, 海水泛起白沫, 方圆十丈之内,顷刻间浮起无数鱼虾白骨。

    "踏过三千里碧波,为何迟迟不见太岁?"冷哼荡开时, 男子脚下的礁石顿时化作齑粉, 就连浮在海上的鱼虾白骨也系数化作粉末。

    "苍朴天人脾气真大啊, 你当毒太岁是地里的大白菜么,走两步就能看见?"

    穿着桃红色衣纱衣的男子言笑晏晏, 天生一双笑眼,眸光流转如波, 踏在一片碧色的浪潮上。

    苍朴颇为不悦,“柳七弦,我们本就是为了太岁而来, 你个骚货,装什么云淡风轻?”

    “你个贱畜,从坟里爬出来后进步不小, 都学会像狗一样狺狺狂吠了。”柳七弦手中的玉箫流转着桃色光晕,每说一字,空气中便多出几分甜腻香气。

    话音未落,东北方海面突然降下一片黑云,三十六盏青铜古灯破海而出,幽蓝火焰中浮现森森鬼影。鬼修夜无涯黑袍猎猎,枯瘦手指捏着串白骨念珠,阴郁地看着两人。

    海浪突然向两侧分开,七道雪亮剑光冲天而起,身穿白袍头戴斗笠的剑客踏浪而来,背负在后背的古剑发出一阵剑鸣,海水被剑气割裂,形成深不见底的沟壑。

    海水翻滚起来,墨浪翻涌,怀抱金琵琶的黑袍鬼修站在黑色海浪上,拨弄了琵琶的金色丝弦,一阵刺耳的乐声鬼哭狼嚎似的炸开,吵闹的九品天人立刻闭嘴,各自看向不同方向。

    天际忽然响起一阵纵声长笑,寒碧蓝如洗的天空上迸射出一道寒光,头戴帝王冠冕的男人正在与人打斗,两人的身影快若流光,肉眼难以捕捉,风雷不绝,龙吟虎啸,磅礴内力的一丝余遁入海面,便击打出数十米高的巨浪。

    海水化为飞沫,天地间尽是山河壮阔的豪情。

    另一处碧海则风平浪静,玄武巨龟饱餐一顿后,从碧绿的海水里抬起巨大的头颅,慵懒地摇晃脑袋,甩掉头上的海水。

    龟背上的精致楼阁中隐藏着数道强大惊人的气息。

    海鸟高飞,白云悠悠,穿着玉色衣衫的男子坐在夹板上,手里握着三枚布满绿色铜锈的古老铜钱。

    他张开手掌,乌云蔽日,风云汇聚,天地间人和事都寂静下来,空档的甲板在瞬息之间多出了数道人影,就连楼阁里紧闭的窗户也都纷纷打开。

    卜算之术能窥天机,铜钱摇卦三次,得卦象为□□屯之风水涣,

    “风主卦为屯卦,坎上震下,变爻在初九、六三、九五,动爻化出涣卦,巽上坎下,卦象核心指向海域东南方。”

    有人说道:“这片海域的东南方不正是碧海潮生岛么?”

    “雷动于水中,万物始生而艰难,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阁楼里传来一道声音:“此卦象征行动初期阻力重重,需固守正道,不可贸然深入,毒太岁藏身之处暗藏天地混沌之力,碧海潮生岛海域或许有天然阵法守护,需先立根基,探明路径。 ”

    怀抱金琵琶的鬼修说道:“初九阳爻动,预示行动之初需如磐石般稳固,我等九品天人若急于入海,恐遭暗流反噬,应暂驻海岸,以五行阵推演潮汐规律,待时机成熟。”

    柳七弦说道:“二爻阴柔居中,或有内患,如心怀异志者,需警惕非敌非友之人干扰,这倒是有些意思了,我们欢聚一堂,难道这里还有不想长生的人?”

