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盛夏, 高温烫化出虚影,鸟儿盘桓在茂密的枝叶上,时不时用喙啄挠着身躯, 蝉鸣也攀附在树杆上发出鸣叫声。宋清杳绑着高马尾,穿着简单的斜肩短上衣和牛仔裙,配上一双小白鞋, 背着双肩包,从家门里走出来。
门口不远处正站着沈明衿,身影颀长挺拔, 黑发利落, 深邃的五官上带着少见的温柔。太阳直射的光灼热难耐, 别说站在那里站上十几分钟,就是离开空调房都能让人如鱼儿脱水般难受——而他站在那里,至少站了十来分钟。
宋清杳觉得有些愧疚,要不是她想着打扮得好看点, 也不会耽误那么久的时间。
她不安的走到他跟前,脚尖在地上踢了踢, 没抬头看他, “天那么热干嘛不在家等我, 非得过来?”
“不觉得热。”他语气淡淡, “而且你这么磨蹭, 知道楼下有人等你, 你动作才能快点。”
说着,抬起手看了看腕表, “走吧, 时间差不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沈家车库,随意开了辆车出来。
这就是两家住得近的好处, 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说一声就好了。
她扣好安全带,扭头看他,“睡袋、矿泉水、衣服、还有吃的,你都准备好了吗?”
沈明衿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嗯,准备好了。”
“我怎么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换洗衣服忘了吧,别担心,我都给你整理好了,全在后备箱。”
听到这话,宋清杳心里一暖,笑眯眯的靠在位置上,吃着车里为她准备好的零食,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大概因为昨天没有睡好的缘故,看着看着便有了睡意,渐渐沉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每次就数你跟宋清杳最慢,怎么,又帮她收拾行李啊?”
“她什么德性你们不知道?慢慢吞吞的。”
“没办法,你们两家住得近,说起来,你算她哥呢,帮帮自己妹妹怎么了,你们这些人……”
宋清杳推开车门下车,没有意料中的热浪扑面,反倒是多了份沁人的凉爽,走到几人面前,说道:“背后别说人坏话啊,小心我让明衿打你们。”
众人回眸望去,司秦最犯贱,学着她的语调:“小心我让明衿打你们。”
说完,笑着说:“仗着你们住得近就这么嚣张?你以为明衿一定帮你啊,我跟他才是正儿八经的兄弟,是不,明衿?”
他搂着沈明衿的肩膀。
但沈明衿很不给他面子,抬头看了看天,“行了,要上山就赶紧了,爬得快还能看见日落。”
沈明衿的话一向管用,大家三三两两回自己的车上取来了准备好的登山包和行李——爬祁山这个建议是沈明衿半个月前提的,他们这群自小就一起长大的朋友没有不愿意的,只不过大家功课都忙,又不在一个大学就读,凑在一起很费事,刚好到了国庆,这才凑到一起。
沈明衿拿了三个登山包,自己肩上背一个,双手提着两个,宋清杳就背着一个小小的双肩包,里面放着几瓶矿泉水,其余都是补妆的东西。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山上爬去。
司秦嘴最碎,一路上唠唠叨叨说了不少他学校的八卦,什么某某老师跟某某领带搞在一起,某某学生未婚先孕,肚子大了才发现孩子的父亲跟别的系的女生有染,气得她大着肚子就去打架,听说最后打得当场流产,场面那叫一个可怖。
宋清杳跟沈明衿就读华琪,学校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八卦,她听得兴起,笑着问:“司秦,你怎么有这么多八卦,是不是也交女朋友了?”
“别告诉我,你们都不交男女朋友啊?”司秦走在最前面,扭头望着他们,“明衿那么多人追,没有女朋友?还有你宋清杳,都校花了,没男人追?是不是早就跟别人开——”
“你能不能闭嘴?”沈明衿冷着脸打断他,“谁要听你这些东西?”
“是啊,谁想听啊。”郑南一气喘吁吁的开口,“这一路上净听你说这些,耳朵都长茧了。”
“你们清高……”司秦吊儿郎当的扭回头,“也就得亏大学不在一个学校读呗,要是在一个学校读,我看你们那高高在上、虚伪的皮囊怎么遮掩……”
此时已经逼近下午的三点,灼热的阳光很是毒辣,即便周围绿荫遮头,寒意凉爽,但仍有不少的阳光直穿过绿荫,热得人浑身发烫。宋清杳极少运动,没爬一半就满头大汗,落在队伍的最后面,走两步歇一分钟,没多久就脱离队伍了,只有沈明衿陪在她身边。
她皮肤白嫩,化的一点薄妆都没了,汗水顺着肌肤一路往下流,流到细嫩的脖颈上,胸口起伏着,喘着气说:“太累了。”
沈明衿扭头看她一眼,放下手里的两个包包,绕到她身边,从她的双肩包里取出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平时得多运动,这还没爬多久,累成这样。”
“我不能跟你比……”她大口喝着水,“你是男人,我是女人。”
“……”沈明衿抿了抿唇,有些无奈,“能不能走?不能走我背你?”
