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折桂被一拳挥舞在地, 掉进灰尘里滚了两圈,嘴里满是土,她呸两声, 紧忙抓棍子借力爬起身,朝笼罩自己的黑影伸张五指, 制止道:“不来了,我认输!”
吕飞燕收手, 弯身上前拉她。
唐折桂大汗淋漓, 喘着粗气说:“飞燕,你的动作怎么那样快,我还没看清楚你就出招了, 躲闪也快得像风一样。”
“可能是平日里经常耍百戏, 积年累月的习惯吧。”吕飞燕不好意思地垂首。
在旁观战的徐碧荷给唐折桂递上汗巾, 分析道:“吕娘子经过训练, 身姿灵活,出招与躲避都很轻巧顺畅,可以持久对战。唐娘子则是下手狠厉, 适宜把握时机, 趁人不备突袭,一击致命,横刀劈去更佳。”
清楚各自优势后,徐碧荷帮吕飞燕和唐折桂一一纠正动作。
徐蘅站在她们身后默默观察, 发现确实并非单纯的打架,错怪她们了, 徐蘅脸颊微微泛红。
这也情有可原, 当前场面混乱不堪,充斥打斗时发出的气音, 任谁第一眼看了都觉得是在互殴。
不过她们的招式,徐蘅看着莫名熟悉,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忽然那股熟悉的感觉席卷全身,头脑胀痛。
徐蘅黑漆漆的眼珠微微转动,一瞬间冰冷无情,原来是她。
*
测验当日,天气转凉,大家心情忐忑,多日来的练习终于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
首先是武试,单人非常规测试,八百米、跳远和仰卧起坐,全是士卒们没有接触过的项目,也就跑步还算沾边,众人惊愕,顿时陷入慌乱。
吕飞燕握紧唐折桂的手,温热的触感向她传递源源不断的力量,吕飞燕安抚道:“不必担心,看上去难而已,其实很简单的,总比拉弓射箭来得容易,而且只要过了最低标准线就行。”
唐折桂欲哭无泪,苦着脸说:“我怕连合格标准都达不到。”
士气低沉,没人可以笑得出来。
徐茂见此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大家兴高采烈地参加武试。
所有人在外面比试,书房空无一人,徐蘅陪在徐茂身边,给了王兴珠钻漏洞的机会。
时限将至,王兴珠沉不住气,无法继续,趁大家不注意溜回书房,寻找布防图。
最近书册是她的,王兴珠迅速略过,伴随胸口沉重的咚咚心跳声,她飞快检索其他地方。
没有。
不是。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王兴珠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必须在徐茂发现异常以前找到布防图,并悄然潜回她背后,将其拔簪刺死,趁乱逃离。
突然,王兴珠脚下不小心踢到什么东西,嘭地一声响,她低头看去,竟是一个上锁的黑匣子。
藏匿于案几之下,既近身存放,又不易使人察觉,最重要的是它上了锁,妥妥好东西,说不定正是她一直没找到的布防图!
王兴珠翻看匣子,两只手不停颤抖,暂时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情况紧急,她抱着黑匣子速速撤离。
本来按照计划,她应当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徐茂身边,趁徐茂没有防备,完成行刺任务。
然而她浑身上下抖得厉害,身体里几乎没有力气,更别提拔簪杀人,真去了,多半会被徐茂反杀。
并且自己手里拿着一个显眼的黑匣子,非常不方便,还是尽快逃离得好。
这头王兴珠偷走上锁的黑匣子逃之夭夭,那边测验如火如荼地进行,没人发现消失的王兴珠。
徐茂心情不太妙,她低估了唐折桂她们的身体素质,体测的淘汰效果十分微弱,除少部分人没有合格,大多数都过了。
紧接着是各班齐步从徐茂面前走过,由她检验成果,徐茂神情麻木,满心希望尽快结束这个环节。
“武试最后一项,大比武。”
此时已到深夜,折腾一天,送来的饭菜吃完还要继续最后一项,徐茂仅仅是坐着看,没费多少力气,尚且疲惫困倦,遑论其他人,上上下下忙活很久。
徐茂当即道:“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今日先到这里,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比试。”
徐茂起身要走,倏地,守卫匆匆跑来,急声道:“元帅,上午王娘子外出采买,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恐怕出了事,卑职担忧,赶紧前来禀告。”
“王兴珠?”徐茂眉梢颤动,诧异出声。
糟糕,莫非是开始回归主线剧情,王兴珠因变故辗转去到老皇帝身边,要给玩家狂送资源了?
不成,她还准备改变王兴珠的命运,减少打通结局阻力呢。
徐茂立刻下令:“所有人,比试暂停,全体出动,尽快寻找王兴珠下落。”
王兴珠突然失踪,徐茂率领众人举着火把出门,分头行动,一队往城南,一队往城北,连夜寻找,动静颇大。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就有百姓提供线索:“我在秀水巷看见过这个人,她好像往北边去了,后面似乎有人在追她,脸色发白,步履匆忙。”
徐茂顺着线索追查一整夜,事情逐渐明晰,王兴珠是受到惊吓后,为躲避什么人飞速出城,往延临县方向去了。
“阿姐,继续找下去吗?再过不久,黎明破晓,或许明日王娘子自己就回来了……”
徐蘅拉住徐茂,指了指疲惫不堪的士卒,暗示她不可出城追去。
对于王兴珠的下落不明,徐蘅感觉有些怪异,若是因畏惧什么人而躲逃,理应想办法回来求助她们,没道理往城外跑的。
即便慌不择路,也不至于这么巧,每个方向都选择错误。
贸然出城寻人,迎接她们的可能是一个精心设置的圈套。
徐茂思忖片刻后道:“大家先回去休息,明日收拾行装,随我出城探寻王兴珠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找到她不可罢休。”
其余人听了心里震撼万分。
其实徐茂本没有必要这样大动干戈,王兴珠不过一介平凡女子,既没有出奇的才能,也没有其他可利用的价值,放在高门显贵家里,丢了便丢了,随时有人顶上,何必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寻找一个小侍女。
说实话,像她们这样的普通人,不过是尘垢粃糠,身微命贱,卑微如蝼蚁,存活于世,仅是苟且偷生罢了,谁会看重她们的性命,视同宝珠呢?
可是徐茂给出不一样的答案,她行事作风与那些大人物迥然相异,不穿绫罗绸缎,不用镶金嵌玉的器物,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待人和善,如同寻常姐妹般闲谈。
而寻找王兴珠则实实在在地展示出徐茂对她们的爱惜,或许某天自己身处险境,徐茂也同样会不惜一切相救。
黑夜里,众人眼眶湿润。
橘黄焰火跳动,道道黑影划过徐茂的脸庞,她眼底的光芒璀璨夺目,令人移不开眼。
这一夜,众人心思彻底转变。
唐折桂最初的想法,到徐娘子手下混口饭吃,其中夹杂些许感恩,愿意出生入死。
但是现在不同了,她可以为徐娘子死成百上千次,永不后悔。
“元帅放心,我一定将王娘子找回来!”
唐折桂站得笔直,握拳立誓。
在场众人心潮澎湃,徐碧荷神色复杂。
她有些想不明白,如果徐茂是借此机会攻城略地,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比试未曾结束就急匆匆拔营,看上去不像特意为之,更像临时起意。
可能徐茂十分目的里,六分算计,四分真情,真假掺半。
即便如此,徐茂也远远超过古今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了,至少她还愿意看重王兴珠的下落。
徐碧荷的目光停留在徐茂脸上,无法挪动分毫,错愕、震惊和遗憾打翻,掺杂在一起,引发莫名心绪。
徐娘子为何没有早生二十年?
她要是做皇帝就好了,许多家破人亡的惨剧便不会发生了。
徐碧荷鼻子发酸。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此时,大家心心念念的王兴珠还不知道因为自己掀起惊涛,她带着黑匣子连夜奔逃。
害怕徐茂率人追赶上,她不敢走大路,专拣偏僻小道跑,夜晚狼嚎鬼叫声不绝于耳,临走胡乱拿的吃食一一日少,王兴珠担惊受怕几天几夜,狼狈逃回延临。
黄昏时分,王兴珠叩响门扉。
半晌后,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的人看见她,脸上爬满吃惊。
“你怎么回来了!”
诧异溢出小吏眼眶,在他的预想里,徐茂身死,群龙无首,那些暴民乱了阵脚,第一件事必定逃不过报复泄恨,王兴珠是绝对活不成的。
她能活着回来,要么没刺杀徐茂,要么叛变给徐茂引路。
小吏眉峰聚拢到中间,目光寒冷,他冷声问道:“徐茂的首级,你带回来了吗?”
凉风吹过,王兴珠站在门外,衣衫单薄,小吏两臂伸展把着门扉,没有让路的意思。
温情蜜意如云烟,早早消逝,迎接她的是冷冰冰两句话,张口闭口离不开任务。
他唯一在意的,只有徐茂首级,从未想过她的安危。
哀莫大于心死,王兴珠咬住嘴唇,垂眸盯着地面,平声道:“我没成功,徐娘子防备心重,根本不许陌生人近身,失败以后我就趁着混乱逃出来了。”
“废物!”小吏怒骂,眼光落到她手里的黑匣子,登时一凛,“这是什么东西?”
王兴珠抱紧匣子后退半步,躲闪道:“没有,我在路上随手捡的……”
小吏哪里听得进去,一把夺过,嘭地合上门扉,任凭王兴珠待在冷风之中。
进了屋,小吏旋转匣子,研究半天。
什么东西需要上锁?
肯定十分重要。
徐茂没死不要紧,先拿这东西交差。
小吏连夜将黑匣子呈送到县令段荣面前,恭敬道:“明府,这是卑职花费大力气从徐茂那里寻来的,请明府过目。”
段荣冷哼,倨傲睨视小吏,不屑道:“这么多天过去,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取来,你就给我找个这玩意儿顶替?”
小吏额头冒汗,讪讪道:“……那徐氏刁滑奸诈,防备心奇高,实在难以找到下手的时机。”
“没用的东西!”段荣接过黑匣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卑职拿到它第一时间就送到明府这里,尚且不知。”小吏着急忙慌地讨好,满脸谄媚。
段荣独自研究了一会儿,命小吏想办法将其打开。
小吏拿下去,准备送到铺子里撬锁,走到半路,他怕里面的机密内容外泄,寻思半天,匣子是木制的,索性用刀劈开。
匣子应声而裂,小吏紧忙扒开,里面是厚厚一沓纸,密密麻麻的字,小吏欢欢喜喜地捧送到县令面前。
段荣振袖,拿近了定睛一看,只见上述搭建铁管之法,他立时怒目圆睁,将纸张拍打小吏脸上,愤声吼道:“这就是你花大力气寻来的?”
小吏身体一抖,弯身战战兢兢捡起,凑近看时,眼睛倏地睁大。
竟都是些铸铁建材注释。
小吏手颤抖着,失去气力,额角滚落豆大汗珠,面色遽然惨白。
“怎会如此?不可能啊!”小吏接连捡起剩下的纸张,忍不住为自己开脱,“我明明记得不该是这些东西的!”
被戏耍了!
县令暴怒,只怕是凶多吉少,小吏恐慌万状,扑通一声跪下求饶,哭丧一张脸,抱着段荣的大腿,声线不停颤抖:“明府饶命,明府饶命,卑职一时失察,这才误将它送到明府面前……”
小吏急中生智,话头调转,快声道:“不过那徐茂为其上锁,秘密藏匿,许是什么重要之物,卑职方才阅览,其中所描述的东西闻所未闻,或为某种上阵对战的暗器尚未可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段荣气在头上,一脚蹬开他,用力狠踹他的腰腹泄愤,听他仍旧坚称它是宝物,不禁冷笑道:“是吗?那你对照着这玩意儿去做吧,看看出来是什么效果,倘若无用,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滚出去!”
“卑职谢明府开恩。”
小吏趴在地上,一听性命得以保全,顾不上疼痛,翻身咚咚磕头,感谢县令不杀之恩,随后手臂刮地集聚散落的纸张,一张不落地抱进怀里,连滚带爬逃向门外。
“贱人!”
出了门,差点小命不保的小吏越想越气,狠狠跺脚,恨不得将王兴珠和徐茂大卸八块。
就是这东西害他沦落至此。
小吏抱着这堆破纸,负气想要丢掉,又害怕县令气消以后心血来潮,好奇制作出来是何模样及作用,到时候他拿不出来,真的就要棍棒加身了。
退一步讲,万一这东西真是什么秘密法宝,他岂不是白白受气,亏大了吗!
小吏满腹怨气地去找铁匠,面对地位卑下的匠人时,他忽然重新神气起来,颐指气使道:“明府有令,限你们月内将纸上所述器物打造出来,否则迟一天,挨一顿板子!”
铁匠们面面相觑,沧桑的面容上表露出为难之色,其中一个匠人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吏说:“可是小人不识字,这该从何下手?”
小吏不耐啧一声,很有底气地骂道:“吃干饭的废物,没事不知道学两个字?麻烦,我来安排!”
要不是他还期望这鬼东西能让县令回心转意,是关乎自己翻身的大事,他才不会管匠人识不识字,交代下去,抬脚便走。
有小吏帮忙,匠人们总算松口气,擦擦手心渗出的汗水。
*
士卒们整装待发,徐茂一声令下,众人踏上追寻王兴珠之旅。
根据汇集的线索分析,王兴珠出城的方向极有可能是延临,徐茂遂预备率领众人一路直下,向延临而去。
华显贵消息灵通,听说徐茂要带着士卒离开怀宁,忙不迭重金购置衣物、草料和粮食等物资,满满当当几十大箱,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去一起走,他把所有物资装车运到城门,特地守在徐茂必经之路送她。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怀宁百姓。
“徐娘子要离开怀宁了?”
“徐娘子去往何处?不会不回来了吧!”
“要是徐娘子不回来,那我也跟着走,反正家里的田地都叫张家吞了去,无依无靠,徐娘子去哪里,咱们家就跟着她去哪里!”
百姓们手足无措,焦急不安地四处打听,一部分人已经收拾包袱,跑去徐茂的营地,询问她出发时间,要随她一起走。
百姓堵在门口,水泄不通,吓徐茂一跳。
仔细问了,原来是害怕她离开怀宁,无人庇护,重回以前的日子。
徐茂哭笑不得,告诉他们缘由,自己留有一部分卫士守城,妹妹徐蘅也待在怀宁,她不会丢下怀宁不管。
徐蘅本来是想跟她一起走的,徐茂好说歹说劝住她,有徐蘅留守城内,怀宁百姓会放心一点。
果然,听到徐蘅不走,百姓轻吁一口气,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各自散去,互相传告徐茂离开怀宁的原因。
“打听到了,别急。”
“徐娘子这次是出去寻人的,说是比试那天丢了一个人,一直没有回来,徐娘子担心她在外面遭遇不测,所以叫大家帮忙找,不是不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丢的是什么人?徐娘子看得这般重要,护眼珠子似的!”放下心,焦急的情绪过去,百姓们不禁闲情逸致地八卦起来。
知晓内情的人却是摇摇头,“不是什么贵人,我家小娘子在徐娘子营地后厨做活,知道的事情多,她说就是前不久从外头逃难来的那个娘子,在徐娘子身边伺候的。”
众人惊叹不已,徐娘子可真爱惜手下。
不管大家怎样想,徐茂领着她的非正规军浩浩荡荡向延临出发。
延临。
段荣被手下的小吏气得不轻,刺史又发信询问徐茂的事情,催促他半月内拿下怀宁。
段荣咬牙切齿,扔下信件骂道:“这老不死的狗东西,事情快压不住了才知道急,早干什么去了!”
半个月?
他真是异想天开!
段荣正焦急上火,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小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满脸慌张。
“不好了,明府……”小吏急吼吼大叫。
“什么事慌慌张张,没个体统!”段荣脸色倏地阴沉,冷冷看着小吏,满眼不悦。
小吏气喘吁吁,通体上下汗津津,如同水里刚捞出来一般,两股战战,控制不住地打着寒噤,说话也不利索了。
结巴大半天,小吏终于颤巍巍地顺畅说完一句话:“明府,不好了,那徐茂从怀宁打过来了!”
城门守卫远远便见徐茂军队,听闻徐茂先前各种神通,纷纷煞白面庞,吓破了胆,惊恐万分。
守卫们六神无主,呆愣半天才想起禀告县令,匆匆忙忙跑过来传消息。
“什么!”段荣破声尖叫。
他没调集人手对付徐茂,徐茂自己倒是送上门,这是什么走向?
段荣一下慌了,徐茂胆敢前来攻打,说明她富有底气,胜券在握。
反观他,自己手底下那些人什么水平,他还不清楚?日日喝酒吃肉,身体虚弱得走不动道,哪里有空闲缉捕捉拿,练习武艺,武器库里的兵器都不知生锈几层厚了!
“……立即关城门,”段荣吞了口唾沫,手脚软绵无力,“所有人,打起精神戒备,注意防守,无令不得擅离职守,违者斩之!”
段荣心里十分清楚,以延临兵力,最多撑不过三日,尤其传闻那徐茂长有三头六臂,身强力壮,能够以一当百。
怀宁布防比延临好几倍,尚且抵不过她,就延临这些空架子如何能守住!
下完死令,他飞速回家收拾金银细软,当夜即带着所有家当出门远行,打着求援的借口离城逃跑了。
县令逃跑,衙门里没了主事人,上梁不正下梁歪,平时与段荣走得最近的官吏一看便知什么情况。
得到风声后,其他官吏效仿段荣,回家探亲的探亲,奔丧的奔丧,作鸟兽散,衙门清冷孤寂,恐慌悲戚的氛围迅速蔓延。
“怀宁徐茂打来了,县令已弃城而逃,咱们也快走吧!”
有钱有势的人家比普通百姓提前知道一些消息,连县令都没把握打过徐茂,撇下满城百姓和大好前途,独自逃命去了,他们更加束手无策。
思来想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当徐茂抵达延临时,城门守卫寥寥,脸色死白像死人,瑟瑟缩缩地握着刀|枪,精神不济。
看来延临条件不如怀宁,延临的守卫看上去蔫蔫儿的,有气无力。
平时没吃饱穿好,工作时展示出来的状态就不好,徐茂暗中观察得出结论。
不亏是铺天盖地打广告全真沉浸式体验的游戏,真!
正事要紧,徐茂命徐碧荷上前问话,打听王兴珠下落。
徐碧荷得令,知晓徐茂此行目的,一为王兴珠,二为攻打延临,她先行走到守卫面前,不客气地恶声说道:“我们元帅走失侍女,疑似被贼人强行掳至延临,识相的就乖乖把人交出来,否则我们元帅必定踏平延临,亲自来翻个底朝天!”
守卫们对视一眼,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真是来找茬的。
他们哪知道徐茂的侍女姓甚名谁,是何模样,上何处找人交给徐茂?这不正是开战的借口吗!
小命休矣。
他们抬眼望去,为首的女子目光沉沉,嘴唇紧抿,面色严肃,看着很不好惹,好像下一刻就要提刀冲过来将他们的尸身剁碎,多看一眼都要命。
守卫们本就心虚,徐碧荷的冷厉声线和徐茂的面无表情登时击溃防线,所有守卫呜哇一声,丢盔弃甲,四下逃窜,城门瞬间失守。
正在神游的徐茂见到乱成一锅粥的场面,猛地回神,惊掉下巴。
不知道徐碧荷过去说了什么,守卫脸上皆是深深的惊恐,变成无头苍蝇乱撞,城门也不守了,放下武器,瞬间奔逃没影儿。
简单一句问话而已,杀伤力有这么大?
很快,徐碧荷回来了。
徐茂问道:“可有王兴珠下落?”
徐碧荷摇摇头,但是兴奋地说:“元帅威武,朝廷的走狗得看元帅英武神姿,个个畏惧如鼠,望风而靡!”
徐茂诧异地摸摸脸,她长得很吓人?
重点不在这里,徐茂想了一下,说:“既然没人看守城门,那我们直接进去好了,找起来会方便一点。”
空空荡荡的城门摆在眼前,这可不能怪她们未经允许,擅自进入县城。
“是!”
徐碧荷精神抖擞。
徐茂率领众人顺利入城,畅通无阻。
怪异的是,不仅城门守卫缩头缩脑,胆战心惊,没说几句话就跑了,而且大白天关门闭户,街道上空无一人,仿佛是座废弃之城。
不应该啊。
徐茂一头雾水。
“大家分头行动吧。”徐茂淡声道。
凉风将徐茂的话捎远,半途掉落部分,最后唯有只言片语飘进门缝里。
贴着门板偷听的小官吏瑟瑟发抖,牙齿打颤,轻手轻脚地跑回去,对其余人说:“太残暴了,她说要把我们的头割下来做下酒菜!”
小官吏们齐齐抽气,面如死灰,摸摸脆弱的脖颈,只觉得刺痛,抱成一团痛哭流涕,呜咽道:“我还不想死……”
咚咚两下,外面响起敲门声。
“有人吗?”
她好像隐约听到微弱的哭泣声,徐茂停住脚步,抬手拍门。
没人回应。
“元帅,这家铺子距离县衙不远,恐有官差埋伏,由我来吧。”徐碧荷主动提议。
“好。”
徐茂侧身,后退两步,给徐碧荷让路。
徐碧荷姿态娴静,缓步走到门前,抬脚。
哐啷一声,暴力破门,徐碧荷中气十足,厉声喝道:“出来!”
徐茂目瞪口呆。
她刚想说这样不太好,屋子里滚出一堆衣服辨识度超高的官吏。
“徐娘娘,大元帅,大将军,饶命,我全都招,我见过徐娘娘要找的王娘子,她是县吏的娘子,被郎君赶出家门,只不知她现在身处何地了……”
听人说,徐茂寻找的侍女姓王,顾不上其他,他随口强凑,祈盼自己提供一点消息,能够从徐茂手里捡回条命。
徐茂眉头松动,其余人看准机会,跟着张嘴胡来:“我知道,她去丰城了,那日正值我守城门,按例问询,王娘子答说她要前去丰城投亲!”
剩余的人纷纷点头,争抢佐证。
徐茂有点迷惑了,她以为王兴珠是被歹人尾随,惊慌失措之下误逃出城,误打误撞来到延临。
可这些人却说王兴珠本是延临县吏之妻,还自己主动去往丰城,未免奇怪了些。
“元帅,这些人善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言未必可信。”徐碧荷警惕道。
“冤枉啊……这,这王娘子,她其实是派到元帅身边的细作,前不久还传回元帅的秘宝呢,眼下东西就在铁匠铺放着,元帅前去一见便知。”小官绞尽脑汁,强行将徐茂的侍女同王兴珠联系起来,眨眼间编织出一套谎话。
反正混过当下就行,他也不管徐茂对她那个心爱的侍女如何想。
徐茂闻言微微张嘴。
通了,所有迷惑的地方都有了解释。
徐碧荷眼里划过惊诧,她立即转头关注徐茂心情,建议道:“元帅,我们先去铁匠铺看看吧,若是此人作伪,就地格杀!”