    苍朴看着卦象,说道:“六三阴爻动,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三爻动化巽,警示盲目深入海域将陷入迷阵,需以巽木为引,如风帆、罗盘,借天象星斗定位方可破局。 ”

    柳七弦笑眯眯地说道:“天象星斗定位的本事,有谁能比得过天天打洞的鬼修?”

    话音一落,四面八方皆响起一阵得意的阴冷鬼笑。

    摇卦的人闭目不语,很快又有人出来解卦,阁楼东南方位又传来一道声音:“□□阴爻,“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四爻阴居正位,需联合外力相助。”

    长生不老药乃世间第一天机,卜卦解卦的人都需要成熟天机的反噬。

    西南一角阁楼的窗子动了动,一个声音遥遥传来:“九五阳爻动,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五爻君位动,需领袖决断,主事者不可贪功冒进。”

    “上六阴爻,乘马班如,泣血涟如,上爻极位,凶兆显现。若强攻碧海潮生岛,或有天人折损。”

    柳七弦拍掌说道:“精彩精彩,这会该看看变卦了,风水涣,涣散其形,破而后立,谁来解卦?”

    *

    天黑了。

    火炎山口翻涌的岩浆将夜幕撕开猩红裂口,曲笙寻的后背已经晒成了小麦色,她穿着蓝色工字短背心,手里拎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铁锤,正在捶打岩浆里的陨铁。

    她身上的流淌着热汗,这些汗水又在火炎山的热浪中蒸发,腾起缕缕白烟。

    扶洮站在一旁,桃花眼目露痴迷,对一旁不断擦汗的宋时绥说道:“你瞧,我的阿笙多伟岸啊。”

    这是三人扛着大包小包来到火炎山的第三天,所有的材料都用来铸剑了,包括那一瓶羽重雪的处男血。

    宋时绥喝了一口水,把鬓边被火浪烤焦的头发扯了下来,眯着眼睛看着火浪里的那道伟岸人影。

    “确实伟岸,我一辈子也练不成曲子这么大块的肌肉。”

    火浪中曲笙寻双臂肌肉隆起,在金刚不坏段体神功锻体神功的加持下,她的手臂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左手铁钳夹着的剑胚正在岩浆中淬炼第七十二个时辰,星髓铁表面浮现出血管般的金纹,每次浸入地心火时都会引发岩浆喷涌。

    修炼金刚不坏锻体神功的好处就是不怕火,泡在岩浆里就像泡温泉,但越靠近火炎山的地心火,她也就越难受,这的氧气都快被熊熊烈火烤干了,每呼吸一口气,都像从鼻子里吸了一口滚烫的开水进去。

    曲笙寻的体质已经达到一个武者的极限,但内力有限,毕竟才只是一品天人,一旦内力续不上,金刚不坏锻体神功也无法维持运转,不到一秒钟就会在岩浆里化成灰。

    所以扶洮和宋时绥不敢远离,只能在承受的范围内找个距离曲笙寻最近的地方看着。

    剑胚是很久之前就泡在岩浆中淬炼过的,如今才被曲笙寻从岩浆里掏出来反复捶打。

    锻造已经到了关键阶段,曲笙寻一边低吟着锻造口诀,一边深吸一口气,将左手探入熔岩中。

    皮肉焦糊味弥漫的瞬间,三滴心头血顺着指尖渗入剑身,整座火山突然剧烈震颤,炽热的岩浆再一次喷发,瞬间将曲笙寻淹没。

    “阿笙!” 扶洮大叫起来,竟然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岩浆里冲,好在宋时绥还清醒着,着急忙慌地拉住了扶洮的腰带拼命把他往回扯,扯着干涸的嗓子大喊起来,“你又不会锻体神功,你往里冲什么啊,我刚看见了,曲子没事!”

    “你凭什么说她没事,她都已经被岩浆淹没了!”