“你有三个包呢,怎么背我?”她摇摇头,“算了,一鼓作气!”
下午五点,司秦、郑南一、梁文莺、赵鸿岩、闻靳已经率先爬到了山顶,大约五点半左右,沈明衿跟宋清杳才爬上来,距离落日还有一个多小时,几个男生扎帐篷,两个女生就在附近看风景。
山顶的右侧有个登高台,算是最高点,站在这里不仅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风景,还能看到城市的边缘,高楼林立、纵横交错的街道在这里都成了细小的点和线。宋清杳一只手遮挡在额头处,遮住大面积刺眼的阳光,眺望远处的景色,感叹身处在城市和自然的不同如此悬殊。
梁文莺没有眺望景色,而是看着不远处正在扎帐篷的男生。
宋清杳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反而是注意到她脖颈上的红痕,从口袋里取出了驱蚊手环,帮她戴在了手腕上,说道:“山里有好多蚊子,你戴着这个能好点,你看你,脖子被咬了这么大一团。”
梁文莺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笑着说:“这不是蚊子咬的,是——”
她停顿一下,意味深长的看着宋清杳,“杳杳,说老实话,你跟明衿一个学校,你跟他没有半点动静?”
宋清杳已十九岁,要说不懂男女之情是不可能的。
她含糊不清的说:“我是没有,但明衿说不定有,好多人追他的……”
“我不是说你们各自,是你们两个,哎呀!”梁文莺有些着急,跺了跺脚,“算了,你这脑子开不了窍。”
她是开不了窍。
甚至不明白在大学里应该以学习为重,为什么到了他们嘴里,成了八卦的天堂。他们专业的课业繁重又复杂,光是鉴定珠宝玉石的课,一周都能排得满满当当,到底哪里来的时间去谈所谓的感情?
侧目看了一眼沈明衿。
清爽干净的白T外加一件青色的衬衫,下面是简简单单的牛仔裤,五官深邃好看,随着太阳的落山,树荫斑驳的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上,衬得愈发清隽。
他总是这样,明明不算他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却可以表现出超脱年龄的成熟和稳重。
好像有他在,她就不用害怕和担忧。
是啊。
有他在。
不用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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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深吸了口气,继续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盛夏的落日总是来得比较晚,六点五十,金乌才逐渐西沉。所有人坐在登高点上,一同欣赏着落日,看着刺眼的太阳变得柔和,可以用肉眼直视,再到太阳一点点的没入地平线,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山顶上的气温低,太阳落山后就需穿外套。
沈明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外套披在宋清杳的肩膀上,像照顾自家妹妹似的,连拉链都是他替她拉好。
做完一切,司秦忍不住笑道:“我有的时候真的怀疑你们到底是不是亲兄妹,沈明雅不是你妹妹,宋清杳才是。”
这是沈明衿今天第二次脸黑。
他抿着唇,用冰冷的语气说:“我有妹妹,她不是我妹妹。”
所有人都看得出沈明衿生气了,只有司秦没看出来,咋咋呼呼还想往下说,最后被郑南一捂住了嘴,指着远处的景色,“司秦,这么漂亮的地方,有你在真煞风景,能不能安静会儿?让我们好好看看?”
司秦被捂着嘴,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来。
那反应,反倒是逗笑了宋清杳。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得在空中飘拂,拂过沈明衿脸颊时,酥酥痒痒的触感犹如羽毛般。所有人都在看日落,都在看风景,只有他在看她。
大家欣赏完日落后,郑南一就去燃起了篝火。在山上的气温低,所有人穿好外套围着篝火吃饭聊天。
司秦带来了自己的天文设备,架好机器后就侃侃而谈自己知道的星体讯息,抛开平日里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说起正事来,还真的颇有几分魅力。宋清杳坐在地上,双脚曲起,手肘抵着膝盖,捧着脸看着司秦,认真的倾听。
火光晃动,一群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免不了俗,由郑南一开了头,所有人也都自然而然的聊到了异性交往这块。
郑南一年纪最大,已然是交过好几任女友,目前是空窗期。其余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交过,只有沈明衿跟宋清杳没有。
沈明衿随手拿起地上的枯枝,搅动了一下火堆,火光映着他的五官的轮廓,时而明亮,时而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从口袋里拿出了耳塞,偷偷的塞到了宋清杳的手里。
她看了他一眼,他就指着她的耳朵,示意她戴上。
她听他的话。
什么都听。
乖乖的把耳塞给戴上了,任由他们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荤话。
一群人吵吵闹闹到九点,准备进帐篷睡觉。
帐篷用的超大豪华家庭版的大帐篷,还分客厅和卧室,一个卧室能容纳十几个人,在里面翻滚打转都没事。宋清杳跟梁文莺去客厅里换了睡衣后,两姑娘躺到了最里面聊天,几个男生换好衣服进来并排躺在右侧。
沈明衿进来得最晚,看了一眼,发现闻靳躺在距离宋清杳一米开外的位置,他不动声色的走过去,走到两人中间躺下。
不知道是不是认床的缘故,所有人都睡了,她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几次,便支起身子,坐在那里坐了会儿后,起身朝着帐篷外走去。
凌晨的夜景美得惊人,满天繁星。
特别小的时候她就想过,如果下辈子不做人,就做风,做星星,做虚无缥缈的光,赏遍这世间的所有风光。
突然,肩膀上多了一件外套。
侧目望去,撞进沈明衿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
他长得很高,站在他身侧,只能到他的胸膛,她笑着说:“你也睡不着?”