东西是真的,小官并不畏惧露馅,急忙在前面带路,极力证明自己。
一行人转道前行,停在一家浮尘高悬、毫不起眼的铺子跟前。
铁匠铺里,地面脏污,破铜烂铁杂乱摆放在一起,其中不乏几样奇形怪状的器物,非刀非枪,让人摸不着头脑,看不出具体功用。
然而徐茂只看一眼,霍地僵立原地,眼睛瞪得老大,整个人淹没于浓厚的震惊。
徐茂如此反应,看来是真的了。
徐碧荷暗暗叹息。
谁能想到,王兴珠竟然是细作!
谁能想到,她的广场健身器材图纸竟有了成品,静静待在这仄狭小的铺子里!
徐茂脑袋快炸开,联系前因后果。
所以王兴珠卧底到她身边,偷走图纸,然后延临县的人费心思把东西做了出来?
苍天,资源不是这么送的,七拐八拐吓死人!
“王兴珠,必须找到她!”
徐茂眼眶发红,捏紧拳头,坚声道。
天知道,王兴珠哪天又会冷不丁给她送来什么好东西,隐患太大,及时控制在自己手上最好。
众人听到徐茂坚定声音,不由叹息,王兴珠伤徐娘子太深了。
这时,里面的房屋忽然发出响动。
“什么人?滚出来!”徐碧荷警觉,挡在徐茂身前,拔出匕首,慢慢往里走。
片刻后,小吏爬出来,与此同时,浓重的尿骚味弥漫整个房间,他脚边淌下可疑的液体。
众人捂鼻,眼神鄙夷,像藏着刀子,一刀刀划过他的身体,小吏羞红脸。
“元帅手下留情,县令段荣已逃,卑职愿意投效元帅,为您分忧解难,要抓王兴珠,卑职有更快的法子,以及狠辣的折辱手段,定叫王兴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吏最近一直在忙活铸造铁器的事情,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逃,只好暂时藏身于此。
谁承想徐茂会来这里,还识破王兴珠细作身份,生死攸关之际,小吏不得不转投徐茂,以求保全性命。
但是有人比他更想活命。
给徐茂指路的小官突然献宝似的,惊声道:“元帅,他就是王娘子的郎君。”
这会儿徐茂才知道王兴珠是细作,自己上当受骗,怎会对她的丈夫和颜悦色,承认就是嫌命长。
小吏急得跳脚,涨红脸,指着对方撇清自己:“我不是,元帅莫听他胡说八道,他是咱们延临最爱撒谎的人。”
“我敢立誓,他就是王娘子的郎君,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小官不善地看着他,毅然发誓。
别的话他都是编造的,唯有这个,他没说谎,不怕发誓。
徐茂看看小官,转头看看小吏,目光在他们之间打转。
二人紧张地挺直脊背,不敢抬头,生怕目光最后停留在自己身上。
最后徐茂打开系统面板,点击小吏头像,一键查询。
……王兴珠之夫,道德条,红色。
符合她的判断。
徐茂抽刀,解决掉该杀之人。
小吏死前面容还是惊愕的表情,未曾料到徐茂出手如此利落,他肚子里积攒的各种谄媚之语再没机会说出来。
小官低头,寒毛竖立。
在延临晃一圈,弄清楚缘由,又听延临县令逃跑,自己白捡一座城池,徐茂有些抑郁,宣布暂时在延临休整。
晚上吃饭的时候,徐茂兴致不高,随便对付两口就放筷子,回去休息了。
唐折桂见此,愤愤不平道:“这个王兴珠,真不是个东西,元帅待她那样好,她还不知珍惜,背叛元帅!”
吕飞燕默不作声,实在接受不了娘子真心相待的人是细作,王兴珠竟然可以狠下心肠做出这种事情。
徐碧荷道:“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吃一堑长一智,记住这次教训,以后我们小心防备些,仔细核验身份,莫要再叫细作混进来了。”
经此一遭,算是填补一个大漏洞。
说起来,还真危险,她们和王兴珠一起无知无觉待那么久,差点没丢性命,现在想起来背后直发凉。
徐碧荷吃完饭,找到徐茂,想帮她转移注意力,说道:“元帅,如今咱们已握怀宁、延临二县,打出些许声名,是时候起个威武气派的名号了,否则不认识我们的百姓将我们视作匪盗,路上产生误会,恐会酿成惨剧。”
徐茂眼前光屏亮了亮。
恭喜玩家获得勋章“小有名气”,快来给自己的队伍设置称呼吧。
徐茂难受地揉揉额角,没心思想名字,干脆自暴自弃,径直道:“忠义军,忠于人民,慷慨赴义,以后我就是忠义大元帅!”
一个反贼,自称忠义大元帅,也是奇葩。
然而徐碧荷眼前一亮,不觉有问题,细细品味半晌,拍腿赞叹:“这个名字好,太贴合元帅了!”
本来打算进来安慰徐茂,徐碧荷自己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新名字上,将目的忘得一干二净,所有事情抛诸脑后,兴冲冲跑出去告诉大家徐茂的名号。
忠义军。
这注定是一支非同寻常的队伍。
*
梅书言逃亡经验丰富,手里的银钱富裕,段荣逃跑时不忘带上他,二人先是到附近的丰城求援。
丰城县令派人好生接待他们,但是自己没露面,好酒好肉摆了一大桌。
段荣有求于人,心有怒气却不好发作,丰城县令为他们布置晚饭,也算用心思,段荣压制不悦,没有计较。
“我一早就知道徐茂难对付,请求刺史上奏,他非是不愿落得监管不力的罪名,强压此事,这下好了,过不了几天,整个晋州都要被徐茂收入囊中!”
段荣肠子都快恨青了,徐茂这事根本压不住的,没有及时掐灭苗头,照当前速度,她迟早要成一方霸主。
“在怀宁的时候,就该杀了她!”
梅书言面容扭曲,日常咒骂徐茂。
现在后悔、咒骂皆无用处,段荣捏筷子夹菜,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有一日沦落至此,跟梅书言同样处境,郁闷喝酒,仰头一饮而尽。
少顷,段荣忽觉肚里翻江倒海,肠子缠结,源源不断的痛苦自腹部传遍全身,衣裳汗湿粘贴身体,筷子滑落手心,摔在桌子上。
段荣捂着肚子,睁大眼睛盯着菜肴,嘴里溢出黑血。
“菜里有毒……”
他艰难说完四字倒下,死不瞑目。
梅书言慌忙跳起,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剧烈的疼痛将他带走。
他不甘心地往外爬,眼皮越来越重。
“不能死,我还没有杀掉那贱人……”梅书言紧贴冰凉的地面,眼神涣散,无意识喃喃自语。
最后视野里,出现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观服饰,衣袍花纹素雅,是县令。
梅书言的动静终于停止。
丰城县令冷漠看着段荣和梅书言尸身,眼底闪过厌恶,去哪里不好,非带着一屁股麻烦来找他。
“记住,今晚谁也没来。”
丰城县令抬起头,环视四周,对屋子里垂首的官吏、侍从冷声吩咐。
他可不想成为下一个段荣。
祸事是苟观惹出来的,事情是刺史强压下来的,他安静待在丰城,毫不知情,与他何干?
丰城县令抖抖衣袖,抬脚离开。
侍从们默默扫尾,抬尸首的抬尸首,清理酒菜的清理酒菜,迅速抹去屋内痕迹,干干净净,仿佛段荣和梅书言的出现只是一场梦。
徐茂在延临停留, 没做什么烧杀抢掠的事情,延临富户们放下一半的心,唯恐徐茂想起他们这些人来, 秋后算账。
延临富户们思来想去,决计花钱消灾, 纷纷比照怀宁豪商给徐茂的待遇,慷慨解囊, 设棚施粥, 展示自己的迎合讨好之意,希望徐茂别跟自己计较。
延临百姓将信将疑,又听徐茂自称忠义大元帅, 率领一众忠义军, 心中好奇万分。
,四”!”
清晨破晓,响亮的口号声将百姓们吵醒。
百姓们睡眼惺忪, 趴在门缝中间往外看, 只见士卒们迈动整齐划一的步伐,井然有序前进,精神气十足。
“看着蛮厉害的。”
“能不厉害?咱们明府都吓跑了!”
百姓们探头探脑地注视着,啧啧称奇, 简直比官差还要威武百倍。
“听闻这徐大元帅还是神仙历劫来的,随便一道法术就能杀人不留痕, 随便一口仙气就能令人起死回生, 玄乎得很。”
有人消息闭塞,不知怀宁那边状况, 听说她是神女,露出吃惊的表情,疑惑问道:“不说她是妖女吗?”
旁边的人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不想想,传说她为妖女是什么人,传说她为神女的又是哪些人,咱们信那只顾自己官帽满嘴胡言的官吏之语作甚!”
那人想了想,四处传言徐茂施展妖术的不是别人,正是县衙里的小官小吏们。
而称赞徐茂是救世神女的,却都是最普通不过的贫贱之家,谁的话语更真实可信,一下明了。
“徐元帅来了也好,起码有粥饭吃!”
百姓们真心感慨,希望忠义军能一直保持这样,到时候别说刺史亲自前来,就是皇帝老儿来了,大家肯定也是首先护着徐元帅。
延临风向转变,所有人都在关注徐茂的一举一动,徐茂自己浑然不知。
那些官吏们的话不能全信,徐茂去县衙搜刮了几次,拿到舆图,输入到系统里,补全智能地图,查看周边地区关口、道路,分析王兴珠的去向,制定接下来的计划,一时间没有顾得上关注士卒动向。
士卒们自觉起早出操锻炼,即便徐茂没有现身,她们依旧按照以往的作息时间跑步、训练。
是日,徐茂睡了个饱觉,悠悠醒来,暖洋洋的正午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身上,她给自己翻面,朝向另一边。
迷迷瞪瞪间,徐茂听到窗外传来幽远的声音:“齐步走,一二一……”
徐茂翻身下床,揉揉困倦的眼睛,用手撑着台面往窗外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定睛看去,徐碧荷等人皆肃色齐步。
徐茂作出过要求,摆臂、抬脚等动作对角度有规定,所有人的手脚必须在空中固定点停滞,弧度完美。
起初士卒们叫苦连天,都说做不成,然而经过日夜训练,这一点已经难不倒她们,现在抬脚摆臂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徐茂踉跄两步,瞳孔猛地紧缩,残梦未尽见到士卒们如此模样,她瞬间清醒过来,脑中警铃大作,暗叫大事不妙。
她没料到士卒们拥有超强自我管理能力,仅仅放手一夜管理权,她们竟就自顾自地操习起来。
看到这一幕,徐茂额头直冒汗。
不行,得赶快转移她们的注意力,让她们分神做其他事情去,消耗掉这旺盛的精力。
徐茂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捣鼓新项目。
电光石火,灵光乍现。
徐茂想起她丢失的公园建设图纸,里面有一批健身器材,正好是消磨时间、精力的好东西,还能强身健体,增强体质,好处多多,合适的借口也找到了。
王兴珠偷盗图纸,她的丈夫想方设法制作图纸所述物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终便宜了徐茂,留给她一屋子赶制的健身器材,放在暗无天日的铁匠铺里积灰。
人的精力有限,运用高强度的健身时间耗费掉士卒的初始精力,她们自然没有多余的力气做正经事。
徐茂打个响指,计划通。
暂留延临的日子里,士卒们的训练任务悄然更新。
徐茂开辟出一块空白场地,指挥士卒搬上搬下,杂乱堆放于铁匠铺的单杠、爬梯组装完成,在空地生根发芽,迅速向外蔓延,焕发新生。
难以想象,小小一个延临县,别有洞天。
这些器材全都操作简单,容易上手,徐茂带士卒们来到单双杠和漫步机旁边,为她们一一介绍。
“它们是一款经过精心设计的训练器材,可以锻炼臂力和身体协调能力,像这样,两手抓住杠杠,腰腹用力,令自己倒挂于上……”
徐茂亲身示范,给大家表演她的拿手好戏倒挂金钩进阶版。
两条腿的腿弯搭着杆子,利落放手,置身体进入悬空状态,旋即用力收紧腰腹,上半身弯起,底下传来惊叹的抽气声,低微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这怎能做到?”她们像看花眼似的。
方才徐茂神态轻轻松松,完全没有一点吃力的意思,甚至声线平稳,连个大喘气也无。
众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徐茂,血液沸腾。
还说自己不是神仙,这是常人可以做到的吗?
徐茂从双杠上面跳下来,观察众人反应,如她料想的一致,大家眼睛亮晶晶,对眼前这些新家伙们充满兴趣,跃跃欲试。
“好了,因为武试临时中断,这段时间不必出操走正步,接下来的时间自由活动,任由你们自己探索。”徐茂清清嗓子,把时间交还给她们。
她估计,这些健身设施足够让唐折桂她们研究十天半个月,反正不是什么正经军|事训练项目,由着她们玩儿吧。
心力都消耗在健身器材上了,自然没精神关注正事,不会再冷不丁冒出什么惊喜。
徐茂看着唐折桂好奇地摸摸这个,试探试探那个,好像哪个都想玩一遍,她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唇边不禁漾开笑容。
为确保大家全身心投入进新项目,趁她不在场努力摸鱼,徐茂默默退开,回去继续睡大觉。
徐茂一走,大家就有些失控了,迫不及待跑过去试用。
吕飞燕是耍百戏出身,眼前的东西根本难不倒她,她上手最快,攀爬时身轻如燕,扭转身体,轻松在双杠上使出各种花样。
吕飞燕逐渐得心应手,感觉这东西像是为她精心设置的辅助训练器物,自身优势得以极大发挥,越玩越上头。
其他人羡慕地看着吕飞燕,满脸敬佩,等吕飞燕一下来,呼啦啦全聚集到她身边,追堵询问其中的诀窍。
吕飞燕也不藏私,分享心得说:“大家可以这样,先两只手抓紧,抬起一只脚往上勾,搭上旁边那根杆,猛然用力而上……多多练习就知道如何用巧劲更省力,看着难,其实很简单,待会儿大家自己爬一次就知道了。”
她又说了几句从前耍百戏时的注意事项,让大家注意安全,虽然底下是沙地,但结结实实摔下来还是挺疼的。
吕飞燕提议分顺序和时间段进行,按照位置挨个上手练习,每人每次一刻钟,到点下来去体验旁边的器物。
俄而,士卒们占领原本空闲的健身器材安置地,密密麻麻全是人,沸天震地。
“好了,一刻钟过去好久了,早该轮到我上去练习,赶紧下来,后面大家等着呢!”
排在后面的人怨气冲天,急声催促。
偏偏那人赖在双杠上面不肯走,嘴里说着就要下来,其实身体没有挪动半寸,最终赶在引发众怒之前,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后面接替的人登时气消,懒得计较,喜滋滋爬上去,胡乱摆荡身体,感受刺激,尽情享受。
这套公园健身设施效果立竿见影,士卒们茶不思饭不想,一有时间她们便聚集在器材旁边,满心满意都是哪项轮到自己了。
徐茂暗中观察几天,激动地点个赞。
不容易啊,可算把她们的注意力转走了。
“带大家一起好好练。”徐茂拍拍吕飞燕的肩膀,委以重任,满面春风地离开。
肩膀上余温尚存,吕飞燕伸手将其捂住,心情激荡,恨不得去单杠上面旋转三百六十五圈,释放胸膛里的振奋。
“元帅放心,我定不叫元帅失望!”吕飞燕望着徐茂的背影,脑中忽然生出一套成型的计划。
三天时间,大家简单认识各器材,慢慢熟络了,吕飞燕开始增加难度,限时完成要求数量,不合格的限制使用次数。
众人哀叫几声,为了保证自己的训练次数,全部牟足劲,竭尽全力。
徐茂在延临休息好,预备前往丰城。
最近所有人都往安放健身器材的地方跑,要见她们一面还颇不容易,徐茂亲自跑一趟。
刚到地方,天梯上一排倒悬的身体倏地跳进眼帘,像烧烤店里串签的豇豆,正整整齐齐地朝同一个方向弯曲腰身。
徐茂呆立不动,瞳孔骤缩,她张大嘴巴,几乎快要厥过去,抖着嘴唇惊声大叫:“你们在做什么!”
唐折桂大汗淋漓, 紧咬牙关,倒挂在天梯上努力锻炼,此时头晕眼花, 脑袋昏胀,脸庞红通通, 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她似乎看到徐元帅出现在视野里, 脸上正浮现错愕的表情。
吕飞燕听到徐茂的声音, 心中不胜欢喜,兴致勃勃地小跑过去,高兴道:“元帅怎么来了?”
她有些得意, 迫不及待想要向徐茂展示自己训练的成果。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夸赞, 只见徐茂横眉倒竖, 两眼燃起怒火, 非常生气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徐茂通体发寒,迅速收敛惊诧神色,指着天梯、双杠等器材上密密麻麻的人气愤问道。
吕飞燕听出徐茂的话头不对, 心里咯噔一声, 自己恐怕是惹祸了,犹豫间,她笑容淡下去,脸色微白, 拘谨地拉着衣袖,瑟缩身子, 艰难地张了张嘴, 小心翼翼道:“元帅……可是哪里不妥当?”
其余人注意到吕飞燕和徐茂动向,一个缩成鹌鹑样, 一个板着脸,眉眼略带愠怒之色,似乎在训人。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大家暂停训练,平稳下了器材,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盯着徐茂的动作,个个支起耳朵,期望能够听到只言片语,若有状况,她们也好提前应对。
众多道目光射来,聚集于一身,徐茂发觉自己过于失态,拉回神思,不悦抿唇,声线微冷,询问吕飞燕:“你们这样做多久了?”
吕飞燕捏了一把汗,一面抬眼偷看徐茂神色,一面咽下口水道:“回元帅的话,尚且没有多久……”
多长,多久,没有定数。
不知徐茂真实态度如何,吕飞燕不敢具体说清,只得先用模模糊糊的一句话搪塞,暗中观察徐茂反应,随后决定接下来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
而徐茂听说还不久,心下顿时松了口气,幸亏她过来及时发现,将忠义军成长的机会掐灭在摇篮里,否则放任她们这样搞下去,要出大问题!
“没几天还好……”徐茂抬起眼皮,眉心紧蹙,注视着吕飞燕,沉声道:“吕飞燕,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吕飞燕脸庞血色褪尽,手脚冰凉,再无法自欺欺人,她真的惹祸了。
瞧元帅那般随和的人都生气发火了,自己所犯之事多半是只大不小。
吕飞燕额头汗涔涔,嘴唇微微颤抖,声音艰涩:“飞燕不知,请元帅明示,以后绝不再犯!”
徐茂道:“这些器材的作用是让大家放松心情,强身健体,不是像这样卷成一张饼,全都爬上去按点训练,非要练出个金刚不坏之身来!”
“过度训练,身体承受不住怎么办?何况这么多人,摔了怎么办?器材承受不住重量,突然塌了怎么办?安全隐患问题你都有仔细想过吗!”
“是否在你眼中,她们的存在无足轻重?错了,在场每一个人都有无限的潜力,我相信只要给足时间,大家都可以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士卒、优秀的将领!”
徐茂为渲染、夸大事情的严重性,加重语气,故意道:“或许你今天伤害到的就是未来鼎鼎有名、足以彪炳史册的大将军,若优秀人才因此留下暗伤,英年早逝,造成巨大损失,日后岂不追悔莫及!”
吕飞燕面色煞白,万万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她立在原地,蠕动嘴唇,自己确实没想过大家的身体健康,元帅的一番话令她羞愧。
“元帅,是我考虑不周了,因我一时急于求成,差点酿成大祸,飞燕愿自领十杖,请元帅责罚!”
吕飞燕猛地跪地请罪,满脸懊悔,责备自己未将所有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如果她真的看重大家的性命,应该第一时间就想到安全问题的,这般危险的事情,不是她没有想到,是她漠视了。
毕竟士卒断胳膊断腿又不是什么大事,死了也是几两碎银寄回家中,像平静的湖面掉进一颗小石子,泛起浅浅涟漪,不过片刻后即恢复如常,微小,平凡,总有源源不断的替代品顶上,所以何必费心普通士卒的安危。
可徐元帅不一样,她爱惜士卒如手足,关心每一个人,在她眼里,大家不是随时可以抛弃、牺牲的物件,而是真真正正的人,日后将有大作为的优秀人才!
在场众人闻言,心头震动,呼吸骤止。
尤其徐元帅她说,相信她们以后可以做将军,名字会流传百世。
徐元帅不会骗人,那可是人人称颂的大将军,死后要专门立祠,子孙万代前来烧香祭拜的!
大家为之一振,两眼迸发出欣喜若狂的情绪,胸膛猛地击鼓长鸣,激动万分。
原来自己这么厉害,众人无限畅想。
“行了,念你是初犯,这次就不计较了。谨记在心,身体就是本钱,做任何事都要保障大家的身体健康,劳逸结合,如此才是长久之道。”
徐茂目的达成,便不准备揪着不放,警告一次就算翻篇,吕飞燕下次肯定不会再犯,自己也可以一劳永逸,彻底放心了。
“身体就是本钱……”吕飞燕发怔,半晌重重点头,坚定道:“元帅,我记住了!”
徐茂颔首,视线落到士卒们身上,大步走过去,“大家最近定然疲累,现在都回去休息吧,一口吃不成胖子,训练不必急于一时,快回去休息,调整好状态也不迟!”
众人顿时哀嚎一声,抓着杆子恋恋不舍。
唐折桂拍拍胸脯,保证道:“元帅,我身体强壮,不怕累,让我留下来吧!”
“不成,回去!”徐茂冷漠拒绝,开始动手赶人,威胁道:“一刻钟以后,还留在这里的,站两个时辰军姿。”
唐折桂听到要站军姿,登时撒开手,身体不禁打寒噤,她赶紧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脸上写满留恋。
站军姿就是所有人的噩梦,她们宁愿多跑十里路,也不愿意站一个时辰的军姿。
不消多时,原本拥挤不堪、无处落脚的健身场地倏然一空,器材光溜溜,仿佛方才的繁荣景象是虚假幻境。
徐茂满意地摸摸下巴,找到治她们的关窍了,以后就这么对付卷王。
一段小插曲过去,徐茂时不时到健身场突击检查,没有抓到违背命令的,她心里那块高悬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延临不是久待之地,短暂停留了些时日,徐茂确定好方向和路线,朝丰城进发。
希望王兴珠没有跑太远,要是离开晋州就不好寻找了,无异于大海捞针,去处难寻。
徐茂领着士卒们离城,将要过城门,忽见背上包袱的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几乎成骨头架子,肌肤凹陷得吓人,大多是女人,苍老憔悴。
一人拦在徐茂马下,悲声乞求道:“徐元帅,求求您收留我们吧,我们的田地都叫明府家占去,成了他家农户,明府虽死,但我们的身契还在段家手里……家破人亡,实在活不下去了,求求元帅,让我们跟着您吧,我们愿意为元帅战死!”
经历王兴珠一事,徐碧荷十分警惕,忧心细作混入其中,旧事重演。
这些贫苦百姓齐齐涌上来,她立马拧眉,上前阻止道:“元帅,不可,她们底细不明,恐有王兴珠之流混进来窃取机密,行刺元帅,我这就赶她们走!”