    正在拉扯间,一阵刺目的金色光芒突然从岩浆中迸发而出,一股奇怪的力量竟然将不断喷涌的岩浆吸成巨大的旋涡。

    岩浆如雨,一个古铜色的人左手拎着巨锤,右手拎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剑,大摇大摆,极其嚣张的从火一般的恐怖岩浆里走了出来。

    扶洮的嘶吼声顿时卡住了。

    宋时绥拉着他腰带的手也松开了。

    扶洮飞一般的跑向曲笙寻,抱着古铜色的曲笙寻低声啜泣,“阿笙,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吓死我了,要是你去了,我也跟着去了,我们一起去了……”

    被岩浆炙烤成古铜色的曲笙寻一把推开他,她身上的蓝色工字背心已经褪色,变成了一种焦不焦黄不黄的颜色,一头漆黑的卷发也干枯发黄,落满了厚厚的火山灰。

    她猛甩头发,一把推开扶洮,拎起手中的巨锤朝着那把金光闪闪的剑一锤砸下,虎口崩裂也浑然不觉。

    她抡起数百斤的锻造锤砸向剑脊,每一声锤响都伴着闷雷炸开的巨响。

    一锤……

    两锤……

    三锤……

    锤锤气动山河,当第二十四锤落下时,剑身突然浮现出流动的星图,宋时绥和扶洮从未见过这么奇异的景象,顿时目瞪口呆地睁圆了眼睛。

    神兵已铸,星图已成。

    三百里外落日涧深处,不见天日的深水之下,缠绕在水下青铜柱上的蜃龙突然昂首嘶鸣。

    它被玄铁锁链洞穿的左翼剧烈抖动,漆黑的鳞片缝隙渗出粘稠的液体,那些沉睡了千百年的齿轮在这一刻突然转动起来,涧水在某种力量牵引下形成无数个湍急的漩涡。

    三人拿着星图来到落日涧时,两边的峡谷都在猛烈摇晃,涧水不断翻涌,冒起了发腥的白沫。

    "来了!"宋时绥反手抽出三支箭矢,金色箭矢闪烁着璀璨的金光,她足尖点在巨石上借力腾空,蛟筋弓拉满如圆月,金光在弓臂亮起的刹那,箭矢化作三道金光贯入漩涡中心,齿轮运转声戛然而止。

    正在此时,无数道漆黑的铁刺如犹如密集的黑色雨点从涧水里暴射而出。

    万千道粉色的丝线突然从扶洮从袖中激射而出,粉色的“情丝”在空中织就天罗地网,那些淬了致命毒液的铜刺撞上丝网,被绵柔力道卸去七分劲道。

    "笙寻开路!"宋时绥的大喝声中,曲笙寻手持尚未完全冷却的星髓剑纵身入水,剑锋触及水面的瞬间,沸腾的蒸汽炸开十丈高的水幕,露出涧底森然巨影。

    数不清有多长的庞然大物盘踞在巨大的铜柱上,龙尾扫过处,岩壁崩塌如雨。它金属铸造的眼眶里这镶嵌了什么珍奇矿藏,漆黑的水面下折射出万千道紫光。

    蜃龙张开漆黑的无边巨口,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龙口深处有无数齿轮转动。

    失控的蜃楼分不清敌我,意识陷入混沌状态。

    曲笙寻挥剑劈开袭来的铁刺,星髓剑与铁刺碰撞,在深水里炸开无数星火。

    在来到这里之前,三个人就商量过应对蜃楼的战术。

    趁着曲笙寻吸引蜃楼注意力的功夫,宋时绥在水中拉开射日弓,金色箭矢在水中划过一道金色的流光,趁势钉入龙颌关节,却听得"铛"的一声,冯镜铸造的蜃楼竟如此坚硬,居然将射出去的箭矢弹飞。

    蜃龙被激怒后像墨鱼似的开始喷出大量的黑色汁液,无数密密麻麻的漆黑铁刺就隐藏在这些黑色汁液中,粉色的情丝在水下自由穿行,再次支撑一张柔韧的网,挡住了这些令人猝不及防的暗器。

    曲笙寻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蜃楼,在水中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大吼,"七情颠倒,六欲迷心!"