说完,自顾自的回答,“哦,我想起来了,你也认床对不对?之前我们去野营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睡不着。”
“我可不是睡不着,是你在旁边翻来翻去,吵到我了。”身侧正好有一棵大树,他双手环抱着胸,斜斜的靠在那里,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夜空,说道,“明天我要出国一趟,去半个月,你想要什么,我带给你。”
“不要了,你每次出国都给我带好多好吃的,我快吃不过来了。”
“那,我给你发信息,你得回,别老是忘记回我。”
“好。”
*
回程的路上很轻松,大家开了三辆车来,梁文莺跟她坐沈明衿的车回去,两姑娘坐在后排叽叽喳喳聊着天,聊到了未来的事业和家庭。宋清杳从来没想过未来的事,就这么听着她说,突然说了句‘沈明衿迟早得成家’,就这句话,她脸上的笑就像是被冻住一样。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开车的沈明衿。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男女之事就像雷区,谁也不曾提起。哪怕周围的好友都已经开始交男女朋友,她也觉得,他不会交女朋友,不会结婚生子。但事实就是,是人就会结婚生子,会成家,会有自己的小家庭。
窗外的景色不再好看。
她愣愣的发呆了很久,到家也没发觉。
还是沈明衿拽着她下车,拽着她进家门,她才反应过来,已经到家了。
“记得好好吃饭,学校的课业再重也要记得休息,别老是熬夜到两三点。”他跟往常一样,交代着琐碎的小事,全然没发觉她怪异的神色,“我会给你发微信,监督你。”
“明衿。”她恍惚的喊了他一句,仰头看他,“如果哪天你交女朋友了,我想第一个知道。”
沈明衿眉头紧皱,“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要你保证,如果你交女朋友了,我要第一个知道。”
他的脸色也难看下来,“你多管闲事。”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宋清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那天过后,沈明衿出国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她发信息,一连过去七八天,两人的聊天界面还保持在之前谈上山的事。
周末,她百般无聊的躺在床上翻阅着课程的信息,微信弹窗就弹出来了。
群名为:[公主请说,王子在听。]
是司秦这蠢货一周前改的。
所有人都没发现,直到今天弹出来了,梁文莺才看见,直接改成:[全员殴打司秦。]
司秦:[大姐你没事吧?我招你惹你了?@全体成员@梁文莺。]
梁文莺:[你有毛病吧,这么做作的群名都改得出来。]
司秦:[懒得跟你说@沈明衿@郑南一@闻靳@赵鸿岩,哥几个都滚出来,把她给揍一顿,揍服再说。哦,对了,还有个帮凶@宋清杳,揍她!]
沈明衿:[你在美国?]
司秦:[?哥,你是失忆了吗?我几天前就来了,不是跟你说过了?]
沈明衿:[发我定位,我现在过来。]
司秦:[过来干嘛。]
沈明衿:[聊聊。]
过了半小时,宋清杳突然接到了司秦的电话,她按下接听键后,对面的人沉默许久后,说道:“清杳,你是不是跟明衿吵架了?”
“没有。”
“肯定吵架了,这货冲过来把我揍了一顿,鼻血都揍出来了,我问他为什么揍我,他说跟你吵架了,他不爽,那请问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吵架关我什么事?”
“……”宋清杳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打你了?”
“疼死了,你说呢?”
“我打电话给他。”
她急匆匆挂断了电话,拨通了沈明衿的电话。
响了很久才接听。
但接听后,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很久,沈明衿才说:“我过几天就回来了,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
听到他这话,她的鼻尖酸酸的。
从小到大,他极少跟她冷战,这是头一回,七八天不跟她说话了。
她委屈地说:“哦,谢谢。”
沈明衿听出了什么,压低嗓音,“哭了?”
“没,我发烧了,声音哑了。”
其实也不算说谎,确实发烧了,但声音不哑。
沈明衿沉默片刻,“你发烧也不跟我说?”
“那你不也没跟我说话么?”
“谁让你气我?”
“谁气你了!?你怎么颠倒黑白啊?”
“你就是气我了,你说让我交女朋友要跟你说。”
“?”
她捏紧了手机,想要跟他理论,可是还没说话,他就把电话给挂了。
看着黑掉的屏幕,没由来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一下子就泛红了——她说他交女朋友也没错啊,他迟早会成家的……说说怎么了,他们一起长大,他交女朋友不能第一个跟她说么?