徐茂眉头微动,抬手道:“不必,别人存心要混进来,论你如何防备,那些细作也有通天的本领悄无声息混入。一味拒绝、怀疑,并非良策,不可因噎废食!”
王兴珠这类的主线npc确实要防备,但细作刺客的话,徐茂敞开怀抱欢迎。
徐茂扫视一周道:“既然都是无家可归的贫苦百姓,愿意相信我们,那我们也不能辜负她们的一厢心意,带她们一起出发吧。”
“元帅!”徐碧荷焦急叫道。
“好了,添双碗筷的事情,不容再议,你若实在担心,等闲暇时慢慢调查,有问题的人你帮我拟一份名单,她们的去留我自有定夺,眼前寻找王兴珠下落要紧。”徐茂一锤定音。
徐碧荷无奈,只能警惕地盯着这些新来的人,预备安排她们去队伍末尾,远离徐茂,以保证徐茂的安全。
哪知徐茂下一刻吩咐道:“她们现在手无寸铁,毫无自保之力,让她们待在我身后,左右保护,势必护住她们性命。”
徐碧荷瞠目,“元帅,这太危险了……”
这些人里面万一真的有刺客怎么办!
“这是军令!”徐茂冷声道,眸色深沉,态度坚决,半点没有动摇的意思。
徐碧荷张了张嘴,最终不敢说什么。
罢了,元帅就是太心善,不知人心险恶,没什么不好,多经历几回,总有心灰意冷的那一天。
她在旁边帮忙看着就是,一旦有不对劲的地方,即刻斩之。
其余士卒见此纷纷动容,目露敬佩之色。
这就是她们追随的元帅,救民于水火的徐娘子,宁可自己身处险境,也要保证百姓的安全。
不少人想到自己家,眼眶微红。
是啊,倘若徐娘子不是这样以百姓为先的个性,也没有今日的她们。
士卒们挺直腰杆,誓死保卫徐元帅!
跪地的百姓知晓自己终于有了去处,欢天喜地展露笑颜,眼角闪出泪花,拿脑袋重重往地上砸,磕出几个响头,千恩万谢:“元帅放心,民女决不辜负元帅收留的大恩情,此生性命归元帅所有,生死由您定夺,来世更要做牛做马报答您!”
感谢声迭起。
这么大的阵势,貌似都是真情实感,徐茂突然有点慌。
祈祷,刺客在里面。
这次没有,她已破例收留难民,不妨接着再破几次,敌方发现这里薄弱,必定有所行动,她不信,运气那么好,次次都没有刺客。
在城门耽搁了一会儿, 队伍终于出发。
行进中途,新加入的百姓老老实实,徐碧荷让她们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 绝不越雷池一步,未见异常, 徐茂悄悄收回目光,垂下头, 有些失望。
但是徐茂不肯就此罢休, 思考原因。
一定是许多人盯着,刺客不好动手!
她决定主动出击,给足刺杀空间和机会, 不刺愧对刺客之名。
正午十分, 日头毒辣, 徐茂抬手下令就地休整, 打开系统地图确认路线。
这时,视线里出现一个淡淡的小绿点,吸引徐茂注意力, 绿点显示附近地下有水。
徐茂登时计上心头, 随手指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都是延临新加入的百姓。
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吩咐道:“你们几个进山去寻找水源,取些水回来。”
那几人左看看, 右望望,两眼显露迷茫之色, 甚至背过身去往后瞧, 怀疑几十步以外的士卒都没有联想到自己身上。
“别看了,没错, 就是你们。”徐茂拍拍手,打断她们杂乱的思绪,纠正道。
众人瞪大眼睛,惊愕不已。
唐折桂急到口不择言:“元帅,水源关乎性命,这些人的底细没有查清,不足以相信,怎么能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她们,还是由我们去吧!”
如之前徐碧荷担心的那般,万一里面混进不怀好意之人,在取水时做了什么手脚,那不就完了!
众多质疑的目光落下,徐茂刚刚点到的人脸色涨红,紧张地揉捏衣袖,轻咬嘴唇,点头认同道:“是啊,元帅,此举不妥,还请其他人前去取水,我们……不成的。”
虽然被疑心身份,略有难堪和不适,但一想到毕竟是为保证徐元帅安全,心里的小疙瘩旋即结开,坦诚接受当前的结果。
然而徐茂不接受。
徐茂紧抿嘴唇,眉宇间透露出愠怒之色,她抬起一根眉毛,冷声道:“什么你们,我们,她们?这里只有我们!”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留下了人,那就是我们忠义军的一份子,在没有犯下不可原谅的大错之前,大家都一样,不必在这里排资论辈,区分你我!”
新加入队伍的百姓眼眶微微泛红,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其实离开延临,漂泊异乡,她们早已做好被排挤冷落的准备。
她们听说过老人讲述的从军故事,新士卒总是受欺压的,一进军营,挨打必不可少。
新进军营的三天两头被围堵殴打,只要没抓到现形,上面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除非打死人,否则上官基本不理会,久而久之新兵挨打便成了定例。
此外,外乡人不受待见,众所周知。
一个姓氏的聚在一起,沾亲带故,人多势众,外姓人不好与其起冲突,自然需要处处小心。
然而这里完全不一样,没有冷酷森冷的等级排辈,忠义军里大多是怀宁人,可完全没有排外的感觉,张姓不多,听闻是徐元帅先前要求的,让诸多张姓人更改了姓氏。
徐茂的话说进她们心坎儿里,新来的士卒眼泪溢出眼眶,划下脸庞,滚进衣襟,烫得胸膛热乎乎。
“元帅……”
唐折桂不服气,有些委屈,她全是为元帅考虑,哪知元帅根本不听。
她还要再说,旁边的徐碧荷紧忙拉住她的手腕,放到身后轻轻拍了拍,低声警示:“莫要同元帅顶嘴。”
徐碧荷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建议道:“元帅,不如我跟着一起去吧,山路难行,进山寻水之事我有经验,更安全些,若是不慎迷路也互相有个照应,可以尽快寻回来,免得耽误路程。”
有她从旁监视,纵使歹人在眼皮子底下作案,她也自信可以及时察觉,在事态进一步扩大之前将其控制住。
徐茂不知徐碧荷所想,犹豫少时,徐碧荷一个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千只眼,能时时刻刻盯着所有人,必有疏漏之时。
而且徐碧荷的话说得漂亮,只道自己有经验,跟着一起出发,在路上帮忙,没像唐折桂那样直来直去,徐茂真要拒绝还要另想由头。
罢了,随她去。
徐茂思忖半晌,特别叮嘱道:“那你随行左右,注意周遭环境,务必安全行事。”
徐碧荷应声,按住跃跃欲试的唐折桂,给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不可得寸进尺。
唐折桂瘪下去,垂头丧气。
几个人扛着取水器具,出发寻找水源。
骤然被委以重任的新士卒心头暖洋洋,这代表着徐元帅沉甸甸的信任,绝对不能辜负。
她们一行人中间,谁做叛徒,企图伤害徐元帅,自己第一个不饶她,拼死搏杀!
行走途中,几人相互防备,你看我贼眉鼠眼,我看你不像好人,脊背绷紧,腰间悬挂才拿到手没有多久的匕首。
众人时刻警惕,稍有风吹草动,她们便要放下肩上器具,抓握匕首冲刺出去。
路上沉寂可怕,只听得碎石间低微的碰撞声,以及行动间衣服的摩擦声。
一行人缄口不语,安安静静地去,最后又安安静静地回,几双眼睛盯视,无事发生,想象中的惊险场面并未出现。
傍晚,几人提心吊胆一路,总算成功取水回来,齐齐松了口气,其中一人拉起衣袖擦拭后颈汗水,高兴禀告道:“元帅,我们找到水了!”
徐茂转头,充满期待地取过她手里水壶,称赞道:“做得不错,速度很快,取水的时候没发生什么异常吧?”
几人皆摇头。
唐折桂目光不善,默不作声地走到徐茂旁边,见她打开水壶,仰头似乎要喝,赶紧上去抢先一步抓住壶身,佯装不知趣,大大咧咧道:“元帅,回来路途遥远,走那么久的路,定是累了,不如请碧荷娘子她们先行喝一口吧。”
一来一回折腾那么久,保不齐细作在中间动了手脚,谨慎起见,要先试毒。
唐折桂看徐碧荷一眼,徐碧荷立即意会。
好你个唐桂花,还挺记仇!
她前面压着唐折桂不准同行,这会儿报复回来了,叫她来替元帅试毒。
唐折桂意图过于明显,徐茂一眼看穿,拿回那壶水,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张嘴就是咕隆一口。
“甜!”
徐茂豪爽喟叹一声,又捏着其他水壶,往自己这里倾倒少许,混合过后,仰头再喝。
唐折桂惊诧,喉咙里久久发不出声音。
元帅这是……给士卒们试毒?
只听过士卒帮元帅试毒,哪有反过来的!
众人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徐碧荷三魂丢了七魄,恍恍惚惚,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微微找回一点神思,震撼和感动令她提不出任何建议。
愣怔良久,徐碧荷提醒徐茂:“元帅,此事最好莫要让二娘子知晓了。”
徐茂干咳两声。
试毒一时爽,事后火葬场,差点忘记徐蘅了。
“这个保密,别宣扬出去。”徐茂讪讪地放下水壶,小声说道。
徐碧荷抬手指着无限感动、恨不得替徐茂死百次犹余的士卒们,无奈道:“保密可能有点难……”
相信过不了多少天,抵达丰城,这件事就会流传于大街小巷,成为一桩美谈,而后飞速传回怀宁,进入徐蘅耳朵里。
徐茂瞬间头大,默默等待半天,可是身体毫无异样,甚至没有拉肚子。
水没问题,她还是快想想回去怎么解释。
徐茂难受抱头,实在不甘心,斥巨资挨个排查士卒,只要作过恶,哪怕表面掩饰得再好,都是可以查到的,除非隐藏线特殊npc。
不是。
一片空白,比脸干净。
越看越绝望,眨眼间天亮了,几百个人全部查过,徐茂对敌方真是恨铁不成钢,一个搞事的也没有!
徐茂欲哭无泪。
难道是自己现在发展的规模还不是很大,威胁尚且不够,没人拿她当对手,专门调派人手前来遏止她的发展空间都不愿意?
无边漫想,徐茂忽然动念,犹豫要不要努力发展一下,各方树敌,增强威胁感。
念头刚刚升起,她猛地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玩意儿坑人,总是越搞越上头,游戏会使用各种手段引诱玩家,一旦投入进去就舍不得放弃一手经营的大好局面,执着于打出漂亮结局,没办法及时抽身了。
尤其走到后期,难度会越来越大,各种奇葩结局齐上阵,据说倒霉的时候能脚滑掉进厕所淹死。
综合比较来看,宁愿闭上眼睛横冲直撞,也不要灵光一闪,准备搞个大的。
想搞个大的,结果往往都不太妙,类似于富二代创业,没有好下场。
不怕富二代游手好闲,挥霍无度,就怕富二代浪子回头,一时想不开,认真起来,想要创业。
最佳方案还是像现在这样,即便她不幸苟到后期,但白赚的东西丢了就丢了,不心疼。
徐茂摇头,将方才的烂念头甩出去。
早死早超生,眼前的顺利都是假象,游戏机制搞鬼,虚假繁荣。
徐茂反复默念,提醒自己不要上头。
“元帅,前面就到丰城了。”
徐茂惊诧回神, 低头想了想。
当前形势已变,延临官吏逃跑,县令段荣不知所踪, 尤其自己冠上了忠义元帅的称号,落到别人眼里, 怎样都洗不白。
丰城那边得到消息,不会给她好脸色, 她在丰城势必有所一战, 颇为棘手。
徐茂好思绪,招手叫吕飞燕近前来,吩咐道:“你带着会耍百戏的一起上战车, 打头阵, 不必下车拼杀, 只用和以前瓦肆里表演的一样, 专注耍百戏就成!”
吕飞燕满脑袋疑问,纳闷不已。
“……耍百戏?”
吕飞燕磕磕巴巴地发出惊疑声,一个是闲暇时间逗乐娱人的玩意儿, 另一个是肃杀惨厉的疆场, 她完全无法将耍百戏和两军对垒二者之间联系起来。
徐茂毫不犹豫地点头,脸不红,心不跳,睁着眼睛说瞎话:“没错, 有你们在前面打头阵,说不得守城之士一时入迷, 便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攻其不备,一举拿下!”
吕飞燕错愕, 眼珠子差点脱眶而出。
原谅她见识少,这样也能行?
吕飞燕将信将疑,虽未听过阵前耍百戏迷惑敌军,使其放下警惕心,我军看准时机进而突袭的,不过或许这就是徐元帅秘不外传的妙计方略吧,非寻常人可以参透。
吕飞燕说服自己,领命而去。
徐茂见吕飞燕没有继续追问,不由松了一口气,暗自窃喜,又找到一条好路子。
按常理说,这么奇葩的出现方式,离谱至极,敌方守城士卒看完乐子,士气大振是他们。
而且吕飞燕她们算是中途插队,攻击力不足,作为前锋,未必能够打好头阵。
对战时前面队伍乱了阵脚,那么整支军队便也就完了!
延临县衙的库房里存放两具战车,徐茂临走时一起带上了,正好派上用场。
徐茂拿金币给吕飞燕等人套上一层薄薄的限时保护盾,减少高空坠落造成的意外伤害。
吕飞燕等人虽然琢磨不透徐茂想法,但还是乖乖依照命令行事,守在战车旁边,只待徐茂一声令下攀爬登车。
忠义军距离丰城越来越近,十里外,徐茂安排吕飞燕她们上车开始表演杂技,队伍缓缓往前推进。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随身带乐器,只有两张破鼓,咚咚咚敲起来,徐茂只能说勉强满意。
车轮滚滚,吕飞燕经验丰富,身旁都是老搭档,她像猴子一般飞速爬上顶端,身手敏捷灵活,以单脚支撑,做出各种复杂多变、惊险刺激的动作,半点难不倒她。
徐元帅信任她,吕飞燕也不想令她失望,狠心咬咬牙,使出不轻易见人的绝活空中飞人!
后方士卒看着正在高空中急速旋转的吕飞燕,全都深吸一口气,嘶地一声,牙齿冰凉,瞪圆眼睛紧盯那道身影,半刻不舍得错过。
难怪元帅仅仅是看过一次吕飞燕耍戏,当即拍板,带她们回来了,确实是本领过人!
震惊的人不止徐茂手下士卒,藏在暗处的探子也愕然失色。
探子搞不懂她们这样做是出于何种目的,总之,肯定对他们不利,不然没道理在紧要关头还有闲情逸致地看百戏。
他慢慢缩回石头后面,蹑手蹑脚撤退。
等待进入安全距离,确保没人发现,探子惨白一张脸,疾步快跑去向县令报告。
探子气喘吁吁飞奔回城,县令收到忠义军近的消息已然闭城戒严,他砰砰拍打城门,急忙高声呼喊:“快开城门,乱军之中异动明显,一辆战车上竟承载几十人,快让我进去禀告明府!”
半晌,沉重的开门声悠悠响起,守城士卒几人在后面合力推门,小间隙缓慢扩大。
探子心急如焚,忧心徐茂速度太快,自己赶不上,他等不及士卒彻底打开大门,猛地侧过身子,滋溜一下滑进细缝,匆匆忙忙赶去传告探察到的最新消息。
城门士卒听见探子所言大吃一惊,撒开手冷汗直流,身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辆战车几十人,那十辆不就上百人了!
再加上其他随行的人,这意味着徐茂手下应当千人有余。
丰城守城士卒登时面色如纸,两腿发软。
“难怪延临跑了那么多人,甚至连县令都弃城而逃,能在短时间内聚集到上千人,可见一斑,忠义军此番来势汹汹,怕是大事不妙,提早准备后路!”
“谁说不是……听闻那徐茂睚眦必报,心胸狭隘,一旦叫她记恨上,就是死了,她也要将尸首拖出坟墓,当众反复鞭打以泄恨,最后丢出去曝尸荒野,残暴不仁,怀宁县令的前车之鉴即在眼前。”
“她还残害无辜,为一己私欲斩杀百姓,四处抢夺财宝,专横独行,慷他人之慨,迫别人搭棚施粥,罪恶滔天,所犯之事简直罄竹难书!”
士卒们越听越害怕,一个赤发异瞳、人高马大的女人形象跳进脑海,她手拿断肢残骸,嘴唇猩红,鲜血如注,汩汩顺着嘴角一路蜿蜒而下,滴答滴答淌了满地,眼珠子漆黑,诡异阴森。
那赤发女人抬起眼皮,转动眼珠,四目相对,她举起手里那块血淋淋的生肉,轻轻扯动嘴唇,目光逐渐冰冷,幽幽道:“要来尝一尝吗?不尝尝,我可要生气的,拧下你的胳膊割断腿,丢到太阳底下,鞭成肉干……啊,真美味!”
士卒们不敢再往下想,尖叫一声,破开嗓子崩溃道:“我的娘,妖怪来了”
他们根本不是徐茂的对手,延临县令都能不顾城中百姓,自顾自地先行逃跑,他们丰城的县令难道是什么品德高尚的人吗!
士卒们立时慌不择路地四下逃窜,乱哄哄一团,你拥我挤,有人不慎摔倒,顿时被踏为肉饼,响起阵阵哀嚎声。
丰城县令才听完探子禀告的消息,外面突然响起喧嚷声,一个衣冠凌乱的小吏连滚带爬冲进来,忙声道:“明府,不好了……”
“怎么,徐茂打进来了?”丰城县令遽然变色,噌地从椅子上弹跳而起。
小吏甩头,喘着粗气说:“不是,徐茂还没来,是守城的士卒,他们对明府放出去的消息深信不疑,害怕徐茂吃人,全都跑了,留下的还是因为被踩伤腿脚走不掉!”
“什么!”丰城县令震惊,耳边如若惊雷炸响,老脸唰地拉长,神色一下子极为难看,原地跺脚,怒骂道:“蠢货,你的意思是怪我暗传徐茂妖女之说?”
小吏浑身一激灵,“属下失言……”
不过确实要怪县令,若不是他下令抹黑徐茂,到处谣传徐茂是挖心吃人的妖怪,恐怖形象深入人心,大家哪里会如此畏惧,人尚未至,先被自己吓个半死,小吏默默腹诽。
丰城县令眉头紧锁,背着手来回踱步,轻浮的脚步泄露他此时心绪并不安宁。
“去给我把人追回来,就说……我请到了降妖大师和天宫神宝,在大师、神宝面前,任何妖物都无计可施!”丰城县令立刻想到解法。
“是。”小吏赶紧去办。
为显真实可信,丰城县令真的紧急摆出请宝的架势,大张旗鼓到处宣告,生怕有人不知道,拿黑布蒙着,供奉在高阁楼上,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众多差役守在“神宝”旁边,防止失窃。
并且他还在街口请回一个摆摊算卦的白胡子道人,模样仙风道骨,实际就是卖假药的,非常具有欺骗性,若非事出紧急,丰城县令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当天深夜,清凉月光洒落一地,差役瞌睡地点着头,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进阁楼,形如鬼魅,来去无踪。
那人停留在供奉台前,手指苍白,掀起黑布一角,预备定睛看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什么人!”
被发现了。
那人抱起“神宝”,投身一跃,跳进漆黑夜色里,再无痕迹。
差役快步跑到供奉台旁,只见上面空空如也,心惊肉跳,大叫道:“快来人呐,盗贼窃走了神宝!”
道人睡得正香,隐隐约约听见神宝丢失,陡然惊醒。
还好,是梦。
道人轻抚胸口,稍微安下心。
这时,焦急的声音冲进耳朵里:“大事不妙,进贼了,神宝失窃……”
不好,是真的!
晴天霹雳,道人脸色顿变,一颗心倏地沉至谷底,身体寒凉发抖。
本来他寄希望于神宝降妖,自己在旁边装模作样地走过场,谁承想神宝被盗,那他怎么办?要是降服不了妖物徐茂,县令会不会把他的头拧下来!
道人不禁打寒噤。
罢罢罢,银子不要了,保命要紧。
道人赶在被戳破身份前,紧忙趁乱逃走。
屋漏偏逢连夜雨,先是神宝失窃,其次降妖大师不知所踪,丰城县令对着人去楼空的场景暴跳如雷。
更糟糕的事情接踵而至,小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唇色灰白,哆哆嗦嗦道:“明府,不好了,不知哪个嘴快的走漏消息,降妖宝器和大师皆不见踪影,引起恐慌,今夜守城的跑走大半,徐茂她也到城门底下了!”
丰城县令愣怔,一屁股坐在地上。
完了,徐茂来的时机太巧,救不回来了。
小吏害怕县令发怒,眼光躲闪两下,放低声音继续说:“那徐茂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竟然……她竟然还击鼓奏乐,耍着百戏,高歌而行!”
一般夜袭都是以突击为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徐茂可好,鼓敲得震天响,偏偏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敲鼓便罢,还不是排兵列阵击打出来的节奏,而是在瓦肆间经常听到的旋律,耍百戏专用,这不是刻意羞辱是什么!
丰城县令闻言,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徐茂何以如此狂妄?
没有强大的实力打底,她敢悠哉悠哉地一边看百戏,一边攻城略地?
丰城县令总算知道段荣缘何弃城而逃, 他想要抵抗也没招,手底下能用的人都跑光了, 不跑就只有坐以待毙,引颈受戮, 等着徐茂杀进城来, 屈辱求生。
实在是形势人,丰城县令无可奈何,速速归家收拾金银细软逃命去。
待丰城县令抬脚一走, 城内彻底失控。
县令都跑了, 他们这些小喽啰还待着做什么, 万一那姓徐的魔头要抓人下酒, 他们焉有命在!
丰城县内乱成一锅粥,各家各户带着所有家当匆忙逃离,一夜之间, 城空大半。
翌日清晨, 徐茂抵达丰城,被眼前一派萧索景象吓一大跳。
城门空空荡荡,无人驻守,冷风卷着枯叶从徐茂面前飞过, 寂静安宁,恍若一座废弃多时的死城。
徐茂错愕, 久久没有回过神。
什么情况?
没人告诉她丰城县会是这个样子啊!
后面的唐折桂惊喜道:“想必是这些丰城人受到元帅威势震动, 先行落逃而去,元帅威武!”
其余众人精神振奋, 齐声呼喊:“元帅威武!”