    古老的赋魂术再次发挥它的作用,蜃龙眼中的紫色光芒开始不断闪烁,它下一次绕着青铜柱挣扎起来,抬起漆黑的小山似的利爪刺向自己咽喉。

    金属撕裂声令人牙酸,宋时绥抓住这电光火石的空隙,再一次拉开手中的射日弓,金色的箭矢再一次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切入蜃龙下颌处的缝隙。

    弓箭与玄铁摩擦迸溅的蓝紫色火星里,有什么东西断裂了,那是锁在蜃龙身上的第一个咒枷。

    当第一根锁链崩断时,蜃龙彻底狂暴了。

    它龙脊处的鳞片如刀山倒竖,疯狂地挣扎起来,风暴席卷整个水域,宋时绥翻身跃上龙角,却发现鳞片缝隙里探出无数淬毒倒刺,她只好凌空倒翻躲过三枚毒刺,反手射出一箭,箭矢精准贯穿了一处麟甲缝隙。

    "小心!"扶洮的尖叫声里,蜃楼的鳞片里忽然窜出无数条漆黑的长蛇,曲笙寻脚踏崩落的碎片,星髓剑在掌心旋转如风车,剑气形成螺旋钻头刺向龙。

    就在剑锋即将触碰机关核心的刹那,蜃龙突然昂首嘶鸣,它被斩断的那结锁链竟如活物般缠住剑身!

    千钧一发之际,宋时绥的箭破水而至,箭簇上绑着的霹雳弹在锁链节点炸开,冲击波将曲笙寻掀飞十余丈,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上。

    曲笙寻狠狠咳了一口血,大喊:“就是现在!”

    “七寸!”

    曲笙寻朝着骑在蜃龙身上的宋时绥扔出剑。

    宋时绥握住星髓剑,朝着一块鳞片狠狠刺下!

    蜃龙的动作瞬间凝滞,竖起的鳞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扶倒,扶洮抓住机会将全部情丝注入鳞片的裂缝,情丝在机关脉络里疯狂蔓延,缠住了所有正在运转的齿轮,当最后一个运转的齿轮被情丝缠绕柱时,蜃龙眼里的那一片紫色光芒终于一点一点的熄灭了,整片水域再一次被漆黑笼罩。

    但它的龙尾还是带着可怕的惯性猛地拍在水中,失控的能量化作水柱冲破水面,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里,漆黑的巨龙从铜柱上坠下,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将涧水震荡得一片浑浊。

    它竖起的漆黑的鳞甲已经缓缓的抚平了,在愤怒和混沌中度过了一千多年的蜃楼龙陷入前所未有的安然沉睡中,静静等待着灵魂的补缺。

    三个人浮出水面,一场大战后,三人精疲力尽的游到岸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曲笙寻吐了好几口水,一边打嗝一边虚弱地说道:“冯镜太牛逼了吧,这玩意是怎么造出来的?她有这脑袋瓜,干什么事都能成功的。”

    扶洮上气不接下气,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蜃楼龙也太吓人了,都已经神志不清灵魂残损了,咱们三个人齐心合力一起对付它一个,居然差点小命不保,真是可怕,更可怕的是这东西,冯镜她还弄了十二个,怪不得那些人那么想弄死她。”

    宋时绥吐出一口脏水:“她们当时条件受限,只能在火炎山附近寻找矿藏,如果足够的珍稀金属,集齐天下矿藏,造出的蜃龙不止现在的十二个,这样一来,战力体系就完全改变了。”

    扶洮甩了甩头上的水,“这么一个强大的战力,就让它在这水中一直沉睡吗?”