委屈的情绪犹如翻江倒海般,一下子涌了上来,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泪水很快就浸透了枕头。
大概因为发烧,哭着哭着就昏睡过去。
这一睡,睡了十几个小时。
等她迷迷糊糊苏醒过来时,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散落进来,犹如轻纱罩在身上似的。
而远在美国的沈明衿就坐在她身侧。
四目相对,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不自觉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跟真实的没区别。
他长大了,一夜过去,连胡渣都有,轻轻摸过下巴时,还有些扎人。
“吃糖么?”他突然开口。
“吃。”
他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来,剥开糖衣递到她嘴边。
她张开口吃下了那颗糖,甜滋滋的。
或许是从小到大的默契,他们吵架有个定律——吃颗糖就算和好了,只要他递过来,她愿意吃,不管吵的再凶,也能握手言和。
这是一颗略带薄荷清香的软糖,跟他一样,吃进去时凉飕飕的,等真正嚼开了,甜的滋味溢满整个口腔,她吃了一颗,还想再吃第二颗。
沈明衿没有纵着她,开口说道:“我气坏了,宋清杳,这几天把我气坏了,气得我都想永远待在美国不回来,气得我都想把你拉黑,气得我都快发疯了。”
他从来成熟稳重,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事,在他这里,永远都有解决的途径。
不会为任何事困扰,也不会自我内耗。
可这几天,内耗得严重。
——就不能来哄哄我么?
他心里这么想着,却又觉得可笑,宋清杳哪是会哄人的人?只有他哄她的份。
算了。
跟她争什么。
“你气什么。”她讶异的看着他,“该气的人是我吧?”
“你?”他笑,“那你说说,你气什么。”
是啊。
气什么。
气他迟早成家?气他迟早会交女朋友?会有妻子孩子?
她闷闷的说不出话来,垂下眼眸,“就是想到有天咱们也会分开,你会结婚生子,我也会结婚生子,你娶了妻子会离开这里,我嫁了人也会离开这里……”
“那我不娶妻子,你是不是可以不嫁人?”
“你怎么可以不娶妻子呢?”
沈明衿没说话,破例又剥了颗糖递到她嘴边。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满,他所有的心意,都在这颗糖里了。
只要她想、只要她要,他可以为他剥一辈子糖。
*
元旦来得悄无声息,宋清杳早早吃了饭,穿着一周前买好的大衣,裹着厚实的围巾出了门。
街道上都是迎接元旦的喜庆氛围,她如约来到了广场上,远远的就看见沈明衿站在广场的喷泉处等着她。
她笑着跑了过去,悄悄的躲在他身边,然后做坏般的跳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歪着脸做鬼脸,“猜猜我是谁。”
“杳杳。”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冷不冷?”
“不冷,你看我穿这么多。”她展示着自己的大衣,转了一圈,“好看吗?我一周前买的,司秦说我穿的土,他可没眼光了,这哪里土啊?”
“对,他没眼光。”
“我就知道你最有眼光。”她笑着说,“不是说今天有烟花秀吗?走吧,一起去看吧。”
两人并排着往前走。
两周前,政府有关部门就已经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会在江边上演大型烟花秀。这还不到七点,江边就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互相追赶的小孩、牵着手的情侣、叫卖的摊贩……越来越多的人朝着江边挤。
沈明衿一只手抬起,就这么悬空的搂着她的腰,深怕别人撞到她,但宋清杳一回头,他就会把手给收回来。
走到江边一条街距离时,由于人流量太大,已经实行道路管控。
宋清杳踮起脚尖看了看,失落地说:“好多人啊,我们挤不进去了。”
“那就换个地方看?”他语气淡然,“我知道有个地方还能看。”
“哪儿?”
“走吧。”他笑,“你应该会喜欢。”
两人漫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渐渐的,人愈发的少了。
走到最后,周围静得连个人影都没有。
沈明衿伸出手想牵她的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把手收回来。
宋清杳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笑着说:“沈明衿,你一路上鬼鬼祟祟的,想干嘛呀?”
沈明衿觉得她像个木头。
沉沉的回了一句,“没干什么,怕你冷。”
话音落下,她直接把手插进他的口袋里,“我不冷,不过你这么一说还挺冷的,你口袋暖和,借我暖暖。”
“那我怎么办,我也冷。”
“怎么那么笨呀,你把手也伸进来,咱们一起暖和。”
她握住他的右手一起塞进了口袋里,小小的口袋,两人的手紧紧握着,“这样不就不冷了吗?”