别喊了,别喊了,徐茂很想抱头痛哭。
经过延临、丰城两次的顺遂经历,士卒们热情高涨,自信满满,这样下去可不行。
徐茂焦躁地揉揉衣角,抬手止住众人呼声,眉眼冷峻,沉声道:“不可高兴太早,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说不定别人故意使出一招空城计,挖下的陷阱等着我们往里跳。”
“今日暂且不进城,后退扎营,暗中观察情况,待摸清了再去不迟!”徐茂下令撤退,态度坚决。
众人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无法理解徐茂的意图,惊诧地看着她,疑惑不解。
当前形势大好,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徐碧荷站在人群中,不同旁人,向徐茂投去异样的眼光。
在节节胜利之下,徐茂没有急于求成,贸然进城,而选择撤退扎营,不骄不躁,这是极少数人能有勇气做到的。
进城,即便其中有诈,可她们未必损伤惨重,或可一博。
了,就是她们精彩的真正第一场战役。
输了,有徐元帅相护,她们及时退回来,也不会亏。
然而选择撤退就不一样了,首先是士卒生疑,折损士气,再是倘若并非圈套,显得指挥士卒撤退的徐茂狭隘多疑,有碍她的。
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肯定选择进城。
不过徐碧荷转念一想,徐元帅又不是寻常普通人,高瞻远瞩,看得比她们长远,听她的准没错。
士卒们不情不愿地后退,徐碧荷将自己的想法跟她们说了,大家才揉揉脸,重新振作,精神奕奕地等待徐茂的下一道命令。
安营扎寨之际,徐茂认真考虑派遣出去探察城内状况的人选。
不能太优秀,一下子就将丰城情况了解透彻,到时候欢天喜地回来禀告,令她心梗。
也不可太平庸,能不能服众倒另说,主要是派没有自保之力的士卒出去,容易触发意外事件,麻烦缠身。
选来选去,徐茂的目光最终定在唐折桂身上,有一点底子,身强力壮,不过性格鲁莽,行事并不周全,算是一个好人选。
徐茂把唐折桂叫到身前,交代任务:“今晚你趁夜色,设法潜入城中,探察其内情况,寻访王兴珠下落,若是她已离城,我们不用再多此一举,横生事端,趁早去下一个地方找王兴珠。”
唐折桂突然接到重要任务,眼冒精光。
此事不仅是徐茂亲代,而且只她一人前往,这是多大的信任。
唐折桂幸福地快晕过去,心如擂鼓,想也不想,一口答应:“元帅放心,属下听令!”
“注意安全,小心行事,别惊动旁人。”
看唐折桂兴冲冲的劲儿,徐茂一点也不放心,拉住她特别叮嘱。
唐折桂满口称是,徐茂更担心了。
*
城中百姓不明形势,想逃又狠不下心,全家躲进地窖,希望徐茂搜查不严,他们能够躲过一劫。
百姓们静静等了一天,未知的恐惧笼罩所有人,大家缩成一团,挤在角落里,如此才有安全感,但是外面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有胆子大的爬出地窖,溜到门房前,单睁一只眼,顺着门缝往外看。
外面漆黑一片,没有异常。
怪哉,都说那吃人的徐魔头已到城下,怎么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没有进城。
早进城,搜刮完,觉得没趣了,她自会离开,然而现在不知出什么事情,怪异得很,徐茂耽搁在外面,迟迟不进来,让人心里没底。
忽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出来偷看外面情况的百姓立即寒毛竖立,耳边全是自己的咚咚心跳声,登时捏了一把汗。
“好像上回在延临的模样,路上都没有人啊,该上哪里找王兴珠……”
唐折桂走在路上,满脸苦恼。
她本来从城门底下偏僻一角钻进来,小心翼翼掩饰身形,生怕被人发现。
不过一路走来,城内安安静静,近乎于诡异,根本没有其他声息,唐折桂渐渐放下了心防,张望四周,大胆迈开步子行进。
走过长长的街巷,腿脚酸疼,疲惫交加,困意更是折磨身心,唐折桂一直没有收获,不免有些焦躁。
唐折桂停下脚步,口干舌燥,发现自己继续像这样毫无章法地走下去,哪怕一直到天亮都完成任务。
清明月光缓缓淌过,唐折桂准备找个地儿暂且休息一会儿,同时想想接下来的方向,等恢复体力了再出发。
唐折桂走到墙根,扶墙抵达门户之前,她随意找地方坐下,背靠门扉。
不知是唐折桂太累,全身力量都聚集在门板上,还是这户人家的门板质量实在堪忧,唐折桂倾身的下一刻,吱呀一声,木门应声展开,唐折桂整个人也跟着摔进去。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道摔跤倒下而发出的闷哼声。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
顷刻之间,两人眼睛瞪得像铜铃,一齐放声尖叫,慌张蹬腿,拖着身体往后狂退,面上皆是满满的惊恐。
“别,别吃我……”溜出来暗察情况的百姓抱紧脑袋,涕泗横流,悲声求饶。
冷不丁冒出一个人,唐折桂也是受到深深的惊吓,心跳出嗓子眼,差点没晕厥过去,对方呜呜哭出声,看起来并不具备威胁性,她才稍微镇定了些。
唐折桂拍拍胸脯,定住三魂七魄,奓着胆子摸了摸对方的手。
温热,是活人。
她放下心,安抚眼前瑟瑟发抖的人:“你放心,我在忠义大元帅徐茂手下做事,咱们元帅慈悲心肠,救民济世,命令我们不得无故伤人,不会伤害你的。”
“我想问一问,你可知晓最近来过什么陌生女子吗?名字叫王兴珠,个个高高的,瘦得像竹竿,圆圆的大眼睛,长得挺好看!”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百姓,唐折桂急病乱投医,顾不上其他,紧忙追问关于王兴珠的线索。
个子高,偏瘦,圆眼睛,她描述的过于宽泛,以往街道上随便出手抓一下,就能找出两三个来。
百姓战战兢兢,不敢说不知道,她这时笑盈盈,柔声细语,不代表她不会翻脸,骤然发怒,露出青面獠牙来。
他支吾两声,抖着牙齿答道:“好像见到过,但她已经离开丰城了……不,她没路引,似乎在城门跟差役起了冲突,没能进城。”
害怕她不肯相信,此人在最后一句急忙补充道:“当时好多人都瞧见了,不信您可以找人问问,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这样。”唐折桂失落地叹口气,又没追上,她紧接着再问:“那你可知县令在城门如何布防?”
那人惊诧瞪眼,“明府早跑回老家了,哪有什么布防……”
话说一半,他惊觉失言。
糟糕,竟将底牌透露出去,徐魔头没了忌惮,马上便要进来大肆屠戮了!
那人呆愣在地,目光幽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唐折桂却是突然想起徐碧荷教她的,凡事三思而行,别人的话仅可信三分,霍地警惕起来,怀疑对方话里的真实性。
仔细咂摸他方才的话,以及前言不搭后语的奇怪反应,前脚说王兴珠已经离开,很快又改口说她根本没进城,着急忙慌,语气生硬。
其中有诈!
难怪她能这么顺利地进城,路上还没见到一个人,而且哪有人这么傻,直接告诉她们城内并无防备,装得不像样,连她都看出来了。
编也编得不好,延临县令弃城逃跑,丰城县令也跑,莫不成朝廷官吏都是纸糊的?太假!
肯定是县衙差役他们早早躲起来,设下埋伏,以此诱骗她们毫无防备地进城,真是用心险恶。
唐折桂气愤,体内血液沸腾,悄然捏紧衣袖里的拳头,用余光观察周遭环境,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紧张地捏拳蓄力。
幸亏元帅有先见之明,没有直接进城,而是派她进来探察,不然便要踩中官府的陷阱里了。
唐折桂不动声色地同他告别,抬手道谢说:“多谢告知,我们元帅无意伤人,只为追寻丢失的侍女,王娘子既是不在丰城,那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好了。”
那人直冒冷汗,忙说:“不敢,她走的方向好像是去往迎水,元帅往那边瞧瞧吧。”
迎水县冷僻偏远,去了就别转回丰城了。
唐折桂微笑道声好,迅速离开。
(捉虫)
唐折桂出城, 快步回来,急急忙忙地冲到徐茂面前,满脸笑容, 喜滋滋禀告道:“元帅英明,一眼看出其中端倪, 这丰城之内果真有诈。”
徐茂愣神,暗自心惊, 不会这么巧吧!
紧跟着, 唐折桂手舞足蹈,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所想通通讲述出来,眉飞色舞, 慷慨激昂。
唐折桂道:“……元帅高识远见, 城内状况正应元帅之语, 幸而属下及时开悟元帅未入城门深意, 得以反应,假意蒙蔽设伏敌军,潜逃归来向元帅通禀, 否则将误大事, 属下死一万次都难以推脱罪责!”
在场众人听得入迷,心头的迷惑不解旋即消逝,替代以深深的震撼,投向徐茂的目光更加崇敬。
元帅不愧是元帅, 总能比她们多想一步,轻而易举化解危机, 让她们免于险境。
吕飞燕等人的神色转变落进徐茂眼里, 徐茂登时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惊疑城内情况竟然如此之巧,与她随口所说相吻合,失策了。
徐茂稳住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关系,既然城内有埋伏,那她就进去闯一闯,以吕飞燕她们的水平应当打不过官差,认清现实后自然溃败而逃。
前面有一局,她拉人组建过一支军队,花金币购买各种系统指导课程和专业训练项目,没成想刚交战就溃不成军,各自逃亡了。
而后查看说明,她才发现战败后,士卒将有陆拾%的概率会溃逃,军中规制完善度不足,溃逃率也随之升高。
徐茂思考片刻,现在时间太晚,不能排除部分人发困划水的因素,但也不适合拖到明日正午,万一里面埋伏的人干守整夜,正是疲乏时,她打进去,估计又要拿下一城。
寻思半天,徐茂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清嗓正声,下达命令:“所有人,明日卯时一刻集合,进城!”
凌晨五点多,尚且处于夜猫子的活跃期,不至于精疲力尽,时间刚刚好。
众人被徐茂这道突然的命令吓一跳,满眼迷茫,怎么明日又要进城了?她们到底是哪一步没跟上!
军令如山,不可动摇,没人出声询问,只接受命令,迷惑地回去躺下睡觉,养足精神再战斗。
不过她们还没有真正上场交战过,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关于明日对战的幻想,翻来覆去睡不着。
黑夜里,窸窸窣窣,此起彼伏的衣服摩擦声,大家都没有睡着,徐碧荷睁开眼睛,一片清明,她径直坐起身,拍拍身旁的唐折桂,问道:“怎么,是在忧虑明日交战吗?”
唐折桂亦未寝,她也爬起身,两眼迷蒙,困惑道:“正是……你说,元帅到底是怎么想的,忽地就要进城了,我还没准备好呢!”
徐碧荷失笑,耐心道:“不必忧心,元帅既然这样安排,定是稳操胜券,明日卯时,敌方人困马乏,完全不是我们的对手。”
唐折桂垮起苦瓜脸,揪起衣角在指尖反复揉捏,叹一口气,担忧道:“我怕辜负元帅的一片信任,坏了元帅大计。”
“这怕什么,我们训练那么多日也不是白白训的,要相信元帅识人的眼光。”徐碧荷斗志昂扬,自信满满,见唐折桂萎靡不振模样,登时将话头一转,继续说:“况且我们的最后一场武试还未结束,倘若在战役中表现优异,或可增添元帅好感,顺利通过测验。”
测验!
唐折桂眼前瞬亮,方才还蔫儿着,徐碧荷话音刚落,她猛地一激灵,豪情满怀。
徐碧荷说得对,她在测验时的表现不太好,如果能念在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借此机会挽回一二,让她通过测验,岂不美哉?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从单纯的忧虑转向复杂的忧虑,怕自己打不过,又怕明日突生变故,自己没机会打。
唐折桂越想越兴奋,精神抖擞,感觉浑身充满力量。
徐碧荷拍拍唐折桂的肩膀,指了指徐茂的方向,“卯时便要出发,不剩几个时辰了,快些休息吧。”
唐折桂紧忙乖乖躺回去,闭眼,强迫自己快睡,别耽误明日的好状态。
睡觉时间总是短暂的,转瞬即逝。
卯时至,徐茂强忍困意,努力睁开眼皮,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带着昏昏沉沉的脑子出发进城。
兵临城下,冷风习习,城门口已集聚夜风从各个地方卷来的枯枝烂叶,层层叠叠,新旧交错混杂,比徐茂初见时更加萧索,仿佛真的无人一样,任由尘土枯叶淹没。
徐茂暗自感叹,这丰城县令不一般,有胆子把空城计耍得这么真,埋伏起来,按兵不动,她第一次没进去,里面也沉得住气,不见反应,算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才。
“击鼓。”
徐茂挥旗,鼓声代表她向城内宣战。
吕飞燕错愕,她以为是要暗中突袭,打官差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徐元帅不仅没有刻意掩藏行踪,而且还冷不丁地敲起鼓,那她们选择卯时前来的意义何在?
事情的走向忽然扑朔迷离起来,只眼下不是询问的时机,吕飞燕咽下满肚子疑惑,跑过去传令。
咚咚咚,急促的鼓点。
良久,回应她们的唯有沉寂,城门安安静静,舞台上缺少主演,徐茂好像在演独角戏,颇显几分尴尬。
“元帅,还继续吗?”
徐茂一狠心,一跺脚,“走,一边进城一边敲,别停。”
她们声音这么大,位置明明白白,不信丰城县令能继续忍下去。
“遵命,元帅。”
又是咚咚声,这次加上吕飞燕一张破锣,咚咚锵,庙会似的,徐茂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踏过石板。
唐折桂时刻处于戒备状态,反复确认周围环境安全,生怕哪里的伏兵冒出来,刺杀徐元帅。
她和其余两人组成小组,互相配合前进,清理障碍,顺利进城。
诱敌深入,这一定是!
徐茂继续往里走,拿出游街的气势,沿着城市主干道一路咚咚锵。
各家各户百姓被一阵嘈杂刺耳的声音猝然吵醒,心快跳出胸口,仔细侧耳听,是外面传来的。
百姓们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微微扒开一条缝儿,凑只独眼往外看,暗中观察。
“原来是徐魔头进城了!”
大家发现这情况,急冲冲躲回地窖,告诉亲友提高警惕。
“她怎么现在才进来,还敲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有人惊异。
徐茂的举动太奇怪了,她明明可以直接进城,但是没有,派遣一个小卒先行前来打探情况,旋即又莫名其妙在卯时敲锣打鼓,昭告天下自己的存在,这实在是令人无法理解,摸不清她的想法、态度。
一个长时间沉默的青年倏地开口:“我有一个猜测,或许咱们都想岔了,误解徐魔头,可能真像小卒说的那样,徐魔头是为追寻走失侍女,没想要伤害我们,是我们多心了。”
“小卒回去禀告消息,她们肯定知晓咱们藏于家中,可是魔头进城后,只从街道而过,根本没有强闯我们门户的意思,足以证明徐魔头的心意。”
“她敲锣打鼓就是明晃晃终止计划,向我们示好,告诉我们,她们进城了,但不准备杀人,叫我们有心理准备的同时,安抚我们不平心绪!”
“好像有点道理……”众人恍然大悟,对徐茂的好感度蹭蹭往上涨。
徐茂在城中绕了一圈,愣是没有和人起冲突,丝毫没有传言里属于魔头给人的恐惧。
两方各自猜疑。
最终徐茂忍不住,察觉出情况不对,立即让徐碧荷等人骂街,问候丰城县令他父亲,以此试探。
结果可想而知,城内如若设下埋伏,谁能做圣人,一直放任她们大摇大摆过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糟糕,这里不是像未曾设防,分明本来就没有埋伏,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丰城县令已不在位,她判断失误了!
徐茂反应过来,咬痛舌尖,冷汗直冒。
“立即去前面周宅,破门而入,给我抓来他们的主君周碌仁,以及隔壁邻近的钱宅、赵宅……一个都别放过,告诉其家人,想要这些人齐手齐脚、平安无事地回去,就在七日内将王兴珠带到我们面前,适时我不仅全须全尾放人,另外还有重金相谢,否则我一天杀一人,直到杀完为止,抓些人再来一轮。”
徐茂慌忙补救,调出系统信息,飞速筛选几个丰城恶霸,一一点了名,冷声命令士卒们行动,无脑抓人,运用威利诱的手段,深化自己残暴不仁、蛮狠不讲理的形象。
玩家是不能任意杀人的,一次性嘎太多纯良npc,可能会弹出暴力警告,登出游戏后必须参加心理测试,防止造成不良影响。
徐茂不想结束后去警局走一趟,更多在系统规则的边缘行走,专门挑属性标红的npc进行收割,经过试验,短时间内大量清理反派是被允许的。
她只有选择这条路,赌一个信息差。
徐茂知道这些人不对劲,可别人未必知道,看上去似乎没来由残害无辜,尤其她手底下士卒,徐碧荷和唐折桂,她们微怔,动作稍显几分迟疑。
徐茂热泪盈眶,终于有效果了。
徐碧荷听着徐茂流利清数丰城县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顿时倒抽一口气,瞪圆双眸,呆呆地张大嘴巴, 一时之间无法闭合。
她们两眼一抹黑,对城内情况还满头雾水没有弄清楚时, 徐元帅便已经将其调查透彻,了如指掌。
各家各户做什么营生、多少人口和人员关系往来, 一切皆在元帅的掌控之中, 不知不觉布下天罗地网,猎物死到临头也没有想到自己身死的缘由。
好像每一次元帅都恰好算准时机,比她们提前走一步, 这是怎样的智谋才能做到总是刚刚好!
在徐元帅面前, 其他人的那些小伎俩根本不够看。
徐碧荷暗下决心, 必定追随徐元帅开启新世界, 她有预感,不久以后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徐碧荷等人依从徐茂命令,挨家挨户去拿人, 徐茂吩咐过, 她们是去绑人撕票的,不必对他们客气,于是大家放开胆量,粗暴地拍打大门。
半晌无人回应, 唐折桂等不及,冲上去抬脚猛踹, 嘭地一声巨响, 门应声而开。
“走!”
呼啦啦几十个人一拥而入,昂首挺胸, 神气十足地走进去,大家分头行动,搜查各个角落,务必将人揪出。
“周碌仁,周碌仁在哪里?”唐折桂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大步流星,高声呼喊,四处寻找周碌仁下落,只是半天不见人影,她焦急烦躁,改口威胁:“周碌仁,快滚出来,否则别我一把火烧了这破宅子。”
依然没有动静。
不相信是吗?
唐折桂不信邪,懒得惯着他们,去灶房生火,举着火把走到庭院中央,大声道:“其余人听着,我们只要你们宅子里的主君,劝你们速速交出周碌仁,否则就一起上黄泉路吧!”
“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吕飞燕伸手拉住唐折桂衣袖,拦下她将要丢出去的火把,担忧道。
唐折桂转头说:“没事,反正元帅也是做好最差打算,找不到王兴珠就要挨个砍他们脑袋,既然他们这般不配合,那打探王兴珠下落的事情自然没戏,我们白费功夫,不如早点处理干净去下家。”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地板忽然震动,很快移开,里头冒出一颗黑乎乎的人头,那人拉着袖子爬上来,脸色惨白,他勉强挤出笑容,招手引起唐折桂和吕飞燕的注意,讨好道:“娘子切莫冲动,有话好说,我知道周碌仁藏身何处,我带你们去。”
唐折桂得意微笑,挺直腰板,指使那个缩头缩脑的男人:“走吧,前面带路。”
“敢跟我耍心眼,要你好看!”唐折桂恶狠狠瞪他一眼,补充道。
那人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带唐折桂去抓周碌仁。
周碌仁蹲在一口枯井下面,被抓时张牙舞爪,对带路的那个人破口大骂:“畜生,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就这样回报我!”
那人将头埋进肚子里,无颜面对周碌仁。
同样的戏码依次在别家上演,哭声、骂声迭起,充满悲情氛围,唐折桂等人放下王兴珠的画像,对其他人撂下话:“我们元帅说了,限你们七日内找到此人,到时候别说让你们家郎君平平安安回来,我们元帅还会以重金相谢,不然,就来帮你们家郎君收尸吧!”
这些人家被这话震慑,陷入深深的恐惧,拿到画像,更是相互扑倒痛哭,觉得失去希望了,悲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画像上的女子,她们见都没见过,手里没有相关线索,上哪里找去?郎君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各家忧愁万分,想尽办法,四处打听王兴珠下落。
王兴珠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跟着流民的队伍一起行走,沿路北上,彼此之间相互照应,虽然身如浮萍,好歹性命无虞。
这天,与王兴珠同行的李娘子偷偷摸摸找到她,特意避开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展开递到王兴珠眼前,小声问:“这画儿上的人是不是你?跟你好像!”
王兴珠接过来,低头看时,自己的画像猝不及防跳进眼帘,她差点惊叫出声,心下微颤,手指发抖,稳住声音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看她这样反应,确认无疑了。
李娘子道:“徐元帅抓走丰城大门大户的郎君,迫他们找这张画像上的人,并且重金悬赏,大家现在都指望尽快寻到她呢。”
王兴珠惊骇,手脚冰凉。
徐茂找她做什么?
说实话,徐茂以诚待人,她却做出伤害徐茂的事情,她对徐茂心怀愧疚,有心弥补。
可是徐茂这样大的阵仗,只为找她,足以看出徐茂盛怒,如何咽不下那口气,她在眼前这个时候回去,不知道能不能平息徐茂怒火。
王兴珠心里没底,她还不想死。
李娘子观她神色,心生不忍,拿回画像叹息道:“画上的人就是你吧,这些日子,你快躲起来,出去避避风头,等丰城这边闹完了再回来,按徐元帅的杀法,惹恼丰城那些名门望族,估计过段日子不会好过。”
王兴珠眼珠微微转动,“此言何意?”
李娘子解释说:“徐元帅设下期限,七日内找不到你,她便要杀了那些郎君,一日一个,一直到找到你,亦或杀完为止。”
王兴珠脸上血色褪尽,徐茂究竟是有多怨恨她,下死手寻人!
时间拖得越久,恨意累积越深。
王兴珠闭上眼睛,长长叹息了几声,“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最后由我结束吧,徐元帅对我有收留之恩,我不能害她不仁不义,落到被联合围剿的险境。”
李娘子闻言脸色微变,眼神里充满难以置信,沉默片刻,从喉咙挤出声音:“你想清楚了?”
王兴珠点头,握住李娘子的手说:“这些时日多谢娘子照顾,我还有一事相求,先前途径丰城,其中百姓对徐元帅似有误解,坊间流传魔头剖心之类的谬言,元帅是真心体谅百姓的好人,我希望能帮元帅澄清这些谣传。”
“你说,我该如何做?”
李娘子定定看着王兴珠,她无法阻止王兴珠选择回去见徐茂,至少可以尽自己一份力,帮忙减少王兴珠的遗憾。
王兴珠趴到李娘子耳边低语,细细交代。
翌日,李娘子和王兴珠赶赴丰城,王兴珠蒙脸进城,前去找徐茂自首,李娘子则是一瘸一拐地敲响普通人家的房门,哭诉悲惨遭遇。
李娘子自称家里遭灾,不得不北上外逃,只是半途意外滚下陡坡,摔断腿,行走不便,因此落队。
“听闻徐元帅妙手仁心,身负神通,可以口吐仙气,起死回生,怀宁人都称呼她天女娘娘,所以一听徐元帅来了丰城,我就紧忙赶过来,希望见她一面,以求治愈双腿。”李娘子别过脸擦眼泪,凄凄惨惨。
她好不容易敲开一家门,为达成目的,李娘子使尽浑身解数,卖力表演。
开门的老妪心慈,听完不疑有他,同情李娘子的悲惨遭遇,红着眼眶拭泪,连道:“苦了你……”
“但外头不是传言徐氏本为魔头,会吃人心肝维持年轻貌美模样的吗?怎么说她是天女娘娘,治病救人?”两种截然相反的说辞绕晕老妪。
李娘子止住哭声,露出呆愣茫然的神情,眉头微蹙,惊疑道:“魔头?怎会如此!”