    曲笙寻说道:“这就不是我们能做到的了。”

    宋时绥笑了起来:“但有一个人,肯定能做到。”

    第360章 朝暮6

    米饭已经蒸好了, 商枝杀了九只大公鸡,热腾腾的公鸡血拌饭,是给一些大凶鬼灵准备的血食。

    四周都是槐树,旁边有一条小溪, 除了潺潺水流声便是风穿过枝叶的簌簌声, 十分安静, 也十分阴冷,哪怕此刻艳阳高照,刮进这片槐树林的风也阴飕飕的,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刺骨冷意。

    商枝做好了拌饭,又从竹筐里掏出魂香插在拌饭里点燃, 不一会, 槐树林里阴风大作,一阵阵黑雾悄无声息地蔓了过来,为本就不明亮的环境雪上加霜。

    鬼灵贪食着鲜美的血食, 享用着养魂的一等魂香, 众生总是要分三六九等, 哪怕是鬼也不例外,几个穷凶极恶的鬼灵先享用, 然后是实力稍次一些的,至于那些实力微末的, 也只能抢一点残羹剩饭。

    刚养鬼的时候,商枝还心软,那会她只是个天真懵懂的菜鸟鬼修, 想着不能饿到底层的可怜鬼,总把血食备足了,结果养的鬼一点也不乖顺, 不是被鬼撵着跑,就是半夜睡觉被鬼压床,要么就是莫名其妙的摔跤。

    老疯子冷眼看戏,过了一段时间,等她吃够了苦头,老疯子才告诉商枝:“血食不能备足,鬼虽为鬼,人虽为人,二者却有相同之处,古有商君书,道民弱则国强,养鬼也是如此。”

    商枝那会心想,她穿来的这破地方居然还有商君书,虽说是经典,但她可是新时代新青年,难免有些不服气,说道:“古人还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呢,我让每一个鬼都吃饱喝足,这有什么错?”

    老疯子抽着烟,吐出一个烟圈来,指着商枝的肩膀说道:“功夫不到家,和人顶嘴的本事倒见长,那些鬼吃饱喝足没事干,就总想干点事,这不,祸害你来了!”

    商枝刚要顺着他的视线转头,耳朵突然被一只力大无穷的鬼爪死死捏住,那只鬼拎着她的耳朵往上扯,很快就把她的耳朵扯出了一个豁口,血顺着脖子一直往下流。

    老疯子倚着柳树悠哉悠哉地看了会热闹,看到商枝的整只耳朵都快被那只鬼手扯下来,这才不紧不慢地掏出他得金柳枝,朝着那只鬼手一挥。

    商枝捂着淌血的耳朵,兀自不服气:“就不能人人平等么?”

    老疯子冷笑一声:“哪来的人人平等,就是那九品天人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呢,差距只会缩小,永远不会消失。”

    说完,他抖了抖袖子上的土和灰,不知从哪掏出一枚带着血丝的白玉环,往她怀里一扔。

    商枝蹲在溪水边,把沾满鸡血的手泡在冰寒刺骨的溪水中,流动的溪水冲刷着手上的鸡血,水中晕开一丝丝的红。

    洗干净手上的鸡血,商枝蹲在地上甩手,一只小红鸟从槐树林里飞了过来,落在商枝的肩膀上。

    商枝顿时“嘶”了一声,“你不会又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了吧?”

    这些日子山崩不断,长生殿气焰嚣张,和三危山多有摩擦,抢了三危山的不少生意,收入来源锐减,大家伙不得不节衣缩食,就连艳鬼都开始节俭起来,一件衣服竟然开始穿第二遍了。要是长生殿哪个鬼王真的能长生,三危山这个鬼修必争的风水宝地,怕是会成为炮火最先响起的地方。

    “切,有什么好不好的,那帮九品天人已经往碧海潮生那去了,对于修炼冰魄神功的人而言,无垠的海域是他们最好的战场,倒是你,可真是悠闲啊。”

    小红鸟看着溪水边身首异处的九只大公鸡,咂咂嘴:“瞧瞧你,还有空喂鬼,我瞧这些鬼灵也不怎么样嘛。”

    “咦?”小红鸟扇了扇翅膀,瞅着贪食血食的鬼灵,“魂魄残缺的鬼灵你怎么也养?还养了十二个?”