黑暗中,沈明衿唇角微微上扬,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说道:“嗯,不冷了。”
两人不是没牵过手。
从小到大牵过多少次啊,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大掌和小手就在紧闭狭小的空间里,指尖互相碰撞,互相拉扯,一会儿撞入掌心,一会儿又用指尖去挠关节和手背。那么小的地方,突然生出了少有的柔情和暧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互相争斗的两只手慢慢的十指紧扣,互相交缠。
他紧紧扣住她的手,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宋清杳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在握着她。
不是平常的握手,是十指紧扣,心连着心的握手。
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脸生疼,她却没有半分的寒意,没由来的暖气从胸口一路浩浩荡荡的往外蔓延,蔓延至全身,蔓延至脸颊,蔓延到雪白的脸上都有了红晕。她不知道什么是心动的感觉,也不知道司秦跟梁文莺口中所说直击灵魂的触感是怎样的,但她知道,每天跟沈明衿在一起,心跳的频率是不同的。
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也说不清。
也许是十岁。
也许是十五岁。
也许就是现在。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去,一缕暖黄色的光从侧面斜斜的打过来照在他的侧脸上,零星的雪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落在他的黑发上,她下意识的抬起手去捻那片雪花,刚抬手,他就默契的低下头,任由她在他的头上胡作非为。
熟悉连贯的动作令她一怔。
联想到学校里有那么多女孩喜欢他,那么多的女孩追求他,而他在她面前,这么的自然随性。
捻化雪花后,说道:“今晚我吃了好多好吃的,你呢?叔叔阿姨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汤圆,你最喜欢的花生馅的。”
“啊,真的啊?可惜我没吃到。”
“没事,我带你去吃。”
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一高一低的影子就这么徐徐往前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一个陌生的、空旷的草地上。
漆黑得连路灯都没有,只有繁星的余亮照映着。
沈明衿停下来,低声说:“你抬头。”
她抬头望去,满天繁星。而不远处,一簇烟花升入夜空中,延迟几秒钟后瞬间绽放,绚烂的光芒照映了整个大地,照映了她的脸。
她很早很早就说过,想看一场盛大的烟花。
但这句话还有个后缀,想跟他一起看烟花。
沈明衿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了两根短小的仙女棒,递了一根给她,用打火机点燃后,两根烟火棒都燃烧了起来,发出耀眼的火花。
她用仙女棒在空中画了个爱心,笑着问:“你猜猜我写的是什么呀?”
“猜对有奖励吗?”
“有,像小时候那样,我背你回家吧。”
“?”他笑,“你什么时候背过我?”
“你生病那次呀,忘了么?”
“那是我背你,怎么会记成你背我呢?再说了,你这么瘦小,怎么背我?我压在你身上都能把你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沈明衿,你小瞧我。”宋清杳扭头看他,“我力气可大了,不信待会让我背!”
她怎么总能在这种小事上格外认真?
沈明衿宠溺的笑了笑,“那换一下吧,如果我猜对了,我背你。”
他看着她在空中随意舞动的手,“嗯,我猜,你是不是在写,明,衿,这两个字?”
“错了错了!刚才没说惩罚!惩罚也是要背我!快蹲下来!”
她兴奋的绕到他身后,一下子就跳到他的背上。
跟小时候一样,他每次都会弯下腰来等她跳。
跳上来后,双手再用力的托住她。
烟火的美的,风是热的,心是暖的。她在他的背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迎着寒风大喊‘跑快点,跑远些……’。说不清为什么要让他跑,好像脑海里有个极不成熟的念头,跑下去,跑到天涯海角,跑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地方。
她不说停,他就一直跑。
背着她在旷野里奔跑着,烟火打在他们的身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跑到没力气后,抱着她一头栽进厚厚的雪地里。
两人就这么躺着,看着不远处的烟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开口,“你喜欢什么女孩啊?司秦他们都交女朋友了,你还没交,学校那么多人追你,你没喜欢的吗?”
沈明衿的神色晦暗不明。
沉默了两三秒,才说:“什么样的女孩?那大概就是头发要长,偶尔微卷,十五岁之前最好留齐刘海,十五岁之后就留中分,眼睛大大的,鼻子很挺,皮肤要好,皮色要白,喜欢戴珍珠饰品,耳环、戒指、项链都行,夏天喜欢裙子,最好是那种吊带裙,冬天很冷,她不喜欢穿厚重的羽绒服,喜欢羊绒大衣。”
他的声音低沉且嘶哑,语调柔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说时,她听得格外认真。
从头发长开始,他没说一个字,她的眼神就暗一分,不知道为什么暗,就是觉得,不舒服,胸口这里,不舒服。
他说完后,她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说道:“你找人要求蛮高的,怎么连她戴什么饰品,穿什么衣服你都要这么严格?万一她就不喜欢珍珠饰品,喜欢别的呢?万一她就不喜欢穿吊带裙,喜欢穿T恤呢?哪有你这样找对象的?”