少顷,她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霍地拍手道:“估计你们叫怀宁人骗啦,徐元帅渡气救人的事情早已传遍,我还去怀宁亲眼看过那个被救回来的人,当时红光满面,完全不像去阎罗殿里走过一圈,不信的话,你们去怀宁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估计是一些坏心肠的怀宁人不想徐元帅耗费仙力救旁人,故意传出妖魔鬼怪之语,你们对徐元帅畏如蛇蝎,当然不会缠上去请徐元帅救人。”
“竟然是这样,这些人,太坏了!”
一听自己本该从中得到好处,却经谣言影响,误把天女当魔头,老妪懊悔不已,急声咒骂。
“当然,徐元帅怎么可能是魔头?怀宁县令横征暴敛,胡作非为,还是徐元帅站出来开仓放粮,她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于是揭竿而起,许多人争抢着要做徐元帅手下卒,即便是魔头,她也是济世救民的好魔头!”
老妪大吃一惊,“难怪没有急着进城,原来是怕吓到我们……进来以后,也没有肆意烧杀抢掠,抓的都是横行霸道的贵人。”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其实不用担心害怕,徐元帅从来没有伤害她们的想法。
这几天,她们战战兢兢躲着徐元帅,元帅知道她们害怕也没有强迫,她此时肯定非常伤心难过。
老妪的目光顿转,流淌出几分怜爱。
“不说了,劳您为我指条路,我要尽快去找徐元帅!”李娘子看到效果,摆摆手,拄着棍子起身告辞。
老妪送她到巷口,抬脚回转,突地冒出好奇,脚步不受控地跟随李娘子身影。
只见李娘子进了正门,不到一炷香,很快出来,这个时候她竟然不需要拄棍,行走无异于常人,健步如飞了!
老妪瞠目结舌,她说的并非虚言,徐元帅不仅不是魔头,而且是仁心仁术、一视同仁的天女!
徐茂在怀宁的事迹悄然传播至丰城,一夜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联系全程,徐茂的各种怪异行为,忽然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敲锣打鼓进城?
因为这声音就是通知普通百姓,及时找地方躲避,她的忠义军来了。
为防止发生意外,战火波及他们,故而以铜锣大鼓声发出警示。
(二更)
外面形势悄无声息改变, 徐茂倒是没想到王兴珠竟然会自己主动跑回来,打断她原本哐哐砍人的计划。
王兴珠伏首,愧疚道:“罪人王兴珠无颜面对元帅, 本来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元帅面前,徒增元帅怒气, 只是不忍旁人误解您,此外, 也好叫我彻底解脱。”
想得美, 徐茂揉揉发胀的脑袋,王兴珠没来由扰乱她安排,留下烂摊子让她头疼, 现在拍拍屁股要以死谢罪?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些!
她不好过, 王兴珠也别想好过。
徐茂思来想去, 眼睛微微眯起, 一道精光闪现,她想到一个折磨人的办法,站起身, 弯腰扶起王兴珠, 柔声道:“我知道你是受人胁迫,私盗密匣,并非出于本意,而且你能自己主动回来, 那说明是有悔改之心的,我不会责怪你, 先起来吧。”
王兴珠吃惊, 霍地昂首,视野里出现徐茂的脸庞, 出乎意料,她长条细眉平和温煦,不见愠怒,王兴珠简直不敢相信。
徐茂的掌心温热,落到她的手腕关节处,王兴珠浑身一震,目光怔忡,呆呆由她拉起。
“……不过罪责可免,规矩却不能破,我给你两个选择。”徐茂幽幽开口,跟王兴珠讲清楚条件。
“其一,你留下来,原来的事情不能做了,但可以调岗,纪律专员尚且空缺,正好由你补缺,除平常事务还要帮我看守器材室,监督士卒,防止她们偷溜进去。”
“其二,参加一年军训,每日要限时跑完两公里,一口气做满四十个仰卧起坐,站够两个时辰军姿,一年后送你北上进京定居,立誓永不出京。”
算算日子,最迟一年,皇帝南下避祸,如果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登出游戏,送王兴珠去国都长安,与老皇帝行程正好错开,如此安排会比较安全。
王兴珠闻言瞪圆眼睛,单从这段话看,根本不像惩罚,反而……像是某种奖赏?
不等王兴珠疑惑发问,徐茂抢先一步解释道:“别看好像不错的样子,纪律专员是得罪人的活计,出力不讨好,惹人嫌,往往没人爱做。”
“至于军训,先前你不是没看到过,唐折桂她们一听站军姿就变了脸色,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尤其是四十个仰卧起坐和两公里,放在现实世界,其中任何一项都能打倒她,整个人快废掉,何况王兴珠这般瘦弱,估计第一天就要哭着来找她。
然而王兴珠思索片刻,缓缓抬起头,握拳下定决心,坚声道:“我可以两个都选,前者为元帅分忧,后者作为惩戒。”
王兴珠的话差点吓掉徐茂眼珠子,饶是她再淡定,面色也微微崩溃。
徐茂咽了咽口水,惊诧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王兴珠认真点点头,“元帅,我很清楚自己的选择,您不必心软,我做错事情,给元帅带来极大损失,理应受罚,这本来就是无法逃避的。”
倒也不用这么较真。
徐茂张张嘴,王兴珠态度坚决,恐怕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不撞南墙不回头,等她自己亲自尝过其中滋味就知道退缩了。
以防压力过重,王兴珠受不了出逃,撞上意外事件而回归主线,徐茂沉吟少许时候,留出一定空间,同王兴珠说:“可以,如果觉得承受不住,可以随时来找我。”
徐茂一句关心的话,引得王兴珠眼眶微微泛红,闪现莹莹水光,鼻子酸涩无比。
都到这种地步了,元帅非但不怪罪她,反而想方设法地留她,处处考虑周全。
王兴珠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前头被猪油蒙心,昏头昏脑,为那个烂货背叛徐元帅。
好在,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主动回来了却一桩心事,王兴珠顿时感觉身体轻松许多,之前沉重的忧虑压得她喘不过气,而今总算放下,对以后的日子重燃希望。
王兴珠这里安顿好,立刻去找李娘子,劝说她一起留下。
李娘子迟疑道:“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太过为难?你毕竟才回来,得到折罪的机会已经很不容易,莫让我拖累你……”
王兴珠道:“无妨的,元帅求贤若渴,为人又仁善,是值得追随的明主,连我这样的人都能容忍,哪会将娘子拒之门外!”
“唯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娘子与我的关系亲近,其余人或会迁怒,不给娘子好脸色看,我只担心这个。”王兴珠声音逐渐低弱,面带歉疚之色。
李娘子立即说:“这是说的哪里话,什么迁怒不迁怒,我发热那夜,兴珠你忙前忙后,未曾丢下我离开,那时我便认定,我们虽不是亲姐妹却胜过血亲,我要护你一辈子的。”
“那就留下来吧。”
王兴珠猛然抬头,期待地看着她,眼睛里的星子闪亮。
李娘子推拒不过,终是点头答应。
王兴珠带着她一起去见徐茂,多一个人绑定在这里,王兴珠逃走的概率就少一分。
徐茂喜笑颜开,想都没怎么想,当即大手一挥,安排李娘子住下,命她从旁协助王兴珠。
士卒们听说王兴珠回来了,而且徐茂不仅没杀她,还给她指派一个纪律专员的职务,众人好奇的同时,心里有些不舒服。
凭什么叛徒的待遇这么好,随随便便就能拿到好身份、高地位?她们日夜挥洒汗水,辛勤训练,最后什么都没得到,这是何种道理!
唐折桂气鼓鼓地盯着王兴珠,左看,右看,目光炙热,几乎快把她的脸盯出一个洞。
明明这样平平无奇,没有多少过人才华,偏偏就是得到徐元帅的宠爱,连背叛也可以不计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就是不服,王兴珠究竟有怎样魅力,将她们的元帅迷得神魂颠倒!
等着,回去她就跟蘅娘子告状,赶走这个心怀不轨的小人。
唐折桂咬碎银牙,羡慕,嫉妒,眼睛红得滴血。
众多目光齐聚王兴珠身上,有好奇探究,亦有如唐折桂一样的羡慕和嫉妒,王兴珠眼睫低垂,不管别人如何想,她只专注做好自己的事情。
仰卧起坐,四十个,王兴珠规规矩矩地躺下,一个、两个依次做完,额头渗出薄汗,脸颊酡红。
王兴珠喘口气,迅速调整呼吸,以较好的状态赶赴下场,两公里。
所有人暗中关注,然而大家越看越心惊,直到站军姿,王兴珠衣衫湿哒哒,汗水淋漓,全身恍若泡在水里似的,但王兴珠眼神坚毅,完全没有叫喊过一声,或者偷懒休息。
唐折桂眼光微变,仅仅是旁观,身体不禁微微颤动,腿肚子酸疼,那种难忘的感觉重新席卷而来。
她收回方才的不服,王兴珠真真铁人,经过仰卧起坐、负重长跑,居然还有力气标标准准地站军姿,若是她,跑完她就趴下,不能动弹了,难怪元帅会留下王兴珠!
唐折桂嘶一声,倒吸凉气,牙齿战战,没胆量继续看下去,慌忙跑开。
王兴珠现身,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些被抓的富贵人家欣喜若狂,没料到自己有这般好运气,愁的是徐茂,刀都磨好了,突然跟她说不能开宰,徐茂郁闷死。
她实在不甘心就这样作罢,毕竟当时说的是杀完为止,没承诺其他。
再者说,出尔反尔而已,放在一个大恶人身上,非常合理。
徐茂颔首,说服自己,立即派人去给抓回来的那群负道德条人渣送断头饭。
那些人看到热腾腾的饭菜,结合王兴珠归来的消息,喜出望外,笑得见牙不见眼,放松坐下来,有闲心指点江山,评判是非了。
周碌仁一面吃,一面抱怨道:“这徐氏小女子还算上道,放我们离开之前知道安排一顿好吃食,就是不讲究,也不晓得安置酒席跟我们致歉。”
“谁说不是,不过女人嘛,就是这样,思虑不周全,并非做大事的料,她晓得送来丰盛佳肴已是不容易。”
周碌仁大快朵颐,中途停下来悠哉擦嘴,遗憾道:“此时要是可以来坛酒水,小酌一杯便好了。”
他们忽然忘却挤成一团的狼狈,刚才战战兢兢等候发落的悲凉境遇,好似煞白一张脸,绞尽脑汁搜罗求饶讨好话语的人不是他们。
说曹操,曹操就到,周碌仁心心念念的美酒佳酿安排到位,一坛、两坛不嫌少,九坛、十坛不嫌多。
“这徐氏可以啊,酒酿也送来了,懂事,谁能娶到她就有福了!”
周碌仁吆喝着倒酒,玩笑道:“可不是,现在娶她,白捡怀宁、延临和丰城三县,指不定以后可以讨个侯爵王位到手。”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栅栏外的士卒侧目而视,她们元帅光凭自己一人便有资格称王称霸,需要你们横插一脚占便宜?
士卒冷笑,别过眼去。
饭用到半途,周碌仁肚子忽然翻江倒海,一阵阵绞痛抽疼,巨大的痛苦席卷全身,他使不上力气,筷子啪地摔下。
周碌仁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口吐白沫,不经多时,渐渐失去声响,其余人症状和他如出一辙,断气之前死命瞪大眼睛,停在最后瞬间的是深深惊恐和诧异。
徐茂,她不讲道理,起初即存心要他们的性命,寻找王兴珠仅仅只是她的借口罢了。
可惜他们明白得太晚,也轻视了徐茂,导致自己丧命。
“死了?很好,把他们的尸首送回去,至于死因……就说兴奋过度,酗酒而亡。”没有出意外,徐茂轻舒一口气,当即吩咐人运送他们的尸体,交还其家人。
留全尸,也没有一卷草席裹着扔乱葬岗,徐茂自认为很仁慈了,然而众人震惊,空气颇不宁静,山雨欲来风满楼,暴风雨即将来袭。
周碌仁等人的尸身依次送回, 他们翘首以待的家人焦急等候多时,听到动静,欢天喜地打开门, 未曾想迎接的却是一具尸首,其家人跪倒在尸首旁, 伏地痛哭,悲声上传天际。
几家府宅响起嘤嘤泣声, 大家都没想到徐茂说话不算话, 得到如此结局,他们在丰城扎根多年,徐茂也敢说杀就杀, 狂妄至极。
“难道就没有办法可以惩治这魔头, 要一直任由她在丰城胡作非为吗!”周碌仁的弟弟周斐仁捏紧拳头, 咬牙切齿道, 两只眼睛里怒火烈烈。
空气诡异地沉默半晌,在场其余人唉声叹气,纷纷无奈摇头, 一人苦涩道:“瞧瞧她是怎么进城的就知道了, 况且她又在延临增添不少人手,仅凭我们几家……完全不是徐茂的对手。”
“已经过了这么久,京都那边怎么还没有声响!非得眼睁睁看着这魔头势力坐大才舍得抽调兵力过来平息?”
周斐仁心里窝火,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气息混乱,一想到那些视若无睹、隔岸观火的官员, 他就恨得牙痒痒, 胸口生疼。
官吏什么德行,大家心知肚明, 只要明面上任务没落到自己身上,他们便撒手不管。
同他们讲私情,这些官吏即便碍于情面,迫不得已出手,也只是拆东墙补西墙,糊弄一通。
这样一直拖着,等事情逐渐闹大,捅出天大的篓子,实在瞒不过去的时候,他们终于惊醒,知道亡羊补牢了。
说的再多,不过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又能奈何?
众人悲哀地直面现实,默然无语。
周斐仁眼睛发红,实在不甘,憋屈和愤恨溢出胸臆。
“我看刺史依旧心存幻想,压着此事没有上报,然而我们可不能继续坐以待毙,须得想法子传消息进京都,呈至天子面前!”
事到如今,周斐仁对执着官帽的刺史已经不抱希望了,兄长的死亡令他陷入恐惧。
面对脱离掌控的未知场面,周斐仁心绪不宁,连睡觉也不踏实,徐茂这个大隐患一日不除,他的心便一日难以安定。
周斐仁等不及徐茂的事情层层上报,在县令手里耽搁半月,刺史案头搁置半月,又几次轮转,在其他地方闲放十天,没有一年半载圣上都无法知晓,适时徐茂已成晋州霸主,黄花菜早凉了。
其他人低头沉思,皱眉的皱眉,叹气的叹气,不是说他们不想,而是悄悄递上去,得罪刺史,换取一个并不确定的结果,是否值得冒险尚且需要商榷,慎重考虑。
这些家伙胆小如鼠,周斐仁气恼顿足,捶打堵塞烦闷的胸口,急声说:“人家都欺辱到我们头上了,强闯府宅,随意烧杀,难道我们还要继续忍下去,等着她哪日兴致大发,再取走我们的性命?”
“周二郎君所言有理,只不过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郎君要顾虑到我们与徐茂实力悬殊,纵然想将消息传进天子耳朵,我们也得设法闹大,叫刺史他们掩盖不过……还是从长计议吧。”
退缩的时候,人有一万个理由,这不行,那不行,话里话外都是再考虑考虑。
周斐仁不耐,清楚自己多费口舌劝说没有意义,只有直接告诉他们法子,展示最后好的结果,他们自然而然会答应的。
“我有一计,诸位请听。”周斐仁眼睛眯成一条小细缝,自信张口,缓缓道:“这徐氏声名在街坊百姓之间陡然转变,其中必定少不了她徐氏的手笔,既然如此,我们不妨遂她心意,将她的盾扭转为刺她的矛,成因百姓,败亦因百姓。”
旁边的人一听,感兴趣地抬起脸,眉毛微挑,紧忙催促道:“郎君莫卖关子了,具体如何做,请快快告诉我们。”
周斐仁弯腰,凑近了,小声说:“这样,徐氏爱向百姓卖好,尽管由她去,让百姓扒着她,缠着她,无暇分身。”
“只要咱们紧闭门户不理会,就算徐氏杀上门来,尽力躲藏,性命得以留存,出去也是咱们占理。”
“……丰城距离怀宁路程较远,一时之间赶不及,那魔头拿不出百姓想要的东西,露出暴虐本性,杀人如爇,四处抢掠,最终失道寡助,自取灭亡!”
周斐仁说完,众人互相看对方一眼,迟缓地点点头,认同道:“好像可以。”
“暗中推动百姓全心全意依赖徐氏,我看不妥,万一百姓讨要的,徐氏全给了,我们岂不是白白给她做嫁衣!”有人不赞同。
周斐仁话里的意思是捧杀徐茂,鼓动百姓颤着她讨要钱粮,安顿生计,徐茂若是推三阻四,拿不出来,百姓对她的高期望落空,容易引起逆反。
如果不是念及周斐仁与他兄长手足情深,刚刚得知周碌仁死讯,周斐仁恨极徐茂,他可能都误会周斐仁不知何时被徐茂策反了,想出这般糟糕的主意。
实话说,周斐仁想得很好,但落到实处就不够看了,完全是小孩子过家家酒。
观周斐仁愤怒神情不似作伪,应当并非徐茂故意设计,而是周斐仁极度悲怆之下,一时间头脑不清醒而已。
周斐仁挺起胸脯,阴阳怪气哦一声,傲然道:“听路郎君这话,想必是有更好的计策,不妨说来听听?”
路某一噎,生气说:“周二郎君不必用话堵我,我只是分析那策略中不妥当的地方,不爱听便算了。”
眼看两人快要打起来,其余人从旁周旋调解,出来打圆场,“二位郎君的话皆有道理,不若取中,暂且试试周二郎君的法子,看一下效果如何,没用的话,及时止损便是。”
周斐仁和路某各自背过身去,互不理会。
“路郎君尽管等着看,别眨眼错过了。”
周斐仁一意孤行,路某的质疑更令他坚定想法,拼尽全力做成此事,连夜往外传消息,赞颂徐茂功绩。
路某回去,忧心周斐仁犯蠢连累到他,急忙写信向族兄求助,询问征募私兵事宜。
没过几天,丰城传得沸沸扬扬:“听闻徐元帅在怀宁、延临的时候经常搭棚施粥,赈济灾民,真是一个大好人。”
“奇怪,那我们丰城怎么没有?”
这个尖锐的问题没有答案,议论声越来越大,隐隐响起不满的声音,不少人怀疑徐茂区别对待。
质疑声进到徐茂耳里,吕飞燕和徐碧荷正忧虑如何应对,然而徐茂不怒反笑,连连抚掌叫好。
徐茂硬气地说:“去告诉他们,是的,丰城就是没有赈济施粥,我不管这些事情。”
吕飞燕惊掉下巴,难以想象,同样的话在丰城百姓面前说出来将引起怎样反响,她有些不敢转述。
“元帅,这样说,真的可以吗?”
吕飞燕磕巴半天,捋直舌头,迟疑间再次确认,希望是自己弄错了。
徐茂无所谓地摆手,风轻云淡道:“不妨事,原模原样告诉他们,搭棚施粥,非我安排,叫他们莫要期望我。”
吕飞燕不解,可徐茂似乎无意多说,她只能下去和徐碧荷一起琢磨。
“你有没有觉得,元帅话里有深意?”
徐碧荷分析道:“元帅说,搭棚施粥不是她安排的,莫非指的是富商自发行动,而不是元帅强迫指派,所以自称不管这些事情?”
吕飞燕猛然拍手,“原来如此,难怪元帅说丰城没有,丰城这些豪门富户都是硬骨头,元帅杀了周碌仁等人,结下仇怨,他们确实不会跟元帅站一处,帮忙赈济百姓。”
“那元帅为何一定要杀周碌仁他们,王兴珠已经回来,这不是平白无故落下把柄吗?这么多天,我还没想明白……”吕飞燕重新陷入苦恼的情绪,眉毛打结,十分困扰。
徐碧荷安慰道:“元帅从来都是走一步算三步,眼下我们看不出来元帅布局很正常,别纠结,以后就知道了。”
她们去向百姓解释没有搭棚施粥的原因,一下将丰城的豪门富户推到风口浪尖上,百姓们心生怨念,幽幽盯着周斐仁他们,横看不顺眼,竖看更不顺眼。
“怀宁、延临都可以分粥吃,怎么偏生我们这么倒霉!”丰城百姓肩膀耷拉,心里不平衡,发出不满的哀叹,彷徨失落片刻后,开始咒骂那些大户人家。
“什么名门望族,腰缠万贯的大富户,平日里威风耍够,借着县令的关系四处揩油水,偷漏赋税,事到临头就躲没影儿了。”百姓额头青筋鼓起,狠狠啐一口,醒悟道:“我说徐元帅怎么突然亮出刀刃取走周碌仁性命,不用多说,肯定是周碌仁不愿意施粥,惹怒元帅,得她出了手!”
“就是,不然延临的时候,徐元帅怎么不杀,偏偏来我们丰城便大开杀戒?还不是这些吝啬鬼自找的!”
大家越想越合理,怀宁、延临的高门大户乖乖施粥救人,哪有像他们丰城这样,一连死一串有头有脸的人物。
民怨不断攀升,周斐仁坐在火炉前煮茶,等候好消息。
侍从火急火燎跑进屋,满头大汗不待停步擦拭,侍从高声道:“郎君,大家伙儿都不高兴了……”
周斐仁慌忙搁下杯盏, 眼睛亮晶晶,倾身急问:“当真?”
侍从着急忙慌地摆手说:“不是,不是对那个女魔头不高兴, 是对和郎君一般门户的人家!”
“大家都说主君被杀是因为……”侍从看着周斐仁的脸,缩头缩脑, 声音低下去,小声道:“因为主君不愿意赈济百姓, 那女魔头发怒, 要给郎君们一个教训,杀鸡儆猴,这才动了手。”
“荒谬!”周斐仁倏地瞪大眼睛, 啪地将茶杯砸向地面, 气得浑身发抖。
杀他血亲, 还要他送钱、送名声, 徐茂未免想得太美了。
周斐仁牙齿磨得咯吱响,脚边是茶盏分裂后的遗骸,他抬脚往旁边细小的碎屑处狠狠碾磨, 恨声道:“不杀徐茂, 我周斐仁誓不为人。”
“可是郎君,方才我在路上听闻钱家、黄家门前已经搭上施粥的棚子了,咱们怎么对付女魔头?”侍从犹豫一下,心里惶然。
神仙打架, 小鬼遭殃,周斐仁要杀徐茂, 成功与否他们这些底下的人都不好过, 稍有不慎便一命呜呼。
更何况,在他看来, 徐茂武艺高强,又深得人心,结局显而易见,周斐仁多半会失败。
侍从心思百转,转眼间就已做下决定,寻机逃离周宅,即便成为逃奴,他也不想继续跟着周斐仁等死。
“什么?这些贪生怕死、冷血无情的狗东西,天生贱种,已经到如此地步,他们竟然还可以腆着脸上前讨好徐茂!”周斐仁听了侍从带来的新消息,怒火中烧,恨铁不成钢,同时这意味着自己失去援手。
孤掌难鸣,周斐仁焦虑地来回走动,他想起路容嘉似乎有私兵门路,喜上眉梢,踢开碎裂的瓷片,疾步赶去见路容嘉。
*
受到威慑的豪门大户一面私下联系门路,一面在正门外施粥以稳住徐茂,百姓见此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你瞧瞧,还是要见见血,这些有钱的大户们才会乖乖听话,否则搁以前,谁理会咱们呐。”百姓挺起胸脯,骄傲自豪。
其余人纷纷附和:“是啊,徐元帅真有办法,不知道她还收不收人,我也要投入元帅麾下报答她。”
百姓们为徐茂点赞,同时动起投效徐茂的心思,最起码她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很多。
恭喜玩家,近期各项数据持续上涨,民心值上升点,请玩家再接再厉!