    商枝继续甩着手上的睡:“是我师父让我养的,他一把年纪了,我总得当个孝子贤孙吧,又不费什么事,就养着呗。”

    小红鸟说道:“这种魂魄残缺的魂灵你养在哪啊,也不嫌占地方,咱们鬼王用装着魂香的红玉髓盒子养鬼,那盒子虽小,但可是用六面鬼牌雕成的,装下的鬼灵有成千上万,就算这样,他老人家养鬼灵也得精挑细选呢,稍差一点的都不会要,哪像你,已经六品天人了,倒像个收破烂的。”

    商枝摸了摸头上的白玉环,笑着说道:“不咋占地方,这玉环是我师父留下的老物件了,我学会养鬼之后他就把这个丢给了我,虽然养这些鬼也不知道什么用,不过这一年就喂一回,也不怎么费事,就当是个念想了。”

    小红鸟说道:“你的这块血玉有些年头了。”

    商枝说道:“这年头我可数不清了,是我师父传给我的,至于这老头子到底活了多少岁,我是真不清楚。”

    小红鸟说道:“幽山鬼王的东西,随便从指缝里漏点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商枝摸了摸头上的玉环,摊手:“目前确实没啥用,对了,你联系到阿雪了吗?”

    自从闻人听雪回到烟都之后,商枝就再也没有收到闻人听雪的回信,羽流萤附魂在鸟儿身上在烟都梨峰偷偷飞了好几圈,愣是没看见闻人听雪的影子。

    小红鸟闻言,对商枝摇头:“我派出去的人也没联系上,烟都的梨峰没什么人,羽重雪不在,闻人姑娘也不在,就连师清恒也不在。”

    商枝摸摸下巴,目露疑惑:“难道是他们师徒三人出去团建了?”

    “可这也不能吧,阿雪不可能不给我写信的,她吃了一个特别酸的橘子都要和我说。”

    过了会,商枝说道:“这不对劲。”

    *

    室内昏暗,没有点蜡烛,梳妆台上放着一个莲花水晶盏,一颗圆润硕大的夜明珠放在水晶盏里,散发着月光似的柔和清辉。

    闻人听雪睁开眼,撑着沉重的身体从床榻上坐起来。

    自从内力无法运行之后,闻人听雪就像鸟儿失去翅膀,再也无法对抗地心引力。

    “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温柔妩媚的声音从长长的石阶上传来,墙壁将她的声音折射成连绵不绝的回响,金月皇后长裙曳地,依旧是一身的烟霞绯色,衔着明珠的金色凤钗将一头漆黑的长发绾在脑后,墨发如蜿蜒的水流,在她雪白的肩膀上流淌,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像捧着魔盒的潘多拉,从高高的石阶上走下来。

    无论再看到她多少次,她夺目逼人的美貌总会给予人分外强大的冲击力,桌上摆着一套甜白釉茶具,闻人听雪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

    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中,又无法动用内力,闻人听雪有些憔悴,双颊出现了轻微的凹陷。

    金月皇后看着她清瘦的脸,将手里拎着的食盒放在桌上,笑着说道:“闻人姑娘不愧是师清恒教出来的徒弟,到了这等境地,礼数还是这么周全。”

    闻人听雪神色恹恹,表情冷淡,并不说话。

    金月皇后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蟹肉小饺,菌子瘦肉粥,荷包里脊,五香仔鸽,琵琶大虾,还有一碗杏仁酪。

    金月皇后拿起那碗杏仁酪放在闻人听雪手边,“扶疏幼时喜甜,我常做杏仁酪给他吃,他最喜欢吃洒在上面的那一层桂花。”

    “我何德何能,居然能让皇后为我亲自下厨。”

    “闻人姑娘何必与我见外,我的剑法都是你师尊教我的,若真的论资排辈,闻人姑娘还得叫我一声师姐呢。”

    闻人听雪低头看着那碗杏仁酪,金色的挂花在杏仁酪上铺了浅浅一层,腹中饥饿,她拿着勺子舀了一口吃进嘴里,细腻丝滑,杏仁的香味十分浓郁。

    “如何,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闻人听雪放下勺子,看着笑眼弯弯的金月皇后,“你把我关在这里,月山顷不会怀疑么?”