“高么?”他笑,“我觉得一般般,挺好找的。”
“嗯,是啊,我觉得你这些条件里,唯一符合的人就是我了,要不我们——”
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嘴,一种无言的慌张在蔓延。
她在感情方面迟钝,梁文莺从上初中开始就已经收到不少的情书了,到高中大学更是多得要命,可偏偏她从小到大一封情书都没收过,大家票选她是华琪校花时,网络上的讨论度高的要命,真放到现实里,连个表白、递情书的人影都没看见。以至于在感情这块一直处于空白期。
她不知道所谓的心动是什么。
不知道所谓的爱慕是什么。
但现在,胡乱跳动的心跳在提醒她,也许心动就是像现在这样,兵荒马乱间,却因为有他在,还能保持片刻的理智。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过来,轻轻碰了碰她冻僵的手。
见她没挣扎,用手指勾了勾她的小指,勾住以后,再用大掌紧紧包裹住她全部的手,低声说:“好,你说什么,我都觉得好。”
“我什么都没说。”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红了,滚烫得厉害,“我只说,符合的人是我,我十五岁之前留齐刘海,十五岁之后留中分,我喜欢戴珍珠饰品,我喜欢穿吊带裙,就是那些你见了面就会夸我漂亮的裙子,冬天羽绒服太厚,我怕你看不清我的身材,觉得我胖,所以我喜欢穿羊绒大衣……”
他低低的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愉悦的笑,从喉咙深处发出来,带着少有的沙哑。
他微微侧目望着她。
宋清杳是那种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小孩’,乖巧听话,善良聪敏,打小就知道要谦让,每回他们一起玩时,她总会把自己心爱的玩具给他玩,明明年纪比他笑,还要装出一副‘我是姐姐’的态度来,她有趣得厉害,哭了会自己哄自己,高兴了也会让周围跟着一起高兴,他已经说不清什么时候爱上她了。
可能,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
可能,是漫长的二十年里,他见她的每一面。
“都对上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都对上了,宋清杳。”
说完,长长叹了口气,“要不,咱们试试吧?”
“啊?”她有些结巴,“试试?试试什么?”
“试试,换个身份相处。”
话说出口,他敏锐的感觉到手掌里的小手在拼命的往外抽离——她有点儿害怕。
意料之中的事。
但这一回,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宠着她,而是紧紧扣住她的手,不肯让她逃离半分,一旦让她逃离,再想抓住她就很难、很难了……他必须紧紧抓住这次机会,要她亲口说出来。
挣扎了好几分钟,挣扎不了,她才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觉得我在玩?”
“我……”她闷闷的回,“我不知道。”
再次陷入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支起身子,将她拉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花,低声说:“好了,回家吧,你穿这么少,会冷的。”
来时高高兴兴的。
回去时却是垂头丧气的。
宋清杳跟在沈明衿的身后,时不时抬头看他的背影。
走到家门口了,他像往常一样冲着她扬扬下巴,示意她往家里走。
她走了,他才会回家。
虽然就在隔壁。
她迈开步子往前走,走了几步后,突然扭头看他,“明衿。”
“嗯?”
她像是鼓足了勇气,双手紧紧握着,“明天周末,我们去约会吧,我想吃汤圆,花生馅的。”
路灯的光打在她的身上,衬得她明艳又好看。
他唇角上扬,点头,“我知道哪家的花生馅最好吃,我带你去吃。”
“那,八点见。”
“好,八点见。”
这一夜,两人都没睡着。
宋清杳回房就闷在了枕头上,不断回想着晚上发生的事,一会儿笑,一会儿发闷,一会儿发呆……
而沈明衿则在房间里整理照片。
全是关于宋清杳的照片,从小时候在院子里玩闹的照片,再到长大青涩的合照,一张张都被他如珍宝一般的存在,而最近的一张,就是刚才在雪地里,他偷偷拍下的侧脸。
他不得不承认,暗恋这玩意儿,一旦有了柳暗花明的迹象后,再苦涩的滋味也都变成回甘。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穿着西装站在她家门口等着。
大约八点半左右,她出来了,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束腰的大衣,佩戴着一对珍珠耳饰,手上还戴着一串珍珠手链,是她十八岁生日时,他送给她的。
那也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穿西装,身影颀长,成熟稳重。
身份变了,气氛也变了。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怎么跟他说话,扭扭捏捏的走到他面前后,不敢抬头看他,一个劲的踢着面前的地面,说道:“你今天穿得好正式啊,难怪我爸总说你是成年人,我还未成年呢。”
他笑,“那我可不敢跟未成年谈恋爱。”
一句话,让她好不容易遮掩好的情绪瞬间瓦解,脸色红得连粉底都遮盖不住。
讷讷道:“你瞎说什么啊,我已经成年了。”
“那——”他伸出手,“可以牵我的女朋友吗?牵着她去吃花生馅的汤圆。”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她心跳如雷,慢慢抬起手覆盖上去。
自然的十指紧扣,毫无缝隙的十指紧扣。
两人就这么慢悠悠的走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上,看着那些看腻的风景,竟也觉得格外好看。
走到一半时,突然看见了沈明雅迎面走来。
她几乎下意识的把手收回来,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两只手放在身后,好像这样就能遮掩住跟她哥哥谈恋爱的事。
沈明雅看见两人,快速的跑了过来,笑着说:“哥,杳杳姐,今天还放假呢,你们要去哪啊?”
“去吃汤圆。”
“随便逛逛。”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
但说出来的理由,却大相径庭。
沈明雅聪明得很,立马察觉出不对劲了——自家哥哥居然罕见的穿上西装,而宋清杳也少见的化了妆,佩戴了很多漂亮的首饰,明明在日常生活中,这两人是最怕麻烦的,怎么舒服怎么来,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
吃汤圆。
随便逛逛。
沈明雅笑出声来:“你们这副模样真的很像偷偷谈恋爱被抓到的样子,这么紧张干嘛?杳杳姐,你要是随便逛逛就跟我一起呗?我正愁没人陪我逛街。”
说着,就要去搂宋清杳的胳膊。
可还没搂住就被沈明衿给推开了。
“她没时间跟你逛街。”他语气冷漠,“我们有正事要办,别跟着。”
“你刚才不是还说去吃汤圆,怎么就有正事了?”