徐茂鲤鱼打挺惊坐起,突然涨这么多民心值,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赶紧去把徐碧荷叫过来排除隐患,郑重问道:“今日丰城百姓可有异常?”
徐碧荷刚跑完步,脸颊红扑扑,眼底一片迷茫,她挠挠头,疑惑道:“回元帅,属下并未发现异常……今日,似乎只见好几人前来打探征募士卒之事,因其底细不清,属下不敢妄言,全都搪塞过去了。”
话音刚落,吕飞燕眉飞色舞地跑进来,兴奋道:“元帅大喜,百姓们听过解释,埋怨丰城高门显贵私心过甚,不愿施粥济民,故而招惹灾祸,大家都称赞元帅杀得好,现在好几家富户忙活起来施粥,百姓更加崇敬您了,都说愿意加入咱们的队伍!”
好家伙,风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徐茂目瞪口呆,真心有种诡异冲动,拉着那些富户的衣领死命摇一摇,倒掉他们脑子里的水。
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仅这种程度就畏惧她,作为反派的架势呢?纯纯来给她送经验和资源了!
徐茂脑袋快炸开,额角隐隐作痛。
好在民心值上升的原因找到了,她闭上眼睛,思考如何应对。
吕飞燕脸上笑容渐渐减退,她悄悄看徐碧荷一眼,有些忧虑和不解,于她们而言,眼前局面明明很好,为何元帅非但没有松口气,眉头反而拧起来了,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徐碧荷也轻轻摇头,表示不知。
徐元帅总是在大家放松时忧虑,大家忧虑时气定神闲,莫非这就是书上所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元帅高瞻远瞩,早早掌控棋局路数,所以总能化险为夷,顺利渡过难关。
徐碧荷暗中观察,按捺浮躁的心,强迫自己向徐茂学习,冷静分析。
满室静默,徐茂绞尽脑汁,半天终于憋出一个策略,既能说服徐碧荷她们,不会令人起疑,又可以达成劳民伤财的目的。
徐茂沉吟道:“眼下士卒足数,养不起那么多人,不宜再招,不过民生困难,全凭城内富户良心发现,主动搭棚施粥,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徐碧荷和吕飞燕点点头,聚精会神聆听徐茂教诲,认真记下徐茂每句话,赞同道:“元帅说得对。”
“我发现丰城和延临地理位置不错,翻越娘子山、羔山和谷岭,可以连通延临、远山、狮门、筒子城、奇阳等县,如若修路,作为交通枢纽,四通八达,来往商贩络绎不绝,以后或将发展壮大,成为一座重要城池。”徐茂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给徐碧荷她们画大饼。
“此外,还可以在丰城以东修建水渠,接引宁河,另筑水库储存雨水,缓解干旱之苦,减少天灾带来的损失。”
娘子山险峻,就算她把娘子山炸平,旁边还有羔山和谷岭,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强行修路,其实带来的收益远远抵不过风险,交通枢纽也不是想当然就形成的。
而且开凿水渠的想法别人不是没想过,只不过修建难度太高,绕过娘子山的话又是一桩大工程,投入资金好说,为难的是时间,没有十年二十年,基本完不了工。
这不该是徐茂现在考虑的事情,她如今仅仅占据三个小县,争王争霸远远不够看,攻城掠地,快速扩张地盘才是她的正事。
如果她想开工程,最好放在登基称帝后,以中央集权的优势调配全国物资,到时候有充足的智囊团人才和修渠人力,能达到风险最小化,利益最大化。
徐碧荷和吕飞燕被徐茂一通话震动到,虽然听不太懂具体怎样操作,但好像结果不错,肯定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
原来她们在沾沾自喜百姓对忠义军的赞赏和热情时,元帅已经想到未来百姓如何生活,为做长远打算,提早准备起来了。
徐碧荷羞愧,自己还是欠缺经验,须得沉下心继续学习。
徐茂见她们咬上饼,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起疑,顺利自然道:“明日发道告示,征募百姓修路凿渠,包三餐,自带工具,有意向的可以前来报名,徐碧荷,你认字,此事便交给你。”
徐碧荷没有经验,陡然接手这种事情,受宠若惊,本想出言拒绝,可是面对徐茂热切的目光,满脸期望,她蠕动嘴唇,已到舌尖的话转了一圈,变成一口答应:“是,元帅,我会妥善办好这件事的。”
徐茂满意微笑,挥挥手,让徐碧荷和吕飞燕离开。
很好,想必明天丰城就要炸开锅,转而咒骂她残暴不仁了,那么众叛亲离、惨遭仇杀的日子还会远吗?
徐茂打开地图,看了又看,确认思路没错,起身伸懒腰,悠哉哼歌。
这边徐碧荷从屋子里出来,冷风一吹,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她忽然发现问题,猛地顿足,惊异瞪大眼睛,仿佛撞见鬼。
“怎么了?”吕飞燕转头,疑惑徐碧荷为何突然停住脚步。
徐碧荷惊恐万分,大步冲上前,用力抓住吕飞燕的胳膊,像是证明什么,急声问:“我们来丰城的时候似乎绕了路,对吗!”
吕飞燕感到莫名其妙,回答道:“是啊,有什么不对劲?”
徐碧荷脸色煞白,神神叨叨地摇头,“不对,三面环山,修路凿渠,所费巨大,且非一时之功,这样做有何意义……”
吕飞燕说:“元帅不是说为百姓吗?一时半会儿完不成也不要紧,百姓自己修路凿渠,每日拿到三餐吃食,比排队等候豪门富户开恩施粥来得稳当,找那些贵人讨恩赏,要饭吃,还要看脸色受气呢!”
普通百姓也是有自尊的,可以靠自己的双手赚取粮食,他们不受嗟来之食,骨子里藏着傲气。
前者虽然卖力气,但是踏实,腰杆子硬,遇到纠纷,他们有底气抗争。
而后者仰人鼻息,时常让他们觉得自己境遇悲惨,沦落成讨饭的乞丐,无用的废物,实在可怜,如果有选择,他们不需要这份怜悯。
徐碧荷恍然大悟,但还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她严肃问道:“我们中间可有懂得修路凿渠的人?征募齐全人手以后,如何动工?”
吕飞燕呆愣,磕巴两下,猜测道:“元帅自有安排吧。”
难道元帅还懂得工程之事?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闻强识,身手矫健,最重要的是具备一颗宽容爱民之心,天选帝星,不怪年少时多有逸闻。
徐碧荷惊叹,她的选择没错,跟对人了。
当前百姓们对徐茂充满好感,徐碧荷趁热打铁,闷在房间里思考如何向百姓讲述修路凿渠的事情,一一列举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和解答方式。
光靠自己不够,她找吕飞燕、唐折桂还有其他一些人参考意见,对不好的地方重新修改。
徐碧荷心口砰砰直跳,微微发热,紧张得睡不着觉,害怕明日遭到百姓质疑,辜负徐茂对她的信任。
“碧荷,你尽管放心,元帅把事情交给你,定是你可以胜任的,况且有什么问题,还有元帅呢!”吕飞燕头一遭见到徐碧荷这么紧张,出声安慰。
徐碧荷诧异地看着她,躁动不安的心稍稍平静,她问吕飞燕:“你不怪元帅只把事情交给我?”
吕飞燕意外:“我识的字没你多,本来就没有这个能力,我怨怪什么?”
徐碧荷心情复杂,她遇到的人和事好像跟以前截然不同了。
是因为徐元帅。
徐碧荷做足充分准备, 给丰城百姓通知修路凿渠的事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术尚未用上,在场众人已经炸响, 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淹没徐碧荷的声音。
“一日竟供三顿饭, 可以带回家吗?”
“自己在家吃,还有那三顿饭吗?”
“什么时候开工?”
各种各样的问题砸过来, 透露出百姓愿意参加的倾向, 徐碧荷惊喜,应接不暇的状态,认真挨个答复:“吃食都是可以带走的, 不管怎样状况, 每人每日供应三餐。开工的时间需要我们元帅确认, 眼下只是等候招够人手再议。”
她想象中的刁难场景并未出现, 徐碧荷长舒一口气,听着百姓们最关切的事情,她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今岁收成不好, 民生艰难, 各家各户没有多少存粮,难挨极了,本来长吁短叹,忧虑难以撑过寒冬, 谁知徐茂提出要招人修路,全家生计忽然就有了着落, 丰城百姓焉能不喜。
反正当下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试试也不亏,徐元帅声名在外, 算是有保障的,可以安心。
而且话说回来,他们也不是长途奔袭,赶赴千百里以外的异地修建道路,而是修他们自己丰城的路,待工事结束,最后方便的人其实还是他们自个儿,说到底他们占便宜。
放在以前,这种事情由官府组织,别说三餐供应,连水都要自己带,劳累半晌讨不到任何好处。
二者相互比较,徐茂开出包吃的条件,引得众人心摇意动。
百姓们奔走相告,呼吁邻里一同参加,结成队伍组团报名,徐茂招募人手修路的消息像长翅膀般飞快传开,报名人数迅速飙升。
*
徐茂午觉醒来,忽听禀告,说是有谋士登门拜访,毛遂自荐,她有些发懵,感觉云里雾里的。
最近好像没有发生特别的大事,值得谋士毛遂自荐,徐茂困惑地揉揉眼睛,打盆清水洗脸,打算清醒清醒。
经过冷水冰了冰脸,困意消散,徐茂简单收拾一下,整整衣襟,快步赶去见客。
跨过门槛,黑压压一大片人,他们听到声响齐齐抬头,众多道目光全部投至徐茂身上,那双眼睛登时亮晶晶,闪动光芒,充满欣喜热切,沉闷的气氛陡然一震,变得活跃。
徐茂错愕睁大眼睛,胸口受到猛烈撞击。
没人告诉她,来的人这么多!
她以为跟上次宋延芳来的情状差不多,谁知道猝不及防撞进人堆里,仿佛意外闯进氛围浓厚的自习室,冒犯到正在认真学习的优秀学生,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徐茂惊吓后退半步。
好多人啊。
“徐元帅。”里头的人纷纷起身,顺了顺衣摆,扬起笑盈盈一张脸,朝徐茂拱手行礼,纳头便拜,姿态恭顺。
毫无准备,突然面对这么多人,如果是在现实世界,徐茂社恐尴尬症已经犯了,幸好登出游戏可以选择放弃保存回放,随便她怎么整活。
徐茂扯出一抹僵硬笑容,机械摆动手脚走进去跟青衫士子们客套,她在落座前不忘扭头问吕飞燕:“怎么不给郎君们安排几间房,以便我们相对详谈?”
徐碧荷出去登记报名修路的事情,负责接待的任务陡然落到吕飞燕头上,她经验不足,一时失误。
吕飞燕听出徐茂话里的意思,反应过来自己犯下错事,霎时间心惊肉跳,手足无措地站立不动,紧忙道歉:“元帅,是属下的过失,没有考虑周全……”
徐茂见她满脸仓惶,天塌似的,整个人快碎了,心里顿时一软,摆手作罢:“算了,下不为例。”
“让诸位见笑了。”徐茂转回身,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样也好,来场群面,省时省力,这些清高傲骨的文人受不了这待遇肯定要跑,免得她多费口舌,花费心思委婉劝退。
“不敢,不敢。”众人仰慕徐茂声名,有心投奔,没敢拿乔作态,好说话得很,客客气气,展现出一派温良恭谦模样。
徐茂落座,扫视四周,将所有人神色一一收进眼底,正声道:“在正式开始之前,我有些事情是要讲清楚的,诸位看下是否能接受,能就继续,否则没有必要再继续,这样节省大家的时间。”
“可能大家对我了解并不是很清楚,上回我跟手下宋延芳也提到过,在我眼里,谋士与士卒没有什么不同,无非一文一武的区别,因此我不会给谋士过分优待。”
“大家同吃同住,由于人手不足,闲暇时间需要帮忙劈柴挑水,洗衣做饭……噢,农忙时节还要一起下地的。”
一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信奉君子远庖厨,不事生产家务,哪里愿意没事找事,来她这里找苦头吃,又不是宋延芳那个奇葩,天生受虐圣体。
徐茂额外补充道:“宋延芳进来时为士卒们抚曲一首,得满堂彩,效果显著,这是为了打成一片、和谐共处的必要项,诸位有何才艺傍身?”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各异。
他们前来投效徐茂是因为看中她的潜力,怀宁、延临和丰城等县的百姓对她评价不错,短时间内达到这种地步,可见才能过人,纬地经天。
而徐茂心怀百姓,屡出奇招,事事顺遂如有神助,或许那些帝王相面的传言并非杜撰,所以他们想过来碰碰运气,保不准走运就接到泼天富贵。
不过徐茂一来便打破他们明主贤臣、传为佳话的美梦,开出刁钻苛刻的条件,一些人不禁敲起退堂鼓,心生退意。
还有部分人感觉徐茂这是故意羞辱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怒道:“我为主上图王霸业,谋取天下,元帅为何出言相辱,待如戏子?”
徐茂淡定道:“因为这里是我忠义军中,一切听我的规矩,郎君无法接受我的理念,即便强行留下,日后也会生出更多摩擦,两相结怨。道不同不相为谋,郎君请另谋高就!”
那人阴阳怪气冷哼一声,利落拂袖而去,连着稀稀拉拉带走十几个青衫男子,徐茂加深脸上微笑,暗暗鼓掌。
剩下的人面带犹豫,屁股上长钉子一样,坐立不安,想起身离开,又不舍得放弃机会。
万一这是徐茂故意设计,考验他们心性,实际不会那般执行呢?
众人纠结半天,没有结果。
力度不够,徐茂看穿他们想法,再添一把火,出言打破他们最后的幻想:“我没有同你们说笑,方才所言真实与否,你们找宋延芳一问便知。”
果然,此言既出,许多人冷声告辞,掉头就走,屋子霍地空出来大半。
这不算完,离开那么多人,房间里最后剩下七八个人,徐茂看着他们,衣衫洗得泛白,部分地方脱线,经过重新缝补,但用线不同,导致有些显眼。
另外这些人脸面沧桑,肌肤灰黑,有劳作痕迹,可以看出他们家世窘迫,出身寒门。
他们心里清楚,自己资质平平,家世又不显,投靠其他人极难出头,不如在徐茂手下拼搏一把,养家糊口。
害怕徐茂不接受他们,几人正襟危坐,低眉下首,丝毫不敢放松,恭敬道:“元帅,您刚才说的很有道理,在下皆能接受。”
徐茂浅吸一口气,暗叫不妙。
糟糕,宋延芳的接班人来了,这都可以接受,足以证明他们底线很低,可以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卷王预备役,万万不能招进来。
关键是他们自己卷就算了,容易带坏风气,绝对不行!
徐茂大脑高速运转,这几个人低声下气,估计要求什么,他们都会咬咬牙接受,必须想办法合理筛掉他们。
“既然如此,稍后你们登记一下姓名、籍贯和主要经历,随我到隔壁准备考试,试卷采用百分制,未达六十分合格线者只好说非常遗憾了。”徐茂邀请他们移步。
这时候,宋延芳捡完柴回来,收到消息匆匆赶到。
他来得正好,徐茂眼珠子转了转,话语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他们提前见到未来生活的真实样子,还能坚定不移自己的选择,有勇气跨出下一步?
徐茂指向屋子里剩余的这几个读书人,吩咐道:“延芳,你给他们记记个人信息,我去准备试卷。”
宋延芳立即应下,先送徐茂离开,而后回来仔细打量这些人,听闻都是来投效徐茂的,他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警铃大作。
他没做出成绩,这么快就有新人来。
宋延芳危机感顿生,惊觉自己这些时日忙于劈柴生火等杂事,竟将自己作为谋士的责任忘得一干二净,以后可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宋延芳如此想着,吕飞燕从旁路过,提醒道:“宋郎君,后厨忙不过来,一会儿劳烦郎君过去帮帮忙。”
“好嘞。”宋延芳顺口答应。
走两步,他好像忘记什么事情,宋延芳回忆半晌,估计是厨房柴火不够,等下他抱些柴火过去。
宋延芳招待着客人, 徐茂坐在桌案面前执笔沉思,该怎样出题刷掉这几个人。
她打开系统,搜索查找。
科举题库?
不成, 专业对口,看他们那敦厚模样, 像是牛角挂书的苦读之士,科举试题为难不到他们。
三年公考, 五年模拟, 事业编三千六百题(公基部分)。
徐茂点进去仔细看,有农业相关题目,她犹豫片刻, 关闭退出, 论农业知识谁能比得过这些家里专种庄稼的。
数学专项, 不行, 本朝算学很发达。
物理?古代已有朴素物理意识,实际上没有现代人想得那么落后。
看来看去,这也不行, 那也不妥, 徐茂翻过去好几页,仍旧没有找到合心意的试题,不禁苦恼挠头。
正在徐茂心灰意懒,准备放弃时, 视野里突然跳出一套试题,名字倏地吸引徐茂全部注意力。
《我爱绿芜**有限公司职业素质及性格测试题库(校招版)》
徐茂眼前一亮, 别小看校招测试, 有时候遇到又长又臭且刁钻的题目,她真的很想直接关电脑走人。
面对校招测试题目, 徐茂的个人感受是不做浑身难受,做了难受一天。
最折磨的还不是专业能力测试,而是性格测试,连着做上几十份,一份最短的近乎一百道题,徐茂晕死,整个人快吐了,对里面那些题目感到非常无语,此生不愿再参加任何一家公司组织的性格测评。
徐茂点开文件,头皮发麻,当即敲定。
就是你了!
徐茂选取一部分恶心人的图推和一套性格测试,又去公考题库里抽取更磨人的一拖五逻辑题,删删减减,小修小改,最终她将总体数量控制在一百五十道。
性格测试占大头,能力测试占小头,徐茂设计答案赋分,性格测试答案调整为遇到挫折就放弃,遇到问题就甩锅丢给别人,旨在筛掉卷王。
花费大半个时辰,总算大功告成。
徐茂重新检查一遍,没有问题,她满意地点点头,备好足数的纸张,点击确认,斥资打印。
顷刻,纸张上显现明晰的黑字、图形,字迹是模仿徐茂的,看上去仿佛真是徐茂亲手写成,而且似是密封放过一段时间,突然拿出,空气里弥漫淡淡墨香。
徐茂一一清点,分别好,抱着新鲜出炉的试卷出门。
由于事出意外,没有提前安排,徐茂临时找了一间房,简单布置后选做考场,请那几个宾客依次入座,发卷答题。
宋延芳在旁边做助手,帮忙监考,他趁着路过偷偷看一眼题目,仅一眼,差点没站稳摔个趔趄。
他本以为会是策论,考察志向才能,孰料题目十分奇怪,没有需要大篇幅耗费笔墨的地方,题目顶端从左至右标明强烈不同意到强烈同意几个程度,只用在想选的地方轻轻勾涂,这道题便结束了。
看着简单,实则抓不到章法,不清楚怎样选择才是正确答案,要宋延芳自己来做,他心里都没底。
宋延芳背后冷汗直冒,忽然庆幸自己来得早,不然也要沦落到做题选取的地步,难度骤升。
按照这个趋势,恐怕过不了多久,他连做试卷的门槛也摸不到。
拿到试卷的几个人也傻了眼,根据要求,云里雾里地凭感觉动笔做起来。
虽然是选择题,但紧赶慢赶,全部做完还是花费一个时辰,交卷后几人大汗淋漓,虚脱无力。
徐茂对照答案快速批改,在大家面前核算分数,一盏茶的功夫成绩就出来,徐茂面上满是不忍之色,当场宣布:“非常遗憾,暂时没人通过测验,欢迎诸位下次准备充分再进行尝试。”
几人傻眼,不敢相信,他们中间没一个通过!
“不可能啊,我亲手写的,怎么可能没通过?”有人瞪大眼睛,激动跳起。
他做的时候自我感觉良好,本以为稳操胜券,谁知竟得到落选的结果,实在难以接受。
徐茂脸上笑嘻嘻,心底暗暗腹诽,正因为是你亲手写的,所以才没通过。
“分数我仔细核验过,没有问题。”徐茂微笑,礼貌安抚道:“郎君不必气馁,并非您的才能不够,而是郎君性格与我忠义军不相匹配,祝愿郎君能在合适的地方充分施展一身才华,前程似锦。”
几人听了,心情好受些,只是主动投效却被拒,他们脸面上挂不住,站在徐茂面前既失落,又窘迫,脸色羞红,半刻都待不下去。
太丢人了。
徐茂看出他们不自在,平声吩咐道:“延芳,送客。”
宋延芳应声,几个人起身告辞,顺着宋延芳指引方向,灰溜溜离开。
几人背影脱出视野,徐茂吐出一口浊气,拍拍胸脯,庆幸只用一套试卷便将他们拒之门外,否则招进门来,她还得费脑筋消除这些隐患。
徐茂收拾完试卷,对今日发生的事进行复盘反思。
无利不起早,忽然来这么多投靠她的人,说明他们分析时局,很看好她。
这是一个糟糕的信号。
徐茂警戒,她不能继续放任下去了。
裁人,把大动脉裁掉,赶紧散伙。
徐茂支棱起来,一刻不停宣布继续那场武试,人生地不熟,这里不像怀宁那么方便,比试场地选在城郊。
猝不及防接到继续武试的通知,唐折桂呲溜爬树上倒挂,脑袋充血可以缓解她的紧张。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武试怎么办啊?万一没通过……我不想离开!”唐折桂抠树皮,恐惧填满胸臆。
吕飞燕倚靠树干,“别担心,我们练习这么久的时日,加上碧荷娘子教我们的招式,应当不成问题。”
唐折桂吃下定心丸,悠悠随风摇晃,诚心诚意祈祷:“希望如此。”
第二天,士卒们满怀忐忑起床洗漱,徐茂和大家一起用过早饭,保障身体健康,她下令出发,士卒们迈着整齐的步子有序前往城郊。
太阳高高挂在天际,上午温度不高,凉风习习,士卒肃色威严,抬头挺胸富有精神气,步伐沉重有力,整个队伍可谓正正之旗。
咚咚咚
百姓们听到声响出门察看,却是被眼前浓厚肃穆氛围的场景震撼到。
士卒们精神奕奕,举手投足间流露激昂澎湃情绪,每一个动作好像精心设计般,规整划一,可以从中看出她们纪律严明。
“徐元帅这是去做什么?莫非忠义军要走了!”不知情的百姓慌张问道。
旁边观看已久的行人摆手,解释道:“不是离开丰城,听说忠义军中设置测验,未能通过者无法留于军中,只得回转家中,她们今日就是去参加武试的。”
百姓惊诧,“别家恨不得士卒越多越好,怎的徐元帅反过来了?”