    “真是不巧,他的冰魄神功出了不小的岔子,需要闭关很久呢,”金月皇后笑得温温柔柔,“况且,就算他知道了又能如何,你是师清恒的徒儿,他巴不得你死呢,偌大的皇宫,只有我会像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你。”

    “像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我?”闻人听雪觉得这话甚是荒谬,“月扶疏才是你的孩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没有必要为了打成某种目的而对我说这些漂亮话。”

    “哦,你是这么以为的?”金月皇后给她夹了一只琵琶虾,“月扶疏的确是我的孩子,但是当我知道他是我和月山顷的孩子之后,我就不那么爱他了,我曾经以为他是我和你师尊的儿子,所以为了他,我愿意付出一切,包括去做一些令我恶心的事。”

    闻人听雪的脸色又变了变。

    金月皇后笑了一声:“很惊讶么,人人都说你师尊冰心月性,皎如日月,谁能想到他和我这样人人喊打的妖女有过前缘,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一生的欢喜都在那段日子里了。”

    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再提起,就好似打开了一扇落满灰尘的门,全是霉变后的苦味。”

    “你……”闻人听雪看着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为何和我说这些?”

    “不和你说这些,我又能和谁说呢,同外面那些人说,人家只会说我无病呻吟,说我为赋新词强说愁,只是深宫妇人的寂寞愁思罢了,被那些文人骚客写在纸上,谁知道后世会传成什么样?”

    金月皇后叹了一声:“强者看不到弱者的苦,低位者不理解高位者的痛,只有闻人姑娘与众不同,就像此刻,我在你眼里看到了同情,你在为我心痛,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

    闻人听雪说道:“悲伤的过往固然令人同情,难道未来就不值得你期待么?”

    “期待?”

    “哈哈哈,”金月皇后满脸讥讽地笑了起来,“我如何期待,我期待月山顷比我早死么,我期待你师尊再多活一段时间?”

    “我没有期待,我只有失望,我怎能不失望啊,我那么爱的儿子,他逐渐长大,容貌六分像我,剩下的四分全是月山顷的影子,一个被困在深宫里的女人,连这点含着侥幸的一丝念想也失去了,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如果不是你师尊还在,我早就死了。”

    “我当时都快疯了,只能拼命在月扶疏身上寻找你师尊的影子,他和你师尊一样,喜欢吃杏仁酪,我每天都给做杏仁酪给他吃,”

    闻人听雪口吻平静:“我师尊从来不吃杏仁酪。”

    “因为他只吃我做的,”金月皇后的声音微微变高了,“就像我离开他之后,再也不敢拿起剑。”

    闻人听雪说道:“你不敢拿起剑么,我师尊已经成了你手中的剑,想要长生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师尊。”

    “不!”金月皇后抓住了闻人听雪的手,“我们只是想好好活着,自从当年分别后,我再也没能见他一面,他们都在说,师清恒是个仙风道骨精神矍铄的老人家,闻人听雪,你天赋奇绝,武学修为何其深厚,怎能不清楚九品天人一旦开始衰老就等同于一只脚踏入坟墓,你师尊把你视作他的亲生女儿,你难道忍心看着你的师尊就这么老死么!”

    闻人听雪身躯一震,惊愕极了,几乎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

    “选择道义,还是选择视你为亲女的师尊?”

    “你师尊将一切都给了你,这世上再没有比他对你更好的人了,”金月皇后说道,“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你师尊不愿让你为难,可是,闻人听雪,你真的忍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