沈明衿没有跟她解释太多,黑眸的冷气凝聚,脸色一沉,无形的气场就能发出震慑。沈明雅被那眼神给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本来还想说多几句,结果到了嘴边就变成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回家了’。
然后就急匆匆往家里跑,那个样子,活像是被人追着跑,吓破了胆。
等宋清杳收回打量的眼神时,沈明衿已经恢复如常了。
只是松开的手没再能牵上。
她害羞,不敢开这个口。
走了没几分钟后,沈明衿又一次的把手伸到她面前,示意她牵上。
两只手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再次牵在了一起。
沈明衿口中所说的汤圆是西村的一家手工汤圆,据说能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发现这样的汤圆店多亏了赵鸿岩。赵鸿岩的女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其中一个女朋友就是西村人,祖祖辈辈都住在这方寸之地,她领着赵鸿岩来吃过一次,赵鸿岩不喜欢吃甜食,但为了追女友,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一碗。
吃完后就在群里@沈明衿,说这里适合他来。
那个时候大家哪知道适合他来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爱吃汤圆。
但现在明白了,他不喜欢,她喜欢。
而他这样的心思,赵鸿岩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店铺里的空间不大,就两三张桌子,好在时间还早,没什么人来。
两人走进店里后要了两碗汤圆。
热腾腾的热气冒了起来,老板现场滚汤圆,滚了十来个扔进水里,再用勺子翻滚着。
宋清杳双手撑在桌面上,托着腮看着沈明衿。
“看我做什么?”他笑着问。
“你真好看。”她说,“小的时候我经常跟明雅说,我说长大了就要找像你这样的男朋友,结果没想到还真就找了你。”
“不好么?”
“好。”她点头,“我昨天一晚上没睡着,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一点儿都察觉不到,我觉得你对我跟对别的女孩没什么不同。”
不同的地方多了去了。
只不过她从来没注意过。
他微微叹了口气,“仔细想想,真的没什么不同吗?”
真的没什么不同啊。
不过就是从小到大他会辅导她做作业,会在她饿的时候亲手给她做饭吃,会在她难过的时候安慰她,会在每年生日准时送上生日礼物……
越想,越是心虚。
好像,真的有有点不同。
她垂下眼眸,“那你还没说呢,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喜欢?”他摇摇头,“你对这个词用的不准确,我对你应该是——”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是爱。”
“宋清杳,我爱你。”
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店里,狭窄逼仄,外头就是城中村,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烟火气息很浓,跟他们平时的生活截然不同,没有奢靡铺张,没有灯红酒绿,也没有阿谀奉承,有的,只是一句朴实无华,却又直击心灵的一句‘我爱你’。
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三个字带来的冲击力能这么大,大到让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虚影,只有他是真实的。
很快,汤圆上来了。
他把大的那碗递到她面前。
她舀起一个汤圆,轻轻吹散热气后咬了一口,甜滋滋的花生馅就溢了出来。
味道确实很好,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沈明衿在,所以味道又叠了一层,她觉得,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汤圆。
沈明衿一边吃一边看她,笑着说:“好吃么?”
“好吃。”她说,“以后还能来吗?”
“可以。”他点头,“以后咱们一起看烟花,一起吃汤圆,一起……过一辈子。”
她的心又不安份的乱跳起来。
呜呜嗯嗯的哼了一声后,就继续埋头吃汤圆。
将一整碗汤圆吃入腹中后,便慢悠悠的顺着西村的方向往下走。
这片区域她不熟。
只能听着沈明衿介绍。
司秦将来是要当建筑师的,这片区域将来许会被司家拿下进行改造,到时候司秦就是总设计师了。
但她难以想象像司秦这样的人做这么大的项目会是什么样子。
她扭头看他。
虽然不知道司秦做这么大项目是什么样子,但知道沈明衿做这样的项目是什么样子。
一定会敏锐的把控好每个细节,做好手头上所有的工作,成为所有人最坚实的后盾和中坚力量。
“明衿,我走累了。”
“上来,我背你。”
他弯下腰来,将她背了起来,丝毫不介意她满脚的泥蹭得他西装都是灰,就这么背着她一直往下走。
他好像永远不嫌累,说了很多有趣的事,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趴在他肩膀睡着了。
金色的阳光铺洒在身上,他站在湖边,旁边有几棵随风飘扬的拂柳,阳光衬得湖面波光粼粼,生长到垂落到水面的拂柳在不断泛起涟漪。他就一直站着,站到她睡醒为止。
“唔。”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发现这会儿已经下午了。
右手自然的绕到前面扯了扯他的领带,说道:“怎么没叫我?”