“那是,你也不看看忠义军中什么条件,吃住不算,还教读书认字嘞。”
“即便离军出来,打打算盘替人写字也有好出路,徐元帅花了大价钱的,银子经不起这般消耗,可不得优中选优,专拣资质最好的培养!”
“给认字?元帅要教出将军来啊!”百姓抽气,啧啧称奇,心思百转千回,猛拍手掌赞叹道:“在朝廷那儿吃空饷,倒不如投效忠义军。”
“谁不清楚好赖,只是徐元帅她眼下不收人,能有什么办法?昨日一群人模狗样的读书人去找徐元帅,最终没留下一个人,更何况我们。”那行人惆怅抬起脸,注视经过的士卒,叹道:“想到徐元帅手下做事,难呐!”
大家一听,人人争抢、难拿到手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投效忠义军的欲望愈加强烈。
百姓对忠义军的印象分噌噌长,好奇武试具体状况,有胆子大的人兴致勃勃跑上前询问徐茂:“徐元帅,咱们可以旁观吗?”
徐茂思忖,百姓在场给士卒们增加无形压力,必定心情紧张,人一紧张就容易失误。
“好,乡亲们愿意随从旁观是忠义军的荣幸,跟我们一同去吧。”徐茂欣然应允,招呼百姓带上小马扎共同出发。
百姓欢呼雀跃,士卒们手心汩汩冒汗,深吸口气,平复心绪。
抵达城郊,比试分组进行,抽签决定顺序和对手,两两对战,第一轮者晋级,输者淘汰,后面几轮加分多,是用来选组长和班长的。
唐折桂调整呼吸,在抽签前合十双手祈求满天神佛,她不求能拿多好看的分数,唯一希望的事情是通过第一轮,只要不被劝退回家就好。
她颤颤巍巍地伸进匣子,往左掏掏,往右拨拨,精挑细选一张纸条,展开定睛看时,唐折桂两眼发黑。
一号。
她第一个上场比试!
挑挑拣拣半天给自己选了个地狱开场,唐折桂快晕过去,欲哭无泪。
吕飞燕抽完走过来,问道:“折桂,我是二十号,你是几号?”
“一号……”唐折桂郁闷。
吕飞燕小声啊一下,悲催地看着她,投去怜悯的目光,安慰道:“没关系,幸好我们不是对手,不必拼个你死我活,此外有前头比试的那些分数打底,应当可以通过测试的。”
唐折桂做足心理准备, 毅然登场。
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很多,并且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得到消息赶赴而至,徐茂坐在上首宣布开始, 气氛热烈。
起初徐茂没有将武试放在心上,直到唐折桂凌厉出招, 底盘稳定,一看就是专门练过, 她的对手跟唐折桂的动作莫名相似, 仿佛师出同门。
但问题是她从来没有练过她们一招一式,这都是上哪里学的!
徐茂眼睛微睁,心里咯噔一下, 立刻提高警惕, 身体陡然坐直, 眼光紧跟唐折桂, 像是要看穿她。
第一场比试结果很快出来,唐折桂胜。
徐茂给另一人的名字后面打叉,这还不算完, 她又在唐折桂旁边标上星号, 重点关注对象,如有机会,立即遣退,退不掉的想办法调岗做文职。
太可怕了, 自学成才的天赋这么好。
徐茂手指微微颤抖,落笔重重勾画。
唐折桂顺利晋级, 兴高采烈下台, 比试第二场,第三场, 速速落幕,徐茂看着看着,跟唐折桂相似的招式一一重现,徐茂握笔的力气逐渐殆尽。
她有些绝望,唐折桂她们也没有被追杀,坠落悬崖,是谁,是哪位隐士高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传授了绝世武功,使唐折桂她们进步飞速。
耳边都是叫好声,徐茂却不置一词,嘴唇紧抿成细线,神态严肃,吕飞燕注意到她的异常,欣喜消散两分,心上泛起淡淡忧虑。
元帅似乎不悦。
吕飞燕跑江湖时间长久,擅长察言观色,她第一时间察觉徐茂情绪不对劲,心间蒙上层疑惑。
时间转瞬即逝,天色擦黑黯淡,徐茂兴致不高,坐得腰疼,第一轮比试终于结束,淘汰人选初定,她出名单交给宋延芳,淡声吩咐道:“明日送这些人回家。”
宋延芳大吃一惊,速度这么快,他接过那张决定命运的薄纸,低头查看,半晌蠕动两下嘴唇,犹豫道:“元帅,其中有逃难流民,离开忠义军恐怕无法生存。”
徐茂认真思考片刻,然后说:“徐碧荷不是在负责修路凿渠的事情吗,如果她们愿意,可以留下来修路,食宿皆有安排,只不再是我忠义军中人。”
宋延芳道声是,转身时脑中灵光闪过,突然想到徐茂给他布置的任务,自己身上也具有文试考核。
他登时打了个寒噤,背后冷汗连连,危机感仿若一把利刃没入胸膛,脚步不由加快。
百姓看一天热闹,意犹未尽,回去逢人就夸忠义军风清气正,纪律严明,并且拳脚功夫很是不错,得到忠义军的庇护,稳稳的,很安心。
隔日前来围观的百姓更多,人挤人,手脚撑不开,拍手都困难,所有人伸长脖子观看战况,遇到精彩时刻,大家就大喝一声好。
武试裁撤人员太狠,文试不好太刁钻,徐茂正常出题,花费五六天时间总算是结束大清洗,找出手底下潜力不错的人。
趁热打铁,徐茂把徐碧荷、唐折桂和吕飞燕等人叫到跟前,严肃道:“你们的成绩我已经看过了。”
几人忽地紧张,心高高悬起。
唐折桂面庞绷紧,不禁胡思乱想,元帅此言何意,难道是她们表现太差,元帅不满意?
这个想法冒起,唐折桂口干舌燥,有种拔腿而逃的冲动,不想继续听下去,不想离开。
然而唐折桂两条腿沉重,挪动不了分毫,只能听徐茂继续说:“成绩很优异,但是我觉得你们与现在的职位不匹配……所以我打算给你们一些新任务。”
众人的心忽上忽下升落,一瞬地狱,一瞬天堂,徐茂说完不匹配,大家都慌了神,脸上血色褪尽,而下一刻柳暗花明,泡进冷水的心忽地又被捞出,脸色回缓。
唐折桂害怕高兴没多久,立马重跌谷底,小心翼翼问道:“元帅预备如何安排?”
徐茂目光落到唐折桂身上,“唐折桂,即日起你负责炊事诸务,任炊事班班长。”
唐折桂惊诧张了张嘴,局促不安地呆立。
徐茂忽悠道:“这是极其重要的职位,吃得好,吃得饱,关系全军战力能否如常发挥,炊事虽小,但绝不可忽视,进可挑枪杀敌,退而保障全军餐食,始终处于危境,你愿意担负起这项重任吗?”
本来听说做炊家子,唐折桂心凉半截,以为自己哪里做错,惨遭发配炊事,不过听徐茂这么说,她忽地感觉好像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即将肩负炊事重任,兴奋代替失落,热血沸腾,唐折桂眼底一片火热,她激动道:“元帅放心,定不负元帅厚望!”
徐茂微笑颔首,视线转到徐碧荷和吕飞燕身上,徐碧荷出身奴籍,不可能接触到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唯一的可能只有吕飞燕,瓦肆里鱼龙混杂,吕飞燕遇到武艺高强的艺人,学来一两招,她再教给唐折桂她们,很合理。
除吕飞燕以外,徐茂想不到第二个人。
思虑再三,徐茂道:“徐碧荷,你资质优秀,根骨奇佳,适合驰骋沙场,而非在文书里磋磨。”
徐碧荷瞳孔猛地震,身体僵直。
在她犹豫是否该出声询问时,徐茂已然转头看向吕飞燕,“这几日你暂且跟着徐碧荷学习,接手修路相关事务,有宋延芳帮衬,不成问题。”
“待此事结束,吕飞燕,由你回来任职军中辅导专员,负责士卒德育及日常管理,心理健康疏导。”徐茂拍板决定几人职务。
吕飞燕茫然啊一声,指着自己说:“……元帅,我?”
她怀疑是不是搞错了,自己不认识的字一大箩筐,叫她埋首纸堆里不是为难人嘛,何况那什么辅导专员,听起来就不好做。
徐茂似是看出她心中惊疑,安抚道:“别担心,我看人是不会错的,你在这方面的潜力很强,徐碧荷和宋延芳也会帮你,慢慢来。”
吕飞燕急得满头大汗,半是迟疑,半是推拒,为难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如何辅导别人?”
徐茂大手一挥,“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从旁辅导,只辅不导,别人能否受用另说,你先试着做吧,实在不行再请辞。”
吕飞燕呐呐,对上徐茂充满信任的目光,她说不出拒绝的话,转头向徐碧荷和唐折桂求助,她们也鼓励意味地笑了笑,点点头。
“……那好,元帅,我试试。”吕飞燕摒弃顾虑,沉下心答应。
徐茂松了一口气,笑容重新缓缓展开。
比试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没有通过测验的人哭着收拾包袱,不愿意离开,还有一部分自觉羞愧的人,无颜面对家中期望,索性留在丰城修路。
一起出去的伙伴,结果自己先回家算怎么回事,大伙儿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知道真相,丢死人,故而被刷下来的士卒宁愿出苦力修路凿渠,也不愿意卷铺盖回家。
丰城百姓一开始以为他们是徐茂特意分调人手来帮忙的,仔细打听,大家吓一跳,聚集起来火热议论。
“士卒不该是越多越好吗?怎么徐元帅反倒裁减这么多人,莫非是手里钱粮不够了!”
“我觉得不像,徐元帅留他们在我们丰城这里,用物吃穿照常,看着不像钱粮紧张的样子。”
“我猜,徐元帅是要练精兵强将,这样也好,跟谁打都只有忠义军的份儿,不会输,咱们日子过得也踏实。”
“是啊,徐元帅为我们殚精竭虑,考虑甚多,谁再敢乱说她是作恶多端的妖物,我跟他拼命!”
百姓的声音暂时没传进徐茂耳朵里,关注时局的士子却没错过,尤其先前谋士投效,徐茂设置苛刻、具有羞辱意味的条件劝退那群谋士,完全没有礼贤下士之意。
一部分人深深憎恶徐茂,觉得徐茂目光短浅,不懂规矩,肆意妄为,肯定走不长远。
也有一部分人想要拿徐茂做跳板,寻找机会改换门庭,可惜至今没人能在那张试卷里拿到及格分,顺利通过测试。
不少士子难以置信,他们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竟然连徐茂所出的题都破解不了,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这群读书人不甘心,越挫越勇,三天两头来找徐茂挑战。
徐茂不堪其扰,天天找题、改题、核分快烦死,而且心理素质差的士子知道分数后无法接受,当场晕倒,徐茂还要给他们找大夫。
又菜,又爱玩。
徐茂忍受不下去了,痛苦抱头嚎:“别来了,有受虐倾向吗!”
恰逢宋延芳进来禀告:“元帅,那些人今日又来了……还是带他们去候考吗?”
没完没了,徐茂怒而拍案,眉毛皱成一团,沉声道:“你去告诉他们,从今天开始,参加考试要交钱,其中包含纸张笔墨和监考费用,一次半吊钱,交完即考,除非特别贫困、家徒四壁的有才之士填表申请,可以免除费用,否则免谈。”
标准规则都是她定的,筛选不要太容易。
拿半吊钱挡住他们的路,这回总该知难而退了吧。
宋延芳无比庆幸自己来得够早, 估计过不了多久,他连踏进来的门槛都碰不到了。
看着乌泱泱一群青衫士子,宋延芳叹息, 同时他感受到自己作为岸上人的轻松愉悦,对比士子们的痛苦, 一股隐秘难言的快感攀爬心尖。
“元帅有令,因人数过多, 笔墨纸砚费用昂贵, 即日起,参加考试需要交半吊钱作为报名费用,交完即考。”宋延芳清理掉脑中杂乱思绪, 伸直脊背, 正色向众人宣布消息, 不等他们出声议论, 他继续转述:“若有家庭困难的有才之士,可以找我申请免除费用,登记在册, 核验无误以后便能赴试。”
士子们闻言皆作震惊神色, 从未听说过哪家招贤纳士专门设置考试,并且从中谋利的,她当开科举呢!
尚未占据几州几城,亦未拿下重要关隘, 徐茂便以作伶人戏弄,折辱贤良文士, 还将银钱生意做到宾客身上。
别人用千金求贤才, 她可倒好,想尽一切办法扣走贤才手里的千金, 这是怎样的自信和大胆。
倚仗自己有点小神通和运气走到今日,弊病陡然显现,目光短浅,狂妄自大,一下颠覆所有人对徐茂的印象。
不少人心怀怨言,想要跟宋延芳商讨,能否退步,取消报名费用,可惜得到宋延芳坚定的否决,士子不死心,怨怪道:“前些时日还不要银钱呢,怎么突然便要交钱?”
言下之意,给他减免报名费以补偿。
然而宋延芳淡淡抬起一双死鱼眼,冷漠回绝:“郎君应当早些来的,今日却是不巧,正好遇上这场革新,以后都要交钱。”
士子磨破嘴皮,宋延芳也不让步,两相僵持下不去台,显得自己坐实穷书生之名,为黄白俗物争执不休,有失格调。
这群落魄书生不由恼羞成怒,冷哼一声,重重甩下袖子,碍于徐茂强大威势,倒不敢放狠话,只对着宋延芳指桑骂槐,吊白眼,阴阳怪气道:“今日算是领教礼贤下士新法,流程堪比科举应试,如此看重,便不知哪位贤才能够夺魁高中了,适时必定前来贺喜。”
宋延芳面不改色,充耳不闻。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些人无法理解元帅良苦用心,即便进来做了元帅谋臣,未来结局也只会是不欢而散,分道扬镳。
他忽然明白元帅为何如此设计了。
筛选。
不选最贤能,最有才华,唯取最合适、具有共同志向的有识之士。
宋延芳恍然大悟,意识到这场考试何其重要,自己又是何其幸运,仅仅面见徐茂,经过最简单直接的考核就可以留下来。
转念一想,宋延芳察觉不对,忽然发现原来他已通过考验。
徐元帅真正认可他的人品和才能,确定他的志向,将他视作心腹,看重他,所以才没有让他参加考试,否则他也难逃那些试卷魔掌。
宋延芳莫名窃喜,满怀激情地抱柴火去。
徐茂设置的选贤考试完交钱了,在丰城掀起轩然大波,除去议论她急功近利、吃相难看的声音,还有部分人的注意力在试题上。
那么多人铩羽而归,询问参加考试的士子相关细节时,他们全部三缄其口,好不容易打听到一点,那人又语焉不详,说得乱七八糟,什么图形啊断案的,上句不接下句。
这不禁引起一些人的好奇心和胜负欲,他们想看看具体怎样的题目,竟为难到这么多读书士子。
富家子弟下学后闲来无事,聚集在一起嘻嘻哈哈打闹,说起徐茂选贤风波,其中促狭爱捉弄人的吴伯山玩笑道:“不如咱们打个赌,看谁能够通过,怎么样,有没有愿意赌的?”
“赌就赌,不过我不押自己,我押咱们家二郎,二郎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具有进京赶赴会试之资,小小一个忠义军元帅,哪里难得倒他!”
其余人纷纷跟投,起哄道:“我也押冯二郎能过。”
冯二郎矜持地喝茶,风轻云淡,好似喧喧扰扰跟他无关,飘飘然欲仙乘风归去,格外出尘。
无语,最烦这么能装的人。
吴伯山看不惯冯二这副做派,翻个白眼假装眼睛疼,紧忙伸手按住筹码,空出另一只手挥舞道:“去去去,押别人算什么好汉,左右不过半吊钱而已,这点钱都不舍得出?万一咱们中间哪个走运便过了呢!”
“谁都不能不去,不去的是孬种。”吴伯山转头,抓住悄然挪走半步的堂弟吴洪英,龇牙警告道:“你不准跑,跟我一起去,父亲、母亲允你同我读书的首要条件便是听我的话,小心回去我告你一状,到时候别说书读不成,你娘也别好生过活!”
吴洪英身量瘦小,皮肤黑黄,干巴巴,身上衣服洗得发白,同吴伯山放在一处,简直不像同门出身。
大伙儿都知道吴洪英身份,外室生养的,其母并不得主君过分宠爱,若非吴伯山的母亲苏娘子劝说,吴洪英母亲连吴家的门也踏不过去,这对母子身份低微,可不是要看吴伯山脸色小心求生。
吴洪英颤颤巍巍抬起头,牙齿咬住嘴唇,留痕深深,她瑟瑟缩缩抖成一团,充满畏惧害怕情绪,磕磕巴巴说:“大兄,我才疏学浅,便不费这半吊钱了吧……”
吴伯山态度坚决,“不成,我给你钱,咱家不至于几吊钱拿不出来,你跟着一起来凑个吉祥数。”
吴洪英深知拗不过他,无奈答应同行,只不过不清楚流程如何,随即提起胆子,小声问道:“大兄,这考试怎样进去,都检查什么用物?”
“没听说有检查,你这么说我突然有主意了,不如夹带几张字条进去打小抄!”吴伯山一拍脑袋想到个坏主意。
旁边的人戳戳他,笑道:“别想了,你当别人没做过?徐元帅既然敢不检查,那就说明夹带无用!”
“我有内幕消息,听说考的东西没有几样出自书本,费心费力把字条带进去,最后也是原模原样带出来。”
众人听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这样难,难怪直到今日还没有一人拿到合格分,只当前去体验了。
大家说走就走,乘车前去赴试。
吴洪英战战兢兢,冷汗直流,在路上有各种设想和应对危机的方案,等吴洪英忐忑下车走进去,交过钱,一路无阻,真正坐在考场上才意识到传言非虚。
淡淡的墨香在室内弥散,众人拿到卷子,大眼瞪小眼,面对莫名奇妙的图形、杂乱没有章法的线条,看半天硬是无从下笔。
这……有规律?
吴洪英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题目明明白白写着根据前几幅图蕴藏规律选择合适图案,但他左看右看,没瞧出端倪。
幸而他并非真心实意来考试,吴洪英松口气,卷子的难度超乎想象,他答得差劲也算正常,不稀奇。
吴洪英放平心态,不知是不是情绪作祟,轻松自在了些,他忽然发现乱七八糟的线条有些交点很奇怪,丁字形状,除第一幅图仅仅一根单线缠绕,其他图形无论如何变化,它都有且只有两个丁字交点。
是他想的这样吗?
吴洪英不确定,鉴于第一幅图规律不符合猜想,他觉得选项里那个具备双丁交点的图案不像正确答案,或许只是拿来迷惑人的。
他犹豫一下,勾选这个非正确答案。
继续往下,黑白方块,图形交换,吴洪英凭感觉随便乱选。
再看,士卒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来自怀宁、延临、丰城……狮门,她们可以自由选择训练项目,两人一组。
已知:
(壹)如果甲和丁选择跳远,那么丙没有选择跳高。
(贰)除非乙选择跑步,否则戊和癸选择跳远。
(叁)只有来自怀宁的士卒选择跳高,来自延临的士卒才选择跳远。
……
不知为何,吴洪英头晕目眩,脑袋快要爆裂炸开,什么如果那么,除非否则,啥啥啥,这都是些啥!
吴洪英管他三七二十一,徐元帅从怀宁来,选怀宁,又问,他在丰城考试,选丰城,甲乙丙丁就选丙,匀称。
前面的题胡选一通,吴洪英已经对结果不抱任何希望了,来到性格测试,难度骤降。
前面都是自我评价类,吴洪英斟酌片刻,在自认为是怎样的人地方选择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选项,爱幻想,情绪多变。
如果有人惹恼我,我会:
吴洪英飞快勾选。
火冒三丈碰一个,发泄出自己的怒火最重要,显示出自己不好惹。
遇到挫折,我会:
感觉很受伤,怀疑自己不适合做这件事,转去寻找其他方向。
吴洪英迅速做完,在他落笔时,宣布考试结束的声音同时响起,卷子被收走,他吐出一口浊气。
做完卷子,他们被带到隔壁房间吃茶。
吴伯山踏过门槛便面目狰狞,高声哀嚎,大叫道:“太难了,前面那些题我一道也没看出来!”
其余人感受跟吴伯山相同,低垂脑袋,个个唉声叹气。
“二郎,你感觉如何?”突然有人询问冯二郎,好奇被寄予厚望的冯二郎会不会跟他们感觉不同。
吴洪英转头看去,只见冯二郎面如死灰,额头全是汗水,神色状态显然不妙。
冯二郎嘴唇微微颤抖,拳头攥紧,半晌没有说话,无声胜有声。
大家心照不宣,估摸出其中意味,识趣地不再追问,冯二郎却鼓足眼眶,边角充血,模样颇为恐怖,偏执发狂般扶着桌子巍巍站立。
“这题目有问题,拿来为难人的玩意,问得毫无水准,根本没有意义,都是些无用之物罢了!”冯二郎咬着牙根恨恨道,举起手指头指天骂地。
吴伯山不禁失声嗤笑,“考不过就怪卷子出题有问题,他日科举落榜是不是还要怪贡院太冷,床太硬,题目出得太刁钻?”
冯二郎破大防,指着吴伯山连说几个你,半天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血红的眼睛滚滚,睁得老大,扑通一声,身体僵直倒地。
众人惊吓,七手八脚上前添乱。
考完晕倒的士子多了,徐茂这里已有紧急预案,特地请大夫在隔壁待命。
冯二郎刚晕死过去不久,大夫便闻声赶到现场,拉开一群添乱的富贵小郎君,摆正冯二郎身体,熟稔扎针。
外面乱作一团, 徐茂正在改卷子,速度飞快,基本不怎么停留。
这时, 一份特别的试卷引起徐茂注意,与其他卷子相比, 它格外显眼。
徐茂手里的笔停下,她重新审视上面的内容, 认真查阅, 将性格测试题中所有选项结合到一起,填写者的形象在纸面初现。
这是一个性格暴躁、言行鲁莽冒失的人,直来直去, 愣头呆脑。
他内心世界极其脆弱, 难以接受批评, 遭遇挫折和问题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绝不承认是自己的错误。
徐茂看完不由迟疑一下,真的会有人这么实诚,在重要考试里完完全全照自己心意填, 毫不介意地把缺陷给别人?
但是她转念想到这些日子收回的试卷, 其中不乏千奇百怪的答案,一些士子硬凹世人皆醉我独醒人设,似乎具有一种迷之自信,丝毫不怕别人注视的目光, 并且无比享受。
徐茂无力吐槽,拿着这张卷子看了又看。
只要不是具备天赋的特殊npc, 造成不了大影响的话, 收他进来也无妨。
一直拒绝,那些士子反而愈发狂热, 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无限遐想,通过一个不怎么出挑的人,反而给他们祛魅。
徐茂往前看,此人名叫吴洪英,能力测试题正确率很高,图推和逻辑对的多,但没有做题痕迹,甚至改过题,在正确答案和错误答案两项之间徘徊不定,最终改回最初答案,是对的。
“这是蒙的,还是自己做的?”徐茂托下巴,有些苦恼。
如果是蒙的,那他运气爆棚,有隐患。
如果是自己做的,说明他具备真才实学,万一冷不丁帮她搞个大的,适时她哭都没地儿哭,隐患更大!
时间有限,徐茂抽出他的卷子放到一边,飞速批改剩余试卷,核算成绩。
后面没有再遇到跟吴洪英相似的卷子,不过倒是有张卷子挺特别,看得出来,前面的题经过精心计算,可惜全错。
值得注意的是,后面的性格测试白花花一大片,他一道题没写,摸不准什么情况,估计是表示拒绝,无声抗议。
在二者之间取舍,徐茂叹气,后面这张卷子的主人太狂,自我意识强烈,具有自己的想法,不听从指令可是容易出问题的。
徐茂想了想,她当前还处于游戏福利、新手保护期,出问题也是好问题,不太妙。
况且这人前面的题全错,后面性格测试又一字未动,她想给分都没有操作空间,压根捞不动。
放弃后面这张试卷,徐茂别无选择,单独取出吴洪英的卷子,桌面上那一沓厚厚的试卷,随手搁置在旁边。
等待这沓试卷的命运唯有复核,如果没有接到异议,七日后它们即落进暗无天日的废纸堆。
徐茂拿起吴洪英的卷子,出去找宋延芳,递出去这张试卷,对他说:“你把这个吴洪英登记的信息给我一下,请他单独一叙,我要同他详谈。”
宋延芳吃惊,微微睁大眼睛。
无他,这许多时日,一直没人能够通过考试,大家已经接受无功而返的结局,然而这时候忽然冒出个合格的人,愣谁都吓一跳。
“是,属下这便去安排。”宋延芳回神,从徐茂手里接过吴洪英的试卷,着手处理后面的事项。
宋延芳快步出去通知,吴洪英正在晕倒的冯二郎身边,一群人围着冯二,颇为重视他的安危。
“哪位是吴洪英?你已通过本场考试,我们元帅想请郎君移步详谈。”宋延芳敲响门,吸引众人注意。
屋子里的人纷纷瞪圆眼睛,震惊地扭头看向吴洪英,难以相信,他们中间竟然真的有人顺利通过,而且这个人不是冯二郎,也不是别人,居然是平平无奇、毫不起眼的吴洪英!
吴伯山眼珠子粘在吴洪英身上,呆愣半晌没有反应。
就他,吴洪英?
外室生养的小野种,给他伴读的小可怜,平常毫无存在感,猝不及防在这里上演一鸣惊人的戏码!
“什么,吴洪英”
悠悠转醒的冯二郎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惊声尖叫,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最终心理平衡被打破,失去控制,五官扭曲。
他连卷子都没做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吴洪英跳出来,先前众人对他的夸赞和吹捧浮现眼前,两个场景交叠,仿若狠狠给他一巴掌。
冯二郎失魂落魄,强烈的刺激直冲眉心。
“冯二郎君!”众人惊呼。
原来冯二郎两眼一翻,又昏死过去。
现场乱糟糟,吴洪英被宋延芳带来的消息砸晕,他退后两步,手足无措,紧咬嘴唇不敢出声。
冯二昏迷,吴伯山醒过神,见吴洪英半天不答话,瑟瑟缩缩直往后退,企图隐匿身形,吴伯山妒恨难平,同时生出些许得意。
吴洪英这幅上不了台面的模样,哪怕走运通过这场考试,但真正见面交谈,未必能得徐茂青眼。
吴伯山看着脸上血色褪尽的冯二郎,嘴角翘起,他们吴家压过冯氏,风光一回,看这个冯二以后怎么傲气。
他推搡一把吴洪英,“徐元帅请你过去,你这是作何反应?还不快去,莫丢我们吴家的脸面!”
吴洪英未料吴伯山这样大方,宋延芳那边催得紧,不再多想,他紧忙跟从宋延芳去见传说中的徐元帅。
一会儿表现不佳,被徐元帅拒绝,他又可以回来默默以苟生。
吴洪英忐忑不安地随宋延芳七拐八拐,走向一间位置冷僻的屋子,四周无人来往,十分安静,鸟声啾啾。
“元帅,吴小郎君来了。”
宋延芳将人带到,出声提醒。
徐茂挥手,“给吴郎君看座。”
“郎君请坐。”宋延芳领着吴洪英入座,识趣地退守门外。
“你就是吴家的小郎君,吴洪英?”徐茂开启话题随便聊聊,人到面前,她便暗暗调开系统面板查看属性。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徐茂目光从各项数值上面飞快掠过,数值没问题,很普通,惊悚的是基础信息标注几个大字,性别女!
徐茂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瞳孔地震,忍不住多看吴洪英两眼。
吴洪英面相略显阴柔,但因为年纪小,尚且不明显,旁人以郎君介绍,先入为主,也就没有多加注意,怀疑她的性别。
徐茂往下扒拉,确认吴洪英没有天赋,各项数值都处于普通人范畴,她才松一口气。
吴洪英不知道自己马甲已掉,低声答是,憨傻看着徐茂,表现出呆呆愣愣、不够机灵的样子。
徐茂发现她是女子以后,心登时变软,怎么看怎么顺眼。
联系起宋延芳打听到的一点消息,吴洪英乃外室所生,在家里生活不易,谨小慎微,徐茂眼底生出几许怜爱。
不管性格测试有几分真假,吴洪英都分外符合她的要求,资质平平小透明,不会给她惹麻烦,还能用她的卷子堵嘴,免去一堆事情。
徐茂真是太满意了,越看越喜欢。
“看过吴郎君的卷子,知晓郎君是直爽脾气,咱们就不兜圈子,我直言了,”徐茂挺直腰背,速战速决,“我很欣赏你,正好手下缺乏如你这般的贤才,你若愿意,我可以帮你解决一些麻烦,从此心无挂碍地为我办事。”
“麻烦?”吴洪英眉头微动,对上对面女子的视线,那双眼睛仿佛可以洞悉世间万物,所有秘辛在她面前无处遁形。
吴洪英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胸间倏地遭受重击,她咽了咽口水,攥紧衣袖,避开徐茂的目光说:“不知元帅何出此言?”
徐茂微笑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到我身边,有一席安身地,你也能将母亲接过来,彻底摆脱吴家,免去后顾之忧,如此安排不好吗?”
虽然徐茂没有说破,但是眼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徐茂知道她苦心掩藏的秘密。
吴洪英脸色苍白如纸,心跳怦怦,鬓角沁着细小的汗珠。
“元帅怎么知晓……”吴洪英舌尖有千言万语缠绕,最终吐出的话却是她不受控制,中途闪过的一个残缺念头。
徐茂思考片刻,玩笑道:“外头不是传言我乃挖心掏肺以驻颜益寿的恶妖吗?这点识人的本事还是要有的!”
吴洪英闻言,脸色更白了。
*
搞定吴洪英,徐茂宣布贤才在精不在多,不再另外招收谋士,关门谢客。
众人惊愕,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串串地冒,先是才高八斗的冯二郎没通过考试,反叫吴家一个不出名的小郎君考过,而后徐茂径直取消考试,拒绝贤士登门,桩桩件件叠加在一起,大家快震麻了。
“这徐元帅还真是独立独行花样多,大把贤才不要,偏偏取用吴家那个……”
也有人哀嚎:“怎么考试直接取消了?我匆匆赶过来,还没有亲眼看过传说难死百进士的题目呢!”
“来晚一步,算那吴郎君走运,不然考过的人就是我了!”
惋惜声迭起,前不久埋怨徐茂设试收钱,这会儿他们又遗憾有钱没地方花,神金。
徐茂也是无语,懒得管这些人。
她收到徐蘅送来的急信,晋州刺史终于下定决心,调兵前来平乱。
这一天,她可算等到了。
徐茂搁下信笺, 现在吕飞燕跟在徐碧荷身边学习,丰城修路这里离不开人。
经过慎重考虑,徐茂决定让她们留下, 并叫宋延芳给她们协同帮忙,自己身边就不带那么多人了。
徐茂即将离开, 把人员安排通知下去。
徐碧荷和吕飞燕接到消息,元帅不在丰城坐镇, 她们心里真没底, 忽觉肩膀沉甸甸,身负重任。
“放心,有问题随时传信, 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可以处理好这里的事务。”徐茂托付完看到吕飞燕低头, 神情颇为忧虑, 有点蔫儿,似乎不太自信,她立刻出声给她们打一剂强心针。
徐碧荷望着徐茂, 有些不舍, 遗憾自己不能随同,担忧道:“朝廷武器装备精良,人马众多,兵力强盛, 元帅此去务必小心。”
徐茂点头,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她也让宋延芳前去吴家交涉, 请吴洪英生母到忠义军中帮忙做事,吴家不敢不从, 乖乖将人送来,了却吴洪英一桩心事。
这边事情结束,留守人员安置妥当,除吕飞燕和徐碧荷,丰城还留一部分士卒驻守防止出现意外状况,徐茂率领忠义军动身返回大本营,怀宁。
徐茂连夜启程,紧赶慢赶折返怀宁,一进城就直奔县衙,匆忙找徐蘅询问具体情况。
“阿姐,你回来了。”徐蘅见到徐茂眼底一片惊喜,快步上前拉她的胳膊,亲昵地往臂弯里钻,低头蹭蹭,感到安心。
闲话少叙,徐茂直奔主题,问道:“你在信里说,刺史调兵围剿,这是怎么回事?”
徐蘅稍显落寞,从徐茂怀中退出来,须臾间,她重新好心情,仰起脸,将来龙去脉尽数告知徐茂。
“前些时日,晋州刺史遣人前来放话,劝我们识相投降,否则便以乱民视之,动手绝不留情,就地格杀,并且还扬言要诛杀阿姐,铲除妖邪,平定怀宁之乱。”徐蘅三言两语交代完毕,说到最后有几分轻蔑,对晋州刺史拿来震慑她们的话不以为意。
徐茂了解清楚情况,沉吟半晌,“算算时间,这刺史应当快到怀宁了,我们必须立即进入备战状态。”
说话间,系统忽然抽风发出一声警告,但是徐茂进系统查看,没有找到小红点或是别的消息提醒。
可能是bug,徐茂没有放在心上,习惯性一键上传系统日志和反馈信息。
而徐蘅脑中闪过一道光,她微微摇头,控制心神,电光石火,脸上表情悄然变换,流露些许迷茫。
顾不上异状,徐蘅紧张攥住衣裳一角,关切问道:“朝廷人多势众,阿姐可有想好应对之法?”
徐茂未察觉到异常,揉揉徐蘅毛茸茸的脑袋,颔首道:“已有初步想法,无需担心。”
徐蘅扑进她怀里,埋首闷声道:“阿姐,我们何时回家?我想家了,好想阿娘……”
徐茂柔声道:“快了,我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过些时日我就送你过去。”
徐蘅脑袋倏地刺痛一下,晃过神,身体微微颤栗,她抱紧徐茂深深吸气,感受徐茂身上熟悉而温暖的味道,汲取安全感。
“马上就结束了,别急。”徐茂失笑,徐蘅果然还是小孩子,面对未知充满恐惧。
本来她嘱托张家人,一旦自己身死,她们即帮忙照顾徐蘅,并护送她去晋阳与家人团聚,在最终结局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刺史调动来的军队可不像怀宁、延临这般小打小闹,那都是正经吃军饷的士卒,再怎么拉胯也具备基础素质,超越民兵一大截,徐茂已经预想到交战当日场面。
窗外传来训练的号子声,徐茂侧身向外看去,唐折桂、徐碧荷和吕飞燕她们的面容一一在脑海划过,她们脸上带笑,眼睛晶亮,对未来充满无限希望。
徐茂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仅仅是一串代码而已,登出游戏时可以选择保存实时录像,重开也能再见续缘,结束当局最重要。
“阿姐在忧虑什么?”
徐蘅后退半步,视野扩大,时刻关注徐茂神情变化,殊不知自己满脸担心,显得非常急切,好像只要徐茂说出一个名字,亦或一件烦心事,她就为其扫平一切障碍似的。
徐茂轻呼一口气,作出决定。
“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对付晋州刺史了,必叫他们有来无回。”徐茂半真半假地说完,立马着手去做。
吕飞燕没有回怀宁,但是同她一起的瓦肆姐妹跟着回来了,徐茂找到她们,表情严肃,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即将迎来一场恶战,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
几人目光炯炯,坚声道:“元帅放心,属下时刻准备着!”
徐茂点头,“为提升士气,我教你们一首歌,由你们分别带领传唱,以便军中其余人快速学会。”
“所有人共唱此歌可以放松身心,鼓舞精神,具备十分重要的作用,绝不可轻视。”徐茂怕她们疏忽大意,特别补充道。
几位通晓乐理的士卒纷纷露出好奇神色,两只眼睛如星子闪,期待地看着徐茂。
徐茂从袖口取出她写好的歌词,展开纸张抖了抖,清清嗓子,强忍羞耻唱道:“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
她修改了部分原词方便理解和适配,不过这首享有军旅禁歌之称的《军中绿花》原本威力尚在,凡是听过的战士没谁不触动,歌是上午教的,人是连夜翻墙回家的,不信思想不滑坡。
果不其然,徐茂唱完,面前几人眼眶微微发红,眼睛里闪着泪光,明显想起自身经历,忍不住落下泪。
她们被卖入瓦肆学艺时的年纪不大,大多五六岁便与亲生父母分离,埋头苦练技艺。
时到今日,她们已然记不清父母样貌和声音,唯有记忆中母亲柔软温热的双手,暖洋洋的怀抱,别的一概记不清。
可听过这支乐曲,几人惊觉自己这种漂泊无依之人竟生想家的念头,很想再牵着母亲的手走在雪地,过一个美好的节庆日。
“这是……元帅所作?”几人惊诧。
徐茂摇头,解释说:“非也,作者本名唤作小曾,是我机缘巧合下,偶然听来的。”
大家不由感慨万千,这位小曾前辈真真厉害,用词朴素却打动人心,句句往人心里钻,不做他想,开始认真学起来。
因为有基础,几人学得飞快,徐茂没费多少力气,她们便能将整首歌唱下来,歌喉婉转动听,使人听完更加戚戚然。
路子对了,徐茂信心大增,叫她们回去教其余士卒,命令道:“后日,我要军中所有人都会唱,日常训练可以放松,这首歌曲不能不唱。”
大家闻言挣脱恍惚情绪,纷纷提起精神。
乐曲如此重要,她们丝毫不敢懈怠,分工合作,各负责几个班级,尽心尽力教士卒们传唱。
一切按徐茂计划推进,军中歌声嘹亮,久久不休,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唱的人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注入无限深情。
越唱不要想家,想回家的冲动愈甚,徐茂溜达一圈,确保所有人都会唱,人心浮躁,她满意地点点头,同时松口气。
唱吧,唱吧,赶紧回家去。
徐茂美滋滋幻想,特地吩咐早中晚各唱一遍,增加士卒跑路概率。
军中四周飘散寒风飘飘落叶的调子,随处可闻,早上唱,晚上唱,时时刻刻逃不过这旋律,再充沛的感情也唱麻了。
唐折桂不知为何,紧张备战的重要关头,元帅忽然闲心大发,宁愿搁置训练,也要挤出大量时间唱歌,她有些无法理解。
这首曲子感人确是感人,但她本就是怀宁人,走几步路就能回去面见邻居旧友,思念一瞬而过,并不浓厚。
唐折桂听完以后感动的情绪消散极快,更多的是激动,心潮澎湃,似有惊涛骇浪拍岸,精神无限振奋,浑身颤栗不已。
她明显感觉体内有股力量急于发泄,真刀真枪拼一回,保卫怀宁,保卫徐元帅。
不过随着唱的次数增加,唐折桂逐渐疲软懈怠,没有那么真情实感了,她忍不住心急,担忧徐元帅鼓舞士气的意愿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唐折桂设法跟徐茂反应情况,然而徐茂不为所动,依然保持原貌,唐折桂心急如焚,坐立不安,挂念着这件事,烧火做饭也不得劲。
旁边人哼着熟悉的调子,手里运刀飞速,噔噔噔,寒风飘飘落叶,噔噔噔,不要想家,咱家就在怀宁,几步路的距离,确实不需要想家。
“班长,你别操心了,那叫什么,元帅算无遗策,心里有数的。”炊家子切好菜,看唐折桂脸上写满焦躁难安,哼唱声停止,出声安慰。
唐折桂愁得不行,“但愿如此。”
她也想相信元帅,只是心里放不下。
另一头,晋州刺史见徐茂没有完全投降的意思,是块儿难啃的硬骨头,心急火燎,决定出兵给她点颜色看看。
清晨寒风凛冽,空气湿凉,钻进骨头缝里刺痛,晋州刺史领兵突袭,黑沉静寂里,隐隐响起歌声:“寒风飘飘落叶……”
歌声宛转, 一句句飘进士卒耳中,他们依从命令潜行,脚步落得很轻, 空气里只有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安静的环境凸显那歌声更加明晰。
士卒们本就高度紧张, 耳朵高高支起,对面乐曲的词句清清楚楚、一字不落涌入脑海。
“待到庆功时再回家……”
听着听着, 众人步履不禁缓缓放慢, 直至彻底站立不动,仿佛脚掌深入地下扎根,每一个动作都有千钧重, 挪动不了分毫。
庆功时回家?
十年未曾归家了, 不知家里情况如何, 双亲是否健在, 妻子生活如何,过得好吗?
这么多年没有通讯,不知他们长成怎样模样, 还有人念着他们吗?会不会亲友早已忘却他的存在, 亦或误以为他死了,彻底在记忆里抹除他这个人!
士卒们胸口酸胀,百般滋味在心头搅拌。
时日长久,大家心知肚明, 建功立业的事情永远轮不上他们这些普通士卒,哪怕不求功名, 仅仅想要回家团聚, 也只能是妄念。
他们的余生必须在沙场上,战死异乡是最终归宿, 落叶归根,运送装载尸首的灵柩回乡都分外艰难,遑论活着回家。
天方夜谭。
他们早就回不去家了。
可是,他们真的有好多委屈想跟母亲说。
一曲毕,再抬脸,大家已是两眼红通通,泪雨滂沱,满脸泛白光的水痕,肩膀压抑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低声呜咽幽幽响起,混成一条蜿蜒绵亘的溪流,默默淌过沙土,声音细小,放在安静的环境里尤其抓耳。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恶狠狠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敌军略施小技便叫你们止步不前?没出息的东西,还不速速前往你们该去的地方待命!耽误刺史大事,回去有你们好受的,小心军法伺候!”
此人是校尉,经他一番威胁,士卒们从乐曲里惊醒,脸色发白,惶恐不安地抓紧刀枪,迅速收拾好心情继续前行。
“都是贱皮子,不打不知道长教训,也不瞧瞧眼下什么状况?”校尉骂骂咧咧,不满士卒们方才不听号令,唯恐因他们出现意外拖累自己。
“当前正是剿杀妖女,平定民乱的关键时候,未得命令擅自半途滞留,说严重些,你们这是企图做逃兵,一群贪生怕死的蝼蚁!”
校尉害怕这事捅到刺史面前,治他管教不严之罪,士卒竟在紧要关头做出那样反应,若是两军交战时出纰漏,他回去必定脑袋不保,故而怒不可遏。
“你们几个,回去自领十军棍!”校尉指出前面最先停步的人,单独拎出来惩罚,以儆效尤,警告其他士卒莫要再犯。
被点到的士卒里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他名唤卢大郎,性子冲动暴烈,与校尉向来不对付,可以说积怨已久。
他是见其他人停下,自己才跟着停下的,校尉抬手指他,将他算进受罚人员里,卢大郎怀疑校尉故意挟私报复。
莫名遭受十军棍,卢大郎倏地暴怒,跳跃而起,蹿到校尉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肩膀拎到半空,质问道:“谁回去自领十军棍?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可是最后停住步子的!”
校尉两脚悬空,他慌忙蹬腿,朱红色从脖子迅速蔓延到整张脸,眼角眉梢露出浓浓的厌恶,他磨磨牙怒道:“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撒野?回去我定要将现在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转述给刺史听,看看罚你十军棍是不是有失公允!”
“还不放我下来”
校尉气得头晕脑胀,直打哆嗦,狠狠踹卢大郎一脚,卢大郎吃痛撒手,他猛地摔地,吃一嘴土。
“天生下贱的田舍翁,”校尉气狠了,抬手甩过去一巴掌,清脆重响,“别说十军棍,以你刚刚的举动,给你三十军棍都算轻的,活活打死才好!”
“你家老母养出来一个不遵军纪的罪人,你家娘子嫁给一个敢做不敢认的窝囊逃兵,下半辈子也别想在人前抬起头,还有你家里那几个赔钱货……”
卢大郎气冲头顶,霍地抬眼瞪向校尉,眼睛充血可怖,身体不知哪里涌来源源不断的力量,他翻身扑过去,按倒校尉,两手掐准校尉脆弱的脖子,陷入癫狂。
“你喊谁赔钱货!”
卢大郎目眦欲裂,声音嘶哑,如同野兽嚎叫,显出野蛮的原始野性,倾尽全力,搏命相争。
卢大郎狠狠甩校尉两个嘴巴子,校尉猝不及防,又抵抗不住发疯的卢大郎,硬生生受了这两个巴掌,眼冒金星。
“拖欠军饷,缺衣少食,肆意打骂,动辄拿军法威胁我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脏事,钱粮全叫你们私吞了,说什么徐茂是蛊惑人心的妖女,论起嗜血啖肉,你和朝中官吏比妖物更甚!”卢大郎高声骂道,无所顾忌地尽情撒气,将校尉掩藏的脏事、烂事通通抖落出去。
所有士卒闻言,噤声屏气,低垂的脑袋大胆抬起,他们转头看向在尘土里滚过两圈的校尉,眼光不善,透露些许危险意味。
“私吞我们的军饷……不是说天灾横行,国库紧张吗?拖欠这么久,难道竟是落入别人手里!”士卒议论纷纷,上前问。
校尉脸色唰地苍白,战战兢兢爬起身。
面对将他团团围住的士卒,校尉颤抖着手,嘴硬说:“胡说八道,卢大郎疯癫了,他说的疯话不足为信……”
他颠来倒去就是这几句,无力辩解,士卒们怒火中烧,全然失去理智。
什么军令如山,听不进去。
他们只知道本该属于自己的军饷被别有用心之人贪墨,满心满意都是军饷去向。
自己累死累活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抛去服军役的原因,不就是图一个安稳的生活,让家里人过得好些。
现在突然告诉他们,自己以血汗供养上面的达官显贵,上官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却什么也得不到,这谁能甘心。
这支突袭的队伍尚未进城就产生内讧,大失所望的士卒没有产生反抗念头,他们骨子里仍旧畏惧朝廷。
士卒们愤怒,可没有办法,声讨也拿不到军饷,没人会帮他们说话,唯有难过地吞咽这个结果。
歌声未止,浓厚的思念填满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