“看你睡得熟,怎么,有做梦吗?”
“嗯,有。”她笑,“做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到什么了?跟我说说?”
“梦到……”她沉吟片刻,“梦到我们交往,然后你妈来找我救明雅,我就不知道为什么跑到了酒店里跟别人吵吵闹闹的,你出现后误会我跟他有关系,我们就分手了,在梦里你对我很不好,很坏,很讨厌。”
“有这事?”他皱眉,“那你应该打我两巴掌出出气。”
“我打了,我在梦里打了,打得真爽,真解气。”
她趴在他肩膀上,“明衿,你会对我好吗?”
他把她的身子往上颠了颠。
并没有回答她这句话,而是顺着湖边往下走。
阳光很好,很暖,驱散了不少冬日的阴霾。
隔壁就是京市美院,不少的同学结伴从湖边路过,也有老职工夫妻一起牵着手出来买菜。
她那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答她的问题,直到这条路走完了,走尽了,她才明白,他不说,是因为回答都在这条路上。人生很漫长,不是所有人都能幸运的遇到自己想遇到的那个人,如果能遇到就要无所不用其极的把对方留在身边,从湖头走到湖尾,这一辈子,他都会陪着她走完。
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肩膀,下巴蹭了蹭他的脖颈,“我知道你的答案了,谢谢你。”
“那我能提个要求吗?”
“你说。”
“以后遇到别人别推开我。”
她想起早上的那一幕,笑出声来,“哦,我知道了,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公开吗?”
“我听你的。”
“不公开,你会不会不开心?”
“嗯,不开心,感觉像是在做你的小三。”他无奈的摇头,“我以前不知道小三是什么滋味,今天早上看见明雅的时候,你一把推开我,我就知道当小三是什么滋味了,并不好受。”
这句话把宋清杳给逗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谁敢让你当小三啊。”
“你啊。”
他侧目看她,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不过,如果是你,我愿意的。”
两人距离很近,呼吸都能紧紧缠绕到一起。
她静静的看着他,脸红得跟火烧一样。
接吻是什么滋味?
她一直不知道。
但那天,他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像蜻蜓点水一样的,轻轻掠过,她的心就跟蜻蜓一样,点了点水,就轻而易举的从水里捞起心,朝着远处飞去……
回去的路上,他依旧背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冬日的晚霞呈现紫红色,布满了西边,把他们两个身影拉得很长,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跟他聊一些琐碎的小事,他总是听的很认真,偶尔能给点意见,但大多数时候都老老实实做个倾听者。
快到家门口时,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想从他背上跳下来,跟他说得保持点距离。
可刚支起身子,又想起他拿委屈巴巴的那句‘小三’,实在是可笑又可怜。
想了半天,干脆又继续躺了上去,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只剩十米时,沈明雅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看到两人后,先是一愣,随后走到他们面前。
沈明衿不是没有背过宋清杳,只是像现在这样,背得那么的亲密……眼神那么的温柔,还是第一次。
眼神晃动片刻后,笑着说;“杳杳姐,晚上我们家做了很多好吃的,你来我们家吃饭呗,我哥老念叨你。”
“好啊。”宋清杳笑着说,“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我同学家。”
“那你去吧。”
“好。”
两人分开后,沈明雅走了一段距离,突然回眸冲着他们喊了一句,“杳杳姐,谢谢你把我哥给收了,他喜欢你很多年了。”
冬日跟盛夏没什么区别。
心一样是暖和的。
她看着沈明雅越走越远的背影,扭头看着沈明衿,抱得他更紧了。
走到家门口时,沈明衿突然开口:“我记得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曾许过一个愿望,说想要最好的,却没说最好的什么,最好的人?最好的事?最好的珠宝?我费尽心机的想找最好的给你,但好像怎么也找不到。”
她年年过生日,年年都能收到他送的礼物。
愿望什么的,早就许腻了。
随口许的一个愿望被他记到现在。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将她放下来。
等她下来后,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沈明衿,你要是去年问我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上来,因为我不知道十八岁以后的宋清杳想过要怎样的礼物,但今年你问我,我可以回答你,我想要最好的,就是眼前最好的。”
他伸出双臂将她搂入怀中。
简简单单的拥抱,多了份往日少有的温情与爱意。
酸涩的暗恋,能被她亲口承认,真好。
他整整抱了她五分钟,然后不舍的松开手,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低声说:“明雅说我喜欢你很多年了,你怎么不诧异?”
“其实挺诧异的。”她笑,“但是今天一整天,我好像能感觉得到。”
“沈明衿,你真能藏。”
“谢谢你发现。”他的眼眶突然有些红,“不然我还以为我要这样一辈子呢。”
“回头咱们再去吃汤圆吧。”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吃了汤圆,就不冷了。”
“好。”
他再一次目送她回家。
看见她往院子里走,往大厅里走,直至看不见她的身影后,他才慢步的回了家。
来到自己房间,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翻开第一页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爱她。
日记始于五年前。
那年,他才十五。
那年,同样是冬日,同样是元旦,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走到她面前。